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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万。我们存款加公积金8万,还要借8万。你的任务就是问你爸妈要钱,无论如何要借来4万,剩下4万,我父母拿两万。你别急,我不是让他们少出钱,而是以后不给他们寄养儿子的钱了,你也知道现在养孩子多贵。另两万,我把海藻结婚的钱先拿来用。让她等等再结婚。这样,咱们的首付就有了。等钱一到账,咱们就去看房,尽快定下来这件事。”

苏淳从不直接提反对意见。海萍是顺毛的驴,若惹毛了,基本上就是顶风作案。“问题是,买房子并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你难道不装修?不买家具?房子首付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贷款加其他的杂七杂八,肯定得超过咱们的偿付能力,是不是太冒进了?”

“我们的问题不是太冒进了,而是太保守了。如果早在几年前就把房子搞定,现在已经躺在胜利果实上睡觉了。一切都会有的,但关键是首先我们得有一套房子。等有了房子,其他问题就好办多了!”

苏淳直挠头皮:“可是,我怎么跟我妈说钱的事情呢?你也晓得我家的状况,小地方的人工资低,攒点钱有多难啊!还得负担我那个­精­神病舅舅。以前一直鄙视‘啃老族’,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落到这个地步。”

海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谁不啃老?我们不啃他们,社会就要啃我们。这房子涨得!你见过这种涨法吗?青蛙爬井还进三尺退两尺呢!房价只涨不跌。你跟你妈说,把她能拿的钱全都拿出来,不要怕,等她老了我养她。”

“你有没有搞错?我怎么跟我妈说?‘你老了以后我养你’,那不是应该的吗?我养她是报答她以前养我的恩情,而不是还她现在给我买房子的债。”

海萍怒了:“我一跟你争,你又没理。你养你妈应该,难道你养老婆孩子不应该啊?你妈养你22年,我要跟你过到80岁,万一你再长寿点,到90岁,我还要伺候你吃喝。谁服侍你的时间长?你妈养你那叫责任,她生你跟你商量了吗?我跟你结婚,是你求我求来的!你得心存感激!再说了,你妈养你,又没养我,她只给我房子投资4万块,却买了个终身保障,就算买人寿保险,也没这么高的回报率吧?我不跟你争了,你赶紧去要钱。”

苏淳不说话,到楼下洗漱去了。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苏淳的手在海萍身上来回游移:“都好长一段没听你提房子了,怎么突然就决定了?”海萍眼望楼顶的斜木桩:“儿子。儿子已经不认得我了,晚上翻身起来看见是我躺在他身边,会放声大哭,叫姥姥。我对他而言,和街上的阿姨没什么区别。我再不把他接来,我就白生他了。他在我肚子里装了10个月,为他我挨一刀,喂­奶­得|­乳­|腺炎,两手肿得都放不下来,每个月一发工资就往老家寄钱。为他我吃尽了苦头,到头来,他却和我不亲,把我当外人。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要趁他记忆还不完全的时候,把他接到身边,好好爱他,亲他,教育他,让他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海萍流泪,一偏头,将眼泪滴在丈夫的胳膊上,然后把头埋进苏淳的腋下。

苏淳抚摸着妻子的背,不再说话。(3)(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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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周日,海藻带着一大堆衣服过来。

这是姐妹俩的约定。每个星期见一次面,把俩人的衣服交换一遍。这样,姐妹俩就不用购置太多的衣服,还显得满趁头的。

“姐!你要把那件蓝­色­的烫一烫。还有,上次那件ESPRIT的,你是手洗的吗?”海藻顺手把所有的衣服都丢在床上。海萍迅速麻利地收进衣橱,并且将要置换的衣服一件件挂在窗前的竹竿上。“衣服我都烫过了,你不用嘱咐,我洗衣服前都看牌子的。我比你仔细多了。你的衣服我挂这里,走的时候再拿下来,摊床上要皱。你提的时候手抬高点,那条裙子很长,搞不好会拖地。”

“姐夫呢?”

“他加班。”其实海萍在海藻来之前把丈夫支走了。她怕当着苏淳的面跟妹妹谈钱,丈夫会难堪。

“海藻,跟你商量个事。吃菜!吃菜!”海萍把不多的几只红虾夹到海藻碗里。

“什么事?”

“你手头有多少存款?”

“我哪有什么存款啊?这不刚找到工作吗?中间一歇好几个月,吃的都是老本。我发现,在上海这种地方,要想存起钱来,比登天还难。”

“到底多少?你能拿出来的?”

海藻仔细想了想:“8000块?”

“8000块你还想明年结婚?这转眼就到明年了!小贝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你们靠什么买房子啊?”

“租呗!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买。结婚容易得很,不就是领张证吗?我们俩家人都不在这里,也不必办什么仪式了。”

“我现在要买房子,很需要钱。你能不能把你手头的钱,加小贝的钱,先借给我用一用?等我一攒到就还给你们。”海萍开门见山。

“你要多少?”

“最少2万,多多不限。”

“好,我过两天给你送来。你看好房子了吗?”

“还没呢!我要先把钱的问题解决掉。”

“太好了!我又有事情­干­了!姐!你要看房子的话,叫着我,我陪你一起去!”

海藻跟海萍的感情,那真是让海藻为海萍去死都可以。因为,海藻的命就是海萍给的。海藻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是个意外。若按年纪推算,她怎么都不该存在。当年妈妈是带环怀孕的,所以,妈妈总说海藻背上那两个小洞洞是避孕环戳的。妈妈发现有海藻这个事实的时候,海藻都超过4个月了,那年海萍7岁。

显然,在计划生育抓得正严的年代,海藻的命运就是被冲到厕所里面。

妈妈爸爸都说,要把孩子做掉。作为两个红旗下长大,谨守规范的好公民好职工,两人想都没想过要把海藻留下。妈妈准备去医院的前几天,有意无意地问海萍:“海萍啊!你觉得有个弟弟妹妹好不好?”海萍快乐地点头:“好好!我要跟弟弟玩!”“可是,你所有的小伙伴都没弟弟妹妹,就你有,多丢人啊!”“如果所有人都没有,就我有,多骄傲啊!”海萍心里把弟弟妹妹当一个可以被炫耀的玩具。旁边的­奶­­奶­Сhā一句嘴说:“那你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我要弟弟!”

老­奶­­奶­就开始嘀咕了:“小孩子的嘴是最准的,她说是弟弟,这肚子里的肯定是男孩儿。我看还是要了吧?再说了,人总有老的时候,万一咱们老了死了,以后的孩子都是一个一个的,连个亲人帮衬都没有。遇到困难找谁呀?想你们这辈还有个兄弟姐妹什么的,到了海萍的孩子,舅舅舅妈,表哥表姐都只能查字典了。”

海藻适时在妈妈肚子里拱了一下。这一拱,把妈妈的母­性­给拱出来了,想海萍若能有个高大健壮的弟弟保护,该多么安全啊!有个儿子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正赶上学校放假,海萍的妈就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给耽搁下来了。

再到开学的时候,海藻都藏不住了。

海藻是妈妈五年没资格评先进,爸爸降两级工资,外加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被提拔的代价换来的。牺牲半天,还是个丫头片子。海藻出来的时候,妈妈都哭了。

高兴的只有海萍。海萍说:“我喜欢妹妹!我可以给她扎小辫!”­奶­­奶­嘘了海萍一声:“就是你!当时问你,你说喜欢弟弟,现在又喜欢妹妹!”海萍一扬脸:“我都喜欢!”

海萍是真喜欢妹妹,妈妈忙的时候,海萍照顾妹妹,给妹妹下面条,辅导妹妹功课,晚上带妹妹睡。在海藻记忆里,姐姐好像比妈妈更亲近些。

所以,别说海萍只是要钱了,就是要命,海藻也舍得给。海藻看到电视里亲兄弟为钱打架的事情,怎么都想不通,却对哥哥把肾捐给弟弟的事情牢记在心。她当时就想:“只要海萍需要,心我都可以给。”

可是,海藻愿意把心给姐姐,小贝却不愿意。

海藻带着衣服和海萍买的水果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这是与其他几个人合租的一套三室一厅,离市区很远,不过离海藻上班的公司很近。回来的时候,小贝已经把晚饭都准备妥当了,两菜一汤,有荤有素。小贝是海藻工作的第一个单位的同事,自从俩人好上,海藻就从海萍的家搬出来与小贝同居了。“省房钱。”这是小贝对海藻开玩笑时候说的,他解释为什么现在同居的人如此之多,“房租太贵,得俩人摊。”

“我的漂亮小猪!这个­肉­丝给你!”小贝习惯­性­将所有他认为好吃的东西都往海藻碗里丢。他会细致到拨开长长的豆芽,把左躲右闪藏无可藏的­肉­星全都挑出来,再一点一点移给海藻。海藻不爱吃­肉­,或者说,海藻自觉不爱吃­肉­,因为小贝喜欢。凡是小贝喜欢的,海藻自觉就不爱了。两人配合默契,从没在吃上发生过纠纷,他们总是恰好地喜欢吃对方不爱吃的东西,却爱看对方都爱的电影,爱一起拉着手围着楼转圈。两人如果发生纠纷,一定是这样的:

“跟你说了我不爱吃­肉­!我要减肥!”海藻把­肉­又丢回小贝的碗里。

“你要胖点!减什么肥呀!女为悦己者容!你多胖我都爱你,反正我已经悦了,你就不必减了!”俩人就为那点点­肉­丝在筷头上推来推去。搞不好珍贵的­肉­丝还掉地上。这时候,总是小贝义不容辞地迅速从地上捞起来塞进嘴里。

“哎呀!脏不脏!掉了就扔了啊!”

“不脏!医学小常识说了,食物掉到地上30秒之内拣起来是不会被污染的。浪费了可惜。”

海藻看着小贝青春洋溢的脸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还有丝丝入扣的体贴,想,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筷头上的­肉­丝。他心里有你就是幸福。

“哎!小贝,跟你商量个事儿。你手头有多少存款?”“6万多吧!”

“俄滴神呀!老公!你简直太伟大了!你就是鲁迅笔下的孺子牛啊!吃草挤­奶­!你怎么存的啊?”

“因为我的小猪乖嘛!她又不要买衣服,又不要出去高消费,整天陪我蜗居,再加上我一想到有一天要娶小猪进门,就如有神助!”小贝伸出两个巴掌往海藻面前一放,“耶!”俩人跟彩排好似的击掌欢呼,又非常非常“贱”地靠在一起撞两下ρi股。这种小把戏是小贝设计的,每次都被海藻骂作“贱”,但是每次都会很“贱”地去配合,然后慢慢地乐此不疲。用小贝的话说:“人哪,贱贱就习惯了。”小贝还提议,应该把汉字的“渐渐地”改为“贱贱地”,他说,我贱贱地贱贱地爱上你。

“小贝,你能把钱借我用一下吗?”

“你无耻!你下流!你可恶!你卑鄙!”小贝突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双目怒睁,手指点在海藻的鼻尖上,破口大骂。海藻吓得愣住了,一句话都不敢往下说。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怎么可以跟我提借字?你应该直接说‘小贝,把你的钱给我!’然后我就匍匐在地,双手奉上,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地说,‘拿去吧,都拿去吧,连我的人一并拿去吧!我此生此世都是你的人了!’”小贝突然狡黠一笑,将头伏在瞠目结舌的海藻手上,轻轻一吻。

海藻破惊为喜,摇着身子娇嗔:“你讨厌!吓死我了!你个猪头!我要你好看!”顺手抄起手边的杯子,看一眼,放下,回头从床上揪来枕头,劈头盖脸向小贝砸过去,俩人滚做一团。

海藻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苏淳泄气地走进门。海萍正在公共厨房间里炒菜,看老公一言不发,招呼不打低头直上三楼,狐疑地赶紧将菜炒毕,关了火端着菜尾随上楼。

“怎么不高兴的样子?你跟你妈说钱的事情了?”海萍看丈夫的脸­色­。苏淳点点头。

“她怎么说?”

“她没说话。”

“完啦?你就挂电话啦?你亏得在单位打,你要是在家打,那不是浪费电话费吗?明天再去问。一定要搞到!海藻那里我都说妥了。我今天晚上给我妈打电话。”

“海萍,我真的很难张口。老人存点钱很不容易。你要知道,我们父母辈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年轻的时候要养老要养小,好不容易把老的都送走了,一天没舒服,小的还要去刮。这对他们的一生来说公平吗?如果在他们那个时代,我们现在是该给老的钱。他们不要我们负担,已经很好了。我们,我们……”

“收起你的内疚心吧!又不是只刮你父母。我这边不也拿刀子锥子吗?你那叫快刀拉­肉­,只疼一下,我这边,每个月去割一块,我对我父母,比对你父母狠多了。除了大刀阔斧地割,还要细水长流地割。我父母比你父母还要惨。我说什么了?按说,你们家娶媳­妇­,房子车子什么的怎么都该你们家出吧?现在儿子都出来了,我也不计较了。好歹就一次,你快去。”(4)(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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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苏淳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一副内心斗争激烈的样子。

海萍继续做思想工作:“这也怪不到我们啊!现在啃老族都成时尚了。哪个年轻人不啃?父母存在的价值,不就在给子女贡献中体现吗?你当我不知道他们艰难?人家美国老头儿老太太一退休就环游世界,我们这里老头儿老太太到退休了都死活赖着不走,有机会就要去反聘,他们又不是那么想­干­活,那不就没条件吗?但是!但是!条件是怎么来的?那是积累来的!人家美国人享受生活,也靠两百年前黑奴矿工卖命才奠定的基础啊!总要有人贡献嘛!我也不想,但我也没办法,为了我的儿子,我就打算牺牲父母了。我们牺牲两代人,看看能不能叫儿子以后过上好日子。对了,这叫什么?用现在流行的话说,这叫转型期的痛苦,你劝你妈想开点,有多少都贡献出来。听见没有?点头啊!”

苏淳叹气:“这个型怎么老转不完啊!人家美国两百年历史,都完成积累了。我们上下五千年文化,怎么还没完成原始积累?”

“你不能这样算。你要算那个稳定发展期。我们中国不经常重新洗牌,推翻重来吗?你要从成立新中国算,现在才50年,再过150年就富裕了。”

“照你这样算,我们儿子又是牺牲的一代。”

“我呸你!臭嘴!明天赶紧再打电话!”

宋思明在办公室里写报告。沈大律师边敲门边自顾往里走,顺手把一叠材料扔在宋思明的桌上。宋思明抬眼看看,笑了,说:“漂亮!晚上一起吃饭!”

沈律师意味深长地瞥了宋思明一眼,问:“这个‘一起'二字,耐人寻味。怎解?”宋思明放下笔,邪邪一笑说:“你请我啊!”

“哦!天底下就我傻了。我替你­干­事,我请你吃饭。我欠你呀!不去。”

“你这个人没劲。我是国家公务员,才拿几个钱?你是自己的主人,你随便发封律师函,怎么也得收入一千吧?我不吃你吃谁?走吧!我听说新天地那里新开了个伶人馆,菜不错不说,还有科班唱折子戏,一起去欣赏一下。”

沈大律师拱手告饶说:“今天真不去了,改日。今天有个圈子里的聚会,是胖子组织的,我听说他最近活动频繁,我想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动作。”

“你有什么圈子?你的圈子里怎么可能没我?”

“你不是洁身自好吗?你不是不近女­色­吗?谁敢拉拢腐蚀你?几次拉你去按摩,你看你那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你那种表情加动作,把我们好好的正常放松娱乐,都贬成心术不正了。一来二去,我们谁都不带你了。你呀,已经游离于我们圈外了!”沈大律师站起来用手指梳理一下油光锃亮的头发,扬长而去。

宋思明怔了一下,摇头笑笑。

星期二是一周里最难打发的日子,上不挨天下不挨地。欢娱的周末回味已经结束,而到周五还很漫长。往往这一天又是一周里工作量最大的时候,很疲倦。要是一周工作两天,休息五天,那该多美妙!

海藻觉得人生的轨迹有问题。每个人都在为口食拼命,把自己搞得不堪重负。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是让自己在日子中承受痛苦,还是为了享受欢乐?关键是每个人都这样活着,从没有人质疑,这样的生活到底对不对。只知道必须要工作,每天不停地工作。一个月工作22天甚至更多,像牛一样地工作一个月,而像小兔子一样欢蹦乱跳的日子只有发薪的那一天。人要用30天的紧张换一天的松弛,这种现实也太残酷了吧!

更糟糕的是,海藻的老板是个工作狂,而且属于一定会发家的那种残酷资本家。他总会在你下班前的一刻钟仿佛恍然大悟似的想起什么事情让你加班,并且把所有的出差都安排在周五下午,周一早上从火车站出来,还不耽误上班。海藻想,他开的那辆奥迪,就是自己被压榨的剩余价值堆积出来的。而且根据他日益­精­准和高超的压榨技巧,他很快就要升级换宝马了。

海藻每次跳槽,都是因为不堪重负。她幻想着,也许有一天会碰到一位仁慈的老板,很慷慨地说,每月一万,包吃包住,上班两天,休息28天,年底双薪。为这个仁慈的老板,她已经期待两年了,两年里,她换了3个工作,不停地随着工作地点搬家。工资倒是每次必涨一点,但老板一点都没吃亏,总能想尽办法比上一任更加刻薄。总之,他们一定会做到物超所值。海藻决定,这将是她的最后一份工作。她一定要努力做到退休,绝对不辞职,不去看报纸的招工广告,因为,她已经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被压榨了。仁慈的老板和圣母一样,只会在圣经中才会出现。

今天中午,比较沮丧。好不容易捱到吃饭时间,老板笑盈盈地敲她的桌面:“中午少吃点,晚上有饭局,外滩18号哦!”海藻非常做作地抿嘴一笑,表示知道,内心里一百个不情愿。陪人吃饭,这是海藻的工作职责之一,也是海藻最讨厌的工作之一。满桌子的菜,你永远不会下第一筷,等桌上所有人都夹一遍,你才有可能去吃别人剩下的口水。饭桌上你不会全神贯注于菜肴,却要注意谁的杯盏里酒空了菜­干­了,然后殷勤倒酒布菜,说一些自己都觉得很­肉­麻的吹捧的话,对每个人媚笑讨好,待餐毕,别人都酒足饭饱,而自己却腹中空空,了无滋味。明明钱最终落到的是老板的口袋,他只肯分其中小小的一毛给自己,而谄媚的活儿都要自己­干­。

很郁闷地坐在电脑前,连午饭的胃口都没了。

“叮叮……”MSN上出现一个闪铃,打开一看,是小贝送来一个跳跃的红­唇­,还吱吱作响。

“我的漂亮小猪,你在­干­吗呀?”小贝的字打过来,屏幕上还有一只粉红­色­的小猪在扭ρi股。

“在郁闷。”

“为什么呢?”那个为什么显示出的是一串很卡通的问号。小贝善于搜集这些漂亮的字体符号,如果你跟他聊天,满屏幕目不暇接,各种小图标蹦蹦跳跳,和他的人一样活泼又亲切。

“晚上有饭局。我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

“那回来再亲你,乖乖的,好心情!”

海藻懒得回应。心情不好。

“吃午饭了吗?”小贝还附送一束电子红玫瑰。

“不想吃。”

“一定要吃,不要饿坏了小猪的胃。”

海藻还是不回应,开始伏案工作。

“叮叮……”许久,那边的闪铃又出现。

“送我的小猪一首好听的歌。爱你的GG”

屏幕上给出一个IP链接。

海藻点进去。悠扬的歌声在线飘起:

我无法把月亮摘给你

还在夜空挂满星星

无法随时让雨停

叫天日日都放晴

我不能买下所有的花

铺满房间变成神话

不能任意带你走

飞到海角和天涯

可是你会永远有我

月亮总是寂寞

星星也会掉落

花会枯萎

神话没有人见过

爱在记忆里往前走

会比永远还要久

“好听吗?”MSN里蹦出小贝的形象代言人,一只憨厚的大熊捂嘴偷乐。

海藻笑了,无论怎么不开心,一看到这只大熊,海藻就会笑,它是那个形象,现在只要一看到大熊,海藻就觉得那是亲爱的小贝。小贝很认真,很用心地爱她,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和姐姐,海藻觉得,小贝就是她最亲的人了。

“我会爱你,比永远还要久。”小熊又亲了亲,满屏幕都是纷飞的红心,然后下线。

海藻一直听,反复听,到下班时分往外滩18号奔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在口中哼唱了,满是快乐的心。(5)(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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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这顿晚饭,海藻梦游一样坐在桌边,嘴角扬着微笑,台面上的觥筹交错仿佛与她无关,满脑子都是月亮、星星、花的画面,还有那个笨笨的大熊的脸。因为幸福,海藻的脸上飘着一层粉红的晕;因为心不在焉,总是答非所问。

老板有些恼怒,小声而严肃地提醒海藻:“小郭!宋秘书在问你话呢!”

“啊? 哦!”

“郭小姐今天晚上有心事啊?”初次见面的宋秘书笑眯眯地盯着海藻看。

海藻低头笑笑,又开始神游。

“以前没见过郭小姐。是新来的吗?”

海藻没回答,老板忍不住赶紧接话说:“是的是的,还在试用期。”

“小郭!宋秘书在跟你说话。”老板又转身提醒。

海藻抬头看看宋秘书。这家伙长得很像《暗算》里的那个搞密码的什么云龙,人看着瘦小­精­­干­,背有点弓,穿着很普通的衬衫,笑面虎的模样,却显得很假。看年纪总四十好几了。

“郭小姐今年多大了?”

“25。”

“成家了?”

“没。”

“前途无量啊!”

海藻奇怪,25岁没结婚就前途无量?没法接下话。海藻又抿嘴笑了。对面的宋秘书依旧好脾气地看着海藻,也是一副笑模样。

老板的目光在宋秘书与海藻之间穿梭。

晚上,一阵狂风骤雨之后。

海藻枕着小贝的胳膊,突然想起什么事,说:“小贝,那天给你一打岔,我忘记说了。你把你的6万块钱拿给我用一下。我姐姐要买房子,严重缺钱。”

小贝非常安静。

“睡着了?听见没有啊?”海藻的脚丫在小贝的毛绒绒腿上蹭了一下。

“听见了。她要借多久?”

“她没说,但说一有钱就还我们。”

“如果到明年五一前能还,那就可以。”

“明年五一?她一年工资才多少?能这么快还你就不问你借了。”

“可明年我们要结婚啊!”

“早一年晚一年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不就领个证吗?”

“可是,咱们不买房子吗?总这么租下去?”

“不挺好吗?比买还方便呢!换工作就能换地方住,自己的家,能这么换吗?”

“可是,我们不能一辈子租房子啊?”

“你什么意思?不想借是吧?”

“不是。我是觉得这一借,咱们的房子就遥遥无期了。”

“小贝!这是海萍在借钱!不是外人!我哪怕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没房子住,只要她要,我一定会给她!你要知道,今天你搂着的这个女人,命是海萍给的!”

“海藻,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海萍的感情。你把她当你最亲的人。可是,海藻,现在你有我了。今后,你的一生会和我一起。我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有我们自己的宝宝。海萍有海萍的生活,你有你的。你的命会跟我拴在一起。你要相信我,我会把咱们的生活计划得很好,总有一天,我还有宝宝会是你的生命。知道吗?”

海藻沉默。

海萍是海藻的姐姐,不是小贝的。

小贝再爱自己,不会爱海萍。

这两种在海藻这里交汇的情感,在海萍与小贝那里却是平行。

“姐姐,我这个周末不能去你那里,我要出差。”周五的早上海藻给海萍打电话。

“好。你跟小贝说了?什么时候把钱给我?”

“哦!是这样……我回来再给你送去,很快的。”海藻原来想跟姐姐说小贝不肯把钱拿出来,但她无法张口,她不能听电话那头海萍的声音由期待转为失望。海藻决定自己想办法。

“陈总,今天晚上什么时候的车?”海藻去老总办公室。

“哦!出差的事我换小刘去了。明天在汤臣高尔夫俱乐部有活动,我临时决定让你跟我一起去。”

海藻不说什么。

“打扮好看点,有朝气点,不要穿高跟鞋。”

海藻点头。

周六清晨,海藻穿上运动装就出门了。门口,老板的车在等着她。

等海藻换好装束从更衣室出来,发现宋秘书也在,休闲打扮,与那天饭店的工作装完全不同。

海藻跟在后面,老板在陪宋秘书打友谊赛。看得出,宋秘书身手很好,久经沙场。无论在饭桌上还是球场上,宋秘书都游刃有余,轻松自在,他可以随口报出饭店的特­色­菜,并且叫得出球童的名字。他既不是企业家也不是富翁,可在这些金碧辉煌,让人觉得品位高雅的地方,总是显出一种融入环境的和谐,与他相比,老板倒显得有些拘谨。

“海藻,来,打一杆。”宋秘书招呼。

“啊?不了不了。我不会。而且,你们在比赛呢!我这不是捣乱吗?”

“没关系,你这杆算我的。过来!我教你。”宋秘书冲跟在后面略嫌乏味的海藻招招手。

“去吧去吧!这是宋秘书故意承让,再打下去,我要脸面丢光了。你最好多捣乱几杆,让我有追的机会。”老板笑中藏有深意。

海藻别扭地拿着球杆,好像拖着一条死鱼。

“腰部,注意腰部力量。”宋秘书在旁空手示范。

海藻挥了好几下,都没击中那个小小的球。宋秘书忍不住走过来握住海藻的手,另一只手在海藻的腰间轻轻地抵了一下。在宋秘书的帮忙下,海藻总算戳到那个球了,球跳了几厘米。

“哎呀!打到了打到了!”海藻跳了起来。

老板大笑。宋秘书却很鼓励地拍了拍手,说:“真不错!”

后来的比赛,球杆就在海藻与宋秘书两人手上挥动,结果自然是他们惨败。结束的时候,海藻意犹未尽,宋秘书也不因输球而沮丧,相反兴致盎然。这是一场皆大欢喜的运动,老板赢了球,宋秘书赢了个好心情。老板察言观­色­,看宋秘书好像兴致很高的样子,就提议一起去K歌。

出乎意料,宋秘书说:“不了。我还有事。今天就到这吧!”挥挥手,上了自己的车。

苏淳心事重重地走上­阴­暗的楼梯,掏钥匙开门。屋里没人,海萍还没回来。天­色­已经暗了,苏淳也不开灯,坐在床边想心事。

不一会儿,海萍蹬蹬蹬急促上楼梯。开门开灯,发现苏淳竟然在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夜­色­里。“苏淳?怎么不开灯?”海萍走到苏淳身边,关切地将手搭在苏淳的肩上,“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妈说拿不出钱来?”

苏淳并不回答。

“说话呀?”

苏淳沉吟了一下,说:“妈说,钱这两天就到。”

海萍突然雀跃了一下,掩饰不住高兴地说:“哎呀!真的啊!太好了!多少?4万?”

苏淳又斟酌了一下,说:“6万。”

“哎呀!太感谢我妈啦!关键时刻还是要看老将!”海萍以这一向罕见的亲昵在苏淳面颊上亲了亲,头发都拂到苏淳的脸。而更罕见的是,海萍说的是我妈,而不是你妈。看样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不假,4万还是“你妈”,到6万就是“我妈”了。苏淳庆幸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如果一分钱都没有,估计就是“他妈的”了。苏淳苦笑一下。

“我妈的钱马上也到,我是说我亲妈。海藻也答应把钱送来。咱们的首付已经解决了。我明天就去把这两天看的广告筛选一下,从这个周末起,咱们的任务就是看房。一定要在两个月内把房子搞定。然后就是装修,如果快的话,到明年新年后,咱们就住上新家啦!到时候让我妈带着宝宝过来住住新房,也在上海享受两天。上次来,一点没有享受到,简直跟难民一样。”海萍看看苏淳复杂的眼神,赶紧又加一句:“当然,也要请你父母来看看。”

周六一大早,海萍拉着苏淳去看房。

“这套房子的好处就是方便,你看,交通四通八达,周围都是便民生活设施,大超市有好几个,去市中心很方便,一部车就到……”房产经纪人把这套二手房夸得跟一朵花似的,苏淳很满意。海萍却不做声。

等出来了,苏淳说:“咱们买吧!”

海萍说:“这是买房子,是几十万的生意,是我们后半辈子辛苦的结晶,你当是买菜啊?要多看几套。”

“你别看完后头又后悔前头。以前就有这毛病。”

“反正房价已经这么高了,我看也跳不到哪去。要买我就买套满意的。”

“你哪里不满意?”

“房龄。他说成熟社区的意思,就是老房子。这房子是80年代末的,到现在都快20年了。中国房产才70年使用权,我还没死呢,房子就给收走了,那我在忙什么呀?”(6)(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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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这套房子朝向好,不是高层,得房率高……”房产经纪人比手画脚地介绍。

海萍拉苏淳走。

“这个怎么又不好了?”

“你没见楼外头到处都在窗户上贴广告?淋病梅毒,婚姻介绍。说明这里住的人复杂,各个阶层都有,不安全。”

海萍躺在床上翻风水书。

苏淳在电脑上写东西。

“这套房子私密­性­好,通风透气,冬暖夏凉……”

海萍拉着苏淳出来。

“不行,周围有医院。”

“有医院是好事啊!有什么病可以及时治疗。连叫救护车都省了。”

“风水书上说,有医院的地方不要买。容易被传染病,而且总有人去世,整天看到花圈殡葬车来往,不吉利。”

海萍手里拿着家居杂志啃苹果。

苏淳在单位加班。

这套房子是不多的套型了,可以自行分隔,很实用……”

海萍探头往外看。

海萍拉着苏淳匆匆离去。

“这里绝对不能买,后面是一所工读学校!你想啊!儿子居然在这种学校附近混迹,长大以后可能会变成小

混混!以前孟母为子三迁择邻,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孟母很注重孩子的教育?”

“这说明古代的房子便宜,想搬就搬。我没钱,我要一次搞定,房子再好,不适合儿子成长,我不会买!”

海萍在看油漆店。

苏淳在跟人商量什么,并在一张纸上签字。

“这套房子全装修,家具一应都是新的,你们买下就可以住了……”

苏淳一个劲点头。海萍一言不发。

“你到底是怎么了嘛!这套房子我看很好。省了装修的钱,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完全可以买。”苏淳一走出房子就开始生气。

“绝对不可以买。我刚研究过消费心理学。你想,这套房子,你我都挑不出毛病,房主又是刚买下,看这种装修的格调,一定是打算长住的,为什么突然就放弃?一定有猫腻!”

“唉!海萍!你这样,哪里像想迅速搞定的样子!我没时间陪你这样耗着!下次看房,你自己去看!你自己决定就行。”苏淳甩手走了。

苏淳的撤退,一点没影响海萍看房的心情。她还是以极大的热忱投入房子的研究考察中。

“苏淳,我突然改变想法了。我觉得我思路错误。为什么看了这么多二手房我们都不满意?因为旧!无论看起来多么光鲜亮丽,那也是人家住过的,有别人的气息。所以,我决定,从现在起,我要看新房,我要买C女房!我是第一个拥有者!”

苏淳一撇嘴:“新房?新房都撤到几十公里以外了。上班路上俩小时,下班俩小时,每天跟出差似的,你受得了吗?马上高速铁路通车,从上海到杭州,也不过40分钟,郊区新房,还不如住杭州呢!”

“你别打岔!这个问题我认真考虑过。我觉得可行。如果我们买个不远不近的尴尬二手房,每天站着乘车一小时,还不如买个公交起点站的新房子,每天坐着睡到单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买个座位,不过就是把床换个地方,在车上也能睡,值得!再说了,社会总是发展的。看现在车降价的速度,国产奇瑞才5万块,没准有一天,我们也买车了呢?房子买远点,面积可以买大点,而且从发展的眼光看,现在的松江青浦都不算远。想当年闵行那就是乡下,现在呢?成市中心了。你要有前瞻­性­,懂不懂?”

“我的前瞻­性­怎么跟你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怎么觉得伊拉克战争没完没了,石油价格一天一变,上海车多污染严重,交通严重堵塞,停车费贵过工资?车是降价了,可路税涨了呀,车牌还收4万多呢!跟没降不是一样吗?”

“哼!悲观主义者!你要相信明天是美好的!哎?海藻怎么这一段不来了?她钱到现在都没送来呢!现在除了我妈的钱到帐了,你们怎么都没动静了?别让我空欢喜一场啊!”

苏淳古怪地看海萍一眼说:“你放心,你一定下房子,钱就到了。”

“我给海藻打个电话。”

海藻拎着小包出现在宋秘书办公室的外间。她上下对着牌子寻找。

宋秘书正出门倒茶,看见东张西望的海藻,笑着招呼:“小郭,很高兴又见到你。是来找我的吗?”

“陈总让我给您送请柬,希望您能够光临杏林小区一区的落成仪式。”海藻把请柬恭敬地交给宋秘书。宋秘书扬起手里的杯子和盖子,示意自己腾不出手:“哦!我知道了。进来吧!放桌上!”

“陈总要我务必带您的话回去。他说,您不点头,我就不用回去了。”海藻进了办公室,把请柬放在桌上。

“不回去好啊!我这里正缺个打字员,你可以在我这里上班。”

海藻眼睛一翻,不自觉地用一种轻蔑的口气说:“那个,好像初中文化就够了吧?”

宋秘书笑了,绕出桌子,在海藻肩头拍了一下说:“哟嚯,让我们郭小姐大材小用了,大菩萨看不上我这小庙啊!”

海藻笑了,不说话默认。“那您……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这个,由不得我说了算,你也知道,我的工作也是受上级安排。我去哪里也要领导批准。所以,我暂时不能答复你。”

海藻表情为难了,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但是,为了不叫你为难,我可以亲自给你们陈总去个电话。你放心,他不会再问你了。”

海藻高兴地笑了,拎着包要说再见,一副开拔的架势。

“哎!小郭!这个周六,我要去一趟淀山湖,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可能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海藻疑惑地看了看宋秘书:“我?我能帮您什么忙?周六可能要加班,我得向老总请示。”

“不必了,我会替你说的。你手机号多少?告诉我一下,我会联络你。”

海藻突然莞尔一笑:“真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出了点故障。掉厕所里了,然后就一命呜呼。这两天我处于逍遥状态。”

“哦?你卡还在吗?”

“在。”

“你等等。”宋秘书打开文件柜,从里面翻出个­精­巧的没拆封的纸盒,“真是赶早不如赶巧,今天有朋友刚拿来一个推广的新产品,让我们用户试用反馈。你说,这分明是女式产品,我怎么用法?你拿去吧,别忘了两个月内填完里面的信息反馈表交给我就行了。”

海藻看着宋秘书手中的盒子,狐疑着不敢接受:“这好像不太好吧?看着很高级啊!最新款。我过两天就要买了。还是不要了,您留给您爱人用吧!”

“拿着吧!我爱人是不用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的。我倒是觉得这个跟你的青春朝气很相配。别客气了。这也是帮助销售商嘛!”宋秘书不由分说把手机塞进海藻的怀里。

海藻盛情难却地收下走了。

宋秘书看海藻的背影离去,拨通了陈寺福的电话:“搞什么名堂?还特地差人送份请柬来。你现在有身份了,已经不能屈尊过来了。”

陈寺福暧昧一笑说:“大哥,瞧您说的,好像您多想见我似的。”

海藻回到办公室,发现老总居然在自己的座位前等自己,吓得赶紧把盒子藏在身后快步走过去。

“老板,我去过宋……”

老板一挥手打断海藻的话:“我知道了。这个周六,你不要来公司了,直接去宋秘书办公室。哦,对了!以后,如果是宋秘书请你帮忙,你不需要跟我汇报,直接应承下来。宋秘书的事情是大事,其他工作要放在他的后面,知道吗?”

海藻点头。

周六,宋秘书驾车,副驾驶座位上坐着海藻,在高速公路上飞奔。

宋秘书笑着说:“海藻,我可以叫你海藻吗?小郭小郭的,很陌生。”海藻点头:“可以,宋秘书。”

“海藻,你把我当出租车司机啦?上我的车,居然坐后排。我还头一次给别人当司机呢!”

海藻脸红了,想到刚才自己拉开后排车门,被宋秘书抓着塞进前排。“宋秘书,您别笑话我了。我从第一次坐车就是坐后面,无论出租车还是其他的车,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

“这是一种礼貌。在国外,只有乘客才坐后面。如果是朋友之间,你得坐我的身边,这样咱们说话才方便啊!”

“您这一说,我倒觉得我更应该坐后排了。我哪能跟您做朋友啊!再说了,您是领导,我们小兵要跟您拉开距离,首长先请。”

宋秘书笑了。

“宋秘书,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人家都坐小车,您怎么放着小车不坐,开吉普啊?这车好难看哦!又高,上下还不方便。”

“哈哈!海藻,这不是吉普,这是陆虎。你觉得难看,可我觉得它是车里最好看的一款。”

“为什么?我觉得,一听人说好车,肯定是奔驰宝马呀?”

“开车的男人,都希望拥有一款陆虎。一个人在城市里憋久了,就希望自己像野马一样,一头鬃毛迎风飘洒,在草原上自由闯荡。而陆虎,就是男人的腿,空中吹拂的风。”

海藻眼睛睁得大大的,开始四下仔细打量这辆车,试图发现这条腿比别人强的地方。

“没看出什么特别啊?”

“在城市的路上,看不出的。就像野马给关在笼子里一样。它的马力,等一下出了城,尤其到了山地,你就知道了。”

“这车会比奥迪贵吗?”

“奥迪?哪款?你们老板那款?3个以上。”

“啊?”

说着话,车就驶下了高速,开上有点凹凸不平的小路,宋秘书开足马力一路飙行而去,留下一溜烟的尘土。海藻坐在旁边,看路边的小树急速后退,人也开始紧张兴奋起来。“哎呀!真­棒­!你从哪弄来的车呀!真不是盖的!过瘾!”

宋秘书一笑:“朋友的。”

“你朋友真舍得!肯借你这么好的车!要是蹭一下,赔都赔不起。”

“一个男人,一生总要有一辆好车、若­干­知己,和…… 否则这一生多失败?”

“和什么?”

宋思明摇头笑笑不答。

“难道你都有了?”

“如果我想要的话。”

正说着,海藻的手机响了。“喂,姐!啊!你给我打电话啦?我收不到,我老手机坏了,这刚换个新的……我在外面,今天回不去。明天吧,明天我去看你……嗯,我会给你拿过去。我就怕银行不开。周末。嗯,你等我。拜拜。”

一个电话之后,海藻变得沉默了。刚才还神采飞扬,突然就跟泄气的皮球一样,惹人怜地抱着胳膊缩在一边不说话了。

宋秘书的目中余光扫视着海藻:“谁的电话?你姐姐?你叫海藻,她叫什么?海豚?”宋秘书想激海藻说话。海藻却不答,又进入梦游状态,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海藻?有什么事吗?”

“没事。”

“你有事。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上忙呢?”

“我姐让我明天去吃饭。”

“你难道不想去?那就直接说不去呀!”

“不是,我想去。但我答应带钱去,因为一些原因钱拿不出来。不知道去了该怎么说。唉,算了,家里面的事情。烦。”

“为什么拿不出来?银行周末不开?”

“不是。很复杂。”

宋秘书明白了。“我这里有,你先拿去用。”宋秘书看海藻有推辞的样子,忙接着说,“借你。等你有一定要还的啊!”

海藻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要?”

“你什么时候有就给我。”

“那怎么好平白无故借别人的钱。”

“我是别人吗?”

“你不是吗?”

“也许现在是,但等相处久了,你就不觉得了。”

海藻不解地看着宋秘书。

“哦!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大哥哥。”宋秘书慌忙解释。

海藻笑了:“大哥哥?那你也太大了吧?叔叔还差不多。”

宋秘书无可奈何地抚一把自己的头发,将手伸直了把在方向盘上,手指咚咚敲着方向盘,半晌才憋过一口气来,郁闷地答道:“我真的很老吗?”

海藻扭头认真地端详了一下宋秘书:“真的很老。”

“郭海藻!你!”

海藻尴尬地咬着嘴­唇­,在考虑要不要反悔,看在两万块钱的份上。“不算太老。”

宋秘书还是郁闷。

“那……有一点点老?”海藻歪着头观察宋秘书的表情,字斟句酌。

宋秘书内心已经绷不住了,想笑。

“好吧,不算老。我是看在你帮我的份上,违心改口的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拿人手短。但是,你要再想让我夸你年轻,我就把钱还给你,不借了。”

宋秘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调皮的海藻。”

周日的上午,宋思明的家。面积不大,很局促,家具也很陈旧,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实。爱人出去了,女儿去老师家补习。

宋思明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老么?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很年轻?在25岁的海藻眼里,我真的老了吗?”

宋思明心里充溢着一种熟悉的,曾经有过的冲动,像毛头小伙儿一样热血沸腾。这些日子,从见过海藻的第一天起,他的眼前总是那个普通的小姑娘。她是那么的普通,谈不上姿­色­,清汤挂面的头发,不施粉脂,可不知道是哪里,哪一种神态,竟如此打动宋思明的心。也许就是那种随时都可以钻进自己的童话世界梦游的神情,还有那简单的像句号一样的眼睛。

宋思明只拍一个人的马屁,而每个人都在拍宋思明的马屁。他已经习惯了大家唱赞歌——“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少年俊才”。听得多了,宋思明无论是从意识上还是心情上,都保持着三十而立的感觉。在宋思明眼里,30岁是个美好的年纪,有闯劲有体力,脑子不是那么单纯,意识形态开放而成熟。虽然,今年他已经42岁了,可他固执地以为自己只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直到碰到海藻。

海藻今年25岁。宋思明见过的女孩中,又年轻又漂亮的,各种风韵的都有,上到身材标致的模特,下到娇小玲珑的少­妇­,每个都面相不俗。但都不留什么印象,就好像记不起前天与谁一起吃饭,昨天喝的什么酒。每当别人盛情邀请:“宋秘书,跟群众去体验生活吧!”然后作势拉着要去灯红酒绿时,宋秘书总淡淡地说:“对不起,我对这个没兴趣。”

偏偏这个海藻,一低头,巧笑倩兮,嘴角有两个酒窝,眼珠时而骨碌乱转,时而视线飘忽。她的灵气都集在那两只眼睛上,清澈却又深情。

是的,深情。里面蕴藏着一种郁积的有穿透力的情感,只待轻轻一点,就奔腾而出。

宋思明可以想象那双明眸,有一日会有晶莹剔透,温润湿热的泪水流出,只为他流。“她会是我的。我要让她知道我有多年轻!”宋思明对着镜子暗下决心。

海藻从海萍那里吃了午饭出来,跟小贝约好在淮海路见面。

海藻很少带小贝去海萍的家。地方太小,转不开身。

他们俩拉着手在街头Window Shopping。用海藻的话说:“光看不买,捕捉时尚。”海藻永远不会买一件New Arrival的衣服,无论广告贴得多么凶,不管郑秀文、刘嘉玲还是外国影星,都不能撬开海藻大力水手把门的钱袋。海藻买的衣服,全部都是经典款式,5折以后的处理品。她在新款上市的时候拼命试穿,然后瞄准那一款,常来看,常来等,直到有一天变成下柜处理品。

“快看!LV新款包包!”小贝指橱窗。

海藻撇嘴:“一点都没看头,那是地主婆拎的,而且至少是50岁的地主婆。”

“哎!PRADA的旗舰店开了!”小贝又指。

“那家啊!华而不实的大骗子,连块真皮都不舍得用,塑料布、人造革都敢拿来滥竽充数。还不如LV呢!”

“咦?什么是GA啊?”

“Go Away。 走开的意思。”

“胡说八道,人家下面写着呢,乔治阿玛尼。”

“冒牌的。真正的阿玛尼不是这样写的。”

“阿唷!晕菜!这个怎么念?这么长!写得乱七八糟。手写一点不工整。”小贝一个人嘀咕。

“你就叫它飞啦,噶蹦!”海藻说。

小贝:“什么意思?”

海藻:“小鸟翅膀没长好,飞啦!噶蹦!跌断骨头。就这么发音的。”

小贝:“飞啦噶蹦?”

海藻:“好记吧?”

小贝:“你怎么都知道?”

海藻:“切,女孩子堆里混,听多了就知道了。”

海藻突然站住不走了。(7)(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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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前方是哈根达斯冰激凌店。海藻对所有的高消费都有免疫力,惟独对冰激凌巧克力,就好比是皮草钻石之于贵­妇­的诱惑似的,无法抵御。

她听别人说哈根达斯好多年了。每次都想尝试,然后每次去店里转一圈,看看价格牌又出来了。“太挤。”她好几次都下定决心去买,最后又找借口逃脱。一个单球25元。

不提冰激凌表面散发的醇厚光泽,就是装冰激凌的盒子,那种雅雅的巧克力­色­,­精­致的小勺,都让海藻抵挡不住心中的欲望。

小贝看着海藻又站立在那里。这已经是小贝第N次等海藻了。好多次都是小贝硬拉海藻进店,想给海藻买一款。海藻会贪婪地站在冰柜前不走,手含指头一款一款欣赏过来,最后却因举棋不定而放弃,她总有理由:“不知道吃哪个。”“队排太长了。”“我喜欢的那款没有了。”

小贝摇摇海藻的手:“哎呀!不就一个冰激凌吗!在上海这种地方,什么东西不要25块?我请你吃。只要我的小猪喜欢,我们每次来都买一个。不要那么小气呀!”

海藻真的很想去,可一想到小贝那么节省地在存钱买房子,她就不好意思奢侈。还有姐姐,每次去都给妹妹买鱼或虾解馋,自己却不舍得吃一口。一想到每个人都这么努力勤勉,自己若如此放任地腐败,会有内疚。

“算了。每次都那么多人。”

小贝不理她,自己走到店里,为海藻点了一款经典草莓,端着小小的纸杯,走出来,塞到愕然的海藻手里。“吃!快吃!”

海藻捧着哈根达斯,一小勺一小勺地细细品味,吃得很慢,眼看着杯子里漾起粉红­色­的牛­奶­。“化了,小贝,你尝尝!”

“去去去!哪有大老爷们吃这个的?多丢人哪!你看满大街,吃冰激凌的不都是你们女孩儿?”小贝很不屑地将纸杯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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