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面站着一名手持折扇的白衣男子,看年纪也就二十过二左右,那双眉浓如刀刻,眼若朗星,行走时白衣飘在风中,颇有随意之态,较之前面八人,他的眉眼间少了那份凌厉,多了几分和气。
同伴杀人时,只有他在摇头叹息,眼神多半含有不满,藉此,天绍轩对他添了份好感,他年纪与天绍轩相近,是众人中唯一一位令天绍轩看着顺眼的人。
打量罢了,天绍轩正沉思间,猛然,一丝异响触动了他,举目遥视,只见三把连环刀在院内飞来跃去,任那三名汉子以气操控,砍死沈家仆俾数人。
天绍轩正要痛快地打上一架,却忽然瞅见门口闪进来一抹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那唯一的弟弟天绍志,亦是天绍青的双胞弟弟。
他们是同生,可命运不同,天绍青上了玉华山,常年走动江湖,深谙江湖事,而天绍志却在父母羽翼下,过着呵护悠闲的日子。
天绍轩深知父母用心,盖都是想借此机会增长弟弟妹妹的见闻,不然绝不会让他们以身涉险,父母也早先作了安排,五月初五这天,也是黄居百的大寿,天家也收到请帖,父亲决定,就由弟弟和妹妹前去。
天绍志心里清楚,父母有意将他们姐弟二人调离沈家,昨夜来的匆忙,是以天还未亮,他便出门买了些寿礼,可当他怀抱寿幢折回沈家时,突然遇到有人拦路砍人,且有三人杀气凛凛,正向他迎面而来。
他仓促不及,没有预料到这一招,急忙大叫道:“你们想干什么?”惊叫间退步,心慌无措,竟致手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那拦路者俱都手握连环刀,也是天绍轩无法猜出身份的三位汉子。
见三人与天绍志迎面对峙,天绍轩从屋顶飞落下来,横身挡在双方中央,摸出袖内的竹笛,指定那三人道:“你们究竟什么人?如此猖狂?”
三个汉子不想沈家还藏有高人,齐都一愣,面面相觑一阵,其中那位雅人风度者越众而出道:“好说,敝人穆鸿雁。”
自我介绍罢了,穆鸿雁瞥了天绍轩一眼,引荐身旁同伴道:“孔疚生,董南仲,月明教三圣使正是我等。”
天绍轩从未听闻三人之名,概因二十五年前,月明教灭,那三圣使也随之灰飞烟灭。
如今穆鸿雁等人既称月明三圣,想来该是后来者居之。
心念至此,天绍轩已然明白,先前那趾高气昂的红衫妇人就是新任教主,正寻思着,忽见那两个手执破风刀的瘦高汉子在远处高喊道:“月明教左护法郭启亮正是在下!”
“右护法熊必昌!”
天绍轩的心顿时一沉。
细眼的熊必昌明显瞧不起一介晚辈,以一种不屑的口吻藐视天绍轩道:“你又是谁?”
熊必昌倒是有耐性,哪知月明圣使并不买账,也没有那等闲情寒暄叙话。
脾气暴躁的董南仲立于穆鸿雁身侧,立刻怒瞪天绍轩,截住话道:“废话少说,快叫沈天涯交出天名剑!否则月明三圣首先踏平你们沈家庄!”
右护法熊必昌暗道:明明是自己问话在先,怎料董南仲如此不给薄面,没把自个儿当回事。
不过护法毕竟是护法,自有气度,不必言说,何况董南仲所问也正中他的下怀。
于是,董南仲更加肆无忌惮地撒泼呼喝,观那气势,倒有些按耐不住的杀气。
很快他就遇到了对手,是他生平第一个意外,而且还是一名女子。
这人正是天绍茵,天绍茵一路追杀灰袍人,才赶赴至此,便听到董南仲的威吓之言,一时气怒攻心,厉声道:“大言不惭!我天绍茵今天绝不放过你们这帮恶贼!”
董南仲脾气火爆,往往与人说话,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哪能忍受天绍茵的辱骂?
天绍茵也不逊色,照直就杀奔董南仲而去,天绍轩在旁见了,拦也拦不住,连叹道:妹妹总是这般心浮气躁,哎!
那天绍志却在一旁连声叫好,就等天绍茵如何取下月明圣使董南仲的人头。
一道寒光凌空闪过,光影弥漫间,董南仲上身猛一后仰,以致天绍茵一剑刺空。
天绍茵转而向下直刺,董南仲来不及闪躲,唯有使出劲力,大刀勾了个光弧,转眼移在胸膛处挡住剑锋。
他力气极大,硬是以蛮力震开那把剑。
天绍茵被逼退一步,也没做停留,又一招剑扫眉间。
长剑未至,剑气已逼人。
董南仲不退反迎,满以为一刀凭空斩出,定教天绍茵知难而退,谁知天绍茵吃了先前的教训,不再硬碰硬,长剑避开刀上的锋芒,连挽三朵剑花,剑影缤纷中,已看不清实际来势,而剑气却如影随形,瞬间自董南仲鼻前划过,差点削掉他的鼻头。
董南仲堪堪避过,心里不由失惊。
没有人愿意落败,更没有哪位江湖老手愿意败在一介弱质女流手上。
适才他差点出糗,也绝不会无动于衷,董南仲怒及,小小丫头也敢欺人如斯?当下横提白刃迎头直上,再也不客气。
“铮!”
刀剑相碰!
天绍茵竟以内气震开了连环刀,剑锋又一次斜扫董南仲,直逼左腿。
董南仲乘势跃起一丈来高,身子凌空,斜窜而过,落地后,猛然惊觉自己原来只在防守。
小丫头每次都能避开自己的刀法,自己非但没能占住上风,反而被她剑法牵制,接连躲闪,在场如此多人,怕是颜面已然丢尽。
急躁中,他虚晃一招立定,朝天绍茵喝道:“你是哪里来的丫头?和沈家有何关系?报上名来,月明圣使从来不打无名之辈!”
天绍茵知他后怕,所以故意虚张声势,不免咯咯笑道:“听好了,本姑娘就是沈少庄主夫人的妹妹,沈世伯和我爹是八拜之交。”
“你爹又是何人?”董南仲极不耐烦。
天绍茵扬高声音道:“我爹自然就是闻名天下的裳剑楼大侠天倚剑,二十五年前打败你们教主边行拯救天下武林的大英雄,哼!待会儿我爹来了,看你们如何嚣张?”
话落,远处的红衫妇人不由仰头大笑,左右瞪视着道:“如此甚好!所有恩怨今天一并解决!”那语声似狂风拍打巨浪,汹涌澎湃,骇人已极,那份姿态也更显傲视群雄。
打杀叫喊的声响似乎停了,不知是被她语气震慑,还是去的远了,拟或是没有活人,因而没了声音?反正这红衫妇人道完这句话后,没有人响应,也没有人反对。
猛然,龙头金杖砸在地上惊起一记闷响,众人抬首顾望,见那老妇冷眼扫视天绍茵,朝董南仲说道:“董圣使,你若迟迟不肯动手,老身可要亲自宰了这个臭丫头!以报姓天的两夫妇杀夫之仇。哼!杀不了老的,将就着杀个小的吧!”杖头再次震地,发出一声巨响,她满目皆怒。
天绍茵见她怒目凶凶,好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詈声道:“臭老太婆,我爹娘与你有何恩怨?值得你如此怨气?”
老妇冷哼道:“他们杀我夫君,这算不算深仇大恨?”
天绍茵闻言一惊,蓦然想起此人,笑了一笑道:“哦!原来人称‘金杖婆婆’就是你呀!你夫林赫楼当年为练魔功,以幼/童为靶,残害了多少生灵?杀他那是为民除害。”
老妇气愤填胸,断然道:“住嘴!此仇老身定要加倍偿还!”
天绍茵更加确信此人是聂贞,遂讲话不留情道:“像他那种恶人,人人得而诛之,杀死他叫替天行道!免他再为祸人间!”
聂贞不听则罢,听之更怒。
天绍茵只当不曾瞧见,又道:“我爹娘一向侠义为怀,惩恶除奸那是理所应当,怪只怪你嫁错了人……”
“臭丫头!”聂贞一把抡起金杖猛砸过去。
天绍茵飘身数丈开外,她一杖砸空,又要再砸。
就在这时,有人说道:“聂教王何须亲自动手,且看我们的董圣使有何制敌之策吧!”说话者,正是那位手执披帛的黄裙妇人。
聂贞闻言收住金杖,不再出招。
董南仲听出弦外之音,知黄裙妇人讥嘲自己斗不过一个丫头,这番话意有所指,分明是想看他出丑落败,这哪里那般容易?
心念电转,他瞅着黄裙妇人,叫道:“圣女,你又有什么馊主意?哼!对付一个小小丫头,我根本没放在眼里!”言未尽,人已飞落天绍茵跟侧。
天绍茵也不示弱,又开始与他相斗起来,这一次两人各尽其力,天绍茵步步紧逼,董南仲也使出浑身解数。
不久,又为天绍茵占去上风,概因这丫头出招辛辣果断,对敌人无怜悯之心,恨意颇厚,使得她勇气倍增,简直是以命抵命的打法。
董南仲可不想死,他惜命贪世,自然就变成了处处躲让,少顷,天绍茵剑锋直转,在空中旋成一个弧线,顺着他的双足斜扫,看似无甚稀奇,实则剑上凝聚剑气已有不少火候,丈外就可杀人。
董南仲岂敢大意?赶忙起跳偏旁,岂料还未站稳,对方长剑又反扫回来,他又只得跳回原位。
这一来一去,滑稽已极,董南仲气急败坏,这才明白天绍茵真正地用意,是让他心智大乱,可这节骨眼上,他就算明知对方用意,也已克制不及,当下挺身迎上一步,冲入剑气之中,挥刀直砍天绍茵的腰身,欲将她拦腰斩为两半。
天绍茵反应也不慢,一闪避开。
董南仲一刀不中,心急无措,几乎不敢回首留意旁物,那边厢站着月明教两大护法俱在观望,也时时不怀好意,而那丫头也欺他太甚。
如若落败,月明三圣在教内还有何面目?一人事小,三人事大!
如此想罢,他腾空转移间,一枚小小的飞刀自他袖中飞出,直朝天绍茵面颊而去。
董南仲料得那丫头必死无疑,谁料“铮”的一声,竟无端飞来一扇,扫落了那枚飞镖。
待看时,只见一道白影从眼前闪过,接住了那柄折扇。
天绍茵定睛一瞧,惊觉是那贼人中一直没有说话的白衣男子,不禁纳闷道,这人怎会出手相救?
这时,就听董南仲怒骂道:“燕千云,为何坏我好事?你究竟帮谁?”
原来他叫燕千云?
天绍茵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一眼,却正逢他随意一笑。
天绍茵鬼使神差,竟觉这笑容好生亲切,甚至忘了置身何处,也朝对方投以一笑,待她意识到自己举止失态时,暗暗吃了一惊,就想扇自己一个耳光。
燕千云抬头视向董南仲,淡淡道:“千云不过觉得以董圣使的武功,用暗器这种下三滥手段,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何况对一个女子下此毒手,更非君子所为!”
天绍茵暗自提醒自己,不要理他,这一定有阴谋,可她却近前抱剑行礼,并道:“多谢公子相救!”言讫,她又失惊,忍不住连骂自己,她到底在干什么?他们不是好人,自己真是个笨蛋。
燕千云摇着折扇,低头不语,也没有与她相视。她明白那是人家对自己的谢意不在意,于是她又有些失望,心情开始了起伏不平,就算她再忍也无济于事。
董南仲见自家人挡驾,无比气愤,可燕千云指责自己有理有据,他无从置喙,只好道:“有本事,你来!”愤愤不平,实则是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对方。
燕千云当然知晓董南仲言外之意,也很快做出了回应,不是言辞,而是行动。
要动手了,天绍茵不觉错愕呆住,竟然没有像以往那般出手还击。
天绍轩见燕千云眼里杀气毕露,觉出这人非同一般,抢在妹妹前头,目视燕千云道:“在下愿意领教!”
燕千云面目肃起,随意之姿已然消失殆尽,抬起一手邀道:“请!”
“唰!”
折扇甩开,燕千云率先抢攻一招。
天绍轩也踏前一步,手握竹笛与之对抗,竹笛如一个螺旋状的陀螺一般,四面飞转,封住燕千云上三路。
燕千云手持折扇,身形左右移动,以诡变的身法避过笛子上的真力。
四五个回合后,燕千云一扇扫开竹笛。
天绍轩从扇影中逃出,也无大碍,正好借势欺上一脚,燕千云飘然起步,竟施开轻功落在了他的身后,以扇面来打天绍轩后背。
他也知道天绍轩必然可以躲开,就又跟进一掌,掌风如电,天绍轩果然就无可躲闪,笛子挡开折扇后,只有接掌。
“啵!”一声响,两人手掌对接,一阵过后,纷纷被对方手上那股猛烈的力道逼退两步,竟是不分胜负,均在心里赞许道:好功力!
紧跟着,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飞身踩过院落两旁的花盆,在花影中穿梭,还是谁也无法取胜,少时又落于旁侧的屋顶对打,只听“嗖嗖嗖……”的声音不断从屋顶处传来。
燕千云的白色衣袍与天绍轩的蓝色襕袍迎风飞展,绚丽夺目,两人速度之快,教人难以辨别招式变化。
天绍志凝望打斗中的两人,自语道:“此人果然武功高强,与大哥不相上下!”
天绍茵的眼神则游移不定,随着两人身形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猛听一声:“各位光临敝庄,不知有何赐教?”回头间却是沈天涯父子现身庭院,走在其身后的是儿媳天绍琪,更有天倚剑夫妇急奔而来。
十一 剑起恩怨血染庄,古来恨意非等闲
左护法郭启亮瞅见沈天涯,顿时亮刀喊道:“识相的快把天名剑交出来!不然不客气了!”
沈天涯强咽悲愤,没有回话,天绍琪却纵出人丛,将女儿沈小冰搂紧,冷面怒道:“天名剑乃沈家镇庄之宝,岂可交与你们这些贼子!”
沈无星亦气得脸色铁青,想他沈家历代终有威望于江湖,这数百年的基业居然在眨眼间化为飞灰。
父亲年迈,本就终日忧心沈家地位败落,如此一来,仆俾统统丧命,无一生还,他想起了适才经过院落,入眼盖都是死尸斑斑,鲜血东流一道西流一道,就连水阁莲池也是浮尸遍布。
沈无星眼中余泪闪闪,随着妻子话落,瞪着众人道:“你们来我沈家,杀我沈家上下数百人,毁我庄园,这笔帐还没跟你们算呢?竟然还要天名剑?简直是妄想!”
红衫妇人闻言大笑道:“小小沈庄,本座根本没放在眼里,天名剑本座势在必得!”
沈无星怒骂道:“狗,都是狗,一群蛮不讲理只会到处咬人的狗!”
月明教有些人闻言已按耐不住怒气,就要上来扑打沈无星,穆鸿雁将人截下,盯视沈无星,悠悠地道:“随他去,不过是不能将我们怎么样,徒逞口舌之能,讨一讨便宜,出口气罢了!”
沈无星见穆鸿雁嘲笑自己,气得七窍生烟,提剑跳将出来,叫嚣道:“有本事来跟大爷打一架!”
谁知沈天涯却快一步将他横身挡住,斜眼细瞧那红衫妇人,仅是一眼,已心生疑窦,问道:“你是何人?沈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苦苦相逼?”
月明圣使穆鸿雁冷哼一声,道:“哼!有眼不识泰山,月明圣教教主在此,定将你们一网除尽!”说罢,面向天倚剑,恨恨道:“二十五年前,你们联合华山毁我圣教,如今前任教主胞妹在此,必能重振我教,恢复圣教声威。”
确定真相,天倚剑吃惊不已,意外道:“边灵?真没想到你竟会回来?此番前来,是报当年杀兄之仇?”
边灵也不客气,道:“剑和仇本座皆取,一样也不能少!”转面又瞪视李裳一眼,詈骂道:“李裳!月明教的叛徒!本座断不会放过你!”
李裳心中一栗,却没说话,只摆出一副傲然之姿,也不示弱。
这更让边灵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你们夫妇二人杀我大哥,毁我圣教,本座今天要你们一干人等灰飞烟灭!”一拂衣袖,偌大的真气震碎了旁边一棵参天粗树,片片枝叶随之散落,她又怒道:“识相的交出天名剑,本座留你们个全尸!”
沈无星抱剑在怀,眉睫高扬,冷视边灵,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道:“你……做……梦!”
这时,久不开言的天绍志琢磨了一阵,悄悄走到天倚剑跟侧,小声道:“何必跟他们废话,爹,干脆拼了!”话声才落,他已抽出随身短剑,就近朝一旁的金杖婆婆聂贞打去。
金杖婆婆不料是个毛头小子前来挑衅,当即甩开龙头金杖,讥嘲道:“不知死活,好,老身让你见识见识。”侧身跳开,杖头掠过短刃锋芒,攉向天绍志身躯,口中还不忘说道:“就拿你来祭先夫在天之灵!”
短剑对金杖,无外乎以卵击石。
金杖婆婆振臂一挥,杖头还未近得天绍志身侧,天绍志便被一股猛烈地劲力逼后数十步远。
就这金杖还未擦着天绍志一片衣角,仅凭劲气伤人,天绍志胸口就犹如被疾箭刺中一样,痛楚难耐,他一只脚还没立稳,杖头又朝面额急袭过来。
这一招他躲闪不及,其实原本也就无力反抗,百斤龙头金杖,那速度力道,只将短剑砸了个稀巴烂,杖头斜斜滑过他的左脸颊。
天绍志闪身急避,经此一事,后心发凉,这才发觉自己平日疏于练功的坏处。
可聂贞哪肯给他时间喘息?恨不得立刻要其性命,就又跟进两脚,杖头还不停。眼见天绍志就要被砸中,命毙于杖下,天倚剑猛地斜身疾扑,抢前抱住金杖杖头。
他内气高强,聂贞杖风即使势大,一时间也难以直入。
二人相持片刻,聂贞手不着力,只好勉强向左侧开一步,杖躯斜出寸许,使力甩开天倚剑。深知此番再难胜他,便腰身疾旋了半圈,待定身时,却有数枚金针跟着从金杖的龙头激射出来,全部喷向天绍志。
奇的是,却单单不喷天倚剑,只逮准天绍志,她也知道天倚剑必要舍身相救,当下嘴角就发出一声恶毒的笑意。
天倚剑果然情急无措,而天绍志显然功力不足,听声辨位之法,也掌握极不到位,一旦毒针增多,就容易出现差池,且暗器过小,破风声响也不易为人辨清。
天倚剑少说也有四十多年的功力,暗器根本伤不着他,暗器近身时,他以袖鼓气,朝外一拍,无数毒针就没入不远处的土里。
他拽住天绍志左边一只胳膊,可奈何金杖婆婆飘然移身至右面,再翻旋金杖打出金针,天绍志就难免中镖,大叫一声,身子不稳,跌倒在地。
天绍茵奔过去将他扶牢,见他左肩已然呈了黑色,不由瞪视聂贞,怒目大骂:“老妖婆,你好卑鄙!竟然以毒针害人!”
金杖婆婆大笑,双眼自她们兄妹那里扫过,目光定在天倚剑夫妇身上,意有所指道:“万步断肠之毒,最好不要走动,否则没有解药必死无疑!小丫头,只要你爹娘愿意以自己人头交换,老身自会交出解药!”
天倚剑一步走出,明白聂贞欲报旧仇,故意施加给自己儿子,直言道:“聂贞,今天我们的帐也该有个了断了!”
没有过多的废话,两人腾身移位,扑入团团劲气之中。
聂贞卯足了力道,杖头如金龙搅海,横蹿斜打,每移一位,每出一招,必然带起强劲的风势,将灰尘卷高丈许,如飚举电至,似能将人淹没于浪尘内。
少时,只见天倚剑从狂浪中钻出,并向外一个侧身,聂贞的杖头即刻走空。
她不气馁,又高举金杖,斜抡天倚剑腰身。
天倚剑身法步法俱都极快,她自然没有得逞,但抓住机会,也不肯放手。
两人如此翻来跃去,一连对拆八十余回合,聂贞虽是狠辣恶毒,处处杀招,攻势迅疾,依靠龙头金杖的百斤威力攻人猝不及防,令人欺不得前,可招式变数不多,几番缠斗过后,天倚剑已摸清她的路数,以雷霆电闪之力避开杖头,一记重拳将她心口擂中。
聂贞本就气喘身虚,经此重击,猛然一口气噎在咽喉提不上来,情急间,连退数步换气,偷眼见天绍志就在一丈开外,一把将他拽离,道:“跟我走!”遂轻功一展,借着高墙疾飞出了沈庄。
天倚剑始料未及,高呼几声,就要去追,才行出一步,猛被边灵横身挡住去路,不由分说,一掌拍来,刚劲的掌风直教天倚剑无法再避。
她誓要报杀兄之仇,毁教之仇,岂会给他机会离开,纵然天倚剑有千般理由,万般不愿,也得接招。
冷静细想,天倚剑对于幼子被挟只得作罢,倒不是顾忌边灵武功,而是自己兄长沈天涯一家的性命要紧,这样想着,他开始从容运掌。
一息过后,边灵面容渐渐凝皱,原先她一直藐视天倚剑,根本没将其当回事,此番斗狠吃力,才惊觉对方确非凡俗之辈,她只要稍有疏忽,便会心脉俱断,到了那时,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心念至此,她急忙锁紧双眉,手上加大力道。
正在她加力之时,天倚剑的一股气波猛然直冲她的臂弯而来,边灵见分神易致抵御不住,惊得一跳,再无心思另想其他,又把体内的真气悉数聚拢,进行抵挡。
两道真气无声无息地相撞,但闻一声骤响,两人竟被逼退了两步。互视一眼,没做停留,又一同跳上屋顶对打,正好落在了燕千云与天绍轩旁侧。
此刻,燕千云与天绍轩已经缠斗五百多回合,却仍然不分胜负,兴许在他们心里,谁也不想多让对方半分。
忽然屋顶上又多出了边灵与天倚剑,便并有四道人影,一时飞来横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天绍轩欲摆脱燕千云,将被聂贞掳劫的天绍志追回,怎料越想收招,燕千云越是不给他机会,非但如此,还死死缠着他,更时不时横扫一腿过来,没将他踢中,反倒把屋瓦踢碎一大片,露出许多个大窟窿。
那一旁,天倚剑与边灵也是斗得难分难解,两人掌风所到之处,不是震裂屋脊,就是踩落飞檐,更激起灰屑纷纷。
屋顶打斗不休,院落中的几人也没歇着,天绍茵已不知何时与穆鸿雁打在一处,如今教主已亲自出手,穆鸿雁尚未立有任何功劳,总不好意思继续看热闹。
再者,他乃月明三圣之首,董南仲已然败北,也不好教董南仲再上,何况月明教两大护法欲求立功,早已缠住沈天涯,张萍也已选了李裳为对手。
李裳心急天绍志,本欲去救,张萍眼尖手快,披帛脱出丈余,挡住她的去路,李裳曾经也是月明教圣女,而这圣女与她相熟,两人师出同门,倒还颇有渊源。
所以李裳也现出一丝吃惊,身子一侧,躲开披帛飞袭之力,道:“张萍!你我总算一场师姐妹,我不想斗得两败俱伤!如今志儿危在旦夕,恕我不能奉陪,你要斗,下次吧!”
“废话少说,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张萍不让她讲话,也不知何故,对她敌意甚深,披帛又从手臂脱出,如白练过空,李裳根本无从抽身而去。
那边厢郭启亮直逼沈天涯,道:“姓沈的,看到如此场面,还不把剑交出来?真想看着他们为你而死?”
沈天涯不回话,徒手来敌郭启亮与熊必昌,他掌上功夫厚实,颇具一定威力,倒也可以暂时博得一二,能够做到骇人之效。
他内心比谁都清楚月明教倾巢而出的初衷,与其说是取剑,莫不如说是报仇雪恨,这是欺他沈家无人!
这也确实是沈天涯心头的一道伤,沈家流传到他这一代,实际上已不复当年之威,独子沈无星的武功甚至还敌不过天绍琪,这更令沈天涯感到悲伤,是一种有苦不能诉的痛苦。
郭启亮这种小角色欺的也正是他后继无人,身形猛一右移,避过沈天涯来势汹汹的拳头,又攻上三路。
熊必昌则在旁侧配合,时而刀斩下盘,与郭启亮上下呼应,两人将沈天涯围的密不透风。
沈无星见沈天涯没有兵器极是吃力,心知不妙,急忙掷了手中剑过去。
不过俄顷,左右护法夹击之势更急,沈天涯肉掌虽重,但那二人狡诈,沈天涯到底是个老实人,难免就要遭难,沈无星见状,跳入其内,一道相助沈天涯,试图将那左右护法分开,尽量防止他们共同使诈。
不料月明圣使中的董南仲与孔疚生又不安分,似乎瞄出些端倪,也相继跳入这战圈中,这样一来,沈天涯父子二人便要对付四个人,护法两个,圣使两个,不出十招,就出现捉襟见肘的现象。
沈无星周身血迹斑斑,沈天涯也带有零星伤口。
正自观望的天绍琪在外瞅见,就急不可耐起来,实在忍不住了,便挟着孩童入内助阵,可一手拥着孩童,一手持剑,奔腾不息,体力消耗极多,不久便支撑不来。
毕竟她孕产初过,才不过三天,身体仍处在虚弱状态,功力不及平日的一半,非但帮不上忙,反而需要别人帮衬,而且刀剑无眼,万一擦伤孩子,也是不行,她只好匆匆接过一招,出了阵圈。
那两大护法和两位圣使见无人阻碍,竟勇气倍增,刀法连成一体,不出几个回合,沈天涯父子双双败阵。
那护法与圣使见此,四道目光猛然齐聚,刹那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接着,由孔疚生绊住沈无星,董南仲专门负责斩沈天涯的腰身要害。
沈天涯拦招之际,郭启亮又于另一旁举刀削颈。
两人将沈天涯逼得急了,沈天涯不免便要闪躲,就在拧腰的瞬间,最是人来不及换招的时候,一直环伺的熊必昌再从旁侧悄默声息地蹿出,一刀戳在沈天涯要茓上。
沈天涯料不得被这四人暗算,身子猛地抽不上力气僵住,就在这时,郭启亮与董南仲又反手加送一刀。
沈天涯再也无力抵抗,鲜血喷出,照直跌倒。
十二 剑起恩怨血染庄,古来恨意非等闲
沈无星瞅在眼内,这才转过心神,不由气煞,摆脱孔疚生后,扑上去抱着沈天涯的身躯嚎哭。
沈天涯余温犹存,但极为微弱,更教沈无星难过,模模糊糊中,只听沈天涯怀着最后一丝气息,道:“剑……决不能落在妖邪之手,你要……好好护住先祖遗物,宗祠……先祖……牌位……”努力拿住他的手腕,瞪大着眼珠似要说话,可话未说完,便闭上眼睛,一命呜呼了。
沈无星哭的不能自持,天绍琪也忍不住蹲伏在侧哭啼,声音传到那边屋顶,天倚剑也发觉不对,就从屋顶跃下,见兄长命丧,流出眼泪,喃喃自语道:“是我错了,给你希望,又没能做到!”悲从中来,想起此行不远千里,为的就是薄沈家,却未料终致兄长含怨而去。
高手对决,切忌分神,天倚剑此刻偏偏犯了这个大忌,心情悲愤间,手上一软,少了几分力道,边灵立刻把握住时机,一掌印在他的胸口,连袭两招。
天倚剑被打得胸口如火烧,喉咙泛起腥甜,就要软倒,可惊觉边灵虎虎眈眈,不敢露出败象。
数刻后,又听“啵!”一声响,两人掌力四散,各退一丈。
天倚剑已再难忍受,喉咙那口血似要立马喷将出来,心知有异,不敢让边灵瞧出身体异样,便一掌提气,将那股血气平压,此时此刻,他也不说话,就恐露馅。
边灵大意,倒也没瞧见,瞪了他一眼,道:“天倚剑,本座要你的命!”语罢,双脚离地而起,双掌招风,猛拍天倚剑。
天倚剑马虎不得,略定心神,将体内真气齐都提上,原地硬接边灵这一掌。
却说正是这一掌将边灵震退三丈,没能撑住,一口血喷溅在地。
圣女赶忙撇下李裳,过来相扶。
她们二人向来亲如姐妹,见到此种情形,也失惊不小,原以为此次势在必得,不想天倚剑半路杀出,如此难以对付。
边灵强撑着摆了摆手,双目瞥向四下,朝月明教的弟子怒喝道:“给本座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显然她已气极,一声令下,那些教众俱都齐涌而上,将沈庄仅剩的几个仆俾杀了个精光,偌大的庄院,再也听不见鸟声,哭泣声都已越来越远,因为那刀剑相撞之音早已盖过了所有。
此情此景,燕千云也不再相缠,朝天绍轩道了一句:“好功夫!来日方长,下次再战!”收招飞曳院中,瞅了瞅边灵,又以余光大致扫视了一番,目中却带着哀怜。
正被天绍轩看在眼内,不禁又开始疑惑。
那穆鸿雁使出一招鸿雁刀法中的‘群雁攻来’,身形一错,闪向偏旁,连环刀一连劈出道道光影,横扫天绍茵,更趁机欺进天绍茵跟前,以光影迷惑,使天绍茵不知虚实,而刀锋却突然从斜里蹿出,直对死茓。
天绍茵被那刀光晃得睁不开眼睛,一个不慎,腰身被划一刀,她忍住疼,继续再战。
彼时,穆鸿雁刀锋左右分错出两道刀影,又让天绍茵分不清真实,在她心智松散间,顺着她的头顶猛劈一刀,力道之猛惊骇天绍茵。
穆鸿雁如何也没料到有人来挡,且又是燕千云,仍与兄弟董南仲相似,燕千云飞身上前,以扇面抵住刀刃,稍一用力,便将他震开。
天绍茵此番被人所救,心里百味杂陈,不知是该感激还是气恼?然这次却不解燕千云所为,更带有满腔不解。
武功输掉,她没觉得什么,怪只怪自己学艺未精,不曾继承父亲剑招的精髓。
可一个邪魔教派为何三番五次对抗自家人?是演戏?亦或是别有它图?
左右她想不出究竟,索性不想,下意识地偷视燕千云,却见燕千云却朝她一笑,比起之前的冷漠,倒有了些许亲切和熟悉。
天绍茵心里一暖,可不确定事情真相,唯恐自己又一次犯傻冒失,就摆出不悦,去看天绍琪的伤势。
燕千云也没在意,只淡然地笑了一笑,开始轻摇折扇。
穆鸿雁见他一派悠然,气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真不知道教主为什么叫你来?不但没帮忙,反而坏了我教大事,哼!”狠狠甩了甩衣袖,显见不单是教训燕千云,更则是提醒教主边灵。
燕千云当然知晓他的言外之意,干脆不予理睬,边灵将这一举动望见,顿时气煞。
她心脉严重受创,比谁都明白自己容易动气,而动怒却易牵扯五脏六腑,以致血脉不畅。
她早年便有旧伤隐患,是以过于动怒,便功力即失,只能生生忍住燕千云的背叛。
天倚剑虽是强忍,可李裳明白,他也如边灵一样,不过强自支撑罢了,便暗自盘算了一番,决定先保剑要紧,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搀扶丈夫行至沈无星夫妇面前,欲教两人速离此地。
天倚剑更教天绍茵随二人一齐离开,天绍茵却颇不情愿,而沈无星也不愿就此而去,仍沉浸在其父损亡的悲痛中。
天倚剑欲与妻子李裳拦截敌人,让他们先行,谁知天绍琪出口反对,她深深地明白若是这般离去,此处便仅余父母对敌,是故死活不走。
沈无星更道:“我要为爹报仇!”大喊一声,竟霍然起身,不听天倚剑劝导。
仇恨已生根发芽,他早已双眼血红,那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转眼化为乌有,更要脱逃保命,他哪肯甘心,更何况仇恨也没那般容易化解。
这一刻,他失去理智,冲动填满脑海,早就不记得父亲沈天涯的遗言。
天倚剑望着沈天涯的尸身,叹道:“还记得你爹说过什么?薄先祖遗物,剑不可失,仇在你心,往后练好武艺,要报仇的话,没人拦你,何况你还肩负重建沈家的责任,倘若就此失手,没了性命,你爹九泉有知,定难瞑目,执拗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说罢,见沈无星已略有动容,将之推开,催道:“快点走!我们老地方会合!”
天绍琪知道老地方的意思,那是苏州苏视忠神医那里,想来父亲若非受伤严重,也绝不出此下策,她虽不情愿,可也觉父亲说的有理,因此点头答应,拉过沈无星直奔沈家后院。
沈无星尚有恶气难消,委实不太甘愿。然这瞬间,边灵朝月明三圣使了个眼色过去,天倚剑瞧见三圣使欲图伺机而动,急忙用半个身子挡住沈无星等人,朝天绍轩急道:“绍轩,快把他们带走!”
天绍轩见势不对,忙不迭地上前强拖沈无星,道:“无星,跟我走,快!”
沈无星呆呆地伫立一会儿,任由天绍轩拽离院落,天绍琪微微一叹,便抱紧沈小冰,疾步跟上。
天绍茵还想再与月明三圣较量,被天倚剑掀开,让其照看天绍琪一家,天绍茵这才警觉言外之意,抬眼也见月明护法追去了沈无星的方向,想及那举动颇含鬼祟,心疑之下,蹑手蹑脚跟在后面。
张萍见天倚剑催促儿女欲逃,抢前一步,急甩披帛就要拦阻,披帛如匹练般横着朝前飞出,直击天绍茵后心。
天倚剑急忙运掌打出一股气,那飞出一丈远的披帛顿被打碎,薄如轻纱的料子散作片片,如残叶般飘落。
张萍更被那道真气擦伤,身躯萎颤,后退几步,已立不稳当,试做调息见无效用,心下暗道:天倚剑那掌果真厉害,若我少用半分力,必然丧命。
月明三圣欲要再追,李裳长剑跟着逼出,剑气四射,连挽七朵剑花,剑掠之处,三圣使面色惨白,俱被骇退而倒。
李裳不再留情,又出一剑,以剑气冲驰,将刚刚扑上来的几个月明教弟子击毙。
边灵看见,登时气得大叫:“都给我杀,一个不留!”
可此时已没有弟子幸存,除燕千云之外,全都重伤在身,边灵那身体更是不支,顷刻伤口再次扯裂。
月明三圣也颇觉无奈,天倚剑是已受伤不假,可李裳安然无恙。穆鸿雁与董南仲更是猜想着不好的结果,那就是燕千云不会帮他们,而孔疚生仍与以往一样,只听号令,不做声,可以说,今日他根本一句话都没讲。
众人各含思忖,犹豫不定。
燕千云却来到边灵旁侧,突然拱手问候道:“教主!你没事吧?”
他不问还好,一问更教边灵恼怒,森然瞪视他道:“那些人一定去找天名剑,你跟!”见燕千云闻话不动,恼道:“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想背叛本座?”
燕千云默不作声,边灵转而冷冷一笑,讥诮道:“恰才两次救那丫头,你究竟是何居心?”
燕千云将折扇在掌心一震,从容道:“千云有言在先,绝不错杀好人!天大侠行侠仗义,为武林泰山北斗……”
话还未完,边灵变色道:“这么说你有心叛离本教?”
燕千云连忙释解道:“我并非有心背叛,只不过来之前我们已经言明,只此一次,若非念在师父恩情,不得不报,此番断不会前来!”说罢,竟转身朝外走去。
见他绝情至此,张萍遥视他的背影,疾喝道:“燕千云,你若就此离去,是有违师命,大逆不道!”
燕千云止步顾瞻四周,目光落在张萍身上,道:“家师派我前来,我们约好只此一次,如今恩情已还,千云这不算不尊师命,大逆不道吧?”
月明教此行突然发生惊变,震傻众人,天倚剑夫妇也呆住,才折返回来的天绍轩闻言,也不由耸然惊愣。
当时,他拖着沈无星等人急赶宗祠,取获天名剑后,月明护法就尾随而至,幸亏天绍茵急中挡驾,不然沈无星手上的天名剑也势必难保!
后来天绍轩便只身拦住月明护法,教沈无星夫妇于后门逃离,千叮万嘱地交待,一路上天绍茵需得从旁照料。
他自己担心父母,便赶来前院,不想恰遇燕千云与边灵争执,再看燕千云时,联系前后事情仔细思索,还是觉得有些疑惑难解。
边灵见燕千云不帮忙,情知大势已去,只得与众借助高墙遁出。
天绍轩目睹他们消失,不觉走出一步,正要追击,燕千云猛地横身侧挡,二人目光相视,只看其冷肃神情,天绍轩便已猜到其用意,是不想他们多做计较,自然也有几分偏袒月明教之嫌。
两人武功奇虎相当,谁也无法斗赢对方,天绍轩也不冒失挑战,心里却在暗忖:这人怎么如此奇怪?
十三 酒歌江湖兄弟情,辨析浮华凄然笑
天绍轩的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是燕千云自己做出的回应,就在大家感觉奇怪的时候,他突然话锋一转,道:“天大侠、夫人,适才燕千云多有得罪!还望各位多多原谅!”
天倚剑虽已有料到,但还是谨慎道:“公子所言何意?”
燕千云迎上众人诧异的目光,仰首续道:“在下正是月明教一眉老人的弟子燕千云,只因前次边教主从西域赶回,誓要重整月明教,而家师又曾欠前任教主一个人情,是以恰逢边教……”
说至此处,他猛觉不对,又改口道:“边灵寻家师求助,在下依师命不得不为,三天前千云留字要挟,无非是认为天大侠与沈庄主交情匪浅,定会助上一臂之力!不料……今日结果……”瞅着沈庄一片狼藉,目现愧疚,叹道:“昔日雄霸一方的洛阳沈庄就此被毁,千云实属罪孽深重!难辞其咎!”
天倚剑闻言道:“原来三天前的字迹乃公子所留?”
他这才恍然大悟,当初沈天涯将短笺交与他验看,他便有此疑问,若要灭掉沈家,何须字迹要挟,这岂不有意提示对方?心境解开,不由谛视燕千云微笑。
燕千云见天绍轩惊愣在旁,忙作礼道:“真不好意思,方才多有冒犯!”
天绍轩笑着道:“无妨,我们打成平手,未分胜负。听兄一番话,解去了绍轩心头的许多疑惑,此次沈家危难,还承蒙燕兄相助,何况杀人者并非燕兄,燕兄不必如此!”
这天绍轩,原本便极好说话,如今更是名不虚传。
几人叙话少时,天倚剑赶忙催促长子前去追赶金杖婆婆,以期救回幼子。而自己与妻子李裳匆匆埋葬了沈天涯,便急往苏州与沈无星会合,只因那夫妇二人手携天名剑,极是危险,若为敌人发现,恐中途有所不测,是以没做停留,与天绍轩作别。
那燕千云别无去处,因心中负疚,自愿与天绍轩同行,称自己熟悉聂贞习性,定能尽快助其寻出天绍志,更道沈庄之事,自己难辞其咎。
天绍轩观他一片热忱,难以推却,便欣然同意,一路上与他相互照应,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也亏得燕千云在旁,二人紧紧追着聂贞行迹。
后来聂贞有所警觉,挟天绍志专走偏僻小道,而天绍志由于受制于穿心丹,更为聂贞制住茓道,一身功力无法使出,日夜被聂贞逼问华山心法。
天绍志此时知聂贞修习武功路数不正,急需那心法疗伤,便与其僵持,得以不死。
这其中的微妙,天绍轩自然不知,是故时辰越是飞逝,他越加恐慌。
燕千云见此,为使他定下心神,分析道:“金杖婆婆乃大理人,此番又直走西南,看样子,她极有可能会带令弟返回大理祭夫。”
“祭夫?”天绍轩吃了一惊,急切道:“看来我们要加快行程!”言罢,就疾行不怠。
燕千云连忙道:“勿须太过担心,据我所知,金杖婆婆因偷练隐域宫《幻影神功》不得其法,五脏皆受其损,需要华山内功心法调息,小弟听说那《幻影神功》乃是一位高人所著,此人与华山曾经有着极大的渊源。天大侠乃华山七剑传人,你们兄妹身上皆有可以令聂贞活命之物,她暂时应该不会对令弟狠下杀手。”
天绍轩长舒口气,想及弟弟脾性,不免又顾虑道:“只怕志儿性格倔强,宁死不屈,到时聂贞一怒之下会对他不利。”
燕千云也着急了,拾步便道:“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去追!”
藉此,为尽快赶到大理,两人时常夜不露宿,时日一久,天绍轩与燕千云便熟络如己。偶尔还会切磋几招,怪的是,还是堪称平手。
一次,天绍轩吹曲,意浓之际,燕千云脑海却忽然闪出个丫头的样子,就连那句‘多谢公子相救’,也久荡在耳边。
他怕天绍轩看穿,忙甩扇击飞了那家客栈角落里的君子兰。
天绍轩停曲望着他,赞道:“好功夫!”
两人相视而笑。
另一边,沈无星夫妇当日带走天名剑,沿路不住遭遇月明护法的追击,饶是天绍茵全力保护,也无济于事,最后沈无星负伤,正要晕厥在地时,远处飞来一把拂尘,如剑一般,以电闪之势扫中十数人面额,俱都是围猎沈无星的喽啰。
月明护法只听得“唰唰……”声连响,眼睛一眨,身旁的子弟便悉数被拂尘上劲气击倒。
郭启亮见之惊惶退步,熊必昌也吓得冷汗涔涔,这时,猛见拂尘直挺挺扫过二人头顶,倒飞七八丈开外,并于羊肠小道尽处打个旋儿,落于一人手中。
那人样貌清矍,步伐稳健,穿着一身青色道袍,人虽已步入中年,行走却飘然洒脱,如流光飒沓,尽放缤纷。
他的体态匀称,五官鲜明,眉目豁朗,须长四寸,也没见他如何动作,那拂尘已自动飞回。而且在他前面还走着两个少年,却未绕路,而是从两个少年身躯的罅隙中穿过。
这不就把郭启亮与熊必昌看的膛目结舌?
天绍琪姊妹见那三人,面色当即一喜,异口同声叫道:“姨父!清平,不平?怎么会是你们?”
原来清平师兄弟自离开黄府后,便寻觅无尚真人李玄卉的踪迹,并未回山。
他们打算将天绍青遇险一事相告,后又听闻沈家灭门,友人失散,情急下四处打探情形,竟被他们抢先一步遇到沈无星夫妇。
清平指了指身后的中年道士,缓缓道:“我跟不平曾去黄府贺寿,没承想寿宴上黄老爷遭人追杀,所有贺寿的江湖中人无一幸免,多亏七剑师祖传授护心大/法,我跟不平才借此脱难,途中恰遇李真人搭救,正准备一同寻找绍青和黄老爷下落,不料听说沈家惨祸,得知你们正被月明教追杀,因此赶来。”
不平抢白道:“幸好及时赶到!”
郭启亮与熊必昌这才意识到中年人竟是李玄卉,当下震惊道:“无尚真人?”
李玄卉斜目而视,也未给好脸色,恐吓道:“还不快滚!”
那两人早就听过无尚真人名号,加之又见适才之举,畏惧之心已生,心里怯然,早想溜之大吉,临走时,却朝沈无星等人摆出趾高气昂的面孔,壮壮胆道:“好!今天我们卖真人一个面子,饶了你们,走!”呼喝着幸存几人走远。
沈无星亲历这帮人相欺,愤愤然不愿将之放过,天绍琪怕他生事,稳住他的手臂,向李玄卉称谢道:“姨父!多亏相助,绍琪在此谢过!”
无尚真人摆摆手道:“我们乃是世交,何须客套,对了,你们准备去往何处?”
天绍琪面现哀伤,垂目低叹道:“我们与爹娘约好在苏州会和,爹又被月明教主边灵打致重伤,相信只有苏神医可以救爹一命。只是当时情急,志儿无端被金杖婆婆掳走,如今下落不明,让人担心。”
清平见她闷闷不乐,提议道:“这样吧!我跟不平负责寻找绍志,你们尽快赶赴苏州,以免耽误大事!”
无尚真人思量了一番,道:“也好!绍琪,这一路十分不安全,姨父会护送你们赶到苏州,尽可放心!”
天绍茵也想了想道:“姐姐,我陪清平他们一起去吧?金杖婆婆狡猾奸诈,多个人多份力量!”
天绍琪也觉清平师兄弟势单力薄,唯恐出现变故,欣然应允。
天绍茵转而朝无尚真人抱剑恭揖,脆声道:“姨父,姐姐与姐夫就拜托你多加照顾了。”?
由此,几人又分道扬镳。论起洛阳一行,天家众人可谓是四分五散,沈家这场剧变也传遍江湖,几乎人尽皆知,可作为幺妹的天绍青偏偏浑然不知。
那一日,路经洛阳城西,她没有进入沈家,因为时间紧迫,根本就无法顾及,黄居百说不愿牵连她的亲戚家人,倒时怕柳枫万一发起火来,沈家也会遭难,那他可就难辞其咎了,因此他建议西行蜀国偏远之地。
那里山峦甚多,容易栖身!
天绍青心有疑问,天下之大,藏身之处很多,为何要选中蜀地?说实话,她从未去过蜀国,人说蜀国京都乃天府之乡,地华物美,可谓人杰地灵。
途中她提议暂居华山或玉华山,黄居百不是一口回绝,便是连连摇头。
黄居百道,恐给他们添麻烦,仅是一件小事,不用劳烦武林圣地,他执意要去蜀国,并称只要天绍青沿途护送他安全到达就行。
天绍青不好勉强,只得答应,想着黄居百声明在外,肯定顾忌几分面子,不愿于自己师叔伯面前失了身份,可能他也有傲骨在身,甘愿凭自己能力抵抗仇人。
黄居百似乎看出她的心事,以袖拂开石头上的灰尘,坐于其上后,仰首望着陈仓山景,微叹道:“姑娘力保老夫性命,老夫感激不尽,只盼快些到了青城山才好呀!”
天绍青略略有些失望,想问为什么,可终究没有开口,于是换了话题,道:“黄老爷,请恕绍青冒昧,昨日离开陈仓那家小店,施金舍银之举是否太过招摇?”
黄居百面色一暗,微讪地笑了下。
天绍青又道:“绍青还有一事不解……”
黄居百瞅着她,接口道:“姑娘但问无妨!”
天绍青于他注视下缓缓立起身子,正色道:“那一日行的匆忙,随行没有预备银两,而这几日我们除了赶路之外就是夜宿客栈,为何到了陈仓会突然冒出这么多金银钱财?据绍青所知,并未见你出门,何以有那么多金子送人呢?”
十四 酒歌江湖兄弟情,辨析浮华凄然笑
她回头瞅了黄居百一眼,黄居百急的就欲作答,天绍青面色凝重,抢先道:“绍青见识浅薄,从昨日你拿金子送给小店伙计之后,一直难以成眠,久在思量,不知你为何要隐瞒此事,我好似一直被你蒙在鼓里,虽说心善散钱,救济穷人是桩好事,但以此来堵住悠悠众口,薄自己行踪,有失君子作风!谈到买/凶/杀人,你以此举暗地对付柳枫,稍欠妥当,不够光明正大,倘若你真的无辜,绍青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
天绍青语气顿了片刻,双手握剑于上空抱了一拳,眼里有股决然。
是的,她一直不满捧金收买人心之举,至今记得小店伙计一个个拿着十两金子的高兴劲,更忘不了黄居百那种受贺若狂的神态,当时这位善人眼里流露出的不是善,而是施舍乞丐银子后,下眼观望他们伏地而捡的嘲弄和鄙夷,是一副高高在上、凌驾穷人凄酸的癫狂笑容。
笑无声,揽须慈,还带着怜爱。
可她看见了,不是她爱计较,爱钻牛角尖。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反正那姿态令她很厌烦,甚至于行走陈仓小道时,她渐渐失去了与生俱来的那份正义。
小店伙计是在笑,还各个躬腰哈笑给黄居百连声道谢,将他奉若神灵,犹比财神爷降临,出手大方且阔绰!
善人给了银子,做了好事,不是都该淡然洒脱吗?怎么她见不到淡然?
天绍青思来想去,强迫自己,也许真是她见识浅薄,太过于留意这些琐碎事情,不管怎样,黄居百毕竟做的好事,不是坏事。
可她还有最大的疑问,这个疑问在那日黄府寿宴之上,她就想问,只是形势危急,柳枫太过心狠,她只好先带走黄居百,随后两天,由于急着摆脱柳枫,没适当的机会,后来小店内又受了干扰,但她一定要弄清楚,这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关系到一件事的来龙去脉!
黄居百霍然起身,截住她的话道:“姑娘,你误会我了,你一定要相信在下啊!”
他黯然一叹,低首道:“不是老夫爱冲面子,喜欢受人追捧,老夫年迈,还要这些虚名干什么?实在是当今之世,像姑娘这样怀着仁义之心的人太少了,就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不怕姑娘笑话,老夫以为有钱才好办事,如果要躲避柳枫,光靠武功和心善是不够的,钱财才实际啊……”
黄居百旋身,踱了几步道:“那天你也看见了,他们拿到钱不知道多高兴,我让他们保守秘密,不要泄露我们的行踪,他们一口就应了,还一直道谢,我于他们眼中就像财神爷,你没看到他们的欲望有多高,拿了十两金子,还想要的更多,不然他们为何会对我们那般客气,而那些银两也是昔日陈仓一位故友相赠,那晚小店之内,我托马厩小伙计去找陈仓首富冯州,他起先有些不情愿,可老夫答应他,过了此道难关,会加倍还他,他才肯出手帮忙,姑娘,这些人的欲望是很高的,倘若我不拿钱出来,我们根本走不了,柳枫一早就追上了……”
他忽的回身延视天绍青神容,见她面有不悦,喟叹道:“是,老夫知道,姑娘看不惯我们这些俗人,可人生存在世上,又有谁不落于俗套呢?三餐温饱最重要,天寒地冻,若不裹衣夹被,定要与风雪抗争,与寿命争长短!命于我们世俗人看来,比什么都重要啊!要不是柳枫武功太高,追的太快,逼得太紧,性命攸关,老夫又岂会如此呢?”
天绍青有了些许触动,微微走前两步,依旧背着他,清声道:“虽是如此,可你实不该瞒着我藏匿钱财,难道你认为绍青会贪恋这些吗?”
黄居百追着她的身影,抢白道:“老夫知道姑娘不喜欢,也怕姑娘因此看不起在下,姑娘是否记得离开洛阳之时老夫的提议?”
天绍青恍然,侧目瞅视黄居百道:“你是说以易容术来躲避柳枫的追踪?”
黄居百道:“当时姑娘一口拒绝老夫,并声称此举有失君子作风,还说既然问心无愧,何必易容这种小把戏愚弄世人?易容有邪,年轻人玩玩还可以,老夫做是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不配老夫身份!姑娘全意为老夫着想,老夫感激在心,后来我反复思量过了,姑娘教训的极是,枉为老夫走动江湖数十年,惭愧呀!”
黄居百摸须忆道:“老夫永远记得姑娘的话,靠智慧一样可以摆脱柳枫!”
天绍青慢慢转身,挟剑恭揖道:“绍青一时口快,乱加自己意见强逼于你,导致我们躲避柳枫不及,辛苦赶路,如今想来,若不是我一意孤行,当初如果易了容,说不定他追不到我们,对不起!”
黄居百忙道:“这不能怪姑娘,世人贪恋美色钱财,那些人欺负姑娘,姑娘一时气愤才会如此,罢了,命中注定老夫有此一劫,何况姑娘带我逃离残杀现场,于柳枫掌下救我性命,已是大恩了!姑娘懂得审时度势,见机行事,虽然打不过柳枫,负伤在身,却仍能算准柳枫被人绊住的时机,瞬间带我离开,这已属旁人难以达到的智慧,此番恩情,老夫定当铭记于心!”
他躬身还礼,姿态很是诚恳。
天绍青遂道:“不必如此,绍青当惭愧才是,如今还在怀疑一件事,如不见怪,可否……告之?”
黄居百问道:“何事?姑娘请问!”
天绍青微抬目光,缓缓道:“当日那柳枫口口声声称你为凌坤,更提到前唐大将凌万山,绍青心里顾虑,是否应该把此事说开,比方说他误认为你就是凌坤的理由何来?而他性情难猜、杀机太重,不便询问,绍青唯有带着这个疑问来问你了……”
天绍青紧盯黄居百,仰首道:“记得柳枫第一次叫出凌坤时,我看到你眼里的惊讶和害怕,你很慌张,我想你……应该听过凌坤这个名字,如果一个人对一件事没有感觉,是不会做出那般意外举动的,你茶杯都落了地,说话语音不清,当时人多嘴杂,很混乱,形势逼得我没有多做它想,后来冷静细想越发觉得不对,究竟这是怎么回事?黄老爷!”说罢,目落在黄居百身上,面容尽是疑问和不解。
黄居百与她对视良久,忽地垂目一叹,惨然道:“其实凌坤是我的双胞弟弟……”
天绍青身形一震,吃惊道:“双胞弟弟?”
黄居百点头,慨然道:“我知道这个理由很难令人相信,可事实确实如此。当年,我们家里很穷,爹娘无奈之下,便悄悄卖了五岁的弟弟,凌坤也是那个时候进了凌家为仆,可突然有一天,大唐明宗皇帝李嗣源接到消息,凌万山意图谋反,于是预备斩杀他们全家,凌坤偷偷求助于我。而我当时因为出一些小生意,与富商来往颇多,在太原也算有些名望,也就是那时候出钱帮过七星派建教,朱掌门因而与我关系极好,我便将此事说与他听☆后我们昼夜不眠不休,终于想出了一个妥善的计策:由凌坤劝服凌万山一家连夜逃走,朱掌门带人于外接应,由于朱掌门暗地里是李嗣源安Сhā在江湖的人,不方便露面,便蒙脸现身,谁料到那晚竟然出了意外……”
他语气顿了顿,面上闪现愁容。
天绍青急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哎!”黄居百哀声道:“家门不幸,原来凌坤贪生怕死,早就背叛了凌家,投身李嗣源,他背地里通风报信,将我们所有秘密全都抖了出来,可怜凌家老小无一生还,此后,被逼无奈,我只好换了名讳,迁居洛阳,朱掌门也因事情败露,藏身江湖!”
沉默了片刻,黄居百接着道:“凌坤做出有辱家风之事,老夫早就与他断绝关系,我黄家也没有这个人,多年的丑事,老夫一直羞于提及啊,不敢在众人面前对柳枫道出实情,可没想到那柳枫如此心狠手辣,毁了老夫家业,害的俊儿丧命,追得老夫就像丧家犬一样无处栖身!”
他折起衣袖擦了擦眼角,泣声道:“当年他进入凌家已有七岁,明明知道此事的呀!”
语声才落,就听一声怒骂:“你个老匹夫!”在黄居百与天绍青的惊诧中,柳枫举掌飞扑而来。
那似一阵疾风,乘着怒气,踩着暗色云彩,满腹杀气,那道凌厉目光似要将人撕碎。
天绍青一把拉开黄居百,抢在前头剑劈大石,当下只见百斤大石齐整整自中间裂开,有些碎末四处飞溅。
柳枫当即以袖袍遮挡,脚步却稍缓了一缓,待睁眼时,已碎为两半的石头朝他面额砸来。
原来在那个瞬间,天绍青运了一股真气,两块石头便离地飞高一丈,准而无误砸向柳枫。
柳枫被迫退步,手臂同时提气与之相击,随着爆响声起,石头碎裂,散落在山间小道上。
天绍青连忙拽着黄居百举步飞奔,刚出百步,柳枫已飞落前面,横身拦住二人去路。
他剑锋一抖,目瞪天绍青递过一阵冷风,怒道:“挡我者都要死!”
天绍青明白,他是要杀死自己了,当日在黄府他一时大意放了自己,那不是仁慈,那是不屑与女子相斗,所以拿了自己的兵器,可今日不同,那拿着自己剑的人真会杀死她。
她怔怔冒汗,小心翼翼地朝后退。
柳枫就步步进逼,猛然,飞身一剑,直刺向前。
天绍青深知他速度极快,想要逃避已是不及,便急将左臂一曲,反手向后推开黄居百,再次挡其前面,猛挥一剑,格住柳枫一招。
柳枫另一只手却从下悄悄蹿上,猛击她的肋骨。
天绍青身形踉跄不稳,吃痛已极,连退数步后,刚巧落在黄居百身旁,她心中一喜,嘴角浮出一丝笑容,转面拽住黄居百就朝小道飞跃过去。
那路,左边是高山叠嶂相阻,右边是崖谷,她选择了右边,向崖谷直冲而下,黄居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惊得大叫出声。
也不知下落了多久,两人却突然掉到了山丘上。
天绍青凄然而笑,直叹幸不辱命。
方才两人休息时,她就观察了周围地势,山中嵌山,小道攀岩而铺,而她们已经行过了大半行程,再翻一座山,约莫走两个时辰,便可到达蜀地。
是以她明白,从小道跃下未必无生,那山崖下面还是山,山与山的缝隙是低洼,窄阔适中,仅需一个轻功就可飞过,正是这样,才救了她们一命。
可柳枫却气煞了心肺,真后悔那一掌未留余地,直接给了天绍青逃脱时机。他把她震后那般远,正要再攻一招要了她命时,却疏忽了一件事。
数十步远的距离,给他造成了失误,他后悔不跌,为何不是其他方向?简直眼睁睁看着天绍青与黄居百跌落在远处的山丘上,离开了他的视线。
不过不要紧,前方便是蜀国境地,况且那丫头已然负伤,他们赶路一定不快,一念及此,他也笑了。
十五 青城之地夜森森,蜀国幽幽几波折
马蹄声嗒嗒地响在陆路山道,赶车的车夫使劲挥着长鞭,那摇摇晃晃的车里静了少刻。
天绍青闭目坐在一边,盘膝调息着内伤,嫣然的容颊涌现丝丝苍白。
自从进入蜀地,因要摆脱柳枫而急于赶路,沿途没有休息,更没有顾及柳枫那一掌的后果,加之此前黄府已经被他打致重伤,尚未痊愈,如此一来,身体更加虚脱,难以支持。
到了兴州之后,她的伤势严重恶化,连吐好几摊血,止也止不住,血染红了她的轻纱黄裙,那不断擦拭的袖角几乎全都是血,前面黄居百踮着脚轻快地朝前跑着,她竟然越发看不清楚,昏昏沉沉,每走一步都觉吃力艰辛,恍惚中,那只握剑的手臂垂落无力,似要掉下去,终于在渐渐模糊中倒在了郊外杨树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已经身处马车之内,嗒嗒的马蹄声响在耳畔,有些沉静的舒心,这感觉近在眼前,可她却好似处在遥远的迷障缓缓苏醒一般。
黄居百笑容可掬地看着她,说是给她请过了大夫,让她好好休息,还说了一些感谢她救命之恩的话,并惭颜道,都是为了自己才连累了她,言辞中有些过意不去的意味,后来竟然掩袖哭了。
天绍青怔了许久方缓过神,心里那种救人的欣慰感油然而生,强颜笑了笑,总算自己没有看错人。
途中黄居百那意思明显是,外人称我为善人,称我为君子,其实我与世俗人一样,羡慕浮华奢侈,嫉妒贤才,渴望名利,更重要的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为了命,他可以抛弃家产,可以忍辱偷生,可以摈弃君子称号,因此天绍青理解了他买凶伏击柳枫的举动,而他也真算君子,没有否认,反而大方承认。
这世上有着太多做了错事不愿承认的人,比起来,黄居百显得有气量多了,够坦诚!
起初天绍青是对他很失望,总感觉拼命救了这样的人,委实不好受,疑自己愚蠢,甚至都想放弃,可听了黄居百的解释,凌坤是他双胞弟弟后,也就释然了,理解了他的苦处。
丧子丧家,又被人夜以继日地追杀,而他也已白发浮头,步履蹒跚,看起来确实挺可怜。
黄居百那句“姑娘,你醒了”,让她倍感亲切,那份热情就好像师父在她身边陪伴,是那种久违的关怀。
她有些感动,却也觉得尴尬,从小她就不愿让父母知道自己柔弱,要学会坚强。
当师父带她离开裳剑楼那一刻,她虽然极力在笑,可心里明白以后玉华山就是自己的家,师父如父,她不能像那以前那般依赖自己的父母,也没有机会常伴左右,离别的霎那,她很想哭,可她终是忍住了。
师父一直在走,她静静望着父母渐渐模糊地身影,眼眶湿了,师父好似明白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地说道:“青儿,想哭就哭吧!师父陪着你!”
从此后,玉华山上多了她的欢声笑语,师父教她读书写字,辨识音律曲谱,练功之际,她多半是在聆听师父讲着天下奇事!
十岁离开父母,跟着师父闯荡江湖八年,八年江湖八年事,岁月悠悠,她在师父的引导下逐渐长大,学会看淡世间浮华,可终究做得不够好。非但武功没有继承师父精华,还在奢望着走一遭江湖不平路。
黄居百抬手掀开车帘子,微眯双眼瞅视前方,福润的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笑容,缓身对她说道:“前面就是剑州了,大夫说,姑娘的伤还需再换几次药,如今进了蜀地已有两天,柳枫尚未追来,我们到达京都之前还有时间,姑娘不妨趁机休息小会儿,正好老夫也有些疲乏,口渴难耐!”
天绍青将眼睛拉开一线,抿起双唇,笑着点了点头。
换过药后,黄居百向大夫打听着蜀国京都的距离,听到连夜赶路翌日黄昏便可到达,他欢喜不已。
再次回到马车上,天绍青依然运功调息内伤,不过自吃了几副药后,经脉肺腑顿感舒适许多,如无意外,不出几日便可痊愈。
一个时辰后,兴州遥遥落后,前方剑州在望,天绍青缓缓吁气,总算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和黄居百闲聊间,蓦闻潺潺水声,有些愉悦。
黄居百也称炎夏近临,天气闷热,在车里憋得久了,身上粘汗,想过去河边洗洗,天绍青于兴州换了新衣,是一种薄如丝纱的翠绿长裙,不过方才一个没忍住,于袖口吐了一口血,见到黄居百相邀,也随其一道下了马车,只剩车夫摇着鞭子,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坐在车前。
蹲在河岸的时候,天绍青细心地发现河宽约有十余丈,对面是条四丈宽的小径,小径的另一边又是条河,那条河更宽,水流湍急,似有小舟泛在上面,有一人立在舟上,嘴里还在不时哼着蜀国乡情的曲子。
天绍青不免被他感染,洗过血渍,便撕烂一块布,擦了擦剑鞘上的几滴血。
猛然一声异响惊醒了她,那是黄居百的大叫声:“救命啊,姑娘救我!”他几步跑至自己跟前,惊恐地闪到自己身后。
天绍青只见柳枫持剑冲了过来,偌大的剑气一下劈碎了马车,惊得车夫从车前滚落。
黄居百向来干净,下车之后,用手掬了一瓢水,润他那干涩的喉咙,忽见旁边有颗槐树遮阴,便预备坐下休息,这才掀开车帘找可以垫坐的东西,哪知却闻柳枫与车夫的对话声:“请问,有没有见过他们二人?”
车夫支吾着,似乎犹豫不绝,他心中惶恐,顷刻就听到了柳枫走动的脚步声,慌忙大叫,提步奔向河边。
柳枫一剑劈上马车轮木,咔嚓几声响,碎木随剑光散落,车夫惊叫着爬起身子,也顾不得头上砸出的血痕,拔腿便逃。
柳枫目盯黄居百,眉色一怒,剑锋向前直指,冷冷道:“看你往哪儿跑!”说罢,一步踏上,飞攻黄居百,“唰唰”的剑声和在夏风中,凌厉钻耳。
黄居百急忙拽紧天绍青的衣袖,躲闪着喊道:“姑娘,救我,救我啊!姑娘……”
话还未完,柳枫的剑已刺在天绍青的肩胛之上,于左耳边带过一阵疾风,黄居百闪到她的右边。
柳枫一招没有刺中,又换右边,剑锋顺着天绍青腋下再刺。
天绍青举剑拼力相格,剑锋跟着斜挥,几乎拼尽了所有的气力挡下一招,却还是微退了两步,她忙飞身直上,对着一丈之距的槐树劈去,砍断几根枝桠,以剑刃相接,借以袭向树下的柳枫。
眼见无数的枝桠连番落下,柳枫赶忙挥剑来挡,“嚓嚓”两招劈碎,刚待缓神,却见擎天槐树陡然断裂,齐向自己面额砸来。
当时他的位置恰落于河畔,那已断的槐树来势凶猛,若被砸中,势必要令他送命。
他急中生智,偏身让开,未想那槐树倒入旁边的河里,顿时激起水花四溅,溅了他一身水,有几滴遮了眼睛,他又一退再退。
就在这时,那一头的天绍青拽起黄居百踩枝过河。
匆忙间,柳枫纵身急点那枝紧追,刚赶至对面的小径,哪知天绍青又扔了一株槐树枝入得另一河里,轻足一点,眨眼跳上不远处的小舟,随着湍湍流水,划舟人稍是轻跃,小舟驶开四五丈,待睁眼再看,竟然泊在那厢河岸,只一瞬间,三人立刻失去踪迹。
柳枫既气恼又后悔,这时他明白了个道理,报仇切忌心急,因为每次他一心想杀黄居百,却忽略了周遭环境。
那丫头两次三番利用地形,上次他用力过猛,致使他们有机会逃脱,这次他吸取教训,适才那第一招,他减了大半内力,就怕重蹈覆辙,没想到由于太轻,竟使她借机飞上大树,以砍断的槐树挡击自己。
怪只怪趁机杀黄居百时,自己移步岸边,那树猛然砸下,他当然要躲。
孰料追到两条河之间的小径上,那丫头竟捡拾树枝预备,为何自己不曾想到?还有为何那般巧合,对面河流里正好也有位高手?那转瞬跃离的轻功,及阻碍的水流,他即使追也来不及。
但他很快想及一事,于是乎那驾乘马车的车夫就成了他的目标。
车夫逃得并不快,很快就于百步之外将其截住,可能由于惊吓过度,奔逃过急,居然磕掉了膝盖上一块皮,躺在树下呼天喊地的叫嚷。
柳枫从其口中获悉消息,又是自信而笑。
得小舟人相救,天绍青与黄居百未作停留,如期赶至蜀国都城,此时天正黄昏,当仰首看见城楼题字‘成都府’时,两人不禁欣慰已极。
天绍青自知小舟人功劳匪浅,要问姓名以作答谢,他却不言其他,只称自己姓秦,不过天绍青记住了他的样子,年方四十许间,面目清泰,慈颜和善,上岸后,着高深轻功一瞬即没。
黄居百不免极为失望,一路上都黯然无话,天绍青问他何故,他却叹气未答。
天绍青不好再问,担心柳枫再次追来,便提议连夜赶路,勿作休息,还好赶得及天黑前到达京城,过了城门,她下意识地回首,却正见到不远处追来的柳枫。
他立于城外官道,一边和一妇人讲话,一边四下张望。
天绍青见此,慌忙转头,朝黄居百谨慎道:“黄老爷,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黄居百得其暗示,亦沿她的余光向后起视,瞥见柳枫,脸色大变,赶紧于人多处行走,凭借层层叠叠的人影遮避,匆匆尾随天绍青而去。
须臾,柳枫走进城内,左右瞻视罢了,自袖里掏出一幅画,横身截住一位壮汉,面色温和地道:“请问一下,可曾见过此二人?”翻手展画,抿唇而笑,态度甚是友好。
那壮汉出于好奇,就凑前细瞧,却见画中一男一女,女的年约十八,相貌清秀;男的约有五十,颚下簇拥着几缕短须。
那壮汉看到此处,摇摇头道:“没见过!”
柳枫见问不出什么,略显一份失望,神色一暗,举目四瞻,原地呆立了少顷,才缓步向前。
十六 青城之地夜森森,蜀国幽幽几波折
却说这蜀国天府,繁华锦绣,街上也是热闹的,此时人流绰绰,柳枫正行之间,猛然一位年轻伙计在街旁叫道:“嗳!公子,进来喝一杯吧!”
柳枫止步望他,见是一家客栈在侧,不觉凝神定住,心不在焉似的未动,那伙计却以为他认生,遂竖着拇指笑道:“本店备有蜀国上好的精品菜肴,凡是来过本店的达官显贵,均赞本店乃蜀国第一呀!看公子一路奔波,不如进来休息片刻?”
柳枫仍旧呆呆地站着,那伙计却伸手邀道:“来呀!包你满意!”
柳枫暗叹一声,只好举步而入,择一靠窗的幽静处落坐,要过几碟酒菜,端起酒盅来回转动,却久不饮酌,攒眉凝目,好似藏着极重的心事。
生平第一次遭遇不顺,他难免烦闷。
记得当初离开洛阳之时,他就想到了易容术,出城后听说有文景居一地,那里主人文景先生易容之术冠绝天下,他匆匆赶去一看,不料文景先生已然离世!
文景先生门下八大弟子,论样貌倒是异常秀气,可每人脸上都有一道齐唰唰的剑痕,甚为不雅,剑痕未凝,还有血迹,他没怎么在意,直接拿出随身画像于他们面前一亮,哪知他们却拔剑出鞘,对自己群起而攻,口中大声斥骂要为师报仇。
他当然恼怒!
那八人强攻急扑,却怎料被他削掉了耳骨,当即痛叫出声,连连埋怨,一日之内晦气太多,臭丫头害他们脸落剑疤,如今又倒霉地碰上这遭事。
有一人冲柳枫喝道:“我们师父用迷失散是不对,不该想着趁机占她的便宜,不过师父也就摸了她几下而已,她也没怎样,臭丫头不至于害死我们师父吧!”
另一人气不过,跃出叱道:“师父死了,我们不该为他报仇吗?她竟然把我们弄成这样?”
柳枫略微有些明白,冷冷讥道:“方才观文景先生尸身,乃是背后短刃刺中,伤口非一道,而是数道,若论起来,至少有八道之多吧……”
他笑了笑,朗朗道:“文景先生贪恋美色,用了迷失散是不假,可迷失散的药性至少也得一个时辰才醒吧?”
他扬着眉头,嘴角浮起一抹饶有意味的笑,望着八人。
前方一人忽地走出,理直说道:“不用拐弯抹角,是我们杀死师父又怎样?”他高仰着头,愤愤地道:“那么一个漂亮的女子,谁不想要?”
又有人道:“对对!谁不想啊!”
众人纷纷附和称是。
那人接着道:“何况还那么年轻?岂能让老家伙一人独吞?他那么老了……”
有人跟着埋怨道:“老家伙每次都指挥我们出去寻人,他来享受……”
又有声音道:“你说臭丫头身边的老家伙也真是碍眼,怎么一下就冲出来了,要不是他喊,那丫头如何能醒啊?”
旁边一人猛力点头,大骂道:“就是他坏我们的好事,该死!下次看见他一定宰了他!”
……
柳枫略有不耐,怒言道:“果然死有余辜……”语音落下,一剑横扫,当时恰有一阵风,风过之后,文景居被血染红了,八颗头全都落了地!
素闻文景居不是一处好地方,成名在外,确有几分道理,八弟子怀恨在心,一人一句是想扰乱他的思绪,趁他分神之际伏击他。
削耳剁骨之仇他们岂会不报?还有那丫头的剑伤也一并算在他的头上,从他拿出画像时起,他们就认定了他和那丫头是一伙的。
柳枫想这倒是好事,女子受了这等欺负,当然不敢再信那易容邪术之人的话了,如此一来,他们的踪迹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他生来讨厌别人的暗算,这八人乳臭未干,居然放迷失散给他,还想着以毒物引蛇出来,当然了,那些蛇刚刚遁出,便被他劈成了数半,不过那血却溅到了他身上。
他讨厌血,因为太脏了,每逢这样,他一定要换身干净的衣服!
那次陈仓小店走出不久,便有人赶来杀他,真是笑话,会几招剑法就想置他死地?简直妄想!
最后杀了人,看着残肢断臂,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整了整衣容,无触无感地提剑离开。
每次住店,他必先扫视一番店的里里外外。
一路追来,沿途举画问人,心里算着他们必走之路,必做之事。
当然了,陈仓碰到的瘸腿伙计并非意外,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富人不管何时何地必要用到自身优处,老家伙没有用过钱财,穷途之际必要想方设法摆脱自己,刚进陈仓小店时,他就看见了伙计们捧着金子乐呵呵的笑容。
一个小伙计哪来的钱?
不管什么人,只要离开客栈,就要骑马,骑马肯定要经过马厩!
想到此,柳枫得意地笑了,挺身坐的笔直,缓缓干下一盅酒,朗朗而笑,那种笑很自信,不带一点声,却醉倒了邻桌之人。
他还知道,陈仓小道那丫头中了自己一掌,算算日子,加上黄府的伤,一路上奔波赶路,根本无机会医治,但到了蜀地,以她那低微的武功如何抵得住?
因此他知道打听人必要问大夫,问了大夫,就知她伤的不轻。
一个女子重伤之下如何逃避自己?不就是乘马车最快吗?马车哪里有?黄居百有钱,当然是奢侈之处了!
再下来找人,当然要问车夫!
柳枫举杯微笑,自信满怀,一口干下手中酒。
罢了,入住客房,耳听窗外簌簌细响,凝神折起衫袖,柳枫提笔走书,写就一封信笺。烛光映着那张如玉的脸庞,月色透窗而进,更显华彩,那长身硕影伉案前,不时挥着笔尖,笔落过后,字体凝细干净,遒劲有力,又如水般流畅。
轻步下楼,行至柜台,他敲了敲柜面,掌柜立刻应声苏醒,收起打盹的神态。
柳枫见机递过一物,浅笑道:“麻烦你!明日找人帮我送去金陵太尉府!”
那掌柜接信一看,笑应道:“好的好的!”
亥时三刻,人影稀少,月朗风清之下,柳枫举步走出客栈。
此刻的天绍青坐在房里,如何也无法入睡,手托脸颊,凝神望着桌上的烛火发愣……
这是一家客栈,地处比较偏壤,柳枫不会追来,她在想柳枫应该是个很注重仪表,吃穿很讲究的人,因为沿途所见,她发现十日之内,他换了数身衣服,每件衣服的料子都是上等质地,照这样算,他杀黄居百不会是为了钱财。
沿途所闻,据说黄居百买凶伏击柳枫,杀手们一个未归,江湖草莽拿人钱财,若是办事未成一定会派人送个信!因此她猜想着可能全都死在外面了,既然已死,杀人者一定是柳枫!
再者,按她推测,柳枫相当痛恨别人暗算,她记得黄俊当日的那枚银丝针,还有寒冰门师兄弟,还有那名门弟子,只要最先攻击他的,俱都丧命!
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杀人,但却不再暗地里下毒手,虽是恶人,可却行的端,足够的光明磊落,而他杀了人后,几乎都会鄙视别人武功低微,也就是他绝不会不承认,也不怕乱杀无辜引来仇家,那柳枫绝不会为了自身颜面而出手,他出手一定是痛恨或者不耐!
天绍青目光微斜,瞄向旁边那口剑,一把握在手中,目注剑身,喃喃道:“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利?也不是为了面子?莫非是……如他所说为了仇?那凌坤……”
突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锤门声惊扰了她的思绪,黄居百的声音在外响起:“绍青姑娘!绍青姑娘!”
天绍青忙过去开门,迎他进来,问道:“什么事?黄老爷!”
黄居百曳步入屋,双手相互攥在一起,垂首不住地踱走,显得惴惴不安,思量后道:“绍青姑娘,老夫睡不着啊!想那柳枫一路追随,如今姑娘身受重伤,虽然姑娘智慧超人,那两次均在他的掌下脱险,可万事不会一味的顺利,柳枫能一路追到此地,可见他心思非比凡人,我们逃了两次,下一次他……老夫担心这个地方迟早被他发现,倒时后果……老夫有一故友,就在距此不远的青城山下……”
天绍青恍然道:“你是想我们连夜赶去?”
黄居百未正面应答,却转身摸须道:“柳枫应该不会料到我们会晚上赶路,这样我们就有了几分胜算,到了故友那里之后,老夫也无须担忧了,届时姑娘也可安心离开,去找家人!连累姑娘这么久,老夫甚感过意不去!”躬身连向天绍青还以谢礼,微微叹气!
天绍青当即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连夜启程。”
是夜,柳枫已止步于青城崖边,正在仰望满空星辰,风吹耳畔,长身硕然。猛然一句:“姑娘!就快到了!”使他疾速回身。
放眼望去,隐约有两道人影急行在不远处,柳枫如星的眼里荡着光亮,嘴角浮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忽地纵身轻跃,朝前直掠。
已入夏季,徐徐的夜风下,只见青衫凌空飘起,哗地划过长空,伴随着一抹夜色落定,那利落的声响令行色匆匆的黄居百与天绍青脸色大变。
黄居百面现恨意,手指抖个不止,朝柳枫怒叱道:“你这该死的,真是阴魂不散!”
柳枫面目一拧,冷冷道:“你个弃恩背主的叛徒,早就该死了,活了这么多年,命够了!”不多废话,举掌飞扑上前,击杀黄居百,去势极急。
黄居百吓得急退。
天绍青一把抢前,以剑相击,挡过柳枫掌风,大喊道:“快走啊!”
黄居百得此机会,匆忙提步,由于夜黑不明,树多草多,加之风吹摇曳,荒山之中,草木长的奇高,眨眼间,黄居百便遁没了!
在这期间,柳枫已避过天绍青剑锋,以掌猛袭她手腕,使力极狠,天绍青握剑的手当即不稳,因吃痛而落下,就连身形也跟着一颤,可见对付柳枫,她已再无多余力气。
柳枫抽得空隙,抬目搜寻黄居百,见其已奔入树木之中,也没继续击她,而是侧身上前,疾步去追。
天绍青情急,恐他追上黄居百,硬是逮准他的面庞,一剑劈斩。
惊见冷寒逼人,柳枫匆忙斜闪,微一侧身,便避过了面前的剑光,眼睛朝前方一瞄,却见黄居百已然没入林中,踪迹全无,当下恼怒已极,所有的不忿,尽都迁怒于天绍青,转身一步前移,以迷踪的身法掠到天绍青身畔,左手出其不意地抓住天绍青手腕,右掌蓄势一拍,便将天绍青胳臂要害劈中。
天绍青痛得厉害,那一招剑法/愣是没有及时派上用场,因为重心失调,以致剑尖差点扎在了地上,就在这个瞬间,柳枫反手使出擒拿的功夫,连将她的天突、气舍、俞府三茓锁住。
猛闻啪地一声,她直感气血上涌,呼吸都跟着一滞。
柳枫手掌再偏,翻指为爪,猛地捏紧她的喉骨,令她几近窒息。
他却无丝毫怜悯,手上使力,迫的她节节后退,一面逼迫跟进,一面目瞪着她,吼道:“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凌坤背信弃义,毁我一家三百余口,此等大仇不该报吗?”
十七 青城之地夜森森,蜀国幽幽几波折
那玉一般的脸上尽现狰狞之态,凌厉的眼里布满杀气,柳枫手指狠狠掐入她的肉里,天绍青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可是……你……真的……认错……人了!”
她嘴角溢出血红,盯着柳枫已有些口齿不清,说话异常吃力:“他……不是……凌坤,他们是……双胞兄弟,凌坤是……”
柳枫凝视着她,面色不变,丝毫不为言语所动,冷冷诘问道:“双胞弟弟?”
天绍青以为他已明白,欣慰道:“凌坤已经死了,所以你……”
柳枫蓦然冷哼,截住话道:“你相信他?”
“哈哈哈……”他忽然松开手,似乎觉得这是个极大讽刺,开始仰天大笑,笑声中竟有无数悲凉,就像寒风刮面,更夹着一种心酸和嘲讽。
天绍青不禁一怔,浑身颤栗!
柳枫背着她笑了一阵,怒叱道:“可笑!愚蠢!难怪他要找你救命,只有你那么笨才相信他!”说话间,他慢慢回身,抬手遥指天绍青,骂道:“世上最愚蠢最无知的女人莫过于你!”
天绍青直感浑身不适,从来也没有人如此羞辱自己,可要回击又不知以何应对,只气急道:“你……”
柳枫见她呆住,步步进逼道:“你以为懂得利用地势这点小伎俩很了不起?救人连命不顾,都快死了,还逞能?”
天绍青侧首避过他的直视,回道:“我没这么想!”
顿了片刻,她忽地凝睇柳枫,正色道:“我只是不愿看到你冤枉一个好人,而且他儿子都被你杀了,家败丧子,凌坤的错不应该怪在他身上,他们虽是长相相同的亲兄弟,可毕竟是不同的人啊!”
她紧盯柳枫跺足,好似要将不满尽数发泄,劲声喊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做错了?”
柳枫闻话无比恼恨,那种蹦出的怒火充斥整个脸庞,使面皮都皱作一团,猛地詈骂道:“愚蠢至极!”
天绍青并没延视他的神容,只自顾自走开两步,说道:“我曾经建议他去华山避一避,他说这等小事不用麻烦师叔他们,倘若他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怎会受这千里艰辛之苦,冒着被你追杀的危险来此呢?华山岂非更加安全?还记得我受伤的时候,是他救了我,如果他真如你所说,根本不会救我。”最后,她将目光落在柳枫身上,期盼言辞能令他触动一二。
岂料柳枫非但毫无动容,且眉头紧攒,显是愤怒到了极致,垂首忍耐片刻,终是没能忍住,便转首对她骂道:“笨蛋,那我就告诉你,当年他背叛凌万山,投身明宗李嗣源,却左右等不及李嗣源派人诛灭凌家。正巧这件事又被凌万山获知,他怕株连自己,便带着一帮江湖人士连夜闯入凌家,见人就杀,三百条人命无一幸免,我亲眼见他拿刀劈断主人的胳膊,斩掉主人的头颅,当时他全不念旧恩,得意已极……”
说至此处,柳枫睁眉现出狂笑,天绍青觉得那笑很凄酸,连带她不知该说什么,唯有静立一旁。
柳枫继续道:“之后他就抢尽主人家财,娶妻生子迁居洛阳,怕人认识他,改换黄姓……”说着,面庞渗下汗水,眼里隐有泪光,身形极力颤抖。
他避开天绍青的目光,哽声道:“血溅衣袍,我满脸都是,吓得拼命逃,奔到回廊捡了一把剑,凭着微薄的功力沿路护住自己,一见生人就砍,那时我只有七岁,很怕自己会死,可砍倒一个人有血,不砍人也有血从旁边溅来,后来吓极了,择路便奔,只想摆脱那一片红光,那血太脏了,太脏了,那是我外公一家人的血……”
天绍青感到他的心在哭泣,不知怎的,眼前竟浮现出那样的场景:一座庭院,到处都有械斗,也有人不断从械斗中倒下,最终满地死尸挂满长廊,也有个小孩子从尸堆里爬出来……
待她定睛瞧个仔细,那小孩子满脸已被血染红,她忽然惊得一跳,回头看柳枫时,只见他已沉浸往事,完全忘了周身,喃喃道:“可被人追杀的时候,即使有多怕血,多怕脏,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顾得逃命了,凌坤那把刀紧紧在后面追着我……”愈说愈是激动,几乎语无伦次。
那声音盖过了风声,弥漫了整个黑夜,以致天绍青眼眶一湿,鼻头抽咽,忍不住Сhā言道:“我知道凌坤很残忍,他该死……”
柳枫没有看她,卦恨恨地道:“十八年,我等了十八年……”以袖拭去泪痕,猛然转面朝她吼道:“是你,是你破坏了它,处处跟我作对……”
天绍青被他那言辞震得一颤,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有呆呆地望着柳枫。
柳枫双目逼视着她,缓缓向她挪步,一面走,一面怒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拒绝你不敢去华山吗?是因为他怕,他怕华山七剑和上官倚明没你那般好骗,他怕被人查出凌坤就是他自己,倒时行骗不成反丧命,对他而言,命比什么都重要;他之所以救你,一路上百般讨好,对你言听计从,装出一副慈颜和善的面孔,以泪打动你,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这么多年以来,他身边接触的人都视钱如命,图他家产,只有你甘愿以命救他,不图回报,他稍稍哭几声你就信了他,你睁眼看看,有谁那么蠢?”
“我……”天绍青被他一击,突然无言以对,这一刻,她忽感自己一无是处,好像有些分不清真相,不知道谁对谁错。观那柳枫面色,根本不像说谎,那言语间真情实感自然而出,令人不得不动容,而他一直躲避自己,怕人知晓他的弱点,这全不似做戏。
纵然黄居百也哭诉自己的不幸,可和柳枫相较,也是天壤之别。
柳枫虽然语如芒刺,可句句含理,若果是这样,她便对他抱愧,做了个是非不辨之徒,也有可能助纣为虐了。
这个错不但害柳枫几番遭劫,也险些害得自己命丧。
她真被人利用了吗?
讽刺,竟然是柳枫看穿真相,一语道破,她在他面前简直毫无回击之力。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极其无用,抬眼相望,柳枫已在丈外汀,冷讥道:“当初你差点被文景居的人毁了清白,就为了力保这样一个人,你认为值得吗?”
她乍听他说起此事,脸色尽变,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道:“你杀了他们?”
柳枫冷冷回道:“想暗算我的人都死有余辜!”
她怔怔无言,杵在当地,就那样盯着柳枫,这个人与众不同,好中带坏,坏中含着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柳枫斜瞟了她一眼,忿忿道:“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早就杀了你!任何阻挡我的人……都要死!谁也不能阻止我报仇,谁也不能!”
天绍青被那一句震慑,再不曾说话,就在这时,陡见柳枫朝她使力拂袖,大怒道:“你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夜静了瞬间,是一种沉寂,天绍青却没有动,她很想向柳枫致歉,却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倒地的时候,她听见剑“哐当”坠地。
迷糊中,好像有脚步走近自己,有人拽她坐定,接着,背后被人猛然一击,一道掌力抵入体内,舒畅无比,全身竟然没那么疼了。
醒来的时候,她就在一处草丛中,天不知何时已然大亮,她去找剑,却没想到远远瞅见一帮人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待到近了,凝神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居然是黄居百,与其并排走的是位四十有余的中年人,论相貌倒也过得去,长脸厚唇,身高七尺,手无兵器,可天绍青留意到他的衣袖微凸,有些奇特!
在中年人旁边,是位年纪稍弱的汉子,个头较矮,脸肥腿粗,手里一把流星锤很是扎眼。
经过自己身旁时,只听黄居百称那中年人为展兄,有流星锤的那位汉子说话粗声粗气,似有不耐,连连埋怨黄居百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听口气好像说的是柳枫。
天绍青想着黄居百肯定在他们面前宣扬柳枫武功如何了得,教他们小心提防,不然流星锤的汉子不会那般浮躁。
沉不住气可不大好,姓展的中年人叱了一句:“肖戚,柳睿凡的儿子不可小觑,黄兄能有此言,定是亲眼所见,不然绝不会甘冒危险,来青城山找我们帮忙了!”
黄居百闻言甚是感激,抱了一拳道:“展兄所言极是,柳枫实在可恶,杀我儿子,欺我性命,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柳睿凡的子嗣万不能留在世上,非要斩草除根不可!”
姓展的笑着回道:“那是自然,这还得多谢你传达的消息,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气!”
黄居百悦然道:“凌万山万万也想不到有今日之祸啊!哈哈哈……”
展姓人摸了摸须,面容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冷冷骂道:“怪就怪他不识抬举!”也不知道他何以与凌万山存有深仇?
一行人停了小会儿,这才离开。
十八 青城之地夜森森,蜀国幽幽几波折
天绍青于隐身的草丛里探头,望着几人远去,心里忽地一揪,有些莫名难受,事情的真相原来如此,难怪黄居百要来青城山。
哎!她暗自一叹,不知道柳枫还在不在那里?昨晚该是他救了自己,想罢,便预备起身,猛一回身,突见剑搁在旁侧,一把握起,一面抚着剑锋,一面深思,久违的亲切感由心里升腾。
这一头,黄居百已再一次来到崖边,微一抬头,就见一抹青衫入目,当下一喜,他知道那是柳枫,柳枫果然未走,昨晚展浮缘差遣弟子潜伏于此,暗中留意柳枫的一举一动,本该月下动手,哪知碰巧展浮缘正练七绝剑阵,说是辰时方可小成,黄居百只好忍到现在。
远盯柳枫背影,他不由恼怒,一指横戳崖边,恶狠狠叫道:“展兄,他就是柳睿凡之子柳枫,杀了他!”
柳枫转身看了几人一眼,也不意外,就笑了一笑道:“不错!就是我!”眉睫微垂,面露不悦,一边低首撩袖,一边语气淡淡地道:“你们自问可以拿的住我吗?”看得出他已就要忍将不住。
展浮缘料他心存轻视,不将自己一干人放在眼里,便轻哼道:“大言不惭!今天让你见识下我的七绝剑阵。”言罢,摊掌便朝前一挥,一股劲风直从袖中飞出,带出齐唰唰七柄剑,瞬间围聚柳枫,如遁甲一般配着展浮缘的动作。
随着他双手操控,真气飞窜,流畅自如,分作七个方向夹击柳枫,将其身畔阻死,形成一环一环的剑影,不断飞舞,不断流动。
剑幕纷纷,晃开柳枫的眼睛,教他不明虚实之下,不便贸然出击,免得误中死路。
提高警惕,他只觉得那剑光甚是扎眼,起先自周身将他围成一圈,后来展浮缘逼近,手上动了几动,好似有股气直冲自己头顶而来,三道剑芒忽的突飞而起,顺着斜上方围了个月缺。
如此果然不出柳枫所料,现下才是真正地危机显露,此刻当危殆万分,一刻也不得松懈,他连忙凝神运气,以充盈的真气护满周身,看似他站在原地,好像未动分毫,分不清路数似的,实则正在寻找破绽,准备一击得手。
这片息间,上方的三道剑芒已将月缺补全,一道厚实的幕墙随时都有可能将柳枫脑壳击个粉碎,而下方四剑便趁机呼应,连连在他腰身游走。
双方真气就在这种形式下做着无形的对抗,外人实难看清。
一时间,柳枫想要躲开,还真有些困难,一个不小心,身上被划了一剑,黄居百见状,恶毒地道:“柳枫,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欺人太甚。俊儿,待会儿爹就亲自割下柳枫的人头祭你在天之灵。”
话音才落,猛听“铮”声连响,柳枫头上的三道剑芒被迫开一途。
柳枫抬头,即见一把剑从隙中传入,忙趁势一跃,抓住那剑在手,不由分说,起剑横扫,手上真气运转,凝结的漩涡当即四面飞散。
众人只见剑光如飞花一般一闪,内劲由内里迸发,砰砰数声,七剑被震得七零八落,打散残屑无数,化作点点星光飞泻花丛。
有几节断刃甚至洞穿了几人胸膛,那几人本也守在不远处,这么一来,只听吃痛连起,挨个倒毙。
众人未料柳枫竟这般脱困,都想看一看那掷剑的人是谁,肖戚眼尖,一眼瞄到旁侧的天绍青,握着流星锤便砸将过去,大骂道:“臭丫头,坏我们好事!”
柳枫始知适才乃天绍青相助,若没有她那把剑,指不定自己要久战何时,虽然他自信普天之下武功胜过自己者,没有几人,可谢还是要谢的!
是以肖戚扑向天绍青,流星锤当头砸下的间或,天绍青手无兵器,正连往后退,眼看流星锤就要将她砸为齑粉,猛听“铮”的一声,柳枫霍然举剑迎上流星锤,虽是以卵击石,可他内气极高,硬是以气震开肖戚。
肖戚还向后退了好几步,险些吃不住这一招,脸色当即就变了。
黄居百见竟然失败,赶忙反客为主,指挥展浮缘的徒众,怒嚣道:“上,给我杀了他们!”
众弟子没了主张,只得瞅向展浮缘。
展浮缘也未留意这茬,就大袖一挥,森然道:“杀!一个都不许放过!臭丫头,你自己找死,怪不得人!”
黄居百顺势怒哼道:“绍青姑娘!连日来多谢你的搭救,不过今天老夫誓要杀死柳枫,刚才若不是你,柳枫早已是我等的剑下亡魂。哼!真没想到你会救他?那可就怨不得老夫了!”
天绍青亲睹他本相已露,对自己也动了杀机,气的骂道:“我真是看错你了!想不到你竟道貌岸然!一路上充着装好人,骗取我的同情,根本你就是凌坤!”
黄居百早已不在乎她的看法了,无谓地笑了笑,在天绍青看来,那笑藏满深沉和嘲弄,鄙夷至极。
她忽然端视柳枫,心中百味杂陈,想及此前柳枫所言种种,始信句句无虚,当下暗骂自己愚蠢,竟被这种小人欺骗。
黄居百有了靠山,哪能将她放在眼里,和盘托出道:“既然你知道了,老夫也就不瞒你了,没错,凌万山一家是我带人杀的,家财也是我拿的,柳枫说的不错,不过凌万山得感谢我呀!要不是我,他的家财怎会有这么多用处?”
天绍青气极,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詈声道:“卑鄙!伪君子!”
黄居百厚着脸皮道:“是啊,老夫说过了,人活于世,难免沾染俗气,钱财最实际,命比什么都重要,你是怀疑老夫,可你自己原谅我了,我没强逼你呀!”
天绍青的脸涨红一片,厉叱道:“你无耻……”
黄居百仰首一叹,装啮样地道:“哎!老夫实不忍杀你,你三番救我,差点因此失了性命,不过老夫还给你了,要不是我救你,你老早失血而亡了,可惜可惜,谁让你知道了一切,还是天倚剑的女儿,不然老夫兴许可以考虑饶了你。”
肖戚嫌二人争争吵吵,所说无关紧要,一举流星锤,截住话道:“啰嗦!”
于是,他的流星锤再次抵上了柳枫的剑。
双方各尽其力,待一招分开,柳枫一拳挥来,肖戚大惊,以流星锤挡住胸膛,却又是砰一声响,他直感臂腕发麻,流星锤也被砸了个稀烂。
十九 青城之地夜森森,蜀国幽幽几波折
肖戚不忍兵器被毁,挟怨报复柳枫,切掌来攻,此刻展浮缘见形势不对,也与其一道夹击。
柳枫被人缠住,黄居百在一旁看热闹,俄而喝来展浮缘的徒众,围擒天绍青。
天绍青斗得异常艰辛,那十余名弟子若在平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可如今不仅吃力艰辛,还接连躲避,试想她这一趟青城山之行,几次三番对抗柳枫,已属不易,重伤加外患,哪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是以那一把刀自后袭来时,她明显感觉到了凉气透骨,欲要侧偏一步,可气力陡然不足,脚下未及时迈出。
千钧一发之际,未料那人的刀竟被柳枫一剑斩断,他惊颤间,柳枫剑尖已无情地刺中他的要茓。
柳枫冷冷睹视着那人倒地,趁机拉过天绍青,见她极其虚弱,焦急道:“坚持下!”
正在这个空当,展浮缘突然劈面一掌,拍向柳枫。
柳枫才接住天绍青的身体,不过片刻而已,只能被迫放开了,举掌与展浮缘相迎,可他又不放心天绍青,就让已致羸弱的天绍青贴牢自己背脊,而自己则稳立原地不动。就这接掌之间,没能挡住肖戚从侧发来的掌力。
而展浮缘不知练了何种功夫,在他欲抽掌时,牢牢吸住他的内力,教他一时乱了方寸,欲抽不能,正惊讶收掌,肖戚双掌击中了他的肋骨,竟将他一拍数丈之远。
他身形倒起,直接翻身崖下。
未想肖戚与展浮缘二人合攻,竟生生偷袭成功。
这是青城断崖,柳枫本身就距崖边较近,当初救天绍青时,也就走出崖边几步而已。
天绍青浑身软绵无力,眼睛半开半合,身躯歪歪倒倒,突然失去重心倚靠,一个踉跄,后背一空,才知有异,亦陡然被那道劲力击醒,坐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柳枫落崖。
当时她的心情实在难以形容,只觉得沧海汹涌,卷天覆地,天地也是那样的无情,这个一会儿伤害自己,一会儿在自己面前流泪的男人,就这样被天地吞没,适才他还拉着自己贴紧他的背脊,他的背脊还是温暖的,可这会儿却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冷冷地山风吹起自己的长发和衣袂。
她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大叫一声:“柳枫!”举步奔向崖边。
崖很高,谷深深,万丈深渊看不到底,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她竟看到青衫凌空打旋,始终不落,也能在风声中听见崖石被利剑刺破的声音,隐约可闻碎石轱辘滑落。
他似乎抓着剑停在了悬崖峭壁间,这般看去,离自己约莫二十几丈。
天绍青像拣着希望一般,紧盯着崖下的柳枫,展颜笑了。
可她忘了自己正在崖边,也由于心神过于集中,无意旁事,以致一个人悄悄移步过来,都没发觉,就听啪的一下,背后被人打中,她立刻倾翻不稳,同样跌了下去。
天绍青后悔已不及,只有闭着眼,等待死亡,整个人一路直坠。
风呼呼的响在耳畔,似宣告着她与这个世界的隔绝,她的意识也逐渐地模糊,就在这时,猛闻身侧异响,她睁眼来看,正与停在崖间的柳枫目光相接。
一眼万年,千言万语都不足以道尽,彷徨,急切,害怕,无措,惊异,各种情绪都在双方眼瞳中。
柳枫瞅着她,猛然拔剑,飞身而起,双足一蹬崖石借上些许力道,继而向自己飞扑而来,身形极快,待到两人相距近了,他横空伸出一手,拦腰将她抱住。
什么话也没有说,冷漠的神情依旧是冷漠,就再也不看她,扭头瞻望崖石,带着她一冲五丈,飞至崖石边。似是用尽了力气,将剑刺入崖缝,才将两人的身躯稳住,不致继续飞坠。
天绍青不敢去看柳枫,只凝神盯看那口剑,觉得两个人实在不轻,那剑明显已不堪重负,急的她无法另想其他。
果然,仅一刹那,剑就顺着缝隙疾速下滑,足足坠下一尺多距,激起石屑无数。
“哈哈哈……”崖边忽然传来大笑,是黄居百的笑声,天绍青听入耳里,心里恨极,方才便是这畜生将自己打落山崖。
她生平第一次遇人不淑,遭逢恶变,真没料到她的命是被这样的人扔了下来,以前当真是有眼无珠。
她万万没有料到会是柳枫中途施救,此刻他自己的性命尚且难保,却还冒死救了自己。
她不禁想起师父说过的一句话,人不可貌相,更不可以面上之邪来定一个人好坏,柳枫当初是很邪,杀气很重,可他骨子里却是这般心善?
天绍青微微轻叹,不由凝睇柳枫,她从来没有这样大胆的端详一个男人,目今却涌上了空前未有的勇气。
幸好柳枫独自思索事情,也没有注意这些。
她看到柳枫额头上冒出了许多汗,却心无旁骛,眼睛一直瞅着崖石和剑,心中好像在盘算什么。
她知道柳枫定在暗思脱身之计,是以也无叨扰,便随柳枫的目光细瞅,只见那Сhā在崖缝的剑已有曲翘现象,陡听嗤一声,碎石又滑落大片。
柳枫猜到她必定担忧,斜目朝过望了一眼,在那剑离缝之时,再次用力附在剑柄,将真气传递,抖直剑锋,朝崖缝猛地又一戳,剑递入些许,可只维持了少时,便又开始弯了。
柳枫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知再难支撑,便回头朝她叮嘱:“小心!”
一字千金,天绍青明白,也做足了准备,与他眼光稍作对视。才点头回应与他,就感觉到腰上一紧,柳枫手上的力气已加重,猛地拔剑,脱离崖石的瞬间,凌空飞展身形,仅是一个飞纵,已跃高数丈。
好高的距离,一飞七丈,且是冲天而上,是天绍青做梦也无法达到的距离。
然后他又一招相同的方法将剑刺入岩缝,这次没有停留,而是脚祼一踩剑锋,借力使力,带着她直飞而起,足尖点着岩石往高攀登。
当距崖顶四五丈时,柳枫微踏岩石,将与大地平行的身躯扳正,一口气向上冲驰。
这时,天绍青忽感一股劲气传入体内,当下便知是柳枫而为,他松开了手,传力将她送高。
她借着柳枫臂上的力量轻轻一跃,便在同一时刻,与柳枫一前一后落定,就这样,两人双双回到崖顶。
黄居百见他们竟能上来,震惊不已,亦或是直感后怕。
那展浮缘与肖戚欲除之而后快,不给柳枫喘息机会,便双掌从侧直扑。这一次,柳枫在天绍青的忧心中一掌将他们击退,也似胸有成竹,摸清了二人底细,没做任何犹豫,也无任何阻碍。
她看着肖戚扑倒在地,展浮缘亦被打的倒退十丈,非但踉跄不支,更喷出一大口血,显见柳枫记恨先前二人暗算,下手极重,无丝毫留情。
展浮缘只好道:“你等恩怨自行解决,我们走!”挥袖喝叫余存的弟子,一道而去。
转眼,剩下黄居百孤身一人,他惊吓地瞻顾柳枫,看着柳枫面含阴鸷地笑意,一步一步地逼近于他,那凌厉的目光在风中定格,使人心中发颤。
黄居百立刻跪倒,大喊道:“少主,饶命啊!我一时糊涂,我该死,那些钱我全都还给你,你放过我,就当放过一条狗,好不好?”竟忽然失去所有的尊贵与骄傲,作此丢脸的事,天绍青只觉得好笑已极。
柳枫也不禁想笑,如此小人,教他又是憎恨又是鄙视,看也不想看,猛一仰首,傲慢道:“哈!放过你?以何理由?”
黄居百知他性情冷酷,自己必无生路,一面说话,一面眼神滴溜打转,寻找托词道:“少主,我知道我死不足惜,千刀万剐都不能泄你心头之恨,可当年之事,我也是受人利用,你该去找主谋人——七星……”说话间,一把匕首突以迅雷之势朝柳枫的右腰猛刺。
天绍青瞅在眼中,在柳枫身后大叫:“小心!”
柳枫闪避一侧,那匕首用力极猛却没有刺中,只从他腰间划了一下,割破了一片衣衫,可虽然如此,却已惹恼了柳枫,再不容情,面露阴狠,一掌将那匕首击落,另一手陡然抬起,将黄居百的喉骨一把捏断。
天绍青没有看到黄居百倒毙的样子,晕倒在了柳枫后面。
待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家客栈的房间,正盘膝坐在床上,后背亦正有一股真气流入,她未转身相看,就已知道是谁,侧目说了一句:“以前的事对不起,谢谢你救了我!”
柳枫收掌走下床,面无表情道:“你不用谢我,这伤是我带给你的,我不过是还给你而已!”
他就那样走出了房间,以后的几天,两人没有说过话,柳枫也再没看过她,等到伤好那天,她也不知道柳枫是否仍在客栈。兴是房里憋得久了,她便到楼下要了几碟小菜,择窗而坐。
才一坐下,就见一把剑猛地被抛放于桌,只听柳枫的声音跟着响起:“还给你!”
天绍青将剑端详,认出是自己之物。
这是那日黄府的剑,被他拿去后,她以为再无机会回来了,后来随便买了把亦永远留在了断崖峭壁间,没想到柳枫会原物归还,她一时还真有些愣住了。
柳枫缓缓坐在对面。
哗的一声,天绍青下意识地抬目,只见柳枫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柄纸扇把玩,因他没有打开,她看不到扇面。
柳枫低首玩着扇子,肩上挎着个麻布包袱,不知装着何物,天绍青却看出他有要走的迹象。
他一手顺着折起的扇面痕迹轻轻一捋,似是兴味盎然,也似是冷酷,抿嘴笑道:“崖边之事,我并非有意救你,若非此前你递剑于我解围,哼!”
他笑了一下,虽然没有明面表露,可天绍青已然被那份不屑和轻蔑击的不忿,直感柳枫太傲太冷,漠然过份。
她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如此之言,不禁有些气恼,但又忍了忍,侧过身,亦冷然回道:“你放心!我也不是有意帮你的,不过是念你断崖那晚手下留情,救我一命,虽然你没当回事,但欠人这么大一个人情,总要还的……”
柳枫好像得到想要的答案,闻言非常兴奋,展露笑容扔起扇子,又与高空以手相接,略笑道:“如此甚好!从今后,我们互不相欠,告辞!”话才落下,举步便走,一瞬间消失店外。
天绍青见他出去,面含不悦,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间歇,小店生意顷刻好转,闲聊之人颇多,隔避桌子就围着一帮人唠着琐事,不时传来一些江湖趣闻。
忽然一句话打断了天绍青的思绪:“喂!你们听说了没有,五月初五那天,洛阳沈家被月明教灭门了!”
天绍青闻话惊醒,这对她而言,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不禁侧耳细听起来。
又听有人道:“听说了,据说裳剑楼的天大侠前去搭救,打不过呀!反而身受重伤,全家不知所踪。”
有人附和道:“是呀!天大侠是如今乱世的仁义之人,武功盖世!连他也打不过月明教?真是匪夷所思!看来月明教重出江湖却是属实啊!”
那人一叹,又道:“就在沈家被灭当天,黄府的黄居百大善人寿宴之时,被人血溅当场啊!”
旁边一位好奇道:“你亲眼见到的?”
那人扬高了声音道:“当时,我就在洛阳,幸好我逃得快呀!唉!”叹声一落,众人哄堂大笑。
天绍青再也坐不住,父亲伤重,当是找人医治才对,可能去了苏神医处了。
二十 难于清泓走宫廷,脱于嫣然扮霓裳
出城的时候,天绍青还在想,如此一件大事疯传江湖,为何独独自己全然不知?这时,她忽然想到了黄居百,心里顿时彻悟,定是他,沿途严封消息。
怪不得当初离开洛阳,他绝口不提自己家人,还连番躲闪自己,想及此,天绍青后悔不迭。
难怪师父常道: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遥记得离别师门时,师父千叮万嘱让她加倍小心,可她终是疏忽了。
武林自古多事,纠葛向来难平,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虽然于柳枫眼中,仗义就是愚,可她内心深处总留有余地,珍爱生命无错,然仗义也不可失,人如果失去了仗义,变成他那般冷漠无情,那不是太过自私了么?世间的人情何在?
只是往后,她自己行走江湖,也要谨慎,多长个心眼倒是真的。
走不多时,经一荒野,日光当头,煞是刺眼,正自闷头提步的天绍青,陡然听到一阵急呼声,抬头远望,只见是位女子正遥喊救命。
那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华丽纱裙,迎面朝天绍青疾奔,随其起步,长长的束腰裙带在风中翻飞,她俄而提起纱裙,便于大步逃脱;俄而娥眉急拧,不断向后张望,甚是慌张。
在其身后,紧紧跟着几个地痞模样的无赖,而女子看起来身子娇弱,逃不过那几人追赶,一会儿便被赶上,一双双张牙舞爪的手当下都来拽她,有的更以污手紧紧箍住她的腰,面上笑容微露,无耻已极,两三下便将那女子按倒在地,进行施暴。
女子惊慌失措,连声大呼,可荒芜之地,甚为偏壤,哪里有半个多余的人影?
眨眼间,几双咸猪手就将她衣裙撕烂了好几处,使得她细嫩的肌肤现出,莹莹然的雪白身子暴露于青天之下,染上了泥沙,本是华贵的衣容更显被人糟践的凌乱。
她娇容上犹挂泪珠,羞愤悲啼,喃喃呼道:“刘晨,刘晨你在哪里,带我走……”可无所挣脱,再说纤弱的身躯如何挣得过几个粗肥大汉?
不多会儿,她头上的朱钗饰物俱都散落一地,长发披散下来,更见娇美。俨然一个养于深闺的闺秀,突然被人玷污,直教人叹一声:好花易折。
也不知她呼的是谁,老半天无她口中所呼的人出现,那几个无赖见她浑身珠饰华亮,早知其价不菲,这若不是上等大户人家,无人能穿戴的起,遂贪婪地将珠饰尽都收于手中。
她焦灼害怕,见挣扎无用,绝望地抬首望天,流下两行泪道:“刘晨,我死也不会让你的英魂蒙羞!”就要咬舌自尽,猛见个人影飞掠而来,也是一身鹅黄色衣裙,仗剑疾行,天绍青在她眼里,成了天女下凡。
远远见此,天绍青免不得想起了亲历的文景居一幕,文景先生一脸慈态,使她放松警惕,并微笑着邀她入房,还扬言易容秘术不可外传。
可当她打量一番屋内陈设后,一回首便昏了过去,晕倒的刹那,面前飘来一阵白烟。
当日黄居百向她提议文景先生的易容术时,她便有所顾虑。江湖盛传文景先生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可她知道文景先生更以好/色出名。
是以进房的间歇,她紧紧按着剑身,踏步时四下顾瞻,就防会有异样。
纵使这般,那时心中也七上八下,暗自埋怨,黄居百也不知和那帮弟子交谈什么,怎的迟迟不见跟来?如有其相伴,总比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好,教她慌急。
她见屋内布局雅致,干净清幽,文景先生又彬彬有礼,正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暗自惭愧,谁知正要回头,却忽被文景先生一把抱住,挣脱不得。
那番情形,就与如今这黄裙女子的遭遇无二,所幸的是,她会使剑,虽然势单力薄,可总比这个姑娘好一
文景先生见她挣扎拔剑,立刻于她面前吐了口气,于是她全身无力昏昏欲睡,由于心内害怕,愣是强撑着不敢闭眼。眼见着那一双脏手从她的脸上游移至全身,更一下解开她的衣带,她无声地落下了泪水,后来药劲儿冲上头脑,被迫失去意识昏睡。
没有人知道她的境遇,更不会有人来救她,她直感天地暗淡,日月失了光辉,若是不来洛阳该多好。梦里面,她惶恐而哭,生平第一次如此脆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然听到了黄居百的大叫声:“绍青姑娘,绍青姑娘,快醒醒啊!”
就是这句喊叫,使她顿时来了精神般霍然起身,幸好那把剑还在身旁,正好拿来刺杀这淫徒,可令她惊讶的是,正要教训文景先生,文景先生却死了,屋子里还有位弟子手举短刃,正朝他的背上疯狂地刺着。
她大为骇异,慌忙低首瞅了瞅衣裙,见虽然凌乱,却无大碍,才长长地吐口气,想来便是文景先生的弟子相救,可弑师之罪,也难免教人悚然。
此时,黄居百陡然冲进来,大叫道:“姑娘救命呐!救我!”
她抬眼相看,正见到文景门下八位弟子手举屠椒赶黄居百,嘴里连声斥骂,言辞间听得明白,原是怪黄居百叫醒自己,坏他们好事。
她羞愤气急,看来八弟子同样心怀不轨,并非有意救她,弑师可能更为了侵犯她。
虽说他们杀死文景先生间接救了自己,可八人之心更令人不耻,都想占她便宜,更有甚者,吹毒放气引蛇出来攻击她,匆忙中,她的剑划破了他们的脸颊,一拽黄居百奔离文景居。
出去后,她仍难摈弃羞耻,将提议易容术的黄居百大骂了一通,黄居百连连道歉!
如今黄居百死了,可天绍青却难复郁结,究竟黄居百于她该如何论断?事实是,黄居百虽有目的,两次救她和哭诉之举,均是为了更好的薄自己性命,可若没有黄居百,她必将命归黄泉。
但又一想,黄居百既然做下对不起柳枫之事,那么必然要招致杀身之祸,从她去洛阳的时刻起,便注定了这一趟江湖路不好走,命里注定她该有这一番梦魇窘境。
黄居百带给她三番险遇,又两番救她,而柳枫三番重伤于她,差点害她没了性命,却又还了她一命,这些牵扯不断的纠葛,更教她见证了人世冷暖。
是故远见那女子被一帮流/氓扑到在地,撕扯衣裳,她顿时来了精神,纵身起跃,剑哗哗挥了过去。
剑光一闪,几人惊骇倒跌,或揉手臂,或遮额头,不住地哀嚎痛嚷,天绍青剑锋指定几人,瞪着眼,凶狠狠道:“以后若再害人,定不轻饶,滚!”气极了,哪里还愿意再看那几个人?
可如果她能够多看一眼,兴许还能有所发现!
这几人就会两招市井拳脚,未有好命亲睹真正的剑法,当下便被骇呆,惶惶地从地上拾起,相觑一阵,连忙一溜烟逃窜。
天绍青收剑入鞘,回观那女子神色,见其惊魂未定,走过去扶她起身,替她拉好乱衣,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那女子收起悲泣,整好衣容,向她回礼道:“多谢姑娘相救!”缓了缓神,心情平定片刻,遥视远处,指着数位死去的家仆,道:“我乃蜀国宰相毋昭裔之女毋燕,本是出来游玩,不想遇到歹徒,家仆被杀……”
天绍青不觉一愕,实不想这样的女子竟是蜀国宰相府的千金,一时反倒愣了,浑身不自在起来。正要想法离去,那毋燕抬起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珠,目光直视过来道:“今得姑娘相救,感激不尽!愿姑娘随毋燕一同回家,家人自有重谢。”她欠身恭恪,十足的大家风范,一举一动,也自然而成。
天绍青谛视顷刻,始信她话语不假,朝她恭揖道:“多谢姑娘一番好意,只是……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这虽是客套,然也不乏推托之嫌,是她有意要与此女保持距离,不愿相熟。
相熟,便是麻烦,黄居百的先例,她还没忘记,是以极少开口。
那毋燕当然也看出来了,虽然经历一场险劫,但毕竟幼承庭训,脑袋瓜甚是圆活,一愣便问道:“姑娘可是怀疑毋燕身份?不信我?”
天绍青倒被摆了个不知所措,连忙摇手道:“你误会了!”
二十一 难于清泓走宫廷,脱于嫣然扮霓裳
那毋燕观人甚微,凭此已知天绍青不是个很难说话的人,主意已定,她清亮亮的眼眸打了个转儿,轻移莲步,温温婉婉地上前,挽住天绍青的手臂道:“既是如此,那就去我家里坐坐,我爹为人很好,倘若知道我放走了救命恩人,弃大恩于不顾,定要怨我不懂规矩礼数!何况还是如此厚恩?我家不远,半个时辰便可赶到,耽误不了时辰的……”说罢,瞅着天绍青,俏皮道:“恩人总要让我答个谢呀!”
天绍青略有犹豫,垂下首不言,良久,才讷讷道:“这个……姑娘,我实在是……”
毋燕从旁谛观,越发确信她为人温柔,看看天,面色一变,急道:“待会儿回去,不知凶险,沿途之上,姑娘一身剑法正好派上用场,就当是我请姑娘护我如何?姑娘既然是侠女,仗义相助,莫不如好人做到底。”
言说间,她作出一脸哀屈,抽咽道:“毋燕也知麻烦姑娘不好,可现下我孤身在外,回去还有些时候,那几个歹人兴许还在附近,家父乃高官,就怕他们掳劫我,借以威迫家父做出与民不利的事来,毋燕一人倒是事小了……”
还未说完,天绍青便蓦然惊醒,只觉毋燕所言甚有道理,适才那几名无赖不会平白无故拦截宰相府的轿子。
试想她乃李玄卉门下,自幼跟随李玄卉走闯天下,倒并非只顾游玩,做的俱是兴国兴民的事,或救死扶伤,收容些个无家可归的幼儿,或喂其吃食,或为惨死荒外无人认领的腐尸超度,或惩恶扬善。
这是李玄卉入道后,经常喜欢做的事情,或为心中一点念想,也为了心安。
因为每当看见那些被野狼啃咬的腐尸,李玄卉总能想起他那可怜的衣儿,亦是尸骨无存,他多么希望跟着自己的意念,李衣可以重归天堂,去一个极乐世界。
而且乱世里,常有硝烟滚滚,饿殍千里,但硝烟过后,却鲜见人流来为战死的将士收尸,偶尔能见到和尚道士出没,也夺去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也有一些良心过意不去者,便为他们找一个大坑,将人都埋了。
李玄卉与天绍青也做这些事,所以毋燕那句话,看似不经意,却正中天绍青软肋。
天绍青想着恰才自己太过大意,只将那帮无赖打跑,竟未问底细,目今听毋燕一席话,才知事态严重,这几人既敢明目张胆地杀害宰相家仆,该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做胆。一念及此,忙转身朝毋燕抱愧道:“幸得姑娘提醒,不然绍青愚蠢,还只将他们当成寻常的歹人打发了。他们既知姑娘身份,也还敢与朝廷作对,想来绝非偶然。既有姑娘盛情,那绍青却之不恭!”
毋燕大喜,连将天绍青迎入宰相府内,就这样,在毋昭裔的招待下,一住五日。
这毋昭裔乃是后蜀国的宰相,后蜀即是后唐庄宗李存勖命子李继岌灭掉前蜀所致的政权。
而前蜀乃王建所建,前蜀亡国后,唐庄宗李存勖以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
孟知祥入成都以后,整顿吏治,减少苛税,逐渐得四周府辖城池。因孟知祥被后唐封蜀王,后来称帝,国号遂为蜀。
如今后蜀乃孟知祥子孟昶在位,也即是广政十五年。
这蜀后主孟昶即位初年,曾励精图治,衣着朴素,兴修水利,注重农桑,实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后蜀因此国势强盛,北线疆土扩张直到长安。
但是近些年,他沉湎酒色,不思国政,生活荒淫,夜壶等器具俱是珍宝所制,十分奢侈,挥霍无度,朝政也开始呈现腐败。
天绍青来到宰相府五日,倒是见识了一番,毋昭裔虽是蜀国较为勤俭节省的达官,但宰相府的庞大规模仍教她吃了一惊,亦走过了从未见过的亭台楼宇,水帘珠阁,那重重院落足足有十余重,常见栽花养树,又有身穿纱衣的垂鬓少女不时打扫庭院。
花卉似锦,多呈繁华,树木葱郁,尚可擎天,争相为之,悠悠的府邸,环境幽雅,浮华尽现,于她以往在纷乱的中原大地所见比起来,实在也够奢靡。
然天绍青只是客人,不是不懂得欣赏,而是欣赏不起。
相府千金日日陪伴,倒也安闲,可她胸闷忧虑,无心于此,见得越多,越发怀念陋室的生活,也时常思念父母,想赶往苏州。
那毋燕不知她这等想法,只见她开心时又会落落寡欢。两人相聊,通常都是自个儿自说自话,天绍青听得认真,但从不打扰。
毋燕邀她开口,她便说,五日够了便要离去。
她是个守承诺的人,答应毋燕的事,绝不中途反悔。
毋燕早看出她有心事,唯恐她走,故意不提罢了,也对她守诺一举佩服已极,心道:江湖人士,兴许都是这样吧!将承诺,看的重于一切。
天绍青几乎扳着指头数着离开的那一日,怪只怪初来相府时,中了毋昭裔嘴上之言的陷阱,答应他多住几日,不好推脱。
待第五日到来,她忙去向毋昭裔父女请辞,毋昭裔当时正在厅堂,闻她所言,与毋燕齐都一讶。
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也留不住,显见他们父女二人刻意挽留她在此。
毋燕举步从堂上走下,惊讶道:“你要走?”
毋昭裔摸了摸须,婉言道:“何不多住几日?小女敬仰姑娘侠肝义胆,也仰慕姑娘剑法,正打算让姑娘传授武艺,以作防身之用。”
毋燕忙不迭过来拉她,笑道:“就是嘛!绍青,我爹都说留下了,他堂堂宰相,难道你也不给情面?”
天绍青慌忙道:“不,我只是……有要事在身,不便……”
话还未完,那毋燕已慌里慌张的抢白道:“不要老是说有事嘛,再留几日,如何?这府里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天绍青不免神色一暗,总不能将爹娘一事和盘托出,她行事谨慎,不愿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若有甚事,藉由自身牵连到宰相府也不大好,故而沉吟了片刻,道:“可是……”
毋燕拖着她一边向厅外走,一边道:“不要可是了,我正想向你讨教剑法呢,走,我们去后院,你教我!”不过俄顷,就把天绍青拖走了。
毋昭裔目送她们离厅,一脸笑容顿时转为忧虑,双手负后于厅内踱了几步,忽地仰首一叹。
他想起了前几日宫中发生的一件事,一封边疆呈上的密函离奇失窃,当时皇帝孟昶正于御书房小憩了半会儿,醒来后,密函便不翼而飞了!
宫中流传着鬼神之说,请了道士和尚做法,皇上也因此受了惊吓,不敢去那御书房,现在批阅奏章明显松散了许多,有的更是拆都未拆。
恰巧中原大周皇帝郭威又派人送了七宝塔来,说是以诚两国交好之意,孟昶向来爱宝,自是喜上眉梢。
毋昭裔觉得此事非比寻常,怀疑是刺客潜伏了宫中盗取密函,意图不明,正想将此等想法告之皇上,哪知左匡圣马步都指挥使安思谦百般阻挠,在蜀主孟昶面前截住他的话。
毋昭裔揽须思量,会否是安思谦存了不轨之心?前几日,七宝塔进宫的前一夜,据说安思谦府上来了位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二十二 难于清泓走宫廷,脱于嫣然扮霓裳
贵客以玄天令将安思谦从梦中扰醒,昨日朝堂,有人提及此事,请奏严加督办不速之客。
安思谦于圣帝面前声称,乃是虚惊一场,竟不要旁人Сhā手?并说是百年前的玄天门重出江湖,错将自己认成门下后人,来人杀了几名仆俾,后来自己出马已将来人拿下,就不必大家操心了。
皇帝孟昶当然高兴,并当面称赞安思谦武艺如何超群,是安邦定国的一名良将,安思谦立马谢赞,喜不自禁。
毋昭裔觉得安思谦心中有鬼,斜瞪了一眼,怎知今日朝堂过后,安思谦却摆了他一道。
毋昭裔知道,孟昶对于美丽的女子向来喜爱,受不了朝臣几句言语便有意征召,只是实在没想到会是如今场景。
孟昶旨意下来,竟是大肆搜罗蜀国各地美女进宫献艺,出众者永留宫中。
毋昭裔惊骇未定,出离大殿,安思谦便随后追出,一揖到底,说是恭喜了,毋昭裔方才晓得原来自己女儿也在名列之内,更是孟昶指名必要到场之人!
这件事气坏了毋昭裔,乐坏了安思谦。
待毋昭裔的背影消失在皇宫长廊尽头时,安思谦笑的合不蚂。
不错,正是他进的言,出的主意,他还答应皇帝不出半个月必将办成此事,他就是要毋昭裔失去女儿,指不定倒时毋昭裔违抗圣旨,那罪可就大了,说白了,这件事就是针对毋昭裔,要怪就怪毋昭裔多管闲事。
约莫在天绍青踏入相府的前几天,也即是天绍青在客栈养伤的期间,安思谦府上来了位青衫如玉的年轻公子,其在一天夜里手持玄天令扰了他的清梦。
令安思谦惊诧的是,百余年前隐匿江湖的玄天门竟然重现江湖,来人还得知自己祖上秘密,那便是他安思谦乃玄天门后人,玄天门乃邪教,他纵然再有胆量,也不敢得罪,更不敢让人知晓自己的底细。
那天白日,恰逢郭威送来的七宝塔经由他手抵达皇宫,不料半道被人截下,安思谦正愁无法交差,不料深更半夜时分,这位自称玄天赵家后人的青衫公子,会来要挟。
安思谦问他要什么,他却其他一概不要,只要边疆呈给孟昶的密函。
安思谦别无他法,只好想方设法帮他去偷,第二日,便托人打探,幸好孟昶荒于国政,下面呈上的紧急书函,还未拆阅。
于是就在这日晌午,皇宫出现边疆密函离奇失踪,查无结果。
安思谦以为此事本来就此作罢了,没想到毋昭裔会怀疑自己,之所以针对毋昭裔,就是先下手为强,俗话说谁不想在朝堂站稳脚跟?
何况安思谦不服毋昭裔,更觉得毋昭裔次次妨碍自己仕途,总要借机在皇帝面前参奏自己,要不是自己见机行事,兴许早就一命呜呼。
安思谦等着除去毋昭裔,不知道等了多久,亦有些焦急不耐。
是以见孟昶近来食欲不振,对妃嫔们心生厌倦,他便揣测君王心思,进言以歌舞为名——选妃。
毋昭裔的女儿立刻成了安思谦的当头之物,命人作了画像,呈给孟昶。
毋昭裔其他的东西,他看不上眼,可惟独那女儿还真是天姿国色。
安思谦知道皇上必定喜欢,果不其然,孟昶一看,当即拍案:“好!就照你说的办!”
毋昭裔犹豫着要否把事情告诉女儿,手揣圣旨,他的心里也揣揣不安,于庭院小坐,也是叹声连连。
不远处,远见高台荫幕,庭院深深,松木绕径穿石,细细的风浪激起无边的涛声,打起松叶上停留的几只雀鸟咻咻展翼。
陡然一柄长剑刺过来,凌厉穿风,引得一旁正在纳凉的毋燕连番拍手,不住地称赞:“绍青,好剑法!”
天绍青长剑一挥,转过身,忽见花坛旁坐着毋昭裔愁眉不展,觉得奇怪,指给毋燕看。
毋燕也一愣,只觉毋昭裔今日特别不寻常,遂走了过去,问道:“爹!你怎么了?”
毋昭裔静坐着,一手摘下花坛中的花枝,沉闷不乐着将其扔远,看了看她,又长叹一口气,几次都欲言又止,如此显见是有心事索绕。
天绍青自然看得分明,遂知趣地抱剑退开。
一时四周再无他人,毋昭裔瞅视女儿良久,幽幽地叹道:“刚刚接到圣旨,皇上预备宴请群臣,朝中大臣凡是子女超过十六岁以上者,均要入宫尽展才艺,出众者加封位号,入宫侍寝。唉!皇上听闻毋燕你才艺双绝,特地指明你要到场。”
毋燕一怔,似是完全未料到这茬,她如做梦似的呆了半响后,喉头哽咽,想说安慰的话,又不知以什么安慰父亲,安慰自己。
父亲养大自己多年,从小令她不愁吃穿,即使发生了以前那样不开心的事,她也从来不曾恨过自己的父亲。
心叹一声,刘晨,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还苦苦挣扎什么呢?爹老了,教我心思乏术,我再也不能顾及到你了,原谅我。想罢,她忽地抬头正视毋昭裔,决绝道:“爹是朝中宰相!素来得到皇上器重,女儿自小以爹为榜样,如若女儿命该如此,又怎能与命运抗争?断不可因女儿一人之过连累爹的。”
这毋燕竟一转初时的震惊,出奇平静,还朝其父欠身道:“爹不要过分忧虑,小心身体,女儿从命便是!”
毋昭裔没想到女儿会应允,虽将愁云解开,可他哪里舍得女儿就这样走开?他妻子早亡,后半生的生活都以女儿为支柱,想着在外面辛苦辛劳,能教女儿吃好穿好,那他付出多大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这个信念支撑他活到现在,也让他觉得生活中即使有了残缺,但为了一个信念活下去,也照样充满了意义。
可是他现下却不知道对女儿说什么好,就望着女儿久久没有说话,毋燕倒在父亲怀中,就如小时候那般享受着父亲的慈爱,只因这样的慈爱,再不会很多了!后来埋头睡去,直到翌日。
天绍青一大早便来找毋燕,她自问虽然不够绝顶聪明,但也不差,可以感觉到宰相府的阴云密布,那父女二人必有无法开怀的要事。
她装作若无其事般照常耍剑,毋燕却满面愁容,心不在焉,原本是她心中不甚痛快,如今换了过来。
两人相处也有数日,甚是熟稔,毋燕犹豫良久后,才道出实情。
从此,两人不再练剑,而是天绍青陪着她不断练习歌舞。
天绍青懂得琴棋音律,并以琴声为伴,以期那毋燕能够忘掉烦闷。毋燕也心知肚明,总是朝她挤出微笑,但天绍青却觉得她笑的很勉强。以后便是极难见到她的笑容,也看不到她的抱怨和不满,只见她平静地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
如斯勇气,实令天绍青钦佩,本欲离开相府,念及相府千金礼遇之情,相处时日虽无多,然感情剧增,便打算等其出府再走。
天绍青琴好,亦通音律,与那学学渊博的毋燕也算得上是知己,便常以琴曲伴她。
所谓霓为衣裳,舞为荣,昔日杨贵妃的霓裳舞艺名绝天下,自古流传,醉倒了唐明皇,时至今日,更醉倒了抚琴的天绍青。
不知是否懂音喜舞的缘故,反正那毋燕的霓裳舞法竟自动刻在了她的脑里,久而久之,毋燕也赞,要她闯荡江湖实在可惜,以她之能,若精研舞技,必有一番作为。
不过诚如世人所说,天赋如此,学什么都较常人快些,正因天绍青会武,因而在那相府千金几番教导之下,霓裳舞姿竟也学的似模似样。
每当此时,两人皆相视而笑,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开怀。
最后一次练完,是在距离进宫的前天晚上,吃过饭后,那毋燕忽在不期然中倒在了地上,经大夫诊断,原是心扉疲劳,气血不足,更兼忧疾缠身,而致全身酸麻,其后果便是,十天半月内无法下床,更何谈走动?
想及第二天的选舞大限,毋昭裔怎能不惊,膛目道:“什么?如此严重?”
一旁伺候的丫环也焦急不已,跺足道:“不行啊!小姐明天要进宫,如若不去,皇上怪罪可如何是好?”
毋昭裔心内惶惶,但到底镇定些,还将希望寄托于大夫身上,盯住他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小女尽快康复?”
大夫叹了一声道:“大人,小姐此病非同一般,极有可能是终日忧虑成疾,心里积压,加上自小恶疾缠身,这些日子,又过分劳累,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痊愈。”
毋昭裔闻言一惊,连在心里叹道,燕儿还想着他,我这样做对么?忍不住想起一年前的一件事来:
当时女儿外出,机缘下爱慕一名秀才刘晨,不久后,那刘晨便上门求亲。他没有答应,虽说刘晨为人口碑极佳,长相不俗,可实在穷酸,他如何也不忍心女儿嫁到那么个穷乡僻壤。
记得一日,那刘晨来到府里,对他信誓旦旦道:“毋大人,我对毋燕真心实意,一辈子都不辜负于她,你相信我,我刘晨不会一辈子没有出息,终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我会让毋燕幸福,她跟着我绝不受穷挨饿……”
虽寥寥数语,毋昭裔还是被他的真诚和勇气所感动,他举动言行洒脱自然,不卑不亢,是以在女儿央求下,毋昭裔应允了此事,刘晨便回乡喜告父母。
哪知时过不久,下人突然来报:“老爷,不好了,刘晨回乡之时,碰上吴村瘟疫,结果身染恶疾,他死了……”
自那件不幸的事发生后,他女儿终日不言不语,在家里憋了一年多,旬月之前,她忽然对自己说要出外走走,也是因此遇到了天绍青。
女儿对这位侠肝义胆的女子很是喜爱,苦口婆心不让人走,那眼里的喜悦,他一早便看了出来,只要她开心,他也乐于奔忙,于是极尽游说,挽留那位姑娘。
虽然他晓得那姑娘不愿长留,可毕竟在他婉言之下成功了。
从天绍青走进相府那时起,毋昭裔便知道了她的弱点,那就是心善、慈爱,若是动之以情,她绝对无法推辞,那姑娘还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为人太知礼了,心事总藏在心里,她会对人默默相伴,却不会伤人,更不会以自身苦恼烦扰他人。
太过循规蹈矩的人反而不忍拒绝别人好意,总怕别人生气误会。所以天绍青的执意要走注定了失败,毋昭裔附和女儿,借着她的侠肝义胆硬要她帮助女儿,这样不断的强留,天绍青即使多么想走,也不会说出口,久了,感情深厚,自和毋燕成了好友。
因而毋昭裔烦恼的事情,天绍青帮了他。
宫宴的前一日,皇宫送来一批上等衣物金饰,眼瞅着丫鬟抱物进来,对物心生艳羡,毋相之女苦于疾病缠身,不能试衣。
最后她暗自忧愁着,仍是勉力起身,天绍青见她那般艰辛,一把按住她的肩头,道:“何须如此心烦?都病成这样,如何试得衣裳?这样吧,我和你身形差不多,如不介意,我帮你,你不就知道合不合身了?”
毋燕也无拒绝,只当天绍青喜闹,可当宫廷衣饰附在天绍青的身上,自她从屏风后缓缓步出的那一刻,毋燕及婢女目瞪口呆,连将天绍青不住地端详,那惊异的目光将她上下扫视良久。
二十三 难于清泓走宫廷,脱于嫣然扮霓裳
天绍青被盯得不自在,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下意识低首自望,看了半天,未觉异状,不由自语道:“难道我穿上很难看?”
毋燕闻言摇头,半响才吐出几个字:“如果你进宫表演,众女定会黯然失色。”
天绍青不意她竟口出此语,一时被逗的失笑,转手敲敲下颌,状态分明满含趣味,却佯作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去会会那位皇帝,替你解除心中忧虑,以后便可安心在家修养。”
看她似一副玩闹之态,却惹得毋燕大惊,这才惊悟她试衣的缘故,面色当即一变,截口道:“万万不可!我毋燕忎的怎样自私,也不能同意此法!”说罢,看着天绍青,语重心长道:“绍青,皇宫深苑,不比江湖,儿戏不得!你可千万不要胆大!”
天绍青嗔道:“瞧你!我这不是好端端在这儿站着嘛!”
毋燕唯恐她言出必行,不放心道:“深陷虎茓,你一人之力,绝难脱身!”
天绍青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我自有脱身之法。”
她似打定主意,全一派江湖儿女风范,神情笃定。
毋燕与她自不相同,自小长于深闺中,顾忌甚多,断然拒道:“不行,不行,早知道这样,我一早可叫你走了,你焉能……”
话还未落,便被一声促语打断:“小小年纪,竟有名士风范!姑娘愿试,我们又何不成全于她呢?”声音来处,只见毋昭裔从门口步了进来。
毋燕眼见毋昭裔走入,羸弱的身子半躬,讶道:“爹!难道你老人家也同意绍青这个办法?”不待毋昭裔回话,她坚决道:“不,我说什么也不同意!”
父亲定是老了,疼惜自己心切,竟愿以此举免去灾祸!如此他们一家,岂非是只在利用天绍青?
毋燕膛目结舌,突然无言以对,内心委实酸涩。
毋昭裔左右观瞻她们二人神色须臾,嘴角猛地漾起一抹笑容,捻须道:“圣上劳民伤神,爹心中忧闷,若能以此法化解,导吾皇归向正途,也不失为个良策!”目光停在天绍青身上,现出一份神秘。
天绍青心思诡秘,一下子领悟,竟与毋昭裔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也未戳破其言。
毋燕倒也不是不懂,可实在担心天绍青,喃喃道:“倘若进宫,以绍青的姿色,脱颖而出,是不难的,爹的想法固然好,可绍青被皇上看中,便意味着要留在宫里面,绍青并非此地人氏,即使她武功再好,双拳难敌四手,女儿只怕会有危险。”
天绍青见她愁闷,果真是为自己着想,着实感激,便坐在她的旁边,延视她道:“燕儿你且放宽心,既是要去,我就不怕的。宰相大人会从旁协助,设法把我解救出宫,而且此计若不能一举成功,绍青也无面目再见你们啦!”
毋燕拉住她的手,诚心道:“哎,你拜李真人为师,真是好!这胆量,我是难及其一呀!”
毋昭裔也叹道:“老夫异想天开,未料姑娘果有乃父风范,直教老夫惭愧!”
天绍青笑道:“丞相大人如果不是看在家父与家师的面上,怕也不会冒然让绍青代劳此事吧!”
毋昭裔被她一语点破,讷讷道:果然聪慧过人!说的不错,此事若换做他人,老夫还不一定同意让人甘冒此险!只是这样,太过对不住这位天姑娘了!
天绍青却未想那许多,转目细细打量毋昭裔。
她甘愿助他,是赖着他的声名,自然不愿将毋昭裔看错!
这些时日以来,虽说未能尽数了解,可就眼下所见,已足够令她明白一件事。
毋昭裔素来以远见卓识,及勤谨审慎誉满蜀中,亲自出资营造学宫校舍,疏财仗义,与人为善,百姓都言其为好官,如若不实,不会遭到安思谦的妒忌。
所谓皇宫深苑朝堂事,毋昭裔当然不愿皇帝终日沉迷酒色疏了国政,倒时国弱力衰,它国趁虚而入实为不妙。
天绍青并非蜀人,他对外人定有顾忌,若非他急难当前,且信服自己出身,也绝难作此决定。
天绍青猜想他既肯同意,一定另有安排,看来这趟皇宫之行,就是她留在成都府的最后一次。
天绍青在幽幽思绪中度过一夜,第二日天刚蒙然大亮,便有仆俾将她当做毋相之女打扮。
毋昭裔早已知会下人:谁若吐露消息,死罪一条!
大伙颤颤惊惊,俱都缄口,未敢声张。
一袭黄色长裙,将天绍青身躯裹覆,外罩一层纱衣,在她起步间,不住飘飞,衣袂处坠有玉器金饰,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清风摇曳,更有一阵飘飘叮叮的声响传出。
一头柔发被挽成细高的双环鬓,周边扎束数条白色丝带,一股脱俗之气,逼人眉睫。那鬓下还有几根小辫,絮絮索索地缠绕着,以一只奇大的花顶形簪钗缚住。待她灵秀的目光微一射出,高贵艳艳频频流转。
后背长发垂散,只要她一走动,蝴蝶步摇轻颤夹声,耳畔青丝飞扬戏面,直引人遐思。
走出相府,乘轿抵入宫苑时,天绍青下意识去摸身侧长剑,却觉手心接处,陡然一空,方知剑早被解下,今要进宫,她当再不能以寻常身份视之。
穿过宫门,来到一处小厅,她也就安静坐着,茫然地乱瞅一气,周遭尽是艺女进进出出。
终于,有太监高喊:“毋昭裔之女毋燕……”
天绍青忙整衣而去,另有八位歌女在后陪侍跟随,没过多久,抬眼之间,大殿已遥遥在望。
举步曳入殿门,一人立刻扫向天绍青。
天绍青正自惊惶,未看的仔细,只见是个把守殿门的禁军侍卫,但那侍卫俊伟英挺,教人难以小觑,却不知是否发觉天绍青有异,竟用一种既惊异又痴迷的眼光将她盯牢。
天绍青免不得一颤,哪敢与他对视?
那边厢皇帝已然高坐龙椅,亦正凝神注视着她,但皇帝的眼神很古怪离奇。
天绍青猜不出是为什么,只是莫名的害怕,可她乃江湖儿女,就将自己当成毋燕又怎的?当下便将胆一壮,挺身而入,俨然她就是如假包换的相府千金。
这间歇,突然有位酷似安思谦的大臣盯着她,将眉头一皱,揽须思量了片刻,奔到皇帝耳边一番低语。
天绍青偷偷观望,见他从袖内掏出一幅卷轴呈给皇帝,那皇帝扫了几眼卷轴,便朝天绍青投出一道诡异的光芒。
天绍青一慌,心道:莫不是被发现了?怎会如此之快?谁走漏了风声呀!
她正不知所措,八位陪侍女子已面朝皇帝拜倒,由不得多想,天绍青也一并跪伏,下跪的时候,极力低首,以期避开皇帝的端详。
然事出意料,毋昭裔笑着说了几句话,那大臣与皇帝略是对望后,皇帝忽然兴致勃勃地宣告可以开始了。
于是丝竹管乐声倏地响起,八女荦荦起步,翩然而舞。
天绍青转瞬被分开,现于皇帝眼前。
八女在旁陪侍,身着丝裙,手舞彩带,赤足而飘,随鼓乐而抡高彩带。
天绍青位于中央,踩着曲乐节奏,依旋律而舞霓裳,一身轻功更使她挪移跳动,身子轻盈,宛如仙子临空滑翔。
她与众女一样,双手挥舞着,直在场中撒出一片优美的光弧,华丽炫目,撩人心弦。
风光旖旎,人也端艳,长带不住翻卷而出,收放间,但见数多鲜亮的衣袂来回飘荡,衣角蹁跹四溢。
曲声软糯轻柔,喝彩声如雷般暴起。
那众多彩带却在空中搅出圈圈流影,众女曼妙的身影也滑出一弧弧流辉。
人在动,丝裙在飞,一开一合,直让人觉得她们柔软无骨,如轻烟般随意。
鼓乐激昂处,彩带与人齐舞,绕场疾速飞旋。
那大殿两旁大臣俱围桌而坐,看到兴浓时,不时饮酌几杯美酒,赏舞期间,喜形于色,怡然自得。
再观他们面前,一排排低矮的小方桌上铺满红绸,上堆各式物品,真可谓酒、色、乐齐佳。
更有七八个女乐分列立于边厢角落,缭缭不绝的丝竹管乐,正是出自她们调弄。
这种氛围中,殿门口总有一道目光远远投射,依旧是那个禁军侍卫,不过此刻他的目光有些奇特,时而会瞅瞅皇帝身侧的安思谦。
安思谦收画于怀,朝皇帝悄语数句,才正身站定,便朝那侍卫瞥视,却见那侍卫凝神盯视假冒的毋燕,全神贯注,不搭理自己。
他不免略有浮躁,碍于朝中重臣云集,不便发作,硬是忍气。
清丽的曲声中,天绍青忽地掷起彩带投向空中,长如轻线的双丝凌空挥舞起来,天绍青借此轻轻一个跳跃,便翻前一丈握住彩带一角,猛力一拉,那双丝带轻盈地回到她手中。
她凝聚心神,旋身再飘出两步,丝带划出优美的弧线,如影随形,直让她如飞舞花间的蝴蝶,弄影不绝。
八女也极为配合,忙就绕场移步,面向大臣们走了一圈,彩丝飘转不停,教人目不暇接,四下里一时咻咻之声不断。
一舞完毕,全场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
天绍青与八女盈盈一跪。
蜀主孟昶眼泛奇光,愣了愣神,猛地霍然立起,径行至天绍青跟前,见她低着头,便大力抬起她的下颚。
就在那一瞬间,天绍青惊艳的面容,教他心头一震,激荡的情绪陡然涌上,竟未能掩饰住,欣喜地赞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连赞数声,面色一正,肃然道:“你并非毋燕,但朕可以赦你无罪,你报上名吧!”
天绍青闻言,心砰砰直跳,避过皇帝的直视,双拳紧扣,跪行礼数道:“民女天绍青,长安人氏,路经蜀国,无意间与毋大人千金一见如故,只因她近来身染恶疾,行动多有不便,所以民女斗胆代她……”
话未道完,孟昶已扬言宣道:“好!传令下去,册封玉蝶夫人,今后留在宫中。”
此言一出,天绍青大吃一惊,呆在殿内,不知道如何起身。
这时,安思谦从旁侧走出来,拱手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丞相此番做法,功过不能相抵!任意找来玉蝶夫人,虽然玉蝶夫人容貌出众,温婉大方,但丞相始终有欺君罔上之嫌,推脱他女入宫之罪,不能不加以追究!”
听得此话,孟昶难免开始犹豫起来。
毋昭裔惊怕已极,实不知安思谦早绘有他女儿的容貌,跪倒请罪道:“臣知罪……”
天绍青跪在地上,见此情景,已知大概,猛然壮胆开口道:“请皇上恕罪,毋大人已认我为义女,所谓女不忍父愁,去其忧,这才斗胆做出此事,实不是他故意为之,而是天意借此良机让我得遇皇上,想必这是上天安排,丞相该是无罪有功之人,望皇上明鉴,恕其无罪!”
这番话说的巧妙,无甚纰漏,殿内朝臣听罢,多半哗然。
孟昶听了,也面露喜色,朝臣察言谛观,也就阿谀奉承,纷纷表示赞同,有的直接说道:“恭喜圣上!”
孟昶见此,自是开心不已,点头一笑,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忙活罢了,又将目光转向犹自跪着的天绍青。
天绍青见他望来,忙又侧目躲闪,孟昶却笑着拉住她手臂。
毋昭裔看在眼里,忽然满脸愁容,委实不曾料到事情演变至此,目今若要再想教天绍青设法脱身,已是难上加难,安思谦窥透自己的意图,定要从中作梗。
他自是知道天绍青的用意,为给自己解围,圆了个谎,若他毋昭裔真有如此女儿,那可是上天怜悯,他当然心悦。
可如今,她已然进宫,不知以后生死如何?
皇上似乎极为喜欢她,这使得毋昭裔发愁,事情会不会顺利呢?
孟昶无意在殿内多留,微笑着扶起天绍青,柔声道:“快起来!”
天绍青尚未立稳,他已伸出一臂将她搂住,天绍青吓得脸色惨白,想她自小到大,哪里与男子这般亲近。
可她越躲,皇帝便将她拥的越紧,似有意使坏一般。
两人走出几步,孟昶忽然招来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会意,当即着了个理由于朝臣。
孟昶拥天绍青在怀,盯紧她道:“来!随朕出去走走。”
天绍青强颜应对,数次找机会挣扎,可俱不如愿,那皇帝似早已看穿,愣是手劲极大,她又不好现出真功夫,急的暗自跺脚。
一转眼,两人出离大殿。
天绍青下意识地瞅那个侍卫,却再也看不到那总是凝视自己的眼神。
她不知道,在她离去后,那个身影才从偏僻角落现身,一直目送她在视线中消失,忽朝殿门的其他侍卫笑言,自己身体不适,要与人换职。
在他走后,安思谦跟了出去。
二十四 难于清泓走宫廷,脱于嫣然扮霓裳
黄昏临近,蜀主孟昶带着天绍青径入幽静亭子落坐,两位小太监照旧立在身后。
静寂的四周,到处可见宫苑长廊,天绍青正凝神望着白玉斑斑的宫廊雕饰,整个身子却被一双大手拉入怀里,孟昶一张嘴便顺势凑了过来。
天绍青心里一紧,连忙伸手掀他,孟昶却及时捉住,定睛延视她道:“别害怕,这里除了朕没有别人。”将她死死抱住,一俯身,又蓄势欺进。
天绍青自是想及文景居那不堪一幕,双手不受控制将孟昶推开。
孟昶被迫闪向偏旁,见此女难驯,立刻面露不悦,冷瞪着天绍青,摄的天绍青忐忑,看也不敢看。
这般乖张,又让孟昶龙心大悦,又故态复萌。
天绍青若不反抗,就得被他亵渎,但反抗就要惹怒他,这才意识道:
如今身处皇宫,不比外面,他一句话可以令自己人头落地,即使会武功也不能如此。
一念及此,她笑脸闪开孟昶,极力掩饰掉慌乱,岔开话道:“啊,皇上,民女自小在家习得武艺,不如我们要些酒菜,皇上一边进膳,一边欣赏民女武艺,加上如此景致,想必另有一番意味,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孟昶固然好/色,但生性也极风雅,闻言也起了兴致,不再侵犯天绍青,仰首想了片刻,也乐得满怀道:“恩,也不错!准奏!”
不消几个时辰,便有膳食上桌。
那一桌膳食,两个人食用,却足以让平民百姓吃上两个月,大多都是民间难得一见的佳肴,稀世珍馐,天绍青见此膳食,又心生不满,觉得这皇帝平素生活十分奢靡。
孟昶以为她没见过这等佳肴,故而发愣,不由失笑,得意的起箸,自卖道:“来,尝尝皇宫的膳食,这可是地方进贡的栾色鱼、乳酒、鱼翅……都是经过御厨精心调制的,你一定没有机会吃!”
天绍青在他注视下,勉强夹了几口。
孟昶见她动用,已忍不住问道:“怎么样?比起民间之物是否可口?”
天绍青一把跪下,就要将那口话吐出来:“皇上,民女有话要讲……”但她毕竟性子温婉,面上稍作犹豫,才道:“但——只怕会惹怒皇上!”
孟昶不知何故,意外下,也爽快道:“但讲无妨!”
欺负一个女子,却不是他所为,这孟昶向来以此为豪。
天绍青慢慢立起,走开几步,缓缓道:“如今南方诸国战事连连,蜀地山川险阻,避免不少战火……”
孟昶不料她说起这些,正要阻止,但见她夸赞蜀国,亦心中大悦,点头承赞。
天绍青踱步续道:“皇上出身帝王之家,生活自当无忧无虑,吃穿有度,可民间百姓疾苦,很多人饱暖不济,冻死街头,风餐露宿,此番景象之下,还要卖儿卖女,为奴为俾,皇上为了自身之忧,广征各地女子进宫为侍,岂不知多少父母在哭泣?”
她指了指满桌膳食,不管不顾,只想一吐为快,接话道:“像这样奢侈挥霍,皇上可知,多少人因了一个馒头饿死荒郊?尸身腐臭被豺狼吃食?”
顿了顿,她偷偷窥瞄孟昶,见其神情惊诧,壮壮胆,继续道:“一个明君,当知贤臣之重要,国事之紧迫,如若日日歌舞酒色,荒废国政,那这个国家就好比处在泥泞中的深潭,天落磅礴大雨,会越积越深,潭深则污垢多,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也就越多,它干净的日子会更加渺茫……”
孟昶怔了半响,聆听此等言辞,虽觉有理,但此话不是出自朝臣之口,而是来自于一个弱质女流,难免有些挂不住面子,讪讪挤出笑容,转过话锋道:“此乃国家大事,玉蝶勿须操心!”立起来,便将双手搭在天绍青的肩头,仍然保持不气。
天绍青却已看到他根本轻视女子,不把自己这些忠告放在眼里,才避而不谈,她执拗,便就霍然跪倒,扣掌行礼道:“皇上,民女出身江湖,从未想过自身姻缘,如今皇上已是**佳丽无数,还要如此劳民伤财,征召各地美女充实**,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皇上如若放她们回去,老百姓一定会感恩戴德,加倍称赞皇上的。”
孟昶心里不知有无感悟,只见天绍青固执已见,被搅得没有办法,见势不对,又低首盘算。
此刻且不管大殿里余下女子,就眼前而言,他已喜不自胜,因而对其余女子也不是很在意。想至此,转身将天绍青扶起,微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也好!那就让她们回去吧!”说罢,朝身侧的太监挥手示意,那太监自是心领神会,着意离去。
天绍青如释重负,孟昶见她再也无法躲闪,肆无忌惮地拥住,笑道:“刚刚你说会武功?可否让朕开开眼界?”
天绍青不喜欢他的亲近,遇此又一脸惊慌,只得强颜应允,于是在太监的来去中,拿了一柄轻飘飘的玉剑。
剑乃玉器,锋芒不露,一看便知孟昶警惕她会武,故而取了把不能杀人的假剑。
天绍青也没多言,自顾行去一旁,选好一地,双足一蹬,执剑开始舞了起来。
一招一式,凌空刺出,带出剑气呼呼。兼之她身姿轻盈,腾空而跃,竟看得一帮太监双眼直愣发呆。
孟昶场宫中,甚少见过女子有此阵势,自是看的眼花缭乱,合着太监一阵叫好。
哪知他正凝神的间或,那把剑突地脱飞斜蹿,朝他扑面而来。
虽说不是真刃,可那道剑气凌厉逼人,足以令他生了凛凛怯意,顾得不昔日风度,朝后连闪,口中呼救不断,狼狈至极。
那太监也吓得半死,直喊‘护驾’。
天绍青故作失惊,匆匆平飞丈许,跃至孟昶跟前将剑收回,不等孟昶责罚,便拜倒请罪道:“绍青学艺未精,皇上受惊了!”
孟昶尚自处在惊慌之中,因而满是不悦,可又不想失了龙颜,见天绍青出言致歉,一句话没说,便折回亭中坐下,一口干下一盅酒调神。
天绍青心里一喜,见他不发一言,跟去就势一跪,抱住剑身道:“方才之事,愿凭皇上发落。”说罢,却见孟昶久久无话。
就那样过了些许时辰,孟昶方才镇定如初,抬头间,她还在跪着,忙将她扶起,狠劲地扔了那把剑,笑了一笑道:“算了!今日天色已晚,朕有些累了,想去休息,刚才尘飞扑面,你快去沐浴更衣,朕等着你!”
经过一番折腾,话锋仍然转回行宫侍寝,天绍青推脱不过,也不敢多言,只能被迫沐浴。
那孟昶便在寝宫等候,待月色垂下,才见她身着软柔的绿纱长裙,缓步从珠帘后走出。
那一刻,一回眸,一抬首,嫣然微笑。
孟昶看的心中一颤,异样之喜在全身荡漾,挥手将婢女太监全都遣退,拥着天绍青走去床头,就势坐下。
看了一会儿,他委实心痒难耐,忍将不住,便含笑去解她的衣裳。
天绍青笑意盈盈,忽然推过他的手,调皮地娇声道:“皇上,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孟昶想着男女欢好,女子第一次多半害羞,闻话也不惊怪,伸出一指,打趣天绍青道:“啊,对,对,对,朕明白!”
天绍青见他只说不做,又故作忸怩,瞟了他一眼,娇声喊道:“诶,那你还不快点闭上眼睛!”
一个娇态扭转,纱帐内,床前,烛下,绿衣翩然,肤若凝脂,双瞳生生剪水。
孟昶大喜过甚,被这神态引得颤乎乎的,忍不住捉住她的手,赖皮道:“朕闭一半,好不好?朕想看着你!”
天绍青将手抽出,故意板起脸道:“不要,皇上若不闭上眼睛,那玉蝶可要走了!”说着,身子一折,佯装离去状。
孟昶情急,急忙将她拉回,连声道:“好好好,朕闭上,朕闭上,你可要快一点啊,别让朕等得太久!”
天绍青失笑,连应一声,孟昶已在她面前闭上了眼睛。
她观瞧着这皇帝,着实觉得有趣,便掩住嘴角忍住笑,双指猝然并拢,打算出手点茓,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在孟昶面前晃了晃,高声道:“千万别睁开眼睛啊!”
孟昶见她羞怯至此,也觉好玩,欢声保证道:“放心,朕有的是耐心!”
天绍青更想笑了,一只手捂住嘴,愣是生生忍耐,紧并的两指连在孟昶周身转了几圈,突然下定决心,对准一个茓位直点过去。
当下孟昶只觉身上被人豁然击中,未及反应,已倒在床头。
看着孟昶大睡,天绍青走下床,轻轻地拍了拍手,佯作恼怒道:“哼!摸来摸去,占了我多少便宜!”转身望着孟昶像个孩子似地静静躺着,不由软下语气道:“不过你这么听话,那就小惩大诫啦!”
言未尽,她抬起一掌,欲打孟昶,却又在孟昶面前刹住,嫣然道:“本姑娘才没有功夫陪你呢!不过呢……”低眉,见孟昶腰上露出一块玉牌,遂糅掌将之取下,打开房门走出。
关门后,她见门口的两名守卫略有疑惑,便肃声道:“皇上有些累了,吩咐今晚不管发生何事,任何人一律不得打扰!”
守卫知她新得皇帝宠幸,自然听命。
不意天绍青一步步寻到宫门,每逢有人拦截,便随手亮出玉牌,结果愣是无人敢有异意,教她轻而易举出离皇宫。
宫外森森有风,在她后面,白日盯着她的侍卫,却在与宫门守卫说了几句话后,随着她相继出来,并对她身影望了一望。
恰在此时,一道白影咻地跃出宫墙,在偏壤处落脚。
那侍卫模样的人连忙趋步迎上,揭去面上人皮,目指天绍青道:“楚长老没事,给我盯着她,至于七宝塔被换一事,我去找安思谦,这老匹夫竟敢骗我,他一定知道真的七宝塔藏身之处!”双目骤然一冷,举步就走。
楚长老嚷嚷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何须如此费神?抓来便是!”语未落,人已蹿出,眨眼就有一丈。
假侍卫见他去势汹汹,急展轻功截住,看看这位从小养大自己的楚关山,生怕他一时冲动惊扰那位姑娘,只好说道:“既是如此,我去追她,麻烦楚长老去找本门遗失宝物,玄天门能否重现江湖,就看这七宝塔能否回来号令群雄,还有那假冒玄天令之人到底是谁?”
楚关山冷声道:“此人胆大妄为,将本门遗失七宝玄天塔令神鬼不知地拿走,一定不简单,铭希,那道宫中失窃的密函是怎么回事?”
假侍卫出自玄天赵门,自然姓赵,也就是楚关山口中的铭希了。
赵铭希侧身皱眉,摇了摇头道:“尚且不知,倘若是同一个人所为,那……能盗取边疆密函之人,有可能是朝中官宦,不过——”
言说间,赵铭希叹了口气,朝楚关山回抱一拳,诚意拳拳道:“此事拜托楚长老,我赵家玄门祖先定会将这份恩情铭记在心,待铭希找到那名女子,知晓她的去处,倒时我们玄天总教会合!”
楚关山喟道:“哎,你果然年轻,罢了,难得你碰到喜爱之人,老夫依你!”
天绍青对于被人跟踪一事浑然未觉,一路避人耳目,奔入丞相府,面见毋昭裔时,毋昭裔一脸不可思议,指着她惊道:“绍青姑娘,你怎么——怎么出来的?皇宫守卫森严,一般人很难轻易离开的呀?老夫还正在发愁,如何为你脱身呢!”
天绍青举起那块畅行无阻的玉牌,笑着道:“用这个!”
毋昭裔钦佩已极,看来他真是过分忧虑,没料到此事竟如此结局,便于天绍青央求下将剑还回。
天绍青轻抚剑身,释然道:“毋大人,绍青今夜便要离开此地,毋姑娘的事,你大可放心,皇上已经下旨,不会追究,所有征召女子放她们回去,君无戏言,相信再无更改。”
毋昭裔捋了捋须,赞道:“姑娘如此勇气可嘉,乐于助人,老夫相信姑娘日后必定是一方女侠,受人尊敬。”
天绍青无意于此,拱手道:“大人,请带我问候毋燕,告辞了!后会有期!”
第二日孟昶醒来,发现天绍青点了自己茓道,拿了自己随身的玉牌,公然出宫,又气又恼,但是一位弱女子居然有此能耐,想想还是觉得后怕,如果她拿的不是玉牌,而是自己的人头,则后果不堪设想。
孟昶顿时浑身打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只怪当时考虑不周,被美色所迷,后来只称夜有刺客现身寝宫,新封的玉蝶夫人被人掳走,要人去追。
其实只是打个幌子罢了。
另一面,他又对外佯称身体不适,毋昭裔知他受了虚惊,入宫进言,孟昶却不提失面子一事,也不好意思怪责毋昭裔,遮遮掩掩,只隐晦地问天绍青是何来历。
毋昭裔只道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女子也只在府里住了不到两日,挺义气的,见自己女儿不愿进宫,便想此计策。
言说及此,毋昭裔跪下请罪,态度诚恳,并语重心长地说了一连串劝鉴之言,孟昶经历此事,心有芥蒂,不欲再提这件难堪尴尬之事,也不再留那些征召女子,遂下令潜回。
二十五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
这一天距洛阳黄府及沈家庄变故,已整整过去旬月,天绍青才得以脱身,因事情急迫,又恐防蜀主孟昶临阵拦阻,再生枝节,于是当晚便匆匆逃离。
时已入深夜,城门将闭,她已远在成都府外。
她欲赶赴苏州,故而所行还是来路,即是过蜀国剑州和兴州,经陈仓、关中,朝东而行,抄近道往苏州城。
如此一来,她便落后柳枫半月,相形之下,柳枫则先一步离开蜀地,没有走大周境地,而是直接出蜀进北楚。
北楚又作荆南之称,是高氏拥有的割据政权,立国已有二十八载,其内地域狭小,国弱兵寡,仅有荆、归、峡三州,多半分布在长江两侧的狭长地带,北接大周,南倚南楚国,距南楚都城潭州颇近。
另外,过了荆州,东行不及一日,又可到达南唐。
史上有名的“刘备借荆州”及“关羽大意失荆州”,指的便是荆州一地。
作为荆南的都府,它地势优越,因集中长江流域,故而湖泊甚多,大小不一的河流随处可见。
而荆州又是承东接西、南行北往的要塞。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是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号为“东南重镇”,“亦都会也”。
适逢夏日,天炎散热,柳枫一路行来,倒是鲜见人流。
行不多时,待他抬首四望,已然正午,落足荒岭,那稻草荆棘成堆之间,正有条河缓缓流淌着。
柳枫挽起袖子,走去河边洗了把脸,但觉颊上热气减了不少,身子凉爽些,才又赶路,不多会儿,迈步入得荆州城内。
熙攘的街巷,吵杂纷纷,虽临炎夏季节,烈日当头,街上行人依旧多多,不时从柳枫身旁穿过。
柳枫尚未过得几条街,便有一人在后急追,摇手朝他唤道:“柳公子,请留步呀!”
柳枫耳力灵敏,那一声瞬即被他听得,然他心中诧异,只因在这荆州,他人生地不熟,此番也是初入,怎会有相熟之人?
想来他穿街绕巷,必是被人窥见,他微微一怔,脚步便就顿住,回身瞻视,却见个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喜形于色,迎面疾奔而来。
大街人影绰绰,这人三两步行至跟前,还未顾上说话,先折起大袖敷敷脸上的汗水,待心神略稳,才朝柳枫讪讪微笑。
其臃肿的身材,蹒跚的步伐,倒也不矮,有七尺长短。这数丈距离,他也累的直喘气,陡然抬眼,却见柳枫皱眉思索,不怎么搭理自己,一急,连忙提醒道:“公子不记得老夫?七年前,十里铺……”
柳枫闻言,立时眉间舒展,脱口叫出:“乌南?”
那人显然便是乌南,被柳枫猜中,喜滋滋笑道:“哈!公子想起老夫了?”
柳枫没有答话,神色有些平淡,也不知偶逢故人,是喜还是不喜,只低首捋着扇缘。
乌南却一脸喜色,连将他全身齐扫。面前白衣卓卓,纸扇飘飘精致,正是非富则贵之象,更让柳枫峭整的风采彰彰,一眼望之,十分耀眼夺目。
那白衣柔软光滑,显见质料非俗。
如此仪容下,惟肩上有个斜挎的粗麻包袱,稍显美中不足。
乌南虽觉奇怪,但也悄悄咂起了舌头,面上露出几分喜色,连赞道:“一别多年,公子富贵了?”
这话虽是不经意,可从他接近柳枫的举动来看,分明有试探之嫌。
柳枫岂能不闻?实际上对于乌南动机,已心明如镜,却只笑了一下,正身笔直而立,腰杆如枪。
然他也只是启目旁顾四周,并不主动搭腔,这般倒更显得他横绝标持,今非昔比。
日光下,那灼灼白衫被微风荡起,流灿光亮。
玉清无瑕观其雅,星璨不繁自濯光!乌南自是流露出一种欣赏赞叹的神容,伸手朝后街一指,邀道:“舍下就在此处,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走街过巷,七拐八折,终于折至一处宅子,那宅门横幅上的鎏金大字已经脱落的七七八八,看不甚清,但宅院深深,里面古树葱茏,屋脊成叠,也教人不敢小觑。
二人立足门前,柳枫延视门楣须臾,乌南已转过有些驼的身子,回头瞅着柳枫,谦恭道:“就是这里,公子请!”
柳枫稍稍点头,收扇就要与之曳入。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姓乌的,原来你躲在这里,让我们一通‘好找’啊!”只见一男一女从旁窜了出来,直接截住乌南去路,柳枫因在后面,也一道被挡。
那男的年纪与柳枫相仿,衣着朴素,长相倒是异常清秀,可惜目光惨淡,披头散发,憔悴无神。
女的约莫二十,面色发黄,眼小/唇阔,怒瞪着人时,发狠施威,更平添了她的凶悍。
两人俱都持有一口剑,看样子,似是江湖人士。
女子乍见乌南,便凶神恶煞地大叫道:“纪大哥,勿须跟他多费唇舌,杀了他!”还未说上两句,就已自个儿动上了手。
乌南恐惧,赶忙抓起柳枫一只衣袖,闪去后面,急叫道:“公子,救救老夫啊!”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把剑已然同时刺进,疾风一闪,直迫的乌南连逃,可剑气太快,逃又无路,唯有不断借助柳枫的身躯遮挡,一阵左闪右避后,稍不留神,柳枫就成了挡箭牌,白衣被剑锋擦去一角。
柳枫本无意动作,见此不免攒眉。
因那二人,只逮乌南,乌南便又抓紧柳枫臂膀,将其袖子扯来扯去,恰在这当口,那女子剑锋极利,三次从柳枫左右臂的罅隙中滑过,而那同行男子,又见影捉人,急攻柳枫腋下。
柳枫任是有多大耐性,也已被惊怒,但他到底与这对男女无甚仇怨,只要他们不伤及自己,倒也不愿Сhā手管闲事。
由此可见,乌南与他非亲非故了,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熟稔,也有可能是他不喜乌南的利用。
乌南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呼救,好似要嚷的柳枫立刻相助一般,眼见柳枫无动于衷,甚是心急。
那男女二人还欺他无策,两厢夹攻,不依不挠,攻势又猛又烈,直教柳枫几次三番处于险境。
待那两剑逼至胸口,而彼时,乌南已侧让一步避开,柳枫却已成了目标,陡然大力甩开扇子,迎上那两股剑锋,扇面暗含劲道,微一横展,已将女子剑尖抵住,任凭怎样使劲,就是无法刺进半分。
柳枫借势将扇面向上一提,一身劲气随即溢散开去,女子被迫连退数步。
好在柳枫未出全力,否则她哪还能站稳?
那男子在一旁相助,柳枫迫开女子的同时,扇面右转,回旋一力,男子那一剑便也难进寸许,照样倒退。
这人功力似高一筹,柳枫用同样之力,他退了两步,虽狼狈落败,但也能勉力支住自己不倒。
他毅力极强,恨极乌南,竟不顾危局,平挑剑尖指定乌南,冷冷道:“看你往哪儿逃?”又不气馁,挺剑又刺了过去。
乌南忙又躲在柳枫身后,男子收势不及,以致柳枫胸膛空门因此大露,危在旦夕。
但他从容镇定,在那剑锋来时,身子一折,头颈向后倾斜尺馀,并拢两指,从斜里夹住刃面,便让那剑在面门处走空。
只听砰一声响,那剑被他手劲拗断,成了两半。
他见势跟进,臂腕转开半个弧线,一掌打中那男子胸口,直让那人跌坐在地。
女子情急,匆匆过去将男子扶起来,关切地问道:“纪大哥?”
男子似已恼怒,强行拾起,直盯着乌南,忿恨道:“就算死,我也不会放过你!”这般冷对,好像真藏有很大的仇恨。
柳枫不免好奇,开口相询道:“你们究竟何人?”
二十六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
男子握着半截断剑,瞪视柳枫与乌南两眼,冷然回道:“蛇鼠一窝,明知故问!除非你们杀了我,不然我不会就此罢休。”显见他已将柳枫看成乌南的帮凶。
柳枫正自纳闷,乌南从后面一步纵出,指定那男子,为柳枫释疑道:“柳公子,他叫纪永,晋阳人氏,两年前他妻子被奸人所害,是他误会老夫,老是想杀我。公子,老夫岂是那种夺/人/妻/女之人?如此卑鄙之事,老夫……”
那女子听了,顿时恼羞成怒,啐了一口道:“呸!你还在贼喊捉贼!满口胡言乱语!你——”不待说完,她已忍将不住,疾扑而来,似要拼死将乌南捣碎。
纪永已有前例,知斗不过柳枫,伸手拉住那女子道:“林荷,别冲动。”轻瞥柳枫,回目道:“此人武功高强,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你还年轻,应儿的仇与你无关,你走吧!”
林荷见他挡住自己,却自行而出,欲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诧异接话道:“纪大哥,你怎能说这种话?柯应儿是我师姐,岂能不关我事?我不会走的。”也倔强地抢出,手中剑对准乌南直刺。
乌南大慌,两步蹿到柳枫背后,又开始企图以前番的方法躲避。
林荷拼命将剑往他身上架,他却只躲,以致林荷长剑次次落空,只得顺着柳枫周身游走。
剑上疾风刮面,扰的柳枫大为不耐,刃口几次在他的脸颊边斜擦而过,教他恼怒。深知那林荷死缠的性子,不给点颜色看看,绝难罢手,见林荷又一剑刺来,他便霍然一个翻跃,曳在林荷后方,横掌切上她的背脊。
他引灌真气,倾注一体,又后发先至,沾得速度奇快,林荷自招架不得,整个身子被迫向前斜倾。
但林荷毅力惊人,柳枫与她尚无怨怼,自不出尽全力,只要未将她打倒,她也强运真气支撑,就在摇摇欲坠中,倒翻而起,刹那间,转过头来。
纪永也知她必然不敌,就老早赶前助力。
两个人对峙柳枫,一个攻前,一个攻后。
岂料电闪之间,二人未出一招,柳枫已以雷霆奔势摊开两条手臂,平平挥出,手指便左右正中二人要茓,教二人身躯僵住,动弹不得。
经此一变,柳枫再也无意在此逗留,收招后,面目冷肃,合了扇子,转朝来路而去。
乌南见他头也不回,越行越快,眨眼就要不见,急忙喊道:“公子!你去哪儿啊?”
柳枫行走如风,只管前行,丝毫不曾搭理,乌南只得撩起衣摆,举步跟从,一面追一面叫:“公子,公子,等等我呀!”
直到走出荆州城外,路过一间茶寮,柳枫脚步方才慢了下来,他以余光微瞟后方小径,只见草木两旁夹裹,一阵摇曳乱晃,径上空荡荡的。
他忽然笑了笑,不再急着赶路,悠悠走进茶寮坐定。
小二见有客人,奔来迎客道:“客官,要点什么?”
柳枫略扫那高挑的‘茶’字幡旆在风中飞扬,不经意道:“除了茶,还有什么?”
小二闻他口出不逊,怔了一下,但见多不怪,还是绽着笑脸道:“小店虽然不起眼,但是一般的家常小菜也是有的,客官要不要来”
柳枫低头整理衣容,随口道:“那好!来两样小菜!”
约摸过了大半时辰,乌南才气喘吁吁地来了,遥见柳枫并未去远,堆起满面喜色道:“公子!还好追上公子,老夫一把年纪,脚程体力大不如前,让公子久等了?”走近后,与柳枫共桌。
柳枫也没在意,他就在旁边使劲敷着汗水,直呼‘太热’。
正在此刻,店小二端茶上桌,又搁下几碟小菜,柳枫一面斟茶,一面漫不经心道:“这点路都如此之慢?以后焉能随我做大事?”
乌南一惊,迎视柳枫,愣愣道:“公子的意思……”他惊诧于柳枫话外之意,心想:难道他知道老夫心里所想?
柳枫嘴角随即浮出个饶有意味的笑容,仰首看定乌南道:“怎么,你会不知道柳枫是何身份?方才一男一女所言非虚吧?你一再讨好于我,无非是想留在我身边。”
乌南尴尬地笑回道:“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柳公子你,老夫真是佩服。其实当年在十里铺,公子救过老夫之后,突然杳无音讯,老夫曾一直派人四处打听公子下落,终于查到公子乃……”
他自是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那时正值壮年,意气风发,常年随着镇国军节度使张彦泽南征北战,到处奔波,也不觉辛苦。
他亲眼见着晋高祖石敬瑭兵变,认契丹主耶律德光为父,又以燕云十六州拱手相送,讨好契丹。不久,契丹主在太原扶持石敬瑭为帝,建立晋国,之后借此为踏板,领兵攻进洛阳,将李存勖所建立的李唐朝廷歼灭。
再后来,契丹与晋变生肘腋,交战于阳城、滹沱。
乌南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滹沱水对峙,他受张彦泽之命焚烧中渡桥,阻截契丹军,夹河而寨逼退耶律德光的大军。
这计策正是出自面前这位年轻人之口。
记得遇到柳枫时,乌南才随张彦泽在阳城大战中大败契丹军,契丹军遁去,他们正气势优胜喝酒助兴,却突遭袭击。
于是夜下收帐,张彦泽命乌南断后,由于身边随将不多,抵抗不济,硬是于乱阵中慌忙逃脱,那契丹兵持刀紧追他们不放。
一路拼杀,在乌南快要断气的间歇,却见一袭白衣的年轻人救了自己。
白衣人几招拦下几名契丹兵,瞧见乌南形势危殆,用手臂将其托住,飞离乱丛,择了株老树蹲伏着。期间,又替乌南止血,见契丹兵逗留不去,在林中搜寻二人,那白衣人不服气,遂一把夺过乌南的刀跃下大树,在林中穿梭。
那翩翩白影绕的契丹兵到处乱追狂奔,迷蒙的月夜,乱箭齐飞,却一支也没射中。
乌南眼前尽是白影不断飞驰,只要刀光一闪,在树木中晃上一晃,无数枝桠随之撒落,如花雨一般,不过片时,已使得视线迷茫一片。
待白衣人掌心蓄势朝外一推,也不知怎的,那落下的树枝竟扎进了土里,像颗擎天柱一样结实。
乌南不解其意图,正自纳闷,忽听契丹兵在下面大叫大嚷,失惊下赶忙睁眼去看,入目即见数百支碗口大的枝桠将契丹兵团团围住,整个都是齐高丈余的粗枝,相邻之间两寸距离,围成规则不等的形状。
细看,那不仅仅是外围一圈,就连内部,契丹兵身旁也是,也即是圈中套圈。
这时乌南方才明白,原来这帮契丹兵不经意间被阵法困住。
乌南毕竟行军打仗十几载,有些眼力,当下断定这乃一天然石阵,只是以树桩为支柱罢了。
以此猜测,白衣人深谙兵法布阵。
契丹兵被分散困在粗树桩围成的阵圈里,有些人三两成堆聚在一处被围,有些则单个守在一个圈里,那周遭的罅隙又恰到好处,好像是为这些契丹兵量身定做。
擎天粗枝将契丹兵困住,以致贼兵一时无法寻得出口,说是阵法又不像阵法,似阵非阵,搅得契丹兵迷糊不已,霎时没了主意,只得嚷嚷。
契丹将领首先大叫,用刀一通乱劈,转眼间哪里能够劈断?只能在树桩上斩落一道又一道刀痕,急得那契丹将领使力去推,结果那粗枝好似巨石嵌入土里,费了好大劲儿才慢悠悠有了倾倒的趋势。
这就好比一个人砍树,也非顷刻功夫便可成功,少说也得费些力气。
就在这时,凌空忽然飘下一堆草叶,砸在一帮人的脑袋上面。
二十七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
众人以为是暗器,慌忙躲避,白衣人随手抛来一物,带头将领看得分明,正要呼叫时,一把火轰的引燃了草叶,火焰腾腾漫起,逼向契丹兵。
他们忙甩手猛扑火苗,哪知一股熏熏然的酒气突然扑鼻而入,再也无从躲闪,被烧了个正着。
原是白衣人掏出怀中酒壶,又展开轻功从他们头顶掠过,倾到之势,直教酒水如天雨降落,那些草叶及擎天粗枝受烈酒熏染,火势更猛,扑也来不及了。
白衣人见状,更将火折子朝当中抛出,更使火焰绚天。
当夜,树林中焰火腾空,似燃烧了大半空际,其中夹着一片惨嚎之声。
自那后,乌南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他还记得那契丹将领跃出阵去,试图逃命,被白衣人一眼窥着,一刀削掉头颅。
那地方叫十里铺,真是十里命还天,天意难测,乌南后来百般追问白衣人,方才得知其名讳,其很平淡地声称自己叫柳枫。
乌南留在附近养伤,数日内,每逢白天,柳枫总是不见人影,直至夜晚才归,却不知做些什么?
伤好之际,乌南打算回营,却听说契丹占据了中渡桥,晋军苦于无法追击烦恼多日,急忙之下,乌南便与柳枫告别,无意间说出此事。
柳枫听闻哈哈大笑,说此等小事很容易解决。
乌南好奇相询,就见柳枫端坐草屋,缓缓斟了一杯茶,浅尝了一口,悠悠道:“契丹趁势入侵大晋,两军交战,张彦泽受命迎敌,西趋镇州,为先锋,你跟着张彦泽可要小心了!”
乌南不解其意,翻了翻眼珠,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柳枫眼里露出轻蔑,笑了笑道:“张彦泽为人骁悍残忍,长相奇特如同猛兽,人人畏惧不说,且性情粗暴,常怒其子柔弱,屡次笞辱,欲杀之而后快。张式劝说不成,反被剖心、决口、砍断手足,斩首抛尸,此等**之人,既然凶残到可以杀死亲人,还会顾着对晋国的情义吗?他的忠义何来?”
乌南见他盯着自己,眼神、语气无不带足冷嘲热讽,便不大相信道:“我自小跟随于他,仕途皆仰仗倚他,虽说他残暴,可终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才,不然晋高祖父子也不会如此看重于他,委以重任……”
柳枫冷哼,低首绕着茶杯,转眼浅笑道:“既然如此,你且告诉他,一把火烧了中渡桥,契丹必定退兵,尔后夹河而寨,就看你们的造化了!”说罢,一仰头,喝下了茶中水,乌南作揖离去,他悄悄地笑了一下。
直到如今,乌南才明白柳枫话中有话,早就知道晋国气数已尽,支持不了多久,加上张彦泽的自私保命本性,不会死忠晋国,注定了他的后路不好,柳枫才会说出那等话来。
可惜他眷恋仕途,不信其言,事实证明,焚桥之后,契丹确实退了兵,可时日不长,张彦泽为求自保,果真投降了契丹,并跟随耶律德光,将旧主晋出帝石重贵迫下帝位。
张彦泽自知有功契丹,昼夜酣饮自娱,行动放肆,被人腰斩,乌南少了这棵大树撑着,日子也不好过,一次被人下药,浑身酸麻,硬是爬着逃了,之后落家晋阳,自此,便再也不如当年,可还是难忘做官的日子。
这时候,乌南想起了救命恩人,心里猜想,此人定非凡人,有先见之明,经世之谋略,指不定倚着他,仕途会再起雄风,于是派人四处找寻。
当然,乌南也不笨,托人画像,且他还猜到一件事,那就是白衣人与他入住草屋时,每晚烛下落笔,不写别的,只写一个“李”,他反复思量了好几次,有可能柳枫不是真名。
终是千辛万苦,七年如流水而逝,他也几经辗转,逐渐离开了晋阳老家,迁居荆州,可还没查出一点眉目。
只道南唐有位年轻太尉,与他所寻之人极为相似,可他不敢冒认,虽说南唐太尉官名李枫,与他所猜出入不大,但他仍有顾虑。
今日在街上,乌南老远就瞅见了当年那道白色的身影,白衫依旧,可面料皆属上等,还有那浑身散发的气韵,早已不是当年的书生样了,果然,一试之下,观其表情,便知七八分。
如今听柳枫这般说话,那言外之意,显见是身份绝不一般,若非南唐太尉,又凭何带他闯官场呢?天下面貌神似之人不多,由此便可断定,昔日那白衣已属官家。
于是乎,乌南的言辞,便尽是和善谦恭了。
柳枫抿唇微笑,打断乌南思绪道:“你稍做休息,之后我们即刻上路。”
乌南欣喜之余,连声应道:“好!好!”
两人坐了须臾,柳枫眼神四扫,乌南则悠哉的品茶吃菜,只一小会儿,便有三三两两的人群不断涌来,柳枫乍一望见,面色陡然一沉,眉头不免皱了起来。
那边厢小二也探头外望,见人潮如山,且穿着怪异,喃喃自语道:“出什么事了?”
有几人抬眼一瞅茶寮,径直走入坐下。
俄顷,寂静的茶寮闹哄哄的,多半都称口渴,且有人喊‘饿’,连唤小二张罗。
小二打量了一阵,瞥见这些人粗布褴褛,说话无多大讲究,一看就不像是念书的儒雅人,行走间,又没有打仗之人该有的豪迈和气魄,肩上还都挎着行囊包袱,像是赶了远路。
年老体弱者夹在其中,叨叨念念,口音不是荆南口音,倒与那半年前亡国的南楚人有些相似。
小二当下估摸,这些人有可能是南楚的流民。
然南楚故地如今已经归入南唐,且南唐京都金陵,风景如画,农耕民纺,一派生平气象。南唐皇帝李璟在位已有八年,国富民强,按理,南楚在南唐统辖之下,该不致于出现这么多的流民。
小二疑惑,莫非又起了战事?早就听说南楚余党刘言率众占据一方,不愿臣服南唐,要不是刘言作乱,就是南唐起兵讨伐这支军队。
哎!小二心中微叹,还好荆南没有战乱,荆南国主虽然向周边每个国家上表称臣,令臣民大感耻辱,可不得不说,这使得荆南太平了二十八年,没有遭到别国入侵,百姓也免离了硝烟战火。
本来小二经常和人闲聊,偶尔谈及荆南高姓国主,就会埋怨,国主缺乏骨气,对他国一律称臣,做不了帝王,可这样毕竟让荆南在这兵荒马乱下,站稳了脚跟。
荆南国主狡猾,又懂得自保,清楚荆南土地太小,无力与他国抗衡,或许求得苟安是最好的办法。
这半年来,小二倒见识了不少南唐和南楚人,只因荆州与两国接壤,不需一日,就可踏入两国境内。
这荆州是南来北往,东行西去的要塞,也非无故吹嘘。
小二一边奉茶水,一边好意端来大米粥,递给茶寮里外的人。
少许,有人就开始埋怨:“哎,兵荒马乱,又打仗了!”这声音洪亮,犹如洪钟,恰在柳枫与乌南不远处,因此被两人听入耳里。
柳枫闻话,面容霍然大变,乌南小心在旁谛观,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
那桌旁侧一人斟了杯茶,回先前那人话道:“可不是嘛!”
一阵叹息过后,有声音道:“昔日楚王马希萼荒淫无道,四处搜刮民财,贪图享乐,搞的民怨四起,南楚众将不服管束,马希萼兄弟之间夺位,且先不言,更糟的是,引来了南楚内乱,被南唐趁虚而入,一举歼灭。大伙都以为这下子归顺南唐会好点,没想到才不出几月,南楚马氏旧将刘言、王逵几人又起兵叛乱了……”
柳枫立刻皱起眉头,狠狠按上手中的箸子,乌南下意识一看,箸子竟被他不觉间折成两半,当即流了身冷汗。
他估摸是旁边几人的议论所致,当下也不再悠闲,凝神与柳枫一同倾听。
二十八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
只听一人叹道:“哎!刘言这些人,自私自利,野心勃勃,全然不顾大伙死活。刘言原本是辰州刺史,兵微将寡,没有什么威信,为图一己之私,骗了大伙,到处为自己收买人心。这可好了,我们都被刘言骗了,拥护刘言得势,以为刘言羽翼丰满后会善待老百姓。结果刘言民心所向后,笼络人才,这时恰逢南楚内乱,南唐入侵,他就拥兵自重,割据南楚一地,做了一方霸主。南楚被灭后,刘言倒攒了不少兵力,足以威胁因战虚耗兵力的南唐呀!南唐又想将被刘言侵占的地方悉数收拢……”
另一人抢白道:“这个我知道,南楚平定后,刘言和南唐事成水火,但又碍于双方势力,不敢大动干戈,南唐皇帝于是下诏接见刘言。当时进金陵城的时候,是南唐太尉李枫亲自接见的嘛!还迎刘言进了金陵城,南唐兵权一向掌握在太尉李枫手里,这件事也就由李枫全权处理,李枫顾忌刘言手上的兵马,对刘言笑脸相迎,招待有佳,之所以态度那么好,就是笼络刘言呀!谁不知道,刘言虽是带着小队人马进金陵,但大部分主力还在南楚故地,没有刘言吱声,那些旧地的部众怎会归顺南唐?”
说话者讲的口干舌燥,忙停下来抿了口茶,又道:“南唐皇帝李璟宣刘言进朝,刘言不愿俯首称臣,借故推脱,一直找借口不入朝,入朝就意味着要下跪,下跪就是臣子。李璟是在以皇帝的姿态对刘言,你们想想看,刘言背着骂名能叛离南楚,自然是有野心想称帝,怎肯屈服他人?可太尉李枫也精,一早就知道刘言的心思,所以双方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头都有鬼!刘言当时就想离开金陵,可李枫能让刘言走吗?人家南唐太尉,心思慎密,刘言只是一介莽夫,智谋远不及李枫,后来刘言自然也就走不了,被李枫以各种理由留在金陵城好几个月呀!刘言见此情景,心里着急,可又不能走,于是就开始耍无赖,五个月下来,愣是搞的南唐群臣对刘言没有办法!”
一人仰首反对道:“谁说的,我听说事过不久,太尉李枫率先将了刘言一局,一方面好吃好喝供着刘言,一方面又不动声色,派武安军节度边镐挥军南下。此等机密要事原本没人知晓,可没想到竟会走漏了风声,消息不知不觉传到了潭州,你们想呀!边犒领了十万大军,面上行的是荆南这边,大伙都以为南唐这次要攻下荆南了,实际上荆州与潭州隔江而望,荆南国主吓坏了,连忙上表南唐皇帝李璟,可奏折还未到达金陵城,边犒已然转攻潭州,打得就是刘言的部众,而且还是夜晚突袭!刘言部将王逵等人当下就投降了,没办法不投降啊,刘言部将王逵等人早就听到了消息,知道南唐养兵蓄锐数月,这次下了重兵围剿,无论他们这些残余散兵如何抵抗,无疑都是死路一条,因而王逵等人故意布此疑阵,做了个样子向边犒投降!哎!边犒没想太多,就将消息传回金陵,然后准备回京复命,可正当边犒大军进京之时,金陵城被关押的刘言在一天夜里逃了……”
有人接口道:“结果呢,刘言逃出去,就返回故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刘言旧将王逵等人见边犒赢了胜仗,满面喜色地凯旋回京,这等时候对部下疏于防范,也在翌日夜晚好言好语使计灌醉边镐,召集自己的兵马,与边犒大军打了起来。因为王逵事先筹谋,所以那晚王逵的一路降军早有准备,只是喝的虚醉,而南唐军恰恰和边犒一样,全都喝的酩酊大醉,结果王逵带着自己原先的部众杀了个过瘾,边犒要不是得一属下保命,将他从昏睡中拉醒,恐怕也性命堪舆!据说那一晚,杀的是相当厉害,死伤无数,腐尸遍野,边犒不得已撤军!”
几人说的是唾液横飞,好像真的亲眼见证了那场仗一样,有人接着道:“王逵得此机会,带兵折回故地,四处招兵买马,正好呢,逃离金陵的刘言也安然无恙的回来,刘言嫉恨李枫软禁于他,求助南蛮军骚扰南唐边陲,恣意挑衅南唐,李璟眼见形势不对,又派边犒回去平乱!”
旁侧一人摇了摇头,叹道:“其实要我说啊,刘言这几个南楚马氏余党早有此心,根本就是自己想当皇帝,有预谋啊……”
小二及乌南听的是一愣一愣的,如今地处荆南都府,这几人也便无所顾忌,卦议论着边疆战事,声音几度抬高,不时夹着附和赞同之音:“可怜啊,边镐回去平乱,连连中计,被刘言等人打得全军覆没啊!”
“听说削官为民喽!”说话者一面捋着鼻梁下的一缕胡须,一面转着那颗精亮的眼珠子,伏在桌上,瞅着周身几人,又道:“诶,听说那太尉李枫城府极深,凡事都有谋划,怎会失策了呢?刘言逃出金陵他应该想到的呀!”
一矮个肥脸的人摇头道:“边镐奏折传回金陵,说是成功收复刘言旧部之后,李枫好像就告了假,不在金陵,哎!没有了李枫的严加看管,刘言在金陵可就轻松了,南唐自然疏于防范,刘言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依我说啊,南唐肯定出了奸细……”
话至此处,乌南已然发现柳枫面容扭曲,怒不可遏,当下便想,八成这李枫,指的就是柳枫,观其神态,不会有错。
如此说来,柳枫途径荆州,并非意外,而是故意走此路途,是想探一探潭州的情况?那柳枫一定没有想到潭州会在此刻出了大事,看看那帮流民便可知晓,战事刚刚结束,柳枫来迟一步,可惜没能挽救得了全军覆没的边犒大军。
茶寮依旧热闹,可大家仿佛都愿意听听李枫的下文,因而好多人竖起耳朵,盯着说话的那桌人,只见有人道:“平定南楚,最大的功臣当属李枫吧?听说他弱化南楚,以智谋相助南唐,若不是李枫,大将边犒恐怕没这么容易收服南楚疆土呀!在南楚搞的那个离间之计,是李枫弄的吧?真邪乎呀!愣是瞅准了楚王马希萼与兄弟间的不睦,挑起祸乱,这个李枫啊,也真够大胆,孤身入敌营,陪伴了马希萼五年呐!”
先前的又捋了捋鼻梁的胡须,扬高声音道:“这只能怪马希萼当了楚王后太傲了,以为自己志得意满,到处杀戮报复,纵酒荒淫,误了国政,李枫就是看准他的本性,才挑乱是非,搞坏楚国内政,助了南唐一大力呀!人家李枫实际上是南唐太尉,铤而走险进了恶狼营,能身处参政一职长达五年,可见能耐非凡……”
对面的胖脸人接着道:“马希萼危境时求助南唐,自称臣子,结果被南唐囚禁,李枫当属中间引线人,听说马希萼得知内情后,差点当场没气死过去,指着李枫欲破口大骂,却碍于阶下囚,骂不出口,吐了一滩血,倒被李枫侮辱讽刺了一番,说什么蠢笨窝囊,残如畜牲,该遭天谴——”
他端了杯茶一饮而尽,对自己所言不怎么在意,可余下的人纷纷大笑道:“马希萼活该有此下场!”
柳枫手心撑住桌面,霍然起身,目中精光暴吐。
乌南战战兢兢的,也跟着起身,虽然忐忑,可柳枫的身份已在心里全部落定,柳枫如此生气,那太尉李枫一定说的就是他。
乌南微一权衡,思量道:李枫能让百姓在街头巷尾畅谈,看来/经历南楚一役,李枫轰动了朝野,已是诸国君臣皆知。
想至此处,乌南嘿嘿一笑,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柳枫果真有些能耐,自己不算白行一场,跻身朝堂有望了。
二十九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
正当此时,茶寮笑语忽地一换哀叹,有人道:“哎,可惜了武安军节度使边镐呀,好好地大将人才,因了一个奸细差点命丧当场,全军覆没也非他一人之错呀!”
柳枫闻言,卦骂道:“王启生,你好大胆!”面上狰狞陡现,烙出杀气。
他一把拗碎了茶杯,抓起桌上的包袱,转身夺步而去。
乌南的脸一阵惨白,心里大怔,莫非王启生就是那奸细?不然柳枫岂会如此动怒?
他只当猜的*不离十,也没敢多言,就趋步急跟在后。
也不知行了多久,柳枫方才脚步放慢,似是稳定情绪,嘴角居然漾起一丝笑来,可莫测深沉,直教乌南不敢恭维,这节骨眼上,万一说话不留神,指不定又会将其惹恼。
两人互不言语地赶路,须臾间,当空飘来咻的一声,一人已横身将去路挡住。
乌南抬眼细瞅,只见这人是位三十上下的大汉,身板挺硬,骨骼惊奇,想必身手也是不凡,他装素颇有江湖风范,乌南正自好奇,他已向柳枫恭谨抱拳,揖礼道:“柳公子,教主有请!”
虽不知此人来历,但能与柳枫这般说话,该是熟识,然听口气,却又不像是故交,而柳枫明显也是笑意冷然,不怎么客气。
那人自也观察甚微,情绪不是很好,当下就略有不忿,欲待发作,可碍于现状,便硬忍下来,又朝柳枫恭揖道:“三萧奉教主之命,一定要请到阁下,还望阁下给三萧个薄面,教主确有重要的事情找你!阁下雅量,该不至于推托吧?”说到底,他还是将口气提至激将上面。
未料真还奏效,颇对柳枫脾气,柳枫软硬兼吃,觉得有趣,竟笑着点头了。
那三萧道了声:“多谢!”便就在前领路。
柳枫随他行出两步,忽然想起身后的乌南,遂于身上掷出一物,道:“你且先行离去,拿着这个,我去去就回!”
乌南知晓,柳枫之所以未驱赶于他,也正是应了南楚那一战,柳枫必是料准自己可在当中周旋。
这乌南显见是一介小人,无甚君子之风,但俗话说,小人对小人,也有其用处。
从潜伏南楚的经历看来,柳枫纵横两地,非是只存善念,不懂此理,虽然柳枫明白那些事,但不一定会遵常法。
于是乌南压根就不担心柳枫会撂下自己,果然接过那物什一看,正是太尉之令,当即脸现悦色,张目望着柳枫渐渐消失的背影,洋洋得意,甚至回味起了曾经驰骋战场,奋勇杀敌的种种,并喃喃道:“你有意让老夫帮你一把,老夫便也就不推辞啦!”
待到薄暮时分,柳枫与三萧已折至一座山头,在山腰七拐八折地绕了很大一圈,才止步于一处提着‘月明’的宅院。
宅院深深,斜阳夕照,一排排房屋被映成金黄色,两旁树木葱茏,偶然可以见得些许阴凉。
三萧内心打着鬼算盘,领柳枫入宅时,态度却依旧很好,还比先前更谦恭:“柳公子,教主等候多时,请!”
柳枫未有奇怪,就举步入内,穿过庭院之时,目不斜视,看也未看四周,待行至里面,不需三萧引路,已轻车熟路般到了大堂。
此刻,大堂正椅之上,一个四十许间的男子刚将茶盏放下来,闻得脚步声入堂,遂抬头相视,正对上三萧的目光。
两人对望片时,三萧颔首道:“启禀代教主,柳公子带到。”
那代教主略视柳枫,目中隐隐露出一份轻视,却指了指大堂左首,示意柳枫坐下叙话,柳枫大胆承接,他哈哈笑道:“柳枫,终于来了,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吧?”虽在问柳枫,却斜扫一旁,朝三萧道:“吴三萧,去请边教主!”
吴三萧依命,他一脸喜色,做出熟视柳枫的样子,道:“自从上次一别,教主可是万分惦记你呀!”看起来倒似极为热情,实际上不过是表面功夫。
柳枫猜想,大概和边灵此次相请自己的目的有关,极有可能与这代教主利益相冲。
是以代教主搭讪,柳枫只笑不语,那代教主又唠起了一些家长里短,柳枫还是只笑而不答,他顿觉尴尬无趣,遂止口不再出声。
静了少刻后,猛闻一阵脚步入耳,吴三萧已与教主边灵来了。
这代教主赶忙离位相迎。
边灵大老远望了一望柳枫,漾笑道:“柳枫,自上次迄今,咱们可是有些时日未见!别来无恙吧?”
她倒是客气,不料柳枫敛容,立起后不正面回话,却轻轻展开扇子,漫不经心地相询道:“你执意请我,不知所为何事?”
边灵被问中下怀,叹了口气道:“天名剑落在沈家,这多亏你消息灵通,我月明此番能重出江湖,完成祖师遗愿,它日抵入太白山,拿回遗失秘宝便如囊中取物,本座谨以此来谢谢你!这份恩情总是一份大礼,本座还是不会忘得——”
她一开口便朝柳枫提及沈家庄天名剑泄露一事,厅堂的人大多不觉异状,可见双方早就达成过共识,而柳枫也是知情。
柳枫闻话淡淡一笑,也不怎么开怀,垂首把弄起扇子,不经意道:“说起来,柳枫能够顺利找到当年背叛凌家的叛徒,也多亏贵教帮忙!不过我们只是互相利用,如今事已毕,我们应该再无瓜葛。”
他这说话陡然改变初衷,虽是面不改色,语气也轻,然却是一派桀骜无惧。
那代教主听了,自是不大满意,只觉柳枫藐视月明教,虽则心中另有想法,本也无意让柳枫入月明教抢占风头,可柳枫如此倨傲,还是忍将不住,或者他还想在边灵面前表现一番。
柳枫摆明是过河拆桥,要一拍两散。
他欲将发作,边灵暗地里横了一眼,他知目的已成,边灵并不是真的叱责他,仅是做给柳枫看罢了,便悻悻退到了边角。
目今就算不发话,边灵也未必肯受柳枫之欺,他便坐看好戏,也无甚不好。
柳枫将这一切瞧入眼内,心里轻笑却只当做视而不见,仍然昂首道:“至于黄府,袁道成与孙道成——”他顿了顿,面色突然转寒,侧目斜向边灵道:“哼!你派他们二人前去,面上是为助我,殊不知是不放心他们,怕他们有二心,在沈家借机争夺天名剑送给一眉老鬼,才是真吧?”
柳枫言语机锋甚利,直击边灵意图,自然也将自个儿说怒,怫然变色,眼光斜向边灵时,道道寒光迫人。
那边灵心知肚明,却不知怎的,在柳枫唇言相讥之下,只是温然发笑而已,并不急着攻击。
柳枫一面踱开步,一面目视边灵,续道:“而另一方面,是想我欠下贵教一个人情,他日为你所用!不过我说过,江湖恩怨永不Сhā手,也不想受人约束,大唐事务繁多,以后无事不要再找我了——”
言未讫,吴三萧已怒容立现,指叱柳枫道:“你别太过分了,当日本教重出江湖的时候,可是你自己来到咱们月明总坛,说你知道天名剑的下落,要和我们交换凌坤,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帮你查到凌坤就是黄居百,如今你大仇已报,就想甩开我们,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吴三萧到底是心思单纯,满心激愤,盖都是维护自家,不似代教主那般,一言一行,都窥瞧边灵,选择时机而言。
柳枫冷哼了一声,森寒道:“没拿到剑是你们自己的事,消息我已经透露给了你们,凌坤我亦找到,亦没用你们月明教一兵一卒来报这个家仇,至于袁道成与孙道成,还有寒冰门两兄弟,那帮无能之辈,只会破坏我的大事,如今我与贵教该是两不相欠才对!”
吴三萧放声叫道:“好一个两不相欠,你利用完了我们就想走?”代教主不言,他倒声势骇人,毫不相让。
说起来,这吴三萧在月明教地位虽称不得尊崇,但却是追随边灵的心腹,江湖上素来有‘九环雁翅’之名,九环便是指这吴三萧之威名,至于雁翅则是塞北胡人女子关阙,这二人自小跟随边灵,论来也有二十余载,九环雁翅多半指他们所用的兵器,以兵器立名江湖,也算小有一方成就。
所以他怒气难忍,含怒发作,显是对边灵心思了如指掌才会如此,那代教主却没他这般放肆,也是代教主碍于地位,时时以期能有更大作为,便多了份顾忌。
吴三萧叫嚣辱骂,边灵视若罔闻,并不及时出言喝止,待到几句罢了,方才将其喝退。
柳枫实也不是好欺之辈,尤其这吴三萧在他眼里,不甚起眼,居然嚣张跋扈,便拒不相让,轻抬着眼皮扫视吴三萧,一只手捋着手中扇,全是悠然之态,微微反诘道:“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想集结月明教众,打进金陵城?和朝廷做一番抗衡?”
吴三萧气结道:“你——”
厅里静了一瞬,边灵斜目望着气定神闲的柳枫,眼珠子滴溜一转,陡然哈哈一笑道:“本座真没有看错人呀!柳枫就是柳枫,无论身份是李唐的太尉李枫,还是行走江湖的柳枫,都这么傲气凛然!”
柳枫深知她只是被自己话语弧,有畏惧南唐之心,才不作色,又身为一教之主,需人前大度,但又不满被自己欺凌,是故语带嘲讽,当下也不给情面,轻轻一拱手道:“话已清,事已了,后会无期!”才说罢,就甩扇往外走去。
吴三萧还义愤填膺,一步走出,喝叫他道:“柳枫,教主看得起你,你——休要不识抬举!”
边灵连忙拦住他,不紧不慢道:“不得无礼,怎么说柳枫也是本教的贵客!他这种真性情,怎么也好过那些阿谀奉承之流。”忽然口气一改,想及沈家燕千云的举动,不禁有些恼怒,自言自语道:“燕千云,如果不是你暗中通风报信,引来天倚剑,本座早就得手了!”
盛气之下,当空拍出一掌,她招手唤来代教主,细言道:“方勿败,本座吩咐你查燕千云的亊,办的怎么样?”
方勿败上前数步,连将近日所查的种种一一报知:“据探子回报,燕千云与天绍轩正在赶往大理国途中,他们似乎在找聂教王!”
边灵听得此话,卦琢磨道:“现下本座身受重伤,少说也须一年半载才能痊愈,这件事切不可传到一眉老鬼那里,这个老鬼一直居心叵测。此次天名剑未能顺利得手,你要派人跟紧沈家那对小夫妻,一有机会,务必拿到天名剑。”
方勿败扣手依命:“属下知道。”
于是边灵又换了一副笑容,转眼去看柳枫,笑意盎然道:“柳枫,既然来了,就在本教多住几日,你无心加入本教,本座也不会强人所难。”
她虽本身脾气也不是太好,但有其圆滑之处,转瞬之间,又对柳枫态度友好。
柳枫却依然固我,扣起扇子,立马作势回礼道:“多谢一番盛情,柳枫还有要事,不便久留,告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堂,不多会儿就似一阵风般消失在长廊尽头。
柳枫旁若无人地走出月明,曲径通幽,迎面猛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只见一男一女疾步奔来。
三十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
这女子年约二十左右,身细体长,双眉如烟,杏眼如虹,着一袭略红的直坠长裙,腰间以一条宽大的缎红丝带系着,手提宝剑,人似蜜腊,且行走如飞。一举一动,恰似绽放在幽谷中的腊梅,傲气凌然。
此刻这女子面上略有怒气,三步并作两步的,极力甩开后面那男子。
两人一般大小,年龄相当,那男子一边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边叫道:“师姐,师姐,你听我说……”
那女子却故我地朝前走着,直到一处荷花池,她猛地停下脚步,气极地将一颗石子踹到池里,转而朝旁边走去。
师弟急忙上前拉她,岂料她行的过快,没有及时拉住,全给自己一张冷脸,不由气恼地在身后喝道:“程品华,你给我站住!”
那程品华只当没有听见般转入回廊,迎头正与昂首阔步的柳枫撞个满怀,目光对视,只见柳枫一身白衣,一柄白扇,长身如玉,伫立风中。雅然深至,又不失凛然风范,立在回廊,样板挺拔俊俏,就连那望过来的双目也清澈如镜,眼眸似星,发出灿灿的流光溢彩,眼波流转,鼻梁挺秀,又是剑眉薄唇,形容中又有几分温文尔雅。
刚刚与她不小心撞到一处,他似乎有些尴尬,嘴角微启,正用一种诧异的神情望着她。
程品华不由愣神,他连忙说了句:“对不起!”
这时,身后男子已然追了过来,在她背后高声道:“不管你喜不喜欢听,清月还是要说一句,柳天枫已经死了,你不该因为他而责怪鬼医子,师父现在病重,只有鬼医子才能救她,你不能因为柳天枫一个人而置师父生死于不顾!”
柳枫立在一旁,听他们提及柳天枫与鬼医子之名,刹那愣住,尤其鬼医子,使他险些要去抓那二人问个究竟,而那所谓的师父又是谁?
程品华闻言大怒,转身冷道:“卓清月,我娘的生死我自有办法,与你无关!”
原来那师父是这女子的母亲,而那名叫卓清月的男子,根本不听程品华这番辩解,自顾自道:“你娘是我的授业恩师,师父的生死,怎能说与我无关?那鬼医子是你生父,天下间做儿女的,岂有因为一个外人而阻挠自己父母和好的?更何况,若无鬼医子相助,师父此番必定性命堪忧!”
说至此,卓清月竟发出一声冷笑,对程品华怒容视若无睹,继续道:“好,你不愿意去请鬼医子,我去!”果真就言出必行,转朝另一头而去。
柳枫这会儿也明白了,程品华与卓清月是同门,而其母亲受伤在即,急需丈夫鬼医子救治,夫妻似有隔阂,这才闹出不愉快,而程品华显然是对其父有成见,可能是因柳天枫之故。
然那柳天枫却与他一字之差,恰才这女子凝视自己时,目中深意毕露,怎不教他诧异?
他在想,是否这柳天枫另有文章呢?
那边厢程品华已拔剑出鞘,朝卓清月后心疾刺,似气愤已极,还叫骂道:“卓清月,这是你自找的,可别怪我!”
寒光逼人,卓清月手无兵器,似是有意相让,只避不攻。
程品华却怒气横发,直将卓清月迫开三丈。
柳枫见此,觉得无趣,便又前行,谁料一把剑猛地斜斜窜来,逼向他的要害。
他急忙借着扇子将剑弹开,抬眼一看,那程品华正一脸无措地呆在丈外。
卓清月俯地将剑捡起,忙朝柳枫告了一礼,道:“真不好意思……”
柳枫没再多言,出了月明宅院。
过不得一个时辰,已是夜幕普降。
星河耿耿,皓月当空,柳枫已走进一片疏林,死寂的荒外,陡闻阵阵狗吠,风吹草动之中,忽然摇摇曳曳地乱摆起来,似潜伏神秘,教人发秫。
柳枫脚踩星光,渐渐从参天的古木间现出,恰在浓密/处,忽的汀,只警惕地将竹扇把在手中。
清凉的夏风霍然吹起草叶,一阵疾风呼地狂卷乱刮,直教柳枫猝然向右闪了一大步,就这眨眼的工夫,“唰唰”声响,十余人一跃而出,提刀当头砍来。
柳枫两指扣紧扇子,余光微扫,不慌不忙地笑了笑。
俄顷,十数把刀已迫在眉间,柳枫猝然倒翻退后,待到立稳,扇面暗含劲力迎上刀锋,一开一合,扫中一人下颚,同一时间,左掌抓在那人胸口,直将其胸膛一块衣裳撕了下来。
那人惊惶地看着他,这稍稍的对视,余下数刀又将柳枫迫住,一把刀更自后劈斩。
柳枫急忙起身跃出三丈,看了看扇子,猛然脱手抛出,那展开的扇面挟裹无边的劲气,横扑一人脸颊。若不是柳枫发力有限,必要皮开肉绽不可。
那人吃痛的间或,柳枫横身蹿出,双掌蓄势扑前,逮准人影连拍,一干人料得他手劲极大,手中劈面交还,岂料柳枫先声夺人,他们逮不到,却被打翻跌倒。
柳枫正要飘身退出,忽见一块腰令自一人衣上滑落,他一把接住,跳出圈外,仔细延视那腰令,上面有几个字,他仅是望了一眼,心中已有数,又回头瞻视那些倒地的刺客,好似觉得趣味一般,笑了一笑,也破例,没有刁难。
翌日风和日丽,他已行至金陵,这金陵地处江南,乃南唐首府,民耕作坊繁盛,集市兴隆,各处商贾也从四面云集。
京城里面,有山水城林相融,江河湖泉各有穿梭,相得益彰。更有长江穿城而过,亦有秦淮河、金川河萦绕。
唐主多年营造,使得幕府气势雄厚,正是繁华天地新,锦绣江山荣。
柳枫置身官道,正自行走间,迎面奔来一人,急匆匆地在官道上喊道:“快去看呐,大事不妙呀,秦淮河岸的水被人下了毒啦,很多人遭了毒手,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性命危急一时,如何也叫不醒啊,官府的人都说,这是频死症状。各位谁有亲人在的,赶紧去看,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那官道上人流甚多,闻言都膛目失惊,连忙面面相觑道:“什么?哎呀,我娘呀!离家没几日,怎么出了这等大事?”说话者是一个年轻小伙。
只见他大力推开身旁同行的两人,二话不说就朝城内奔去,道上顿时一片嘈杂,人人沸腾,行人纷纷扔了手中物什,齐涌金陵城。
柳枫亦是一震,似是全未料到这变故,面容骤变,也随人群一道涌入城内,当时恰在南门近侧,便从那处走入。才越过城门,便见街巷两旁人头攒动,一派喧哗吵闹,都在议论此事,有的更抄起菜刀,嚷嚷着要赶往宫门理论。
心知不妙,柳枫当即飞身跳上南墙的谯楼。
此时,谯楼守官正立在楼上,一脸焦急地瞅着下方动静,猛见柳枫上来,迎上来作揖道:“太尉大人,你回来就好……”
柳枫摆手止住他的话,直接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会这样?”
那守官连连叹气,使劲折袖拭着额上的汗水,道:“太尉离京多日,有所不知——”
语气稍顿片刻,他叹道:“枢密使王启生日前放走刘言,导致马氏旧部起兵叛乱,武安军节度使边镐制敌不成,反而全军覆没,惨败后,他戴孝入城,在宫门外久跪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说是一切皆由他引起,是他疏忽。”
柳枫拧紧眉头,知守官所言必与城中变故有关,心内惊讶,荆州早已听闻此事,却不想边镐还有此忠义,想其戴孝痛哭,应是为了死去的三军将士,更有无颜面对君王和自己之心。
守官又道:“王启生本就是他一手提拔,引荐太尉的,当初太尉托他留意王启生的一举一动,怕的就是王启生趁机使坏。哎,没想到他身边随将王贺在看管刘言期间,王启生送了名歌姬,王贺─夜欢娱,中了王启生之计,刘言便得此机逃离京师,边镐还被王逵、周行逢连夜灌醉误了大事。皇上知道后,气急拍案,本欲拉他斩首,可念及他平楚有功,颇得民心,便让他将功抵过,领兵平叛,谁承想,五万人马竟然无一生还……”
柳枫低目轻叹,开口道:“他定是自觉对不起战死在外的三军将士,无面目进京,途中肯定三番犹豫是否苟活,行至宫门,却不入,长跪三天而不起,是不愿有人扰了他的忏悔之意,他不单在向皇上忏悔,更在向金陵百姓赎罪。”
守官见全被柳枫料中,不由折服,垂首抱了一拳,接道:“太尉说的极是,他刚一进京,已有人阻拦,可他一路痛哭,跪爬到宫门,皇上不愿见他,他便一直跪着。千思熟虑后,皇上最终下了旨意,要他自裁,朝廷多数大人连忙劝鉴,这才保他一命,是以削官为民放他生路。”
柳枫闻言也不惊怪,只是唏嘘感喟,接着转头问道:“王启生是否逃了?逃之前还连带着王贺搞乱了金陵?”
守官眼里顿时现出一种惊讶的神情,连忙低头应是,回话道:“正是那王启生,翌日一早,王贺醒来后,顿觉不对,才发觉刘言已不知去向,可要出城去追,已然来不及了。此事上报后,皇上龙颜大怒,这二人因怕担当责任,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京城,当时可能走的太过匆忙,没有带走家眷……”
柳枫黯然地Сhā了一句:“皇上斩了他们家人?”
守官诚恳道:“老弱妇孺全都没有放过,王启生的妻子身怀七个月的身孕,也没能幸免,那王贺的儿子八个月大,据说斩首的时候,口里还叫了声爹,哎……”说着,竟不自觉流下泪,见柳枫望他,才用衣袖拭掉。
柳枫缄口良久,静静地立着,神色晦深,有些沉重。
那守官见他定力极好,忙缓了缓神,尴尬地作揖:“下官失礼!”
柳枫也未搭言,抬目望着前方吵杂的人流,听着城下的叫嚷和宣泄,徐徐道:“王贺亲子无辜丧命,肯定怀恨在心,这个恨很极端,秦淮河毒了多少无辜儿?而王启生素来善于游说雄辩,家人也一同惨死,这二人必将连成一气,二度回来,联同旧部,借着金陵百姓家人不幸,煽风点火欲和官兵冲突,他们一定暗处投靠了周国。”
守官翻着眼珠,略有奇怪地问道:“何以见得呢?”
柳枫冷笑道:“王启生是何人?哼!野心极大,攀高升位,刘言定是应他回到潭州可以封土称王,一方霸主当然好过小小的枢密使,只是如今希望已成空,还在垂死挣扎。马氏刘言等人起了内讧,都想称雄,不愿屈居人下,王启生没有捞到好处,当然感觉吃了亏,那郭威又觊觎楚地,这等机会,岂会放过?王启生二人穷途定是投靠周皇了……”
守官听了,连连点头。
柳枫转身遥望城楼远方,接着续道:“他们二人报仇心切,见郭威久无动静于我朝,当然忍不住,而他们又极为了解城内布置,分分散散地回来,所带人数不会低于千人。”
守官不由一惊,张大了嘴,紧张道:“这——这这这——”一时惊惶无措,忙向柳枫抱拳,就欲跪下,连声道:“下官失职,盘查不严,请大人恕——”
柳枫截住话,断然道:“下毒的一定是王贺,此人昔日修建淮河堤坝,颇为熟悉那里的地形,我去看一下,你速去找人,换作布衣混于人流中,王启生一定在里面。”
守官忙道:“是!”说罢,便预备唤人。
柳枫见他折身欲去,忽然想起一事,又叫住他道:“还有,通知各处城楼兵将,从此刻起,紧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守官依言,招手叫过几名守兵,一行人匆匆下了楼。
三十一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
事态紧急,柳枫也未敢耽搁,交待毕后,随即沿城墙疾奔,但凡见着城墙下有空旷处,便翻身跳下,赶至秦淮河时,那里已然哀嚎恸天。
河岸两旁围满了人,或站或坐,或喧喧吵闹,或跪在亲眷身边哭嚷,有的哭着就骂官兵,要惩治凶手。
一重重卫兵在人群中排开,执枪拦截那些情绪激愤的百姓,以免发生暴/乱,因此甚至动用了栏栅抵挡,但仍不怎么起作用。
沿街走来,柳枫偶然瞥见一老妇和幼女躺在檐下,无人照看,从纷杂的人丛中望过去,那女童神智昏昏,嘴里竟不断吐着白沫,而老妇在旁抱着幼女大呼大叫,柳枫匆匆赶上数步,抓起她的手开始探脉。
正若有所思间,有名小将眼尖,远远走了过来,打恭道:“太尉大人,他们中了毒了,已经请过大夫,全都束手无策,御医也来查验过有毒之水,也一样没有办法,如何是好?要不要派人去苏州,请苏神医过来看看?”
此时正逢那老妇呼吸紧促,柳枫心中焦急,忙将其身上几处要茓封住,仓惶道:“没有用的,等苏视忠来了,他们早都没命了!”
那小将也没了主意,急道:“那怎么办?如今乱成这样,再不……”
柳枫顾不得多言,来回延治乡民,一面止毒,一面道:“清凉山上有一种草,全身褐色,如伞状,你派人将它弄来,和上根茎捣碎,加上松土笋汁,混着秦淮河有毒的水,不多不少,像粥一样熬成药,给他们喝下去,要快,给你一个时辰,不能完成任务,不要回来见我,自己斩掉脑袋!”
小将自是领命,不管太尉所言对否,反正全城百姓的死活捏在太尉手里,既然这般吩咐,姑且试上一试,于是着人去了。
一行数百人在山上挖掘,很快将草弄碎,又掺来松泥,找了新出土的竹笋,挤成汁喂病人服食。
不多会儿,便见中毒的百姓渐渐恢复,官兵们大喜过望,又让多熬些。
约莫酉时,病情稳定下来,那人赶去向柳枫复命,柳枫遂又命人将药汁装进木桶,逐一择来城中水井倒入。
原来是他为防万一,担忧水井被歹人下毒。
当时百姓成群结队跟随,亲眼见此场景,都欢呼足蹈,原先一些叫嚷打闹的人见亲眷苏醒,也不再闹腾,又开始奔走相告,并力捉拿凶手。
忙活了一天,官兵直到此刻才松了口气,惶恐的官宦也将此事上报皇帝李璟。
李璟命人捉拿真凶,哪知语音才落,有人已将王启生带上了大殿,柳枫随后行出,跪下行礼:“李枫参见吾皇,此番祸害百姓之人已被捉到,此事皆由王启生二人引起,他们一个下毒,一个负责在百姓内煽风点火,这般做,无非是为报家人被杀之仇……”
李璟高坐殿前,闻此龙须倒竖,大怒道:“拉下去斩!”
众官低眉唏嘘,多半不敢多言。
王启生被人押出时,仍大骂不绝,挣扎中扬言:“李枫狗儿,老子做鬼,也与你没完……”
柳枫相看一眼,凛然冷笑,倒未将之放入眼里,这僵死之话,他也已见怪不怪。
犹记得当时解了毒,他便折回南门寻那谯楼守官,恰遇两千多人云集那处与官兵打做一团。
他便知是守官依他之命寻着了贼众,两厢厮斗激烈,空旷的地上尘飞土泻,遮乱人的视野,更搅得街巷两旁的百姓紧闭门户,只探头瞧着,不敢大咧咧的出来。
柳枫飞上城楼,自一人手里夺过弓/弩,觑准一人胸膛,嗖的射去一箭,正是那负隅顽抗的贼首。
也是他目力惊人,能够瞧清那是藏身贼众当中的王启生,待王启生落网,剩下的人就如一盘散沙,官兵其上,就全都捉了。
这王启生与王贺合谋,指教一帮人在僻壤之地凿了一条渠道,经过数日艰辛,慢慢挖到秦淮河,而小渠另一头就开出一口深井,为隐蔽起见,就建了草屋,故意做成荒弃模样,将井埋于屋中。
这若非细心,谁会发现?
也许中途会有人无意间闯进草屋落脚或怎的,但也不一定就能找出那口井,只因井上盖着铁板,又垫着草席。
事发时,王贺便连夜躲在山上,不断往深井里投毒粉,毒粉化入水中消融,顺着地下的渠道缓缓流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汇入了秦淮河。
一切都做的十分隐蔽,但所谓天网恢恢,终有一疏,柳枫在秦淮河找的时候,就寻出了那条埋于地下的渠道,想来淮河水宽阔,要让满城百姓中毒,必非易事,要在距离人烟不远处才行,不然淮水走道,或药性分散,则就达不到目的。
而且河中鱼蟆等物,遇毒会率先死亡,飘上岸,藉此沿河流搜捕,若流水高处,死鱼飘浮稀少,则就有大约明显的分界,也可从中觅到线索。
是以柳枫几乎是风驰电掣地带人赶到废屋,彼时,那王贺正坐在井旁自鸣得意,计划虽失败,教他心有不甘,可他倒也无畏。
面对柳枫的锁拿,他平静地将一把小刀Сhā入腹中毙命。
柳枫见他如此决绝,不欲苟同地摇了摇头,然后让人在井里倒入解药,彻底解掉毒源。
今番复命,朝堂之上,众官惊魂未定,从早迄今,他们尚未有半分懈怠,观天色,已差不多要黄昏了。
这事闹腾了一日不见消停,昨夜三更起,就接连有人毒发,御医开药,也只缓解毒素,最终根源,却得李枫解决。
众人不由惊讶,纷纷偷眼扫视年轻的太尉,心中觉得蹊跷,只因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毒,他竟然有法子化解?这李枫平日是一门儒将,全仗足智多谋为皇帝横夺天下,其武艺,朝中之人也甚少亲见,纵然是有所耳闻,也只当李枫顶多是个文人中的武者,却不想李枫也熟谙医经,多多少少都吃了一惊,讷讷着寻思。
今番城内百姓受人挑唆,官兵镇压无效,又不能堂而皇之杀民,所谓民为天,社稷次之,就算再明目张胆欺压,面对全城数万百姓,也不免惊惶,皇上整日一筹莫展,结果由李枫平定,又立一功。
现在距南唐灭楚不足年余,想那李枫曾经孤身探入敌营,常伴马希萼身旁,借机挑乱其兄弟间不睦,铲除马氏一众的绊脚石,并引诱马希萼纵酒狂欢,泯灭斗志,后来马氏兄弟间互相争雄逐鹿,危境时纷纷在四方求助,这李枫便指引马希萼投唐,南唐便趁机入侵,轻易地灭掉楚国。
边镐是灭楚大将,可有功之臣,大家有目共睹,非李枫莫属。
他卧伏南楚,几经险恶,只字未提,但隐隐有消息传来,那些年,他遭到的陷害猜忌不少,然如此形势下,身居参政要职却从未有变,这一方面说明李枫仕途平顺,另一方面却也说明,无论南楚事态如何变化,李枫始终未曾擢升,显见他也非是荣耀已极,有可能也不得重用。
不管怎样,都是大家的猜测,猜测固然不可尽信,但无风不起浪,也不是毫无来由的事。
据说那马希萼的确性情多变,李枫却能险象环生,那几年,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后来马希萼入唐被俘,那恨死太尉的样子,大家都是亲眼所见。
李璟对李枫赞赏有加,问他要什么,他说什么都不要,皇帝就赏他金帛丝匹,他却当着圣面请求犒赏三军将士,而且还以圣意发了下去,三军称赞了皇恩浩荡,皇上能不高兴吗?
就算有人多么妒忌李枫,可这节骨眼上,谁敢多道是非?只得闭口瞪目,满脸的不服,却莫可名状。
有何办法?朝臣们都听说了一件事,李璟预备招李枫为婿,将永和公主李奕下嫁!就更不愿戳其脊梁骨了,有人羡慕,有人妒恨,然都在揣测,不知太尉会否同意。
因为李枫早就立下重誓,甘愿终身效命李唐,光复李唐基业,誓死相随,肝脑涂地,为此愿不计个人福祸。
先有国,而后有家,这是李枫亲口说的,满朝皆知,太尉年轻,相貌出众,曾也醉倒数多名门淑媛,提亲之人络绎不绝,亦羡煞了很多权贵公子,可最终都被他的狠辣慑退。
攀龙附凤,倚仗权势,见风使舵,人人都会,都巴不得做,可不一定人人遂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执着理念,这世上,又有谁愿意被谁左右呢?
李枫虽有全才,但性格孤僻,旁人难以接近,又颇有自己的主见,我行我素,是以导致了孤家寡人的结局。
有人见太尉依然跪伏着,忙上前奏道:“启禀皇上,这次太尉功不可没,当居首功——”
三十二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
李璟思绪烦乱了一天,才得到了些镇定,且多赖于他,自然越看他越顺心,摸着龙须点头,圣口一开,又赏金银帛匹。
李枫惶恐,稽首婉拒道:“臣受皇恩,办分内之事,不敢居功,皇上日日忧心如何兼并天下,歼灭乱臣贼子,复我大唐当首伟业,然臣知道,君王管劳心劳力之大事,臣下解君之忧,一定不能让小事烦扰皇上。”
李璟听此大喜,一手抬起,示意他起身。
李枫立起道:“此次一劫,臣替陛下打听到一件事,臣想此事关乎我国兴旺,所以来请陛下定夺!”
他低首又是恭揖,礼敬道:“边镐削官为民,这是陛下隆恩,今日听闻百姓哀嚎,为那些战死沙场、身首异处的将士哭泣,他们家里少了顶梁柱,生活艰辛,日子困苦,想办个葬礼,迎亲人亡魂回家,却苦于没有钱而烦忧,这才受人挑唆——”
李璟闻言眉头一皱,想了片刻,忽道:“那就传令下去,每户百两文银以作抚恤安家之用,至于这次因中毒而亡的,每户同样百两!”
李枫一笑,急忙叩首谢恩:“臣代他们谢过皇上,皇上英明!”
李璟张口/含笑,群臣看在眼中,亦竞相恭声。
见皇帝甚为满意李枫,有人走出一步,奏道:“皇上,太尉也该赏赐才是!”
李璟心悦,瞅着柳枫说道:“卿家离京多日,今日归来,便解了朕一大忧虑,正好,朕心有一事想与卿家相商,永和公主的事,朕已作决定……”
话还未落,就见柳枫慌忙跪倒,面有难色道:“皇上,微臣有事相求。”
李璟也没在意,只是微觉讶异,随口道:“但讲无妨!朕不会怪罪于你!”
柳枫踌躇了一会儿,低首道:“微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李璟不料他口出此语,张目问道:“怎么卿家不喜欢永和公主?”
诸官见状,多数对柳枫举动有些意外,要说往日官宦千金不满意还说得过去,怎的皇亲,也要拒绝?
柳枫未移目游顾,似也感知到众人诧异唏嘘之色,缓缓答道:“臣蒙皇上大恩,复我李姓,又身居太尉,也算对得起先祖。只是如今家仇未报,真凶仍然逍遥在外,臣心中忧虑,以前也曾发下宏愿,若未成大业便顾儿女私情,祖宗不容,所以李枫未敢失言,此生愿为我主鞠躬尽瘁,成霸业,一统天下,至于婚姻之事,且后谈吧。愿吾皇恕罪,臣不愿家人牵绊误了国事,一个人反倒四海天涯,随遇而行,乐得自在,望皇上收回成命,这番好意,李枫铭记于心便是。”
李璟低低一叹,不好相强,心头略觉闷闷,好半天未再开口,公主离此一家,未见得就找不着好驸马,想至此,他便教柳枫平身。
柳枫挺身站定,观了观李璟,深知皇帝素来对自己宽宏,谅也不至于气量狭窄,便话锋一转,陡然说出实情道:“况昨夜树林遇袭,乃为故客,是公主所派,那时臣就洞悉,公主心中已有了人选。”
公主李奕平白无故,倒不大会作此出格之事,故而他料定内情绝非一般,极有可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他早先在朝中,也有察觉到皇帝意图。
虽则这番话,他有为自己违抗皇命开脱之嫌,属于不得已而为之,矛盾并非直指皇帝管教不当,但旁人闻之,难免要以为他是为自己澄清,李璟面皮微红,倒现出尴尬之容。
柳枫自将之观的入微,唯恐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又开诚布公地道:“其实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听闻公主推荐王岩此人,想必中意的就是他了,此次回京,臣亦有所打听,那王岩身怀抱负,满腹经纶却由于家贫,落得无人赏识,皇上如此疼爱公主,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既成全了公主,又得了一名贤才?是为一举两得之法,它日皇上讨伐诸国,岂不更加如虎添翼?”
这提议道的微妙,既摆脱了自身的难境,又成全了一对璧人,李璟也闻不出太大蹊跷,摸须沉吟了少顷,觉着甚为有理,便坦言道:“既然如此,那就依卿家所奏吧!”
柳枫谢恩,退去大殿一旁,那李璟遂招来身旁服侍的太监,兴是早有意会,太监非常了解皇帝深意,随即朝外挥了挥手,即刻有两个小太监端来金盘呈于皇帝面前。
李璟也不吃惊,平静揭开盘上的黄帛,瞪时拿出了一幅画,此画一经展开,殿堂里立即响起一片喧哗声。
那画长约一丈,阔有四尺,底料是以上等质地巧琢而成,但见画上侍女瑶瑶嬉闹,头冠为奇宝汇织,眼睛为翡翠玛瑙镶嵌,衣饰上点缀珍珠等物,色泽温润,纹身通透光亮,红艳艳的,绿橙橙,好惹人遐思。
五岳山川尽在其中,有高楼琼宇,船廊画舫,一切如梦如幻,巧夺天工,美得浑然天成,透骨透心,可见织此物的画工巧手妙绝天下,独步绝伦。
待太监将画左右扯开,立时有人高叫道:“是——是秦淮河!”声音发颤,已被震呆。
且说这南唐因民族风情之故,国中文人士子聚集,本也就极好风雅,见这等物件,如何能不惊的?
众人轮番议论:“对对,还有乌衣巷、朱雀桥、桃叶渡,全都在……”
又有人道:“都是奇珍异宝,周身映辉,你们看,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浓酒笙歌……这分明就是我们金陵景色嘛!”
睁目看来,无数歌女寄身画中,轻歌曼舞,如在雾中飘着,俄而可见丝竹伸出彩云一端,飘飘渺渺,而那线亦是金丝,轻易不淬于火。
三十三 白衫尽笑江湖事,筑梦风云其上歌
眼见众人艳羡称奇,却唯独柳枫一人愣住,看看那画,看看朝臣,又不住回瞧皇帝。
待整幅画全都拉开后,李璟命人放下帷帐遮住阳光,殿内登时漆黑。
就在这一团黑中,慢慢有宝光从画上幽幽散出,各种色泽齐聚,绚丽已极,不着烛火,就将殿内照的通亮。
李璟负手踱入殿中,拖着贵气的身子,龙袍曳地,气度华贵,一抬手,便教太监燃了一把火,顺着画面游移过去,当下只见所过之处,如透明,火焰沾之不上。
李璟料的众臣吃惊,观瞻着众人反应,飞扬的嘴角带起一抹笑道:“此物称作七宝画,乃大周郭威送来之物,意为两国交好,永不侵犯,要签订盟约,众位卿家觉得如何?”
这殿下之人,有的已被宝物所慑,立马说好,李璟本也爱宝,自是正中下怀,频频点头。
期间,只有柳枫不言,李璟因他近年来立功甚厚,颇为恩宠,见他无话,觉着奇怪,便问有何意见。
岂料那柳枫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手解下随身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从成都府带回,外看简陋,当初就连乌南也认为极不起眼,不单乌南这么想,今下朝堂上的众臣,包括李璟亦都不明究竟,也就没注意柳枫风尘仆仆,其实还未回府休憩过呢。
柳枫踏入大殿也有半天功夫,直到此刻,诸人才被他的举动引起了好奇之心,不免就私下嚼舌,多半都是太尉莫名其妙,竟将此物带进殿里,有**份。
柳枫也不管那些,一面解包袱,一面淡淡微笑。
在众人诧异中,他将包袱尽数解开,猛然掏出一物,揣在手中道:“臣此番路经蜀国,也带回一宝,请陛下过目!”说话间,一座精巧玲珑的金塔呈在众人眼前。
金塔周身五颜六色,通体发光,共设七层,最顶部则嵌着奇大的夜明珠,可将宝画上的奇珍都比了下去,由不得人不睁大眼睛细瞧。
塔以下皆由玉器金钻打造而成,每层悬梁的雕饰亦皆是珍宝所汇,那闪闪的光芒不亚于七宝画。
李璟见此一惊,免不得就讷讷想道:大唐自古富饶,不乏稀世珍玩,誉满四方,怎的如今两样东西,唐境都没见过?
他半响不语,柳枫也已料出他必有忧闷,就一手拖着金塔,一手指定各色珍器,一一介绍出处,并不时附带七宝画,一同讲解,众臣有的孤陋寡闻,自然听的兴致哉哉,还当故事听哩,哪懂他的意图?
柳枫朗朗道:“此乃七宝塔,和七宝画一样,因是天下奇宝所作,故而以此称之,说是七宝,实则不然……”
他话锋一折,转身将七宝塔呈给李璟,躬身说道:“皇上定知,蜀主孟昶向来爱宝如命,这七宝塔正是郭威送给他,以诚两国交好之意……”
一言未了,李璟才一接到七宝塔的手顿时跌倒,一惊,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柳枫见之道:“可蜀国有探子打听到,郭威筹谋策划,借以此癖好使孟昶疏于防范,其意图昭然若揭,臣不才,回来之时,于蜀臣安思谦处要了此物,并让他买通宫中太监,盗了边疆密函,皇上请看!”自袖里掏出密函,一道递给李璟。
李璟早就心惊胆战,失去了先前的喜悦轻松,忙拆开细睹,还未看完,便脸色霍然一变,七宝塔随即脱手掉出。
若非柳枫接的及时,怕是要摔坏了。
李璟这前后举动,可不是大相径庭么?忽然大怒,好似看到烫手山芋,朝那拖着七宝画的太监挥手,不耐烦道:“把它毁了,毁了!”
太监就要离去,忽见柳枫叫道:“皇上且慢!”近前跪下,肃声道:“此二物还有更大的用处!”
李璟此刻也不再玩味,认真道:“讲!”
柳枫见皇帝还愿听真话,便知南唐有救,心下甚觉宽慰,进言道:“北汉刚刚立国,仰仗契丹于北,倘若我们与他们犄成东南北夹击之势,那郭威必定有所顾虑——”
李璟经此提醒,有些触动,抬手教他起身回话。
柳枫遵从后将七宝塔呈上,指着宝塔笑道:“契丹乃番邦之地,并没中原富足,是以番人时刻存有欺辱汉人之心,而此二物正好可以送给北汉、契丹。北汉国小兵弱,且朝臣的俸禄乏陈可数,那国主见了七宝画,必定欣喜,而当他知晓这是郭威之物时,必定心存不满,人都有爱宝嫉妒之心,北汉定以为郭威不将他放在眼里,这样我们就有了靠近的机会,而契丹——臣听闻,那北汉尊契丹为圣国,与郭威为仇,若我们将七宝塔转呈契丹,再派个雄辩之士前往游说,便可轻而易举与我们联手。”
李璟心领神会,与他相视一笑,接道:“当契丹狼主得知七宝塔得自蜀国,一定以为我国高深莫测,须知皇宫深苑不可闯,他们定对我国生出忌惮,就不难奉唐为上宾……”
柳枫见李璟明白,就更顺心,说道:“这样我们三国便将郭威夹在中央,只剩西面是个空缺,微臣想皇上定不会放过这个良机……”
“哈哈哈!好!”李璟大笑,君臣对了个眼色,其意已不言而喻了。
回至府邸,柳枫整路上都满面喜色。
青城断崖之后,逗留客栈那几天,他就在督办这件事情,如今木已成舟,就差个水到渠成的后招。
遥想那日与天绍青告别时,他其实已经拿了七宝塔和边疆密函,所以才急着要赶回金陵,但天绍青并不知道养伤期间,柳枫做出那么多事,竟冒充玄天门人,威逼蜀国权臣安思谦,最后竟还能全身而退,大模大样而去。
倘若天绍青知晓,不震惊才怪。
七宝塔当初仅差一步,就要被安思谦送入蜀宫,柳枫当夜捷足先登,以性命相挟,安思谦当然害怕,这是他借此要挟的筹码。
安思谦见到玄天令后,果真生出惧怕,就照他之意,设法截住那封才送进宫的边疆密函,只因柳枫知道,密函是蜀国探子自郭威处探到的机密,无论如何也要得到。
安思谦本乃贪生怕死之徒,又被利益驱使,经不住他好言哄骗,便依命照做了,买通一名太监趁蜀主熟睡的当口,偷了密函。
柳枫早猜郭威送东西肯定有所预谋,不然不会轻易送宝,且郭威本身极其勤俭,将珍宝无故送人,不觉奇怪么?
果不其然,一看之下,确实如此,表面上是看准诸国君王的脾性,麻痹诸国,暗地里整肃军队。
一切皆在柳枫意料之中。
他不禁再次摸了摸那面玄天令,观瞧间,微微笑了笑,这令是小时候学艺时,自师父处拿来的,没想到居然有这般大用处。
至于他师出何人,师门又因何会有玄天令,那则是后话。
如今他就坐等好消息了。
然柳枫却不知,七宝塔刚刚抵入契丹,便被一名白须老者楚关山盗走,因此他那如意算盘便落空了一半。
这楚关山就是玄天门长老,曾经亦和赵铭希潜入过蜀国皇宫。
他得获七宝塔当然高兴,为了此物,曾也多方打探,开头以为七宝塔作为进献之礼,入了蜀国,他便混入蜀宫找寻,却不想待在器物房里左找右找,找了个假的,后来才知是安思谦骗了赵铭希,给了他假消息。
他待要出宫,恰遇一伙小太监进屋,正是为天绍青等女子,取金银首饰赏赐,好教众女为进宫做准备,尽情表演歌舞。
楚关山当时恐被人发觉,在屋里躲躲藏藏,孰料他不识路径,小太监们又不知按了什么机关,他所立的地面竟陡然下陷,就那样,他待在黑暗暗的屋子里不见天日。
赵铭希在外等不到人,这才得安思谦帮助,易容成禁军侍卫,多番搜寻,才将他救出。
事后,楚关山欲再寻安思谦,安思谦怯然声称,也是被人所逼,欺君罔上怕被杀头,所以才用假七宝塔蒙混过关,好在皇上沉迷美艳的歌女,也没仔细看。
可他又怕皇上知道那宝物是假的,只好将计就计,引诱赵铭希等潜入宫中去偷,若偷出假宝,则他一身轻松。
为免楚关山等秋后算账,安思谦又将柳枫要挟一事和盘托出,因此楚关山才能够及时赶往契丹,一路追随七宝塔动向。
这些事,柳枫自不知情,他只管自家,回府后,才入厅堂坐定,一个恬静纯白的少年便迎上来,垂手打揖道:“大人,你终于回来了?你吩咐舒望做的事,已经办妥。”
这少年生的眉目清清,眼睛澄亮,年约十七开外,穿着打扮却有一种富户人家的富蕴之气,言谈举止,也看的几分修养,不似一般市井少年那般刁钻,也无怯惧,倒有些一府之长的气派。
其实别看他年纪小小,却是太尉府的总管。
他俯身在柳枫耳畔一番低语,行事谨慎至极,待说罢,柳枫轻轻应了一声,抿了一口茶,不经意问道:“乌南呢?”
那舒望垂首立在柳枫身侧,也未见异态,恭声答道:“噢!前次他带着大人的令牌,舒望已将他安顿妥当,大人是要见他吗?”
柳枫只是随口问来,却并无相见之意,便摆摆手道:“不用。”
谁料那乌南竟自个儿踏过屋前石阶,喜滋滋地高呼道:“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小人等候多时了!”看着样子,浑身富贵逼人,想必在这太尉府生活安逸舒坦,日子还挺不错,竟对柳枫的称呼也改了。
柳枫微抬眼皮,将他上上下下扫视,指尖轻叩着茶桌,转问道:“待在这金陵城内,还觉习惯吗?”
乌南嘿嘿一笑,作揖道:“多谢大人关心,小人在这儿吃得好睡得着,再也不必躲躲藏藏,整天担心纪永他们来杀小人了!”
舒望白了他一眼,疾指乌南,面目忽转冷肃道:“既然如此,你更须感恩图报才是。”
乌南讪讪应道:“那是自然,小人一定鞍前马后,为大人效劳。”
他心里哪儿看的起舒望,往常要是在他家里,此等少年,顶多就是个书童,此番仗着李太尉恩宠,竟对他这般的老人家颐指气使,乌南虽然如此想着,却不敢表露。
且他知道柳枫不是诚心收他入府,只是柳枫原本没料到南楚情况有变,想让他这样的小人物进去叛军那边浑水摸鱼,后来柳枫答应了自己,突然遇到南楚事情恶化,以致教他走一趟南楚的初衷泡汤。
乌南把握这个机会,决定绝不放过。
柳枫与他谈不了心事,因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小坐了片时,便到书房去了,才一走入,却忽然发觉书案上一份文书不翼而飞,正是日前自己费尽心力写的兵策,十分重要,当下大惊,来回宣人追问,也没找着。
柳枫凝神细想,根据下人提供的线报,约莫记得离京之时,王启生前来拜访过,他那时因急于出门报仇,而未回府,也就没与王启生会面,就更没来得及收拾兵策。
且一般情况下,他的府宅,尤其书房,甚少人到那里去,因而才教他造成了疏忽。
想来兵策该是被王启生夹带卷走,若不是带给郭威,便是留在了吴越国,据说王启生老家便是杭州。
说起这吴越国,乃由唐末藩镇割据形成,是临安人钱镠所创建的统领国,以杭州为西府,越州为东府,占地十三州一郡八十六县。乱世灾祸不绝,战争频繁,钱镠多采取保境安民和“休兵息民”的政策,又重农桑、兴水利,故而国内发展较为稳定。
柳枫这番思量过后,不由骇之,第二日便进宫面见李璟说了此事。
李璟闻言也有些震惊,愕道:“你要去吴越和大周国?哎,朕倒不是反对你去,既然那兵策重要,唯恐我国机密泄露,迟早也是要派人追回的,可只怕你此番前去危险万分,要不要多带些侍卫保护于你?”
柳枫跪下答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习惯独来独往,况且人多反而不便,容易引人耳目,请皇上放心,微臣一定安然无恙归来。”
正好乌南是个小人,且与王启生而言是个生面,可以助他从王启生那等人手中斡旋,柳枫便偕同乌南,先行赶赴吴越国西府杭州。
三十四 缘起缘灭终须叹,他心他意走江湖
满空阴霾,乌云遮住了半边天,天气是这般阴沉,以致人的心情也随之低落,由于终日追着聂贞,燕千云与天绍轩赶到了大理。
且说这大理,也即是曾经李唐王朝支持的南诏国,后来南诏暴/乱,与唐廷矛盾激烈,终于在混乱中分崩离析。
十五年前,通海节度使段思平联合滇东三十七部进军大理,建立了大理国,这大理国基本继承了南诏的疆界。史上有名的诸葛亮以妙计七擒孟获,即在此处州郡比邻处。唐贞观年间,曾设过戎州都督府,而这里,也是蜀川通往印度的“南方丝路”中转之地。
时值黄昏,天色阴暗,细雨绵绵,张目望过去,如串了线的水珠,结成层层帘幕从空中坠下。
因对此地不熟,加上聂贞踪迹陡然失去,燕千云与天绍轩只得找了家客栈,一面暂时落脚,一面再议对策。
天绍轩本性沉稳,此次却甚急,相处这段日子,燕千云对他也有些了解,明白他都是担忧其幼弟天绍志之故,只因从洛阳至今,已过去了旬月,故乍来此地,两人便没歇息,出外寻了一番,一无所获。
这燕千云便将折扇在掌心轻轻一震,身形飘飘然,在房内踱步道:“按道理,我们不会走错,金杖婆婆生平喜欢用五色毒,这种毒有特殊的气味,一路上我们也是依此气味追踪到此,怎的到了这里反而不见她的踪迹呢?”
天绍轩心情沉重,不免焦灼地叹了一声道:“倘然我师叔或华山派有弟子在这里,就好办多了。”
燕千云似觉察到什么,抬头相视道:“绍轩兄的意思是……”
那天绍轩却垂首犹豫,满藏隐情,片刻后才脱口道:“此地有一隐域宫,我师叔——华山掌门与隐域宫宫主素有交情,若得他们相助,你我找起人来,也不至于/大/海捞针,倒是会事半功倍,只是现在……”
他想起隐域宫主韩兮,其夫钟泽鸿一次路经中原,却不幸遭仇家伏击,身受重伤下,恰值上官倚明撞见,便将歹徒打跑,危难中救了钟泽鸿一命。
两人兴趣相投,又一见如故,便结为异性兄弟,之后华山与隐域宫便常有来往,不料过了数年,这钟泽鸿在一次练功之际,突然死于密室,且死状惨怖,全身被毒物啃噬殆尽,让人不忍睹视。
当时上官倚明在大理潜伏年余,就为查探钟泽鸿死因,后来才知凶手为金杖婆婆聂贞。
那钟泽鸿嗜武成性,常独自躲在密室修炼,且性格怪癖,每次都不让人靠近,即便是他的妻子,也不允许,他老将那《幻影神功》当做籍口,譬如只可男儿修炼,女子修炼是大忌。
恰因如此,才教聂贞钻了空子,遇难时,非但防不胜防,且无人知情,也无处呼救。
钟泽鸿如何也未料到有人假扮妻子韩兮,前来探望他,又在密室外娇嗔扭捏,就是不肯走,非要与他缠绵,他便心一软,引她入了密室,岂料才吃下她喂的一口饭,便头脑晕眩,神志不清。待悠悠转醒,浑身瘫软如泥,使不上半分力气,原来被废了内功,而面前温柔可人的妻子,竟相貌一变,成了聂贞。
那时聂贞并不见老,姿色荣华,妖冶可观,不逊韩兮,后来之所以衰老极快,主要是聂贞素有顽疾,无法根治,被累及的。
也难怪钟泽鸿分辨不出来,那聂贞早暗伏宫内,将夫妻二人的脾性,打探的一清二楚。见钟泽鸿神智复苏,将一把匕首挟在脖颈,恶狠狠地逼问幻影神功秘笈。
钟泽鸿自然不肯交出,那毒婆婆被惹恼,顿时拎过一个鼓囊囊的麻布袋,从其头顶倒了下去。
一大堆毒蝎子、毒蜘蛛,全是五毒,爬上钟泽鸿身躯。
再说那钟泽鸿正值壮年,长身伟干,白面朱唇,外表极其清韵,是当地有名的**士子,其家族曾也是中原的豪门子弟,因幼年时过失杀人,而逃难至此,与韩兮成了一对相携相爱的夫妻。
平素钟泽鸿纵有吃苦,也绝无这般,哪经过这阵仗?当下直被骇呆,那聂贞就在一旁观瞧,阴阴冷笑,不断怒骂:“先夫死的那样惨,我最看不惯你这等好命的人,就毁了你这张漂亮脸蛋,看你家那小贱人如何!”
当时密室内外无人把守,妻子并不知晓钟泽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命丧的。
他们夫妻本就恩爱非常,那韩兮平日里也婉婉诱人,夫妻间韵事,她极依赖丈夫,谁知此点正被聂贞窥知利用。
自那后,江湖上就盛传聂贞其人,手段凶残歹毒,人人自卫,小心提防,长相好看,且又烈性的男子,就更教人担忧。
说起来,那聂贞因何要夺《幻影神功》?
却原是聂贞之夫林赫楼,早年是聂家的家奴,因相貌出众,颇得聂贞之心。
且林赫楼为人大胆,贪恋聂贞美色,常用尽手段引起聂贞注意,彼时,正当聂贞年轻,花样年华,面对仪表堂堂的男子,总是情难自禁,根本经不住他的引诱,一来二去,二人便无媒苟合了。
那林赫楼人品不良,非但妄为,更野心勃勃,想修至武功最高境界,岂知学海本无涯。
为此癖好,他常听闻哪里有高深武功,就去偷学,待学成,就将对方打死,然后隐姓埋名,又骗别家,最终那些武功,就惟他独尊。
一次,他偷入钟泽鸿身旁,预备偷那本《幻影神功》,谁料这次遇到的对手非比等闲,他失手下被打折一条手臂,此后没多久,天倚剑为民除害,便将他杀了。
是以这聂贞就继承夫君遗志,也非要偷到《幻影神功》不可,自然也不乏她与其夫一样,心胸狭窄,始终也不忘前仇。
她就私自豢养五毒之物,专门攻人不备。
讲完这段往事,天绍轩久久也回不过神,而燕千云也似沉浸故事中,半响未言,待抬头,才见天绍轩不住摇头叹息。
知天绍轩忧虑弟弟也会如钟泽鸿一般遇害,他连忙道:“金杖婆婆与隐域宫矛盾重重,不如我们前去拜会隐域宫,趁机探听一下消息?”
天绍轩素来谨慎,闻言面无多大喜色,叹了一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希望那位宫主看在师叔之面,能帮我们一把。”
二人启程造访隐域宫,殊不知那天绍茵已抢先到了,由清平师兄弟引路,自不费吹灰之力,轻车熟路也似。
这隐域宫远离中原,在大理算是赫赫名教,其下虽然多为女子掌教,可名气不逊男儿半分。
据说宫主韩兮乃前朝望族后裔,为避战乱牵扯,家族迁徙来到大理。
自夫君先逝,韩兮独掌一教,早已名震一方,其膝下共有三女,长女钟若引年方二十,次女钟妙引年方十八,小女儿钟惜引尚在幼龄,仅有十三四岁。
大女儿钟若引擅长琴书之技,琴书翰墨颇有盖世才华,武功却无半点继承家传精髓,据说是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骨骼疏散软瘫,不宜学武,于是便从了文墨,文墨可比天华,通读诸子百家,犹崇墨家之说。
宫内到处都传,钟若引十一岁时,其父钟泽鸿惨死密室,尸骨遭辱,满宫悲愤,宫主韩兮因弟子护守不利,大怒之下连杀宫内三百余人,犹不能泄愤,以致造成宫内一时恐慌暴/乱,尚存者皆四散逃逸。
当时便是这年仅十一岁的钟若引跪在地上,任那发狂的韩兮砍伤,血流不止,钟若引始终忍痛不哭,强拽着韩兮的衣袖高念墨子学说,使那韩兮从悲愤癫狂中醒来……
钟若引语气铿然地念道:“古者万国,绝大多数在攻战中消亡殆尽,只有极少数国家幸存,我们现在又何尝不是呢?墨者之法,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这是父亲传下来的口号,但自从父亲去世后,纵观这满宫之内,一片萧索狼藉,昔日我们有四万八千名弟子,而如今所遗者仅八千人,现在人人恐慌逃窜,此等时候,正是我宫的大劫大难,倘若心怀不轨者趁此入侵,我们又当如何呢?昔日大理国第一教,母亲忍心将这一切付之流水么?”
她望着满宫横尸遍地,血迹斑斑,泪流双颊地哭泣道:“我们自残,杀戮,等到穷尽地那一日,只怕唯有若引姐妹三人陪着母亲了,若然那时,如果聂贞前来,我们四人中还能余下谁呢?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我们要为父亲报仇,可如今,我们亦逾过了伤人者,而成了杀人者,杀人者需得偿命,那弟子们无辜惨死,我们姐妹三人和母亲定被武林视为妖魔,隐域宫也会被人视作妖魔之派,弟子们逃无可逃,遭人鄙视轻贱,他们的家眷亲属如果前来找我们讨血债,武林对我们群起而攻之,我们又要怎样?母亲不要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不要说女儿杞人忧天,如今已有三百人死在母亲剑下,逃逸者数万人,先辈辛辛苦苦成立的隐域宫就要散了,母亲!”
此番话落,韩兮握剑呆立,哑口无言,满腔的悲愤突然转成眼泪,在脸颊掉落,开始了静默。
钟若引看在眼里,又道:“倘若我们不能自强,怎能替父亲报大仇呢?除了仇恨,我们所得远不如失去的多!墨子有言,以德义服天下,以兼爱来消弭祸乱。母亲能以兼爱对他们免做处罚,招回逃逸的弟子,做到兼相爱,交相利,强大我们隐域宫,如何怕她一个聂贞?墨子又有言,若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犹有不孝者?无言而不信,不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万事莫贵于义……名不可简而成也,誉不可巧而立也,君子以身戴行者也……杀戮是无穷无止的,可我们不能因为仇恨地杀戮而造成暴/乱,让全武林有借口来攻伐我们……”
后来,这钟若引将那墨子游说并攻守,历举数十条,以自身血肉之躯,甘愿挨了失狂的韩兮三剑,终于感动整个隐域宫,经过全宫挽救,华山掌门上官倚明在旁相助,韩兮最终平复怒气,开始伤愈,整治隐域宫。
时至今日,这不懂武学的钟若引在隐域宫地位极是尊崇,大凡钟若引说一,弟子们绝不敢说二,因此,很多宫内弟子俱将钟若引当做了下任宫主,这使得其他两位学武的妹妹不在宫主预选名册之列。
小女儿钟惜引尚在稚龄之际,倒也不妨,可次女钟妙引成年,武功已可以竞逐宫主之位,却被无端排斥在外,亦是匪夷所思之事。
虽说钟若引不会武艺,可她常年钻研墨家学说,其剑法亦成为了她口述技艺,即是以口传授其余两位姐妹研习墨子剑法。
清平师兄弟到了后,寻找天绍志之事,便落在了继任宫主钟若引身上,她做事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经过一番指挥调派,天绍茵在安排下,随她一同在外搜寻,二妹钟妙引就领着一路人前往后山看看。
而清平由于是故人门下,自是留下相陪韩兮说话。
落花飞落,三更寂静,山头处,不时散发着幽幽柔光,钟妙引这头搜山,那头,天绍志则在幽梦中醒转,醒来后发现所处是个异常干净的山洞。
说是无人居住,却偏有居住的痕迹,说有人,却只有他一人,连聂贞都不见了。
天绍志心下大疑,不明是否内有乾坤,也不知是否聂贞故布疑阵,引他上当,但值此契机,若能逃脱,他焉有坐地等死之理?便起身四处走走,兜兜转转间,竟被他绕到另一个洞口,立在石壁旁朝内望,竟见聂贞并未远离,而是盘膝坐在洞内,双掌平胸,来回运搓。
天绍志一愣,已料到她必在疗伤,想及沈家庄负伤,这聂贞与他都未痊愈,而这聂贞一路急赶,赶至此处,单单避开自己,想必伤势不轻,不然不会如此掉以轻心。
天绍志心中发笑,这等机会正是捉拿老妖妇之时,他断不轻易放过,当下壮士断腕也似,抽出腰身短剑,就朝聂贞蹑脚走去。
眼看剑口慢慢逼进,就差咫尺,聂贞咽喉就要断裂。
谁知她敏锐已极,感应到杀气来临,急忙收功,眼眸睁开,陡然露出锋锐的凶光。
三十五 缘起缘灭终须叹,他心他意走江湖
时不可待,天绍志二话不说,挥剑直刺。
劲气满室荡漾,充盈着向前,聂贞只是轻轻一抖手臂,一股力劲儿直如泰山压顶,逼迫天绍志而来,“当啷!”短剑被打落在地。
聂贞猝然回首,冷冷瞪视天绍志一眼,翻身落在一丈开外,一手持杖,在地上震出一记闷响,冷笑道:“臭小子,想杀老身,你还不够资格,哼!”说罢,就将杖头朝外一抡,偌大的势头,如雷霆般扑打天绍志。
天绍志中毒已深,又正值伤重之中,面对壮过自己的金杖,就犹如鸡蛋在石头里生存,挡击不及,他唯有节节后退。
这边洞内打斗声响不绝,传的里外皆是,若习武的,稍微细心些,不难听到。
那正在洞外巡视的隐域宫人顿被警觉,有三名玄衣女子闻声而来,疾步奔至洞口驻足,向内瞧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眼尖,瞅见聂贞,便惊异/地叫道:“金杖婆婆?想不到她竟然躲在这里!”想了想,遂转身朝同伴道:“快去报告宫主!”
一名玄衣女子领命而去,余下两人顾忌聂贞武功,便先隐身洞外,欲待时机到了,再做打算。
然里面那少年越来越危殆,她们二人武功低微,又恐少年抵御不住,被聂贞打死,想要救人,可未得到宫主命令,又不敢冒然行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二人心焦间,忽见龙头金杖劈面戳来,跟着掀起呼啸般的劲风,以风雷之势砸中天绍志胸膛。
天绍志本也不是壮硕身形,哪堪这种重击?立时倒飞出去,撞在了后面的石壁上,身子没稳固之地,霍的滚落,摔了个人仰马翻,还未拾身,便忍将不住,吐出大口鲜血。
两个女子看见,惊得心口直颤,这时,就见聂贞怒目瞪着垂危的天绍志,恶怒犹不罢休,凶狠道:“哼!就让老身送你一程!”
此番她已是杀机暴露,再难挽回,还真被天绍轩料中,此人心性凶残,反复无常,没有定数。
可见她恨极天倚剑夫妇,恨二人毁了月明教,更恨二人杀死自己的丈夫,之所以留着天绍志,无外乎是身体内患需要华山心法救治,但天绍志抵死不讲,还欲偷袭她,留着这个祸患,终是一害,是以她无比恼怒,再也没有耐心。
疾风狂卷,聂贞大跨一步,一杖扫向天绍志腰身,若是被砸中,天绍志那病弱的身子,岂非要成为两半肉泥?
他骇然中,连忙沿地滚远。
聂贞一砸不中,便脚下不停,疾跟而上,杖头顺着他滚落的身躯,连番扫打,不管是擦着,或碰着,是非死即伤。
天绍志若稍微懈怠,或力气有一丝不济,或身子滚得慢些,就有可能被金杖击中,一招丧命。
聂贞走出数步,杖身俱都走偏,不由更加恼怒,遂掉转杖头,瞅准罅隙,向天绍志的脑壳猛砸。
距离面额一寸,就要将他砸为齑粉,这间歇,那天绍志正滚到石壁处,避无可避,可机变灵活,及时翻出双掌,挟住杖头往外狠力去推,与聂贞疾压的力劲,形成相抗之势。
相持片时,由于聂贞功深,高出他太多,他终被那狠压下的力道震慑,显得余力不足,面容都皱作了一团。
幸得他秉性倔强,即使死,也不求饶,亦不放弃,哪怕是最终这样力竭,也愿就这姿势死去。
看看他将要不济,眼睛半开半合,视线昏昏,忽听身后冷凉剑气直逼聂贞,以致那聂贞被迫疾走神智,转身相迎,睁目一看,就见是两道剑锋左右夹击而来。
她临敌经验丰富,稍稍举杖跳起,就落于丈外。
这般相视,却发现是守在洞外的两名玄衣女子来救天绍志。
眼看时机成熟,这小子就要命丧她的杖下,不料还会遇到救星,聂贞直呼:“死小子,还真是命大!”
一名玄衣女子不去管它,趁机扶起虚弱的天绍志,另一名女子转朝聂贞厉喝:“哼!金杖婆婆,隐域宫正四处找你,想不到你竟然胆大包天,躲在隐域宫的后山,将我们宫视若无人之境,想来则来,想走就走,太目中无人了。难怪我们四处寻你不着,你不将隐域宫放在眼里,莫非当我们宫内无人么?今天你是再也逃不掉的!”说着,长剑刺出,带出呼呼的风声,逼向聂贞要害,企图在绝境之中,先发制人,搏一搏,或可延缓一段时辰,等待宫主。
然两人毕竟年纪弱小,与聂贞功力相差悬殊,不多时,就力战不及,命在旦夕。
就在电闪之间,忽听洞外传入一声大呼,转眼钟妙引就现身洞口,持剑冲将进来。
她生的俏脸娥眉,目如秋水,盛怒中,泛着盈盈的光芒,也非那种凶悍,而是凛然气势中,生生一个凌波似的妙龄女子,身形纤瘦婀娜。
她奔走如踏风雷,一身紫衣在风中斜开一道寒波,三步并作两步蹿到聂贞跟前,手中托着三尺长的银凌剑,猛地朝前一抖,带起凌厉剑气。
这一转腾挪移,如巨浪飞溅,奔腾浩荡,她那俏丽婉颜,更见怒色,猛然喝道:“聂贞,你这老妖妇,今日竟还敢在此作恶,这次我定不饶你!”想来她早前肯定见过聂贞,因而熟识,故才一见面,就大喝一声,长剑蓄满劲气,不客气地直刺向前。
那聂贞手握龙头金杖,看也不看她,似乎将这小丫头不当回事,也见怪不怪,显见她极为藐视隐域宫之人。
钟妙引喝止之快,进攻之迅疾,就望能将那两名玄衣女子救出,谁料还是被聂贞打翻,她那一剑,被其轻轻一个侧身,避让开去。
钟妙引见仆从已死,不住地破口大骂,聂贞便将金杖顿在地上,冷冷笑道:“好刁的丫头,却又是个不知死活的,与那臭小子一样,破德性!”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天绍志。
钟妙引也朝天绍志望了望,见他气力将竭,此处危险万分,还不逃走,甚至目不转瞬地瞧着自己与聂贞的打斗,神情颇为关心自己的生死,不禁心中略微触动了一下。未免聂贞看穿,加以利用,便板起脸,提剑大喝道:“老妖婆,我今天一定不放过你,为我爹报仇!”言未讫,人已腾空而起,一冲丈余,剑尖直点聂贞空门处的要茓。
聂贞一面闪避,一面怒哼:“臭丫头,老身今天就送你去泉下,见你的死鬼老爹。”
两人能这般对话,显是认识,天绍志也已猜出大概,可他本以为这女子能单身挑战聂贞,该是有强劲的帮手才对,孰料等了这许久,还是只有这女子一人,不由教他心神七上八下。
只因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钟妙引年纪太轻,功力还不如他,又岂能有生机呢?
他好不容易等到个救星,正觉亲切,却就这样损命,怎不教他忧心?
观看少时,他不知是为自己多些,还是为那女子,竟隐隐担忧,心想:她定不是聂贞对手,年纪轻轻,却如我当初一般轻率冲动,看她报仇心切,招招击刺聂贞,全是夺命招式,毫不留情,已然激怒聂贞,此刻聂贞杀招已露,这可如何是好?想我堂堂男儿,反倒要她一介女子帮我脱险,当真是无颜见人了,承人一命,千年记,这是天家的祖训,看来我需上前助她,一同对付聂贞才是!
这样想着,他飞速展开轻功,跳在钟妙引身旁,双掌蓄势拍出,去斩聂贞下咽,只因聂贞喘咳甚急,恰才他已看的分明,知道那肺腔一处必为要害。
起先他佯装不经意,攻了一次咽喉,作为试探,果见聂贞拼死保护,一旦他攻击那处,就大怒,打他的力道极狠。
所以后来他一连数招,旨在接近聂贞,引走聂贞注意,实则却在找寻机会,预备攻其不备。
那钟妙引似看出他出招有因,遂心照不宣地在一旁呼应,极力恰聂贞下盘,给他契机,教他攻聂贞上三路。
两人攻势太过明显,瞬时便被聂贞看穿,何况聂贞何等人物,江湖经验,岂是他们这样的小辈可以比拟的?
且二人都是初出茅庐,未曾见过多少真正的大风大浪,御敌经验不足,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破招,到头来反被聂贞牵制。
钟妙引不免焦躁,天绍志唯恐她分神,抽空相视一眼,不住点头,给予鼓励,心下却更觉得她与自己相像,一样的年轻气盛,一样的心急好恶,一样没有十足的攻心计策,只会蛮打蛮拼。
天绍志一面挡杀聂贞,一面暗忖:方才她进来时,步法稳健,中气极强,虽说聂贞此刻受伤在即,可毕竟内功雄浑,远胜过我二人,如今我与这姑娘有些距离,亦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姑娘喘息急促,内气不稳,若不及时想个万全之策,让这姑娘先行离开,万一事态有变,那则追悔莫及。此事原本只累及我一人,若非我在此惊扰,岂会连累她们枉送性命?
哎,我一介薄命男儿,当无谓一死,万不能牺牲了这姑娘的大好年华。
天绍志喘息一口气,闭目长叹,默念道:我既然已身中剧毒,命不久于人世,早晚一死,不足为惜,如果她能逃出去,也算我天绍志不辱父亲之名。
原来他是天家幼子,心思单纯,无甚心机,内心的想法还停留在幼时的教养之中,只凭着一股血气。
眼下聂贞扫开钟妙引长剑,将其打落,钟妙引已不及回招,被逼的全身发麻,杖风也四处波及,教她身子不稳,踉跄倒退。
就这间不容发的间或,聂贞双脚离地跳起,举起金杖,就打钟妙引心口,不想天绍志陡然冲出来,将钟妙引推离,以自己的身躯,接住了金杖重击。
当下山洞内传起一记惊天巨响,只听钟妙引大叫,那天绍志就在她惊颤间,如软塌了一般,向地上倒去。
她忙伸出双手去接,天绍志摇摇欲落,被杖头砸击太重,一时失了重心,没被她接住,就瘫倒了。
这钟妙引还从未碰见过这种人,不要命地硬接聂贞功夫,连忙上前查看,正要将天绍志叫住,却见他凄寞地冲自己笑了一笑,立时闭上双目,晕死过去。
钟妙引心头剧震,急唤道:“喂,你不要死啊!”情急失措,竟顾不得男女之别,将天绍志抱起来唤着。
聂贞在旁观瞧,竟嘴里露出讽意,讥诮道:“想不到你们如此深情,难得,我就做做好人,成全你们,送你们泉下相见!”说罢,举掌飞扑,疾掠上前,欲一掌将钟妙引拍毙。
不想洞口猛然走来钟若引,一声大喝‘呔’,紧跟着两条银钩铁爪从她身旁斜斜窜出,一条铁爪扣住龙头金杖尾端,另一条铁爪锁拿聂贞脚祼。
聂贞知这一招迅疾,势必得躲开不可,大惊下连忙双足离地,整个身子朝后倒滚,滚出半丈有余,才堪堪落定,定睛看时,那铁爪仍紧扣在龙头金杖上,未被甩离,竟猛一使力,将她掼在地上。
聂贞失足跌了个趔趄,也顾不得疼痛,急火火地拾起身子,举起杖杆,使出全身内力,朝外急甩,也沾得是她略高一筹,将扣在杖杆一头的铁爪银钩,连人带钩一道摔上山洞的石壁。
手执银钩铁爪的,俱乃两个白衣妇人,这么一摔,立时摔了个眼冒金星,口中直吐鲜血,一时失力,乃致手上松弛,那银钩铁爪就在杖杆上卸开,教聂贞摆脱制肘。
经过这一番剧烈激斗,聂贞内力受创,忍着即将喷涌而出的腥甜血气,展开轻功掠出山洞。
两名白衣妇人见聂贞扑向洞口,而钟若引还站在那里,连忙齐声喊道:“少宫主,小心啊!”
三十六 缘起缘灭终须叹,他心他意走江湖
说时迟,那时快,一名白衣妇人以迅雷之势从地上爬起,身子朝前横蹿,一把将钟若引扑倒,用自己整个身子压住钟若引,将其藏在身下。
聂贞掠到了洞口,见此情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杖头戳在她的背上,欲要报仇,当下便听得她惨呼一声,气绝身亡。
另一名白衣妇人也情急了,扑过去,企图挡杀聂贞,救下钟若引,聂贞正在犹豫,不料洞外又传来天绍茵的叫喊声。
见形势不对,聂贞恐韩兮带着大队人马赶来,倒时就难以脱身,只得仓促而去。
来者之中,正有韩兮,可惜迟到一步,一行人匆匆将天绍志扶回宫里静养。
一连两日,天绍志始终晕迷不醒,气息时稳时弱,教人放心不下,钟妙引及天绍茵两个,都在旁守护,时而哭个不停,还当他再也无力生还。
宫主韩兮一脸凝重,沉默不言。
钟若引料想聂贞这次出现,定是让母亲想起死去的父亲,母亲脾气虽不至于暴躁,但凡提及父亲之死,情绪仍极易失控,她心下想道,自己非得想个万全之策,既能还人恩情,不让隐域宫与华山、裳剑楼的关系撕破,又能让母亲心甘情愿救人才行。
毕竟天绍志乃裳剑楼天家,与华山派的后世子弟,隐域宫与华山派交情匪浅,岂能落人话柄?而且若是传扬出去,天绍志是在隐域宫后山遇害,那与隐域宫清誉而言,也是个笑柄,以后还有何资格立足大理,称为大理第一教。
倒时,她们家的基业,也要自此凋零,弄不好,会一落千丈。
这绝不是钟若引愿意见到的,是以她缓步踱到韩兮身边,悄声道:“这位小兄弟身中剧毒,尚且能存大情大义,危难中不顾自己生死救得妙引一命,当真是重情重义……”
顿了顿,她又道:“当时他与聂贞拼死抵抗,想来也与聂贞蓄些恩怨,再者,他与华山极有渊源,念及上官掌门对隐域宫之情,恐怕我们不得不救他了!”
思虑良久,她终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自从父亲去后,我们宫内之人因是女儿身,无缘窥得幻影神功奥妙,倘若他能学会,非但能保他活命,承还上官掌门的恩情,也可替父亲报仇,替我们宫内雪恨……”说着,又面现犹豫,隐忍片刻,望着韩兮道:“只怕他学会神功,不肯替父亲报仇,幻影神功乃我隐域宫至高武学,倘若学成,定是武林一等高手,若那时,他伤好之后,离我们而去,我们这些人的武功均不及他,岂不是无法完成心愿,替父亲报仇了?”
韩兮凝神思索着她的话,一会儿觉得句句在理,一会儿又顾虑重重,一会儿又点点头。
钟若引见母亲已动恻隐之心,遂放开了胆子道:“女儿有一计策,尚可说与母亲,只是……”欲言又止地望向床榻前的钟妙引,她心里闪过一丝恻然,又见得妹妹双颊带泪,瞅着那天绍志焦急失色,拼命地呼喊。
她遂主意落定,故意讷讷道:“妹妹这番伤心,想是……”一言及此,再不往下说了,但言语早已有所暗示。
她将目光引向哭诉中的妹妹,瞧着韩兮示意,韩兮竟有所悟地首肯。
钟若引心领神会,便屏退左右,将妹妹钟妙引叫到偏旁,只说幻影神功可救天绍志性命,只是难言之处是这幻影神功乃隐域宫绝学,非隐域宫之人不能擅自修习,唯一可行之策是天绍志成为隐域宫的人,那就不成问题了。
钟妙引似乎猜到了什么,默默地不再说话。
钟若引想及妹妹对天绍志的关切,想定下妹妹终身留住这天绍志,又怕妹妹这桩亲事会事出草率,于是又将父亲钟泽鸿之死,以及两人年幼之时,母亲为了复仇,大肆屠杀之事说了一遍,又陈述天绍志成为自己妹婿之后的个中利害。
说道这个份上,钟妙引还能不明白么?就一口应承下来,钟若引也不觉妹妹吃亏多少,只因藉此她也看出,妹妹非是对那天绍志毫无感情,否则不会被她三言两语就说动。
姐妹二人重新回到床榻,彼时,宫主韩兮已坐在床边替天绍志把起了脉,而天绍茵就在边厢追问有无大碍。
韩兮摆摆手,起身走开两步,卖了个关子说道:“刚才我为令弟把脉,发现他身上不仅有穿心丹的毒,又有五色**,加上他体内原本的万步断肠毒的余毒未清,如今又遭金杖一击,恐怕……”
天绍茵不免满心忧虑,没了主见,口中反复自责,连问怎么办。
韩兮望了她一眼,转回在床边坐下,意有所指道:“其实令弟身上所中穿心毒,我们倒是可以为他化解,但他先前的万步断肠毒时间太久,恐怕难以清除,除非聂贞本人拿出解药……”
话声还未落下,天绍茵已提起剑道:“我去找那个老妖婆讨解药!”眨眼,人已冲出屋。
清平师兄弟二人,恐她鲁莽行事,闹出乱子,连忙紧跟了出去,却哪里还能见到她的人影?
韩兮暗自叹气,喃喃道:好冲动的丫头!
她自也不想天绍茵生出意外,便余光微瞅钟若引,钟若引意会,便主动挑选了两名好手,一道尾随。
再说那聂贞,由于经脉受损,需要长期借助隐域宫后山的奇花异草疗伤,所以才来到此间。
她素来狡猾,算准了当日若逃,必定艰辛万分,而且隐域宫防范也必严密已极,那四处守的如铜墙铁壁一般,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
待他们寻自己不着,便料想她已逃脱,守卫就会松懈,果然这一日,那些弟子渐渐撤去了别地。
她伏于暗处瞧了瞧,亲眼见众人走远,才慌慌地逃下山,正在逃窜间,突闻一声:“聂教王,燕千云有礼了!”一阵异响当空传来,抬头看时,只见燕千云与天绍轩,一前一后落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聂贞不由一惊,暗道:真是冤家路窄,摆脱隐域宫一帮小贼,好不容易骗过他们,却又遇到这两个难缠的夺命鬼,目今我身负重伤,不能与人动手,得找个脱身的法子,甩掉这两个小鬼才行。
她却不知,自己虽有前招,那继任宫主钟若引也有后计,撤掉守卫,不过是诱她现身罢了。
故而这燕千云与天绍轩能撞见她,也非冒然,而是早早与钟若引有所联络,就在此地静候。
此番果被料得一丝不差,聂贞正自寻思,天绍轩已持竹笛抢攻过来,那燕千云眉目冷肃,展开扇子,随后呼应,以便一举擒下聂贞,迫她交出天绍志的解药。
他身子转动如流风,霍的将折扇一展,抬高便朝聂贞当头三扫,主要攻上,天绍轩就握紧竹笛,连点下盘。
他们两人不似钟妙引与天绍志那样,是力道强了数倍,又浑厚刚劲,且又是两只猛虎也似,直教聂贞应接不暇。
加之聂贞无心恋战,知道这二人既出现,四下就必然危机重重,是故不愿被缠住,总想找机会脱身,好缓解伤势,将养一段日子,否则她被拖垮,即便不死,也难以恢复了。
那燕千云又非傻子,岂会不解她的意图?其明显是招中有虚,志不在此,当下就加快招式,急攻疾打,毫不给聂贞喘息间隙,但见他扇子横来飞往,招招扑击,俱是聂贞要害。
应付一个他已够聂贞损耗体力,再兼顾个天绍轩,两人合力,等于是把聂贞逼得没有退路,更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恰在紧要关头,猛见一把长剑如狂风卷浪般扫来,轻轻一荡,趁二人不注意,就左右晃一晃,扫开了天绍轩,燕千云迫于形势突变,为防是个杀招,就退了两步。
聂贞正得到了机会,定晴一看,却是那圣女张萍的女儿程品华。
程品华长剑不停,蓄势疾挑,一连回旋,接着左劈右撩,连贯而出,还真有几分气势。
一时不明此人虚实,天绍轩便与燕千云对个眼色,打算犹自观望一番,于是卖个破绽,跳身显出慌张,一避而过,那长剑就斜斜飞窜,激起了一层灰尘,窜起尺来高。
聂贞见此大喜,命中有幸,该着有此救星。
这可缓了她不少力气,这程品华乃月明教门下,武艺虽远不及天绍轩,但聂贞功力犹在,虽然受伤,对抗天绍轩与燕千云力有不及,可有程品华相助,且此女心思深沉,很刁钻,倒是弥补了她的漏缺,为她取得先机。
如此,教她看到一线希望,与天绍轩及燕千云激斗,形成了不相上下的分抗之势。
约莫百余回合过后,猛听得身后传来叫声:“老妖婆,快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杀了你!”聂贞抽空去瞧,是天家的二丫头天绍茵怒气腾腾,杀奔自己而来。
她自然了解天绍茵言外之意,心中暗笑,一挥金杖,从战圈中抽身,带着幸灾乐祸的玩味口气,讥诮道:“怎么?那个臭小子命不久矣了?”说罢,便哈哈大笑。
若非天绍志即将命归黄泉,怎会惹得这疯丫头这般动气?
天绍茵大怒,扬剑便挥了过去。
三十七 缘起缘灭终须叹,他心他意走江湖
那燕千云在一旁看见,脸色一变,好似早知天绍茵这一动作,会引起不妥,忙伸臂挡住,迈出一步,朝聂贞从容抱礼道:“聂教王,如若你肯拿出解药,千云答应你,恩怨一笔勾销。”
聂贞本也阴毒,自也瞧不上燕千云帮着外人,冷言回道:“哼!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回头看了程品华一眼,夺声道:“程姑娘,看你了!”
程品华不急不躁,悠悠冲众人笑了一笑,猛然间,面寒如铁,长剑高举头顶。
众人不解其意,正在疑惑中,就见那剑环了一圈,做云形,忽而侧转,去刺天绍轩。
那天绍轩本在外围,就近可取燕千云,最为方便,她却知燕千云必有防备,故而出其不意。
聂贞奸猾,就趁机提起金杖,猛砸天绍茵,欲将燕千云与天绍轩拆开。
只因不管往时沈家庄一役,还是今时,她已看出燕千云背叛情由,大抵是与天绍茵脱不开关系,其实她猜测未必准确,但是她却认定了这理。
当下只见杖起风来,直冲天绍茵死茓。
燕千云疾速移步至聂贞身侧,趁她举起金杖的瞬间,扇面陡的击她腋下,迫使聂贞收招,天绍茵于是险中保得一命。
不待两人松懈半分,劲风又一次临近,那聂贞竟回转杖头,对准燕千云来了一招。
那边厢程品华与天绍轩也是斗得甚为激烈,长姜开,挑破阵阵疾风,竟脱离了天绍轩,刺向天绍茵,原来是她见天绍轩难缠,转攻弱的,由此可见,她在低看天绍茵能耐。
燕千云见天绍茵危殆,也不管不顾,就将她拉向一旁,彼时,天绍茵虽有感激,但还觉得自己未必就战不下程品华。
那程品华长剑因此走空,削下了几丝风。
天绍茵与他面颊相触,两人略一对视,一起脸红,这才发觉不对,连忙分开。各自扭转身躯,别别扭扭,好不尴尬,亦同时想起了当日沈家的景象,一时无话。
燕千云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意外之余,也有些无措,只得朝天绍茵微笑,以示招呼。
两人这一失神,背后猛地窜来一股冷风,使得燕千云一惊,伸手便又将天绍茵往外拉,岂料这次来敌是聂贞,她那一掌从后急袭,打在天绍茵背上,燕千云没有拉的及时,以致天绍茵大叫一声,身子一沉,就有跌倒趋势。
燕千云连忙将她挽住,甚为关切地唤道:“姑娘?”
正当此时,程品华唤了聂贞一声:“聂教王!”
聂贞像是得到命令似的,与程品华一同跳后数步,陡然一只手在袖子里探出一物,朝众人抛扔,只听爆响声起,空气中顿时浮起了呛人的白烟。
烟雾飘散,渐渐密布在几人周围,天绍轩情知不妙,折起衣袖便将口鼻捂住,燕千云倒没有用衣袖遮自己,而是干咳几声,一只手紧紧捂住天绍茵口鼻。
烟气散去时,那聂贞与程品华早已不见了踪影。
几人知道上当,别无它法,就在附近找了找。
待天绍轩回来,却见妹妹晕倒在燕千云怀里,任其抱着。
天绍轩正要出声相唤,燕千云已急匆匆地抱起天绍茵朝前飞奔,神色慌张至极。
天绍轩不是呆子,相处这许久,也有了解燕千云为人,此番见他心思,还有些惊讶,便走在燕千云之后。
两人行出不足百步,忽然清平与钟若引领着一帮人从远处赶至,迎上来见到天绍茵晕厥,清平还一脸讶异,疑惑地问天绍轩道:“绍轩大哥?她怎么了?”
天绍轩还未说上半句,燕千云已道:“她中了金杖婆婆的九煞掌,事不宜迟,快扶她回去。”
清平点了点头,一行人又在他们引领之下,回到了隐域宫。
说起聂贞这次遇到程品华,还是程品华特意奉了教主边灵之命,前来探望她的伤势。
不过力战隐域宫一干子弟,聂贞也已消耗不少内力,导致伤口扯开,再次病发,程品华便拿出一粒药,要她服下。
聂贞眼珠子转来转去,盯着药丸就是不动,程品华看在眼中,不由笑道:“怎么,聂教王怕品华拿假药来唬你不成?好歹你我都是月明的弟子,需要互相照顾,共同为月明圣教出力,品华又岂可看着聂教王伤重而不顾,聂教王若有何闪失,于我月明教可是大大不利之事……”
说着,她又一笑道:“说起这药呢,却是品华着人在苏神医处偷的,听说此药可治百病,是疗伤圣品,原本苏神医准备医治天倚剑,所以只此一粒。聂教王也知
道,我月明教与裳剑楼有不共戴天之仇,品华得知这个消息,当然不想让天倚剑如愿,于是便趁机将这疗伤圣品偷走,特意拿给聂教王疗伤!”
一只手捏着药,见聂贞不肯接过,她又问道:“聂教王是不相信品华么?”
聂贞奸狡成性,闻言不动声色,只是瞅了那药丸一眼,目光移向别处,装作不在意道:“你母亲,圣女可也是受了伤的,正需要灵丹妙药,你得了此物,不去医治你母亲,却拿来给老身?”
程品华早看出她疑心甚重,不信自己,冷哼道:“我娘,我当然有法子救了,不瞒聂教王,我娘早些天已经着我师弟去寻鬼医子,唯有聂教王你一个人露宿大理,教主实不放心,品华特意代教主来看看聂教王!”
聂贞听及此话,才放心将药喂入口中。
已经薄暮,燕千云一行人回到隐域宫时,天绍志已经醒转,恰值天绍轩走进的间歇,听见天绍志与钟妙引的说话声:“我怎么会在这里?”
钟妙引守护他两日,终于等到他能够活命,心下甚宽慰,笑着道:“我叫钟妙引,这里是隐域宫,是我姐姐找人救你回来的。”于是又将韩兮介绍了一番,天绍志恍然大悟。
韩兮陈述了修习幻影神功的利弊,天绍志听到她们言及必须成为隐域宫门下,方可修习幻影神功,又听韩兮言辞之间欲招自己为婿,连忙推辞。
韩兮只当如此飞来喜事,他绝无推诿之理,哪料得竟非她所想那般,不解问道:“你不喜欢妙引?还是你心中已有了别的姑娘?”
天绍志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只怕配不上姑娘,误了她的终生!”说着,又作难道:“只因我是个残躯!”
韩兮闻话倒去了心头不快,释然笑道:“少侠过谦了!既然你未娶,妙引又未嫁,今日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钟若引与天绍轩等人在外间听得明白,也一并迈进屋,道:“对,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只管好好养伤便是!”
天绍志抬眼一看,正见天绍轩立在门首,而后面是燕千云,怀里还抱着天绍茵。
燕千云进屋放下天绍茵,就坐倒在地,为天绍茵输功延治。
众人见他用心,也颇有触动。
天绍志亦上前查看天绍茵伤势,并追问情由,天绍轩便又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就这盏茶的工夫,燕千云忽在众人等待中起身,似是面色忧急,瞅了一眼天绍轩兄弟,诚恳道:“她中了九煞掌,此掌威力惊人,除了聂贞自己外,就只有我师父一眉老人可以化解。”
天绍轩兄弟二人,皆是一愣,约莫猜出了他的话意,默然良久,没有答话,就看燕千云欲怎么说,总不能教他们去求人家师父,毕竟素不相识。
燕千云看定天绍轩,郑重道:“倘若你信得过我,我打算带她去找家师,一路上需要我用元心大/法,定时为她输功保命,看看能否换取生机,赶到我师父处,此去路途虽然遥远,不过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照顾她。”拍了拍天绍轩的肩膀,心情比较沉重。
天绍轩也看见了,想了一想,建议要一道相随。
燕千云却面现难色,道:“家师有个习惯,一向不喜与外人来往,所以……”
天绍轩听出弦外之音,只好不再勉强,然思及妹妹尚是闺阁少女,并不适宜与陌生男子独处,便难以宁神。待燕千云起程上路时,他便一起同行。
因他也要赶去苏州会见父母,有一半行程和燕千云同路,两人正好有个照应,便一同离开了大理。
那天绍志行动不便,要修习幻影神功,就在隐域宫住下,清平师兄弟照顾了一段时日,见他与宫内之人已然熟识,便告辞而去。
三十八 最是天涯行万里,孤身夜下逢故己
在路行进不少时日,天绍轩不再跟随,原来是他看看路程长短,另有要事,加上也观察出了天绍茵行止的一些蹊跷,便不愿做棒打鸳鸯之徒,是以中途主动辞别二人。
燕千云再三挽留不住,当天也无有心情赶路,早早挟着天绍茵住进了客栈,那天绍茵在屋里歇憩,他则在另一间房中独坐,翻开那柄折扇,思潮起起伏伏的。
刚刚天绍茵的伤势再次发作,这些日子,自己以元心大/法为她续命,已渐渐效用微弱了,眼看着油尽灯枯之象,才会如此。可师父住的地方远离中原,在一座无人知道的海岛上,他们管那岛叫做仙灵岛,要赶去还需十天半月,天绍茵能否支撑到那时,还没有定数。
想起这件事,他就很忧虑。
屋里一张方案,搁着个小瓷瓶,适才进屋后,他就将那瓷瓶扔在上面,原因是里面已经空了。
这会儿一眼望过去,还有一种恍惚失神的感觉,多少个日子,他就靠瓷瓶里的丹药维持。
猛然叹口气,他想起师父一眉老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面上常年挂着一种难以猜测的深沉,可自己每次离开仙灵岛,他却很和蔼可亲,几乎都会给自己手里塞个瓷瓶,并千叮万嘱瓷瓶里的每一粒药都很珍贵,有了这些药,当可百毒不侵,非但如此,还可帮助调息体内受损的经脉,增强功力。
出门的时候,老人坚持让自己多带些,自己笑着婉拒,说是用不了那么多,出去不过几日而已。
当时怎料到如今场景?
近日自己不知怎的,一天之内,总是免不了三番五次去她房里,她说不用老去照顾,还是多忙些自己的事比较要紧,要不就多休息。
说到休息,他真感觉近来很累,只因他清楚早已运功过度,损经伤脉了。
他思量着,那位姑娘性子大大咧咧,该不会留意这些事情,因此几次掩饰,便也遮掩过去了。
又过俄顷,他又思及天绍轩离别时的神情,分明是满怀信任,是一种将妹妹托付给他的信任。
一念至此,他合扇笑了,酒逢知己千杯少,果然不假。
念头三转两转,他又轻轻将扇子平展,凝神盯着扇面,自言自语道:“绍轩,绍轩……”言唤间,天绍茵的容貌竟浮现出来,回眸顾盼,嫣然微笑。
燕千云顿时呆住,一把收了扇子在怀,这时胸口忽然一阵绞痛急袭,他连忙抓起手里的半丸药服下,早上他将最后一丸掰成了两半,目下已是第二半……
服药后,他面色渐渐恢复,一时无事,又盯着扇面出神,才一收心,猛闻隔壁传来隐隐的呼声,声音虽是微弱,可凭着多年修习,却也断断续续听入耳里,忙迈步奔向那间房。
一手推开门,就见天绍茵倒在地上挣扎,燕千云知道她伤患复发,慌慌扶将她起来坐定,双掌运气,提起内功,为她引渡延治。
这一次,历时甚长,连他也有些诧异,收功之后,她咕咕哝哝说什么,他竟然略有恍惚,听不清楚,偏头斜看,只见她在一旁凝神望他,他急忙侧身避过,匆匆道了句:“姑娘不必客气,我答应过令兄照顾你,就一定会带你见到家师!你伤势没好,先休息会儿吧,千云就不打扰了!”不等她追问,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自回到自己房间,举手掩住房门,燕千云轻轻搁下扇子,便盘膝坐在床上打功。
时辰越久,他额上的汗越多,直到黄昏,才勉强定住心神,下床凭窗瞧望,闻锅灶声入耳,想来晚饭时间该到了,便觉腹中饥肠辘辘,赶去敲了敲天绍茵的房门,想请她一道用膳。
却敲了半响,无甚响应,发觉不对,他暗里用劲将门推开,一走进去,忽然呆了,眼前所见,一派空空,哪里有天绍茵的人影?被褥叠的整齐,像无人住过似的,只有清茶散发着余韵。
燕千云思前想后,根据她近来的种种举动,约莫猜出大概,就疾奔出客栈,一直赶到镇外,幸的他脚步较快,小镇本也就前后两条路,不多时,就在荒地间看见天绍茵一瘸一拐,行走艰难。
他随即在这边一声喊,天绍茵似被惊吓,看看仅有几丈,竟摔了个趔趄。
燕千云走过去将她扶稳,见其身子软绵乏力,拄着根木棍,甚为可怜,顿起了怜悯之心,想要说话,又发现那天绍茵不看自己,躲躲闪闪的,不由问道:“绍茵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的伤还没有好呢,打算去哪里?”
见他在侧延视自己,天绍茵心头一涩,低下头难过道:“燕大哥为了救我,消耗太多功力,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你应该已经身受重伤……”
燕千云惊异/地脱口道:“原来你都看到啦!”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够好,不想还是被看穿了。
证实了这个想法,一时间,竟让他惊喜至极,意外的是,这样一位粗心莽撞的姑娘也会如此细心,喜的是她能发现此事,应该是自己帮她疗伤之际,早已悄悄注意了自己。
想至此,燕千云的嘴角便浮起一丝笑意,目带柔情,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陡然,走到近前,双手搭在她的肩头,温柔地叫了声:“绍茵!”
天绍茵心弦立颤,浑身酥麻了半截,却躲开他的手,将身子微侧,避过一步,忧忧道:“燕大哥,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你,再长此下去,你的性命堪虞,所以我——我——我打算就此离开,我们萍水相逢,你能这么照顾我,我很感激……我……”
两人有个电闪般的对视,她忽然语无伦次。
燕千云亲见她如此反应,欢喜更甚,就情不自禁地朝她走近,她似乎略有羞赧,又似乎整颗心都砰砰直跳,不敢面对,亦或是有些忧虑,连往后退,那种矛盾的心情,真是急切又慌乱。
燕千云都看在眼里,行止就更温柔了,追上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走呢?我们——我——就快见到我师父了,你就此一走,岂不前功尽弃?离开这儿,你要到哪里医治?这种九煞掌是无药可解的,除非我师父用本门内功帮你打通经脉……”
天绍茵侧目仰首,故作平静地笑了笑,淡然道:“其实我——已经打扰燕大哥多日,是时候走了!你的恩情,如果它朝绍茵有幸活命,定当报答!”遂冲燕千云告了一礼,微苦道:“燕大哥,告辞了!”一言毕了,急匆匆拄着木棍转身。
就要离去,那燕千云霎时觉得惆怅满胸,抬头遥视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冲口呼道:“等等!”
天绍茵止住脚步,眼泪却从眼角流下,移目斜视,燕千云已匆遽奔上来了。
她怕他望见,会笑话自己多愁善感,就忙拭掉眼泪,强挤着笑容相对。
彼时,天上飞过一只大雁,两人一同朝上望,天绍茵看到大雁,陡然问道:“燕大哥,你听说过雁杳鱼沉么?”虽没有转身,亦没有转过目光,身子却很僵硬,那一刻动也不动,似想到了什么,颇为感怀。
燕千云移步靠近些许,将她的手挽住,亲切道:“不要这么说……”
天绍茵再无多话,还是无法教他迷失自己,壮士断腕也似下了决心,忽的将他甩开,拄着木根,又飞快地朝前走。
燕千云看着她毅然决然,回想她的倔强,坚韧,她的一切,一下子百感交织,混了他的心,他的视线。
恰在她走出十步开外,他再也忍不住,大踏步赶前,大叫一声:“绍茵,不要走!”
天绍茵闻言顿足,却已泪水潸潸,仍倔强地不肯扭头相看。
燕千云立在她身后,大声道:“刚刚你也看到那只雁了,那是一只离群的孤雁!”
他停下来,左右思虑,一阵后,踱步续道:“不瞒姑娘,千云从小就是个孤儿,小时候有个师兄,千云很依赖他,我们一起习武,一起立下誓言闯荡江湖,很开心。有一年,师父派师兄出岛办事,我问师兄,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他告诉我说,大雁南飞的话,如果我看到的是一字排开的雁群,那么就可以看到他,可我一连看了十年大雁,也没有等到他,我不知道师兄是不是还活着,可我知道……”话至此处,他转眼凝视天绍茵,认真道:“雁杳鱼沉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别看天绍茵面冷,实则心热,尤其是个直肠子的人,只要瞅着对方顺心,也很容易生情,当下就浑身一震。那心情很难形容,她既高兴,又害怕,又想躲,又想及一身病躯,会拖累他,一时矛盾不已。
她正为难时,就听燕千云又道:“以前梦想闯荡江湖,快意人生,但是这几年,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更像一只孤雁,武林里太多的恩恩怨怨,牵不断扯不清,说不定我自己哪天就会送命,时常会想假如我死了,化作一堆孤坟黄土,茫茫大地,江湖依旧,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世上有个燕千云,曾经出现过……”
天绍茵不免心里一酸,转面失声道:“燕大哥——”
燕千云卦叹道:“我知道自己是魔教的人,为武林不耻,纵然你和绍轩不嫌弃,可终究难逃武林仇杀,长期以来,我很想从中走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却碍于师命,师恩,我想像你们一样,堂堂正正地生存在这个江湖,姑娘明白么?”
他目光转向天绍茵时,顿教天绍茵失神,仰首迎上他期盼的眼神,讶异道:“你怎会这么想呢?我和我哥都没那个意思——”
言未毕,燕千云已接话道:“我知道,所以我珍惜每个机会……”忽然紧盯天绍茵,目中殷殷期待着什么。
天绍茵胸口泛起一股莫名的慌乱,只得低垂着眼帘不语。
燕千云却大胆直接,凝视她道:“千云自从遇到你,就很想有一个家,以后不再漂泊,我——我——”
说到这里,他言辞吞吐,吐字不清,时而望望天绍茵,时而又赧然低头,终于在几次挣扎后,鼓足勇气道:“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见天绍茵无所拒绝,羞怯间,面露喜色,他也大喜,紧握住天绍茵的柔手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们快点赶路,找到师父就没事了!”
不多会儿,夕阳西下,拖出两道相偎的长长影子,夜幕也随之拉下了。
三十九 最是天涯行万里,孤身夜下逢故己
小小的密室漆漆黑黑,虽然不够空阔,却也狭长有度,正适宜一个人独处。
钟妙引立在室外,望了望黄昏的最后一抹晚霞,推开了密室那道石门,将一盘菜放在里面,遂又将灯盏拨亮,烛光辉辉中,顿时映照出天绍志的面容。
见他神态安详,闭目已然入定,她遂招呼着他用饭。
天绍志似昏睡,实际上神智清醒,听得她唤,将眼睛睁开相视,两人相互笑了笑,满含默契,心照不宣。
这些时日,他们已经开始相处融洽了。
此番能待在隐域宫,也多亏这钟妙引,天绍志有乃兄风范,自然脾性甚好,也因修习幻影神功之故,身体渐有起色,与钟妙引打打闹闹,倒也欢愉。
他不由想起了一句话,命由天定,人来主宰,世事难料!妙引与他性情相投,几乎无话不谈。
藉此种种,当初又如何想得到呢?只是可惜了,没抓住那聂贞。
钟妙引唯恐父亲钟泽鸿之事再犯,时不时就要来这密室附近走走,有时陪他坐着,若他练功,便也不打扰。
有些人常年乃至一生,也发现不了他人好的一面,究其原因不是放不开,就是追求太高,只盯着一个方向行事,在得到某些事物的同时,却也注定生命中少了几分幸福和纯真。
天绍志的人生很简单,家人平安,娶妻生子,一生无憾。
平凡见真情,只要身边的人快乐,他也便很知足。
这一晚,吃过饭后,两人又是聊天到深夜……
正说话间,钟妙引突然问了句:“你的侠是天生的么?”
天绍志迷茫地脱口道:“侠?”
这一夜,他将这个问题想了一个晚上,辗转难眠,妙引为什么会这么问自己呢?侠,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认真想过,更不知道怎样才是侠之大者,他也不知道妙引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更不知道宫主韩兮和少宫主钟若引为何会放心将幻影神功传给自己?
他突然觉得,行侠仗义,她们更是无私奉献!
江湖上人人都说父亲天倚剑有侠气,父亲的确是,他能做的就是不辱没父亲的侠道风范。
父亲不但侠气,更义气,与沈天涯八拜之交,又有一个结拜义弟郑松昭。
这郑松昭乃飞云山庄张敬安的大徒弟,二十二年前,与天倚剑相交,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
当时天绍轩已有周岁,而那郑松昭夫人恰恰生了位女/婴,兄弟二人一时高兴,便指了婚事,并做竹笛相赠,作为它日认亲的凭证。
郑松昭夫妇在裳剑楼住了两年,一天收到张敬安传讯,匆匆与天倚剑告辞,岂料自此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天倚剑派了身边梅、蓝、绿、紫四俾去飞云山庄打探,多年来,所获消息是从不认识郑松昭此人。
想那郑松昭夫妇为人,天倚剑是一清二楚,可究竟怎生回事?连他也不得而知,极其纳闷。
此后,那笛子就成了天绍轩身旁一个不能说话的玩伴,和亲密无间的挚友。
天绍轩与燕千云分别后,多半也是飞云山庄在侧,想独身前往一探,且那时妹妹天绍茵已与燕千云互生衷情,他也无意叨扰。
在途中,他与裳剑楼梅俾不期而遇,天色已晚,两人找了家歇店。
此前,梅俾、绿俾正是逗留这飞云山庄附近,探那郑氏父女的下落,所以梅俾辗转在此,并不奇怪。
只是前番二人苦于无法下手时,忽听天倚剑在沈家出事,主仆多年,梅俾自然想到了苏视忠苏神医,普天之下,论医术当属苏神医最富盛名,且天倚剑以往病重,都是前往苏府,是以她曾也赶了趟苏州,此番与天绍轩见面,自然要闲话家常。
那苏视忠于江湖声望极高,二十多年间,天倚剑屡次拜访,不是为了自身之伤,便是为了去除沈天涯旧患,求助苏视忠,这次亦是。
不过梅俾已由苏视忠处回来,天绍轩想及父母之事,自是追问因果。
案前灯盏鲜亮,左右首坐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梅俾看看窗外,见夜深人静,屋里朦朦胧胧,这才放开了胆子,缓缓道:“这次去往苏州,半途遇到了无尚真人与绍琪他们,于是我们便一同到了苏神医那里,苏神医本来提/炼了一粒丹药,据说是疗伤圣品,可以帮主人尽快恢复受损经脉,对疗伤甚有奇效,岂料在一天晚上……”
梅俾忽然止口,大叹了一口气。
天绍轩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梅俾黯然一叹,开始讲起了那晚丹药失窃地经过。
其实此事正应了程品华与聂贞所言,当晚苏神医炼制丹药,仅剩一个时辰便要大功告成,在这关键时刻,程品华偷偷潜进了炼丹房,趁四下无人,揭开盖子,将丹药揣在了怀中。
事事往往就是这样,越小心的事情越容易露馅。
程品华偷药之后兴奋难耐,大意下,在合上丹炉盖子的时候,带出异响,惊动了屋里屋外,寂静的黑夜瞬时传来杂乱的呼喝声。
院外有两人高呼道:“来人呐,有贼呀!”
程品华本想再找找还有何良药,一并夹带卷走,教那天倚剑什么也捞不着,不料惊来苏府仆役,只得退而求其次,选择逃命要紧。
谁料她才欲奔向门口,门砰然被人从外推开,霎那间,有两人急窜进来。
程品华长剑一抖,看也不看,朝前直搠。
一剑搠中一人,又一回旋,与另一人对拆一招,见势不对,施展轻功,纵到院落。
这时,那梅俾与绿俾已带人追来,她却时机掌握分明,早知天倚剑与李玄卉等人在此,不得逗留,就跳上高墙隐遁。
经此一事,天倚剑不敢再打扰苏神医,只恐月明教杀人不眨眼,使苏府一众牵扯在内,翌日便向苏神医请辞。
苏神医挽留无望,只得拿出几包备用药物,交付他一家保管,千叮万嘱道:“此药你们带着,早晚各服一粒,对伤势大有帮助。”
言未毕,苏神医重重叹道:“可惜了炼丹房那丹药,我采集了多种奇珍异草,特意为天大侠配制,别处地方甚是难寻,怎料出了这等事,到头来,竟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未免沈无星夫妇手中的天名剑招人耳目,李玄卉遂劝那对小夫妻与己同往玉华山避难。
以此好为天倚剑减轻目标,教天倚剑另择地方,精心养伤。
随后,天家众人各自上路,一向形影不离的梅、绿二俾也因此分别,绿俾随了李玄卉与沈无星夫妇;梅俾则再次回到飞云山庄,因而遇到专程路过此地的天绍轩。
父母安然无恙,天绍轩便暂时了去了一件心事,专心探听郑松昭下落。
四十 最是天涯行万里,孤身夜下逢故己
梅俾瞧出他的心思,笑了一笑道:“绍轩,此处距飞云山庄不远,我们今夜不妨前去?”
天绍轩正有此意,未作犹豫,便点了点头。
当下夜更时分,两人赶往飞云山庄,为保险起见,由梅俾行正门,天绍轩从后潜入。
梅俾人还未到庄里,便在庄外隐蔽处听到了一个惊人消息,于是匆匆返回客栈,留下一封书信于天绍轩,连夜而去,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天绍轩走后山,不多时,便听前方呼声阵阵,灯球跳跃,眼见有人打着火把,赶将过来,他连忙跳上一棵大树,隐住身子。
朦胧的月下,隐约见得一个女子行色匆匆,奔走惊惶。
待到近了,天绍轩方才发觉她手上一把剑沾满了血渍。
见她不时回头张望,远处地呼声也越发响亮,天绍轩不禁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细瞅,正见到几个人喝骂不休,紧追不舍。
女子回头一眼,望见便慌慌失措,逃的更急。
不出几步,女人即将被人追上,天绍轩突然轻轻一跳,从树上飘落。
那女子兴是没注意看,一面朝前狂奔,一面留意后面迹象,竟栽到了天绍轩怀里。
她甚是警惕,未及抬头相视,剑锋便抵住天绍轩胸膛,厉声喝道:“你是谁?”
这会儿功夫,借着满空的月色,天绍轩也看清了她的面容,她双目明亮,却带着几分嗔目,发丝散乱,却也遮不住那份清丽,两颊似有哭过痕迹,隐隐带着泪珠,一身油绿长裙也染了几处血迹。
天绍轩见她将长剑对准自己,显然是把自己当成坏人,正要说上几句,不料后方人马已追了上来,一箩筐般将女子围拢。
其中有人剑锋凛凛,指定那女子道:“看你这次逃到哪儿去?跟我们回去见庄主!”
这绿衣姑娘转身,退到天绍轩一旁,将剑抽出,大抵是觉得天绍轩并非自己敌人,便朝那些人怒声回道:“休想,今天除非你们杀了我,不然它朝一日,我郑明飞一定会回来讨个公道!”
郑明飞?这三字使得天绍轩心头一震,思潮翻涌,还当自己听错了。
圈子中立时又站出个人,森然叱道:“小小女子,对本庄不敬,安敢口出狂言,看我怎么教训你,看招!”不等语罢,这些人一哄而上,齐齐与那郑明飞厮杀。
虽然以寡敌众,郑明飞却也不示弱,怒哼中,就举剑来迎,当啷一声,劲气满溢,从剑身激荡开去。
可她毕竟已经负伤,起先还无畏无惧,沾得几分优势,后来由于对方人多势众,她一个女子,难免力怯,就渐渐露出败象。
天绍轩在旁观战,也不管她是否真是自己要找之人,见此情形,就迈开一步,以雷霆之势朝前横扑一丈,跳进了阵中。
竹笛脱袖,落在手中,他手臂如陀螺一般兜兜转转几下,脚下绕了半圈,但见笛身滑过,那几人或面目中招,或肩胛被击,或颈吼危在一刻,急往后退。
天绍轩却已趁这机会,笛尖扫中他们颈椎,非是要害,却已仰面倒地,嚎嚎着叫嚷,无处发力。
郑明飞力气卸去大半,看见如此场景,陡然就地晕厥,天绍轩便放弃了私探飞云山庄的念想,打算先将她救回客栈,探出她的身份再说。
回到客栈,为那郑明飞输功活命,天绍轩才发觉桌上有封梅俾的信笺,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字迹简短,大约写道:
昨夜飞云山庄听到消息,月明教派人追杀绍琪他们,誓要夺回天名剑,见你未归,便先行一步。梅姨向来知道你行事谨慎,极掌握分寸,飞云山庄之事,望你三思,谅也不至于出现差池,绍琪一家,你就不用操心了,问出郑家父女下落,万事小心。
天绍轩看完,淡淡将信笺在烛火上引燃,回头瞻视床上那女子,心下寻思道:世上莫非真是无巧不成书,究竟你是不是郑松昭的女儿郑明飞呢?
多年来,郑松昭久无消息,裳剑楼仆俾终日在此打探,他以为自己的未婚妻已经死了,模糊的记忆,总是三岁的他带着两岁的小姑娘,在裳剑楼那片竹林嬉闹。
感情谈不上,有的不过就是那礼教上的责任罢了,还有父亲与义弟那份生死之交之情。
遥记得那年郑松昭因其师张敬安猝然离世,回庄奔丧,行走匆忙,未有过多话语,就阔别一住两年多的裳剑楼,从此一去不返。
后来梅蓝绿紫四俾相继来问,现任庄主刘延廷笑着道:“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这个人,你们是否找错了地方?”
天倚剑怀疑事有蹊跷,便着四俾找来山下百姓询问,可大伙俱是一口咬定,从未听闻郑松昭之名。
刚才夜下相逢,绿衣女自称郑明飞,又在飞云山庄附近出现,听那几人口气,又与庄主有关,打扮也似仆役打手之类,看来该是来自飞云山庄才对。
思量着,天绍轩就渡过了一个晚上,凝神望着自己的笛子呆到天亮。
直至窗外一声鸟儿啼叫,天绍轩才黯然一叹,兴许是心念那件事,随意将笛子从尾端抽力,笛身顿时多出一半来长,转过半圈,赫然可见‘郑明飞’三个字映入眼帘。
此时,床上绿衣女子也醒了过来,见天绍轩坐在床边望着竹笛出神,那笛子无论色泽,还是粗细,都令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骇然下,她也掏了个一模一样的笛子,亦是轻轻一拉,笛身同样多出一半,上面现出‘天绍轩’三字……
她一时惊异,连问天绍轩道:“你怎会有个跟我一样的笛子?”
天绍轩闻言失惊,立时上前将她笛子拿来细看,果然见到自己的名字,一丝不假,不禁大喜,转脸瞅着那姑娘道:“你是郑明飞?令尊是不是郑松昭?”
那女子见到如此场景,也起了疑惑,延视他迟疑道:“你是……”
天绍轩观她面色,已确定了*分,连忙道:“我是天绍轩,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找你们,没想到你们真的在飞云山庄!”
郑明飞腾地下床,连问道:“绍轩?你就是天绍轩?裳剑楼的天绍轩?”
天绍轩拼命点头,她随即神色一暗,看看天绍轩仪表昂昂,气度不俗,乃是个沉稳清卓的男子,一时生了卑心,低首看着自己满身血污,幽幽叹道:“想不到我还有机会看到你?居然是如此狼狈!”
天绍轩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多心思,只当她心情不佳,见其伉桌边,便跟过去道:“不管怎样,我们总算见面了。明飞,这些年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会一直杳无音讯?”
郑明飞目带幽怨,悲声道:“二十年前,我爹突然接到山庄来报,说是师公去世了,于是便赶了回来。办完师公丧事不久,我师叔刘延廷就设计骗了我爹,逼他交出师公留下来的飞云剑谱,我爹不肯说,就被软禁了二十年。”说完,痛哭失声,拦也拦不住。
天绍轩便任她一通发泄,也生了伤感之情。
她如此伤心,他本不便继续追问,却还是认为事关紧要,忍不住相询道:“既然你们在山庄里,那为什么四周乡民会没人听过你爹的名字?以致于我们这些年都查无结果?”
四十一 最是天涯行万里,孤身夜下逢故己
郑明飞受此语一激,气愤填膺,一拳砸在桌上,霍然怒道:“原先山庄里向着我爹的人都被他杀了,这附近认识我爹的人全都被他收买,我从小跟着我娘,他从来不让我们出庄,不让我们见生人,即便是练功,亦是娘偷偷地让我背熟秘籍口诀,没人的时候偷练的。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垂帘我娘,明飞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万幸了。”
一时激动,她竟忍不住抽咽起来:“我一直都想练好武功,救出爹和娘,没想到娘等不到这一天,就……”语未落,说不下去,想及悲伤之事,伏在桌上低泣不绝,往事翻江倒海般在她脑海中交错。
当时她只身去了山庄密室,为了一家团聚,离开狼窝,此前也查探过四周环境,于是得以顺利打晕守卫,掏了钥匙进去。
里面只有一人,以前因来过密室,故此一眼便认出关在牢房里的郑松昭,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脱口唤道:“爹?”
那郑松昭四肢被缚,身上都是铁链,听到呼喊,铁链哗哗响起,晃颠颠地走至铁门跟侧,抓住铁柱,一面打量郑明飞,一面颤声相试道:“明飞?是明飞?”
他一脸沧桑,蓬头垢面,看的郑明飞心里一揪,顾不得许多,就开锁道:“是我,爹,我来救你出去。”铁牢门一经打开,心急地解开郑松昭的铁链,扼住他的手腕直往出走。
郑松昭忽然停下叫道:“等等!”
她心下意外,瞅着郑松昭返回里面,从铁牢房的稻草堆里拿出了一根竹笛,交到她手中,将笛身一拉,指着刻着的字迹道:“明飞,这个给你,爹很惭愧,误了你的终身大事,让你和你娘受了那么多苦!”
想来他被擒时,笛子就在身上,未被搜去,后来就被他藏在稻草中。
郑松昭忽有此举,其实是早就猜到女儿救人这件事未必会成功,该是幕后有人故布疑阵,等着瓮中捉鳖,所以他不抱什么希望。
但郑明飞哪里想到那许多,只见他仰面长叹一口气道:“你娘一定告诉过你,在你小时候,爹为你指腹为婚的事情,那人就是天绍轩,倘若我们一家不能一起逃出,你记住一定去长安裳剑楼找一个叫天倚剑的人,你把这支笛子拿给他,他就明白了,以后有他们照顾你,爹也放心。”
郑明飞不知郑松昭真正意图,如今想来,该是父亲那会儿便已知晓不能顺利逃出山庄。
当时她只顾着馋扶父亲离开,情急中催促道:“爹,我知道了,我们快走吧,娘在外面等着呢!”
待两人行至后花园,果然传来一声大笑,有人道:“师兄,你以为仅凭这个丫头就能救你出去,真是痴心妄想!”不待语落,庄主刘延廷带着数名弟子围上来,大手一挥,一个妇人被押到跟前。
妇人脖颈被迫着一把剑,虽年纪不小,却也风韵犹存,浑身自有一股飘逸之气。
郑松昭见了这妇人,大呼道:“夫人?”
郑明飞亦唤了声:“娘?”委实不想这刘延廷如此狡诈,竟早发现了一切,还以母亲为要挟,当下怒火中烧,疾骂道:“你这卑鄙小人,快放了我娘。”说罢,长剑出鞘,怒目汹汹,欲做拼命状。
妇人见她孤身力弱,连忙道:“不要啊!明飞!”喝住女儿,转眼又瞅了郑松昭一眼,深情款款,失神了片时,一怔回过神来,见四周人多,随即大声道:“相公,你们快走,别管我!”一脸焦急,目望郑松昭,左一口相公,右一口相公,满面关切,语气虽焦促,但温柔已极。
刘延廷听在耳里,面呈赤色,回身就一个巴掌猛扇过去,恨道:“贱人,这些年我对你这么好,连你们生的孽种都没有计较,到现在你还想着他,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他?”
妇人闻言也不觉得疼痛,盯着他,好似瞪恨仇人一样,咬牙冷笑:“你欺师灭祖,害我夫君,强占兄妻,卑鄙下流,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以泄此恨!”
多少年来,刘延廷一直与她生活,不料她此刻全无丝毫感情,气极下,狂性大发,又一巴掌印在她的脸颊,怎么骂怎么心狠:“你这贱人!”
郑松昭目睹爱妻受辱,真如同割肉般难受,奈何长期受制于敌手,武功尽失,空自一场愁叹,几乎有拼死的想法,落泪道:“夫人!”就想冲上去。
可刘延廷看见了,就把刀架在妻子的颈上。
郑明飞见他卑鄙已极,不住怒骂,断喝道:“不准打我娘!”
这时,旁边猛然闪出一名女子,望着她冷哼:“打她又怎么样?想打还可以再打一巴掌!”
此人满脸的不屑,眉头高高扬起,张眼望着天上的明月,明月很美,她自比嫦娥,可她从来就与嫦娥相差十万八千里,郑明飞此刻心里正如是想着。
只听她又道:“你娘下贱,勾/引我爹,你也下贱,勾/引我哥!”
郑明飞再也忍将不住,踏前一步,指叱道:“刘芳华!你再骂一句,我杀了你!”
见郑明飞冲动发怒,郑松昭连忙将其扯住,目下势单力薄,真是愁煞他了。
刘延廷却觉得女儿这番话令自己丢尽了面子,见女儿还在辱骂,遂喝叱道:“芳华,住口!”
刘芳华这才不情不愿地退开。
她才退走,哥哥就排众而出,双臂叠抱,遥视郑明飞道:“明飞,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此人与郑明飞年纪不相上下,于刘芳华身后出来,悠悠晃晃,还当自个儿颇有气势,其实故意摆腾,腰都要摆到地上去了。那一双眼睛本是透着秀气,可在此时,在他说话及神色掩盖下,却成了丑陋。
而他的妹妹也不逞多让,兄妹俩并肩,就教人越看越滑稽。
他贼眼滴溜乱转,只顾打量郑明飞,刘芳华在侧瞧见,不由讥讽道:“怎么?刘子楚,你还喜欢这个贱丫头?眼光倒是挺特别啊?”
刘子楚平日虽也甚无礼数,举止粗鄙,但见她不尊重自己,就怒了,顿时道:“怎么说我也是你哥哥,不要没大没小!”言尽,妹妹仰头不理自己,他也无所谓,又把目光转投郑明飞。
郑明飞数年受他欺辱,最看不惯他那双眼睛,就抡剑过去,欲把他眼珠子挑下来。
刘子楚也会些武艺,纵然不济,可防备的伎俩还是懂些的,就朝旁一闪,欲伸手逮郑明飞手腕,谁料郑明飞性烈,在他手掌刺了一剑。
他躲避不及,见手指虽未断折,却也血流不止,急忙朝左右喝道:“给我抓住她!”
众同门一涌而上,郑明飞当即危殆。
刘芳华也不示弱,大骂一声:“贱丫头,今天杀了你!”也举剑凑进去。
其余山庄弟子则极有默契,赶去伏击郑松昭。
郑松昭常年被困,一早被刘延廷以独门手法封了全身茓道,武功根本半点也施展不出,只能极力躲闪,一不小心,身子被划数刀。
见此,郑明飞一招扫退刘芳华,脚尖离地而起,一冲丈许,横身挡住父亲,长剑横挥乱扫一气,一阵风疾旋而过,少说也有七八个弟子被放倒在地。
一边的刘延廷见此,竟还不急不躁,笑了一笑,刃口对准那妇人,忽然悠悠地朝郑松昭喊话道:“怎么样?师兄,我早就说过了,你出不了这里,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反抗了,只要你交出飞云剑谱,我立马放了你!不然——”语气顿了一下,眼光瞄向剑下的妇人,手上稍是使劲儿,妇人颈项已现出一道浅痕。
郑明飞惊吓异常,只得收招立住。
那妇人见丈夫与女儿就要束手被缚,急中喊道:“明飞,相公,你们快逃!不要管我!”只听刺啦一声,头撞在剑刃上,立时被割破咽喉,毙命了。
刘延廷自然也是一惊,只觉得剑往下一沉,转眼来看,她果然已死,顿生惊愕,其实他本意无非是吓吓郑松昭,没想过要她的命,何况他也不舍得。
郑松昭失去主心骨,只觉魂飞了天外,再不反抗,任由山庄弟子锁住。
郑明飞含泪看到如此情景,只好拼力逃出,只望能寻到天家亲族相助,谁知天意安排,到了山庄后面,竟真撞见天绍轩。
听完郑明飞所诉,天绍轩久久沉默,心情陡添沉重,无力而又苍白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郑明飞也明白,叹了口气道:“就是这样,后来我就遇到了你!幸好有你,不然明飞可能永远都会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死在山庄,也没人知晓!”一时难过,又抹起了眼泪。
天绍轩定睛与她对望,宽慰着道:“放心,以后有我,再也没人能欺负你,待你伤好,我们去救郑世伯!”
郑明飞点头,不再言语。
不过片时,天也完全亮堂了,日头高升,两人一同望向窗外,只见树木葱郁,蝉声四溢。
四十二 秦淮一抛碎金声,轻身笑掠遇船夫
蛰伏天,蝉蝉互争,或在树上纳凉,或抓紧树皮鸣叫,或有蜕皮脱壳,羽化了的,张开两双薄翼,向空中高飞。鸣声听来聒耳骚乱,好似蝉儿比人还要性急,嚷嚷着要洗澡。
一路行人,只要在外忙活的,便更觉炎热。
就在这天午后,天绍青来到苏州,踏入了苏神医府,本是探望亲族,却扑了一空,天倚剑等人早已离去。
她道自己沿路耽搁了,不禁追悔莫及,连向苏神医打听,苏神医言她父母伤情好转,不必牵挂。
况李玄卉离开之前,也曾料到她会寻至苏府,特意叮咛她放宽心,又将护送一事如实相告。
得知大姐天绍琪一家随师父返回玉华山,天绍青果然大松口气,又问了父母去向,苏神医却讳莫如深,只说天倚剑伤势需要时间静养,外人莫要打扰,有可能夫妇俩去了隐蔽之地,但至于何处,就未告知他。
言辞间,苏神医话语有所保留,并未实言其他兄妹的情况,关于此,李玄卉再三告诫,不要让自己徒儿知晓太多,以免有所牵连,是以苏神医是适可而止便罢。
百无聊赖,天又闷又热,天绍青别无去处,又不好意思住进苏家,遂沿街找了家酒僚歇脚。
店小二置酒上菜,她却瞅着满桌饭食,两臂托腮,低眉叹气,时而觉得食欲不佳,就抬眼斜望,正见到店小二及掌柜在旁边招呼客人,当下心神遂失,想起此行路中的一件事。
几天前,在来此的小镇上,她也到过一家酒僚,也是一个掌柜。当时吃罢东西,准备付账,忽被掌柜阻下,原来有人已经为自己付过酒钱。
她一愕,自小从未遇此奇事,何况无功不受禄,便问那掌柜实情,谁知那掌柜故弄玄虚,抵死不讲,她一时不忿,不愿无故承人之恩,便将银子甩在柜台,负气而去。
掌柜却追出老远,把银子还给她,见她惊怒,只管连声道歉:“姑娘,那位客官有言在先,如果我告诉你了,就杀我全家呀!我上有老下有小,赔不起哩!姑娘,饶了我吧!这些银子,小人不敢收,姑娘还是拿回去!”连向天绍青求恕。
同样是个掌柜,与今日这掌柜截然不同,那掌柜一把年纪,竟对自己扑通跪倒,双手抱拳,诚惶诚恐,遍遍哀求自己,就因她无意问了句:“你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长什么样子?”
他守口如瓶,死活不说,她只好将剑搭在掌柜颈上,冷言喝问,预备吓一吓他,谁承想那掌柜双腿发软,竟摇摇颤抖,站不起来了。
她实在吃惊,延视掌柜那恐慌的模样,有些莫名难受,手指松软,剑轻飘飘垂落下来,默默走出那家酒僚。
行至门口,忽见掌柜快步赶至近前,连叫道:“姑娘不要走啊,如果你不在此住下,小人全家性命不保啊!”
天绍青更加惊呆,天底下哪有这样逼人的?究竟是好意还是胁迫,已经隐有欺人之象。事情之荒唐,已匪夷所思,分明有意擒她。
她以为掌柜胡说八道,与幕后人合谋,有不轨企图,便没有理会。
身在江湖,切勿无缘无故受人恩惠,凡事还是多个心眼的好。
尤其她经历了黄府变故,文景居变故,蜀国变故,这一切都印证了一句话: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偏乡僻壤怎会有人认识自己?且如此盛情款待?
所谓非奸即盗,不得不留心一
她又想起了黄居百施金舍银的举动,那每每可都不怀好意,有所图谋。
因此她并无答应那掌柜要求,转身就走上了大街,可没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掌柜的惨呼,待一惊回头,就见掌柜血淋淋横在街旁。
杀人的利器是剑,伤口锋锐,一招致命,可她没有看到凶手,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多好的功力才能做到?
她始终认定此事蹊跷,只是可惜了那掌柜,自己一时大意,竟害他无辜枉死。
天绍青思及此处,不由烦闷,霍的举起酒杯朝嘴里灌了一口,却不想逞一愤然之气,导致举止粗鄙,酒水滴在脸颊,好生不雅,连忙以袖抹之。
酒僚清幽,四下里无甚客人,因而也无人往这边看,只有旁边坐着个老太,也是眯着眼睛打盹。
店外万道金光趁隙照射,将几团热气送入,使人直犯迷糊,懒得说话。就在天绍青拭衣期间,猛然,一个响亮的吼声扰乱了这份寂静:“还有没有酒?快给我拿来!”
只听店小二在那里应声:“来了,来了!”随手端过平盘,提了坛酒,就走上楼去了。
天绍青一愣,心中想道,这谁呀,话中虽含醉意,但嗓门却极大,可非一般人可比,好奇下,便回头瞻视,正看到二楼边上有个模样清秀的男子在探头下望,似醉非醉地朝柜台那头招手。
天绍青不经意扫了几眼,只见那人身穿银素长衫,看质料,不像普通人家,但也有滚打的破样,年方二十有余,一张面容倒白里透红,五官原本也是精雕的,只因带着晕晕酒气,使其神态昏昏,似漂游太虚,神情间,恣意洒脱,醉面上有几分疏狂,偏生眯缝的眸子里空空洞洞,眨眼就将稀有的神光淡去不少。
他像是找不着所需,惺忪已极。
听见脚步声走近,他才转了眼珠子,回身趴在桌上,信手摇着空酒壶,硬是嚷嚷个不停,嫌小二手脚太慢了。
店小二远远望着他直摇头,搁下酒坛,又放了两碟下酒菜。
谁知那人眼里只有酒,见到酒坛上桌,黯然的眼睛猛然亮了,对那菜,却视若无睹。腾地半立起来,斜刺里倒提酒坛,仰首就朝嘴里猛灌,咕噜咕噜,酒水不住下肚,似连停的间歇也无,竟饮水如牛。
少时,有一部分酒从他嘴角溢出,更使他又脏又邋遢,脸颊四周酒晕更甚,活似个永远不醒的醉鬼。
他头上金冠束发,上面Сhā着一根金簪,本该整齐有素的收屡头发,却不知因为他与人打架,还是到处露宿,滚的蓬松散乱。
此刻,他迈着醉罗汉的步子,左颠右晃,头发更被撞散了。
酒水满溢,在他胸膛乱流,更教他那份慵懒和散漫毕露无遗。
店小二见状,只当他这醉汉大梦无醒,摇头叹了一口气,再也不望,转身下楼了。
银衫人微微转眼斜看,这儿瞄瞄,那儿瞅瞅,似乎也没个定数,待要将手里的酒坛往桌上搁时,脚步陡然踉跄,手心不稳,以致劲力松了半分,啪的一声,酒坛落地,摔了个粉碎,残余的酒就像破碎的梦一样,汩汩乱淌,也似毁了他的半颗心,教他现出心伤的神色。
他打了个酒嗝,一面歪歪斜斜地举步,叫住了小二,一面走到店小二跟前,酒意熏然,含混地问道:“你这里有没有漂亮的姑娘,找一个,让我解解闷!”说完,又打了个酒嗝。
店小二闻言诧异道:“姑娘?苏公子,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是酒僚,不是香醉楼呀!”
这银衫人也未被此语慑住,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抓过那个空酒壶,揣在怀中嘻嘻笑道:“这样呀!那好,本公子到别家找去!”三步并作两步,竟似精神抖擞,半刻已然回神,蹬蹬下楼去了。
店小二对他是既不耐烦又厌恶,奈何他是酒客,掌柜既不嫌银子烫手,他也不好得罪客人,顿了顿,也跟在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恰在这当口,楼口闪出一名女子,脚步轻盈,怀抱琵琶,观之像个唱曲的。
其面貌脱俗,不失美艳,移着莲步款款上来,不期与银衫人打了个照面,正要擦肩而过,不料银衫人发狠施力,一把将她拽住。
琵琶女惊道:“你干什么?放开我啊!”一脸厌恶,试图挣脱,却使不上力气,手腕被紧紧箍着,如被铁钳夹扼。
女子不禁惊怒道:“臭无赖,快撒手!”
银衫人提着酒壶,拉过她,不由分说冲下楼,蛮横道:“你……你来陪本公子喝酒!”
琵琶女知晓没有好事,一脚踹在他的腿上,趁机脱开制肘,一扭身子,将琵琶紧抱在怀,小心避让着,怒哼道:“对不起,我只是卖艺的,不懂喝酒,如果要找人陪,还是去香醉楼比较好,那里姑娘多的是!你想要十个八个都可以!”言辞已是极尽污蔑,满含厌憎。
那银衫人哪里肯受气?听完就满面怒容,蹿前两步扯她手臂,强拖着去了。
琵琶女又惊又怒,越是呼喊就越徒劳,刹那就被拉到大厅的偏角,彼时,她还在辱骂不休。
银衫人一掌拍上平案,想拣酒喝,摇了摇,是个空酒壶,猛然大喝一声:“拿酒来!”
店小二大惊失色,欲要解劝,正自踌躇间,银衫人已眼尖手快,捡到一个被人扔下的半截水酒,拿起壶口,就对准琵琶女子的嘴强灌。
店小二唯恐出事,匆匆奔过去,拦住他的手道:“苏公子,使不得呀!”
银衫人用力将他推走,勃然怒道:“走开!”
四十三 秦淮一抛碎金声,轻身笑掠遇船夫
在店小二的趔趄倒退中,银衫人一只手捏住琵琶女下颚,使她被迫张开嘴,而另一只手就将酒水一并倒灌下去。
当下酒水顺着女子咽喉强行灌入,由于失去些力道,一部分溅在了脸颊,呼啦洒下大片,绯晕满面,琵琶女子被呛到,剧烈咳嗽,神情狼狈,简直是又羞又恼。
银衫人定睛瞧望,似觉有趣般哈哈大笑,直教琵琶女子羞煞,掩面流泪,慌慌抱起琵琶,逃也似地从门口走了。
银衫人盯着那扇门,目光森冷,陡然轻功一展,利落的跳在门口,又将琵琶女子挡住,教其进步两难。
她溜不得,顿时急的一通嚷嚷,哄闹中,引得数十人围观,银衫人见人流越来越多,非但不知理亏,反而洋洋得意。
人群见状,难免激愤,顿时指指点点道:“怎么苏神医有这样一个儿子?”
“说的是呀,苏神医闻名苏州,不想这苏公子横行无忌,处处败坏苏神医的名声,有子如此,真是不幸……”
天绍青恐怕做梦也没料到这人竟是苏神医之子,她隐约有所听见,但太过嘈杂,所闻也是断断续续,不甚清晰。
那苏公子听了众人的议论,更肆无忌惮,猛然上前扣住那琵琶女子手腕,琵琶女子正要呼救,一把剑霍地搭在这苏公子肩上。
俄顷,天绍青站在一侧,目光射来,冷面寒铁也似,接着冷喝声就随之响起:“放开她!”
苏公子冷笑一声,放开那女子,女子借机离去,天绍青也收了剑。
毕竟这苏公子知趣,本来还以为要火拼一场,既然纷争已除,她也没必要揪着人不放。
岂料她才将剑收回,苏公子嘴角便浮出几丝狡黠的笑意,说了句:“她走了,那就由你来陪我好啦!”一言罢了,竟转身直视天绍青,伸手抚她脸颊,状甚轻薄。
天绍青最讨厌有人这样,当即扇回一巴掌,骂道:“无耻!”慌忙转过半圈,折向门外,欲要速离此地。
苏公子并非不懂,反应甚快,身手也很灵便,捷足先登一步,又纵长丈许,横身拦她去路,不让她走,还笑着向她抱礼道:“姑娘,在下苏乔!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天绍青因生了恼怒,故冷冷道:“不必了,我有事,请让开!”
苏乔当即一声冷哼,方才面上几许温和微笑,瞬间消失殆尽,撇了撇嘴,横起一掌,就猝然拍了过来,挟起一股劲风。
天绍青直感脊梁骨冒起飕飕凉气,连忙举掌相迎。
不多时,两人跳到了大街上,这苏乔攻势迅猛,可武功平平,因此,对天绍青来讲,倒不算劲敌,可苏乔有意使坏,故意相缠,一时间,她也难以摆脱,唯有找寻机会将他一招击退。
两人这一交手,但凡天绍青赢得一招半式,围观人群是激动已极,纷纷拊掌喝彩,全无理会那苏乔,还为天绍青助力呢。
苏乔哪里经过这阵仗?想他自小横行苏州,皆顺,人人畏惧不敢靠近,多半是他欺负别人,何时受过这等嘲弄?所以掌声越响亮,在他眼里,就越是一种侮辱。
因此过了几招后,他再也没了耐心,心道:这丫头竟然如此难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抓住她,不然定要受人嘲笑,苏州府从来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
出了事,自有老爹苏神医蹬,一想到这儿,苏乔禁不住内心狂喜,手上开始加大攻势,大家笑的不是他,是老爹,是老爹!
也不知他怎的,突然就发狂起来,整颗心甚至都在笑,那种激动兴奋难以抑制,旁边人还当他想出了对付天绍青的计策,不禁为天绍青捏了把汗。
其实他是失神了,心智飞了天外,以致天绍青瞅准空隙,剑锋掉转,直逼他胸前中府茓。
苏乔被这股剑气惊醒,慌忙从纷乱的思绪中凝目,急摊双掌,合力夹住当胸一剑,屏息推走这一招。
他也有不小的力道,是以天绍青微退了两步,见天气闷热,自己手上力怯,又趁势回扫一腿,横扑过去。
苏乔纵身跳到圈外,忽然面色一寒,不耐道:“算了,今天到此为止!”说罢,转身走了,银素长衫在夏日里摇摆,刺破一缕热风。
众人见他过来,赶紧止住笑,让出一条道,有些见他靠近,生了惊恐之心,四散而逃。
热闹的大街顷刻陷入寂静之中,人群转瞬没了踪迹,走个精光,天绍青也收剑归鞘,举步离开了。
她怎知道,就在这时,后方现出一道人影?
白日青天,光幕灿烂,若天绍青肯多留一刻,岂非就可以多获知一些事情?
她走出城期间,苏乔回到了苏府,抬头仰视着匾额,嘴角不由泛起轻笑,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他急躁躁地穿过庭院,行至大厅时,几经犹豫,才举步走入,那神态,已换了个人似的。
苏神医正垂首按着手臂,在里面坐着,听见这脚步声,急忙将手臂藏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乔儿!回来了?”
苏乔冷冷瞥过几眼,也没理会,又转身出厅。
苏神医从身后叫住他道:“乔儿,一大早去哪儿了,现在这个时候才回来?”
苏乔像负怨似的,背着父亲冷哼,也面无羞愧,冷冷扔话道:“你没资格管我!”一甩袖,径自走了。
父子俩闹了个不愉快,也没谈上两句,实也勾起了苏神医一些伤心事,可眼下也顾不了这许多。
他长长叹了口气,摇头重回厅内,坐定后伸出右手臂细看,一道深深的剑伤亮与眼前,只见四周皮肉翻裂,虽经过反复包扎,红痕却依旧宛然。
伤口是刚刚一个不速之客留下的,年纪约在二十二岁许间,进来时也没走正门,而是逾墙而进,入内不问别的,却向自己打听‘天绍青’。
苏神医直觉他行踪诡异,认定为鸡鸣狗盗之辈,拒口不讲,这便将来人惹恼,挟住苏神医。
四十四 秦淮一抛碎金声,轻身笑掠遇船夫
争执间,苏神医看清那人手中剑的剑格处刻着‘玄天’二字,心中骇异。
他早年行走江湖,听过这名字,还当因为窝藏天家之事,仇家已追上门了,苏府在劫难逃。
他也不是怕死,大丈夫立于世,死一回不算什么,可生而为人,又为人父,岂不思子孙后路?
他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些,当然有些惊呆,就与那人厮打,结果被砍一剑。
那人见问不出什么,又恐事情有所耽搁,就负气而去。
幸好当时那人旨在逼问,无意杀人,是以下手留了些余地,不然此刻,苏神医的手早废了。
天绍青自然不知即使到了苏州,这一路上仍不安全,随时随地,都有人跟踪,且还甚难察觉。
出了城,她走进一片疏林,突然就感觉后面有个黑影,如鬼魅般缠着,只要她一回身张望,那人就没了。
是故她加快脚步急赶,以期摆脱,孰料不能遂愿,便在前方陡然停步,按剑环顾四周,看看动静,喝道:“谁?不要藏头露尾,我知道你在藏在这儿,出来!”
话声落下,在她目光落处,一棵树后传出了三声大笑,清朗飞跃已极,果然有一个人闪身走出,摇着雕翎羽扇,风度飞灿,大步流星般来到天绍青跟侧,稳健的步履,直有一股充盈的劲气在周身飘转。
他手提宝剑,就更见神气风发。
其实这人风华靡盖,正当年轻,神姿尽露,穿着华衣云袖,头上冠带飘飘,的确有些出挑。
他看了天绍青一眼,笑着道:“三姑娘果然机警过人,在下佩服!”竟将天绍青身份打听的一清二楚,话中连套近乎。
本来是面如沐露,似散在那碧湖上的灿灿流波,荡漾着,也晶莹剔透着,只是他启齿一笑,虽是明媚耀眼,却含些狡气,教天绍青警惕心四起。
莫名其妙走出个生人,她哪敢大意?见这架势,心里遂暗自权衡,还是打算敌不动,我不动,先探清楚他的来历再说,于是微微定住心神,冷问道:“你是谁?跟着我何干?”一言未毕,已做警惕状,以言语引走那人注意,却偷偷将剑拔出一尺来长,预备随时动手。
那人非是个傻瓜,早将一切看入眼里,却只微笑不顾,任由她长剑全全出鞘。
但闻一声剑吟,危险在侧,那人立时露出友好之态,促狭道:“在下赵铭希!”为取信天绍青,还特意将自个儿剑鞘转过半圈,指给天绍青看。
那剑鞘别致,上面刻有几个流畅大字,璀璨浑厚,加上纹身,天绍青仅觑了一眼,就吃愕不已。
见‘玄天’二字,她面色陡变,惊得一跳,脱口疾呼:“玄天门?”
她竟然知道对方?那赵铭希也无否认,朗声道:“不错!我正是玄天二主!”
江湖传闻,百余年前有个玄天门曾闹过不小的风波,据说历代门主皆以赵姓为多,可后来不知何故,突然离奇没落。
师父李玄卉讲起这件事,也是一笑带过,然她就对那个赵姓尤为好奇,思量着这赵家必定有甚隐秘,不然历代门主为何只选赵姓呢?
最近月明教又重出江湖,如今又来个玄天门,一时间,自教她不敢大意,横剑立身,瞄着赵铭希的一举一动,就看他有何企图。
赵铭希又非无眼的瞎子,早知她的心意,就笑了一笑,好言释疑道:“三姑娘怎么如此怕我呢?上次蜀国宫中我们早已见过面,在下也并无恶意!”
天绍青闻言,非但无有触动,反倒朝后退,分明是不好唬弄的样子。
他不禁攒眉,略有忧愁道:“可能你对我并无印象,不过没有关系,铭希之所以跟着姑娘,也是因为蜀国宫中一别,铭希久慕姑娘,有意结识,是以一路上派人沿途保护,可恨我的手下鲁莽,擅做主张……”说到后面,他甚至有些生气。
话还未落,天绍青已明白过来,大惊道:“是你们杀死了那掌柜?”脑中只记得他所作的坏事,竟转面仇视起来。
赵铭希兴许是自负过甚,虽则认为自己冒失,处置有些不对,但自承过失后,还觉得自己为人坦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天绍青没想到这趟苏州之行,行踪早被人掌握,想来此人能寻到自己,适才所言非虚,有可能真是那次蜀国皇宫内,他就开始留意自己,而自己竟然全不知情。
思虑至此,她就后心连冒冷汗,若对方歹毒,那她岂非时刻命在弦上?
此次江湖闯荡,她可走的太辛苦了。
百余年前,玄天令和七宝塔都是玄天门之物,是号令教众的镇教之宝,也就是各方势力是否听命,全赖这两样东西,可后来流失乱从。
适逢郭威得了天下约有年馀,赵铭希听说七宝塔落入大周国,本要拿回,却不想郭威又转送蜀主。
赵铭希和护教长老楚关山只得又赶去蜀国,没承想又被柳枫捷足先登。
他们与柳枫素不相识,自然还在纳闷中,不知道那是柳枫所为,更不知道柳枫手里也有个玄天令,他根本不知柳枫是谁,也无从得知,只当玄天令在都指挥使安思谦府邸重现,此讯不假。
故而当日闯皇宫之前,听说有人手持玄天令,他们便追问安思谦那人样貌,安思谦却说夜黑不明,自己太害怕,没有看清,事后柳枫飘然而去,才道出实情。殊不知是有顾虑,只因柳枫当时拿着玄天令作为要挟,换取边疆密函与七宝塔,安思谦若将此事和盘托出,那可犯了串通他国的死罪!
柳枫拿走边疆密函后,安思谦为了一己之私,也为隐瞒实情,随便找了个理由赖在小太监头上,替自己顶罪。
可七宝塔被柳枫夹带私藏之后,他呈给皇帝的是一座假的七宝塔,怕皇帝会降罪自己,便诱哄赵铭希与楚关山先后入皇宫盗窃假塔。
那楚关山仗着武艺高强,独自潜入皇宫,谁知去了一天一夜,不曾见其出宫,赵铭希觉得事情有变,揪出安思谦逼问。
安思谦这才想起器物房有机关,宫中没有消息传出有人私闯,肯定是楚长老误陷机关,掉进了密道里。
赵铭显得设法解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便在安思谦安排下,假扮一名禁军侍卫潜入皇宫,才要去器物房查探,蜀主孟昶身旁的太监突然有话相传,宫宴歌舞即将开始,为了安全,让侍卫们速去殿外守护。
赵铭希那时心焦已极,恨不得杀死那挡路的皇帝,暗骂:都什么时候了,这皇帝还如此好/色,将来势必亡国。起了轻视之心,可莫可奈何,只好守在大殿附近巡视,也因此目睹了天绍青一面。
他举眼细看天绍青,眉如飘飞的花朵般迷乱人眼,眸子清亮,似含了水烟,十分欣喜,一时心弦酥麻,以至后来茶饭难咽,有意与之缔结姻缘。
可他有教中要事奔忙,无暇分身,时而会失去天绍青踪迹。几经波折,终于探到这是裳剑楼天倚剑的小女儿,待回到玄天门,他便置备厚礼前往裳剑楼提亲,却遇裳剑楼屋门紧闭,扑了一空。
后又经弟子查探,方才知晓天倚剑夫妇到了苏神医府,赵铭希便暗自猜想,天绍青顾念父母,定会赶来苏州,所以他也就来了。
此番见天绍青对自己极是防范,他遂将只身去往裳剑楼提亲一事说了一遍。
天绍青却已对他生了坏感,只觉他越是心热,就越厌烦,轻鄙道:“哼!那你可有问过本姑娘到底愿不愿意?”
赵铭希何等精明之人,看看她的反应,就知她不情愿,可他有心抢这娇柔女子随自己心愿,便冷望她一眼,趁她不备间,突然出手如电,身子前斜些许,手臂顿时暴长,疾扣天绍青咽喉。
天绍青本也就提防着他,是以一闪而过,赵铭希便又抽出玄天剑,疾扫过去。
他本性阴狠,倨傲自大,且极其自负,不得手的东西,根本不会轻易罢休,哪怕是一拍两散。
他剑招属于上乘,一出手,便激起冷冷剑芒,然却没有杀气,只是顺着天绍青的上盘游走,教她不敢小觑自己,也有卖弄功夫之嫌,当然也不乏他不打算伤害她,旨在生擒。
玄天门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派,唐玄宗年间,在江湖,以至高武学发源者立足,据说这祖上有一位三剑客,终生研究剑法,写下三十多部武学典籍,其中尤以玄天剑法,玄天心经最为江湖人所推崇!
这赵铭希玄天剑法使得精妙,两招便迫的天绍青上下无路,被擒住了。
赵铭希得意一笑,箍紧她的手腕,放松了心态道:“三姑娘还是不要反抗,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一定好好对你!”
哪知天绍青暗里运气,回了句:“休想!”一把将他甩开,长剑又当胸斜刺。
逼得赵铭希连退三步,见她这般不识趣,面色一寒,不再客气道:“这可由不得你!”遂力道加大,一路抢攻,剑法也转为了强劲。
他未给天绍青半分喘息机会,剑尖一晃,四面寒光,如天幕一般罩住人的全身,不是急点,就是急袭急攻,掌若闪电,剑如飞锥,再也不是先前的柔缓。
猛听铛一声,天绍青手中剑被他打偏,倒退了两步。
赵铭希见她呼痛,遂心肠一软,却故意狞笑,装出恶狠狠地样子道:“我不想这么对你,只要你肯……”
天绍青哪里肯听这些,又气又恼,性子也有些倔,不服输的劲头一旦上来,拦也拦不住,定身一刻,又举剑横扑过去。
赵铭希原本以为她甚为好擒,不料她外表温善,实则刚强,不由恼道:“那就不要怪我!”也不留情,玄天剑再一递前,天绍青侧身避过。
他剑虽走空,却是虚招,实则引开天绍青的注意,在这当口,实掌打在天绍青心口,本欲将她打倒,然后看她还有何计可施,束手就擒不就在望了么?
哪知天绍青借力使力,没被他打实,反而借机飘身后退,跃上了一棵大树,眨眼逃了。
赵铭希顿知上当,这才明白她是刻意激怒自己,好诱自己出手,找机会脱溜,当下自是后悔不迭,可心惊之余,也不绝望,起身施展轻功,就急追而去。
四十五 秦淮一抛碎金声,轻身笑掠遇船夫
林丛无垠,树高叶茂,枝繁交错,几可遮天蔽日,映的林间郁郁葱葱,天绍青一语皆无,向前飞奔着,一袭黄裙混在夏风中,带起衣角旋转翻飞,可见其慌慌奔逃之态。
赵铭希在后追赶,脚程可比她快了数倍,以致她越来越危险,恨不得肋生两翅,飞到外面,时而向后瞥瞥,也面色焦急。
那赵铭希显见更高一筹,迫的她少有空暇,为教她知难,张口连唤:“三姑娘!三姑娘,等等我!”
天绍青猝然回首,见他趋步极快,眼见就要近了,一时惶惶,没了主意,恰值旁侧有株大树,粗壮已极,忽的蹿过去。
正逢四周林木纡廻浓密,赵铭希也没瞧见,她便借着粗树遮挡,微微探头来观那边的林道,只要赵铭希移目四扫,就将头缩回,极是小心翼翼。
陡然失去她的踪迹,赵铭希悻悻收步,就在不远处悄悄瞥视,一面看,一面琢磨,此间僻静,幽邃不知深处,她功力有限,谅也逃不走,必躲在这林中。
是以他也不急,故作温和,笑了笑,以话引道:“不要躲了,我知道你在哪儿,铭希一片真心,难道你这么忍心?我向你保证,成全好事之后,定然不教你吃亏——”言说间,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向天立誓,保证道:“刚才打你是我不对,喏……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对你用剑了,好不好?”似是真心一般,用话语稳她,暗地里却将风吹草动的树丛悉数扫了一遍。
天绍青偷眼观瞧,见他生性狡猾,到处望,知警惕心极强,也不敢放松戒备,紧紧倚树而立,将自身藏牢。
赵铭希四顾间,仔细辨听动静,径自又道:“你想想,普天之下,还有谁比铭希更痴心的呢?”虽不动声色的说话,双脚却渐渐逼向不远处一株树。
大抵是以为天绍青在那树后,故而他有意将声音放远,去她戒心,施行欲擒故纵之计道:“小孩子的玩意儿玩久了,没意思的,如果你非要和我捉迷藏,铭希乐意奉陪,只不过你这个题目,可难住在下了。你看看,我从成都府一路追到苏州,光这份情意常人就难以企及,这真心难道三姑娘看不出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此语如诱三岁孩童,极尽温柔,可听在天绍青耳畔,却刺耳已极,偷偷盯看赵铭希,就想打他,想了半响,终是考虑到两人实力悬殊,未有轻动,当她再将头转去时,就看到赵铭希在那树后扑了一空,霍然转面,向四面乱扫,她忙又只得掩身。
赵铭希双目放光,看似不经意,实则不放过每一个细微,挪移间,更意味深长道:“三姑娘,我知道你躲藏之地,还是不要躲了,听铭希一言,此时天色尚早,我们及时启程,还来得及进城!不然露宿荒郊可就不大好了,我倒是不介意,就怕你——”
他指望这话令天绍青聒耳,以激将法将她引出,故此本就未安好意,言辞中少不得有令女子面红之语。
天绍青自知他的意图,身为妙龄姑娘,听到男子讲这样的话,难免不入耳,当下便有几分火气,暗思怎样出其不意,打这坏贼一把。
刚好赵铭希向这边扫来,她贴紧树干,探手在腰旁摸出了三枚尖细金针,朝外看了看赵铭希,倘然他就此离去,便不预备发暗器,然赵铭希背着身,讲话仍无顾忌,越来越不堪。
一霎时,她听不下去,羞赧,脸烧齐齐涌来,便将双耳捂起,岂料赵铭希声音甚大,有意迫她现身。
陡然,那三枚金针就从她手心飞出,劲风破空,带出三缕,蓄满力劲,挟逼赵铭希。
赵铭希何等之人,早已有了感知,上身一偏,便轻轻避让而过,两枚金针于是落空,自他耳旁飞过,余下一枚则被他食中两指夹捏。
他望着那枚金针,回头瞧天绍青满目怒光,被自己逼出,不由大喜,大刺刺扔了金针,赞道:“三姑娘果真不同凡响,奔了这么久,我想你一定有些累了,不如我陪三姑娘进金陵城休息一下,然后……”口中如此说着,却知天绍青不会乖乖就范,脚下就悄悄进逼,想一举擒拿了账。
这一举动顿被天绍青察觉,立时横剑当胸,把他阻在一丈开外,冷面喝道:“住口,不准提你和我,咱们素未谋面,没有任何牵扯!”
赵铭希摇头,依旧故我,高叹道:“你还这么见外?噢,我明白了,你是怪我刚刚出手太重了是不是?放心,以后绝不会这样了,只要你听从,我不但好好对你,还会什么都依你。”
天绍青哪里肯信?装作被此语逗乐的样子,一计上了心头,斜眼觑他道:“说话算话?真的什么都依我?”
赵铭希为使她放松,爽快已极,阴阴笑道:“当然!”一面走,一面却依然举步。
天绍青将之看入眼里,立刻摆剑将他指定,遥视道:“那你给我站在那儿!不准动!”
赵铭希被发觉似在意料中,先前的和颜悦色,也变成了冷肃,盯住天绍青,面如寒铁也似,说道:“不过前提是,你得心甘情愿跟着我,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别惹我生气,我赵铭希要的东西,从不会轻易放弃,除非——”一言未了,他的所有暗示已在其中。
天绍青知再难耗持,也心起警惕,朝后退开,他便威逼不停,步步跟上前,当下她急中生智,连忙变了脸色,促语道:“我答应你!”
她答应虽则爽利,然赵铭希非是呆子,心中仍旧存惑,惊疑着道:“你当真跟我回玄天门?”
天绍青忸怩地转过身子,板起脸嗔责道:“好个丑汉,不相信我,干什么啰啰嗦嗦这么多?”
赵铭希瞧着她,实在又惊又疑,难以尽信,捉摸不透她心底的用意,就笨笨问道:“什么,我丑?”似有些愣住,完全始料未及她如此一语。
天绍青失笑,最好教他气的跳脚,才好脱身。
谁料倏忽之间,赵铭希已恢复如初,见她偷偷暗笑,知她想气自己,故说违心之言,竟也不当真,含笑道:“丑汉看久了,可不就更和睦嘛,也更胜那才子佳人式的良偶佳配,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以防万一,唯有——”话语适可而止,偷瞧天绍青一眼,面容一正,陡然人如惊雷,以迅雷之势拔起,并拢两指,急点天绍青而去,去势急而猝。
天绍青骇于那股势头,唯有疾步后退,但还是被赵铭希迫住,抬起手臂欲图挡驾,却被赵铭喜偏,从旁侧斜擦,点中她的要茓。
于是她辛苦一场,最终还是生生被擒,也不知未来生死何如,但她素乃李玄卉门下,自有风范,心智较强,便也不随便言语,只待时机与赵铭希周旋。
赵铭希心知自身功力,天绍青必存忌惮之心,故而也料准她在未明形势之前,绝不会轻易犯险,就大模大样解开天绍青的茓道,并行赶路。
果不其然,一路上,天绍青知难而进,也很少明里脱溜,但心里打甚主意,就难预料了。
两人搭伴同行,行出小树林,途经一间茶棚,便走去歇脚。
赵铭希奔劳了一天,也有些疲累,好不容易将歇片刻,才要就坐,天绍青站在一旁,并不服这份安抚,冷冷轻鄙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爹和师父是什么身份么?粗茶淡饭就想搪塞本姑娘?这是你玄天二主的待客之道?”
一句话将赵铭希问的吃愣已极,竟愕了一阵,连忙站起来道:“好!算我说错话了,有失检点,考虑不周,我知道怎么做了,走吧!”
这人倒也是个铁骨汉子,但凡她在这上面挑刺,是言听计从,绝不有半分推诿,不管天绍青怎生刁难,全都照收,最后反倒令天绍青苦无对策。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一前一后赶到金陵城,赵铭希前脚才一走入,天绍青就又在身后滋事,冷言喝叫他道:“哼,你这个漂亮的公子,此来金陵,本姑娘是受你相请,到了这里呢?却不问问本姑娘的喜好。”
赵铭希早将她企图摸得一丝不差,其实他本身是个世家名门子弟,往常绝不敢有人这样拂逆他,天绍青今次花样百出,倘然是知他性子之人,早就暗暗着急了。
然赵铭希活似换了个人似的,始终以礼待之,毫不动怒。
她说走的腿软,不能再行,他便言可以背她,吓得天绍青哪还敢再说累?若她喊热,嫌他木讷,教己受苦,他便将雕翎扇打开,一路为她驱风,天绍青最怕旁人误会,恨不能逃得远远的,哪肯情愿,最后生生没有办法。
到这里后,她又心生一计,四面看看街巷两旁酒肆作坊,道:“要进最好的酒家,喝上好的酒,吃上好的菜,住上等的房间,高楼琼宇,酒楼要全金陵最轰动、最热闹的,非但如此,景色相称,宜人心扉,最起码能望得见船廊画舫,鳞次栉比,凌波笙歌,不然一切免谈吧!”然后负起手,悠悠的走开。
赵铭希瞧着她的神态,竟哈哈笑了,暗道:“你不就是个小小女子么,还能有甚招数,能瞒过我的法眼!”一念及此,凛然接道:“好,只要你说得出,我就办得到!”
两人又朝前行进,时而瞥见一道道蜿蜒的巷道,挤满人群,丝坊牌楼时时在望,更有一座座九曲十八桥……
这南唐京都,先将吃喝杂货撇过不谈,到处都是文人墨客,风雅公子的足迹,碧波水面更有摇扇谈笑、轻歌曼舞的年轻男女围坐一团,画舫楼船之上,飘着古筝琴瑟等悦耳曲音,清风拂水,两旁杨柳轻摇,时不时地荡漾着欢声笑语。
亭台楼榭,深幽画廊,赵铭希几乎被天绍青迫使,将繁华的金陵城走遍,才终于看到了悠悠秦淮河。
所谓秦淮河畔两生辉,楼阁水榭照凌烟!虽未近得跟前,但那种扑面而来的气息,已使人心情舒畅。
几丈远的距离,遥视下,‘秦淮酒楼’几个大字特别显眼,灿灿濯光!五层的酒楼,高约二十馀丈,檐牙高啄,翘然耸立,屋顶是用昂贵的上等黄绿琉璃瓦镶嵌而成,每层楼的屋角都垂挂檐铁,风过留吟,略有细微的撞击声响起,不管冬暖夏凉,晨暮昼夜,行至此处的人,都会忍不住停下来听一听,听过之后,再看一看秦淮酒楼。
从大街瞻视,只见那秦淮酒楼的檐梁下,竖向分隔开四层阁楼,有盘绕的回廊,也人满为患,处处彰显与众不同的气势,这会儿也有客人趴在外间的栅栏上,眺望着整条巷子。在那最顶层的阁楼上,甚至可将金陵城几条街尽收眼底。
最下面‘秦淮酒楼’这巨型匾额高高悬挂,镶金的大字,书写遒劲浑厚,一看便是名家手笔,是以混在普通的门户中,甚是引人注目。
酒楼边侧竖着丈许长的竹竿,高挑着幡幢,往下吊着四盏灯笼,样样不忘酒楼名称,由于挂的极高,差不多在巷尾就能看见。
天绍青走进去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门前的匾联:是风是雨听水榭,赏歌赏景宿秦淮。横批是:醉在乡情!
真是来到此处,心情也顿时转好,她正要进入,不想人来影往,一时不备,被人碰了一下,这本不奇怪,可她偏偏警觉地逮住了那人手臂,从其手上夺回被偷的钱袋,还扬手扇了那人一巴掌。
那人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气极的骂道:“你疯了?”
四十六 秦淮一抛碎金声,轻身笑掠遇船夫
天绍青不给好脸色看,冷声道:“哼!打你都是轻的,我还没打够呢!”说着,又要去打。
赵铭希见她蛮不讲理,不好直言,但也容不得她随意,便将天绍青才举起的右手握住,道:“别闹事了!我们该进去了!”
天绍青狠狠将他甩开,寒面说道:“我喜欢哪,不用你管!”言罢,抽出剑鞘,就朝那人直戳。
那人避后一丈,瞧了她几眼,没好气道:“神经病!”遂借着人多,逃之夭夭。
天绍青仍愤愤不平,赵铭希只当小事一桩,不足以挂怀,便平心静气道:“何必这么生气?不就是几个钱吗?”
谁知天绍青面色大变,好恨地吼道:“什么钱哪!他——他刚刚——”猛地跺脚,想起那人方才手不规矩,气愤难散,却又无法当众讲出,只得斜觑赵铭希,怨责似的走了。
进去后,两人顿被里面的热闹冲散不快,开始环视一番。
但见一楼厅内食客满座,各个满面油光,围桌畅谈,把酒言欢;有的兴起兴浓,歌喉亮嗓,开怀畅饮;猜拳的喝叫之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个角落里,书生模样的中年文士扯破嗓子的叫喊,原是他在讲当年后晋亡国的那一仗,周围几桌客人吵嚷不断,他这才不顾文人风范,用拳头大锤桌子,不住喝着‘肃静’;另一边则是几个女眷围在一起谈笑风生,吟诗作赋亦不在话下。
赵铭希在店小二招呼下进入雅间,天绍青懒懒地收回打量客人的目光,见赵铭希邀她上楼,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厅,随他朝楼上走去。
在二楼雅间,二人落坐,因赵铭希出手大方,亲自请客,天绍青便就毫不客气地点下几十种昂贵菜式,其中一些菜式,店小二更是前所未闻。
小二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傻傻站在旁侧,一面抓耳挠腮,一面疑惑道:“姑娘,你们只有两个人,点这么多菜,吃的完吗?”
天绍青闻言大为不悦,当即用手拍上桌子,叫道:“有这位公子请客,你怕给不起钱呀!”
店小二见她发怒,一下傻了眼,虽说这在酒楼里常有所生,并不稀奇,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小姑娘面善心和,看起来温婉乖巧,竟会这般暴躁,蛮不讲理。
她身携长剑,此时,将剑哐当撞上桌子,语气震震地对小二吆喝,小二连忙道歉,心道:江湖人士俱是野蛮。
那边赵铭希见他还不走,没了兴趣,猛然叱责道:“还不赶紧依这位姑娘的吩咐去做!”冷冷冒出一句话,店小二顿觉后怕,连声道‘是’,退出房外。
里面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他们二人,天绍青不喜欢与赵铭哮在一处,觉得无趣,便去窗前,拉起望月窗的竹帘,凝视外面的景色,一阵乱瞟。
眼前是幽幽秦淮河,河的两畔驻足着姿态各异的数多人影,赏景,听曲,谈笑,划船。
幽深长廊将优雅四处飘荡,碧波水面到处可见欢声笑语。
流烟浮影屏,画舫点笙歌!
天绍青正看得出神,赵铭希突然从后面走过来,兴致甚好,轻声笑道:“怎么样?这里的景致还满意吧?”
天绍青却狡狯一笑,转面大叹口气,出人意料地道:“可惜本姑娘觉得这里太静了,不喜欢这里!”负起双手,又悠悠下楼去了。
赵铭希见她不识趣,“嗬”了一声,显见对她所言,不置可否。
天绍青下楼,他也跟着下楼。
天绍青走在前面,甚至可以听到赵铭希的脚步声,当下四面望望,偷偷暗笑,猛将双臂伸出,朝一楼食客拍手呼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啊,今天这位公子做东,请大家免费品尝秦淮酒楼的酒食,大家可以随便的吃,尽情的喝,不用客气,想要什么,就点什么好了!”目光一斜,指了指赵铭希,闪开了半个身子。
赵铭希顿时亮在众人视线中,众人听得这般言语,霍的哄闹沸腾开来,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上前作揖答谢,天绍青含笑摇手,只管将赵铭希当众请出,故作姿态道:“不用客气,都是这位公子大方,热情好客。”
她目视着赵铭希,亲睹食客们朝赵铭削揖称谢,赵铭希始料不及,迫不得已,只得应付。
天绍青见此,不由哑然失笑。
过了片时,两人拣了张食桌坐定,赵铭希忍住天绍青那番捉弄,平静地接过小二盛上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也没说话,似在思索着什么。
天绍青坐在对面,盯看他的神情,讽道:“怎么啦?心疼啦?”
赵铭希微微一笑,瞟着她道:“哦,不是,这个对我来说小意思!”坐得笔直,面对天绍青的注视,又意味深长道:“怎么说,你也跑不了!”
天绍青知他话里有话,也不去管他,一手扶额,趴在桌上,将另一只手敲着桌面,斜目四顾,古怪地笑着。
赵铭希在侧端望,却狐疑顿生。
彼时,菜已上齐。
赵铭希也着实饿了,便低头用菜,天绍青却不就食,一双眼珠子只管在四下转悠,这一瞄不打紧,居然让她看到一个人,正是先前酒楼外碰到的小贼。
那贼见她目光投射,立刻惊慌,因为店家上菜的当口,天绍青瞥见他将手伸进一位客人的衣袍里。
他以为自己定会露馅,可天绍青只是面露笑容,并未出言喧嚷,这贼胆子又大了起来。
天绍青看到这里,清了清嗓子,故意高声朝赵铭希道:“没想到你还挺大方?既然有钱请这么多人,何不包下这个地儿?那么多钱放在身上,如果没有寄身之处,通常都是很危险的,小心保不住!二门主若到了身无分文,落宿街头的境地,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吧?”
“哈!”赵铭希觉得她未免过于杞人忧天,凭他的两下子,谁能轻易犯界?当下被惹笑了,手掌摸着桌上的玄天剑,笑意昂昂,却没说话。
天绍青将两人神态左右看看,又见那贼往这边瞟视,也正找了空位坐下,心里一喜,知道计策就要成功,遂敬了杯酒给赵铭希,抿唇笑道:“没事的话,不妨先付了钱吧,你知道我这人有些小人鸡肠,不放心!”
赵铭希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心中猜疑她的意图,但还是将一包金锭甩出,撂在桌上。
他生性自信,自恃武艺高强,自然不会担心出现变故。
天绍青见此甚是喜悦,满意地笑了一笑。
此刻,贼目不斜视,眼睛都要直了,盯着金锭,再也移不开。与天绍青对视,却见她行迹鬼祟,有意无意就有暗示,虽觉奇怪,怀疑会否是个圈套,可当天绍青举杯邀请大家共干一杯时,众人缓缓立起,那贼也忍不住,抓了不知哪位客人刚刚付完账留下的半杯酒。
天绍青大步轻盈,迈到他面前,若无其事地敬酒。
那贼只当她要与己合作,更是意外,放着胆子迎上去,饮酒期间,瞄着旁边的赵铭希,却发现赵铭希并不认识他,他遂想起适才在街上偷这姑娘银子时,这公子根本没有看过他一眼。
于是贼的胆子更大,更坦然,也更昂首挺胸,和天绍青碰杯后,喝酒间,就紧紧盯着桌上的金锭,喝完酒,就贼溜装腔,就势趴在了那张桌上。
瞬间,天绍青猛地抢他一步,夺过桌上的金锭,凌空抛掷,口里念道:“谁把钱掉了?快捡哪!”
灿灿的金子落地,人群立时一阵蜂拥,冒领,抢钱,混乱不堪,有些更撞在一起哄抢。
那贼也准备趁机去捡,天绍青却推了一掌,奇快地抽出他腰上的钱袋,又是凌空一抛,结果场面更混乱。
那贼见自己辛苦偷来的钱被人抢去,急着道:“别抢啊,别抢,是我的……”慌慌涌入人丛中,趴下拾拣。
赵铭显是大为震惊,方才天绍青拿走桌上的金锭时,他就怔愣不已,可刚够站起,金锭就已经被扔在地上。
随着人群越来越多,他也不好意思再拾,只有盯着天绍青,虽已薄怒,却佯作镇定,伸手到怀里又拿出了一包金子,以示自己还有后招。
不料他才拿出来,天绍青就抓起桌上的长剑疾削了过去,招式准且快,又兼凌厉狠辣,第二招便令赵铭希脱掉了那包金锭。
天绍青见已得逞,忙纵声大喊道:“原来他是骗人的,他根本就没钱,来这里骗吃骗喝,快抓住他呀!”
这些人多半为无赖,有些更不/明/真/相,得了便宜,哪肯吃亏?一听被人戏耍了,大吃大喝一番,客主却不买账,气得吹胡子瞪眼,纷纷不忿。
店家首先喊嚷,闻话后,角落里立刻迸出七八个彪形大汉,齐齐围猎赵铭希。
有些食客没有捡到金子,也气呼呼地走上前,指着赵铭希叫嚣道:“原来你是骗子!人模人样,居然连秦淮酒楼都敢来生事?今日老子一定要替薛老板出口恶气,欺骗大伙的账一定要清算,大伙一起上,不要放过他……”
结果赵铭希愣是有口难辩,可要大庭广众杀死一群乡民,或多或少有些顾忌,何况如今身处金陵,秦淮酒楼人多嘴杂,有身份地位的人比比皆是,比不得普通小店。
他不得声辩,现场更乱,以致闹得沸沸扬扬,他一时难以脱身,唯恐天绍青脱身,就使劲朝旁侧看,却猛然见得天绍青不知何时,早已偷笑着奔到了门口,还双手抱剑,朝他得意地哼了一哼。
其实天绍青一早便看清了酒楼里极不寻常,因为似乎藏匿着地痞无赖坐在那里听书,这种人一般喜爱占人便宜,何况见了金灿灿的大金锭,谁不动心?
赵铭希一见此景,顿时气炸,这可谓人财两失,虽然失去钱财于他算是小事一桩,可如此被人戏弄,教他无法静心。
他断然下了决定,无论如何非要抓住天绍青不可。
天绍青趁机逃到街上,还是颇不放心赵铭希,见到几个巡兵,便横身拦住去路,慌里慌张道:“不好了,不好了,秦淮酒楼有人生事,要杀人哪!”
巡兵俱是手提大刀,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位模样中规,诧异/地走到她跟前,问道:“你是说秦淮酒楼?谁敢如此大胆?”
“是位年轻人,财大气粗的,手上有把玄天剑,剑可锋利了!”天绍青边说边点头,将事情描述地煞有介事,转而急切道:“你们快去救人哪,那个人杀人不眨眼,迟一步的话,就没有活口了!”
巡兵见她满脸惊慌,不似玩笑,亦紧张失色,有人一挥手,朝同伴道:“走,过!”
一行人远去,天绍青却无发现,就在这当口,有几个玄天弟子正好就在附近,她脱口道出‘玄天剑’,顿使他们警觉。
直到巡兵去了秦淮酒楼,他们也尾随在后。
可他们离开的时候,却分了两路,一路去往秦淮酒楼,一路人又跟着天绍青,即便是天绍青仍未脱离玄天门视线。
赵铭希被人辱骂,眼看众人朝他打来,再也忍无可忍,玄天剑蓄势出鞘,也发疯般,乱挥乱打。
当两人倒下的间或,那些无赖已生惊惧之心,连往后闪,怔怔冒着冷汗,才知惹祸上身。
有人爬向门口,正与迎面闯进的巡兵撞在一起,便赶紧抓住巡兵的衣袖,呼救道:“杀人了,杀人了……”
巡兵面色大变,连忙慌慌冲进酒楼,却见厅里鲜血斑斑,十几具尸体已然横七竖八地躺着,当下冷叱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明目张胆的杀人?抓住他!”吩咐同伴一并行事。
赵铭希见事态恶化,愈发麻烦,知不便久待,便借机展开轻功,飞出酒楼。
酒楼外,早有玄天弟子寻来相候,赵铭希与他们对视几眼,瞬时,齐都消失在人影绰绰的街尾。
四十七 秦淮一抛碎金声,轻身笑掠遇船夫
天绍青脱离赵铭希后,在街上行不数步,忽觉被人跟踪,那些人身手矫捷,行走甚是轻便,穿着又是同等式样,还不时拿着画像比对,偷瞄自己,目光异常鬼祟。
天绍青以为是赵铭希眼线,当下也没多做停留,便疾步奔出金陵城,到了城外的官道,见一马车停在道上,立马搭剑在三十多岁的车夫肩上。
车夫不知她意图何事,只当抢/劫杀人,脸上冒汗,颤颤地道:“姑娘,别杀我!”
天绍青微视后方,见仍有玄天弟子尾随,连忙跳上了马车。
马车里还有一位妇女,那妇女望见她手持寒刃,还当是刺客劫货,一时惊恐告饶,车夫却道:“别杀我娘子——”
天绍青掀开车帘道:“谁要杀你们?借你的马车用一下,随便去哪儿都行,就是别让人跟上来!”
车夫连声道是,往城门口微瞄几眼,果见有人向这边疾奔,心中害怕,再也不敢留待,更不敢拿自己妻子的性命开玩笑,忙上车挥动马鞭,随着一声长嘶,地上顿时落下了两道车轮印痕,尘土飞扬,只消片刻,便扬长而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停了,车夫跳下来喊道:“姑娘,到了!”
天绍青挑帘一看,已是杭州城外,不免一愣,车夫见状,近前做了一揖道:“小人不知道姑娘要去何处,就自作主张拉姑娘到我姑丈家!”
他欲要再说,天绍青却伸手一挡,从怀里掏出了几两银子,递给他道:“刚才多有冒犯,真对不起,这是一路上的费用,请收下吧!”
车夫见她态度转好,倒还有些意外,并未伸手相接。
天绍青将银子强纳在他手中,跨步走入杭州城。
杭州地处江南,素有水乡之称,而这江南水乡却别有一番风情,山水舟萍,花木拥翠,其骨缤纷,碧绿如新,一切如画如卷,沿途而观,行人如潮,或赶集卖货,或立于湖中摇舟唱曲,或于绿荫下纳凉,凡是亭台之地,歇脚之人也随处可见。
又适逢炎夏,烈日如火,远瞻那些曲径水榭,蜿蜒地架在湖上,好似熟睡的姑娘在矫首怂。
不知不觉间,天绍青已将西湖走了一遍,最后停步断桥,猛然倾首回顾,眼光扒开层层人群,立时见得柳枫入目,令她愣住的倒不是柳枫,而是与柳枫行于一道的乌南,瞥见乌南的那一瞬间,她目光一滞,竟现出一种吃愣的神态,转而急按剑身,愤怒地冲了上去。可惜人多眼杂,又挨肩擦膀的,待她行出数丈,那二人已入了‘楼外楼’酒家。
她也没做犹豫,连随举步跟入,不想迎面见着个店小二,嬉笑招呼道:“姑娘,请进里面!”
因她久久扫视楼外楼内间,却不入座,店小二不免怪道:“姑娘是找人还是?”
天绍青不看店小二,直接绕行而过,目视二楼,语气极冲道:“我找人!”遂快步上楼,沿厢房逐间找寻起来。
这时,角落里一间客房,正有柳枫与乌南说话。
这两人避开酒楼众多耳目,藏身此地,难免令人觉得奇怪,只听那柳枫道:“王启生旧居一无所获,想来是将兵策移交别处,他对刘言等人心存顾忌,兵策应该不在刘言手上,而王启生私下与郭威结交,巴结讨好,有可能兵策已经献于郭威,若是如此,我们如今就再无必要留在吴越。这样吧,待会儿我们离开此地……”
乌南本想问是否要赶去大周,却在目光前望时,舌头突然打结,柳枫见他神色怪异,随他瞅向前方,那里正是屋门,因未关严实,此刻露出一条细缝,恰可见天绍青从门口走过,兴是因为两人说话极轻,天绍青也没觑窥里面。
柳枫意外至极,未想竟碰到个不熟不生的人,且延视乌南神情,见其面色惨然,极是惊慌失措,不由笑道:“怎么?你们有仇?”
乌南连忙将意念转向柳枫,巴巴地道:“公子救我?”
柳枫仅见此情,已知他必与天绍青熟稔,少不得存有过节在内,于是斜指窗外,道:“你先行一步,外面等我!”
乌南点头,在柳枫掩护下从窗牗爬出,柳枫沿窗起睹,直到他离开楼外楼,方才步出房间,不过倒没离去,而是在回廊驻足,远远观了一眼天绍青,见其正在敞开的几间客房四顾,便下楼要了酒菜,坐在了显眼处。
天绍青始终也留意到柳枫,找了一圈未果,心情灰败,正巧廊边有扶栏可以倚靠,便顺势择位而坐,触景伤情之余,想起了一件关于乌南的事来:
天绍青有位师姐,名唤柯应儿,三年前嫁于晋阳的纪永,在她十六岁那年,一次路经晋阳,便打算顺道看望师姐,不想来到他们的住处,久唤无人,一时惊异,便擅自推开了那道屋门,一面顾瞻,一面叫道:“师姐,你在吗?”依然没有回应。
天绍青隐约觉得不对,又举步往里走了几步,忽见屋中一片狼藉呈现眼前,似是久未有人收拾,而姐夫纪永一人缩在角落,披散着头发,形容枯槁,活似数日不洗的乞儿。
忽闻脚步声临近,他也未看,就疯了一般上前扯住这人衣袖,道:“应儿?你回来了?”待睁眼看清天绍青面容后,方才失望地松开,失魂落魄地道:“不是应儿,不是应儿!”走到角落,又是无精打采,双眼空洞,一副颓丧的模样。
天绍青猜想可能发生了事情,便问道:“纪大哥?你怎么这样子了?师姐呢?”
纪永这才缓缓道出事情来龙,原来上玉华山提亲后,回到晋阳没多久,妻子柯应儿上街期间偶被路过的乌南看中。
乌南性急,派人打听,知是纪永妻子,纪永在晋阳,人尽皆知,父母双亡,穷困潦倒。
乌南遂贼贼一笑,买通杀手来到纪家,当时纪永还未曾学得武艺,很快便被擒住,要挟柯应儿,柯应儿心念丈夫,一个不备被强行掳走。
天绍青听闻这事,气煞心肺,毕竟柯应儿曾待她甚好,那年她上玉华山,仅才十岁,柯应儿见她年幼,处处给予照顾。
天绍青欲为柯应儿出头,因此,寻至乌府,将守院的一伙打手撂倒,闯进厅堂,剑锋高挑,遥遥指定堂上的乌南道:“无耻之徒,我师姐在哪儿?”
两旁下人林立,乌南斜目向他们猛使眼色,阴狠道:“给老夫杀了那个丫头!”
那些杀手各个凶神恶煞,俱是乌南买来的亡命之徒,有些武功底子,一听乌南命令当即围猎天绍青,招式狠辣,连攻死茓,双方激斗了个把时辰,乌南见自己似乎还有胜算,卦在旁摸须窃笑。
不多会儿,杀手们就在他惊诧中悉数倒在地上,乌南只见天绍青凌空飞掠,眨眼间,掠至跟前,其剑尖猛地抵住他的下颌,冷喝道:“说!我师姐呢?”
乌南盯着喉间的剑刃,冷汗直流,却仍抱着一丝侥幸,装糊涂道:“姑娘何出此言呀?”
天绍青见他不老实,作势将剑逼入他的肉内,怒声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乌南惶恐已极,慌忙摆手道:“我说,我说……”
逼出问话,天绍青疾奔至乌家后院,一眼便瞅到晕厥的柯应儿,只见她昔日风采全失,头发凌乱,衣服破碎,难以蔽体,那满屋狼藉萧索,想是她气极发泄所致,地上还犹自沾着一滩血迹。
天绍青震惊莫名,一把扶起面无血色的柯应儿,那一瞬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果然在扳过柯应儿的身子时,看到一口带血的剑直挺挺地Сhā在柯应儿胸口。
天绍青顿时流下泪,讶唤道:“师姐?”
此时的柯应儿早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当日她为了纪永被抓回乌家,被人强行灌下迷失散,功力尽无,受尽乌南棱辱,只觉贞洁已失,一时想不开,便自残生命。
柯应儿气息微弱,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要哭,青儿,这是我的命,你答应师姐,照顾相公,我怕他——会——随我——而去,你——要——”
天绍青一面哭啼,一面抓住柯应儿伸出来的手,连声道:“我答应你,师姐,青儿一定为你报仇!”
从那后,这乌南深知得罪了玉华山,便弃尽家宅,离开了晋阳,以致天绍青屡寻不着,不想此番竟在此地遇见,哪能将其轻松放过?
此刻,她不觉回神,狠狠锤上桌子,立起叫道:“乌南,我一定要杀了你!”
这话正让楼下的柳枫听个正着,正要看时,店小二走了过来,置酒上桌道:“客官,您要的酒来了!”
随着店小二的脚步,可见柳枫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一般。
店小二放下酒食后,柳枫嘴角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自斟一杯酒握在手中,高声赞叹道:“好酒!”挟起酒杯,他的余光微向上方斜视,却正是天绍青的方向。
这不经意的声音顿让天绍青向楼下张望,柳枫似是料得如此,急从坐处起身,并大力甩开手上那柄纸扇,笑着步向门口。
天绍青见他要走,登时着急,想也没想便拔剑出鞘,凌空飞刺柳枫。
一股冷凉剑气即刻逼上柳枫背脊,他从容悠闲,很狡猾地微笑着,瞬间,纸扇猛地向后方一扫,立时拍落了那阵劲风。
天绍青见机不对,赶忙收招落下,就落在门口先一步挡住柳枫,手中剑向前指定柳枫,喝道:“乌南在哪儿?”
柳枫一脸若无其事,既不看她也不说话,天绍青不由着急,将剑逼进些许,再次喝道:“说!”
柳枫眉睫高扬,盯着她笑了一笑,敛容把弄着扇面道:“要是我不说呢?”
“你!”天绍青未料他如此作答,顿时气得说不出话。
“哼!”柳枫冷瞥她一眼,摇扇径行而过,只留下天绍青呆呆地站在楼内。待他出了楼外楼,经过一处小巷,前后胡同忽被堵死,数十名官兵刹那将他围拢。
四十八 秦淮一抛碎金声,轻身笑掠遇船夫
一位满身铠甲,约莫四十多岁的将军越众而出,高叫道:“南唐的太尉李枫来到吴越国,岂可就此离开?”言讫,一手顺势斜挥,手势方落,巷内忽的弓/弩齐备,一齐瞄准柳枫。
那将军一声大喝,冷箭纷纷离弦,如雨般飞射柳枫。
情急中,柳枫只得以扇抵挡,并不断腾跃躲避,几个起落,便听“嗖嗖”之声不绝,小巷的秘道内,但见柳枫的青衫在飘,衣袂飞卷,挟裹箭幕无数,那身影划过空际,手脚齐用,一只只羽箭便被尽数反掷。待将箭抛回,数十个喽啰毙命。
那将军一阵错愣,急忙扯住旁边一位士兵的弓/弩,搭箭满弓,觑准柳枫,一箭射去。
孰料那箭在柳枫臂膀边侧擦过,并没射中,那将军气恼恼地看着自己的箭射偏,而众士兵的箭已然用完,那柳枫却只是受了皮肉之伤,不禁大怒道:“抓住李枫,回去自有重赏!”言尽,众人刀剑齐挥,狂喝着冲将上来。
柳枫双脚离地,猛然跃高丈余许,人如疾箭,转瞬踏上众人头顶,飞驰上巷壁逃离,不过片刻,独自径行至城门处,遥见守城士兵持着他的画像于往来人群中盘查,已知定是方才的将军曹大海有意跟他作对。
曹大海在吴越算是骁勇善战的勇将,之所以和他结上梁子,还是王启生之事,据说那王启生是曹大海的表弟,可王启生不安于世,总想往高处攀,于是到处走遍,谋求高官。
如今王启生一死,消息自然传到吴越国,况且今次柳枫在杭州城探寻王启生旧居,耗费了不少时日。
记得清早去王启生旧宅时,还未进得屋里,他便嗅到了一丝浓浓的杀气,所以也没有进去,心里思量王启生奸诈狡猾,自己筹谋的兵策,王启生应该不会放到杭州家宅—念深想,王启生偷取兵策不足一月,死的时日不过十天尔尔。
如此看来,前十天,王启生和郭威联络较多,也许并未想到将兵策传回吴越。
况且王启生曾因一个女子,不满意曹大忽法,与曹大海有些嫌隙,不可能交给曹大海,更不可能将有用的兵策放到无人关注的角落。
假若有利于自己,王启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类人贪利,怎肯埋没有用之物呢?
柳枫有些失策,因为王启生死前,他并不知曹大海与王启生的事,误以为王启生会藏到旧宅。
那时对于郭威之事,亦仅凭猜测,并无十足把握,是以下错定论。
可现今不同,事实摆在眼前,王启生穷途,还能投靠谁呢?
老家这里没有,刘言那里没有,那自然就是郭威处了。
且柳枫以白鸽传信于舒望,这几日,舒望已查到了王启生确实曾有去过大周,证据确凿。
一念及此,柳枫便觉得杭州已非久留之地,身份曝露,再若不走,只能在刀尖上活命了。
因此,见到城门口如此盘查,他倒没有过多的惊讶,清晨王启生旧居潜伏的杀气就已证明了一切。
是故,柳枫握着受伤的右臂,匆忙闪到了一堵墙后。
这时,乌南从远处走了过来,在身后用轻微的声音叫他道:“公子?”几步上前,偷瞄城门,面上紧张道:“公子,我刚看到城内到处张贴你的画像,知道事情有变,怎么……”
乌南微一低首,瞥见柳枫胳膊处的血迹,错愕道:“你受伤了?”
他刚要上前查看,却见柳枫满不在乎道:“这点伤不算什么,皮外伤而已!”趁机扫视城门口几眼,回头正色道:“如今行踪败露,曹大海为报表弟王启生之仇,一定不放过我,此地已不能再留,你速去找条船,我们即刻乔装离开此地!”
乌南便依命找船,柳枫就一直守在暗处。
期间,天绍青被赵铭戏逼,两人一前一后于柳枫眼皮底下出了杭州城,柳枫却没注意,彼时,他正在乔装改扮,等待乌南。
不知不觉,那二人相峙到了杭州城外的一片小树林,天绍青在前面逃,赵铭希在后面追,一面追一面叫道:“三姑娘,等等我!”说话间,他一个疾跳,便立刻挡住了天绍青的去路,目视天绍青,面带阴鸷,一步步逼进道:“三姑娘何必老躲着我呢,金陵之事我就当你跟我开玩笑,不和你计较,怎么样?”
天绍青见被他追上,心中一惊,又是讨厌又是气恼,诡异/地瞧着他,为缓解情绪,好伺机溜走,遂笑道:“噢!我只是考验一下你有没有诚意?怎么?这点苦都受不了啦?”
赵铭希亦一笑,极力掩饰掉面上的尴尬,立时道:“哦!不是!我对三姑娘一片真心,可昭日月。”回头见天绍青正一手玩着耳边的青丝,神态甚是悠闲,转面美滋滋道:“只是这些个过程太过繁琐,不如你随我回玄天门,我们成亲之后,做一对神仙眷侣?”
“嗯——”天绍青仰首面天,食指敲着下颚,做思考状,实则是故意引诱赵铭希。
赵铭希见了,果然被这卖关子的举动慑住,如遇希望般,急切盼道:“怎么样?”
天绍青知他心急,料他上当七八分,十分窃喜,却未明显表露,背视着他犹豫道:“只是……”迟迟不肯说出下文。
这赵铭希堂堂丈夫,竟也教人啼笑皆非,失了检点,急道:“只是什么?”
只是他这一时疏忽,教那天绍青抓紧机会,忽然变色道:“只是你天生一副蛤蟆相,本姑娘看着甚为讨厌!”猛力拔剑,朝赵铭希心窝直刺,欲将其骇退。
两人相距本也就在咫尺,赵铭希没得良策,急撤一步,赶忙以玄天剑迎击,一边对招,一边恼道:“哼!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抓到你!”
到底也是他反应极快,仍能从危难中调整过来,两人此番斗在一起,互不相让,天绍青感觉赵铭希加大力道,厌恶更甚。
远处几株老树遥遥挺立,旁侧一条小径孤孤单单,忽有两道人影驻足,正是柳枫与乌南。
却说乔装后的柳枫猛然走到这里,忽闻响声阵阵,不觉朝天绍青和赵铭希这边张望了一刻,听到乌南叫他,方才回神道:“我们走!”
乌南也没观瞻,此刻急于赶路,路旁越是有人打架,越无兴趣,就怕惹是生非。
两个人,一个是船夫模样,一个是客商,遂又离开了小树林。
这头,赵铭希已仗着力大,扼住了天绍青的手腕,厉声问道:“怎么样?乖乖跟我回去,我不会亏待你!”
天绍青为使他放松戒心,软下脸道:“既然如此,好歹也得拜过我的父母、师父,不然未免太过寒酸!”
赵铭希见她爽快,有意答应自己,虽是不太可靠,可也麻利地放开她,道:“好!”
天绍青揉捏着手腕,佯作吃痛,使赵铭希对她疏于戒备,在一旁怜惜地延看。
俄顷后,以为天绍青已经服软,赵铭希便开始叙说去裳剑楼提亲,天绍青时不时应声答应几句,令他生起兴奋之情,疏忽忘我。
天绍青就悄悄地移步退却,当赵铭显说自话,尽兴已极时,突闻天绍青在远处得意的轻笑道:“想娶我,你做梦吧?哼!”话声才落,人已转身远遁。
赵铭希张目遥瞻,她已以轻功去远,大叹道:“诶!”知又被天绍青戏耍,大为后悔,可又不死心地再追上去。
少时,天绍青举步奔到江边,见有艘小船正要进入江中,直接跳上船。
正在取浆划水的船夫,耳力极其敏锐,听到动静抬头相看,入眼就见天绍青一抹倩影在船头摇摆。
远处赵铭希即将跟来,她还未看清船夫,便急叫道:“船家,快开船!”
船夫留着三寸短须,当突然上船的天绍青转身时,他十分错愕,愣着未动,似也呆了,却不是痴迷,而是一种始料未及的震愕,完全未想到这样的客人来到。
天绍青见他发呆,方才想起一事,探手入袖,掏出一锭银子,求望道:“有人追我,麻烦你,快开船吧,这些都给你!”遂把身上大半银两尽数掏出。
眉清目秀的船夫,虽是粗布褴褛的麻衣,可如何也遮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气宇,天绍青觉得他非常眼熟,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此人留有三寸短须,又无多大印象。
却说此人不是别人,就是乔装的柳枫。
柳枫见天绍青焦急,又强行把银子塞在自己手中,不知怎的,望着她求助的眼神,愣愣地接过银子,竟然鬼使神差地拿起船桨划水。
船舱的乌南遥见天绍青上船,有些后怕,躲在小小的船舱里面背对,匆遽地用衣袖遮起脸部,本来是该他替柳枫撑船的,如今只好柳枫自己来了。
乌南纳闷不解其意,心道:公子是怎么了?怎会给个小丫头撑船?这简直不合常理,按他的脾性,做出这般出格又不可思议之事,真是有违他以往的作风,不是自己说什么,这简直没有必要,太失检点,陪个丫头疯!
当然乌南这般寻思的时候,并不知道天绍青被赵铭戏的急迫,乌南认定天绍青发现了自己,跟踪而来的。
再听一声:“三姑娘!”赵铭希止步江边,只能望到江中央天绍青远去的身影,而天上乌云变色,周围一时无船影出现,他只好望洋兴叹。
四十九 江水悠悠雨作伴,白面彬彬纵南楚
江上烟云,波浪滔天,孤帆棹影,不时映现,一望无际的江面,阔然已极,丝丝凉风微微飘着,天绍青立在船头,享受着这份宁静,环顾着四周景色,偶见一畔连绵几座山丘,绿树荫蔽的山头冒出尖尖的楼塔,宛如海市蜃楼,使她忍不住脱口道:“船家,那边是什么地方?”举手疾指一番。
正自棹船的柳枫猛听此语,连随抬目细瞅,凝神看了看,嘴角漾起一抹笑容,却没言语,小船依旧浮水,偶有冲浪的声音传过。
过了约莫盏茶工夫,轰隆隆一阵巨响,从天际传来,天绍青不由抬头,见碧空万里的蓝天顿被层层乌云遮盖,有些雨点洒落面庞,便走到舱里,眼掠之处,瞥到一把放在边角的油纸伞,揣在手里。
船舱里的乌南闻得她赶至近前,不知作甚,还以为天绍青又发现自己在此藏身的行迹,或者天绍青也是进来躲雨的,即使没发现自己,难保她呆在舱里不会发觉。
吓得他只管折袖挡面,甚至还往里挪了挪肥胖的身子,天绍青却没注意他,可能船舱有人,她并不觉怪,压根没往别处想,只是拿了伞,走出船舱。
待她重回船头,淅淅沥沥的雨已连成擎天柱落下,如柱的无根雨水顷刻打湿柳枫的青衫,渗进衣袍,那被羽箭划破的右臂伤口顿时撕裂,传来阵阵绞痛,他连忙放下浆,一手按住伤处,方才想起该找个避雨之物。
心念至此,柳枫猝然回身,才拧腰抬头,便对上了天绍青一脸笑容,一把油纸伞瞬间遮住两人。
天绍青仰首略瞟他头顶的油纸伞,嫣然笑道:“雨这么大,我帮你撑着吧!”
柳枫怔愣失神,望着天绍青刹那间不知所措,已然呆了,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在这个下雨的季节,会有人为他撑伞挡雨,目光真诚,眼睛清澈如水,眉梢眼角无不含笑,那纯真难以遮掩,直如一股暖流溢入人的心田,一时间,竟有些亲切。
这一刻,两人就像久违的朋友一样,互相瞻视,气氛和谐自然。
片时后,柳枫忽然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收回那份纷乱,仓促地朝天绍青笑了笑,便拧转身子,继续撑船了。
雨依旧降落,然他却扯裂一片心弦,神智大失,甚至比先前更焦急,仿佛是要甩掉什么似的,他掌中操桨,奇快无比。
天绍青静静立在身后盯看,似要穿入他的心,他似能察觉,心里却更难受了,也不知因为何事。
两人现下是各有思忖,柳枫心神俱无,恍如呆了一般,幸而是避人耳目,否则指不定惹出甚祸来呢。
正是五年仕途经历,遥想南楚一行,依稀如梦:
远来秋雨扫江风,千回楚地为瑶函。
潭州饮啖开琼筵,阙掖欢娱践玉颜。
夜半黄粱埋酒火,金戈铁马起烽烟。
游子操戈问九霄,乾坤镜里照空山。
他面容狰狞,一双手差点将桨拗出窟窿,远远观之,甚为吓人,耳边竟陡然惊起两年前楚王马希萼的大笑声:“参政柳木风,孤的爱卿,你帮孤筹谋划策三年,自四哥马希范去世时,就追随孤左右,任劳任怨,如今终于攻陷潭州,击败马希广,孤能够坐拥南楚,成为一国之主,这等功劳非你莫属,论功行赏,也有你一份,一定要领的。”
将他唤来跟前,马希萼赐酒,紧紧盯视,目中却隐现出杀气。
柳木风半响未言语,接过酒杯,装作若无其事的喝了,直到饮尽,马希萼才放开胸怀一笑,丝毫不容他推诿似的,疾指殿旁十数歌女,拉过他的手,大方道:“来来来,这十三位美女都是赏给你的。”说完,定睛注视这追随多年的爱将柳木风,就看其有何反应,然他却目光阴冷至极,满载寒意。
距离这事三年前,南楚国君还是他的四哥马希范。
这南楚乃唐廷任命的节度使马殷所建,故称马楚政权,向来奉敬中原王朝,更以潭州为王都,全盛时,辖有二十四州。
马殷膝下共有十数子嗣,其中尤以马希声,马希范,马希萼,马希崇,马希广较为出众。
马殷将王位传给次子马希声,马希声亡故后,马希范接任楚国。
马希范故世前,马希萼才初遇柳木风,回想起来,柳木风也才不过二十出头罢了,现世时,正值他用尽心力,欲要谋夺楚王之位,正愁无人相帮,柳木风就自荐来了,而未经他表露,心事就被柳木风点的滴水不漏。
那时适逢马希范油尽灯枯,他在一次探望兄长之际,获知一个消息,下任继承王位者,不是他,而是小于自己的弟弟马希广,而实际上,若要细论,存活的诸多弟兄中,他才是年纪最长。
那马希广,因与国君马希范一母同胞,年方不足三十,却率先被立储君,马希萼则已近迟暮之年。
照先皇马殷临终时所言,马希萼正有优势取代王位。
马殷遗命有道:“兄弟相继,置剑于祠堂,违吾命者戮之!”言下之意,是楚王的位子在诸位兄弟中相传,一般长幼为序接替,但马殷却越长立嫡,令行不一。
马希范在世时,也曾立誓要遵循父皇马殷遗命,长幼为序,当时因为前面三位兄长皆已过世,故而诏书降下,立的是年长的弟弟马希萼。
马希萼自是喜不自禁,就等着坐拥楚国的一天,可万没料待马希范染疾离世,竟也如父亲一样冒大不韪,自毁其言,公然将王位传给了同母弟马希广。
马希萼自不服气,从皇宫探病回府后,听知此事,就骂咧咧道:“果真是一纸空文,说什么遵守父皇遗命,原来你和父皇一样,偏私!那诏书又有何用?何谈约束力?岂非就是装装样子,骗人的玩意儿!”
偏不凑巧,被人窃听,传入宫闱。
马希萼由于气愤,失了顾忌,考虑不周,全无忍耐,说了此话,立即引起轩然大波,而致朝臣及众兄弟极度不满。
他原本以为即将成为楚王,日日骄纵,在朝臣与兄弟中,均是不见相容于他,这件事后,更为众人所厌憎。
马希萼气呼呼地甩着衣袖回到家里,在庭院烦闷地杵了一宿,翌日一早,有人来报,门外有位文士求见!
马希萼哪有那心思,何况对方又非大富大贵之人,不过就是个无名文士,他怎会看上眼?于是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不像话,区区一个文士,不过就是读了点书,还敢自抬身价,以为什么人都能做我府上的幕僚吗?打发他走!我现在没心情见客!”
下人立在一旁,垂手哆嗦,颤颤抖抖道:“将军,那文士可凶了,他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你,还说你不见他一定会后悔——”
马希萼正心神烦闷,拿着本《战国策》随便乱翻,听罢此语,气冲脑门,将《战国策》抛到亭中央的石桌上,森然道:“岂有此理,小小的无名文士,竟敢凶到我府上?我倒要看他有几个胆!难道三头六臂不成?”话声一落,正要起身。
一阵满是劲气的脚步声便充盈入耳,马希萼抬眼来看,一位二十岁的白面书生已大刺刺地摇步而来。
那白面书生见了面,也不打恭,毫无礼数,气纠纠地喝道:“武陵帅!”语气强横,凶神一般走到跟前,眼中凶光毕现,还一直逼视着他。
这可气坏了他,立身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未经通传,你敢擅自闯我府中,我的护院卫士呢?”
白面书生气度闲雅,全无惧色,也无减下气势,扬唇一笑道:“你的百余个护卫全都被我点了茓,没有我帮他们解茓,他们就别想动!”
马希萼心中忿忿,不免冷哼一声,旁边的下人与家主多年相处,甚为了解家主心思,逮准机会,便向外疾奔,预备找人支援,哪知才行两步,白面书生已警觉地伸出两指,将其茓道制住。
他直接呆在原地,完全无法再动。
马希萼见此阵仗,知白面书生非等闲之辈,非得亲自动手不可,腾地拔出腰身佩剑,迎头便劈将上去。
白面书生从容无变,微微抿唇扬起一抹笑容,双手负后,上半身悠悠后仰,就侧让开这一招。
马希萼长剑顿时斩空,剑锋一换,转而改剁腰身。
白面书生脚步迈了半寸,右腕一沉一翻,只听一声叱咤,马希萼顿被劈中手腕,还未来得及换气,白面书生已掠到身后,双指猝然并拢,点中他的几处大茓,当下便教马希萼如木鸡般呆立,再也动弹不得,手中剑也因无力而脱落在地。
意识到来人是个高手,他再蠢笨,亦看得出对方有意相让,并无取他性命之意,否则哪里还能站在这里?
即便这样,马希萼还是在两招内落败,对方轻而易举便教他无可奈何,想他也上阵杀敌,迎敌无数,剑法也练了三四十年,竟然这样败在了书生手上,而这书生,看起来顶多不过二十岁。
马希萼有些尴尬难堪,此刻性命由别人掌控,焉有不怕之理?可他老奸巨猾,立马就以质问的口吻掩饰惊慌:“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刺杀我的?是不是马希广?”
白面书生侧转身子,斜目视来,淡淡地道:“如果是他,你还能活到现在?还有命站这许久与我说话?”说着,又毫无顾虑也似,顺手解开马希萼茓道。
看他虽气焰未弱,却有意示好,适才第一局,从登门造访迄今,嚣张跋扈对付马希萼,不过是杀减马希萼的威风,好进行下一步的密谈。
马希萼不傻,自也看出一些,就怔了瞬间,得知白面书生不是受人唆使来杀自己,才徐徐将紧张的心情放松大半,转眼正要说话,却见白面书生不请便自坐在石桌旁,他也就走了过去,坐在对面。
白面书生捡起了扔在一旁的《战国策》,看了看,忽而讥诮着将书扔开,盯着马希萼道:“就算你把它看一千遍,背的滚瓜烂熟又如何?没命又没机会上阵发挥,不能一展其长,又有何用?”
马希萼见他态度傲慢,处处暗讽自己,有些窝火,可听他如此说话,又觉得话里有话,更奇怪的是莫名其妙来个书生,每每言语都暗含玄机,好似自己一切不干心思,这人都了如指掌似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马希萼连忙呼呼站起,指着白面书生厉质道:“我这里不欢迎无名之客,你究竟是什么人?说这话,又有何意?”把自己的野心,甩的倒挺干净。
白面书生睨视一眼,唇角划过一笑,正身立定,佯作叹息,微喟道:“你还真是健忘,昨日进宫面圣,忘了你的言行举止已令满朝之人不满了吗?怎么,你认为自己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
马希萼又是一惊,下意识地往后倒退,果然被这话吓住,一边挪步,一边警惕地看着白面书生,双眼闪烁不定。瞬时,一只手已悄悄探入袖口,摸着那里的短刃了。
白面书生淡淡地侧过身,斜目微视道:“如果还想活命的话,最好别乱动!除非你有必胜的把握!”
马希萼大惊,只好将手拿了出来。
白面书生转面来看,猛然态度一变,躬身作揖道:“在下柳木风,慕名来此,不为别的,只想寄身楚地,谋个一官半职。”
五十 江水悠悠雨作伴,白面彬彬纵南楚
马希萼听了此话,满目鄙夷,心下暗骂:原来是求官的,你还以为自己是皇太子,那么大的架子,现在还不是有求于我。
因而马希萼扭头,连看也不想看他,冷声道:“那我可帮不了你,舍弟马希广将要继承楚王,正如阁下所言,我都自身难保了,门庭冷落,而舍弟现在正风光的紧,阁下该去找他才是!”
话还未完,柳木风便冷哼一声:“风光未必就是我柳木风所要的!”
马希萼当下骇异,抬眼迎视他问:“那你要什么!”
柳木风镇定道:“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诸葛武侯安于扶阿斗,可没有几个人有这等气魄,木风称不上良臣,可不想跟着一个胸无大志的刘阿斗,这楚王的位子,大好的江山,你就甘愿让这样的人给霸占了?”
马希萼听这番话,遂想起四哥马希范所作所为,不免火气涌将上来,有些生气,眸中迸出丝丝恨意。
柳木风将之收入眼中,踱开步道:“你父皇虽是自食其言越长立嫡,可他的遗言还在,马希范纵使顾念同胞的弟弟,可毕竟是冒了大不韪。”
马希萼闻话,陡的眼前一亮,有些开窍道:“你是说我兴师争国,可以依照马希广继位违反父皇兄终弟及的遗命,讨伐于他?这样我就有名有实,不怕朝臣骂我是谋朝篡位了!”
柳木风没有说话,暗里却露出一笑。
马希萼头顶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心下甚喜,邀他坐下谈话,柳木风也就没有客气。
落座后,马希萼愤愤不平,讲了一连串皇室的明争暗斗,罢了,又道自己常年拼死拼活在外血战,不为别的,只为楚国江山可以安稳,哪料会是如今情形?发泄完了,方才思及对面的柳木风,也不知是何来历。
柳木风微微含笑,只道自己无父无母,常年潜修深山,最近刚刚拜别师父,下得山来,在潭州住了几日,不想听闻市井流传武陵帅有谋反之心。
柳木风不动声色的几句言语,却让马希萼大不忿道:“岂有此理,我不过就发发牢骚,这些人竟然讹传我,毁坏我的名声!”
柳木风忙整肃神情,恭敬地朝马希萼一揖到地,自谦道:“我知道自己跻身雄图的机会来了,故而上门求见,希望自己能在武陵帅这里一展所长,助武陵帅称霸楚国!坐拥楚地!”
马希萼听罢,猛一拍桌子,放声道:“说得好!你果然与别人不同,没有势力如小人,前往投奔志得意满的马希广,就冲你这句话,我马希萼定要拿回应得那一份,将来成功,定然记你功劳。”
柳木风首先帮他分析形势,悠悠道:“目下马希范还未归天,不能贸然行动,否则群臣激愤,于我们不利。”
见马希萼无反对,他站起身,继续道:“其二,马希范一死,马希广势必继位。你先前不小心曝露了自己的野心,如今切不可打草惊蛇,定要向未来的楚王请罪,即使哭也要让未来的楚王相信你的诚意,让他不忍杀你,此后的日子里,与他好言好语相处,行为举止需得慷慨无私,不要露出丁点心机。”
马希萼也能看穿背后的意图,就听的连连摸须,频频点头。
柳木风激昂续道:“等他对你渐渐失去戒备的时候,我们再整兵马。不过不能呆在都城,你问马希广要个不起眼的偏僻之处,一来取得他信任,让他以为你已无心争位,即使朝堂众人对你不满,你也可以借着兄弟的保护安然脱身;二来小地方偏远,正好适合养兵蓄锐,等待最佳时机,一举南下攻进潭州,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柳木风右手斜劈,做了个利落的杀人手势,满面露出凶狠的样子,转而扬眉一笑,波澜无变地道:“几位兄弟中,武陵帅的弟弟马希崇同样怀有野心,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与他合作,日后等武陵帅坐拥楚国,分封他一方之王即可,木风可以做这个说客,让马希崇留在都城潭州为我们做内应,将马希广的一举一动悉数告知我们,倒时我们即可知晓何为攻城的良机,毕竟马希崇目前还未被人猜忌。”
马希萼一听此计甚妙,考虑大为周全,当下喜上眉梢,看着柳木风时,眼睛也带着十足的敬意,他立马站了起来,大称‘好计’。
柳木风冷酷异常,又道:“大校张少敌此人,曾向马希范当面进言武陵帅你处长负气,观你所为,必不为都尉之下,而判官李皐又奉马希广为天策府都尉,加以拥戴,显见这次坏武陵帅大事的,当属这二人为始作俑者,有他们在的一天,武陵帅大事难成,必要设法杀之,斩掉马希广的左右手。”
马希萼一手捻须,沉吟了片刻,思索道:“你言之有理,这二人不死,我就难以安生,可如何才能——”
柳木风截住话道:“这个武陵帅大可放心,只要说服马希崇,劳你从旁劝说,撺掇马希崇引荐木风为马希广幕下之宾,我自有办法除去那两个眼中钉。”
微微抬目,见马希萼闻知此话,面有不悦,柳木风忙道:“武陵帅千万别误会,木风留在潭州,一来可防马希崇暗地捣鬼,二来可弱化马希广斗志,替你清除前方障碍,如果运气好,在马希广手下带兵打仗,武陵帅攻城时,便可里应外合,胜算岂不更大?再者倒时攻进潭州,木风也可拦截马希崇收买人心而欲登位的举动,这样我们的计划就万无一失。”
马希萼方才恍然,又把自己的怀疑去了大半,赞许道:“好!就这么办!”
不久,马希范去世,楚国迎来了新主马希广。
武陵帅马希萼依照柳木风所说,接近其弟马希广,连哭带泪,哭的马希广也落下了泪,马希广当殿挽住兄长手臂,真诚地道了一句:“昔日曹植有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与孤虽是异母同父的兄弟,可感情上你就是孤的兄长,孤怎忍下手杀害哥哥呢?有什么不快之事就过去吧!”
事情进展极为顺利,柳木风以马希崇在新主之下官位颇小为由,激发其野心,说南楚众兄弟当中,马希萼原本就该坐上楚王,只是时不予马希萼,但只要和马希萼合作,它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马希萼一定拱手赐送。
柳木风又道,如今存活的兄弟内,马希萼年龄最长,由其秉承起兵号令,最为合适,只因‘父亲兄终弟及’的遗命中有言,违令者可诛,若以此讨伐马希广,名正言顺,臣民也可信服。
待到那时,马希萼坐拥楚王,马希崇若有异心,大可先一步进城夺其王位,不过就是会招致朝臣非议。如果马希崇不介意,可以不必理会,让马希萼在前扫清拦路石,而他就可轻轻松松地捷足登上楚王,倘然顾念手足之情,那最低限度也有马希萼承诺的半壁江山。
柳木风如此分析,马希崇顿觉眼前一亮,与其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何不为未来打算呢?何况利欲熏心的**力实在太大,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住。
柳木风就是这般凑成了马希萼与马希崇联手,每一方都知道柳木风是向着自己,只是在对方那里做内应,对他十分信任,每每都推心置腹,无论何事都找柳木风商酌。
马希崇也满足了柳木风的要求,引荐他见了马希广。
马希广生性温顺,毫无城府,柳木风一经引荐,便被赐为参政。
两年之间,马希广对柳木风越发依赖,这主要还是每遇大事,或棘手的,柳木风总能与他相商解决,比方说处理国事、战事,该杀何人,不该杀何人,有人反对应该怎么做,柳木风都会帮他一一参详。
马希广甚至受了柳木风影响,不再杀戮,不再挑起纷争,而是将重心放在治理国家。
柳木风说了,国家不富裕,人力不够,财富不够,如何能够强大?倘若敌国攻进,以何应付?频繁的打仗只能削弱楚国实力,造成民不聊生。要一统天下,就必须要做好十足准备,先安国,使自己强大,才能想着攻略它地……
一番话使马希广雄心顿起,倍受感染,马希广本就不好杀戮,柳木风这话正中他的下怀。
所以,当马希广将精力转向治国时,兄长马希萼就在别处日日练兵。
两年后,马希萼在一切就绪下突然南下进犯都城,事先甚至没有知会柳木风,只和马希崇打了招呼。
为何会这样呢?原是日子久了,马希萼与马希崇对柳木风起了疑心,认为柳木风蓄意挑拨他们兄弟不睦,指不定柳木风葫芦里藏甚阴谋,何况已经两年了,柳木风当初承诺,说要除去李皐和张少敌,全无结论,这不得不令马希萼狐疑,担忧柳木风倒戈相向。
可马希萼不能断定柳木风是否真有背叛,为保险起见,决定瞒住柳木风,较为妥当,其实是怕柳木风胳膊肘拐到马希广那里,还恐马希崇利用柳木风来反将一局,因而与马希崇觌面时,马希萼尽说柳木风两面三刀。
岂料,这次攻城却意外失败,马希萼败阵,马希崇也泄露了内奸身份,不敢留在都城,便随大军仓皇逃窜。
马希广带兵追了一半,却放弃追击,理由是不忍兄弟相残,不愿伤害兄长,将领们都知道是柳木风在旁进献谗言,以致马希广做此决定,虽有不甘,可也没有办法。
回到都城潭州,大校张少敌与判官李皐在圣驾面前,直言不讳地指叱柳木风,措辞中,敌意甚深,连续十几天奏折如雪片般送入宫,俱是参奏柳木风,扬言柳木风乃是马希崇所引荐,如今马希崇已经叛变,留下柳木风极为危险,逼迫马希广处死柳木风。
五十一 江水悠悠雨作伴,白面彬彬纵南楚
马希广犹豫不绝,难以决定,毕竟和柳木风共事两年,沾得兄弟情厚,君臣之义也甚浓,每每都把他当自家手足看待,出了这等事,怎舍得要他性命?何况马希广也不大相信柳木风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于是延拖很久。
一个月后的一天,判官府陡然发生巨变,李皐被刺,据府里的下人言说,只看到三个人影:一个手握折剑;一个手握月牙铲;一个手握双锏。李皐刚刚行出书房,对面的屋顶便扑下三人,月牙铲凌空一掷,李皐顿被戳中咽喉,还未待四下里有所反应,一柄折剑便从旁飞出,削掉了李皐人头。
闻声赶至的下人,只见到一人浑身雪白,如羽化仙人,手里提着李皐头颅,踩着虚步,从书房外远去,鲜血淋漓,随他过处,淌了一地,接着三道人影同时蹿上屋顶会和,眨眼不见,根本就连什么样貌都没有看清楚。
马希广闻知震愕,慌慌不已。
有人怀疑这是柳木风蓄意报复,马希广立刻派人去传柳木风上殿对质,顺道也传唤大校张少敌。
不巧的紧,马希广等来的都不是好消息,一个人也没有等到,据说张少敌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毒箭木,不治而亡,大校府里的人也查不出他究竟如何中毒,反正一夜过后,就见张少敌躺在床上,眼瞳、鼻孔、嘴角都渗出了血水,张少敌的夫人因受不了惊吓,当场死去,可张府的人殓葬时,张少敌的人头亦不翼而飞了。
如此便更教朝臣怀疑这是柳木风所为,三四天过去了,一直找不到柳木风,就连楚王马希广亦开始了怀疑。
就这样捱过两个月,适逢寒冬腊月,柳木风突然回来,一经出现,立马有人率兵将他团团围住。
柳木风倒也镇定,竟无有反抗,就缚时,扬言要见马希广当面言明。
待将其押到大殿,马希广横眉立目,负手瞪了他片刻,陡的转身拔出太监呈上的宝剑,昂昂走至柳木风跟前,一步一冷峭,霎时,剑就无情地搭在柳木风肩上。
马希广直视柳木风,问了句:“为什么这么做?孤自问并无亏待你,自你入朝至今,两年来,常推心置腹,百般信赖,当你是兄弟,谁料你竟然残忍如斯,擅自挟怨报复,杀害孤的左右贤臣,谁给你的这等胆子?”
马希广气得脸色铁青,说话声也抖颤不止,几乎语无伦次,剑在手上连番晃动,闷气无地可泄,显见已激动至极。
柳木风双手被铁索缚牢,毫无反抗之力,面对马希广的质问,猛然间开始仰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希广见他无恐惧之色,不受自己君王威慑,气急之下,喝叱道:“不准笑!”
柳木风垂下眼,盯着他冷冷一哼,不顾肩颈上的刃口胁逼,反倒进上几步,走近马希广反掷道:“臣为何不能笑?柳木风为陛下出生入死,东奔西跑,说破了嘴皮子,才劝动蛮族军与我方联手,陛下知不知道臣在那儿碰到谁了,是陛下的好兄长马希萼——”
他恨恨盯着马希广,步步进前道:“陛下可知他去那儿干什么吗?”
马希广被他问住,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住,微微退步,瞠目道:“难道——难道他还不死心?还想联合蛮族军来诛杀孤?”
语一出口,马希广顿时僵在当地,实难相信自己的兄长如此记恨自己,非要谋取楚王之位。
柳木风满面讥诮,恨言道:“为了陛下的兄弟情义,臣开罪李皐和张少敌,陛下的兄长逃了,陛下心踏实了,可臣呢?臣日日背着骂名,被他们连番参奏,誓要处死臣而后快,他们死了,陛下就来找臣问罪。口口声声说优待臣,那陛下怎不问问臣这些日子因何无踪?臣有无危险?陛下就不想想如果是臣派人杀死他们的,还回来何干,岂不是自寻死路?”
马希广闻言浑身颤栗,脱口道:“真非爱卿所杀?”
柳木风面目冰寒,别过头,做生气状,不予搭理。
马希广思索一阵,忙冲大殿上侍卫喊道:“快——快放了参政大人。”
侍卫依命,匆匆上前解开柳木风。
柳木风垂首揉着手臂,也不开言,不知是喜是忧,似想着事情。
马希广观他须臾,见恰才确实难为了他,教他吃苦,不免抱愧,松了口气后赶前数步,将柳木风肩头一拍,两人一道奔往御书房,待到里面,马希广连忙询问这蹊跷之事的来龙去脉。
柳木风一脸无惊的样子,缓缓地讲,足有数个时辰,也无歇息,可见这段时日以来,期间事情之复杂。
原来当日刺杀判官的三位刺客,乃是江湖上新生的杀手‘破魂三客’,老大余沧海刚满三十,以一把月牙铲名动江湖,令人闻风丧胆;老二廖长生今年二十有八,一口折剑出手惊魂,老三白宇杭与柳木风年纪相当,素有‘白衣仙人’之称,双手双锏,出手利落,洒然狠辣。
马希广乍听这‘破魂三客’是兄长马希萼所派,当即惊愕,如闻噩耗一般,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怎么把兄长忘了?
细想这些年,兄长日日筹谋楚王之位,暗恨自己夺他所好,上次攻进潭州,兄长一时失手,是因李皐和张少敌辅佐自己,又料敌在先,那么兄长事败后,一定会怀恨在心,势必斩除自己的左右手,此间事关紧要,为何自己没有料到呢?
马希广只觉得错怪柳木风,心中含愧,此时方知,李皐和张少敌出事的当晚,破魂三客也袭击了柳木风,双方激战恶烈,不知不觉出了潭州城。
出城后,摆脱‘破魂三客’已是数十里外了,柳木风本欲回城,却无意间探听到李皐和张少敌被袭,疑惑之下,脑海突然迸出一计,当此计冒出来的时候,他真是后悔万分,只怪事前不曾考虑周全。
马希广听至此处,不解地问道:“是什么?”
柳木风立在御书房,探手自怀里掏出一包药,扬手将之举高,呈在马希广面前道:“楚王请看——”
马希广盯看那药包许久,实在看不出端倪,忍不住相询道:“这是——”
柳木风微微一笑,瞥着药道:“这就是见血封喉!”
马希广才立起的身子顿时失去重心,软倒在龙椅上,跌声道:“什么?所谓的剧毒毒箭木,卿家从何处得来?”
柳木风木无表情,斩钉截铁道:“自然是马希萼处。”
马希广失惊,不可置信道:“卿家去了他那里?”
柳木风缓缓摇头,暗笑一声,肃然道:“这全赖于破魂三客,是他们给臣引的路——”
马希广不解,柳木风抬头看入眼里,自信昂昂道:“就是臣自破魂三客走后,听说张大人中了见血封喉,就想到了这件事必和马希萼有关,于是沿途没有回京,后来二次又碰到破魂三客时,便沿路跟踪,才获知马希萼的计谋,见他与蛮族军兵合一处,臣也就徘徊在附近。”
柳木风轻轻瞥视马希广神色,见马希广听的入神,自也高兴,就犹自道着几个月来的种种:“蛮族军首领洛大齐,手下有三十万兵马,楚王可以想象,当那三十万大军踏进潭州城的景象。”
一言到此,马希广的身形不免为之一震,耳边轰轰作响,似已听到了数十万铁骑踏破潭州的惨景。
五十二 江水悠悠雨作伴,白面彬彬纵南楚
柳木风又说了,从那时起,他就假装失手,成为马希萼的俘虏,后又明投暗访,借机潜伏在洛大齐身旁,与之成为知交,结为生死兄弟,期间的猜忌和苦楚、危险都可以不计,反正几经险阻,终于成功避过马希萼耳目,将一些利害说与洛大齐,劝动了蛮族军莫要Сhā手楚国内事。
洛大齐生性豪爽,几杯酒下肚,爽快地应诺下来,当面拒绝了马希萼,更从马希萼处撤军。
分别洛大齐,回来的途中,他遭遇破魂三客击杀,想来是马希萼不得所愿,报复之举。
他更遭马希萼以见血封喉做药,险些中毒身亡,没命赶回潭州复旨,若非以往随师父潜修深山修习,懂得草药疗伤驱毒,恐怕早就死在荒芜的山野了。
柳木风见马希广听罢无比诧异,就更来了志气,扬高声音道:“这包毒箭木是臣用血的代价换来的,没想到用在臣身上的不是毒箭木,而是无情的利剑。”
马希广知柳木风讥讽自己猜疑心甚重,有些难堪,可他竟无法反驳,后让朝臣作陪,亲自摆了酒宴于柳木风,算作洗尘。
皇家毕竟是皇家,道歉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马希广面薄,始终都拉不下脸面,他虽是温驯谦和的君主,可骨子里还是含着深深地骄傲。
闹得满城的风波,就此算是平息下来,潭州城也已恢复往常的喧嚣,大家似乎都快忘记了这件事。
可翌年阳春三月,马希萼与蛮族的大军忽在人人不觉的情况下,包围了整个潭州。
城池被围,四面受敌,马希广大惊失色,惶恐不已,竟然都没有搞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像做梦似的,不住回想着柳木风昔日的信誓旦旦,可来不及深究,柳木风巧言令辞,辩解说洛大齐肯定是背信弃义了。
全城将领被调往前方,拼死守城,就在这时,马希广视为知己兄弟的柳木风,陡在皇宫空虚的一天夜里,带人冲上了大殿。
在马希广还迷糊的时候,柳木风已面目阴寒地扫视过来,眼里满是轻蔑,如刃一般不带丝毫感情。
马希广从未见过他那般凶杀的模样,呆了呆,似乎察觉有异,惊颤着后退道:“你……干什么?孤待你不薄,你——”
话还未完,柳木风便朝两旁士兵喝道:“抓住他,天策上/将军重重有赏!”
这天策上/将是天策府官制的一种,位在亲王、三公之上,是武官之首,想当年唐太宗李世民被封为天策上/将时,位居极高,仅在皇帝李渊及太子李建成之下而已,是唐王朝的第三号人物。
如今这马希萼自封天策上/将军,其野心可想而知,已昭然若揭了。
此时的马希广大感后悔,可无有时间细问,城门口就传来了消息,守将许可琼已经投降。
马希广唯有错愕地盯视柳木风,看到柳木风一脸镇定,冷酷非昔日可比,实难相信眼前一切。
回首往昔,自己怎会错看此人?此人演戏之逼真,实在堪称天下妙绝,或者就是自己果真昏聩无知,不辨真假。
当时柳木风回城,还振振有词,称蛮族军已无心Сhā手楚国内斗,如今怎会如此?原来这种种不过是柳木风的谎言罢了。
马希广被人押住的间或,又听说了一件事,兄长马希萼不知何时已向南唐称臣,也就是说此次围攻潭州,南唐发兵十万,蛮族军发兵十万,而兄长马希萼在无人封赐的情况下,非但是天策上/将军,还自称顺天王,完全有意取他而代之。
就这样,马希广失去了潭州,失手被擒,被关押在阴暗的地牢里。
马希广双手被钳,脚链齐上的当口,望着柳木风开始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殿里殿外人人瑟然,直至临死一刻,也不明白柳木风为何相助自己兄长。
他实难找出确切的理由,若说前途富贵,自己乃一介君王,只要柳木风开口,他不会吝啬,难道说这三年来,他以为柳木风不贪图富贵前程,将此疏忽,柳木风不得擢升,才反叛的么?
可马希广在牢里听闻,柳木风拥护兄长为楚王后,也是参政,并未受何优待。
马希广左右也想不透问题出在哪里,死之前,要求见一见柳木风,问个明白。
然而,柳木风并没有见他,不久后,马希广便被赐死。
往事如烟,盖都过去了,马希萼登位了,首先就是大宴群臣,论功行赏。
这酒过数巡,大殿辉煌,舞乐齐鸣,大家的兴趣也都正足,地牢里的马希广也已命归黄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马希萼很畅快,可猛一深思,又觉稍有不妥,令他皱眉的,就是柳木风。
两年前第一次攻进潭州失败,他原以为柳木风已倒戈相向,没想到时过不久,柳木风会带着李皐和张少敌的人头来见自己。
柳木风很诚恳的说,这算是迟来的承诺,若非那句话,他不可能善待柳木风,本来当时都想杀了柳木风。
毫无疑问,见到人头,马希萼极为满意,笑纳了,自此后,得柳木风之便,他多了破魂三客相助。
想这破魂三客本是亡命天涯,也是一次意外,做买卖碰到了柳木风,于是杀了李皐和张少敌,得柳木风引荐,进了马希萼麾下,也算结束了杀手生涯。
后来柳木风失踪那两个月里,就留在马希萼营帐,一面出谋划策,一面帮助马希萼训练铁骑兵,又铸钢刀长矛,就连蛮族军也是因柳木风的雄辩,才答应与马希萼合作。
柳木风又道,马希广因依附中原后汉朝廷,才能稳坐江山,是以武陵帅大举攻城,才会失败。
既然马希广可以这样,那我们为何不效仿呢?为保万无一失,该找个第三方合作,他分析来分析去,就说到了南唐,一来南唐位置利于发兵,万一后汉的兵马过来,南唐刚好可以抵挡;二来攻进潭州,加上蛮族军,三方夹击,定能将马希广的兵马一举歼灭。
马希萼不知柳木风以何方法说服南唐皇帝李璟,反正去了半月,深冬时分,柳木风就带来了好消息,马希萼付出的代价是向南唐称臣,本不情愿,奈何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从之,就违心归顺了南唐,因此,才得以坐上楚王之位。
可马希萼还是对柳木风好奇,或者算是试探吧,相识这三年间,柳木风既不成亲纳妾,也不纵酒逸乐,他从未见柳木风对哪个女人望上一眼。
五十三 江水悠悠雨作伴,白面彬彬纵南楚
马希萼认为,既然是男人,就该豪爽随意,他就不相信柳木风可以坐怀不乱。或者坐了楚王的马希萼思想有点混乱,总是不能忍受别人比自己清高。
比方说,孤怀拥女人,你也得效仿,孤笑,你也得笑,别人认为孤恣纵逸乐,认为孤残忍,你不能认为孤有错。
这样孤看着你,也就觉得做什么都理所应当。
孤要你变得和我一样,爱女人,爱杀戮才行,你的心不能纯洁,要沾染俗气,你心里的那点骄傲,孤要把它磨灭了,目睹你无奈的跟随孤,这样你别无它途可走,就不会再生二心,因为你一旦行为举止跨过了道德底线,就为天下人所不容。
只因孤素来行为放纵,它朝旁人若有议论,你如果清高,就会受到挑唆,变成孤的一大威胁。
孤本可杀你,奈何你规规矩矩,轻易不会犯错,而且你确有才能,孤天下未定,还有用得着你之处,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觉得普天之下只有孤才可以依靠,若与孤生出相怜之心,你就只能在孤这里找到安慰。
如此孤也就满意了,直白点说,我马希萼就是要你柳木风死心塌地,誓要收服你。
马希萼今时今日还记得初遇柳木风时所受的羞辱,一袭白衣,不染纤尘,面目如玉,每当想起这个,他就浑身不适。
其实马希萼嫉妒心十分强悍,无论是才或者貌,只是以往他不曾当上楚王,还会收敛一下行迹,现在还有何顾忌?
说到底,马希萼就是要把纯洁高尚的柳木风毁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看着柳木风像个禽/兽一样扑到女人身上,才快意。
换而言之,马希萼无法忍受一个人比自己优胜,他还那么年轻,武功才略,远见和卓识处处高他一等,以前他非楚王,忍气吞声,经常看柳木风脸色也就罢了,如今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马希萼不小了,可以说已经进入垂暮之年,可他的心越来越老成,越来越嫉妒别人,尤其看不惯相貌出众者,更见不惯别人骨子里那种骄傲,那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趾高气昂,偏偏柳木风最初自荐那时,杀过他的威风。
目下他是一国之主,柳木风身为臣子,且看看柳木风还会不会胡为。
想到这里,马希萼心里就露出了阴笑,特意挑选了十三位长相、身段皆是一等一的绝色佳丽,送给柳木风,他含笑摸着柳木风的手,两鬓白丝兼脸上褶皱已然使他看起来苍老不堪,可穿戴却要如出世的少年,一双深邃的眼睛,落在柳木风面上,片刻不移。
柳木风凝神呆住,叱咤风云这许久,能不明白马希萼意图吗?马希萼在寻机找茬,今他为人臣下,能如当初自荐一般气势凛然么?
他只能沉默,但他知道不能沉默,于是很快就思索起了对策。
马希萼呵呵笑道:“这是孤特意赏给你的,今晚别让孤失望哟,没有女人的男人不算真男人,木风,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孤等着你的好消息。”
马希萼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包药,意味深长地塞入柳木风手里,道:“喏,这个东西,待会儿孤让太监给她们服用,你知道怎么做了?今天晚上……呵呵呵呵!至于你,孤相信,一定应付自如!”
柳木风面目冰冷,久不见动,只有起先喝酒时笑了一笑,如今已是一脸凝重,好似背负了万千重担,就那样任由马希萼将药塞到手里,示意了两下,又拿走交给太监。
太监心领神会,领了十三位歌女出离大殿。
柳木风见无可推脱,忽然面露喜悦,朝马希萼稽首而跪,言辞凿凿地谢恩,声音空前嘹亮,似要显出自己多么开心。
马希萼目的已成,也就摸着龙须点首。
那天晚上柳木风喝了很多酒,一直在自己府里,就坐在大厅,一口一口的灌,后来,将瓷酒壶摔了个粉碎,一只只酒杯被他拗出深坑。
就在他摇摇晃晃的时候,皇宫的人登堂入室,直接送进十三位歌女,然后屏退了所有仆俾,关上了门。
柳木风满脸的水,也不知是酒洒下来的,还是他冒出的汗水,脸颊微微泛红,早已失却原先如皓月般的皎洁,就那样摇晃着身子,在一排排并立的歌女面前望着,如星的双眼没有了亮丽,取而代之是可怖的瞳孔,修长的手颤抖地抬高,抚着女子们的双肩,盯着她们细看。
一个个打量毕了,柳木风直接转回厅中央,望了眼满面绯红的佳丽们,开始了哈哈大笑,笑里夹着几多苦涩、无奈和愁闷。
紧接着,厅里就响起了女子们的嘤嘤叫声,然后就见她们麻利地脱了自己的衣衫,有几个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柳木风,火一样的眼神宣告着她们的欲望。
在这个南楚的国家呆了三年,今年的柳木风已经二十三了,是个年轻力壮的少年,他受不了这种龌龊的气氛,眼见女人们全都扑上来抓着自己,有些直接将他的手放到了胸膛,有些更贴身将他抱住,口里嘤嘤呢喃,呼唤他。
极尽诱/惑的场面,要多绚丽有多绚丽,猛闻哧的一声,柳木风的衣衫被扯下一角,难怪了,原本纯洁美貌的女子们都被马希萼下药,俱失去理智。
柳木风再也忍受不了,突然一声大喝,一条手臂回旋一力,朝厅里的一张案几提气,真气四溢间,几上的长剑登时随着呼呼地风声飞到手里。
而后他冷酷地扭转,长剑斜挥而出,一扫一落间,血花飞溅,惨呼声起,眨眼的功夫,厅里已满是鲜血,最后几声惨叫过后,大厅里没有一个活口。
柳木风脸上的汗簌簌落下,甚至不敢扭头看那十三具少女尸体,她们死的无辜,死得冤哪,可要是不杀她们,她们迟早会病发而死,下了那种药,除非有了男女之欢,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他只有一个人,要一下子救这些人,也缺乏这样的精力,而他骨子里轻鄙此事,尤其是被人愚弄的情况下,他也怕外人嘲笑,也恐今夜之事被他人疯传,会以为楚王疑心他,所以他决定选择最危险最绝情的路途。
柳木风没有杀过女人,这是第一次,可他没有选择,他的身份不允许他陷进荒淫里,他的祖先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柳木风时刻提醒自己,头脑要保持清醒,切不可恣纵误了大事,可他杀了十三位少女之后,心里久久不能平复,那就好像影子一样附在他身上,更像冤魂使他终日噩梦连连。
那晚,柳木风烧了自己的宅子,到处都被他倒满了酒,火焰冲天而起,冒了几丈高,仆婢们慌乱往出逃,叫喊声一片。
马希萼对呈上的消息震愕不已,派人去查,却听说当晚破魂三客搂着自己赏赐的歌女玩乐之际,老大余沧海曾打着火把出过房门。
且说这破魂三客的住处,正好就和柳木风的宅子紧挨着,两家仅隔着一道墙而已,而且柳木风又是浑身伤痕,昏迷不醒,显见是被人所伤。
结果,马希萼将凶手指向三人,大拍龙案,怒不可遏,下旨擒拿破魂三客,据说自那后,江湖上再也没有破魂三客,而是出现了三位古怪异常的瘸子,只要有人提起残疾、瘸子、可怜、行动不便之类的话,一定会没命。
这以后,楚国朝堂大乱,马希萼杀尽了手足兄弟,唯有弟弟马希崇得柳木风劝说,非但没事,反而包揽了所有楚国事务,柳木风亦和马希崇走得越来越近。
皇宫里整日歌舞升平,马希萼沉迷声色之中,马希崇在旁拍手称好,马希崇的下属受主人之势,渐渐干预朝政,形势越来越混乱,面对封功行赏,柳木风总是阴狠地道出,现在国库空虚,如果全给士卒赏赐,那么皇宫就要紧缺了。
于是马希萼下令,减掉士卒月银,造成了军心思变。一年后,地方部分将领占据朗州,兵逼马希萼的城池。
数月后,将领逐个兵变,拥护马希崇坐了楚王。
马希萼被赶下王位,囚禁于衡山,这时柳木风依旧没有离弃他,反而怂恿一帮人拥护马希萼为衡山王。
而另一边,柳木风答应马希萼帮其重新夺回南楚,故而柳木风再次去了南唐,以马希萼名义求助南唐,南唐适时发兵,南唐将领边镐率军进入南楚……
双方交战,马希崇被迫迎击。
却说马希崇之所以能坐楚王,全赖柳木风从旁协助,挑乱兄长部将叛变才有今日地位。可他却没有珍惜,与马希萼一样荒淫无道,结果愣让柳木风钻了空子,一头去安抚衡山王马希萼,一头又挑拨马希崇手下。
当南唐兵侵入之时,那些将领更要杀死马希崇自保,马希崇无奈,率家族投降南唐。
随后,马希萼亦被南唐任命为江南西道观察使,仍封了楚王,可却是个南唐傀儡式的楚王。
平息内乱后,兄弟俩受皇帝李璟相邀,入朝觐见,一前一后踏入南唐首府金陵城时,接待之人,就是南唐太尉李枫。兄弟俩也是一前一后惊异,因为实在是没想到太尉李枫居然就是常伴他们左右的柳木风。
马希崇还好接受,只是愣了一下,就笑嘻嘻地巴结起了李枫,而且这人本来就颇有赖皮的性子。
马希萼却不一样,过于自傲,气急地指着李枫破口大骂,结果这一趟金陵,马希萼也就再也没有回去,而是被南唐李璟扣留,囚禁京都。
马希萼想不通,柳木风为何如此神通广大,骗过了自己,骗过了两位弟弟,搞的他们兄弟三人反目,自相残杀。马希广被自己赐死,马希崇带人叛变造反,当时自己志得意满,骄傲恣纵,荒废国政,楚国便被如此趁虚而入。
可自己沦落衡山,为何还要相信柳木风的鬼话?马希萼总结出了,这就是利欲熏心,权利的诱使力,柳木风一直用这个引诱自己。
哎!他后悔也没用,谁让他多次怀疑柳木风时,一听柳木风说帮他夺回楚王,就头脑晕眩呢!
马希崇留在南唐,虽对昔日柳木风的欺骗怀恨在心,可也不敢得罪南唐太尉李枫,说话处处谦让,极为小心,结果倒是做了羽林统军,日子还很不错。
时间久了,兄弟俩方才知晓,原来李枫十八岁时就已深得李璟信赖,整个南唐的大小事务几乎都要经过李枫之手,而李枫第一次以柳木风身份接近他们,就是一个圈套,是一个想让他们南楚毁灭的圈套。
难怪每次柳木风都会说,求助南唐对楚国多么有利,去一次南唐,柳木风都带来好消息,事情进展空前顺利。
马希萼兄弟俩经常想,自己英明一世,怎就让李枫耍了呢?
南楚是灭了,南唐也没好过多少。之后,马氏旧将起兵叛乱,南唐的武安君节度使边犒平反成功,返回京师之际,留在金陵的刘言得王启生相助,逃出金陵。
而那边厢被边犒抓住的刘言部将王逵等人,又好言好语灌醉边犒,结果边犒疏忽,造成刘言和王逵在南楚旧地会和,重整兵马。
边犒二次平反,全军覆没。
当时,李枫又因查出了仇人黄居百隐藏洛阳的事实而离开金陵,待回去时,边犒已被削官为民,南楚也被刘言等人瓜分的差不多了,形势大乱。
五十四 疑虑不消携恨生,皎洁作伴听琴曲
如今忆起这事,柳枫仍觉极为不适,尤其此刻正在船上,尚有天绍青替他打伞遮雨,触动他心魂柔弱之地,又教他想及那十三位少女,霎时之间,划桨的手剧烈抖动。
耳边响起声声惨呼,往昔挥之不去,柳枫念头难消,顿时手足失力,磕在船头,身子不稳,几乎把不住船头。
天绍青连忙赶前相扶,意外道:“你怎么样?”
柳枫额上渗出汗水,被她一搀,心里打颤,更承受不住,有些失控,陡然怒声吼道:“走开!”言讫,转身挪了处地方,只馀天绍青原地独思,打着伞立在飘摇中发愣。
两人相隔虽是咫尺,却如天涯也似,各有思忖计较,天绍青伫望他迷蒙的背影,眼前也迷蒙了,淅淅雨声依旧,这举止失态的船夫,教她思绪飘飞,一下子柳枫的样貌浮现出来,主要起因还是柳枫那一顿喝斥,天绍青过往与他也算打过交道,不是熟识,也约莫有点印象,先前他不曾开口,又隐敛行迹,才没被她认出。
这身份一经揭露,可非同小可,一个时辰前,天绍青还见他与乌南出现在楼外楼,这会儿碰见,怎不有戏剧性?
不过柳枫难以对付,又不受她管制,就算好言相劝,晓以大义,他也未必肯听自己的。
天绍青莫敢轻动,还是预备先上岸再说,但是如此以来,她心情复杂难述,总觉得柳枫是那么恍惚。
就那样,小船悠悠到了岸边,也不知何地,大抵是远离了杭州城,仰首张望,雨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绍青缓缓收起伞放在船舷处,侧身凝目,却紧盯着柳枫不松,不多时,他已开始系船靠岸,情绪似乎也稳定了许多,俨然一个规规矩矩的船夫,也未对天绍青有何喝骂举动。
系好船,他正要回头,一口剑正从天绍青那个方向飞出,朝他胸膛急蹿,挟着剑气刹那逼进,他内功不弱,耳力灵敏,闻声破空,赶忙举手来挡,一掌拍出一缕劲风,呼啸着将剑震了出去。
却正飞回天绍青那里,天绍青急的从地面一掠而起,接过弹回的剑,稳稳飘落江畔一角,剑锋直转,指定柳枫,确认似的道:“果然是你!”
“哈!”柳枫未料她如此警觉,这一招试探倒生出几分意外,但转瞬即逝,他脸色很快恢复平静,信步走上岸,顺手揭去下颚短须,瞅了一眼天绍青,抿嘴淡淡一笑,也无甚恶意,早已从方才的惊魂中醒了。
江岸边,两个人对面而立,距离不过两丈,而停岸的小船就在柳枫身旁,紧跟着,舱里的乌南亦走了出来。
天绍青瞅到乌南的一瞬,立时惊愣,才想起下雨时忽略了这个船客,心里懊悔,明知乌南与柳枫为伍,既然怀疑船夫是柳枫,因何疏忽,就未想到舱里的人是自己的仇人?也许那时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船夫身上。
乌南行至柳枫跟前,迎上天绍青的逼视,嘴角不经意露出奸诈的笑容,像是得知柳枫与她水火不容,故意气她一般。
天绍青气炸,大怒道:“你这个坏蛋,我杀了你!”举剑一指乌南,就扑了过去。
乌南见此情形,自要害怕,早年行军打仗的体力,早就不复当初,但他故技重施,抓住柳枫衣袖,就闪到一旁。
长剑蓄势逼进,只闻唰一声,柳枫亮起纸扇,疾展相迎。
没人知道纸扇藏在哪里,他什么时候拿出纸扇,也许纸扇就藏在他的袖口里,可一场大雨,纸扇难道完好如初么?原来上面也有黏/湿的痕迹,幸亏天绍青以伞保护,此刻却成为了杀人利器。
眨眼工夫,扇面已如风般四面旋转,撞上了剑尖,柳枫只消倾注些内力,略是一震,天绍青剑锋就已走偏。
她不气馁,斜刺里又疾跟再搠,乌南躲到哪里,她就刺向哪里。
柳枫未免她冒失伤人,被迫迎击,单手从下滑上,看看才尺寸距离,扇子已打中天绍青的肩头。
天绍青经受不住这力道,趔趄着倒跌了好几步,但所幸有功力护体,柳枫又留有余地,才不致于教她倾倒。
但柳枫转瞬就改变了想法,似是为防她再次出手,又滑出左掌,将她拍倒在地。
与黄府对峙一样,天绍青毫无反击之力,不但坐在湿泥里,还将剑也掉落了,形容极其狼狈。
可也还好,她不曾受伤,只是肩头疼痛,就捂住那里,瞪着乌南道:“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柳枫见她这般执拗,闻话皱起眉头,也被闹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他心智开阔,只要略加思索,不难想出究竟,必是这乌南在外惹是生非所致。
这使他大感不快,也在这边生着闷气,可他本性孤傲,就算明知有错,也抵赖不认。
值得一提的是,天绍青是满脸皆恨,柳枫是时而茫然,时而羞愧,时而将错就错。
乌南没有看出这么多蹊跷,只见天绍青杀气腾腾,今已被制,就指着天绍青恶狠狠道:“公子,杀了她!”
柳枫攒眉,移步在天绍青面前蹲下,若有所思一阵,张目视之,那天绍青嘴角微张,看着他目带惊恐,显是乌南怂恿自己那话,使她心生胆怯。
转首又见她一只手悄悄滑向一旁,预备摸回那把遗落的剑,他顿觉有趣,扬唇微笑起来,十分雀跃,却刻意板起脸道:“哼!我没那么容易让你死!”
天绍青就想举手打他,可又苦于实力相差悬殊,摸剑吧,可跌在地上,要偷偷地够到,着实困难,虽说剑离自己咫尺,可于她却是鞭长莫及,为达到目的,便不禁转移柳枫的注意力,嘀咕道:“坏蛋!”声音极轻,乌南自没有听见。
柳枫听得分外清晰,盯视天绍青的举动,迟疑了片时,忽然起身踱步,陷入思索之中。
低头沉吟片刻,他将目光收回,面向天绍青,不再玩味,郑重道:“我可以放了你,不过你不要再想着杀他。”眼神闪了一下,天绍青知他指的是乌南,有些不情愿。
柳枫看在眼内,肃声提示道:“因为有我在,你不可能有机会!”说罢,径自一笑,转面走了。
乌南目睹他的反常,见并无杀死天绍青之意,不由大为意外,回头又见柳枫直走不误,头也不回,料得柳枫决心已定,一时慌张无措,柳枫这不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么?
他当下就想亲自解决天绍青,可柳枫没有出声,他不敢放肆,唯有无奈地跟在后面。
没出几步,天绍青便朝他们远去的方向大喊:“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话声方落,乌南遂心一横,快步如飞,赶上柳枫叫道:“公子,不能放过她呀!”
柳枫闻言停下步,似猜到了乌南言外之意,可犹豫未决,就握着扇摆开,一面把弄,一面双眉紧锁,斜视着乌南,看有何话说。
此刻,他已不似先前那般狠杀,竟举棋不定,尚还不觉。
乌南恐他多了时间细究此事,到时要火上浇油可就难了,连忙分析道:“如今公子在吴越的行踪已经败露,曹大海他们正四处搜捕公子,倘若放过这个丫头,后果不堪设想呀!”
柳枫自是明白他的话意,是怕这丫头脱身后,考虑到自身势单力孤,会通风报信,与曹大海联手,可要如此杀死一位姑娘,柳枫又非情愿。
他走开两步,又走两步,若有所思的想。
这关键时分,乌南趁势追击,紧赶上来续道:“为了我们的安全,不如杀了这个丫头,免除后患!”斜目瞥了一眼天绍青,在柳枫面前劈落一掌,狠力至极。
他料定自己胜算在握,是以极度急迫,眼中不禁流露出焦急之色,恨不得柳枫在自己撺掇下,立马杀了那丫头。
柳枫掠过他的急盼,绕到他身后,抬首细望天绍青。
只见几丝微风徐来,不经意吹起天绍青长发,一缕缕飘散在空,撩了她的肩,遮了她的面庞,柳枫这打量的眼神,又闻适才的话语,教她心起警惕,趁柳枫还在丈外,连忙伸手取剑,预备见机动手。
柳枫没有多言,上前蹲下,对天绍青付之一笑后,抬起一手点中她的茓位,正将她手边那把剑从地上捡起,摆放到自己身后,似已做决定,站起来朝乌南仍下话道:“带她一起走!”
乌南诧异不已,可也无法,只好恭声从命,去树林里捡了树干扎成筏,一路上驮着天绍青。
只因男女授受不亲,柳枫又不愿碰触天绍青,原本三人并走,倒也可行,可天绍青有意停留,不从二人,柳枫便吩咐架着天绍青赶路,她不走也得走。
可光天化日架着个姑娘,当然容易引人注目,于是只得另觅良策。
深山野林,乌南本想雇顶轿子,可无处去寻,只得就地取材,扎个背篓似的平板隔着,将天绍青缚在上面,自己搓来麻绳,拉着天绍青。
一位十八岁大的姑娘倚在背后,虽说不是很重,然时间久了,对于年纪老迈的乌南来讲,自是极费力气,累得他满头大汗,因为要避开吴越国官兵的追捕,他们抄的都是山路小道,这样乌南走的是更加疲累,柳枫一次也不帮忙,一路轻松晃悠,把弄天绍青那把剑。
乌南心中怨恨,暗骂道:也不知那剑有何稀奇之处?
离开吴越国这一路,乌南始终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住地唉声叹气,柳枫何等人,岂会不曾察觉?只当视若无睹罢了。
他见哀声求怜,无甚效用,真如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此刻只觉柳枫神思诡秘,实在难以捉摸,心想:要是再带着这个丫头,难保哪天性命不保。
其实乌南产生如此想法,也不无道理,沿途下来,每次在荒野歇脚时,他好意拿出水葫芦递给柳枫解渴,只望能博取柳枫同情,重用自己,然柳枫总会有意无意望望天绍青,说是先给她喝,而且那水,一滴也不沾。
试想那仅有的解渴水,乌南可是自己也未尝过,之所以先给柳枫,也是巴结讨好,没想到却让个丫头抢先。
再说照顾那丫头,柳枫从不亲自搭把手,非要乌南辛苦。
那丫头一边承受自己的伺候,一边还颇恨他们迫她赶路,盯着自己时,满眼杀气,乌南恨不得将其一刀捅死,但又碍于柳枫在场,不敢发作。
乌南记得清楚,有一次,周围俱没有水源,水葫芦里仅剩丁点泉水。
他自己口渴难耐,可硬是忍住口渴,递给柳枫,不想柳枫还要天绍青先喝。
乌南真是眼巴巴瞅着那丫头喝光了葫芦里的水。
渐渐的,乌南越发感觉柳枫对那丫头不简单,保不准哪天他会为了这丫头出头,到时杀死自己也不在话下,这样想着,乌南也没了以往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愁容。
如今,乌南就盼着赶快离开吴越国,只要出了这地界,就有理由说服柳枫放了那丫头,他可再也不想照顾她了。
五十五 疑虑不消携恨生,皎洁作伴听琴曲
就在一个边陲小镇,柳枫方才解开天绍青茓道,不过天绍青依然不能动武,因此虽能自己走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私自逃掉。
连日来,路途的崎岖,人烟稀少,加上沉闷气氛,使得天绍青也鲜有心情,见到如此热闹的小镇,自然万分雀跃,可能由于日日面对乌南,纵然再想报仇,也使不上力气,柳枫没收她的兵器,令她无法下手。
天绍青既无兵器,也被限制内功,只能将仇恨压在心底。
既然无法杀乌南,唯有轻松面对生活,找个机会脱溜。
故而,三人行进的时候,她走走停停,四处溜达,无论何物,都要拿来掂掂,不知是她故意闹得柳枫与乌南反感,还是她想借助人多逃脱,总之,一直在镇上晃荡,拖延时间。
乌南更不耐烦,见她围在人群里,站在摊铺前摸来摸去,大为生气,暗骂‘麻烦’,想出声喝止,却见柳枫并不在意,还时而望着那丫头发愣,目光异常柔和,别人看不出来,他可看的一清二楚,别说柳枫掩饰再好,他也明白一个男人的心思。
乌南暗自低叹,愈加愁闷。
两人就这样站在大街久候,好大时辰过后,柳枫才出声喝止:“该走了!”
天绍青瞥了柳枫一眼,悻悻地跟上他们。
她的脚步像蜗牛一样缓慢,似拴着铁索般笨重,双眼偷瞄前方的柳枫,心中懊恼,发觉柳枫此人极为怪癖,一路上从不和自己说话,但一出口,就是冷言冷语勒令自己行动,害的她想脱身都难如登天。
她不禁纳闷,暗暗将赵铭希与柳枫做了比对,想那赵铭希倒容易应付,因何这柳枫就摆脱不了?有可能是柳枫防范心过高,但凡她有逃跑念想,俱被一眼看穿。
想至此处,天绍青不由狠狠瞪着柳枫。
令她骇异的是,正自气恼的间或,柳枫忽将脚步放缓,移至她的后面行走,如此一来,逃脱更是无望。
行不多时,前方猛然拥堵,数人围在路中,将道挡了一半,不时从内传来阵阵哄闹。
天绍青见机暗喜,斜扫身后的柳枫一眼,倏然一笑,三步并作两步洒开大步涌上去,双手扒开人群,在里面三转五绕,一通乱走,以期借此脱离柳枫视线。
谁知她无有顾忌,扰了人群,纷纷起了不满,有的汉子横眉怒目,断喝道:“干什么,撞来撞去的?”
这反倒引起柳枫注意,瞬间就获悉她的意图,天绍青自然知晓后果,想着时不可待,得赶紧才行,可诸人都不愿被推搡,只要她稍微发力,就也反推,挤对天绍青。
天绍青便被挤到里面去了,抬眼张望,正是卖杂耍的围住场子。
她无心看热闹,正要再动,背脊猛被一块尖凸硬物击中,立时动弹不得。
只消一会儿,柳枫便移步过来,不过没说话,神情从容,探手解开了她的茓道,使她能够活动自如。
天绍青全身麻痛顿解,轻松片刻,不由细瞅柳枫,见他也不看自己,一副冷肃的样子,直犯懊恼,心中百般不喜,可也只得乖乖欣赏场内的杂技。
那边厢,几个流浪汉正摆锣摆鼓,其中一人卖力地敲着铜锣,扯破嗓子,高声喧嚷,余下三人便掣刀动武,练出一套连环刀法,可能体力有限,时辰一久,也有些累了,时不时呼哧有声,来壮声势。精彩处,众人纷纷给以雷鸣般的掌声,看客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天绍青亦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这一番开怀,但有柔声细丝一缕缕,飘飘生浮于空,荡人魂魄。
身旁一位少年但觉耳中惺然一响,张头来望,直如愣住一般,将她注视了半响,异样的眼神打量个不停,霎时三魂去了七魄,恍恍然不知此身何处,梦魂颠倒。
那少年约有二十上下,长得也有几分精干,穿着颇为华丽,像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但手中握剑,倒不似寻常人家的公子,眉宇间露出江湖之气。
此时,围观之人正在欢愉,多半被杂耍引住目光,连天绍青也不例外,自也没人留意这少年有些古怪。
柳枫也心无旁骛,看了顷刻,连杂耍也觉无趣了,转身朝天绍青冷冷道:“我们走!”
天绍青悻悻敛容,不情不愿地随他走出,虽有不快,但也猛然发觉柳枫此人性情比较孤僻,竟不轻易为外物所动,难怪自己这般难以摆脱。
他们离去后,适才那位少年也跟出人丛,紧盯着天绍青远去的方向不放,忽而朝后招手,唤来三四个佩剑少俊。
少年瞅视天绍青的背影,双臂合抱,若有所思,俄顷,满含深意地道:“知道怎么做了?”
其中一人貌甚突出,尖嘴猴腮,颊面还有几撇络腮胡子,当下拍拍胸膛道:“师兄放心吧!这点小事包在我们身上。”
当天日暮,柳枫三人择了歇店,吃罢晚饭,各自进房休憩。
华灯初上时分,却都是打了个幌子,谁也没有心思入眠,那天绍青靠在床头,独自生着闷气。乌南呆在房里,少焉,思索柳枫这几日的剧变,陡然出房。
他前脚才一迈出店门,就遇到了那个少年,柳枫不曾察觉的是,白日里,未与天绍青留心这少年,可乌南看见了。
灯残夜静,柳枫尚还伉房内,对着窗前明月,闭目少顷,想及前方甑山在望,不觉眼中溢泪,这一日的变化可太大了,谁能想到他另有意念?一身淡青长衫隔着烛光,使他修长的身影朦朦胧胧。
他眼里涌出狰狞恨意,早已意识俱无,正满面怒容,追思着过去的怔怔岁月,儿时的回忆闪现脑海,他耳边响起一个孩童的哭声:“娘!”
那时他只有七岁,而就在短暂的欢乐来临时,他的母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满身被鲜血浸染。
那时母亲尚不足三十岁,却在那样的年华中,失去性命。
他记得她胸口那把剑,带血的利刃,将她贯穿,带走了她。
长长的剑,上面沾满了血渍。
他哭喊着:“娘!”一遍遍,一声声,就那样哭着,试图唤醒母亲。
可惜时光蹉跎,已不复当初,年龄幼小的他,根本不懂如何医治母亲,只能不断用自己的衣袖揩抹着她身上的血迹。
他以为只要将血擦干净,母亲便会立刻无碍,谁知血越淌越多,刹也刹不住,将他双手染红。
他无助地哭泣起来,用手去擦眼泪,希望自己保持镇定,他还要保护母亲,不想手指过处,脸颊也成了鲜红。
柳枫的记忆里,永远忘不了那句话:“枫儿,娘不行了!”
“娘,你不要死呀?娘!”当年,他使劲摇晃着母亲,眼泪簌簌流下,滴在母亲凄美的面庞。
母亲终于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摸着他的脸,喃喃道:“不要哭,娘要去找你爹了,娘好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在那边等着娘呢!”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是望着天边而笑。
多少年来,柳枫始终不曾忘怀母亲,她叫凌芊,原本是个千金,却在他四岁时失去常性,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疯子,柳枫无法忘记母亲失常的情景。
遥想他那四岁童年,有一天兴冲冲地奔到母亲房里,推门的刹那,忽见自己的母亲穿着父亲衣袍,梳着男人发鬓,胡须微颤,在屋内跳跃,见到他闯进来,便嘻嘻笑道:“枫儿,你看娘这样,像不像爹呀?”
柳枫呆呆地望着自己母亲,手中的书册无力掉落下去。
母亲却视若无睹,在屋内边跳边抚掌大笑:“哈哈,相公……”
柳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失声呼道:“娘?”
孰料这一声凄苦呼唤,持续了三年,直到他七岁。
母亲终日疯疯癫癫,又唱又跳,偶尔发狂般傻笑:“枫儿,你不是说没见过你爹是什么样子吗?你看,爹回来了……”她就挥着手,在屋里转。
转的柳枫视线昏昏,她自己也昏昏。
这种日子,陪伴了柳枫三年。
七岁时,母亲神智突然清醒,可转眼便被一把剑取了性命。
思虑至此,柳枫面朝烛光,满目皆恨,一双手似要将案桌掐出洞来。
他似乎又听到自己的哭声,又见到母亲的容颜,弥留之际,她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诚心嘱托道:“枫儿,你记住,你爹是李唐庄宗李存勖之子李继岌,他一生抱
负,盖是雄图霸业,和你祖父一样,效忠大唐李氏,要一统……统李家江山,平乱世,可惜……可惜……你祖父前半生辛苦打下的江山,后半生宠信伶人,误信佞臣
谗言,冤杀大将,到处俘掠民女进宫为侍,搞得众叛亲离,毁了辛苦建立的基业。你要吸取教训,切不可贪慕虚荣,骄傲自满,更不可纵酒荒淫,要继承你祖父和父
亲的遗愿,光复大唐,知道吗?你爹是被奸人所害,娘无用,你一定要……要……为他报仇,去……去……甑山,那儿有……东西……留……”
留下什么呢?没有说完,她就死了,去了天堂。
“娘!”幼小的身心,无法承受,满是哭泣,声音满怀凄惨。
直教成年的柳枫也不能释怀,耳畔轰隆隆一阵炸响,只听有人追着自己道:“那儿有个小孩,别让他跑了!”
七岁被人追杀,辛苦逃命,于艰难中求取生存,直至如今。想至此处,他目光陡转凌厉,迸出无穷杀伐之气,猛然拍案而起,愤愤走出房外。
五十六 疑虑不消携恨生,皎洁作伴听琴曲
这时,乌南已经回来了,迎上柳枫一并走入天绍青房间,那天绍青因四肢被制,身子僵硬,正坐在床头,忽听“咯吱”声响,门扉启处,就看到柳枫闪身进来。
她正在气头上,见了柳枫,来了精神似的叫道:“你这小人,快放了我!”
柳枫没有搭话,面目冷肃,只斜视随他进门的乌南,觑着眼道:“你去收拾一下,我们今夜离开此地。”
乌南显然不曾想到这层,闻话有些愣住,奇怪道:“公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柳枫心气还没提上来,是以冷冷喝叱道:“不要多问!”
乌南被那神态慑的一怔,也不敢多言,应声答是,便起步出去了。
柳枫这才不言不语地走到天绍青近侧,猛地伸起一手,冷不丁解了天绍青茓道。
突如其来的一个反应,天绍青完全没有想到,柳枫也不去管她,径回屋中,须臾见天绍青仍端坐床头不动,愕了一下,才冷嘲热讽道:“怎么?茓道已解,不过中了软骨散,暂时失去武功而已,不至于下不了床,走不了路吧?”一言罢了,负手环顾着房间,等待天绍青。
天绍青明白他不是做戏,才缓缓下床,来至柳枫跟前,愤然道:“只要一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乌南那个王八蛋!”
柳枫顿时嘴角露出笑意,似觉得愉悦,脱口道:“有志气,不过首先要好好薄自己的命才行,不然哪来的机会报仇?所谓先下手为强,你这样说,不怕我杀了你?嗯?”言说间,他也认真已极,转面迎望天绍青,愈发好整以暇。
天绍青因与他敌对,总觉他嘲弄自己,想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走,这句话有意无意含有威吓,当下别过脸去,冷回道:“要杀就杀,不必多说!”
柳枫双眼一瞪,不料她如此说话,但也不生气,还故意激将,放高声音道:“不过可惜呀,我柳枫从来不屑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走开几步,他朝门外望了一眼,陡然看向天绍青道:“我柳枫杀人,一定要理由,没有理由的事,我不做。”
话锋倏顿,他围绕着天绍青走了半圈,半是欣赏半是寻味道:“何况我们并无深仇大恨!”
天绍青静立在侧,不敢断定此中深浅。
柳枫略是扫视过来道:“告诉你,柳枫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并非你想的那么卑鄙!也非你口中的小人!”言罢,抓过天绍青留在桌上那把剑,放回怀中道:“是时候出发了,走吧!”
踏着几丝月色,三人连夜赶路,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山下。
望着前方,柳枫猛然止步,简单朝乌南扔下一句话道:“你留在此地等我。”
乌南尚来不及反应,他也不管乌南还有何话,就领着天绍青上山了,在乌南眼中看来,俨然两人已熟络如亲朋,更胜过自己。
乌南一双眼珠子贼溜打转,遥睹柳枫与天绍青渐行渐远,面色忽的一变,捻须恨道:“你们莫要怪我,柳枫,要不是你迟迟不肯杀那丫头,对她心存怜悯之心,老夫断不会出此下策!”
也不知他藏有何计,但定无好事。
悠悠长夜,山路难行,四处崎岖,坑洼多如牛毛。
天绍青跟在柳枫后面,丝毫赶不上,也拖慢了柳枫的脚程,走了很久,还在山坳转悠。
天绍青全身仅有的力气用尽,渐渐现出累象,撑了一会儿,酸麻袭上心头,软骨散的药性一经发作,便教她双腿一软,竟被块石头绊倒,不由吃痛地叫了起来。
柳枫眉头一皱,也就不自觉地停下步子,却只是站在旁边候着,佯作不经意,眼睛在四周乱瞟,单单不看她。
天绍青歇息了一阵,才勉力拾起身子,一手拍落衣上的灰尘,时而揉着磕碰的膝盖,偷偷瞄着柳枫,暗想道:他到底要去哪里?因何深夜鬼鬼祟祟?
她正深思间,柳枫敛容,回头瞟来数眼,似乎觉得她有些慢了,不好发作,又转面瞅瞅山坳,只见前面参天古树随风摇曳,伴随着清凉的夏风拂面,正自舒心之际,树叶哗啦啦疾响更甚,摇摇晃晃中,朦胧的烟雾散向古树,霎时将全株笼罩,使柳枫视线昏昏,天绍青不知的是,他有夜视能力,故而窥的清清楚楚。
他抬头再看天空,天上繁星点点,皓月当空,这番对比,心立刻提高,又四下延视,奇异的烟雾悠悠从四面吹出,少时,就朝山下席卷,正好两人位于顺风处,极尽危险。
眼见此景,柳枫疾呼一声:“小心!”一把抢身来拽天绍青。
天绍青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他连人带起,向天拔高了三丈。
因他这一喊,烟雾越来越浓,迷煞人的双眼,距离近时,在高空处,天绍青也看见了,暗吃了一惊,好在柳枫眼明手快,确实高她一筹,带着她一掠数丈,穿过烟雾层,踩过枝叶,掠出数十丈远,才堪堪避过一劫。
然柳枫也不敢大意,心知这烟在此出现,附近肯定埋伏有人,准备随时伏击二人,且此乃毒烟,急的他匆遽拉过天绍青,急向前奔逃,为了躲避身后飞来的那股浓烟,起步十分迅速。
也幸好他走的快,才没被对方的弓箭手围困,可一眨眼,柳枫不见踪迹,那首领就从暗处现身,近些观之,正是白日里的少年,他恨恨看着柳枫与天绍青消失的方向,朝同伙道:“又让她走了,真是扫兴!”
言讫,他极为生气,一掌打在一旁的师弟脑壳上,骂道:“都是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谁知他是何门何派,竟有这般大的威风,引领一帮小喽啰,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
他悻悻不快,话声才落,旁侧又有个人排众走出,清朗的月色下,竟是曹大海,曹大海来到近侧,安抚那少年道:“朱少侠,不必心急,他们逃不到哪里去,出不了这甑山。”说话间,伸长脖子,张望山头,倒比那朱少侠多了几分镇定。
被称朱少侠的少年一听此话,眼前顿时一亮,急忙凑到曹大海耳畔,小声道:“大人此话怎讲?”
曹大涸信满满道:“柳枫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杀我表弟,虽说表弟与我有些恩怨,可此仇我可是不会忘的,来之前本官早已部署一切,如今整座山,我已派人重重包围,谅他们也Сhā翅难飞!”
二人密谋间,忽见乌南从旁蹿出,上前两步,提醒曹大海道:“大人,还是小心为上,柳枫此人不好对付!”
“嗯,这是自然!”曹大海点点头,忍不住一拍乌南肩膀,赞许道:“这次多亏你通风报信,抓到柳枫,回去重重有赏!”
“谢大人!”乌南脸色一悦,心道:总算没有白跑。
柳枫那里呆不下去,正愁性命攸关,却意外碰到七星派的少公子朱单,没承想朱单贪慕那个臭丫头,这不正中乌南下怀,两人稍是合计,打算趁机使坏。
乌南担心柳枫不好对付,于是传信给曹大海,几人臭味相投,自然一拍即合。
后来决定由乌南盯梢,只要发现机会,立刻告知,所以获悉柳枫连夜赶路,乌南便来寻曹大海与朱单。
曹大海引领数人,多半都是江湖老手,朱单则带着数十名七星派弟子,一路下来,见乌南留下讯号,沿途跟踪,发现柳枫行的前路正是甑山,因此他们便抄小道堵截,提前吹放剧毒浓烟,打算先将柳枫困在山上,不想功亏一篑,柳枫夜能识物,辨别气味,警觉力甚高。
“周围毒烟密布,看他们还能撑多久!”朱单指定一名师弟武阳,吩咐道:“去,叫人继续放毒烟,别偷懒啊!”
武阳长的瘦高,恭声应命:“是,师兄!”
朱单见他就要离去,忽将他唤住,攒眉想了一想,回问曹大海道:“大人,你报仇归报仇,千万别伤害那位小女子呀?”
曹大海不禁被他逗笑,手捻髭须,悠然道:“朱少侠,到时本官报仇,至于那位女子嘛,就归你了嘛!”
朱单开怀不已,走到武阳面前,又加把劲许诺道:“抓到那位姑娘,回到七星派,让我爹传你本门绝学,知道怎么做了?”
武阳大喜道:“谢师兄!”一下双腿如飞,撒脚冲向密林,好像天下第一已近在咫尺。
毒烟阵阵,散的漫山遍野,自也伤不着武阳。为了避开毒气,柳枫拉着天绍青一刻未停,也不知奔了多远,天绍青眼前一花,腿脚发软,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喉咙如被堵住,身子直往下坠,纵然被柳枫搀着也无济于事。
吃过软骨散的她根本经不起这番折腾,呼吸愈加急促。
奔行间,她面色惨白如纸,有气无力地朝柳枫道:“不行了,我……”说着,已几近瘫软。
柳枫见她脸色极差,又浑身脱力,只好紧紧与她相挽,也不再顾及男女之别,想来她能落到此等境地,多少与自己有关。
如果没有软骨散的控制,想必这姑娘也能应付,如今搞成这样,容不得柳枫多想,回身一瞧,四周已没有毒气,便放慢脚步,双手拉过神志不清的天绍青,急唤道:“支持住!”
可天绍青已闭上双目,听不到他的呼声,柳枫便就近捡了空旷的草地,将天绍青放在一棵大树下面,让她有所倚靠,自己也匆遽坐在旁侧,双掌运气,平推过去,真气汇于掌心,输入她的体内。
片时,她吐出毒血,又听得她一声剧咳,柳枫方才收功。
五十七 疑虑不消携恨生,皎洁作伴听琴曲
一个时辰后,天绍青转醒,苏醒后,发觉身处陌生之地,不再是树林荒山,而是一间房里。
她起身一看,身下是一张宽大木床,下意识地自视身上,直到确认和先前无二,才长长舒口气,随即下床,走出了昏暗的房间,想看看这是哪里。
经过窗外,她猛然看到窗户光秃无物,多生凄荒,心下暗道:奇怪,如何来到这里?刚刚明明在树林里,难道是他救了我?
幽暗长廊,庭院深深,倒有亭台楼阁一座座,造型别致,只是不知为何,各处角落都生满人高的荆棘,有一份久未居住的荒凉,屋檐下满是蜘蛛结网,使得天绍青更加讶异,寻思着究竟是否柳枫将自己带来此处,这般思索,眼前不禁浮现出柳枫救她的情景,一幕幕,历历在目:
“小心!”柳枫一把带她跃上高空,足尖踩过枝叶,跳出烟雾圈,直到毒烟消失无踪。
本来她以为不会活了,柳枫与自己无甚干系,此番追击乌南,无意中触犯了他的大忌,他怎会出手相助,不料还真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天绍青又想到被赵铭戏赶,急迫之下,竟跳上了柳枫的船,当时还错把柳枫当成船夫,想来真是闹了一场戏剧性的笑话,不知柳枫那时何想。
能够想象的是,柳枫早已有数,自己却一头雾水。
想必柳枫看到她,也是极为惊讶吧,而她却浑然不觉,还当船家嫌银子少,拿出一锭足能买下整条船的银子,递于船夫:“有人追我,麻烦你,快开船吧,这些都给你!”
自青城山一别,两人的再次相遇太富有神奇色彩,竟是因了赵铭希的无意撮合。
慢慢穿过回廊时,天绍青就在打量着庭院,一念及起,又思及了那次断崖边的事,起先与柳枫为敌,被他捏住咽喉,险些毙命,他那句话还犹在耳边:“为何处处与我作对?凌坤背信弃义,毁我一家三百余口,此等大仇不该报吗?”
若非柳枫一顿教训,她怎能认清事实真相,看清黄居百。
这个是非江湖,人心险恶,落崖那一霎那,倘然没有柳枫,她必死无疑,这一次,又是他伸出援手。
虽然柳枫也以软骨散相害,但天绍青遇到危难了,却都念及柳枫的好处,正如对待那黄居百一样。
因此,她此刻情绪已缓和下来,正沉思的间或,前院飘出一阵哀怨狂野的琴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循声而去,却在凉亭里见到一身淡青长衫的柳枫,正心不旁骛地弹琴。
明亮的月光破开云层,倾洒于地,使得四下里现出一份银白,柳枫的背影就更有几分迷离。
天绍青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被琴声深深吸引,见他凝神忘我,极为投入,也不打扰,就站在丈步开外,听这琴声时而粗狂,时而幽怨,她心中不免一沉,突然就觉得这柳枫藏有心事。
“嘎”一声响,柳枫指尖按下琴弦,声音戛然而止,回身瞥见天绍青,微微淡笑着问:“你醒了?”
天绍青一边走进凉亭,一边随处张望道:“这是什么地方?”说着,行至古琴对面坐定,情不自禁地探手抚起了弦。
柳枫对这细微的动作也没在意,仰面望天顷刻,回过头道:“此处甑山别苑,是我爹——留下的。”一转身,瞧出天绍青满脸悦色,摸着那琴爱不释手。
好像找到知音一般,他一时也兴致大好,一道坐下,亦望着琴道:“这琴是我爹当年用重金买下,他生平最喜欢弹琴,也是因为这样认识了我娘,听我娘说,每次月夜当空,我爹就是坐在这里弹琴给她听。”
天绍青低头抚琴,面上含着一份女儿家的舒心笑容,静静听着柳枫说话。
这气氛不免感染柳枫,当下开怀续道:“本来他们生活幸福,是一对神仙眷侣,谁知道后来……”言说及此,忽的止口,神情一转落寞。
天绍青听得正有兴致,仿佛忘了两人之间的隔阂,冲口问道:“后来怎样?”
孰料柳枫霍然直立起身,目光冷厉道:“后来我爹被奸人所害,而我娘疯疯癫癫过了七年,七年啊,直到临死一刻,才得清醒……”
他话声突然失去控制,忍不住愤恨难消,丝丝恨意涌出眼瞳,似要杀人一般。
天绍青微一抬目,将此看入眼里,被那可怖神色骇的一震,无法想象一个女子在丈夫惨遭不幸后的疯狂举动,也难以想象柳枫的生活。
此时此地,她竟有些同情柳枫,毕竟与柳枫相较,她虽童年时与父母分别,但不缺温暖,也尚算幸福。
目视柳枫,她忽然想起昔日种种,脱口转问柳枫道:“上次青城山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凌坤背信弃义,毁你一家三百余口,七岁时,你就被人追杀,那……那你的童年是怎么过的?一定很辛苦……”
话还未完,便见柳枫长袖一甩,拍出一缕劲风,忿然打断她的话道:“我不要人可怜!”竟这般倔强。
天绍青又是一震,不知该说什么。
那边柳枫望着深夜,默然了半响,才字句铿锵地道:“父仇、家仇,我一定会报。”好像下定决心般,自我嘱托。
又似陷入童年痛苦,面对一旁天绍青投来的热切目光,柳枫竟不敢直视,躲闪着侧开脸,额头却已浸出汗渍。
为了掩饰,他又强调道:“我柳枫此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言罢,瞪着天绍青,足下踉跄,倒退数步,猛然伸出一只手,指着天绍青道:“谁也别想阻止我,就算是你,也不例外,哼!”扔下这句话后,他极力甩开衣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迈步如飞。
天绍青哪里晓得他这莫名其妙地指代是因了何事,但朦胧之中,她也不笨,隐有察觉柳枫眄视自己时,但凡提及旧仇,就语无伦次,有些慌张。
可柳枫向来对人冷酷,应该不是个轻易动情的人,天绍青未敢确定,但想及这些,就也有羞赧,坐在那里,老半天不吭声。
些许时辰后,她安慰自己说,目前沦为他人掣肘,还未脱离困境,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定是得罪了柳枫,才引得他如此。
然她只记得自己说过一句话,问过他的童年,何以柳枫反应出格?起先与他谈话,气氛融洽,她才对柳枫改观,认为他尚有人情,可转念就变成这样。
天绍青霍的跌在亭栏上靠住,暗暗想道:他定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自小被仇恨折磨,也不好受吧?
转眼见那把古琴完好无缺的躺在那里,人虽已去,但琴仍在,她心情又转好了。
更深人静,那外面一帮人竟还未去,颇有耐心地把守着各处下山要道,但未见柳枫与天绍青现身,也心急了,尤其武阳带了十数人寻找,许久不见消息传回。
此刻瞅见武阳远远地回来,朱单急忙迎上前,心焦道:“怎么样?他们出来没有?”
看到师弟垂首丧气,人如霜打的茄子,朱单不免急上心头。
武阳虽是默不作声,却眼珠转了两转,陡然脑中迸出一计,立刻凑在朱单耳边,低声道:“师兄,我看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不如……”如此这般,一阵窃窃私语。
曹大涸不明白他们讲些什么,只见武阳献计,朱单听的嘿嘿直乐:“好!就照你说的办!”
月沉如水,天绍青仍没离去,独坐凉亭,盯着柳枫遗下的古琴发呆,过了片刻,双手才搭在弦上,凭着记忆弹起了柳枫的曲子,可能也非刻意,而是一种下意识动作,琴弦拨动,偶有清怅古音飘过,竟照猫画虎,也似模似样。
她正去掉了不快,沉浸当中时,猛听一声大喝:“谁让你动我的东西?”吓得她疾速回身,凝神一看,原是不知何时柳枫已来到后面,负着双手冷冷瞧着她。
天绍青被此语一慑,自知无礼,竟有些结巴道:“我只是……只是……”
柳枫不让她讲完,就快步走上来,气恼恼道:“哼!只是你被刚才的琴声吸引?还是你不知道这是我李家之物?”
大抵是他听及天绍青弹奏自己的曲子,慌乱无措,又觉得她一片纯真,而对应自己,就是天壤之别,生了悲心,却不肯引人哀怜,说话间,还双目微斜,如剑一般洞穿重重阻隔,落在天绍青身上,直教天绍青浑身一寒。
盯望柳枫,只见他虽在旁边,但却是背着自己,掌心抚过根根琴弦时,满藏怨气也似,带出杂乱无章的声响,他竟一下子变得不可理喻,霍然冷道:“我李家的东西岂能任人随便乱动?”
天绍青当下便被骇住,认定柳枫此人反复无常,诸多变化,难以捉摸,开始怀疑自己才对他产生的好感,见柳枫一派清冷,目不斜视盯着那把琴,她只好转身离开。
五十八 纠蓼飞飞甑山惊,尘烟碎碎迷障缠
天绍青穿过一条条曲径,想起柳枫,心里暗骂:小气,毫不讲理。一路埋怨,不知不觉走出了别苑。
到了外面,望望四周,她极为吃惊,茫茫然不知归路,直被周围的地势惊住,只因仰首之间,绝壁悬崖已将自己所处围了多半圈。
千仞峭壁,多半滑不溜手,很难想象在上攀爬的情形,斑驳陆离的光线中,树木葱茏,枝繁叶茂,隐约可见崖石里摇曳的古松。
乍见如此绝地,天绍青终于明白为何外面明明迷烟阵阵,而此处却安然无恙的道理,暗忖道:如何下到崖底的呢?
她无法设想柳枫带着昏迷的自己从高处攀爬,心想该有别的入口才对。这样想着,她的脚步也开始挪动,好奇心驱使,顺着唯一一处出口走去。
沿途走来,别苑渐被甩远,一路风光宜人,山花遍野,水声潺潺。
再往前走,便是岔路,一个是上山,一个是下山,上山那条岔路通往绝壁崖顶,因而天绍青选了下山那条,几经曲折,被一片密布的丛林挡住去路。
“难道另有玄机?”她一面深想,一面小心地穿林而行,走不多时,见前方尚有空旷草地,不由想起昏迷之际,似乎就晕在那里,这才恍然悟出,柳枫定是沿着此处将自己带进别苑。
迎面吹来阵阵凉风,猛然间她起步的一霎,一阵眩晕袭上心头,不知眼花还是怎的,四周的树木竟然摇动起来,使得她愈发迷糊。
天绍青直感自己被围在当中,连忙甩掉纷乱的思绪,企图恢复清醒,并警惕地挪动步伐,瞧着动静,却发现此乃诡异的五行阵,一时惊惶,只怪自己不小心,误闯阵中。
忽听嗖声连响,冷箭齐飞,都朝她招呼,那杨树叶也不住地震荡,打出哗哗的疾响,瞬间,已似利刃般朝她飞袭。
天绍青脸色大变,连忙身躯齐平,腾地而起,双足朝后蹬了半尺,保持平衡,堪堪避过一支急箭,噌的从她身下掠过。
还未待她喘息,似刃的杨树叶随之扑将下来,霎时就要遮满她的头顶,她知情况不妙,赶忙掠出,几个起落,才不致被树叶遮盖,迷了心智,指不定到时视线不清,会中何招呢?
这树林里定有机关埋伏,也不知是谁设计,难不成与那柳枫有关?
她根本来不及深思,刚一落地,地里就冒出了尖尖的利刃,这才出了一身的冷汗,看来此乃连环机关套/弄,触发一个,可教全部启动伤人。
急的她赶紧收脚,将身子凌空,斜斜旋了数圈,一时找不到落足点,杨树不能踩,只能不断翻转身子,时而以剑尖撑地,勉强向着几丈远间距的林外掠去。
情急中,一招不慎,她稍稍慢了半寸,一支箭顿时穿入气户茓,教她吃痛下大叫,重心不稳,向地上跌落。
当时她想防备已是不及,故而脚踩上了尖刃,待收脚时,已疼的眼泪直流,撕心裂肺的叫唤,几乎拼尽所有力气,才飞身跃出丛林,摔倒在那片空旷的草地上,即是林外,跌在原先柳枫救她的地方。
她脱离陷阱,也未顾及其他,殊不知那一声呼痛响彻黑夜,而此时又正逢更阑,四下静悄悄的,柳枫耳力惊人,且别苑也相距不远,才行出就听到天绍青惨叫,他面色急变,也已猜到必有人中了机关,而他左右找不见天绍青,料想是她出事,赶紧朝声响处急赶。
那天绍青拼力躲过箭矢围困,虽跳出了丛林,可再也拾不起身子,手捂着中箭的伤口,忽然就觉得四周越来越暗,恰在这当口,远远的,火球跳跃,几个人在她注视下疾奔过来。
她一时不查,竟看成个模糊的亮点,丝毫不曾防备。
就听一声“在这里!”匆遽的脚步收紧,已有一双脚落在面前,天绍青努力睁眼来望,发觉竟是七星派一帮人。
她十二岁随师父李玄卉行走江湖,多少见过他们帮派衣着打扮,因而认得几分,其实白日看杂耍时,朱单就与师弟们在她旁边不远处,只是她不曾留意多少,且那时双方并无敌对,这会儿洞悉,已然来不及了。
有人见她躺在地上,料得她不能动弹,就放开了胆子,几双咸猪手都一同来强拖硬拽。
天绍青知道他们来者不善,毒烟定是他们所放,想来不是要害柳枫,就是来害自己,便瞪了几眼,强撑着起身,可才勉立撑住自己,一把剑已适时地落在她的肩头。
天绍青要退,已是不能,惊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面前的人哈哈笑道:“干什么?抓你回去献给师兄。”说着,张牙舞爪,就来抓她。
天绍青有气无力地拍落那手,骂道:“下流!”
那人见她分明受伤,却还如此负隅顽强,使出欲擒故纵之计,佯作敌她不过,假意凶狠狠道:“哼!臭丫头,瞧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好歹!”
话声才落,一旁就蹿出个稚嫩弟子,朝那人吆喝道:“二师兄,还跟她罗嗦什么,趁她现在没力气,赶紧抓她回去,一会儿柳枫来了,就没有机会了。”
这七星派二弟子正是武阳,这武阳年纪约有十七八岁,也是乌合之众,平日里就甚会作恶,仗着公子朱单之势狐假虎威,但逢朱单不在,他就当起老大哥。
实际上拜入山门,只要是弟子,都是长幼为序分尊卑,但朱单乃七星派教主朱思啸独生子,朱思啸就偏袒亲子,传授绝学,却只将一些外门功夫传给武阳等弟子,非是个良师。
然武阳这等小人,心里虽有忌恨不服,却碍于寄人篱下,无可奈何,是以朱单总以绝学相诱,让他作甚,他都一概无拒,俨然成了别人的傀儡。
他本身也笨,无甚志气,也无卓绝的思想,只有点小聪明,难有大智慧,就听之任之,但借助朱单之名,他也能混出一点威风,是以在小于他的师弟面前,也甚少有欺负他的,可若论尊重,那则远远不及。
听了师弟这番话,他果然也未生气,微微点头赞同,对左右两人使个眼色,那两人立刻会意,分立在天绍青身旁,拿起剑就往她的脖颈上架。
天绍青摊开两臂,以指尖扼住刃面,顺势朝外推,也沾的是她力道并无全失,又恢复了些许,两人以为她受制,疏于防范,便被推倒在地。
武阳对天绍青这种死抗,一阵摇头,想着这丫头中了箭,还在这里逞能,为尽快了账,两指霍然伸出,急点天绍青茓道。
到底是死命抗争,天绍青不过是以余力应付,这一招武阳亲自出手,就没能防住,被定在那里。
武阳轻松得手,不免猖狂地笑了,就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背后没来由凉风席卷,使得武阳冷不丁刹住笑声,才要拧身看时,一柄剑划破空寂,刺中武阳身后一名弟子。
一帮人连忙回身,只见柳枫直挺挺现身,正冷瞪着他们,这些人就骇然叫了声:“柳枫?”吓得出声不得。
柳枫之名,焉有无人知晓之理?只身闯黄府,下手不留情,又在青城山力战肖戚与展浮缘,独闯七绝剑阵,还杀败道成仙君,这桩桩件件,都不是他们可以小觑的。
但他们倚仗人多,自想先下手为强,可柳枫早将几人心意看穿,在他们冲上去劈面交还的刹那,但见剑光从那已死的人身上飞回,只消斜刺里一顿劈斩,劲气溢流,飞来过往,眨眼,就教他们倒在地上。
瞬间剧变,剩下武阳一人,吓得他魂飞魄散,也惊呼道:“柳枫?”
柳枫未承认,也未否认,但这无疑已告诉了武阳,刚刚师弟提到柳枫,却没想来的如此之快,几乎没有占到多大便宜,师弟们便悉数命丧。
武阳双手发抖,手中剑摇来晃去,都指不准柳枫。
柳枫横眉怒目走上来,武阳见状,脚也立不稳了,连忙惶恐道:“别杀我!大侠,我以后不敢了!”膝关节一松,竟跪倒了。
柳枫冷哼一声,也没管他,双手只管扶住虚弱的天绍青,解开她被制的要茓。
武阳顿如得了大赦般,拔腿便逃,生怕柳枫反悔,行动异常迅速,真可谓是抱头鼠窜。
柳枫一手搭在天绍青后颈,又将她的胳臂放在自己肩头拉着,与她一同走出几步,来到一株老树下,让她斜倚着,想也没想,陡然抓住她胸膛的箭杆,劲力往出拔。
铁制的箭头,随着他刚猛的手劲,一下被拔了出来,完全是一气呵成,教人始料未及。
天绍青正意识不清,完全没有准备,险些痛晕。
柳枫这才两指并拢,封住她的两处大茓,止了不断溢出的血水。
天绍青眼帘半开半合,也没阻止他,谁知正要合上,却立时醒转过来,大呼道:“你干什么?”原是柳枫在扯她的衣服。
由于过急之故,柳枫也没注意男女有别,经她提醒,方才有所意识,再看天绍青已然满脸惊恐,当下忙一改往日的冷漠,缓下语气,解释道:“箭上有毒,若不及时去毒血,你一定没命!”
天绍青随即领会他的言外之意,难怪他要解开自己的衣服,可一想到他会看到不该看的地方,就脸色发红,无以面对,尤其仔细深思去毒的方法,可能会有肌肤之亲。
她本性是个规规矩矩的姑娘,从小到大,从未被男子这样看过身子,甚至连倾慕的对象都没有,哪能坦然接受这些。
虽说事急从权,但到底不曾经历人事,就算是她咬牙忍受,这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也难免放不开,根本看也不敢看柳枫,还在暗想,他莫非碰过女人不成,怎么就这样从容?
其实她哪里知道,柳枫做这些时,被她一提说,也早就羞愧不已,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只是勉强忍着罢了。
五十九 纠蓼飞飞甑山惊,尘烟碎碎迷障缠
且柳枫也在想,指不定天绍青又要怎样看不起自己哩,还会把他当成采/花大盗。
天绍青也确实不得不担心,若昏睡期间,柳枫对自己做出不轨之事,该当如何,她可就清白不再了,当下倔强道:“我……自有办法,哪怕是死,也不要你救!”直接扭头不看柳枫了。
柳枫隐隐留意到她面色不对,虽是死撑着,可也能强烈感觉到一个女子对于贞节的重视,心下微微触动。
可他也忍不住了,无意再拖延下去,此等时候,只有他当机立断才行,便故意现出凶相,揶揄道:“可惜我还不想让你死,这么久以来,你的利用价值,我还没用呢,岂能白白养了你!”
天绍青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欺侮,气急道:“你——”伸手就欲去打,却见柳枫陡然汀动作,双目微斜,警觉地瞥着旁边。
忽然间,他衣袖扬起,那把Сhā在七星派弟子身上的剑就高高飞起,同时,暗处响起了呼喝声,数十黑衣人扑将过来。
柳枫忙斜身急窜,迎上那把剑,握在手中,在众多黑衣人接头的工夫,身子拔高,剑尖垂地,就势向下划出,破空一响间,分出数道剑气,击散开去。
黑衣人俱都看不清招式,找不到剑法破绽,只好跳身避远,以致柳枫一招走空,但剑气馀势未尽,激起三尺高的飞尘。
尘屑落后,一个黑衣人也掠向夜空,不要命般与柳枫厮打。
两人刀剑交还,柳枫挡开那一刀,趁着势头,斜掠一丈,足尖点过地面,又反身回扑,迎面那人却已发出掌来,柳枫正要接招,却陡然依着多年的功力发觉有异,对方面目僵硬,掌心更呈乌色,非正常现象。
柳枫当下已明白七分,手腕一翻,一股气自袖口扑出,将那人弹退,长剑随之疾跟,削掉了那人的头。
阴暗的大树下,天绍青目睹他杀人手法,如此过激,满藏凶残,惊愕地睁大眼睛,将这一切收入目中。
谁知她这一走神,旁有脚步逼近,待扭过头看时,一个黑衣人从旁斜蹿出来,一刀就朝她当头砍下。
天绍青连退数步,匆忙中与那人对峙一掌,那人无事,她反倒撞在了大树上。
直到柳枫一剑挥出,自那人后脑劈落,才为天绍青解围。
其他的黑衣人见此,均是大喝一声,全都提气扑了上去,刀在空中化作一道道阴气,只一会儿,便将柳枫围在中央。
柳枫长剑原地急转,剑尖在地上划出一圈深坑,尘土随之飞散向外,连带着尘屑像利刃一样扑向四周的黑衣人,可这样似乎不起作用,黑衣人面上虽是落下灰尘遮了眼睛,可瞬间便整齐有素再战,几十把刀又狠戳柳枫。
柳枫以剑点地,倒掠而起,在三丈高空忽又变了身形,仰面朝下扑。
此刻下方,那数十刀把已不期然搭在一起,结成坚强的剑盾。
正当刀要分开之际,柳枫剑尖适时戳在这些刀面上,剑劲逼在刃上向上一挑,数十把刀受不了这一力道,凌空蹿起。
黑衣人握不住刀把,身体不受控制随刀摇晃,猛听嘣一声,几十把刀自中间分裂。
柳枫再一挑,嘣嘣声起,断刀如箭般散落,随之响起阵阵惨呼,这些黑衣人断刃脱手,胸口都被半截刀刃刺中,血水顺着刃面流出,不待片刻,就全都倒地毙命。
天绍青强撑着站起,不可思议地盯着柳枫道:“杀人便杀人,你何以如此残忍?”
柳枫见她如此反应,满是对自己的不满,不由冷哼一声,将剑收在背后,头也不回转入树林。
天绍青见他安然无恙走入,林子的机关并无启动,已明白了大半,可她心有余悸,思绪俱沉浸在刚才五行阵的惊险之中,不敢往那边挪出一步,回头看下山的方向,暗自思忖:曹大海与七星派的人定是没走,山下道路被他们阻塞,如今自己身中剧毒,看来是无法离开这里了。
想起身上伤势,天绍青立即感到伤口一阵扯裂,全身无力,身体轻飘飘的,如坠云雾,眼前更是黑压一片,赶忙盘膝坐下,运功疗伤,几番动作不见效用,体内真气皆是无法汇聚,无法自疗。
试了多次之后,她竟没能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猛然想及与那黑衣人对掌,不知是否有所古怪,此刻胸口翻江倒海似的绞痛,她下意识翻开手心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那里已呈了乌色。
这分明是中毒之症,且还是重度,此一惊不打紧,直教天绍青冷汗直流。
就在这时,柳枫的声音在后响起:“怎么?现在知道我为何急着杀死那些人了?”原来他一直没走,不知何时回到旁边,见她垂首不言,持竭到近处,说道:“如果不杀了他们,他们早晚也会毒发身亡,全身溃烂而死,在他们没死之前,还会祸害更多的人。”
天绍青按着伤口,忍住剧疼,有些明白道:“你早已看出他们中了毒?”
柳枫侧首斜视她,断然道:“那些人一早被人下了剧毒,根本就是死士,是没有知觉的,若是不迅速杀死他们,只能白白消耗力气,稍有不慎的话,被他们身上的毒沾染上,那就——”微抬眼皮,瞥了天绍青一眼,忽然缄口。
天绍青也没说话,因为感觉自己误会了柳枫,刚才一直怪他残忍无情,似乎说得过重,这会儿明白,竟惭愧不已。
柳枫忽然在她面前蹲下,望着她的伤口,认真道:“此处是我爹当年根据五行八卦布的奇阵,里面机关重重,如果你不乱跑,也不至如此模样。”眼神闪了一下,说出的话,竟也没了以往的冷硬。
天绍青只觉伤口扯裂的利害,坐在那里,连柳枫都瞧不清楚,愈发模糊,陡的眼皮耷拉下去,整个人斜倒在地。
柳枫微叹口气,也不好再说其他,打横将她抱起,轻松地走过丛林,回到别苑。
一缕晨光破晓,透窗而进时,伴随着莺莺鸟啼,天绍青缓缓在别苑苏醒,醒来见衣衫凌乱,身前衣襟敞开一角,气户茓的箭伤似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立刻想到柳枫,定是他为自己驱毒,可要驱毒,势必会有肌肤之亲,男女有别,竟不经许可,这般欺辱她。
想到这里,她不由气上心头,赶忙拉紧衣襟,手一搭床沿,竟摸到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虽有点陈旧,可质地尚算不错,也很干净。
天绍青抓起衣服凝神细想,总不至于衣服自己躺到床上,抬头打量了一番房间,瞧见一张桌上搁着几个充饥野果。
她正想着时,柳枫就走了进来,一副悠哉的样子,完全没料到她的神情有变,负手问道:“怎么?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清晨的日出?”
他意兴正浓的与天绍青说话,却怎料天绍青腾地冲下床,一拳朝他挥去,怨道:“原来你和文景先生一样,装镊样,伪君子,你无耻,趁我昏迷,强占我的清白,若不杀你,怎能消我之恨!”
柳枫显然比她技艺高一筹,自不会任她去打,抓住她的手臂,往外一推,不愿搭理。
天绍青踉跄了一下,却也无碍,拾起来又挥一拳。
结果柳枫出手如风,两指一伸,将她茓道点住,正欲走开,却见她瞪着自己,一脸恼恨,遂想起她刚才辱骂的那番话,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走近天绍青,突然愤怒道:“我占你便宜?”
他似乎觉得这极为可笑,冷哼着故意道:“是,我是那么做了,怎么样?你在我李家的地方,身中剧毒,昏迷不醒,难道还不任人宰割?”
天绍青大声道:“我死也不甘心,都赖你,是你逼我来的!”
柳枫盯着她,竟一愣,自嘲笑道:“我以为你挺聪明,没承想——哈!怎么我以前就没发现呢?”
天绍青知他话意,迎上他倔强道:“我说过不让你救!”
柳枫闻言微喟:“这么说,我救人还救错了?碰了一鼻子灰,在你眼里还成了卑鄙小人?”
天绍青暗下脸,不说话。
柳枫瞅视天绍青,又言辞凿凿道:“虽然在你眼里,我是个无情又冷血的恶人,也称不上正人君子,但怎么说也是大唐皇孙——”缓缓转过身,肃然道:“干那么龌龊的事,会有辱我的祖先!”
冷眼瞥过天绍青,他径自拾起落在地上的衣服,解开她的茓道,把衣服扔到她怀里,缓下语气道:“这是我娘的,把它换了吧!”说罢出房。
天绍青低头瞧着那件薄如纱般的黄色衣裙,不知怎的,先前的悲愤忽然散去一半,暖意涌将上来,低眉沉默,久久思索着。
换了衣服,她才发现伤口有被涂药的痕迹,还有那黑衣人的毒掌也已消失,想来该是柳枫运功替自己逼毒所致,因为她觉着体内忽然多了股真气流动,全身也因此而有了力气,若然如此,该是错怪了柳枫。
六十 几多酸苦几多忧,梦里愁容梦里事
天绍青大感惭愧,想着该去向他道歉,可走出房间,各处角落找来,并没有找到柳枫,反而无意间进入一处摆满书籍的房间,心下暗道:书房?
轻步进去,却见到处都是灰,天绍青随意走着,顺手拿过几本书翻了一翻,竟是关于兵法布局,治国谋略的,甚至还有五行八卦、占卜古籍,见到有本书没有名字,封面比较破旧,但上面异常干净,一时好奇,便拿起来看了一看,这一翻开,瞪时被里面的内容所吸引。
天绍青凝神细瞩,原来是位女子所书,首行是:“孤独是什么,独居在这深山老林里,我终于有所体悟,自先夫噩耗传来,我就觉得天昏地暗,从此勉强苟活于世。”
“这里无有人烟,从前与先夫在此相处的一幕幕,每每回想起来,令我心如刀绞,教我感觉好像已到了另一个世界,周围只有美丽的花,清澈的水,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我的心荒凉了,经常夜半无眠,回睹这偌大的宅院,只能嗅到凄清之气,没人听我倾诉,苦闷时,放声嘶嚎,却只听得到我自己苍凉的声音,有时候会怀疑我的生命是否还存在着。后来我就渐渐做一个梦,头脑昏昏沉沉的,意识一片空白,问世间,寂寞的苦酒谁人能品?”
“怀着身孕,更教我心神恍惚,行动笨拙,残喘求生,本来可以选择了结,这样的生活有何意义?每日自己对自己说话,好累了。可我不能死,因为我要生下我的孩儿,先夫一家,也就仅馀下这一脉遗存,我怎能教孩子胎死腹中?”
“但枫儿的出生,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欢乐,很快我就意识到他是个生存在孤独中的苦命孩子,我想对他好,可我的命不允许,我怕呣子离别时,他会无所依靠,为教他坚强,我就时常打他,骂他。其实他是个好听话的孩子,我打他,我多不忍心,俗语有之,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因为我常对他出手,后来他见了我就怕,有几次我叫他吃饭,他藏在柱子后面看着我,就是不敢出来。”
“天知道那几个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我呼唤继岌,为什么要那么早就去了黄泉,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远避市井喧嚣,躲开仇家,在无人问津的山里生活?”
“天啊,我是个多么狠心的母亲,枫儿生在我们家,没有父亲,无有享受天伦之乐也便罢了,还要受我责骂,一见他偷懒游玩,我就控制不住,觉得时日无多,他还如此荒废消磨,情急之下,就去打他,枫儿真是投错胎了!”
“但是……我的孩子,他不提早认清人世,学点本领,它日一旦剩下他自己,要如何独立呢?日日忧思,我的病情也愈发加重了。”
“倘然有朝一日,我果然死了,在这个孤独的人世间,他难道要重复与我相同的悲思命运不成?不,我绝不要这样!我要我的儿子不会哭,不喊累!”
“不知不觉四年了,枫儿也四岁了,可从他出生那刻起,就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我是个与世避绝的人,枫儿当然没有机会与旁人接触,人心险诈,在无绝对保障的情况下,我希望他能够活着,直到长大成人,可以自我保护。”
“是以枫儿的记忆里,唯一见过的人,就只有我这个娘,如果——如果他连娘也失去了,小小年纪,岂非就只有孤寂,无助?也许他还会为我难过,无人来安慰我的孩子,他脆弱的生命,就会像烟花一样消散,终日呼唤我和先夫的魂魄。”
“我的枫儿,娘不敢想象你四岁就失去了这该有的温暖,我这个做娘的,实在舍不得,也想告诉你,娘就快忘记你了,却又不忍心,你听了,会多么伤心啊!”
“我快忘记所有事情了,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下一刻,我无法连饭,无法裁衣,无法梳头,如何照顾我四岁的枫儿,枫儿,娘不想离开你。”
“枫儿才四岁,本该是个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却因我而受苦!”
下面的话,就有些疯狂,天绍青不禁看的心中一怔。
“枫儿无法照顾自己,太小了,照顾不了自己!”
“枫儿,何时才能长成个男子汉,为他爹报仇?何时才能像他爹那样?又何时担当复唐的责任,恢复李家天下呢?”
“我每天都在教他读书写字,教他学琴,学继岌的剑法,我很怕有一天会想不起来,有人欺负枫儿,他也没有办法薄自己。我怕枫儿他不读书,不写字,不弹琴给我听,不学剑法怎么办?怎么报仇?”
“不会的,我的枫儿聪明乖巧,上次我还听他弹琴,他弹得真好,真像他爹一样……”
“我已经尽量克制不再思念我的丈夫,很担心有一天我突然失常,疯癫的举动会吓坏我的孩子,其实我还很想回家,想带枫儿去见他的外公,可我不能走,我怕枫儿是李存勖孙子的身份会被唐明宗李嗣源看穿,倒时连累爹娘和两位哥哥,我不能回去,一定不能,凌芊不能离开这里,也不能撇下和继岌生活的一切,我不想忘记他,万一离开这里,他也许就英魂不再相随,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相守的日子,只有三个月,三个月是如此短暂,他放弃了所有,起建这座别苑给我,他说要陪我远离朝堂纷争,远离皇家的争权夺利,还说不想看见父皇日渐骄狂,犯下大错。”
……
“李存勖原本就是奇才,唐昭宗都夸他,‘长相出奇,是为国家栋梁,大唐之福,’他十一岁便随父出征作战,每每都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可他为何是非不分,忠奸不辨,到处杀人?他杀死自己的爱将郭崇韬,是冤杀的,假若他不这么做,继岌便不会离开他,如果他不恣纵逸乐,变本加厉,继岌便不会来到这里,我应该感谢他,是他让我有机会和继岌享受了三个月的避世生活。”
“李存勖得到报应,宠信伶人,骄傲自满,完全失去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四处掳掠民女,不听劝告,纵容伶人胡作非为,终于引来朝变,首先大将逐个造反,他被义兄弟李嗣源抢去皇位,终致死于乱阵中。继岌的侍童赶来相告,继岌就说要为父报仇,征讨明宗李嗣源。可怎的一去不返?我听说继岌兵行渭水,怎会死了呢?”
“枫儿,你一定要为你爹报仇,千万不能忘记,你爹是李继岌,你记住,他是被人害死,娘见过他的尸体,是被人以剑刺杀,应该是个高手。”
“遥想昔日李家之人,能征惯战,分外能干,文韬武略,音律曲谱,双全齐备,我的枫儿长大后,也像他祖父一样骁勇,像他父亲一样懂音懂曲,枫儿定能纵横疆场,杀贼于万马之中,会有才的,也会谋略卓识超过所有人!”
“枫儿要学好的,不能学坏的,要学祖先李克用的忠肝义胆,学那份对大唐的忠心,用仁义爱民,不能学祖父李存勖的缺点,要吸取教训,不能忘,不能忘……”
“枫儿好辛苦,娘知道你很辛苦,可你不能喊苦,不能喊累,你生下来,就注定与别人不同,你是个皇孙,一个骄傲的皇孙!旁人不可随便欺辱你,你也不可轻易言败。”
……
“枫儿,你是不是很害怕娘的样子?娘知道你害怕,你去看书,学兵法,学治国,学战略,你还有祖先和父亲的遗志没有完成,一定要无时无刻的学,不要管娘——”
观睹至此,天绍青大为震惊,无法想象这位母亲如此交代儿子,纸张上所写,长长一大片,后面的话几近语无伦次,疯疯癫癫,看得出这番话已经超出一个正常母亲的思维。
一个正常的母亲,若无万难险阻,正常的情况下,极少会让自己的儿子活的这般辛苦,所以天绍青可以断定,凌芊在写这些东西时,已经接近痴癫的边缘,没有多少意念,只记得生命中在乎的仇恨。
据记载看来,凌芊神志模糊,是逐日剧增,起先写下生活琐事,是为后事做准备,来激励柳枫,心境尚算平和,谁知渐渐养成习惯,以致后来病发时,难以遏制,出现失控现象,甚至还把对柳枫的交待当成任务,逼迫自己去做,也逼迫柳枫以此为支柱。
记录里太多报仇的叮嘱,可见她对儿子寄予的希望,要儿子忠于大唐,忠于李氏,像祖先李克用对大唐那般,让这天下结束纷争,重现李家王朝的辉煌,言辞中尽是枫儿要努力,要继承祖先复唐遗志之类的话,看的天绍青震撼莫名。
天绍青可以想象柳枫的童年,一个四岁的孩子,一个疯癫的母亲,他们如何生活?柳枫是如何走过来的?身为一个皇家后裔,居然要学如此繁杂的东西,那柳枫的童年可谓从来没有休息过。
天绍青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只觉得太累,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柳枫为何连夜赶路来此的目的,原来这里是他从小的记忆,有他母亲的一切,曾经,没人和他说话,是怎样的情形?
想来他对母亲的感情一定很深。
他原名姓李,是后唐庄宗李存勖之孙,是天绍青万没想到的。
也藉此可以看出,他很怀念父亲李继岌和母亲的生活。
那时李继岌隐姓埋名就叫柳睿凡,难怪他总是自称柳姓,看来他本性希望活的洒脱,向往隐世避居的生活,可这样的生活,却被这残酷的童年扼杀殆尽。
天绍青产生强烈的好奇,究竟柳枫这几年如何度过的?她记得柳枫杀黄居百时,曾经有讲,凌万山一家三百条人命一夜之间悉数丧生,那时候,柳枫是七岁吧?
没料得这柳枫童年凄惨如斯,四岁时,相依为命的母亲疯癫,失去常性;七岁时,外公一家惨遭屠杀;出生丧父,毫无亲人。还要按着母亲之意学这学那,终生忙碌,穷尽毕生精力结束乱世纷争,母亲还不让自己的儿子有野心。
天绍青无言,只觉柳枫的命太苦,他在为谁活着?
这个纷争的乱世,纠葛的江湖,岂能这般轻易便可平静?恢复大唐李家江山,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天绍青喟叹,这个世界对柳枫是这样不公平啊。
如此想着,她转而抬头,忽见书架后面藏着暗格,里面堆满大量泛黄的纸张,最上一层极为崭新,似乎写于近日。
天绍青立刻想到柳枫,难道是柳枫起笔?拿来一看,果然是一些悼念之词。
六十一 几多酸苦几多忧,梦里愁容梦里事
她将底层旧纸翻出来,从头往下看:
“今天是我第一次独自离开别苑,原来外面是要银子的,幸好娘有讲过,娘说要给银子,枫儿就给,娘说爹给我们留了很多钱,不用担心买不到东西……”
“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被热闹遮花了眼,茫茫然无措,不知为什么,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打招呼,我四岁了,一直以来,就只有娘给我讲故事,陪我生活,今天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只想买点东西给娘,别苑里,已经断粮了,我只好来到这里求助。”
“我递给大叔大婶一锭银子,他们却很奇怪地看着我,原来我着急赶路,中途摔了几个跟头,这会儿灰头土脸的,衣服也被刮破了,他们便问我钱是从哪儿偷来的?偷——我怎么会偷呢?娘不让我做贼的,她说和我身份不配,就算挨饿,也绝不与贼为伍。”
“我不敢告诉别人我姓李,娘说那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也没有时间在外逗留,怕我娘一个人留在别苑不安全,所幸那一对质问我的夫妇见钱眼开,抢夺了我的银子,言说要寻找失主,我莫可奈何,强扭不过,就脱身了。我的时间有限,要学很多东西,我想等学会所有东西的那一天,娘会清醒,会为枫儿骄傲,于是我从镇上奔回,还好我的记忆力好,没有迷路,用的时间很短,用了两个时辰。”
“推开门,娘在房里坐着,哼哼唧唧地唱歌,我说背书给她听,就背祖父小时候就会的《春秋》,她竟拍手大笑,我把从镇上买的包子给她吃,然后弹琴给她听,结果她十分开心,那一天很乖,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我每天都在练剑,爹的星月剑法练了三年,我终于七岁了,可七岁的我已经有了十岁的思想,我想带娘出去,看病求医,现在我已熟读兵法,字也写得很漂亮了,这里的古籍基本上也已览遍,若要改变我的命运,就要设法治好娘的病,我会认路,晓得绘张地图就行。”
……
“今天带着娘离开别苑,她一路上疯疯癫癫,痴痴傻傻,见了多位大夫,均是对此无策。”
“我永远记得跪地相求的一幕幕: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可每位大夫都说这是心病,是思欲成疾,长期压抑所致。为了她的病,我与她走了数十个城镇,最后走到哪里,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天下之大,又怎是我可以看清的呢?就此迷路,我也就将错就错。”
“娘依旧在笑,对我们所处的危险,全无察觉,我不知道失去记忆的她是否活的开心,总之看见她笑一次,我的心就疼一次。”
“‘爹,如果你在天有灵,枫儿求你救救娘吧!’我忍不住祈求上苍,我想爹可以听到。那次跪在荒外,竟睡了过去,当我醒来,娘已不见,我的心犹被刀剜一般,立刻四下寻找,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在河边见到娘——”
……
“我第一次遇到地痞强盗,他们不止抢了我和娘身上所有的钱,还肆无忌惮的欺辱娘,我当时便扑将上去厮打,可惜没带剑,星月剑法没得使用,很快便被他们打中。我记忆犹新,胸口是三计闷拳,扑到了八次,当我再一次爬起,一人立刻将我提起,凌空抡向远方,看看就要栽到青石上,我大叫一声,只恨这个乱世,娘说得对,天下是该统一了,可我还没机会去做,便要丧命在此,我不甘心……”
“老天是否真的听到我的呼声,猛然剑声疾响,耳畔传来阵阵惨叫,迷糊的我跌到一个人的怀里,晕倒的时候,他似乎在叫我,我好像看见他的脸长满胡子。”
“没多久,我就醒转,睁开眼睛,发现我躺在一张大床上,那位救我大胡子叔叔端来一碗汤药,很和善地递给我,‘喝了吧?对伤口有益’。”
“我霍的冲了起来,打翻了他的药,张口便唤:‘我娘呢?我要见我娘!’”
“那位叔叔大为讶异,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激动地叫道:‘你是少主人?真是少主人!小姐的儿子?太好了,老奴终于找到你了!’他满脸堆笑,竟喜极而泣。”
“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原来我并非流浪的孤儿,七年了,我李枫从未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亲人,被亲人关怀的滋味,都要忘怀了,乍听此讯,又惊又喜,却一下子木立当地。想我四岁时,娘就神志不清,我就再也不曾领受过人世温暖,及亲人的关怀。未料我会碰到外公,他极为和蔼,大概也就六旬左右,那一天,终于得知他叫凌万山,一家住在太原府,我方一进凌府,数十人蜂拥而出,轮番上前观睹,摸我的脸,拉我的手,当时我的周身遍布微笑。我却茫然地看着他们。”
“然后听到他们互相叹息:‘终于找到了,睿凡有后了’。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他们口中的睿凡原来就是我爹李继岌,外公过来挽住我的手臂,问道:‘你就是枫儿?我的外孙?’他的语气和善,可我太久没有亲人,从来都活在孤独中,在这世上,除了娘之外,我不相信任何人,于是面对他们的举动,我警惕地闪到娘的身后,并大声喊了句:‘不要碰我’!”
“他们俱都怔住,最后还是旁边的老婆婆走到外公身边,劝道:‘他们在外面漂泊数载,枫儿认生,再等些时日,会好的!’她上前望着娘,眼泪顺着眼角流出,喃喃道:‘芊儿,你怎么变成这样?我是娘啊!为什么明知自己会疯,还不把枫儿带回来?’”
“以后的日子里,我便留在凌府,有亲人的感觉真好,温暖亲切,每天都能听到欢声笑语,我也不再孤寂,也不用躲在角落独自悲伤,更用不着每天赶很多里路去买包子,有人会替我穿衣服,为我整理发冠,久违的关怀使我欢腾不已,我李枫七年以来,首次尝到了人生欢乐,以往的寂寞都化为流水,烟消云散了吧……”
“舅舅道:‘枫儿会笑了!’外公更亲自执笔,教我读书写字,我告诉他,我都会,他十分惊讶,于是我拿起笔,当着他的面,默写下整卷《春秋》和《礼记》,他无比诧异,大胡子叔叔感慨道:‘少主人以前一个人生活,一定很可怜,小姐在逼他!’”
“外公瞬时哭了,含泪拉住我的手,‘枫儿,我们去外面,去练剑好不好?’他满腹心事练剑到黄昏,我默默站在旁边看,看了片时,突然冲口道:‘这招我会,是我爹的星月剑法!’外公顿时浑身僵硬,愣在那里。我也不去管他,独自舞剑。大胡子叔叔就叹了口气,欣慰道:‘老爷,在甑山那个地方,小姐神智清醒的时候,肯定练过魏王的剑法,想不到少主人这么快就能运用纯熟,少主人如此聪明,看来我们复唐有望,庄宗的仇,一定可以向李嗣源讨回来!”
“就在那天,我听外公和舅舅们议论,如何辅佐我坐上后唐的新主,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权利’二字,我还得知外公已经拥兵万余,准备伺机而动。”
“后来,他们让我阅读书籍,俱是天下奇兵布阵,如何打仗,如何安国……我想起娘曾经所说,不能歇,天下大业在等着我,如果我荒废一日,就是对不起泉下的祖宗,父亲也会死不瞑目。”
“我还去了爹的旧宅,是在洛阳,是个破败的魏王府,老管家满头白发,老泪纵横,一见我,就扑通跪倒,哭的是泣不成声……”
“第一次看见爹的宅院,摸着爹的遗物,我感到深深的责任,是一个皇族背负的命运,我知道我与别人不同,不能洒脱,不能游山玩水,我的前路遥远难测,也许终生都不能实现理想,可我要努力,不能让祖宗含恨而终。”
“那次回去,我就发现管家凌坤不寻常,好像经常有意无意偷听我和外公谈话,一脸鬼祟,年幼的我,并不知道一场灾难正在悄悄降临,我只是问了他:‘你在干什么?’”
“他狡猾多端,骗我这个七岁的李枫,这数月里,在凌家,仆婢们都知母亲嫁的是江湖浪子柳睿凡,从我进门那刻起,一直自称柳枫,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真相,他们没有揭穿,是为了保护我。”
“万没料到凌坤会偷听,可凌坤实在狡猾,面对我的质问,他镇定地引走了我的注意,‘没有呀,少主,小姐她……’他眼神闪烁,我听闻娘亲有事,慌忙走开,就这样忽略了他带给一家的灾难。”
“这天夜里,大家正自沉睡,突然有人闯了进来,各个提刀佩剑,出手狠辣,一招下去,毫不留情,我在昏蒙蒙中听到惨叫,疾奔门外,就看到昔日疼我的舅舅、舅母,仆俾全都中剑倒地,血流不止……”
“我正惊诧间,又听院落不远处有外公的呼声:‘枫儿,快跑!’转眼相看,只见外公全身血淋淋的,拼劲所有力气拽住凌坤双腿,朝我催促:‘快跑,快跑,枫儿!’凌坤犹自挣脱,见外公手劲极大,难以摆脱,就恼怒地斩断外公手臂,举刀便朝我挥,血花顿时飞溅,到处都是,几丈远的距离,甚至溅到了我的脸上。慌乱中,我捡起了一柄掉落的剑,依靠星月剑法防备,四下扫视寻找缺口,拔腿便逃。舅舅似乎从地上爬起,替我挡了一招,我听到他喊了最后一句话:‘冲出去,要记得报仇啊,不要放过凌坤这个叛徒!’”
“我伤心欲绝,想当初娘疯的时候,我也没有哭,那时走遍万水千山,辛苦赶路,被人欺负,受尽白眼和冷待,也都没哭,可那次是我有生之中,哭的最严重的一次,顺着曲径穿梭,满耳边都是厮杀的哭喊声,血水四溅,我李枫手执长剑疯狂乱挥,已失去了章法,不知道有多少护卫替我死在身后。”
“我脑海空白,满身鲜血,脸上也都通红了,模糊了视线,也染红了锦衣,那一刻,好怕自己会死,无法完成娘的心愿,无法报这血海深仇……”
“惊惶中,我竟然看见娘倒在院落,周身血迹流淌,蜿蜒一地,将她翻过来看,一把利剑刺穿了她的胸口,无论我怎么用衣袖擦拭,也无济于事,血越来越多——”
“娘拼着最后气力,跟我说了三年来最清醒的话,我永远都记得她胸口那把剑,带血的利刃,无情的刺穿了娘的胸膛,长长地利剑,上面沾满了血渍。”
“我一遍遍地叫着:‘娘!’无法承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当真成了无人要的孩子,不敢想象,娘也死了,我该怎么办?要去哪里栖身,外面到处都是通缉李继岌子嗣的海捕公/文。”
“我使劲摇晃着娘,希望将她唤醒,眼泪哗啦地流下来,一滴滴都落在娘的脸上,‘娘,你不要死,娘!’”
“直至多年后,仍能感觉出她手上的温暖,‘不要哭,我的枫儿是坚强的,是不会哭的,娘要去找你爹了,娘好久没有看见他了,他——在那边等着娘呢!’”
“我还记得她的殷殷嘱托:‘枫儿,你记住,你爹是李唐庄宗李存勖之子李继岌,他一生抱负,盖是雄图霸业,和你祖父一样,效忠大唐李氏,要一统……统李家江山,平乱世,可惜……可惜……你祖父前半生辛苦打下的江山,后半生宠信伶人,误信佞臣谗言,冤杀大将,到处俘掠民女进宫为侍,搞得众叛亲离,毁了辛苦建立的基业。你要吸取教训,切不可贪慕虚荣,骄傲自满,更不可纵酒荒淫,要继承你祖父和父亲的遗愿,光复大唐,知道吗?你爹是被奸人所害,娘无用,你一定要……要……为他报仇,去……去……甑山,那儿有……东西……留……’”
六十二 几多酸苦几多忧,梦里愁容梦里事
“我惨然泪落,这一生也不会忘记,要赤胆忠唐,让李家一统河山,更不会忘记留着命报仇雪恨。”
“一面流泪,一面怨尤,我强颜慰藉着,只觉耳畔吹来凄凄的冷风,卷走了我所有的亲人。很快便有人从旁冲杀,教我放步奔逃,未敢停歇,‘那有个小孩儿,别让他走脱了!’他们要杀光凌府里所有的孩子,就为了诛杀我这个庄宗的子孙。”
“情急间,大胡子叔叔陡然扯住我的胳膊,叫道:‘少主,快逃!’使力将我甩出几丈,我回头的刹那,见他满身鲜血,数把尖刀已穿透胸膛,那一刻,抑制住悲痛,心都要裂了,他仅馀最后一分力气,却用来救我。利器穿心,我听到他的大呼声:‘记住,李家的仇,凌家的仇!’”
“我来不及深想,凌坤已经趋步来了,拿刀对着我——”
“我冷目瞪着他,怒声指责:‘你这个叛徒,弃恩背主,我不会放过你,只要我活着,一定要杀了你!’在他的逼进中,我捡起了回廊上一把剑。”
“凌坤举刀斜觑着我弱小无力,恶狠狠道:‘报仇?想杀我?我看你这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是该下黄泉去见凌万山那老家伙了!’说完,他的刀就开始朝我挥,凌坤武功极差,我以星月剑法挡了几招,他立刻呼人来助,看看那些四下里蹿出的无数人影,我只好胡乱砍了几剑,转朝门口狂奔。”
“凌府五个月的快乐如此短暂,转眼即逝,我好像做梦一般失去所有,当时情景,历历在目,全身染血,血色的刀剑,鲜红的人影,逼得我喘不过气,凌坤举刀,拼命在后面追杀我,凌家三百条人命一夜之间俱都丧生,那挥刀斩臂之声伴了我几多岁月。”
“我一连奔出了几十里地,又饿又累,饥饿、寒冷和疲乏时刻席卷我,我知道我不能死,要活下去,报仇雪恨!”
“为了报仇,我受尽屈辱,干最脏最臭的活计,每天只吃一个馒头,拼劲全力练功。”
“杀人是什么滋味?我几乎都快忘了第一次杀人的情形,我记得客栈有人赏了我五两银子,我心中欢喜,满以为可以拜师学艺了,不想老板一棍子打在我的腰上,厉声骂我:‘偷我的银子,看你个小兔崽子以后还敢不敢做贼?’”
“真是受尽欺辱,遥想我爹在甑山放置无数钱财,若不是我穷途末路,无法回去,岂会到处受人鄙视?倘然不为父母报仇,我怎会忍气吞声留在这种地方?老板仍旧打我,我一气之下,徒手抓住他的棍端,稍稍平推一掌,想不到他竟断气了。”
“很快便有人追了过来,‘杀人了,快来呀!’”
“我没回甑山,拿着攒下的银子去了就近的太行山,希望那里的师父可以教我一技之长,它日好报家仇,我不敢告诉他们我的真名,只能称自己为柳木风。”
“一年过去了,师父总说我杀气太重,要我去挑水磨炼意志,我没有这等时间,我娘给我的任务很紧迫,如果一味浪费,我会做不完的。”
“我不甘心,偷偷去看师兄们练功。‘谁让你在这里偷看的?’他们十分警觉,我站了片刻,已被他们围住,有几个人当下便上来打我,我忍不住推了两掌,没想到那两人开始高声大叫,我见情势不对,转身便逃,结果他们就在后面追,‘给我抓住他!’”
“太行山的风吹在耳畔,我被他们赶到崖边,站在崖顶,回身瞅那万丈深渊,遥见碎石滴落,咚咚的响声令我心惊胆战。”
“他们很快追到,各个面目阴狠,指着我怒叱:‘好你个小杂种!看你往哪儿躲?’几个人立时朝我围涌,幸亏我随身备了匕首,握在手中便朝他们挥。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匕首对于我来说,始终占不了优势,我还不知道星月剑法如何借用匕首施展,所以匕首挥来挥去,他们仍是安然无恙,几人甚至合力一推,我于是掉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会死,以为自己的希望彻底覆灭,我怨恨老天,怨恨命运,耳边劲风吹过,我无奈地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是老师父救了我,他白发苍苍,看起来年近百岁,以很高的轻功,在悬崖峭壁间疾驰,像阵风一样,瞬间接住了飘落而下的我,只是轻轻一跳,我便随他落在崖顶,之后我就有了新的人生……”
……
“今天我李枫再次来到这里,十八年了,爹、娘,枫儿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当年侥幸没有死,以后更不会死。孩儿已尽得娘的教诲,今学成归来,如娘所说,开拓李姓江山,后唐已亡,枫儿如今寄身南唐,承蒙李璟器重,贵为太尉。爹、娘,复我大唐的日子即将来到,你们放心,孩儿不会忘记祖先遗志,更不会忘却我们的家仇,是谁杀死你们,孩儿要他们血债血偿。”
天绍青双手微抖,忍不住眼眶湿润,只觉得这位皇孙极为孤寂,内心凄凉,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踏着前路,满腔的仇恨,如此的悲愤,童心去了哪里?是否随着命运的坎坷,磨灭殆尽了?
命运对他极不公平,天绍青忽然仰头,拼命不让泪花闪烁,勉力克制住情绪。
一转手,她翻开那几页崭新的纸,想起是柳枫所写,便起了极大好奇心,未料稍稍扫视一下,就定在那里,因为里面所书,令她几近窒息,全都是柳枫近日提笔。
那是柳枫的经历,是他当上南唐太尉七年间的经历,他把这些悉数告诉了自己的母亲,天绍青可以想象他这几年来的辛酸。
柳枫不曾提到如何入仕南唐,他只是记录主要大事。
他提到南楚,说到马希广。
他说自从进入南楚,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得和任何人产生感情,不能优柔寡断,也不能感情用事,要绝情绝义,那条路注定没有朋友,要空守寂寞,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则大事难成。
南楚朝堂,每个人都是柳木风的敌人。
……
我佩服李皐和张少敌的才华,可我一定得杀死他们,如果他们不死,马希萼断不会相信我。
有李皐和张少敌一天,马希萼便无法坐上楚王,楚国的势力只会强大。
马希广是个不错的皇帝,可我柳木风不能让南楚成为南唐的威胁,不能让它强大,南唐要一统天下,诸国便要俱被歼灭。
要弱化楚国,马希萼是最好人选,果不出所料,他坐上楚王之后,开始荒淫无忌,大开杀戒。
他杀死自己的手足兄弟,其性之凶残,已难述。
马希广,我终生也对不起这个人,他把我柳木风视作知己兄弟,毫无城府,极尽单纯。这样一个人,原本不该出现在争斗的皇家。
他如此信赖我,我却被迫铲除他,从我进入南楚那一刻起,我就无法与他成为知交,无法同情他,我要学会冷酷,学会阴狠,要有常人所不及的冷血才行。
我呼来侍卫,马希广被俘时,凄怆大笑,笑的酸苦,我又何尝不酸苦?可我要快刀斩乱麻,于是呼叫侍卫:“把他拉下去!再要叫,不给饭吃!”
我要打击他对我的希望,把我在他心里的形象破坏殆尽!这样我才能向着我的大业迈进,以血洗尽我的优柔,然后看着无数无辜枉死的敌人,才能更加灭绝人性,完成娘的心愿!
马希广死的时候,有谁知道柳木风的心,我知道他想知道答案,但我不能去见他。在这个南楚的国家,没有一个人值得信赖,我不能因小失大,为了一个马希广,而毁了整个南唐的计划。
柳木风从进入南楚时,便注定隐匿情感,少对敌人产生怜悯之心,我是南唐太尉李枫,须得保守秘密,这条路注定孤独,不达目的,便只有阴狠到底。
马希广有疑惑,不知柳木风因何要相助马希萼,因为马希萼在他看来,是那么穷凶极恶。
我知道马希广很想获悉,他从来都认为柳木风是纯洁高尚,富有才华,本该不笨,缘何倒戈相向?
他欲见我讨个答案,但我却不能给他,在这个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马希广,他是我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又是我不能靠近的知己朋友,从一开始,我就是要将他推下楚王的位子,毁了他的国家。
他死的时候,我喝了很多酒。
马希广,你可知柳木风为何不见你吗?为何对你残忍冷漠?因为即使见了你,我也不能给你任何答案,我不能让你怀有任何希望,我知道你死的时候,一定很怨恨。
我柳木风就是要你死也认为柳木风是无情无耻的小人,我不想你带着李枫的阴谋死去,那对你太残忍,你就当识人不清,今生误看柳木风,下辈子记住教训,莫要轻易信人。
因为乱世朝堂,大家都活在阴谋算计中。
六十三 几多酸苦几多忧,梦里愁容梦里事
在这条漫漫的复国路上,我注定要踏着尸体和鲜血行走,头脑要时刻保持清醒,我清楚自己曾经追随过马希广,最不适合为他讲情求命。
无论是谁,但凡讲情,俱会死于非命,如果我也如此,无疑是让马希萼更加怀疑我的忠心。
马希萼比谁都痛恨与他做对的兄弟,既然他注定是残忍的,他的兄弟逃到何处,都是死路一条。
马希广既已成为阶下囚,无论如何,也躲不过马希萼那杯毒酒。
马希萼极为残忍,嫉妒贤才,我早知他怀疑我,想杀我,可又舍不得杀我,还想利用我。
我恨马希萼,当那十三位姑娘进入我的房间,我便恨他,他要毁灭我,报复我。
我对不起那十三位姑娘,我杀了她们,我不得不杀死她们。
娘,枫儿照你所说,勿近女色。
可杀死十三位无辜的姑娘,我的心异常疼痛,她们被人下药,抱着我,我情绪失控,一剑将她们杀死。
马希萼监视我,所有的仆俾都无法信赖,我怕被人背叛。
正常人都喜欢行欢,可我不能,那样所有的骄傲俱丧,李家的祖先要做大事,大业未成,岂谈享受?
为了阻止马希萼怀疑我,为了不留下任何线索,我杀了十三个无辜弱女,引火烧宅,破魂三客做了我的替罪羊。
我怕血,可为了不让马希萼怀疑我,不得不与血整晚作伴,我用剑割破手臂,从血腥中逃出来躺回去,来来回回,犹豫多少次,已经不记得了。
那晚,余沧海之所以打着火把出来,便是柳木风故意引诱,为了这条复唐路,破魂三客成了残疾。
树敌无数,于我而言,已成习惯。
那十三个无辜少女,血溅的惨叫声,我忘不了,它就像影子一样搅得我寝食难安。
我柳木风到底还有没有感情?我不知道,只知道感情、亲人、家,离我很远很远……
我无时无刻不活在算计中,想着阴谋,时常有人因我几句话而丧命,这个世上,我李枫还能生存多久?
可以想见的是,这是一条孤独寂寞的路途,出生时起,就已注定我的一生。
感情、朋友、知己,离我无比遥远,教我柳枫不敢奢求。
天绍青盯着那些字迹,似乎走了一遭柳枫的辛酸历程,深深地感觉到那种无奈和痛苦,忍不住鼻头抽动。
她实在难以想象如此坚强的柳枫,他心里脆弱的感情几乎一片空白,终日活在阴谋诡计中,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在南楚,多少次在鬼门关行走?
他竟然无畏无惧,那样复杂的环境,打败所有人,天绍青由衷地赞了句:当真厉害,这种事一般人做不来的。
他的痛苦悉数写在纸上,肯定是忘不了对马希广的无情,对十三位姑娘的残忍。
天绍青心念电转,觉得他太过可怜,立刻想到自己,若遇柳枫的两难境地,会如何做?想了很久,却发现回答不上来,她无法做到那么清醒,更没有那么明确的目标,亦没有那么重的涤,所以她活的很轻松。
她沉浸在柳枫的过往里,想着柳枫这样复杂的一个人,是如何走过如此多的?缅怀那些日子,好像看到了四岁柳枫的无奈,听到了七岁柳枫的哭喊声,看见了他身上的鲜血。
是命运将他改变,如果说他无情,莫不如说现实对他太残忍。
天绍青折袖拭掉眼角的泪花,彼时,猛觉身后冷光迫人,连忙向后看,却发现柳枫就立在不远处。
他脸上充满愤怒,好似受到极大侮辱般,惊怒道:“你在干什么?”不待声落,就举掌打出,掀起一股狂风骇浪也似,骇得天绍青猝然闪退一旁。
掌风去势如电,就将一排排书架掀翻,打的支离破碎,纸屑漫天飞扬。
无数纸花中,陡有无名的书本落在柳枫脚下,书里书外残缺不全,盖都是他激愤中用力过猛,几乎毫不留情,书上的字也看不甚清楚了,但摊开的一角,仍有些许残留,有着“枫儿”两字显现。
遥想昔日他娘一笔一笔写就,多少年来,与他思想交流,这些纸张不但带给他志向,更影响着他的一生,从他四岁时起就躺在这里,它们在这里放了二十一年,如今全被自己毁坏。
柳枫看在眼里,霎时悲中从来,且说他本就痛悉母亲辞世,遇此更如毁掉旧时的半个生命一般,变得脆弱不堪,整个人无力倒地,凝望那片片碎屑,颊面泪流,呼天叫道:“娘?”一时刺骨痛心,竟哀号流血。
天绍青明白他是因救了自己,非但多次运功逼毒,还为掩饰悲伤,不愿被自己看穿,故忿然下打碎一切记忆。
可有些记忆,又岂是轻易能够磨灭的?
天绍青这才看出来了,他情感内敛,不善表露,偏偏提起生命中的伤心之事,情绪易于人前外现,长期的过度压抑,导致了我行我素的作风。
天绍青呆呆地看着他,就见他屈身跪倒,触手地面,将零碎的纸屑拼拼凑凑,神态慌张道:“枫儿不孝,枫儿不孝——”慌乱的情绪更见珍视旧物之心。
天绍青不免眼眶潮湿,走上两步,探手触他肩膀,本想安慰两句,未料话才出口,就被柳枫打断。
他抬手拭泪,拧身避开她的举动,霍然指定她道:“你好大胆,我允许你随便走动的吗?”
天绍青被此语慑住,更觉柳枫命途多舛,那咄咄逼人的口气之下,掩藏不了他的脆弱,于是也毫无怪责,瞠目道:“我真没想到,你小时候受了那么多苦,世事对你太不公平了,把你的童年……”
柳枫忽然有些承受不住,反诘道:“你可怜我?”没想到会被个女人可怜。
他倒退两步,有些不愿承认,愤极反笑道:“从我有幸活下来那刻起,我就对自己说过,以前没有死,以后更不可以死,一定要报仇,要害我的人十倍偿还给我。”
眉头拧紧,他目光冷锐,似是下定了决心,无比忿恨道:“我九岁学艺,十八岁下山,时时刻刻谨记我娘的吩咐,一刻也没忘怀,九年时间,拼劲全力,为的是什么?”
语气倏尔一顿,他回头看定天绍青,也佯作轻松,反唇相讥道:“我是不会死的,任何想杀害我的人,都是痴心妄想。”扔下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天绍青了解,他虽言辞强硬,但底气不足,更几次三番躲开自己的注视,可见以往鲜少有人走进他的内心。
如此孤僻的性格,那般坚强,原来不过全是遮掩,曾经无论悲伤或成功,竟无人抚慰过他,那么他一时半会儿,岂会接受被自己看穿的事实呢?
也许他需要时间。
低眉,天绍青就望见满地纸屑,百味杂陈间,思潮翻涌,感喟道:倘然换做是我,不一定有他那股毅力,其实满面清傲,遮不住他真正善良的内心,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残忍,不然断不会处处救我。
夜幕不知不觉垂降下来,天绍青独坐院落,望剑发呆,想练功却又打不起精神,脑海反复回荡着柳枫的一切。
正在这时,柳枫反手持竭了过来,延视她须臾,忽的不声不响,当面凌空踏步,身子折转,舞起了剑法,并要天绍青仔细看。
天绍青知他必有用意,就在旁目不转睛地凝睇,不知为何,那一刹那,凌芊的谆谆之言,忽与柳枫的身影融为一体,他衣袂翻飞,就像真成了凌芊所期待的那样子,再略一回想柳枫月下所奏的那首戚戚琴曲,她默默念出了两句‘琴剑歌舞’:
片字箴言四方唯喏,陈酒浇青铜,双刃锵锵,但看剑舞。
单盏风灯八尺孤影,新词赋玉弦,两袖翩翩,且闻琴歌。
但想及柳枫的自述,天绍青又摇了摇头,只觉得柳枫应该还有更深的感触才是。
其实这会儿枫柳心里又岂是平静的?一边舞剑,一边自我诉了一句‘枫柳望雁’:
太白岭,千仞雪,寂影孤灯渡漫夜,只在书海听血泣,江山几度易主?
秦淮河,万里霜,清颜薄酒浇流年,但与铁蹄望尸横,天下何时归唐?
大概他心情稍稍平复,是被天绍青带引,猛然胸腔跳出了这句肺腑之词。
直到他收剑,天绍青仍呆立不动,观之已失神了。
此时此刻,连她自己也难以道个究竟,忽然很想走过去与柳枫说话,很想与他交谈,也很想看着他。
这种变化令她十分诧异,先前两人尚有隔阂存在,不料顷刻转为温情相待,还慢慢传递成一种默契。
两人互相凝注着对方,柳枫也温柔已极,语气不再强硬,练完剑后便朝她道:“方才的剑法,若能尽快掌握,出去对敌,可保你一时周全。”极力避过天绍青,匆匆望了一眼,将剑扔回给她,就疾步去了。
天绍青望着手中剑,浑然回不过神,暗思柳枫的话,良久才展颜一笑,开始依柳枫所授,走起了步子。
六十四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
黑夜,四下寂然,二更将过,天绍青仍在苦练,自被柳枫提点后,她精神大振,迂久都沉浸在那氛围中不去,这样一种剧变,对她而言,简直是身与心的洗涤,殊不知是她改变了柳枫,还是柳枫改变了她。
她忽然那般神往着柳枫,长剑一点一刺,须臾之间,总要浮现出柳枫的种种。
此时,月光如练,温柔地从天穹洒将下来,照在远处,那如绣的苔痕似泛了一层银涛。
四面屋宇数栋,小径边上,靡丽的花,梦一样的情思,绿树下点点的植被,花丛也带着飘飘渺渺的香雾。
红遮绿掩,罗列着那样倾城的粉黛,连寒光也幻化成了晶莹,天绍青轻轻的起落,眼波是那般灵动,冲向霄汉时,奋力削出一剑,臂摇手动间,人与剑一体,自在升沉;或时而上下翻扬,将一阵天风聚拢,分心搅出成叠的剑影。
她自由穿梭,望着飞花飘散,目光麻乱,值此时际,实已不能自己。
劲风飘起,剑倏忽来去,荡落树叶满空乱滚,一霎时周围花浪互抱,悬浮于空。
待收招立定,不知为何,她想及当日黄府之内柳枫那一掌,一念及此,飘身而出,整个人花嫣柳媚,恍如一位冶丽的天仙徐徐飘升了,陡然间,掌心朝前一推,只听砰声响处,一株老树分枝而折。
天绍青凌空打了个转,飘落下来,见此更增了信心,单手将剑握紧,又一冲而出,熠熠的剑气满空流泻,带起剑吟辉辉,如夜莺拉开了暮色下的帐幔,正喜及撒欢。
光散影流中,只见剑影飞叠,仙人在飘,光华时时爆涨,遏制不住。
浓郁的落英纷纷垂落,绚丽已极。
天绍青穿行而过,虽不见其招,但花海层层,已将她身子包住,煞是迷乱人心。
收剑后,她似满心欣喜,喃喃自语了一声:“果然厉害!”
这一幕恰被柳枫在暗处窥了个正着,原来他并未去远,一直在窥伺,见天绍青活学活用,暗道:“好聪明,居然将我当日的掌法一学就通。”
他想起七岁那年在凌府的情景,当时也是练剑,大胡子叔叔终日指教自己,每次都会将进展一一报与外公,记得有一次说:“少主人真是天资聪颖,老爷只练过一次,便都记熟,还自己加以改变,威力更大呀!”
“嗯,总算他父亲后继有人啦!”外公开怀的笑声,至今都荡在他的耳畔,目今回想起来,竟是这般美好。
柳枫静静的立在荫蔽下,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绍青,心弦已颤抖,虽失落了旧梦,死去的灵魂却重新燃起,柔柔的眼神,欢快的呼吸,奇妙的痴念。
他嘴角忽然露出了微笑,像梦幻一样的笑意,畅翔于一个从来都不敢触及的奢恋中。
他紧紧盯着天绍青,朗然似剑的眉,悄悄展开了一线,清清亮亮的眸里,光芒本是炽盛的,却第一次露出温柔如水的风情。
这一刻,似真似幻,是该也不该?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是这样的甜,曾经所有的苦,都换来了值得的回味。
星光是璀璨的,从婆娑的树缝里分射出来,照在他的脸庞,亦有了波浪般的朦胧,清辉流丽,浸浴着他的风华。
他笑了,终于忍不住挨着墙,品嚐他们的相遇,相遇残酷,重逢美丽。
无边的大地沉默着,欲静还动的风,撩动迷眼的往事,他辛酸,她冷质:“你有什么理由说黄老爷就是你要找的凌坤?”
柔发飘扬,莹然的面靥,她的智慧,赋予她高贵,更焕发出不可多得的光辉。
这多么神秘,似乎什么都糅合在他的疯狂里,“在我眼里,我的话就是最好的理由!不需要证明!”
啊,冰冷,漠视。
突然,她的语声更清扬:“黄公子纵然再不济,也有一份孝心,这点比你这种乱杀无辜的行径不知好了多少倍!”
邪与恶的交织,使他此刻满颊流汗,这一场相知如在梦里,舒卷着一副难以忘怀的图画,不停地翻转。
陈仓,青城,重伤,进攻自己,他的偏执,她的执拗,两两相对,他愤怒的大吼。
追击,较量,那胆识,那果敢,有什么能比这种回味更甜蜜?
柳枫刹那脑海里全是她,每一幕都令他心里狂喜激动,这个被自己叱为愚蠢的女孩子,她的纯真,善良,机变,似遥远又亲切。
只因灵魂深处,这温情早已被他掩埋,多少年过去了,又被她唤起,于是从此她的影子,就驻在他的心里。
天真的童年,相扶的快乐,重回时,是难以磨灭的舒畅。
小小的船,美丽的相逢,记忆就那样开始了。
“船家,快开船!”
“有人追我,麻烦你,快开船吧,这些都给你!”
央求的姑娘,呆愕的船夫,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那般酷似,不管经历多久,柳枫也忘不了小时候的痛。
突然,响雷,雨丝齐齐涌来,接着一个温柔,一句关怀,回头的人,嫣然的微笑。
理应是感动的拥抱,却成了害怕,成了彷徨,灿漫的姑娘,原来你这样纯真,完全不知道他是个假船夫,是那个杀人命、造杀戮、添冤魂的柳枫,是曾经伤害你,差点要你性命的柳枫!
柳枫心里流泪了,不知所措,慌乱是因为苦,因为甜,还是因为痛?很久亦没有尝过被人关怀的滋味,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很开心。
正想的入神,他忽被一声呼痛惊醒,抬眼就见天绍青在院中踮着脚走路,因此前受伤,后又一门心思练功,结果导致一步一艰难,手上失力,剑尖都扎在了地上。
她按着胸口,面容皱作一团。
柳枫远远看见,心知是五行阵戳中脚底带来的伤患,伤口极有可能已经裂开,当下快步上前,将她一扶,兴许是由于适才心念未去,只觉得她身子是那样柔软,一时有些失神,慌张道:“快坐下!”
扶她在石阶上坐定后,他盘膝坐在后面,双掌运气,从她背脊要茓灌入真力。
但有丝丝热流涌入天绍青身躯,直通丹田肺腑,她顿时舒畅多了,苍白的面颊也渐渐红润,忍不住道:“谢谢你!”
柳枫不言语,只管凝神运功。
天绍青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喘息,见他如此卖力施救自己,心下甚是感动,可一想到外面重重围困,便立时扭过头,诚心道:“蒙你三番五次相救,天绍青感激不尽!如今大敌当前,你须保存实力,不要为了我消耗太多真气,我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语气仍显得微弱,有气无力的。
柳枫自知她是勉力支撑,截住话道:“不要说话!”又提上来几分内力。
暗处蛙声不绝,给这如水的夜晚增添了几丝异样气息。
柳枫起身的时候,已不如先前精神,一只手始终按着心口,天绍青转首,正将这个细微动作瞧入眼里,她敏感细腻,略一思索,已知定是柳枫伤势未愈。
但即便柳枫一再虚耗,还愿意伸出援手助她康健,她焉有无感之理?正要说些什么,柳枫似也发觉了,匆匆瞥了她一眼,才接触到她的目光,就转面避开,佯作镇定道:“你且留在此间安心养伤,待过些时日,你我伤势好转了,再一同离开!”
回头见天绍青凝视自己,若有所思,他也连忙背开身道:“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就快步而去了。
天绍青独自伉须臾,便也回了房,三更之时,熟睡正酣,猛然被一阵砰砰锵锵的声响惊醒。
她寻思半响,不明究竟,索性出房来看,行至一处小院,却发现柳枫蹲在一块石碑前刻字。
那院落四面皆是精室,成环绕之势,正前面两屋中央劈开一条通途,铺有青石,通往外间的长廊,天绍青便从那条青石径过来,踮着脚掠到院内。
她习惯带剑行走,所以停下步子的间或,因力气未复,故而弯腰曲背,以剑指地,撑住自己。
彼时,柳枫背视着她,手里握着一柄小刀,点在石碑上雕琢,那石碑横放地上,被他身影一挡,天绍青便只能看到他手臂的动作,看不清字迹。
旁边点燃一堆柴火,混杂着月色,照亮了整个小院。
待天绍青走前一看,不及一丈的距离,隐约看见‘马希广’三个字。
见她凝目张望,柳枫略是一顿,也朝后扫了一眼,讶异于她窥知了自己的秘密,一时间,心头百味杂陈,心酸、苦涩、难受,各种复杂情绪齐涌而来。
他有种被人窥穿心酸的脆弱,眼里陡然泪光闪烁,也不知怎的,连忙扭头,握紧刀子,用力扎上石碑,刀在手中,越来越快。
天绍青知道他其实很害怕,站在身后凝望他的背影,暗暗忖道:深更长夜,他不去休息,却在此刻碑,纪念那个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马希广,是他的无情使得马希广死不瞑目,当时不能说出真相,令马希广命归黄泉。
马希广致死也不知柳木风的真名,更不知柳木风是要击垮楚国。
柳枫对待马希广的确无情,所有人,及死去的马希广都在怨恨柳木风,以为他是个冷酷的卑鄙小人。
柳枫到底是不是,天绍青形容不出,只知道两军交锋,各为其主,但柳枫的手段也称不得光明,可他又未完全丧失天性。
她很矛盾,若柳枫果真杀人不眨眼,为何要刻这碑文?
是让良心好过?
也许这一刻才是那个真正的他,是那个带着纯真的柳枫,天绍青心下触动,眼眶不禁一湿。
回观柳枫,可能是有人站在身旁,也可能是要尽快刻完碑文,他忽然加快力道,两手齐用。
六十五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
寂静中,猛听一声异响,铛!柳枫右手抖处,刀刃打偏,将他手面割出一道血痕,刀也因此落地。
天绍青晓得他藏掖那么多悲苦的往事,心里肯定不痛快,又不能坦然面对自己,才会这般,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喂,你没事吧!”
柳枫其实非常难受,可又不想被她完全看穿,就将她推开,弯腰把刀捡起来,又低头刻字,再也不与她多言,行动已经告诉天绍青,莫管闲事。
一步之遥,天绍青也大概看清了碑上的字迹,基本都是纪念那位曾经的楚王,左边所书与马希广有关,右边则是哀悼那十三位无辜的女子。
他神情投入,刻得认真,双手也布满鲜血。
天绍青明白,他没有用一丝一毫的内功来投机取巧,是在以真诚忏悔。
月光明亮,刀所留下的清脆声音,不断传过耳畔,为这寂静荒凉染上了一丝和谐。
天绍青走去柳枫对面坐下,不时添着柴火,火焰将二人隔离,从焰光里,可以看见柳枫面如银霞。
这一夜,他就埋头刻字,而天绍青就目不转瞬地注视着他。
片时,他大功告成,在天绍青的关切中站起来,以内功将石碑竖立,接着手掌抬高,往上一拍。
啪的一声,石碑直挺挺陷进土里。
柳枫转而匍匐跪倒,缓缓从怀里掏出香烛,又取出一沓纸,手臂微抬,纸已接近火烛,顿时腾起一簇火苗。
天绍青凝神一看,觉得那些纸十分熟悉,这才发现是书房里残剩的完纸,不免大吃一惊,急喊道:“不要啊——”冲到柳枫面前,拦下他的手道:“这是你辛辛苦苦写的,代表你的纯真,还有你的感情,不要烧。”
柳枫目不斜视,闻言漠然而笑,下了决定似的,将这些记忆全都扔进火里,纸张一触火焰,随即成灰,所有记忆刹那化为乌有。
他烧了曾经的过往,就势叩首,恭揖道:“今天我以柳木风的身份来拜祭你们,今日过后,世上再没有柳木风。”
跪地叩拜,他是真诚的,天绍青从那举动里可以看得出来,可无形中,又感觉他甚为决绝,只因他只说了那一句话,再无它言,她本以为他会有所倾诉。
这个时候,她不得不重新审视柳枫,此人果真太过冷漠,从不低头,也许在他的一生当中,早已看清一切。
如他所说,这条复唐路注定要有流血牺牲。
他不能感情用事,需要理智战胜一切。
刻碑文,祭奠亡魂,一头磕去痛苦的回忆,明日的柳枫又要开始冷傲和残忍。
如果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如何,天绍青觉得这位皇孙依然会选择前路,因为他一旦做出选择,便不再后悔。
因此,柳枫的人生,没有后悔。
至于以后,不知,难测。
这个夜晚在柳枫的祭奠中渡过。
后半夜,两人围在火旁盘膝运功,互相疗伤。
柳枫说借助二人功力,不日便可伤愈,天绍青没有拒绝。
直到翌日早间,外面露出晨光,天绍青方才想起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腹中饥饿难耐,可偌大的别苑空荡萧索,除过杂草,别无它物,她只好走出别苑,消失在柳枫的视线中。
柳枫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她在青石径上不见,才慢慢收拾心情,不想转身之际,猛然摸到一把剑。
这皆然是天绍青无意落在此处。
柳枫对这把剑相当熟悉,曾经他也用过,此刻握在手里,来回翻看,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他又忆起了昨晚那个梦,那些幻想,此刻盯着剑身,有种看雾不是雾的感觉,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似乎都是天绍青,时而是倩影盘旋,时而是她欢快的笑声,雨中那一抹柔情,竟让他隐隐失神。
待他有所意识时,霍然闭起眼睛,还是无法消除杂念,黯然叹了口气,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样?我干什么老想着她,不能这样!”
他本来意志一向坚定,目今起了这样的心思,竟让他无法控制,将剑一举,挽出七朵剑花朝外一扫,化成灰屑的火堆就四面飘散了。
外面暖阳当头,天绍青出了别苑,因心有余悸,不敢再去五行阵那个方向,便转朝绝壁崖而去。
绝壁崖成三面环绕型,别苑被围了多半圈,抬眼可见奇石峭立,松柏摇曳,左面两座绝壁对开,唯有中间一条缝隙可见隐约阳光,地上铺着一条极窄的幽径直通深处,后面隐约也是石壁,但要走到那里,还有一段路途。
天绍青不知里面藏甚玄机,一时好奇,便进去探路。
阳光当头洒下,那曲折的幽径宛如一线天似的,周围罗列杂花无数。
穿过小径,眼前恍如洞天,但见风亭水榭,杨柳翠石,如烟如画,远望后方山巅,一条瀑布腾空倒挂。
百丈山石隔绝前路,中间地带是个深潭,在水雾掩映之中,如白练飞泻,此等景色,竟是深潭被三面绝壁包裹,除了那条幽径尚可出入,别无他途。
水声轰轰,瀑布汇入潭里,形成高低水位,偶然露出些许光滑的岩石。
正是湖光山色,相称相宜,而那座水榭亭轩坐落在潭的中央,支在水面上。
几只鸟儿凭空来去,啄了些水,天绍青已到了潭边,伸手往水里探了探,见不是很深,就解开了衣服。
柳枫给她的衣服极为轻透,轻轻一拉衣襟,就可以看到气户茓的箭伤,伤口因柳枫涂过药,已无大碍,只是周遭仍有乌青的痕迹。
再看脚底心,虽然疼痛不减,可裂痕也有愈合,如此想着,她便再无顾忌,解了衣裳,就跳进水里。
这边她要洗去满身污浊,那边柳枫却心情烦躁,负手执剑,出了小院,一路疾行,顷刻来到一间凉亭。
昨日天绍青逗留书房,他便在此挥笔泼墨,至于写就之物,已在昨晚化为了灰烬。
一阵天风吹过,将桌上的几页纸吹落,砚台压着的纸笔却依旧。
柳枫将剑撂在一旁,摊开纸张,提笔发泄着他波动的情绪。
洋洋洒洒一大片,竟是《春秋》里的东西,无人知道,这是他心情苦闷之时,净化心灵的最佳方法,从小便是如此。
四岁得知母亲疯癫,便开始默写《春秋》。
母亲说过,祖父李存勖喜欢阅读《春秋》,母亲希望他拥有祖父的才华和英勇,但不要他忘形,不许被美色所迷。
他没忘,也不会忘,一直都记在心里。
柳枫边写边道:谁也不能左右我,谁也不能!
小半刻后,慌乱的心情逐渐平复,他方才兴致转好。
两手摊开纸张,望着《春秋》古语,他才满意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绝对没有!
一只鸟儿凌空飞将下来,喳喳两声,扑闪着羽翼,落在迎面的假山上。
柳枫霎时有所察觉,不禁抬头望天,见已临近正午,不免双眉微皱,算算时间,那丫头辰时出去,如何这般时候不见折返?心中想道:八成是迷路了,早知如此,清晨就该拦着她。
念头至此,他不由自主走出凉亭。
别苑差不多被他寻遍,仍然见不到天绍青,越来越觉得天绍青难以管束,这个时候,他好像已经忘记了《春秋》里面的警示。
俄顷,他也到了绝壁崖前,亦走到深潭瀑布跟侧,甚至上了水榭亭轩。
凝神伫立,他盯着那成排的白练,飞泻而出的水流在视线中倒灌入深潭,飞溅上岩石,泛起朵朵水花。
柳枫忽然想起他的童年,记起那个失常的母亲。
景色依旧,却已人事全非。
他的心变了,已不是当初那个无助的小孩子。
小时候,他经常看着瀑布,拉着母亲衣袖,遍遍叫道:“娘,你看这里景色多美,以前我们常常来这儿的。”
那时候总觉得是梦,母亲不理他,是和他开玩笑。
童言的声音依旧清晰:“想起来了没有?我是枫儿呀!”
每当自己让她想起一切的时候,她就笑,笑的呆,笑的痴,连枫儿也不会叫。
柳枫想到这里,一拳砸上栏柱,正自沉思间,潭边传来一句话:“啊!想不到这里这么漂亮!”悦耳的声音立刻将他意识拉回,大吃一惊下,转头来看,正见到天绍青明白的身子浸在水中,背向自己。
柳枫一愣,不知为何,眼前忽然现出两年前那个晚上,十三位姑娘拥抱着他。
他的感受又浮现脑海,心中大痛,也不敢多瞧水里的天绍青,连忙双目一合,可只是瞧一眼,也已心猿意马,有些把持不住,闭眼一会儿,又将眼拉开一线,再瞧了瞧。
但他心绪不宁,惊惶万分,只怕她又把自己认定为非礼之徒,就施展轻功,如飞而去,因武功高绝,由始至终,天绍青也没发觉。
六十六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
赶回别苑,柳枫又入凉亭,游目瞥见先前所书的《春秋》仍在石桌上撂着,便依旧日法子翻开默读,只愿可使自己安下心。
谁知他看了数遍,仍是难平心绪,此时此际,就跟着了魔似的,灵魂飞出天外,不受支配,耳中惺然一响,是天绍青清越的笑声,眼前一荡一飘,又是天绍青柔情的面靥,还有她把起衣袖,为他揩抹颊面眼泪的情景,那时,两两相望,互相怜慰。
一霎时教他不能自己,产生好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虚空中胡乱游走心神,痴痴凝望那道幻影。
待觉醒,猛然发现他实际上是在渴望她的关怀、爱慕,推己及人,神往之情难以自禁,又想及往吃个儿非是意志薄弱之人,怎料今番屡屡定力大失,不免有些气沮。
他略一凝目,看到石桌上那把剑,运气提神,将剑抢在手中,竦身掠到亭外。
长剑跟着一卷,他急向前刺出,带起一阵呼啸般的风声,吞吐着劲气,盘旋上假山石,吹落两旁翠叶,凌空乱滚。
但听一声脆响,山石裂开一缝,把碎屑震飞。
假山虽未倒塌,可被剑气掠过的地方,摇散一蓬翠叶飞将来去。
无端发泄了一通,柳枫缓醒过来,倒身而回,才负剑将身立定,目光定格处,又幻化出天绍青的容貌。
这使得他雄心尽丧,苦恼不已,十分轻鄙自家作为,想设法摆脱这种困扰,偏又不得遂愿。
其实这也可看出,他虽然不可一世,很多事看的分明,可这会儿实在是犯了糊涂。
一个人动情,实乃人之常理,又怎可强行违抗,而裹足不前?
只是他骨子里自矜,又秉承庭训,克己复礼罢了。
真正寡情淡薄,他就不该对已经过去的伤心事悔恨。
尤其世人身在俗世中,当本性未完全丧失,要甩脱世情纠缠,谈何容易?
与其说柳枫逆天而为,不如说他临到危时,欲破釜沉舟,也有些异想天开,到底是人,竟也天真了,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什么事都能胜天。
原本他之所以能够克制一些情愫,那只因从未有哪家女子真正打动过他的心扉,不算情到浓处。
现而今,他早已不能自抑,越想,柳枫越是烦躁,便转至亭中坐定,挽了衣袖,又来写字。
笔尖挥动,洋洋洒洒,他倒也能耐得住性子,一坐就忘了时辰,直到天绍青端着一盘菜,从远处走来。
天上霞光夺目,亭里荫蔽,天绍青斜睨过去,老远就见柳枫伏桌疾书,分外闲雅,故而经过假山时,也未旁顾乱象,权当是被风吹落的,将盘子放下道:“原来你在这里!”言未毕,瞥见一地的纸,或揉成一团,或散散落落,遗在各处的。
她颔首低眉,拾起了一张,发现上述词句颇有离愁之意,大都是古人潜造,便念出来道:“聚散竟无形,回肠自结成。古今留不得,离别又潜生……”
看到词意,她不由愣了一下,才又带着满心疑惑道:“涧草短短青,山月朗朗明。此夜目不掩,屋头乌啼声……”
又看到下一句词句,她凝聚起十二分心神,道:“到来难遣去难留,著骨黏心万事休。潘岳愁丝生鬓里,婕妤悲色上眉头。长途诗尽空骑马,远雁声初独倚楼。更有相思不相见,酒醒灯背月如钩。”
这回她一眼看中流畅的字体,忍不住赞道:“果然好字!”艳笑了两声,再一细看,诗中还是满布忧愁离别,更掩藏着无穷的思念,想及自己与他目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宅,有几分脸红心跳,微微蹙眉道:“你有心事?”
柳枫闻言放下笔,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经过这半天工夫,也已恢复平静,方才潭边的尴尬,去的悄然无踪,所以天绍青很快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但柳枫究竟是否波澜无惊,就不好预测了。
只见他拉出早先写好的那份《春秋》,缓缓道:“四岁的时候,我就背《春秋》,先母每见及此,就会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是个像样的李家人了。”
他略顿片刻,嘴角浮有讽意,自我诉说道:“我李家的人都要会《春秋》,祖父会,先父也会,祖父喜欢音律,先父也喜欢,所以我要学曲谱,弹琴给先母听,当她神智不清时,一听琴声,就乖乖的睡觉,也会忘记烦恼,拍手而笑。”
他也自嘲一笑,接着道:“先母常道,身为皇家子孙,生在大唐李家,兵法要学,治国要学,韬略要学,要看尽万卷书,成大器,不然对不起李氏先祖。我李枫武功要学,爹的剑法要学,不学就报不了仇,报不了仇……就如先母所言那般,不配当李家子孙,所有的都掌握纯熟了,我就要学着复唐,继承祖先大业,誓要天下一统。”
天绍青被他的语气震住,突然觉得气氛无比压抑,他似在表明立场一样,言辞锵锵,自己完全Сhā不上半句。
柳枫一面在亭里踱步,一面尽兴续道:“我的祖父曾经是个英雄,是个人人称羡,骁勇善战的奇人,却因为女人,骄纵自满,因为错信亲人,被劫了江山,夺了性命,是以先母常道,我要吸取教训。故这么久以来,我不立家室,处处小心——”话到这里,突地止口不言,转望天绍青。
这目光投射,满含深意,立时让天绍青心头一征,不知是否自个儿多心,柳枫似乎话有所指,倘然没有猜错,是暗示自己的存在么?
那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警示他自个儿?
气氛刹那僵持,为了摈弃不快,天绍青赶忙一指旁边的菜食,笑着道:“你一定饿了吧?来到这里,一直都吃野果充饥,早上我经过厨房,发现锅灶虽然破旧了些,将就着也还能用,便去外面摘了些野菜,随便做的,你尝尝?”
柳枫经她提及外面,脑海里又浮出潭里那一幕,顿时面皮微红,大为尴尬,望了望天绍青,匆匆挤了个笑容,就坐下夹了菜,浅尝入口。
天绍青见他吃了下去,忙问:“怎么样?”
柳枫似心不在焉,怔愣地盯着菜,生出恍惚之情,被天绍青问及,才悠然地点头微笑,表示自己很满意。
天绍青也便在旁边坐下,拿过箸子吃了几口,轻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然脱身?这里啊……好是好,就是没有吃的,光吃这些没有调味的菜啊,不知道能撑几天?”
柳枫双目微抬,凝神注视天绍青,正见到她低头呆想,一脸愁容,他饶有意味地笑了一笑,却没说话。
这样的气氛,含蓄而优雅,充满了幻想和美丽,也许对他是最好的。
天绍青言说间,惊奇地环视一周,似产生了无限感慨,带着满心疑惑,盯住柳枫问道:“小镇距离这里挺远的,我真不知道你小时候怎么生活,每天都要跑那么远买吃的?你还那么小?”
柳枫不肯多讲,轻哼一声,淡淡道:“对于我来说,那是锻炼意志的最佳方法。”说的毫不在意,语气平淡,似乎在说别人的事。
可天绍青却听出了话里的无奈,不愿再怅触前尘,冲他展露个笑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征询道:“等过两天出去之后,我们大吃一顿,好不好?”
柳枫被此语刺中心事,不敢相信一般,喃喃低语道:“我们?”
可能是以为自己自作多情,没想到她会主动相邀,也可能是他原本打算避忌些,却又被陡然带起了幻想。
天绍青也未细瞧他的顾虑,笑道:“当然了,我请你吃。”
柳枫恍恍然,生出朦胧之心,虽是沉默不言,但可以看出他心里的喜悦,一种由衷而发的神往之情。
天绍青偷偷望了望他的神情,还怕他无此意向,垂下头道:“你救我那么多次,我是要谢谢你的。”
柳枫果然不再多想,虽未有明确答复,但也未拒绝,他将双目投向远方,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天边日光西垂,暮霭沉沉,他眼神猜不透,也摸不着,到底在瞧什么呢?
不知何时,月亮已经穿透云层,露出了皎洁的光芒。
连大地都是柔美的,如披上了银白的缎子,柳枫弹了首曲子,古琴依旧,琴声旖旎,飘荡着整个甑山荒野,有份深深地清幽。
这个晚上,两人再次疗伤,又是迎面而坐,不过仅用了一个时辰,然后各自回房休息。
天绍青实在累疲,几乎已有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柳枫也一样,因此待天绍青醒来,已是翌日晌午,又是新的一天。
醒来后,她首先就是做饭,昨日将那些陈年锅灶洗刷了一遍,今日只需找些野菜,如果能抓几只山鸡,那便更好。
于是,她走出别苑,约莫一个时辰后,端着两盘菜,拿着几个野果,面带笑容地走去凉亭。
昨日黄昏,柳枫抱琴来到凉亭弹琴,当时她就坐在旁边。
好美的景,好令人称羡的一对,两个人脉脉含情,却不表露,含蓄而优美,一个是琴师,一个是听客,偶然回目相视,默契丛生,频频微笑。
柳枫专注的神情,铮铮悦耳的琴声,遍遍传在天绍青的耳畔,教她走在路上,也忍不住要笑,一面走,还一面寻思:柳枫是否特意弹给我听的呢?
那份幻想,令她又兴奋又激动,简直神魂飘在天外,倏然忘我,只顾加快脚步赶往凉亭。
她以为会在凉亭看到柳枫,结果那里没人。
她只好就地等待,不料半响也没见柳枫来到,久坐多时,菜已凉了一半,她心焦难耐,又起身在四下搜寻柳枫。
各处地方搜了一圈,最后停在书房,原是她老远听到里面响声阵阵。
天绍青以为是出了变故,连忙飞步而入,孰料柳枫就在那里。
她进去的时候,柳枫正在收拾残书,将那些震碎的纸张从地上捡起,把破裂的书架移动着,又将木屑移向偏角堆放,如此反复这些动作。
望着柳枫,天绍青忽然鼻头发酸,原来柳枫的内心如此珍惜这座旧居,珍惜这些书。
前日自己窥视了他不为人知的经历,看到他心灵的脆弱,使得他不敢正视,一下子大动肝火,毁了致命的心酸。
曾经,他就是依靠张张纸屑向母亲传达他的思想和人生,依靠记忆坚强地求生,这些给了他毅力,却在转眼间成了杂屑。
前天晚上,他为何突然烧去所有的记忆,是不是真的不想曾经了?他忘得掉那些痛苦,如他所说,世上以后不再有柳木风么?
柳木风自此消逝,他会以何种身份立足江湖呢?复唐的李枫么?
柳木风这个名字,长久以来,被他用来掩盖身份所用,如今既然不再使用,那代表什么?他想以一个皇孙的身份堂堂正正面对世人?以李枫来报仇,来洒遍战场?
柳木风的名字,他用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太行山学艺,一个便是南楚,太行山差点掉落悬崖,南楚几经生死,算是五年的奸细吧。
五年的阴暗生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终日算计别人,终日盘算如何消灭楚国,终日在刀尖上行走。
每天面对马希广的兄弟情义,却不能接近,面对马希萼的利用报复。
马希广将他当做知己朋友,他感动那份真挚,却不得不毁灭它,甚至残忍无情,时时提醒自己,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是自己的绊脚石,不管好人坏人,阻碍他的统统该死,那是一种怎样的心酸?
忘了也好!天绍青如此安慰着,不开心的事情,老是记着会更不开心。
何况对于成就大业的柳枫来讲,根本不能缅怀过去,不能为做过的事情,杀过的人流一滴同情泪,否则他就只在回头,迟早要停步不前。
柳木风活的不够洒脱,不够光明。
李枫目标太强,负担太大,有皇孙的责任,会令他更加冷酷无情。
思来想去,重新回到原点,原来始终还是柳枫占有优势,因为柳枫比较轻松。
他在凌府那段日子,所有人都叫他柳枫,那段时光对他来讲,应该藏着无限的温暖情怀。
可柳枫似乎也不够洒脱,满含仇恨,生存无比艰辛。
柳枫第一次现身黄府,可不就是带着无穷的仇恨,如此来想,柳枫的世界中,似乎哪一种活法都不容易。
天绍青一瞬间转过很多思想,待抬起头,柳枫已发觉了她。
两人互相望了片时,都没说话,这一天,一齐整理书房,直到吃罢饭,又是日落西山。
柳枫仍然取出那把琴,曲声依旧,琴音清幽,荡在心里,舒畅难言。
天绍青却和昨晚一样,感觉曲里藏着哀怨,无法开心。
而柳枫弹琴总是满脸愁容,无论她与他如何说话,如何谈论自己的经历,说着趣事,他都漠然蹙眉,保持沉默。
天绍青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笑?
这个晚上后,柳枫已无大碍,当时,两人掌心相贴,柳枫便道:“我的伤势即将痊愈,明日再呆一天,待你伤势好转,我们就离开这里。”
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
不知怎的,听了那句话,天绍青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可以见到外面的阳光,去外面大吃一顿,以弥补这几日的食粮短缺;忧的是离开此地,何以如此之快?
她毫无准备,或许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每晚倾听柳枫的琴曲,与他迎面而坐,互相疗伤,十足默契,甚至吃饭,他们都坐在一起。
天绍青望了柳枫一眼,想起自己说过请他饱餐,不由心中一喜,寄存了点希望。
六十七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
转眼捱到最后一天,这一天极为沉闷,乏味无趣。
一整天,柳枫都憋在书房写东西,清晨到傍晚,始终不出门,天绍青只好自己吃饭,望剑发呆。
晚上,柳枫依然呆在书房。
天绍青独自坐在凉亭,想着即将要走,冷暖殊情,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渡过,何异于隔世?
她时而望望四周,时而低叹,时而就用剑在亭子的丹槛隐蔽处刻着什么,又悄悄地用草叶掩盖住,怕柳枫发觉了笑她。
这种等待,不知不觉间,已成为了习惯。
可今夜发生变故,琴音恐怕无法听到。
正在她失望之际,忽然飘来古琴曲,柳枫没有见她,天绍青也没有去寻,因为她听出曲里的离愁和送别,亦没有心情谈笑走动。
之后,她就在这种琴声中熟睡,倚靠凉亭的丹槛斜躺着,梦里不知有没有身影出现过,总之她一觉醒来,柳枫就卓立在面前,拿着她那把剑,出神地凝望远方。
见到自己睁开双眼,柳枫将剑递给她道:“我们是时候走了!”
天绍青点头应允,心下却有些迟疑,不知道能否顺利走出,曹大海那帮人还有没有守在山下?
她正闷头思索,忽听柳枫唤她:“跟我来!”
两人一并举步,片刻后,来到一处假山前,那假山倚墙而立,所处地方是个不大的庭园,园中虽是杂草成堆,但也掩不住四溢花香。
假山石早被长草所掩盖,但也隐约窥得几分,其上有一块圆石巴掌大小,藏得十分隐蔽,倘若细看,还是依稀可以窥见模糊的痕迹。
柳枫并不费力,轻车熟路般寻到圆石,缓缓将之转动,少时,只闻一声异响,迎面那堵墙裂开一道缝,虽然那缝隙很狭窄,但正好可容一人身躯。
天绍青朝里面张望,只见黒糊糊一片,望不见底。
柳枫打燃了火折子,转身对她叮嘱道:“走在我后面,千万小心!”
天绍青当即明白这是一个出口暗道。
两人当下进去,柳枫走在前面探路,天绍青静静地跟在后面。
昏暗的光线下,柳枫仍然穿着那件淡青色的长衫,长躯伟干,轻轻一带,就有股锐风在身上充盈溢荡,威棱不可抑制。
不知是否要离开别苑的缘故,天绍青眼睛不禁有些发酸,行走迟缓,数次需要柳枫唤她,而她也瞅着柳枫的背影不断失神。
暗道狭长幽闭,甚是难行,不时又有大石挡路,柳枫就需要把大石搬开,实在不行,又将身一缩,抱着天绍青行过。
两人心中已有情愫,肢体接触,难免面红心跳,但却都不拒绝对方,而柳枫不需开口,他们就很有默契,或把手递给对方,或主动将身子放平。
窄道里深不可测,两人几经辛苦,才来到外面。
这甑山上石壁峻峭,崇峦叠嶂,有好几处山脉,都是曲折迂回,不知深处,不过山色葱笼,沿途古木参天,倒是别有风味。
一路行来,天绍青没有说话,柳枫也很沉默,两人你一步我一步,缓缓行进。
相较上山那次,这一番柳枫的脚步明显慢了许多,有意无意与天绍青保持一致。
经过一处滑坡时,因太过险峻,几乎与地面成了直角,柳枫率先跳下去,天绍青正预备随他一跳,柳枫突然伸出一双手示意,天绍青愣了一下,待意会他的意思,心里喜滋滋的,将手递送给他。
柳枫拉着她走下滑坡,两人又在山间走,须臾,已可望见山腰的景色。
天绍青回头张望来路,只见身后被一片苍茫的青翠遮蔽,别苑早已看不到了。
两人才到山谷,便听一阵异响传出,眨眼,曹大海引领数十人包抄而出。
把柳枫与天绍青团团围住,曹大海掣刀在手,朝周身大喊:“都给我上,谁若能杀了柳枫,本将军赏他黄金,就算金宅,也设法为他捞到。”
此刻,曹大海换了轻装,言行举止,官架子十足,即使这甑山不是吴越国领地,他仍旧很猖狂,无有忌惮。
他自然痛恨柳枫,起先只是因为表弟王启生之死,后来演变恶劣。
因为他辛苦训练数十死士,日夜瞒人耳目,偷摸不算,还花了将近十年时间,没想到被柳枫悉数杀光。
此前,他从吴越国带来很多精甲兵,如今也归附黄泉,丧命在五行阵中,若不是他有所警惕,先一步让人探路,只怕也性命难保。
这还得从武阳夜探甑山开始说起。
当时武阳仓皇逃窜,后来脱险后,就将五行阵的惊险给人说了一遍,更道柳枫武艺高强,难以对付。
朱单自是吃惊,可仍将信将疑。
这朱单是七星派掌教主朱思啸的独子,自小受宠娇惯,胆大妄为,行事素来无甚顾忌,横行七星派,人人畏惧。
如果这天下有武功第一,那朱单绝不迟疑,自认第二。
因此,朱单若不亲眼见到柳枫施展武功,绝不相信武阳所说。
可武阳说的紧,朱单也有了些谨慎,两人当夜向曹大海道别。
曹大海也是问明缘由,才得知柳枫行踪,便要带人闯五行阵,朱单见有曹大海打头阵,早把先前武阳的叮咛忘得一干二净,一道尾随而去。
几人来到五行阵外面,乌南狡诈,始终不发一言。
唯有朱单没头没脑往树林冲,武阳一把将他拉住道:“树林有古怪。”连将天绍青中箭之事说了一遍。
曹大海听了,顿生警惕,再也不敢冒冒失失,可还是不得不要捉拿柳枫,于是,精甲兵便代替他壮烈牺牲。
朱单与武阳见到这番情形,不敢造次,便离开了曹大海。
曹大海至今也不甘心,所以花尽银两,招揽了数十个亡命杀手,日日守在甑山脚下。
今日,也是柳枫与天绍青留在甑山的第五日,曹大海终于等来了希望。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曹大海一声大喝,亡命杀手们全都扑向柳枫。
其中,也有一些人对柳枫大闹黄府略有耳闻,虽有心惊,但为了钱财,也打算一拼。
此刻,山下尘土飞扬,场面空前混乱,只见刀剑横来过往,一片激烈厮杀。
但见众人跳来跃去,闪转腾挪,攻击柳枫招招致命,似乎曹将军的黄金就在眼前。
天绍青因与柳枫一道下山,自然没能幸免,被人围住。
叮叮铮铮,打杀声回荡山谷。
几招下来,亡命杀手们已有些吃力,但凡稍有眼力,便知柳枫不易对付,可谓难如登天。生擒柳枫更是无望,多半人因此吃亏,被柳枫一掌拍中。
只要是人,都不能免俗,来到世上,便没有人喜欢死亡,大多数人都幻想怀抱银子逍遥生活。
故而,天绍青成了众矢之的。
方才她与柳枫一同下山,行为举止,多生亲密,像极了情侣。
倘若抓住天绍青,柳枫是否手到擒来?
众人心念一动,立刻扑向天绍青。
幸得天绍青反应机警,心不惊,胆不怯,运气前来抵挡,别苑里面,柳枫所授的剑法,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哗哗声起,天绍青剑随人走,挥荡自如,几招游斗,倒也见得厉气逼人。
亡命杀手们大感意外,暗道:柳枫还真难缠,活捉个小丫头,也这般不易,若要曹大海承诺黄金兑现,恐非易事。既已如此,别无它法,只好拼命迎击,于是打定心神,十八般武艺俱用。
杀气腾腾的四周,曹大海与乌南立在一旁,就待拿下柳枫的人头。
柳枫身子一拔,掠向上空,袖衫朝外抖了一抖,顿时爆响声连起,地面灰尘惊飞。
深厚的内功,一旦与物什相冲,爆发力自然不可小觑。
亡命杀手们匆忙躲闪,有几人避之不及,当场死亡。
柳枫仅是一招,足让十数人心惊胆战。
可如此一来,天绍青被人围满,手中剑扫来扫去,到底是有几分力怯,吃不住大批人追杀,当迎面突然冲出一人,以迅雷之势握住她的剑刃,天绍青就被骇呆了。
那人不怕死一般,徒手握住剑刃,死活不松手,无论她怎样用力,那人即使手掌血水溢流,也仍是声如洪钟,气魄不减,发出声声厉啸。
天绍青呆茫了一刻,摆脱那人不得,突然形势逆转,那人力气再次涌将上来,把她逼的节节后退。
正在这关键时候,背后刺来一把剑,直逼她的要害,天绍青听声辨位,欲要侧身闪开,却被前方那人用力绊住,无法挪动,欲要使用真气向后反噬,但晚了一步,被刺一剑。
她情知不对,上身拼命倾斜,结果还是没能躲避及时,只是那剑刺偏了几寸,但若再打下去,她势必没命,赶忙趁那些人得意的当口,抽身回退,但身子已有些摇摇欲坠,眼前发黑,视线也开始模糊。
亡命杀手一招得手,自是打得兴起,那二人相觑一眼,又急扑上来。
迎面大刀霍霍,天绍青战的艰辛,勉力回了几剑,血已经不可抑制地流出来,只能看准空位,收脚急退。
但那些人正见到大好时机,哪肯放手?
她命在顷刻,柳枫在旁边望见,抢前几步,横身将她挡住,翻开掌心,提气朝外打出。
一股巨大的气流冲出,像阵风般打在几人身上,惊起一片吃痛声,数人挨个倒地,柳枫知不能久耗,赶忙拽起天绍青跃出圈外。
曹大海见此惶急,大嚷道:“上,都给我上!抓住柳枫,本将军重重有赏!”
这话方落,众人横开丈许,风驰电掣的提气追出,斗气更胜,勇气更猛。
眼见柳枫飞纵到前方的小道上,众人拔步疾行,将要与柳枫咫尺之距,柳枫已感觉到了一股迫力,因挟着受伤的天绍青,有了拖累,便腾出一手,匆匆回推一掌。
哗一声响,刚硬的力道,掺合一团气打出,比风还快,比刀还硬,比剑还利索。
当下那些人一个也没剩下,随着扑面而至的气流,悉数倒毙。
六十八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
曹大海气极,眼睁睁看着柳枫揽着天绍青掠下了小道,在眼前一晃就没。
他自然不服气,连日来耗费无数心神精力,岂能白白浪费?
他很快想到再找七星派,朱单贪玩成性,肯定还在小镇溜达。
因此,曹大海将目光转向安然无恙的乌南,道:“你立刻去找朱少侠,请他多带些人马,这次势必要抓到柳枫。”
乌南正在呆愣之中,经他一叫,方从惊魂中醒来,用衣袖敷了敷额上的汗水,战战兢兢道:“是!大人!”
曹大海厉声加了句:“记住!好言好语跟他说,如果不成功,你提头来见!”
霉运又转到乌南这头,他不敢得罪曹大海,只能颤颤抖抖往小镇走,心中暗骂:真是倒霉,逃出柳枫的魔掌,本以为可以享几天清福,没想到搞到如此地步。
他心下冷哼,都怪那个臭丫头,如果不是她死死Ъ迫追杀,自己也不至抛下晋阳的家产到处漂泊,遇到柳枫,本想搞个一官半职,谁想那丫头阴魂不散,与柳枫纠缠不清,如今可如何是好?
乌南独自忧愁,柳枫却扶着天绍青在前面赶路,两人走了没多久,天绍青便晕了过去。
柳枫找了处树荫,再次为其输功疗伤。
等天绍青逐渐从混沌的意识中睁开双眼,便见柳枫面色一悦,说道:“要挺住!”转而扶过天绍青,继续在小道上走。
片时,二人路经一处茶棚进去歇息,柳枫问老板要了杯热茶,从怀里掏出一粒药喂她服下,道:“怎么样?”
天绍青咳了两声,稍微有了点精神,但面色依然苍白,回柳枫个微笑:“好多了,谢谢你救了我!”
柳枫遂放宽心,自顾斟了杯茶,淡然地移开目光,避开她的直视道:“不必谢我,这药只能暂时止疼,减轻痛苦,却无法治好你身上的伤,你吃的是最后一粒。”将茶递给天绍青,示意她饮几口。
天绍青一面品茶,一面寻思他话里的意思:最后一粒药?言下之意,他的身上再也没有药了?
为什么呢?别苑那一晚,他给自己服用过么?明知道不能治伤,还要白白给她吃?是不想她那般疼痛么?
究竟柳枫让自己吃这止疼药,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呢?
他为何会将这种药带在身上,明知道作用不大。
是否因为不得已杀了好人,他时常痛苦?是不是平日心情不好,就借以此自我安慰?
柳枫望了天绍青一眼,脸上划过一丝愧疚,道:“你也是被我牵累,他们要杀的——是我!”
天绍青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怕我和乌南起冲突,但是又不想让他知晓太多秘密,所以才带我上山,祸兮福所至,福兮祸所倚!天意如此,你不必介怀,何况你又救我多次?”
两人对视片刻,柳枫忽然有些慌乱,赶忙道:“走吧!”搭了把手,搀扶她走出茶棚。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柳枫见她累极,指着一株荫蔽的大树道:“那边休息会儿吧!”
天绍青点头。
两人刚坐定,柳枫就望到了方才的小道,几丈远的距离,使他看到一个人,脱口道:“乌南?”
天绍青经他不经意一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照直站了起来,直接往小道上冲,叫道:“无耻小人,害我师姐,我要杀了他!”
柳枫将她按住,道:“你的伤还没有好,自身都难保,怎么杀他?”
天绍青顿觉沮丧,想起自己有伤在身,也许还没有杀死别人,已经命丧别人手中,双眉微蹙,转眼望向柳枫道:“你能不能帮我杀了他?”
也不知何故,她突然说出这句话,目露央求之色,却是那般理所应当。
柳枫亦是反应奇怪,竟然转面凝视她俄顷,郑重点头,丝毫没有迟疑。
他身形一蹿,斜身疾掠,直扑乌南。
烈日炎炎的夏日,青衫凌空一荡,只闻哗一声,乌南已收住脚。
望见柳枫落在自己面前,目带杀气,乌南脸色大变,急退几步,指着柳枫诧异道:“公子?你……”
他没想到会与柳枫在此狭路相逢,面色惨然,犹如厉鬼索命般胆怯,真是冤家路窄,竟在此时此刻遇到柳枫。
乌南抬起目光,见柳枫面目清冷,双目逼视着他,三魂不见了七魄。
他知道柳枫杀机已动,自己也已命在弦上。
自然他也知道自己做了叛徒,叛徒意味着什么呢?
对于柳枫来讲,如若有人投奔效命,不管愚蠢窝囊,不管是否能入他眼,最忌讳的就是背叛。
因为狗畜尚且还有忠诚可言,而乌南偏偏犯了柳枫的大忌。
柳枫不是第一次尝到被人出卖的滋味,曾经,七岁的他亲眼见到凌坤背叛了凌家。
那是命运造成的贪婪,凌坤爱命又爱钱,死有余辜。
柳枫从凌家灭门那刻起,便已知道‘叛徒’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在柳枫的记忆里,或许更早,他已知道了‘叛徒’的意义。
柳枫时常想起自己的父亲李继岌。
记得当初,祖父李存勖冤杀大将郭崇韬导致众将不满。
唐明宗李嗣源率军入京,兵迫城池。
李存勖被逼无奈扼守洛阳城,以求抵抗李嗣源大军,怎料关键时候,其下指挥使郭从谦,亦是郭崇韬的侄子,为报叔父之仇趁机兵变,率领一众叛乱的士兵乱杀乱砍,在混乱中射死了李存勖。
李继岌当时住在甑山,突然闻得父皇已逝,匆忙招揽三万将士,打算攻进京都,扬言夺回父亲江山,杀死郭从谦。
当时李继岌自长安招募兵马,一路冲杀,可谓势如破竹,不料却在渭水遇害,离奇死亡。
凌芊总是耳濡目染,淳淳告诫柳枫,李继岌军中定有叛徒,宣称李继岌绝不会以自缢了结生命。
之所以是自缢,是因为李继岌死后,后唐继任皇帝唐明宗李嗣源昭告天下:闻庄宗已逝,悲恸而去。
凌芊见过丈夫的尸体,怀疑乃是武林高手所杀,因为其上有道深深的剑气,若非武林高手,绝难做到。
然而,凌芊却只瞅了一眼,在她失神错愣之际,李继岌尸骨被焚。
自那后,凌芊浑浑噩噩,拖着六个月身孕回到甑山,从此闭门谢客。
却说凌芊和李继岌相处半年,前三个月随夫伐蜀,征战沙场,陪侍丈夫身侧,后三个月,因为李继岌对其父李存勖心存不满,遂携妻离去。
此后,二人便来到甑山,打算从此隐居避世便罢,故而建立了甑山别苑。
李继岌此人极为怪癖,他初识凌芊之时,一直不曾告诉其真正姓氏,更不曾说出自己是庄宗李存勖之子的事实。
他生平向往无拘无束的侠客生活,所以便常以柳睿凡之名闯荡江湖,结识凌芊之后,每次出入凌府,俱称自己乃江湖剑客柳睿凡,无家无室。
凌万山是李存勖的大将,自然知道李继岌说谎,可彼此心照不宣,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
如此一来二往,凌家极少有人知道柳睿凡的真正身份,这也是柳枫七岁那年首次进入凌家,凌万山刻意掩盖柳枫真实姓名的原因。
李继岌是个复杂的人,他一边想江湖游历,一边又忧心国事,常常在妻子凌芊面前提起祖先遗愿,即便是大唐如何一统天下。
凌芊大受感染,于是,柳枫自然而然受到这种思想熏陶,整整熏陶了二十五年。也许柳枫这一生也不能释怀,无法轻松面对生活,小时候的记忆,当真不可磨灭。
李继岌和凌芊订下终生,未行过婚嫁,李继岌亦不曾光明正大迎娶凌芊进门,便被派去讨伐前蜀王建的政权。
三个月后,李继岌回到京师,却突闻父亲李存勖行为大变,举止骄纵,搅得朝堂非议。
他劝说无果,一气之下,携着凌芊离开京都,因而凌芊始终无缘得见夫家宗室。
之后三个月,夫妻二人俱在甑山生活,日子甜蜜幸福。
突然有一天,李存勖已逝的消息传遍江湖,李继岌心中悲愤懊悔,便别过妻子赶去报仇,谁知道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李继岌有四个侍卫,其中有一个人叫游慕,最得李继岌信赖。
凌芊虽没有机会进入李继岌的魏王府,却单单见过这个游慕。
因此,李继岌和凌芊相识种种,四个侍卫中有两个最清楚,除过一个有家有室的杨姓侍卫知晓以外,就只有游慕知晓二人行踪。
余下两个侍卫因一直无缘见到凌芊,所以并不知道李继岌成亲一事,自然也不知道李继岌会有后人在世。
因为他们两个人一直被李继岌留在魏王府,看守京都。
故而,凌芊通过游慕得知丈夫已死,七年以来,孤独的生涯,使得她身心疲累,若说她失去记忆,不如说她不愿意接受现实,由始至终活在自己的梦中。含着夫家的希望,怀着怨恨教导李枫。
李继岌死后,游慕自尽,凌芊只得独自回到甑山,沿途冒着被人追杀的危险薄性命,自然不敢轻易离开甑山泄露身份。
坎坷的经历,凌芊岂会允许儿子再称‘李枫’呢?
所以李枫出门在外,总是自称姓柳,一方面是因为习惯使然,一方面则是为了安全。
可父亲李继岌之死,母亲怀疑内有奸细,父亲军中被叛徒潜伏,那就一定是!
柳枫从来不怀疑这一点,甚至十分肯定,他也常常这样想着,一连想了二十多年。
在柳枫的生命里,决不容许出现‘背叛’和‘欺骗’,若要跟随他,绝计一辈子效忠!
乌南打破了这个规矩,想求官发财,柳枫心明如镜,洞悉一切,岂会不知呢?
如果柳枫不知道,怎会在荆州戳破乌南的心思?当时乌南大为尴尬,因为他的确想巴结柳枫,故而百般讨好,好话说尽,极为恭维。
没想到柳枫一眼识破,识破不奇怪,乌南知道,柳枫那般聪明之人,迟早也会识破自己。
柳枫不相信任何人,对他来讲,除了死人,活人只有利用价值。
所以不管有才无才,有能力没能力,好人或是坏人,他从来不会阻止别人奉承。
在他眼中,也许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那些人一眼,何论大权呢?
因为他极度自信,自信到从未将小人看做威胁。
然而,一旦跟随柳枫做事,决不能背叛。
软弱,无能,懦弱,柳枫统统可以不计,但假若背叛柳枫,对方必定死路一条。
乌南犯了柳枫大忌,非但找人欲图杀死柳枫,更给曹大海通风报信,柳枫若不动杀机,那便是西边出太阳。
因此,乌南现在是极度慌张,极度害怕,汗水早已湿透脊背。
他偷偷瞄了一眼柳枫,却见天绍青从柳枫身旁走出,一脸忿恨地瞪着他,乌南脸色随即大变,更惶恐不已。
柳枫瞥视他,冷笑道:“怎么?知道怕了?既然知道,当初就不该背叛我,更不该做出卖我的事!”
乌南扑通跪倒,声音一颤,匆遽央求道:“饶命啊!公子,是她——要不是她天天追杀我,逼于无奈,我唯有出此下策呀!”
乌南双眼滴溜打转,忽然指着天绍青,开始推卸责任。
天绍青当即大恼:“要不是你害我师姐,我又岂会对你日日追杀?”
乌南双目垂下,叹了口气,要是早知如此,当初他绝不做那种荒唐事,就图了纪永妻子的美貌,欢娱一夜,酿此祸端。
那女人就是祸水,凭着有几分姿色,勾/引自己不说,更害他落到如斯地步。
乌南越想越气,心中暗骂:纪永那婆娘就是狐狸精。
他心里这样骂着,嘴上显得很无奈:“小人本来对公子忠心不二,但自从遇上这个丫头,公子便大失常性,对她礼遇有加,小人唯恐日后公子会为了她诛杀小人,只好另寻他路!”
柳枫双眉一拧,目光逼向他,冷冽道:“所以你就背叛我?”显然已经动怒。
乌南被柳枫此种目光一慑,立时无话可说。
天绍青拔出剑,气道:“你还狡辩!”再也忍将不住,举剑刺了过去。
乌南没有防备,完全不曾料到死的如此之快,结果被刺中要害,一剑毙命。
六十九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
也是这一剑,使得天绍青浑身软瘫,再次晕厥。
柳枫连忙扶住她找了间破庙,先扶她靠在墙头,才在身后坐定,又渡入内功,这一次输过功后,天绍青一直昏睡不醒。
柳枫便将她放在一角,举步走出了小庙,行至外面二里外,未料会与曹大海巧遇。
曹大海心知不敌,故而瞅见柳枫,连往官道旁边躲。
不巧得紧,被柳枫瞧个正着。
曹大海不得不迎击柳枫,心道:豁出这条命了!
可他两招也未攻下,已整个人撞到大树上,当时,他的佩刀被柳枫震向高空,他身子落在地面的时候,刀也凌空落下来,正好扎在他的心口。
曹大海死也不曾料到自己这般短命,如果他早知道这一趟追击柳枫会失去性命,还会出来么?
俗话说得好:东边有虎,西边有狼。
柳枫离开破庙不久,武阳和朱单便朝小庙奔了过来。
朱单嘴里嘟嘟囔囔,不断埋怨:“真是扫兴,抓个姑娘也抓不到,唉!”
武阳一面推开庙门,一面道:“师兄,幸好我们溜的够快呀!听说曹大人带的人全都死了,那个柳枫确实不好对付,那天晚上他……”
朱单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行了行了!老是那几句,大不了记你一功,回去在我爹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说话间,朱单已曳入庙里,直挺挺靠上神案。
这庙很小,只有丁点儿地方。
朱单下意识瞟着庙内,四面环视间,忽然一眼看到天绍青躺在暗角,一时大喜,快步走过去,嘿嘿笑道:“哈哈哈!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真是巧啊!”说着,已经急不可耐,右手摩挲起了天绍青。
武阳伫立一旁,却望着天绍青愣住,他看到天绍青衣裙上沾有血迹,师兄如此粗鲁,那丫头毫无反应,实在太诡异。
于是,武阳盯着天绍青的脸颊,奇怪地嘟喃道:“她好像受了伤啊?”
武阳凑到天绍青跟前瞧过两眼,见天绍青呼吸匀称,尚有气息存在,断定乃柳枫疗伤所致,兴许柳枫就在附近。
朱单考虑不及武阳周详,一直为自己偶得佳人而沾沾自喜,伸手拍了拍武阳,没想到把武阳吓得大叫。
这声音立刻将朱单思绪拉回,站起来喝道:“鬼叫什么!去,外面看着!”
朱单道完,转身凝视昏迷中的天绍青,双手一撮,满脸邪气道:“我要……”
武阳碰了碰朱单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道:“师兄,柳枫一定在附近,我们还是先走为上吧?”声音极轻,十足一个奴才。
朱单跳起脚道:“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啊?别老拿那个柳枫来吓唬我!”手指头在武阳身上戳戳点点,一步一步逼近道:“去,给我外面看着,别让旁人进来!”
武阳不死心道:“不是呀!师兄,你听我说,那个柳……”
朱单忍无可忍,猛地举剑点中武阳胸膛,道:“你再说一次,以后就别回七星派!”
小庙里的吵闹,顿让昏睡的天绍青醒转,迷迷糊糊中,武阳师兄弟俩所说的话,全被她听入耳中。
天绍青挣扎起身,一只手悄悄摸到自己那把剑,举起剑,照直对准朱单直刺。
武阳眼尖,正好和天绍青对面而立,朱单却隔在二人中间,背对着天绍青。
所以背后突来一剑,朱单毫无警觉,可他极其幸运,自己的二师弟迅速将他拉开了,疾呼一声:“师兄,小心!”
天绍青自然没有刺中,其实这一剑原本也就刺不中,她的手臂酸软,手中剑尚不曾举起,已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朱单转身,拊掌笑道:“哈哈哈!醒了更好,更有意境,武阳,去外面守着!再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武阳一脸无奈,只得走出小庙,关上庙门,守在外面,心里始终忐忑难安,只盼柳枫不要这般时候赶回,待师兄收服那丫头之后,得赶紧离开此地。
武阳站在庙门外,可以听到里面天绍青的大叫声:“你别过来!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走开,走开呀……”他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师兄此刻的嘴脸。
朱单嘿嘿直笑,一步步逼向天绍青,天绍青不禁退到了墙角,浑身无力,双手握剑,身躯颤抖个不止。
朱单猛然扑上去,将她的剑扔开,把她抱住,见她死命抵抗,拼命呼救,又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那衣裙本取自柳枫母亲之处,薄如轻纱,质地虽好,可毕竟放置时间过久,朱单随手一扯,顿时将大片撕扯下来。
朱单将天绍青按在墙上,开始麻利地脱自己衣服,刚脱到一半,就听到门口传来暴怒声:“岂有此理,你这个**,我杀了你!”声音正是已经踹开庙门的柳枫,暴怒之下喊出来的。
朱单被这一声惊得疾速回头,利索地扼住天绍青咽喉,见柳枫立在面前,微有震愕,当下才想起师弟的提醒,当时为图一时之快,把这茬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后悔已然来不及了。
朱单暗自奇怪,武阳那小子不是守在门口么?怎么柳枫回来了,也不通传,肯定因为胆小,见柳枫来了,溜之大吉。
朱单现在只能依靠自己,他暗自观察柳枫,见柳枫目光紧紧落在天绍青面上,心下甚喜,一只手立时用力扼紧天绍青,冲柳枫挑衅道:“怎么?杀了我呀?你不是很厉害吗?”正说着,柳枫已经朝他走去,那种神情,分明是已怒极。
朱单连忙厉声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掐死她!”目视柳枫,手指更用力。
这话还真有些效用,柳枫果真收住了脚步。
朱单已经知道柳枫有些忌惮,心中大乐,扬眉对柳枫说道:“你不是喜欢这个丫头吗?只要你放了我,我便放了她!”
柳枫忽然诡秘地笑了起来,笑的古怪离奇,朱单不禁悚然,浑身发毛。
柳枫凝望天绍青一眼,忽然就道:“哼!我柳枫那么容易受人威胁吗?她不过是我随便抓来的,要说喜欢,你太看得起她了!既然你要杀她,那就杀吧!不过杀了她,看你还有没有命出去?”
朱单见柳枫不受威胁,起先有些害怕,但把心一横,手指头掐进天绍青的肉里,恨恨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拉她一起陪藏,反正横竖都是个死!”
天绍青顿时涌不上半分气,不禁叫出声,就快没气的当口,柳枫脸色一变,急道:“等等!”
朱单一听此话,得意的一笑:“早承认喜欢这丫头不就完了嘛,我们一人让一步,怎么样?”
这话说者无意,听的两人俱都不自然,那一瞬间,互相都朝对方看了一眼,四目相对,凝神相望,无言已在心中。
柳枫松口准备让步,朱单准备松手……
天绍青瞅了瞅柳枫,突然肘腕向后用力一搠。
朱单不料有此一招,顿被击中胸口,吃痛叫喊间,一只手下意识过去揉/搓。
正当此际,一把剑被柳枫一脚踹高,飞速穿过朱单胸膛。
砰!
重重的落地声,朱单倒毙。
一时间,天绍青也微微愣住,呆愕地看看已死的朱单,又不可思议地看看柳枫。
柳枫瞥了她一眼,想起以前,怕她责怪似的,有些慌,把头侧向一边道:“我一向如此,何必大惊小怪。”
夺的一声,一粒药被他用手弹出,飞向天绍青,天绍青伸手接过那粒药丸,迟疑地望望柳枫。
柳枫却淡淡道:“这药对治疗内伤甚有奇效,你吃过之后,几天之内便无大碍!”说完,便往出走。
天绍青急忙道:“你去哪儿?”
柳枫软了语气道:“出去一会儿!”言讫,又朝门口走。
天绍青出声喊道:“等等!”
柳枫汀脚,却没有回身。
天绍青脸色稍是一缓,走向柳枫说道:“刚才我并不是怪你,何况……你是为了我才杀人,这些日子,谁是谁非,我还看不清么?”说着,又苦笑道:“我又有什么资格来怪你?只是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你一次次救我,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没命了。我知道伤好之后,你我就要各奔东西,可还是想亲口问你一句,在你心里,除了报仇、大业,难道容不下别的么?”
柳枫身躯微颤,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却倔强地扬高声音道:“是,报仇、让大唐一统天下,是我一生都要做的事,别的——我没想过!”猛然侧过双目,斜视身后的天绍青,目光冷厉逼人,故意不让她靠近也似。
天绍青心里一震,暗咬嘴唇,像是做了决定一般,道出积压已久的话:“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你,很想看着你,听你的故事,听你的琴声,听你谈论朝堂大事,谈论割据纷争,喜欢坐在那里看你写字,看你……那晚你告诉我要走的时候,我竟然不想离开那里,我想……我想我今生今世也忘不了那段开心的日子了。”
柳枫闻言怔住,本是合着的嘴角,此刻不禁剧烈颤抖起来,转身望了天绍青一眼,有些语无伦次道:“我以前伤过你,你还差点没了命,你不怪我?”
天绍青径自摇头,说道:“已经过去了,我只记得现在的你,那次崖边如果没有你,我早已死了。”
柳枫见她盯着自己,自个儿忍住苦,失声道:“我不是好人。”
天绍青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只知道他对自己有感觉,对着他叫:“可你刚才还救了我!”
柳枫说不出话,只好侧过身,不再看她。
天绍青上前两步,好像看透世事似的,亦或是忽然间懂得了很多复杂的人生道理,所以又道:“我知道你还有一颗纯真的心,以你曾经的痛苦经历,以你的身份,在这个乱世的江湖中,却仍然能含着内心最真的人不多了。好与坏,我无法评断,可我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的曾经,你的童年,你的母亲,你的亲人……是命运改变了你,是它使你这么孤独,我只想陪你走过以后的路。”
柳枫怔怔盯着她,多久没有家了?多久没有体验过两个人生活了?他都要忘了,这于他而言,是多么遥远的奢求。
天绍青续道:“你的身份赋予了你的责任,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知道你没有想象中那么残忍,你就是我天绍青心中的——柳大哥!”
柳枫身形一颤,眼睛紧盯着她。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久久对视,良久,都望着对方的瞳孔,在瞳孔里面,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正在闪动。
天绍青冲柳枫笑了笑,片刻凝视,已让柳枫心颤不已,再也不敢看她,猛地转身避开,厉叱道:“你走,不要缠着我,我不是你该托付终生的人,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天绍青见他避过自己,冲口说道:“我相信我的感觉和眼前见到的一切,你可以的!”目光紧紧追着柳枫的背影,一阵失神。
柳枫感觉到这道注视,更是难受,故而回转身,语气放冷,扬眉笑道:“我要的是雄图霸业,大唐一统天下,你知不知道,这条路注定要有很多死伤,我会有很多敌人,也随时会踩着血和尸体跨过去,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死在我的手上。”
他极力装作若无其事,故作冷然无情,却让天绍青觉得他心中十分脆弱孤绝,想至此,郑重地朝柳枫回道:“如果非要有牺牲、有流血的话,我陪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
柳枫身形再一颤,嘴角不自觉地蠕动,失声道:“你……跟我在一起,你不后悔?”
天绍青冲他摇了摇头,两人目光再一次相接,柳枫双手颤抖,犹豫片刻,抬起手臂去触天绍青脸颊,想将她看个仔细。
天绍青激动万分,凝视他道:“那……你是不是会带我一起走?”
“嗯!”柳枫郑重点头,手臂一揽,天绍青就势倚在他的怀里。
小庙很静,空前的安静,刚刚还在叫的蝉,亦汀了叫声,庙里的两个人却紧紧相拥。
七十 是有仇来是有情?乱世浮沉乱世恨
过不多时,自远处来了两人,一老一少,行走匆匆。
年老者容颜已衰,褶痕清晰可辨,肤色蜡黄,一看便知老妪年纪不轻,嘴角溢血,满面仓容,旁边是个韶华女子搀扶着她,但老妪还是痛苦难耐,双目忽睁忽合,全身染了鲜血,挂了数道剑痕,使她走路有气无力,全凭韶龄女子帮衬。
韶龄女子手握长剑,剑上也是血迹,猛然抬起眼睛,看见路边那座小庙,拖过老妪道:“婆婆,这里有座庙,咱们进去歇一歇吧?”
就在两人进庙的一霎,天绍青从柳枫怀里仰起头,满含期待的迎视着他,柳枫心头激荡,双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地俯下身子,正要碰到天绍青的嘴唇,门外的人忽然推门而入。
那女子一眼瞥到此景,尴尬道:“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打扰了!”急促抬起衣袖,遮住自己的半边脸。
这一声顿将沉浸在温情中的柳枫与天绍青意识拉了回来,两人疾速分开,天绍青微微挪动脚步,垂下眼帘,藏到柳枫身后,柳枫挺直身躯,就将她遮住。
他们不觉得有何不妥,可在外人看来十足亲密。
一座小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不单抱在一起,而且还——
那女子自然满面绯红,对于她这样一个未出阁少女来说,本就不谙情事,自是面皮发烫,无法抬眼。
若不是带着年迈重伤的婆婆,她情愿找个地洞躲起来。
故而,进门后,她不断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目光闪躲,只管与老妪坐在一边。
柳枫淡然地望望她们,回头揽过天绍青,正要坐下,岂料手心碰触她的脊背,她立刻面现痛苦。
柳枫心下骇之,将手抽回一看,只见手心被鲜血染红,心焦道:“快坐下!”
原是他手搭在了剑伤上,鲜血顿时染上大片纱裙。
天绍青忍住疼,依他所言,其实若要细论,受伤如此之重,又被朱单搅合了一番,她身体早已不支,能与柳枫那般交谈,已到了极限。
柳枫从她手中把药丸拿过来,催促道:“快吃了它!”
天绍青正要吃,忽然听到那女子在一旁唤道:“婆婆?婆婆不要离开小月,还没有见到小姐,怎可丢下小月一个人?”
天绍青见那老妪受伤比自己还重,命在顷刻,那小月又不似柳枫那般,可以薄老妪元气。
她想了想,也不问柳枫,夺过药丸,就快步走过去道:“快将这个给她服下吧,可以救回一命。”
小月犹疑不定,瞥瞥那药,又瞄瞄柳枫,见柳枫似有不喜,不便轻易接受,且目光稍稍向周围移动,望到朱单已死,当下心头一慌。
荒郊的破庙,一对情缠的男女,一具死尸,女的身受重伤,小月忽然有些怕,疑心他们的来历,更不敢随便用药,万一这是个诱敌之计,岂非不妙?
别看她年纪小小,做事情却极为谨慎。
可看天绍青的神情,小月又觉得自己许是多疑了,这姑娘目无杀气,面也无恶相,一派纯真,可这姑娘身上分明也有伤未愈,天底下哪有这样心善的人?
小月一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呆在那里,天绍青却已自作主张,将药送入了老妪嘴里。
柳枫见此面色陡变,他心疼天绍青的伤,本想拦阻,可天绍青实在也太擅自做主了,不征求他的意见。
他无奈之下,低头生闷气。
小月非常惊讶,问天绍青道:“此药是……”
天绍青常年受李玄卉教导,对于这种事,一向看的轻,只是安慰那姑娘,笑了笑道:“放心吧,这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待会儿即可将她救活。”
其实是她不知何时起,已很信任柳枫,也信柳枫对自己的情意,给自己吃的东西,绝不会有假,才有这般说辞。
两人正说间,老妪已在咳嗽中睁开双眼,似是不相信自己会活过来,手臂活动两下,又有了力气,惊异道:“我没死吗?小月?”
那小月现已证实天绍青并无害人之意,心中欢畅,喜道:“婆婆,多亏了这位姑娘,是她救了你!”指了指天绍青。
老妪明白前后究竟,便要答谢,天绍青笑着摇手。
小月却是个实诚姑娘,已猝然跪倒,诚心道:“姑娘救婆婆一命,我无以为报,请姑娘受我一拜吧!”说罢,便要叩头。
天绍青手足无措,连忙拉起她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客气。”
重新扶老妪坐定,歇息了一会儿,小月对庙里的死尸也不再惊讶,直起身子,朝天绍青认真道:“我叫小月,与婆婆来此寻人,不料中途被人追杀,婆婆为了救我而不幸受伤。”
天绍青恍然大悟,极为好奇是谁难为她们,可小月有所保留,尤其对于身份,只字未提,她也就没问。
原本她跟随李玄卉多年,就养此性情,既然方才是自愿送物给别人,也断无后悔之理。
幸好小月还知礼些,知道天绍青与柳枫是对配偶,微笑道:“亏得遇到二位,不然婆婆恐有性命之忧,所谓施恩不忘报,不知二位尊姓?它日如有机会,定当报答!”
她说的倒也诚恳,柳枫却只是一副冷肃的样子,一来不想无端招惹麻烦,二来不知别人底细,怕天绍青又遇到个黄居百那样的人。
虽然这对老少,表面上还算温善,但柳枫还是希望速离此地的好。
天绍青也回到他身旁,朝那二人淡淡道:“我们也是路过此地!”并未介绍自己的姓名,既然小月有所隐瞒,她也没必要说的太清楚。
对于这一点,柳枫还算满意。
柳枫暗想,那一老一少既有仇家,只怕会寻到这里,他才摆脱了曹大海,无意多生事端,与天绍青对视一眼,正好天绍青也有此意。
两人正打算出庙,外面突然飘起滂沱大雨,以天绍青羸弱的身子,根本走不了多少路。
两人只得坐下来歇息,但天绍青未经治疗,难免撑不住,不多时晕死了过去。
柳枫只觉肩膀重重往下一沉,已知是天绍青倒在肩头,连忙将她扶稳,一掌抵在她背后,又开始输内功。
回想这一日之内,他耗费无数精力,才使天绍青性命延续,此时此刻,天绍青伤势又再度恶化,施救起来,自然吃力不少。
小月见他额头虚汗直冒,快步上前,手搭上天绍青脉象,诧异道:“她受如此重伤,命在旦夕,还把自己的药用来救婆婆?”
她实在想不到普天之下,会有天绍青这样的人,一时怔住。
柳枫也不是那种赖皮之人,既然天绍青把药已经送出,他也不会做那讨要纠缠之事,也不理小月,只是施救天绍青,希望她快点醒转。
小月来此的途中,原本带有疗伤之药,可惜被人洗劫一空,此刻还真是苦无对策,只能干着急。
柳枫运功良久,天绍青仍是未醒,他不免急上心头,把她搂在怀里,失声急叫:“青儿?青儿!”连唤了数声,天绍青才被他唤醒。
柳枫温柔地把她抱住,非常怜爱,似得到珍爱之宝一般。
小月不好打扰,也是从此后知道了天绍青叫青儿,就记在了心中,以后她还会与天绍青再遇。
那老妪忍将不住,走到跟前说道:“姑娘不顾自身安危,救了老身,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天绍青朝她微笑,柳枫也没说话,两人性格中都有种慷慨,不愿再为做过的事多说什么。
柳枫也是,要么不做,既已做下,就没必要还过多纠缠。
反而是小月抱愧道:“听说还魂丹乃疗伤圣药,即使万两黄金也未必买得到,如果小月没有看错,刚刚婆婆服的就是还魂丹?”
柳枫讶异至极,盯着那小月看了半响,不知她什么来历,竟目光如此之利,连这都一眼看穿了,当即道:“不错!”说罢,放开天绍青站起。
他身子也有些虚,手悄悄按住心口,避过天绍青回道:“在下与此地狄大人素有交情,特从他府上求得此药,还魂丹乃南唐先皇所赐,当然有效一些!”
那小月还未怎样,天绍青却已先一个吃惊,想想先前柳枫撇下自个儿,独自离去,原来是赶往狄敷府中求药?
她心智甚活,以往随师父游历天下,并不是没在此处附近活动过,略一深想,就能理出头绪。
据闻狄敷是南唐边陲的大将,经年镇守此处要塞,能得御赐圣药,定是立过汗马功劳。
一般来讲,皇帝御赐的东西既可光耀门楣,又可炫耀功绩。
既然这样,狄敷肯定十分珍惜此药,指不定还视还魂丹如至宝,如今轻易割舍与柳枫,绝不简单。
柳枫若非费了不少口舌,就是牺牲了什么,作为交换。
天绍青心下大为感动,想着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柳枫果有真情,只是掩盖的时日过久,才会过于冷漠。
她目光望向柳枫,忽然欣慰已极,却又在一片微笑中失去气力支撑,晕了过去。
小月与老妪惊呼出声的当口,柳枫已抱起天绍青奔出小庙。
外面雨帘重重,柳枫行走如飞,也不顾路上的泥泞,脚步一刻没停。
大雨浇湿了他的青衫,雨水也成串淌在他的面庞,让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迷雾,宛如他的心情,和他这个人一般,让人猜不透,看不穿,并非表面能看透的人。
他不停地奔在雨中,每行一步,带起泥水飞溅,后来衣裤也沾上了泥,他整个人显得很焦急,生怕赶不到最近的镇上。
雨噼里啪啦落下来,天边雷声滚滚,是阵雨,如柱般狂泻。
天绍青衣裙上的血被洗了个干净,雨水打湿她的脸,使她从昏睡中醒来,立刻就看到了柳枫。
雨中的泥泞,轻快的脚步,雨中的景,纯真的人,不掺杂,不掺质!
她的眼神就这样定格在柳枫脸上,痴痴地瞧着,心底触动,又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她到底是个容易感动的人,真是爱极了柳枫。
及至柳枫来到小镇,雨水适时而停,他轻车熟路般进入一家医馆。
大夫把脉开药,让两人休息了会儿,又把衣服晾干,两人才离开。
那边巷尾拐个弯,就有客栈,可巷头到巷尾这短短距离,两人却走了很久。
因为街道两旁无比拥堵,一大批人看热闹,似有人聚在前方吵架。
柳枫桥天绍青的手,不使她与自己走散,慢慢地拨开人群。
这个时候,斜暗角的一处阁楼上,窗户前立着一人,正是那素日未曾露面的程品华,她端端瞧着街上,双目微一扫视,看到柳枫,心里一奇,眼睛一亮,好半响都没再动。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前庙里的老妪就在那屋中坐着,她与小月口中的小姐居然就是程品华。
若是柳枫在场,见了这老妪与程品华,肯定会联想到一些事。
他去过月明教,亲耳听到程品华与卓清月谈论鬼医子,说要为程品华的母亲疗伤,先时小月还提到被人追杀,肯定并非无因,而且还一眼看穿柳枫的还魂丹。
柳枫若能得见眼下这一幕,应该很快就能猜出小月来历。
那老妪见程品华出了神般纹丝不动,不由走过来道:“品华,看什么如此入神?”
她来到窗前,向下眺望一息,正看见柳枫与天绍青闯出人群,到了家绸缎店。
绸缎店主见有客人到访,连将柳枫引入店中。
老妪神色一变,有些惊愣道:“怎么会是他们?”
程品华听了这番话,却勾起了好奇心,回转头道:“你认识柳枫?”
老妪一愣,对程品华的反应非常意外,但也没想大多,似是想起旧事,叹了口气,折回屋里说道:“哎!刚才在路上,我和小月被人劫杀,到一个破庙逃难,就是他们救了我!”
老妪坐在一张桌前,又续道:“你跟夫人要的大还丹,也被洗劫一空,该是玄天门所为。”说着,她又面露惊讶,低语道:“柳枫?这名字竟然和柳天枫只差一个字,品华……”说话间转头,正要问个仔细。
谁知程品华忽然手打在窗棂,像是生气了,道:“天枫,你不放心我回来了,为什么又不认识我?”
老妪听得十分诧异,上前将她拉住,指了指柳枫道:“品华,他不是天枫。”
程品华突然转面,有些失态道:“他不认识我了,天枫不认识我了,天枫怎么能不认识我呢?”
老妪见她失常,抚着她的背道:“你爹不是故意的,品华,忘了这件事吧?天枫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听婆婆的话。”
程品华想及柳天枫,好生伤感,在老妪怀里哽咽半响,抓着衣襟,已泣不成声道:“为什么他不是天枫?婆婆,为什么?”
老妪劝慰她一番,遥指在店里买布的柳枫,微笑道:“他当然不是天枫,你看,他和天枫长的一点也不像,是不是?”
程品华闻言大哭,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失声道:“我想天枫。”
老妪忆及她小小年纪,被柳天枫引诱,以致柳天枫英年早逝,也不能释怀,成了天人永隔,如今这般难过,竟鬼使神差把个外人当做柳天枫魂魄归来,想劝又实在劝不住,便重重叹了口气。
老妪只当天下的事,没那般巧合,柳枫只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又岂料天下的事,有时还就是那么巧,程品华自从在月明教见过柳枫,因为面相熟如故人,便到处打探,也查出了柳枫是当年凌家遗留在外的孩子。
她得到这些消息,远超出老妪本身的想象。
自然不乏柳枫自身泄露,也许柳枫不是有意泄露给她,但事物有正反两面,恰恰在人不注意的时候,会出现一些意外的事。
比如要杀黄居百,柳枫去过月明教,别人会知道他是太尉,而且他姓李,在唐廷早已人尽皆知,只是那里许多人不知道他以柳枫做化名。
其实他是为了掩藏身份,方便在江湖行事,少给朝廷添些麻烦,但月明教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就是李枫。
在黄府,柳枫也曾当众说自己是凌万山的子孙。
如果柳天枫与柳枫果真毫无关系,也就不会有程品华这一出闹剧,也不会有后来的离奇故事,让柳枫差点一无所有,还沦入江湖,经历了寻妻三年的惨痛过程。
现在事情只是刚刚开始,程品华当然不会将这些秘密告诉老妪。
当然目下柳枫还不知道那许多,他性格使然,也在与程品华接下来的交涉中,出现了我行我素的一面,导致了一些后遗事件。
七十一 是有仇来是有情?乱世浮沉乱世恨
天绍青与柳枫各自换了衣服,一个穿崭新的青衫,一个则穿翠绿色的长裙,情意甚笃,携手走入家客栈歇脚。
管店主要了间房,两人就没耽搁。
关了门,天绍青缓缓在床头坐下,不觉伤口又隐隐作痛。
柳枫看在眼中,好生心伤,忍不住道:“如果你吃了那粒还魂丹,也不用像这样受苦,刚刚若不是及时找到大夫,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柳枫立在门首,遥视天绍青说话,语气之中,也不知是嗔责多些,还是溺爱。
天绍青想到他在雨中奔跑的神情,怕他难过,有些愧疚道:“柳大哥,我——”顿了顿,唯有道了一句:“对不起!”
柳枫转脸轻哼,猛然道:“算了,也许这是天意!”
他早该想到会是如此。
柳枫响起了曾经骂过她的话:“救人连命都不顾,都快死了,还逞能?”
往事在眼前闪过,那些字句真言响在耳畔,直到他坐在楼下,仍是忘不掉:“世上最愚蠢最无知的女人莫过于你!”
柳枫端着酒盅,仰首慢酌,想着记忆中的事情。
曾几何时,他柳枫也有无奈。
求人,救人。
柳枫发现自己越来越受她影响,忽然彷徨害怕起来。
说到底,他也不知道是该赞成天绍青的做法,还是维持自己的做法不变。
但他很清楚的知道,继续天绍青的做法,便要注定吃亏,且不说他少年时的经历,天绍青目今的经历,就是个鲜活的例子,他就没见她的举动得到过好报。
但是他又好喜欢她以那方式对待自己,如果改变,会怎么样?
柳枫痴痴望着远方,迷茫了。
世上总有些纠葛,是不停息的,大雨停了后,武阳就带领自己的师父朱思啸闯入庙中,很快搜出朱单的尸体。
朱思啸乃七星派掌门人,朱单是其独子,一下子看到爱儿惨死,被弃之荒弃之地,又是嘶嚎,又是恼怒。
武阳怕他降罪,若他质问,自己当时脱逃的事,就会被发觉,连忙做出忿然的样子道:“师父,都怪弟子无用,没能好好照顾师兄,被柳枫给杀了,师父,仇人想必还未走远,非得捉住他,为师兄报仇呀!”连向身旁的同门使眼色。
一帮弟子以后还要受武阳驱使,自然巴不得多讨好几下,高喊道:“为师兄报仇!杀死柳枫!”
朱思啸被激怒,大力把那把凶皆朱单胸膛拔出,目视剑身,恨恨道:“柳枫,老夫与你势不两立,定要斩下你的首级,来祭奠我的孩儿!”
小庙里也适时响起了弟子们的附和声:“杀了柳枫,杀了柳枫!”
这时,柳枫心情已平复了些,干下一口酒,猛地大喝:“小二!”
店小二闻声过来,柳枫将最后一口酒送入口中,斜过目光道:“我要的东西呢?”
店小二端过个盘子,笑着道:“客官,早就为您备好了!”
柳枫将盘子放在腋下回房,推开房门,把盘子搁在桌上,顺手抄起一碗汤药,走向床头。
彼时,天绍青已经醒了,柳枫关爱地扶她坐在自己怀中,将汤药递给她道:“刚让人熬了些药,喝了吧!”
天绍青先前一直昏睡,此刻混沌的意识还未消散,所以极为乖顺,接过药碗,就喝了个精光。
柳枫也笑了,举止温柔多了,方才两人之间的不快已消去无踪,谁也没再提起。
柳枫扶她下床,道:“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饿了这么久,也该吃点东西了!”又教她吃盘子里的饭菜。
吃过饭后,天绍青昏昏欲睡,整夜也不曾苏醒。
柳枫也深知她在病中,需要多休息,在房里守到五更,才掩上房门出去。
天绍青受伤过重,对这一切自然不知。
第二日,天刚破晓,程品华与小月已来到一片树林,蹲在高处,往前方的路上看,不多时,只见赵铭希由远及近地过来。
原来小月此次与那老妪来给程品华送大还丹,医治程品华的母亲。
她母亲是圣女张萍,虽与鬼医子贵为夫妻,但当中暗藏许多纠葛,夫妻二人不属于同一个门派,有些隔阂,十来年没见面。
前次沈家庄一役,张萍被天倚剑重伤,至今也未痊愈,鬼医子得到卓清月差人求告,便遣仆从前来送药。
不料药被玄天门所得,所以程品华与小月才在此拦截赵铭希,早打听好了赵铭希流落在此地数日不去,似在找人。
渐渐日头升高,天高日朗,那赵铭希还打着口哨,全然一副悠然之态,小月甚是气愤,扭头问程品华道:“小姐,他来了,该怎么办?”
她也知道赵铭希武艺不低,也了解程品华身手,唯恐二人合力,也还打不过他。
程品华却根本不怕,展开轻功飞跃上去,拦住赵铭希。
赵铭希见有人拦路,也不意外,慢悠悠收住脚,佯作不知情,微笑道:“二位拦我去路,不知何故?”
小月拔剑怒道:“别装蒜了,把大还丹交出来!”
程品华连忙横身将她挡住。
赵铭希笑了笑,将玄天剑撂上肩头,语气变冷道:“玄天门拿走的东西,你们认为还有机会拿回?”
程品华冷哼一声,忽然变了口气道:“不如我们做桩买卖,如何?”
赵铭希望了她一眼,不信她会轻易放过此事,疾行两步,避开她冷冷道:“什么买卖?如果是大还丹,免谈!”
程品华驽定道:“二门主不止感兴趣,而且还是朝思暮想呢!”
听得此话,那赵铭希已猜到究竟,纵步奔到程品华面前,问道:“你知道她在何处?”
他找天绍青费尽多少思量,自然也愿意送还程品华几粒药,如此一来,两家也不用干戈相见。
转眼已到正午。
柳枫还不知道被人暗算,自绸缎店取了衣裳走上街,将至客栈不远处的窄巷,忽然感觉到四面杀气沸腾。
他四下环顾两眼,已有人发话了:“柳枫,今天你Сhā翅难飞!”言讫,横空蹿出一行数十人,疾如飞鸟般从墙头跳下,兵刃霍霍,全都是七星派弟子的装束。
武阳首先越众而出,望向柳枫说道:“家师七星尊者在此,誓报师兄之仇!”说罢,只见七星老怪朱思啸走了出来,把柳枫打量了半响。
柳枫也在看着他,目中现出怪异的光芒,他想起黄居百临死前的一句话:“当年之事,我也是受人利用,你该去找主谋人……七星……”
赶赴洛阳寻仇时,老驼子茶铺里那些人的议论,一一浮现在他脑海。
他满心愤怒,瞪视着朱思啸。
那武阳有师父助阵,胆气壮了许多,连忙指着柳枫,恨恨道:“师父,就是他,杀死了黄俊小师弟和师兄,甑山之上,还把我们七星派的弟子杀了个精光!”
朱思啸怒气横生,把一口剑抛给柳枫,道:“这是你的东西?是你杀死我儿?”
柳枫接剑在手,看了一看道:“我的剑杀一个畜生——”其实那是天绍青的剑,他自认了。
那朱思啸哪里肯受气,愤怒地把话截住:“住口!”
柳枫从剑上移开目光,盯紧朱思啸,忽然问道:“你与黄居百什么关系?凌万山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他竟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朱思啸一脸诧异,将他上下延视,看到他的面容,及眉宇间露出的几分神色,心中已略微有数,毫不知愧道:“他一家全都该死!你个小杂种,该不会就是他的孙子吧?没想到还能跑出来?”
柳枫早料到这朱思啸不讲道理,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可恶,寒声道:“老匹夫,三百条人命,昔日的血和债,我要你加倍偿还!”
朱思啸卦骂道:“凌万山的小杂种,你杀我弟子,害死我儿,老夫今日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也杀机尽起,就像是要把柳枫生吞活剥一般,柳枫也报仇心切,两人同时将身子腾空,扑向对方。
朱思啸不曾用剑,亦没有任何兵器。
兴许在他看来,柳枫只是无名小卒,赢之易如反掌,所以他以掌招架,以拳相博,徒手作战。
但是片刻之间,朱思啸被柳枫一掌震飞,经此一招,再也不敢轻敌,当下只顾防守,身形一退三丈。
窄巷狭长,全是窄道,柳枫见朱思啸蹿去另一边,借力使力,双足踩上墙壁,直纵出去,长剑直取朱思啸面门。
朱思啸料了先机,将身一缩,从剑刃的边缘外擦过,恰逢窄巷就要接近尽头,他从柳枫腋下滑出,逃到外面。
柳枫举步跟上,他掠上一处屋顶,孰料柳枫身法也奇快,一飞冲天,便将他退路迫死。
柳枫握剑在手,单手舞动生风,接连抢攻。
剑势起,剑花遂舞,四下飞蹿。
朱思啸此番就算是防守,也显得很吃力,不过片时,柳枫手中剑已割破他的衣袍,长剑破衣而入。
朱思啸吓得目瞪口呆,实不想这柳枫远比传言中难对付多了,挨了一剑,也顾不得身上挂彩,轻功一展,落在地面,想借机逃命。
柳枫却未给他这样的机会,他惊魂未定,柳枫剑锋又逼来了,飞剑直刺他的眉心,气势骇然。
朱思啸大惊失色,倒退数十步,亦不能摆脱。
就在此时,凭空横来一把剑,格开柳枫。
双剑相碰。
铮!
柳枫始料未及,待与那兵刃分开,仰首前望,只见一个人拽起朱思啸遁入高处,眨眼没入人流不见,却不是赵铭希,又是谁。
柳枫自然很生气,回到客栈,粗暴地震开房门。
那时天绍青早已睡醒,在房内坐着,听到响动回头来瞧,就见柳枫将剑撂上桌子,闷声不吭,然后甩门而去,临走时,只交代她莫要出门。
他似乎心情不好,又坐到楼下喝酒,天绍青悄悄走出房外,在二楼扶栏边往下看了看,非常难受。
柳枫满脸是水,浑然忘我,天绍青知晓他无意让自己打搅,就回房拿着柳枫的衣服发愣。
不过片刻,程品华走入客栈,立在门口,瞧见柳枫喝酒,不由一笑,负手上前道:“喂!”
岂料柳枫只顾饮酒,全无理会,程品华急道:“你不记得我了?上次你去月明圣教,我们见过一面!”
柳枫低头不言,她讪讪笑道:“我叫程品华,圣女张萍就是我娘,以前我一直住在大理,那次回圣教,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你……”
柳枫忽然打断她道:“这些我没兴趣!”
程品华恼火已极,可又想起什么似的,把火气压住,还要再讲,柳枫转身上楼了。
他根本不记得程品华,也不想跟月明教来往,自不肯多生是非。
程品华却呆呆望着他的背影,好生不快道:“不识好歹,别人哪有这样的好命,能跟我说话,你……都是自找的,不要怪我啦。”扭头冲出客栈。
柳枫哪会料到无意间惹了是非,但他还是觉得不速之客,既已发现自己的行踪,来跟自己通名道姓,必无好宴,迟早还是要来的。
他忽然想念清净,便告诉天绍青要离开此地,另寻个住处。
天绍青喜欢他,自然依从,简单收拾了行李。
柳枫见她将母亲凌芊那件旧衣拿在手中,说道:“别带了,破了总归是破了,拿着它也没有用处,不能穿了。”猛地回头,像是压抑什么,痛苦一闪不见,漠然道:“扔了吧!”
天绍青捧着衣服,迟疑道:“可这是你娘的。”
柳枫回头瞥了她一眼,道:“她死了,回不来了,如果你喜欢,自己带着吧!”
虽然他说的如此轻松,可天绍青却想着他的话,看着衣服一阵发呆。
七十二 动荡难消倚山河,纷争不灭凭谁论
天绍青最终还是带上了那件破衣服,将它收在包袱内,跟上柳枫。
两人走出小镇,往僻静处而去,远离甑山没多远,便有一户农家,主人所居房室建在土地平旷中,附近山环水绕,形似天然,村户也不挤在一处,而是较为分散。
时天颇暖,放目前望,一个妇人正在院中晾衣裳,天绍青上前搭话道:“大婶,能否行个方便?我们借宿几日!”
妇人抬眼看见他们的穿着打扮,知了七八分,探声问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注视柳枫时,充满疑惑。
天绍青唯恐柳枫身份败露,或者那妇人发觉了什么,把柳枫的特征说与旁人,招致灾祸,忙点头道:“是呀!如今兵荒马乱,我与朋友也是避难,本该去往城里,可我偏好清静,强扭朋友来此,一时又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不知大婶可行方便么?我们不会住很久,顶多两三日便走。”说着,掏出银子递过去。
妇人一愣,许是被他们出手阔绰给吓住,迟疑不定。
柳枫为消除她的疑虑,手拉天绍青,诚恳道:“她身染重病,大夫也曾言此地山清水秀,很适合养病,打扰了?”面朝妇人一揖到地,姿态倒是非常谦恭。
妇人也没碰天绍青手里的银子,直接转了个身道:“房间呢,刚好就有一间,你们跟我来吧!”领他们走向旁侧一处简陋的房屋,到了屋前,一面说话,一面推开门道:“就是这间了,不过略嫌简陋了些,两位不要嫌弃才好,前段日子,我女儿远嫁它方,这房间便空了出来,正与姑娘住下,至于公子你呢,就……”
她扫视柳枫,略有些犹豫道:“如果不嫌弃,和我儿子挤一挤,他就十一岁,不知——”
柳枫这才意识到她原是为此担心,怕自己穿着太好,住不惯她的地方,想也没想,便将银子纳入她手中,回道:“无妨!”
妇人察言观色,见他们不似怀有恶意,心也放下大半,反倒不好意思道:“乡野人家,能帮到二位,老妇已经很开心了,这个还是拿回去吧!”很是客谦。
“如果你不收,我们怎能住得安心呢?”天绍青强推过银子,不容反驳地冲她一笑。
那妇人也不好推辞,拿了银子便出去了。
待房门掩闭,天绍青与柳枫微一对视,顺势倒在他胸膛,柳枫搂住她道:“这几日,你留在这里养伤,此地清静,没人打扰,相信很快就可以痊愈,待你伤势好转,我还有件要事。”
话还未完,天绍青抬头问道:“什么事?”
她还不知道柳枫此行的真正目的。
柳枫便敞开心扉,深情款款地凝视她,温声道:“去洛阳。”
天绍青不解:“洛阳?”
洛阳这个词与她看来,不但耳熟,而且还是相知相遇的地方,只不过这个相遇却让她几乎命丧江湖,没想到柳枫会再次提起洛阳,不过她的确也误会了柳枫的话意。
柳枫微微笑了笑,也没戳破,踱开步道:“先前我一直在杭州找寻被王启生偷去的兵策,后来出了岔子,只好乔装出城,没想到……”目视她须臾,天绍青不禁把头低下。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船上的事情,这意外的姻缘巧遇,使得他们心头都荡过一丝绵绵情意,默然了半响。
但有柳枫将天绍青仔细凝睇,天绍青就羞涩的低眉不语,心如撞鹿一般。
柳枫笑意更浓更深,也不再捉弄她,倏然仰头,打破沉寂道:“兵策非但不在杭州,我还被曹大海识破了身份,想来王启生定将我攥写的兵策移交了别处,最有可能就是——大周皇帝郭威那里。”
天绍青始知他言外之意,暗道,郭威刚立周国未及年馀,都府该在开封才对,怎会去洛阳?
虽然不解,但她心细如尘,转念一想,兵策这种关于打仗的韬略不是凡俗之物,柳枫既能离开金陵,过杭州,探大周,定然有他的原因。
这样想着,天绍青便弃了乱心,关切问道:“很重要吗?”
柳枫说道:“是我根据诸国形势,分析详解后,所写的制敌对策,本该呈给皇上,谁知道去了一趟洛阳,为报家仇而耽搁了时辰,王启生就趁此机会叛变投敌,悄悄把我的东西带走,也不知道带去哪里,现在只能依照王启生去过的地方进行探查。”
天绍青忽然眉峰微皱,好生羞愧,低声道:“是因为我当时带走了凌坤,沿途拖延了你的时间,所以你无法尽快赶回府中,才让他有机可趁吧?”
柳枫对这话颇为意外,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时,故作怨责道:“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此重要之物,只因我一来一往,耽搁太多时日,现在恐怕已经到了郭威手中,就算费尽心思拿回来,也无用了,况且要问别人讨回自己的东西,本就不是易事。”
天绍青暗责自己破坏他的大事,心情陡然沉重,黯然地垂下头,倒没有注意柳枫嘴角那一抹难测的笑意。
须臾后,天绍青仍不言语,柳枫盯着她道:“你没觉得我们认识以来,你一直都一意孤行,与我作对?而事情的结果,却是你做了件不该做的事?”
他虽在说话,却温声软语,此番把天绍青说的呆住,忽起玩味之心,板起面孔道:“比如黄居百,他明明是凌坤,可你偏偏要带着他逃跑,不惜以身犯险,和我抵命?结果两边都不讨好,先是被我伤了,后又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话锋一顿,他又道:“再比如,我本欲离开杭州,如果你不冒然上船,也不冒失地戳穿我的身份,兴许我已经到了洛阳。”
可若真是那样,指不定会留下多少遗憾。
柳枫当然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突然想让天绍青明白一些事,以后处事谨慎些,想清楚再做决定。
天绍青木立不动,他意动心摇,却故意郑重道:“还有还魂丹的事,你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我们得留在这里养伤,拖得时日更久。”
其实他还想说,要多为自己考虑,别那么傻了。
这一次幸好遇到的人是他,有惊无险。
天绍青自然也不会不懂,支吾了一会儿,不知以何应对。
柳枫走过来,用手抬起她的下颚,凝视着道:“所以……你不觉得只要你出现,几乎都在破坏我的事么?”
天绍青目光低垂,避开柳枫,有些闷闷不乐。
柳枫语声放缓,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天绍青别过脸道:“你说的全都在情在理,我……不知道说什么。”
柳枫面色一悦,趣味横生,忍不住道:“怎么会呢?在别苑,每次吃饭,你跟我谈你以前那些琐碎事情,不都滔滔不绝么?”
天绍青讷讷道:“那……那我现在……说不出来,总之……”
柳枫接下话道:“总之这才是真正的你,是我认识的青儿,如果你不做那些事,也就不是你了,就算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知道你还是一如既往。”
这次他说的很认真,深深地凝望天绍青道:“而这……正是我柳枫所做不到的。”
说这话的时候,柳枫心里冒出一句:就像你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船夫也可以嫣然一笑,为他撑一把伞,挡住倾盆大雨,这才是你。
气氛忽然沉闷,天绍青见柳枫陷入呆茫中,自己也不欢畅,话锋一转道:“兵策既然是你写的,不可以再写么?”
柳枫转身长叹:“我可以重新写,但关键是兵策里记载着南唐的国政、兵力等机密要事,目今南楚已亡,可马氏旧将又再次叛乱,边犒平反失败,折损了南唐五万人马,加上王启生与王贺报复,秦淮河前番被他们下毒,虽然事情业已平息,可百姓对朝廷已有了非议,民心涣散。哎,朝廷兵力又有不足,损耗巨大,需要段时间休养生息,倘然真正的实力外泄,郭威势必派兵趁虚入侵,倒时……”
一言未毕,天绍青脸色陡变,急道:“那……岂不是酿了大祸?我们赶快走吧?兴许赶去洛阳还来得及。”说罢,就往出走。
柳枫忽然觉得她真是个急性子,同时也被她对自己的关心所感动,叫住她道:“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郭威初立大周,驱逐隐帝而灭后汉,造成与北汉积怨颇深,北汉原本就与后汉一脉相承,如此一来,北汉主刘崇誓必寻郭威伺机报仇。征战时日过久,消耗人力物力,郭威也需要休养生息,暂时不会有事。”
天绍青止住脚步,沉默了半响,叹了口气道:“跟你在一起,我这个江湖人,好像什么都不会。”
柳枫抿唇而笑:“你不需要和我一样,何况你会听琴,知道我的心,这就够了。”一时动情,拥她入怀。
天绍青内心起伏不平,从他怀里抬起头道:“柳大哥,不论有多危险,我都陪着你。”
洛阳之行,绝不简单,她如是想。
山里的生活,果真充满了无限清静,除了吃饭时,妇人和儿子稍有吵嚷之外,多数时间都很沉寂,当然也空下很多闲暇。
合家团圆,日子虽苦却甜,恐怕是天下所有父母所希望的,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感染着柳枫,天绍青总能从他脸上看到微笑。
妇人的儿子名叫桑小小,也许是柳枫隐掉了杀气,桑小小也没了顾忌,成天拉着柳枫说这说那。
天绍青甚至还看到柳枫教桑小小练字。
每日和自己谈话罢了,柳枫几乎都为桑小小讲书,声音温润,完全不似平日的冷漠无情。
或许,他原本该是如此,也许只有这一刻,他才能彻底放松,无所顾忌,做回那个真正的他,不需要猜忌和阴谋,不需要杀戮和流血,不用处处防范别人。
山间听不到琴声,却总能见到柳枫畅快微笑,两人晚上都会逗留林间,坐在一堆火旁,烤几只山鸡。
野味很浓,香味很重!
天绍青记忆犹新的是,柳枫谈论那段乱世亡国史,他眉峰拢攒,兴致高昂,边走边讲,口若悬河。
那一刻,大地山河似都静止不动,暗黑的山林,只见柳枫的青衫在飘,划出个令人迷醉的世界。
天绍青很震撼,第一次听他分析国家大事,谈论乱世割据,动荡的岁月,沙场的铁骑铮铮,久久在耳边回响。
火光映照下,柳枫一面踱步,一面讲着以往。
讲这些的时候,他的话忽然就很多。
她明白,若非他兴趣如此,绝不会这样。
他去过后晋,看过那一场亡国仗。
那一年,天绍青十二岁,随师父李玄卉游历江湖,柳枫却初出茅庐,观摩战乱。
七十三 动荡难消倚山河,纷争不灭凭谁论
要说这五代王朝中,后晋、后汉的建立者都曾是后唐大将,但李存勖死后,失去了倚仗,失去了控制,都存了异心,渐渐拥兵自重,借机立国。
大周国亦是郭威取自后汉天下,最早灭亡的后梁王朝,亦是朱温篡夺大唐天下。
后梁最终被柳枫祖父李存勖剿灭,报了朱温欺大唐之仇。
如今,五代争雄,十国乱世,可十国中,多半国家还是藩王割据造成。
人的野心无穷,如果有权利时时诱/惑,随时都将有可能被自己的亲信手下背叛,就算是手足兄弟,也会夺你性命。/
柳枫从唐王朝没落中总结出个道理,祖父的英勇要继续,才学要继续,可惨痛的骄奢淫/逸,就是亡国的耻辱。
柳枫眉头一扬,便说起了后晋高祖石敬瑭,说后晋立国不是光明正大,石敬瑭不能称为英雄,和他祖父李存勖,和他祖先李克用,无法相提并论。
他李家的唐王朝是依靠英勇,拼命夺来。
而石敬瑭是拜契丹主耶律德光作父,求得契丹援兵,才推翻了唐明宗李嗣源子孙的朝廷,被契丹拥立为帝。
石敬瑭付出的代价非但称臣,更称儿皇帝,甚至割让燕云十六州。
柳枫言辞激昂,或许因为石敬瑭背叛了后唐王朝,他心生不满,可以看出,他对石敬瑭毫无好感。
却说唐明宗李嗣源虽是欺他祖父江山,害死他的父亲,可毕竟李家唐王朝的辉煌依旧,仇恨撇过,石敬瑭与李家江山相比,还是唐王朝在柳枫心里的分量重些。
所以他宁愿认可李嗣源,也轻鄙石敬瑭。
燕云十六州本是北部的天然屏障,却因石敬瑭拱手相让,使得中原完全暴露在契丹铁蹄之下,成了契丹掠夺中原的踏脚石。
一打仗,势必要有死伤,如此以来,北方遭到严重破坏,百姓连年旱蝗涝饥,饿殍遍野,民怨沸腾。
那一年,后晋便是如此,以致后晋形势出现空前危机,后晋出帝石重贵又与契丹闹翻,失去仰仗。
石重贵非但不思进取,反而越发骄纵荒淫,小胜契丹便得意非凡,殊不知自家之所以能侥幸打败契丹,并不是能力突出,而是契丹内部出现了难以调和的矛盾,自顾不暇而已。
后来事实证明,契丹很快国内稳定,又反扑回来,石重贵的大军再也无力抵抗,节节败退,其下大将张彦泽于是叛变投敌,押解石重贵面见契丹主。
身为一个帝王,国家处于危难之时,重心居然不是整治国政,反而劳民伤财,搜刮百姓,挥霍无度,享受生活,醉生梦死,把国事当儿戏一般,如此无能之人,势必亡国。
一个无才无能的君王,既不会指挥,也不会识人而用,凭甚号令群雄?
君王手下无良将,若全都如此,那么德才兼备、忠心为主的人,早淹没于洪流中了。
后晋大将张彦泽后来顺应形势,背叛石重贵,投靠了契丹,就是君王识人不清,乱信朝臣所致。
柳枫喟道:“骄奢淫/逸,利欲熏心,我的祖父不能免俗,马希萼不能免俗,石重贵不能免俗,家国皆亡,俱是因此而来。”
生逢乱世,纠葛不断,何时平复?柳枫望向远方,忽然不再说话。
那一夜,天绍青很震撼,仿佛重新认识了柳枫。
她……儿女情仇,若非在甑山了解了柳枫过去,是怎么也料不到柳枫冷漠无情,会有这等思想。
宛如甑山里的柳枫又升华到了一个境界,是她所触手不及的。
家国与江湖,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那般渺小,在这个乱世江湖,一把剑能救活几个人?
如果天下可以归一,不管它姓什么,对百姓都是一种福祉。
天绍青看了柳枫一眼,心中暗道:若是这天下能够姓李,能够让柳大哥卸下重担,教他开心,我便再无所求。
她一面深想,一面望着火光,眼前却频频飘出柳枫的身影,当时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两人坐到深夜,寂静的四周,猛然吹来阵阵凉风,柳枫回头朝她微笑,天绍青将手递给他,两人相携而去,开始往回走。
柳枫凝神想心事,天绍青也不打搅,就从侧将他注视着,一路无话,及至前方陡然传出一阵呼救声:“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
柳枫与天绍青相觑,听出是桑小小的声音,赶忙将脚一踮,一齐举步朝声源处赶,不到片刻,寻出了桑小小。
面前一处崖壁将前路阻死,下面立着四五个同龄小孩儿,各个张着眼睛,不是哭,就是惊恐,见了柳枫,都在请他伸出援手。
原来不知何故,桑小小竟被绊在陡峭的崖壁上,距离地面十丈多高,上走无路,下落无门,可能有好久了,孩子们又束手无策,都很焦急。
旁边燃起堆火,许是孩子们打亮的,藉此可以见到周围地势。
猛听咚的一声,碎石从桑小小脚下滑落,吓得他大叫:“救我,我好怕!”
因为脚踩无路,他只好半只脚挨着石壁,手紧紧拽住藤蔓,战战兢兢地望着下面。
柳枫看了看,竦身从天绍青身边飞了出去,拦腰抱过桑小小,足尖轻轻点了点峭石,落在地上。
桑小小虽然脱了险,却有些惊魂未定,觑着柳枫呆住。
柳枫与天绍青也没在意,抚慰他两句,孩子们已围了过来,没有了危险,都生出些许欢畅,拍手称扬道:“哥哥好棒!”
柳枫与天绍青一脸是笑,哄他们回家去玩,桑小小却猛然跪倒,诚心道:“谢谢大哥哥救我!”
柳枫目注着他笑了,桑小小壮了胆气,开口道:“大哥哥好棒的功夫,教我如何?”
他眼含期盼之色,使得柳枫心中恻然,此前从未有人提出这样要求,不由得蹲下来,问道:“你真的想学?”
桑小小郑重点头,手指崖壁道:“我爹当年就是从那里摔下去的。”
一时间,柳枫似有所悟,微微动容道:“所以不管怎样艰辛万苦,你都要爬上去?”
桑小小也不掩饰,道:“我想看看那里到底有多高?”
柳枫回看崖壁,顿时怔住。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仍然如此纯真。
十余丈高的崖壁于他来讲,不算太高,一个轻跃足已。
可对于孩子,一个对亲人怀有思念的孩子,他们的纯真消灭了他心头的孤寂。
柳枫当即想道:我当年落崖,也是这样的吧?
当下,他目中出现前所未有的光芒,身躯刹那僵硬。
天绍青看在眼中,微有些错愕,正要说话,桑小小又道:“哥哥,你武功这么厉害,教我呀,到时我攀山越岭,就再也不怕了。”
柳枫欣然,认真问他道:“可是学武功很辛苦,你不怕吗?”
桑小小坚定道:“我不怕!”
柳枫忽然大笑,抱起桑小小就跃上了崖壁,踏着石壁,攀上高处,就像变戏法一般,奇快无比。
夜风猎猎,卷起两人的长衣,桑小小拊掌道:“好棒呀,我上来了,上来了!”声音回荡山谷,久久不息。
半响后,孩子们也玩够了,准备回家,桑小小始终没忘记先前要求柳枫的事,柳枫没有直接承诺,他也猜不透柳枫心意,只好与柳枫道别,孩子们一哄而散。
柳枫与天绍青只当桑小小天真无邪,满足了他攀崖的心愿,对于其他,并无多大在意,又在林间走,这一次,一同举步,满心欢喜。
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忽闻一阵幽香扑鼻,两人同时抬头来望,只见疏淡的月光投射下,四周古木参天,硕果累累。
柳枫来了兴致,飘身而出,摘下几颗松果,天绍青也极有默契,随他起身,提气一掠三丈,用剑耍过几个漂亮招式,扫落些松果。
两人一脸是笑,在地面落定后,天绍青娇靥生花,笑道:“这果子,和别苑里的一样!”双袖鼓风,抓起松果给柳枫看。
原来两人适才激动,全赖曾经的记忆,柳枫听她一讲,更是笑声清朗。
风涛激烈,使得枝叶婆娑,有些落叶如飞花般从两人身旁飘过,有一片荡荡,落在天绍青肩头,柳枫举起手为她揭掉。
近距离凝望,天绍青眼波欲流,仪态姣美,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柳枫意摇心动,忽然抬起她的脸,教她面对自己。
天绍青知晓他要作甚,一下子既是喜欢,又心如撞鹿,不敢回望柳枫,忙将眼睛闭上,静静地等待。
柳枫把身子俯低,正要亲她,暗处响起了嬉笑声。
两人神色一乱,慌忙回头,只见桑小小与方才那帮小孩子竟还未去,从一棵大树后面往这边偷看。
桑小小与柳枫熟络些,也不怕,壮着胆子走上来,笑道:“哥哥,你不乖,欺负姐姐!”
孩子们也起哄,笑个不止。
柳枫与天绍青好生尴尬,天绍青也颊面飞红,不敢见人,躲到柳枫后面。
孩子们闹够了,做个鬼脸,又都走了。
柳枫远望他们的背影,也笑了笑,拉过天绍青道:“走吧!”
七十四 动荡难消倚山河,纷争不灭凭谁论
这个晚上过后,他们就要走了,天绍青回屋时,见那妇人仍旧未憩,房里亮着灯光,便与她告别。
不曾想那妇人正在灯下穿针引线,锦衣华冠堆了一床。
天绍青十分好奇,盖因那些料子质地不俗,想及这家男主早逝,高堂又不在世,家贫如洗,怎会平白多出这许多奢华的衣物?
她向来笃实,遇到怪事,总要问上一问,但又唯恐直截了当,会有不妥,于是婉转地搭言道:“大婶,我帮你吧?”言说间,抄起针线,拉过了一件衣衫。
妇人受宠若惊,念及她是客人,连忙道:“不用不用,怎敢有劳姑娘?”不等说完,天绍青已埋头做起了针线。
妇人没想到她年纪小小,看似不像受苦之人,竟技艺娴熟,不下于自家,不由愣住。
天绍青一面走线,一面道:“何必客气呢?我与朋友在此叨扰多日,多亏你照顾我们,绍青无以为报,如今我已无大碍,明日便要离开。再者以前随师父云游四方,吃住都是自己打点,也习惯了!”
妇人闻言也没在意天绍青后面的话,只是微讶道:“你们明日便走?”
得到天绍青答复,她意外道:“那也是,你们有要事在身,老妇也不便强留,如有需要,望以后还回到此处!”
天绍青与她闲谈,又觉得她和蔼可亲,大着胆子问道:“对了,大婶,这些衣裳是送去哪里的?”
妇人神色黯然,长叹口气道:“都是做于东边王府的,老妇先前是王府女婢,后来先夫不慎从山上摔下,不幸而逝,家有子女,无人照看,我只得回到家中,那王府总是送些活计,教我帮忙拾掇,这些年老妇一家便是这样过活。”
天绍青这次彻底解了疑惑,穷人的凄酸,使她安静地做个听客,任那妇人絮叨。
许是山野乡民,平日难得有人关心,那妇人又是富人家的女婢出身,言行举止自有些风范,遇到天绍青,像是找到倾诉之人一般,连将往日心酸一并道出。
天绍青在玉华山入道,从小便是俗家弟子,却极容易为不好的事情伤感,恍恍惚惚中,又想起了桑小小拜师那一幕,思量着柳枫会否同意。
毕竟这是改变妇人一家生活的唯一办法,也许柳枫授她孩子些技艺傍身,此后可以凭此谋生,不必依靠别人。
但她清楚的知道,柳枫有要事在身,不可延误,带上那孩子吧,又实在有所不便。
况且妇人离了孩子,将来无有依靠,也孤零零一个人。
天绍青念头百转,重重地叹口气,两人各有思忖,这般叙话,不知不觉忘了时辰。
待妇人瞅瞅窗外,发现已到了卯时,赶忙催促天绍青道:“不早了,姑娘快去休息!”
天绍青经她提醒,也有些疲乏,唯恐明日起不了床,耽误柳枫的时辰,站起来道:“大婶,你也早点歇着!”回到房里,也顾不得脱去外衣,照直倒在床头,睡了过去。
这一夜,柳枫彻夜未眠,也想到桑小小所求的事,还想到天绍青会问自己。
他一直也未忘怀,临行在即,本想弃之罢了,反正考虑到妇人家中情况,呣子不能分离,且自己目今也自顾不暇,但最终还是提笔,赶在天亮前写成个册子。
这时,桑小小已经苏醒,柳枫微笑着走过去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学武功?”
桑小小点头,柳枫将册子递出,他翻开一看,也有些识货,加上连日柳枫教他认字,平日他母亲也授一些,并非目不识丁,发现是武功秘籍,便问柳枫:“哥哥,这是你给我的?”
柳枫也不欺瞒,直接道:“今天我就要走了,昨天答应过你,因为临时有事,倘若带上你,你家又有母亲需要照顾,多有不便,而且你母亲将来年纪会越来越大,离开了你,会很孤独。所以我把这个东西留给你,能学到什么程度,就看个人本领了!”
桑小小原本以为柳枫八成不会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这一下好生欣喜道:“哥哥放心,等我学成的时候,一定去闯荡江湖,倒时跟你一样,我去找你!”
柳枫笑了笑,没说话,在他看来,这只是件小事,没想到桑小小从此还真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
虽然这只是柳枫短暂的栖身生活,但后来周唐两国开战,柳枫大难之际,还有一段桑小小报恩救师的说法。
柳枫出屋后,远远与那妇人打个照面,也未知会私下授桑小小武艺之事。
妇人却因与他们相处有些时日,不再生疏,说道:“青姑娘昨晚帮老妇做了一夜针线,此刻应该还在休息。”
故而,柳枫进入天绍青房里的时候,天绍青正在熟睡,仰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剑也随意撂在一旁。
柳枫笑她睡觉也不老实,好粗心大意,帮她盖上被子,把剑掖在手中,就一面看,一面坐在床边等候。
这一等就是大半响,天绍青还是没有醒的迹象,忽然身姿轻灵,不安分地乱动一气,又说梦话,好像是有些难过的样子。
柳枫讶异至极,转回头来看,手抚上她的脸颊,仔细留意她发生了甚事,还以为病了。
房里很静,其实那天绍青做了个梦,正与他欢畅闲逛,拉起了手,不料愤然一声大响,自身后传来,把天绍青骇的一跳,就见一个中年汉子急步而出,冷目汹汹的瞪着她。
那汉子持剑孑立,天绍青问他怎么来了,他却不答,只顾盯看柳枫,奇怪的是,柳枫也看着他。
两人目中都有种敌意,天绍青被搅的不知所措,待要抚慰两句,忽然白茫茫一片烟雾吹来,寻不见二人。
迷眼的白障,就像无穷无尽的深渊,把天绍青卷向不知名处,无论怎么走,也看不真切。
她越来越觉得孤立无援,朝四下大呼:“爹!柳大哥!你们在哪儿呀?”声音回荡在空中,散去无踪。
没有人应答,直到云消雾散,面前才爆开一道门,她曳步走过去,就看到一座险峰,高高伫立着,挡住了所有的道途。
那柳枫正与天倚剑立在峰顶,衣袍翻卷如飞,迎面对望,各将剑举起,也不知说了什么,她听的很模糊,或许根本没有听清,两人就怨毒地打在一起。
天绍青双臂一展,感觉自己像燕子般飞高,疾如飘风似的到了二人之间,试图分开他们。
但没有人理她,而她宛如个虚设的幻影,不被注视。
在梦里的她,当然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骇然失色间,以为自己是个不存在的魂魄,已离开了身体,只是为了不让二人打斗,拼命地用力。
心乱如麻,使得她手掌沁汗,终于腰杆一挺,展开功夫,准备拿住他们要茓,进行制止,但忽然飘过一缕劲风,转眼,两柄剑受力斜分,两人也分站两边。
视线无所遮挡,天绍青定睛前望,只见天倚剑胸膛被一口锋锐的宝剑贯穿。
一时间,她恍若失魂,惊呼道:“爹!”尖声嘶叫。
她刚要过去查看,身后又响起柳枫的叫声:“青儿!”
她听到这声痛苦的呼唤,连忙回头,愕然地发现柳枫倒地难起,满身被鲜血染红,胸膛也同样Сhā着一把剑。
他好像快要支持不住,遍遍朝她伸手,要她过去。
梦未醒,天绍青惊惶已极,躺在床上,失声连叫:“不要,不要,不要啊……”
那柳枫正守在旁边,见此捉住她手臂,岂料她突然惊吓而醒,大叫一声,坐了起来。
醒来后,天绍青就看到柳枫诧异的神情,与他目光相对,竟有些恍惚。
柳枫失惊问道:“怎么了?”
天绍青脸色煞白,余悸犹存,也未说只字半语,还处在突发的恶梦中,不明白怎会做这样的梦,卦下床,呆呆地走到桌旁,连敷额上的汗水。
柳枫也微觉怪异,把她上下扫视。
天绍青惊骇莫名,定了定神,才道:“柳大哥,我做了个梦,梦见你跟我爹拔剑相向,我和你们说话,你们全都看不见我,也不理我,只顾杀来杀去,我还看见……”觑着柳枫,微声道:“你跟我爹流了好多血。”
柳枫看她认真的样子,只当她太容易自己吓辉己,走到她身边,笑笑道:“怎么会呢?我与你爹素不相识,无恩无怨,别想太多了。”
天绍青仍是惊魂未定,凝望柳枫,半惊半疑道:“可是……可是那个梦真的好真实!”
柳枫揽她入怀,安慰道:“做梦而已,岂能当真?”
天绍青安安静静偎在他胸膛,好半响才平静下来。
外面蝉声响起,本是温暖的日光,忽然格外绮丽,充满了浪漫。
过了会儿,两人双双出屋,与那妇人告别,然后桥手离开了。
这一次,他们亲密了许多。
天绍青情怀直露,无法忘记柳枫的气息,适才他亲了自己一口。
一个姑娘,从不懂情事到遇见心爱之人,第一次与男人接触,忽然长大了许多。
柳枫亲她的时候,她浑然忘我,恍惚不已,不知道拒绝,不知道躲闪。
柳枫捧起她的脸,俯身,低头,片时,两人就紧紧贴在一起,天绍青也可以闻到他的气息。
直到现在,走在路上,她还觉得那气味未曾消散,心头甜甜的,偷偷地瞟着柳枫回味。
这边,两人形如夫妻,那边,有一个人就恨意忧愁。
七十五 动荡难消倚山河,纷争不灭凭谁论
连续几日,程品华就是这样杵在窗前,望着窗外发呆。
她要查到一件事,苦思不得办法,但是未明真相前,却不能告诉别人。
她甚至还怕小月顾念天绍青的恩情,会坏自己的事,就借口将小月与老妪打发走了。
她要查的是什么呢?
柳枫的身世之谜,她也已了解的七七八八了,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赵铭希绝对猜不透,因为程品华现在就像个容易嫉妒的悍妇,这天晚上,他见程品华凭窗外望,独自在那里发呆,走过来道:“想不到程姑娘有此雅兴?”
程品华故意将神色外露,当然也就给人更傻的感觉了。
她回身冷笑:“你来做什么?别不是想着你的心上人吧?”双目微一扫视,见赵铭希甚是悠闲,讥诮道:“别忘了,人家现在可是朝夕相对,早晚……”
赵铭希不是个内敛的人,喜怒皆形于色,当下断然道:“早晚我会捉住她,岂会任他们逍以在?”
程品华未免他多留意自己的神情,会在这等场景下发觉什么,走开两步道:“如果不是你逼她跳上柳枫的船,他们又怎会在一起?你是自讨苦吃,亲自把心上人送给别人。哎,想不到玄天门的二门主只有这点本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自从柳枫离开客栈之后,程品华早将这事查的一清二楚,自是说的理直气壮。
赵铭希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甚心思!”
程品华心里一慌,却抢先发难道:“赵铭希,你别得意,本姑娘自有办法得到我想要的,反而是你,成与不成还很难说。”
赵铭希却没气恼,反而笑道:“我倒忘了,圣女的女儿怎么也会得到她娘的真传,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吃你那套。”
这算是讥讽,两人斗嘴斗了个不相上下,也不嫌累。
程品华也回讽道:“至少我不会如你一般窝囊,堂堂玄天门二门主追个丫头,居然闹出笑话,可真厉害!”正把赵铭希的痛处说中。
他面色一变,欲要再言,忽见一个玄天门弟子匆忙奔进房里,拱手道:“报告二门主,东面发现他们的踪迹。”
听到柳枫与天绍青有了消息,赵铭希喜不自禁,也再无兴致与程品华磨叽,目视她笑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合作归合作,如若你伤了她——便如此剑!”神色一肃,双手扬起,提气把桌上一柄渐来,抛向高处。
赵铭希掷出玄天剑,用力一搅,两剑相击,砰一声,先前那剑断成两截。
他当然也听说过程品华的性情,是以才有此举,就是以防万一。
程品华却并不害怕,负起双手,冷哼一声,就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才到回廊,朱思啸就急火火地过来,迎面叫住赵铭希道:“二门主,老夫随你们同往。”
赵铭希有些惊讶,实不想朱思啸消息这般灵通,就是他也才查出柳枫踪迹,怎的朱思啸就知道?
但他身为一代门主,自有风范,也不戳破,料到朱思啸必买通了玄天门内的子弟,当下不动声色道:“好吧,我知道你很想杀他,三个人……也算有个照应,待会儿朱掌门自己小心。”言外之意,朱思啸却没留意,不过稍后也就知道了。
月色如霜,铺上大地,四面吹来凉风阵阵,柳枫与天绍青欲赶在二更前进镇,故而也未停留,正行之间,被横空蹿出的赵铭希三人挡住去路。
朱思啸满腹怒气,瞪着柳枫道:“柳枫,这次你Сhā翅难逃!”怒气冲冲,就欲杀将过去。
赵铭希却想先乱对方心神,伸臂将朱思啸拦住,目光移向柳枫,意有所指道:“朱掌门,何必动怒?”悠悠走出两步,望着天绍青笑道:“三姑娘,多日不见,可知铭希这段时间有多想你么?”
天绍青不愿跟他说话,也厌他在柳枫跟前搬弄是非,截断话道:“少胡言乱语,我跟你没关系,再要胡说,我不客气了!”
赵铭希啧啧叫道:“要打我?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经过千辛万苦,一路随你到杭州,也经过你的考验,而你也答应我了,何以忘了承诺,中途变节,金陵的事——”
天绍青脸色铁青,见柳枫立在一旁,不发一言,极怕他误会,暴怒道:“你住口!”
赵铭希微笑不顾,道:“为何你这么快便要背弃我,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全都忘了,这么快就找上别人?”
天绍青气道“你——”一急,脸都涨红了。
程品华却火上浇油,也望望天绍青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能耐,这边一个,那边一个——”说话的时候,瞟一瞟柳枫,又看看赵铭希,露出诡秘的笑容。
天绍青更要跺脚,急道:“你——你们两个——”知道这二人不怀好意,有意瞎捣乱,可一时之间,柳枫不发话,竟不知怎么办。
程品华扭头与赵铭希对望,情知计策将成,暗暗得意。
柳枫却一直也不曾说话,只管注视朱思啸。
当然这两人都想报仇,哪有心思理会程品华与赵铭希的瞎闹?
朱思啸忍将不住,怒瞪柳枫一眼,大叫道:“柳枫,还我儿命来。”举剑冲杀,气势逼人,使得黑夜为之骇然。
柳枫也未多话,挺身迎了上去。
赵铭希相助朱思啸,一同缠住柳枫。
这赵铭希出自武学世家,武功自然不在话下,若与柳枫单打独斗,倒不易取胜,但与朱思啸呼应,倒气势优胜几分。
而且柳枫前些日子其实也损了内伤,比天绍青的外伤,可要难复原多了,只是他生性倔强,不肯示弱于人前。
程品华也长剑出鞘,扑杀天绍青。
这二人武功不相伯仲,一时难分高下,可程品华性狡,偷偷卖了个空门,引开天绍青,暗地放出三枚金针。
她不使暗器便罢,才一使出金针,赵铭希便早有防备她,从朱思啸身旁撤离,掷出玄天剑挡击。
朱思啸变成了孤身作战,自不敌柳枫,被柳枫一掌捣中心口,命在旦夕,见赵铭希无心助阵,找了个空位遁入黑暗中。
柳枫因多方原因,又要急往洛阳,加上顾念天绍青,想及甑山下曹大海带人围攻的事,怕重蹈覆辙,根本不想在此耽搁,故而不曾追击,拉过天绍青,飞身远去。
赵铭希也不管他们是否走了,还处于愤怒中,拽住程品华道:“你好狠毒,我们有言在先,不准伤她分毫!”
程品华怒道:“你又何尝遵守承诺,还不是招招置柳枫于死地?你能杀柳枫,我为何不能杀那丫头。”
“你——”赵铭希气极,大怒道:“既然如此,我们合作就此作罢!”
程品华满不在乎道:“作罢便作罢。”冷哼一声,不再多留,转身走了。
这时,那朱思啸从暗处走出,望着赵铭希道:“想不到你也喜欢那个丫头?实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盯紧赵铭希,面色一变道:“今晚本可以将柳枫一举拿下,你为何如此不够镇定?方才你若助我,柳枫今夜必死无疑,你可知他力有不逮,分明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尚未恢复。”
赵铭希连忙道:“是我疏忽,朱掌门,铭希向你赔罪。”抱了一拳,又道:“不过掌门有伤在身,还是好生养伤的好,恕在下不能奉陪,我大哥传信给我,有件大事要我即刻去办,我明日便要离开此地,也顾不得再追他们,至于你的事——”
朱思啸面带讥诮,截下话道:“不用那么神秘,老夫知晓你要赶去华山,不过华山七剑可不容易对付。”
赵铭希讶异道:“原来朱掌门已经知道此事,如若掌门对天名剑有兴趣,不妨一同上路?”
朱思啸淡淡道:“老夫可不想趟这趟浑水,二门主日后再见!”语罢,纵身飞离。
赵铭希遥视他远去的背影,暗恨道:“老狐狸,早知便不救你,竟敢背后查我!”
七十六 剑似无心两份容,谁解青衫满面愁
夜阑,雾浓重,朦朦胧胧中,柳枫与天绍青直接进镇,分别朱思啸等人后,一路上柳枫都没主动开口,天绍青只觉他满腹情绪,搅得自己也繁如乱丝。
及至到了家歇店,柳枫怅触前尘,不愿多言半句,想歇一歇脚,举步便往里入,天绍青如被霜打似的,气色惨淡。
只因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两人关系已非寻常,柳枫有何心事,却藏着掖着,虽然掩饰不住痛苦,却只字不说,她实在猜不透,直觉柳枫到此境地,必有一番新的抉择,但她还被完全蒙在鼓里。
她不想做个一无所知的人,自从跟随柳枫,她就渐渐失去了自己的本能,包括一些理念思想都在慢慢转变,不得不承认,柳枫风格峻峭,是比她强硬好多。
但不管怎样变,她还是想吐个痛快,叫道:“柳大哥!”
柳枫转身回望,根本没打算讲实话,面上有股愁苦之色,甚是冷峻,直教人脊梁骨麻起。
天绍青也由头顶凉到了心头,说不出酸辣苦甜,良久,两人就这样立定,迎面对望。
柳枫站在客栈门口,天绍青立在街上,谁也不言。
天绍青情深若渴,想待柳枫说,毕竟跟随李玄卉久了,她非是逆来顺受之辈,也不是没见过外面的凄凉世界。
然而柳枫却呆呆望着远方,顾自出神。
半响后,天绍青欲做试探,讷讷道:“你……还想着方才的事?”
她觉得柳枫不该为此生气,像他那样的人,怎可与流俗进退,可又想到他毕竟也是人,不忍责怪,每看到他,心就软了大截,又开始在自己身上找错误。
以前她数次与柳枫意见相左,现而今却这般在意柳枫感受。
爱上一个人,同时也失去了自我,有时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柳枫冷哼一声,想起适才情景,她心细如发,必能看破,自个儿心愧气馁,猛然侧转身子苦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慨惜。
天绍青难过已极,把头一低,躲入他的怀里道:“柳大哥,对不起,我——”
柳枫望着黑夜,哀情愤郁,凄诉了一句:“这个世上有仇、有怨,此恨到死不休吧!”话声一点也不激烈,轻轻的飘逝不见。
天绍青自愧朱思啸之所以找他寻仇,全是自己带来的,而赵铭希也是自己招惹的,就算玄天门与七星派弟子追来,也是自己拖累了柳枫,心里好生不畅。
但柳枫话里有话,不单单是因为普通的纠缠仇恨,一时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随柳枫进入客栈。
有客人到访,店主自是热情招待,柳枫却无有心情,只简单扔下句话:“准备两间房!”说罢,直接上楼。
天绍青恍惚失神,付账期间,店主好似与她熟识,打量一番后,含笑相待,不收银两,还告诉她已经有人提前付过账了,只管安心住下。
天绍青被吊起好奇心,连问那人是谁,还当又与前些日子一样,是赵铭希暗地捣鬼,如今有柳枫在前,不似以往孤身一人,只怕会惹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她几番婉转地追问,店主俱是神秘兮兮,拒绝相告。
天绍青本想弃房不住,可考虑到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必得想个妥善的法子应付,总是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
万一此次自己走了,下次又被跟踪,对方在沿途设下陷阱埋伏,岂不更加误事?便打算装作不知内情,哄那店主一哄,当下一脸是笑,迎合那店主,回到房中。
她欲在暗处偷偷观察店主是否与人联络,可夷由间,店主已备好酒菜送了进来。
看到酒菜,天绍青不禁一惊,眼睛发亮,只因那两道菜虽是平平无奇,一道是麻辣豆腐,一道是口水鱼,但若非了解她,根本不可能得知那是她最喜欢吃的菜。
店主言,都是那位客官拿了菜单,吩咐厨子做的。
天绍青嘀咕道:“如此了解我,怎会是那赵铭希?就是柳大哥,也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左思右想,她又觉得那人有股令她熟悉的感觉,偏又想不起是谁,按说她来到这不知名的小镇,熟人都不可能获知才对。
她一时心烦,无法集中精神,时而想想那神秘人,时而又思及柳枫,他那悲哀的神容,带着泪光的双眼,好像藏着无穷心事。
每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刹那之间,柳枫离自己好生遥远,左右都忐忑难安,心绪不宁,非得在这深更时分,亲眼看一看柳枫才放心,而且柳枫自从回房后,因何没有一点动静?就好像那样一个人,不存在了一般。
天绍青越想越害怕,提起脚步,就奔出了房间。
门是闭牢的,从外面什么也望不进,天绍青起手敲了柳枫房门数次,毫无回应。
倘若柳枫在房中就寝,以他的功力,怎会听不到敲门声?
天绍青心中惊惶,待要用拳头砸门,身后走来一人,立了好半响,始终夷由不定,直到天绍青有所察觉,转身相看,看清是柳枫,诧异道:“柳大哥?”
她完全没想到柳枫会悄悄离开房间,也不知会自己,若不是发生了甚事,他去追查,绝无可能这般奇怪。
但柳枫满面愁容,落落寡欢,显得极为孤寂,乍见天绍青,好像有些怕她发觉什么似的,嘴角蠕动道:“我……到客栈……随便走了一走,四处看了看。”
天绍青不能确定是否神秘人来过,他去追击,才会如此,投入他的怀抱道:“你怎么不高兴呢,告诉我吧。”
柳枫淡然笑了笑,手抚上她的脸颊,珍视道:“没事了,刚才吓着你了?”
天绍青摇摇头,柳枫便拉她进门了。
在屋内坐定,柳枫只是斟了两杯茶,递给天绍青一杯,自己饮了一杯。
天绍青对茶无动于衷,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看柳枫轻轻松松,分明是装的。
她低头想心事,柳枫呷了一口茶,望望她道:“还在想那位神秘人?”
天绍青点头,柳枫一笑道:“这里的店家不是说了嘛,明天他必会出现,倒时就可知道是谁,何必这么忧心呢?”
天绍青十分意外,方才进店时,她也是从掌柜口中得知此事,柳枫早已进房,是从何处得知的?难道是自己想多了,柳枫刚刚暗地追踪自己,也真的只是追查那神秘人?
可听柳枫的口气,不像是神秘人出现过的样子,那柳枫到底作甚了?又为什么而担心?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事瞒不过柳枫。
天绍青虽有疑惑,但见柳枫心情平复,也不提那不快之事,说道:“我总觉得我认识这个人,他很了解我,不知道是不是——”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瞎猜有些不妥,止了口。
柳枫微笑道:“他不是告诉店家,约我们明日午时见面么?那时答案自会揭晓,现在瞎想也没用,是么?”
天绍青见柳枫此番神情自若,已弃了烦忧,而自己满面愁容,反倒坏了气氛,也一笑,不再提说。
两人宿了一夜,无有大事发生,很快到了翌日晌午,店主果然守信,时辰到了,来邀他们赴约。
地点也选在客店,是一间清雅的居处,酒肴罗列,香味诱人,桌凳都摆放停当。
最引人注目的是,有关中特色的弱柳扶风馄饨,用白瓷圆盘盛上五只,团团围抱如花蒂形,用菜置于馄饨中,另一端如须般垂向边角,把当中的馄饨烘托的如珍珠米粒。
天绍青将菜肴略看一遍,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欣喜地拽住柳枫手臂道:“是……师父,是我师父!柳大哥,是我师父,他来了——”
柳枫完全始料未及,也没料到是天绍青的师父驾临此地,可除了李玄卉,又别无他人可想,愣道:“无尚真人?”
天绍青脱口道是,见柳枫仍有不信,指着一桌菜道:“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只有师父知道呀,父亲与母亲正在养伤,好些日子没见了,是不会获悉我的行踪的,一定是师父,不会有错。”
她心中欢腾,抑制不住兴奋,正说着,李玄卉果从门口现身,走了进来道:“青儿,你个鬼灵精,往常都挺聪明,这次怎的变笨了,现在才发现是我。”
天绍青回头一看,快步上前,拉住李玄卉衣袖道:“师父,您素日都忙的很,突然来此,青儿如何想得到,还当是谁捉弄青儿哩。”
李玄卉一脸是笑,任由天绍青拉他坐下,嗔道:“你个丫头,也太胆大,我令你去洛阳为人贺寿,出了那等事情,闹的满城,也不回禀我,为师……只好自己找来了,还以为你丢了,不过……”扫了柳枫一眼,收回目光道:“后来得知你安然无恙,就顺道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李玄卉言说间,又道:“你也想念那许多未见的父母了吧?”伸手欲图斟茶。
天绍青抢过一杯斟好,捧给李玄卉,恭谨道:“师父猜的可准了,前次青儿也去了苏州打探,可惜扑了一空。”
李玄卉将茶饮罢,天绍青未免把柳枫晾着,将他拉过来,面向李玄卉道:“师父,这位是柳枫,是——”
她待要讲出与柳枫相识的经过,柳枫躬身施礼,朝李玄卉道:“在下见过李真人!”
李玄卉定睛瞧了柳枫半响,忽然神色一肃,起身说道:“你就是最近江湖上疯传的‘无情剑’柳枫?听说剑无情/人也无心,短短时间内,葬送了很多冤魂?”说着,又轻藐地笑了两声道:“别人道你出手狠辣,你杀人的时候,也毫无愧疚,现在见面了,如何这般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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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剑似无心两份容,谁解青衫满面愁
柳枫一愣,未料李玄卉出口伤人,用文绉绉的话把他讥讽了一番,他向来自傲,哪肯受气?奈何这是天绍青的恩师,不能随便作色,然他不辩上几句,也不痛快,当下面露不悦道:“在下正是柳枫!”
回望李玄卉,两人对视了一息,柳枫不示弱道:“江湖传闻,是真是假,还不是由他们妄自评说。”
柳枫顿了一顿,走开几步道:“我只是做我该做的,想做的,而且柳枫有一言不吐不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真人恐怕是误解我了。并不是见了谁,柳枫都要杀死他们,那与杀人疯子又有何异?”
天绍青左右顾望,见两人神色不对,不免有些焦急。
她在想,是不是黄府的事传扬江湖后,李玄卉对柳枫有了成见?而眼下这种形势,师父既然抢先发难,就有质问之嫌,等着柳枫对答,柳枫是绝不会看不出,也绝不会忍气吞声的。
倘若再说下去,事态演变到何种境地,她也无法预料。
李玄卉听了柳枫的话,并不为此触动,嘴角露出讽意道:“你觉得自己没错?其他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也没心情理会,但你对我徒儿所做的事,也叫问心无愧?”
天绍青听出弦外之音,连忙道:“师父?”就想制止。
李玄卉却扯住她的手臂,向柳枫问道:“别人对不起你,我的徒儿有没有对不起你?我视她如亲生女儿,你打伤过她几次?是不是差点因此害她丧命?虽然我也有听闻你后来一再救她,但你们毕竟是孤男寡女,相处这么久,闹出疯言疯语,青儿以后怎么见人?”这话立时把气氛拉的无比沉闷。
天绍青恐慌至极,从来没见自己的师父如此咄咄逼人,一时反倒不知所措。一面急于解释此事,一方面又不想提及柳枫的旧事,毕竟她知晓就成,说给旁人,也无益,只是不断揭露柳枫的疮疤。
事情的真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俗话说传言一向有扭曲事实的能力,但也正因为传言,才会暴露一些秘密。
天绍青急忙转身,朝李玄卉道:“师父,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话未落定,柳枫已语声铿锵,大声道:“我娶她!”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李玄卉与天绍青一惊回头,全都愣住。
李玄卉提醒了柳枫一个事实,他一下子意识到那并不是可以推卸责任的事,也让他认为自己某种人格受到了羞辱。
他可以忍受干脆了当的方式,比如残杀解决,果断了事,却不能忍受他心底最在意的事情被诬,一字一顿道:“我——娶——她!”侧身恭揖,郑重道:“请李真人成全!”
天绍青呆呆地瞧着他,一时间思绪纷飞,想起了很多,当年十三位国色天香的少女都不能将他打动,如今居然轻易许诺?
她深知柳枫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曾经发下重誓,绝不为儿女私情所累。
是什么令柳枫开始认真起来,改变了初衷?昨夜柳枫一来一去,想过什么?
李玄卉的出现,是意外,还是非意外?
柳枫期盼着李玄卉的回答,料得以自己的能耐,李玄卉没理由拒绝。
不曾想李玄卉语出惊人:“如果我不答应呢?”竟没想过要与柳枫结亲,还背过身不理,也不愿与柳枫再做交谈。
但柳枫却看到他悄悄斜视,也在注意自己的举动,他的掌心虽未抬起,却凝结了千斤之气。
柳枫硬下心肠,一步纵前,拾掌袭他后背,迫他与自己正视。
因为李玄卉乃当世一代奇人,武功深浅程度,柳枫没一定把握,只能攻李玄卉个猝不及防,从正面迎击,他慢了一拍,李玄卉早在等候。
从李玄卉看不见的角落出发,他的身法也要奇快才行,当下双手齐扬,略一竦身,李玄卉就已发觉,信手来挥。
劲风一缕缕从两人身上散出,卷起长发飞舞,柳枫浑身的衣衫也缓缓鼓了起来,李玄卉自然也一样,就连天绍青的面靥,亦起了股冷风。
场面顿时陷入僵持中,天绍青抢身拦截,却被李玄卉一把推去一旁,掌心与柳枫相接,拼的是内力,激起真气四溢,顷刻便将杯碗震得叮当乱响,一桌好菜,还未就食,就跌在地上。
李玄卉乃武林少有的高手前辈,内功自然不在话下。
柳枫从容镇定,反而在此关头,凝聚全部心神,露出一抹狡狯的笑容,意在告诉李玄卉,他并不怕,还有后招未出,真气也始终随李玄卉游走。
片时过后,天绍青望向地面,只见二人落脚之地,现出个深坑。
那李玄卉与柳枫斗了一场,虽不见惊心动魄,却笑语喧喧,同时收了掌,退开一步。
天绍青看不出胜负,不由十分好奇,心里讷讷道:“难道我与柳大哥的功夫竟相差这许多?”不敢深思,越想越羞惭。
李玄卉望向柳枫,神态莫测,柳枫已拱手道:“李真人,多有得罪!”
李玄卉欢畅已极,大笑道:“果然聪慧,我没有看错人。”
柳枫接道:“真人过奖,若非真人手下留情,柳枫恐怕难是敌手。”
李玄卉摆手道:“你无须自谦,平分秋色,我并无相让。”
天绍青恍然大悟,拽住李玄卉手臂道:“师父,原来你试探柳大哥。”
李玄卉笑道:“你以为师父想干什么?也是他聪明,一早看出为师用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天绍青撅着嘴道:“可糗了我,以后见了柳大哥,可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玄卉好奇问道:“这是为什么?”
天绍青有些垂头丧气,嗔道:“师父的武功,青儿本就望尘莫及,如今你们未有胜负,岂不证明青儿这些年都是荒废了嘛,从今日起,哪还有脸做人?”
李玄卉与柳枫被逗的哈哈大笑,天绍青生气地坐去一边喝酒,吃了一会儿,还不服气,嘟喃道:“本来人家在柳大哥跟前,还有几分自傲的,现在啊……只知道他拿我耍的团团转,我那点功夫,他都看不起呢。”
柳枫走过去,抚住她的肩道:“青儿,你要那么高的武功,莫非是想它日打我不成?”
天绍青急的脸都红了,跺跺脚道:“哪有?”
李玄卉看在眼中,欣慰道:“青儿没有看错人!”说罢坐下,看向柳枫微声道:“无情之人,并非真正无情。”
柳枫笑笑,与他喝了一杯酒,李玄卉长叹道:“青儿对我而言,犹如亲生女儿,甚至胜过我的性命,所以早年我只是带她出来闯荡,授些基本的诀窍,却并不想让她受苦。我也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今日也就不想为难你,青儿不好过,我也难做,这就把她交给你,希望你以后代我好好照顾她。”
李玄卉这番话说的言真意切,非常诚恳,柳枫也很珍惜,郑重应允。
三人当下重置酒席,饮酒闲聊,说起了各自的经历等要事,作为互相了解之用,李玄卉又主要说了沈家庄遇难之事。
天绍青当初不曾进沈家,听过此事,却急于知晓下文,李玄卉道自己此次也是为此而来,怕天绍青不明究竟地胡来,会闯出乱子,便把相关事情相告。
旧事重提,使得天绍青满面沉重,再也欢畅不起。
李玄卉见她闷闷不乐,那柳枫也在一旁默不吭声,料是自己多嘴,言语有失,忙又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为师此番一是为了看看你,二是告诉你,绍琪和你姐夫本欲随为师赶回玉华山,中途忽然遇到你师叔上官掌门,便被带去了华山小住。师父这才抽空来找你,也听说了黄府的事,担心你有个甚事,如今你无大碍,绍琪也住在华山,有你七位师公保护,也可以放心。”
天绍青点点头,道:“青儿知道了,没有得到你们首肯之前,不会擅自行动,免得惊动那些心存不轨的人。”
李玄卉也比较欣慰,又想起故人,长叹口气道:“前些日子,师父去看过你沈世伯,为他上了柱香,哎,也真是不幸,会遭遇这样的祸事,沈家灭门,你爹也尽力了。”
那柳枫早就为此烦心,近日又不断遭到程品华骚扰,误以为是月明教纠缠不清,今番被李玄卉一说,触动心事,他再也料不到世道轮转,到头来还是害了自己,才刚刚决定与天绍青在一起生活,终究还是难以摆脱这些阴影。
他怅然愁苦,就一个人坐在旁侧喝闷酒。
李玄卉看看他,又看看天绍青,只见两人都不开心,还当是担忧天家之事,连忙道:“青儿,别太担心,你爹没事,师父见过他们。”
天绍青立时止住悲戚,抬起头道:“师父,你果真见过家父?”
李玄卉也未隐瞒,直接道:“他们夫唱妇随,另择了地方疗伤,不让人打扰。”拍拍天绍青的肩膀,安慰道:“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吧,贼人要攻破裳剑楼,就得过玉华山这一关,还有华山,再不行的话,咱们还有……”
天绍青接话道:“还有舅舅家,在清居苑,可有关河四十四个家族助阵呢,青儿听说天名剑一现江湖,就有许多传言,说天名剑是出自清居苑的,那么如果属实,一旦天名剑有失,老太君作为清居苑的首要人物,必不会坐视不理。”
李玄卉微笑道:“所以有甚可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必会畏惧咱们。”说此,神色一变道:“师父明天便要离开这里,你父母若有了消息,师父派人给你捎信。”
天绍青热泪盈眶,急忙躬身拜倒,脆声道:“青儿谢过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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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醉是海风送情长,惊在清幽见离别
海天一色,碧蓝色的水面,像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缎子,日光倒映在波纹中荡漾,宛如把天地都裹入其中。
燕千云连日踌躇,这一天也终于到了海边,趁天还没亮,就叫了艘船,带着天绍茵急匆匆而去,一路逆行,不过时天颇暖,风和日丽,还犹觉热意,就不见出甚大事。
船夫对于燕千云口中的仙灵岛,也算耳熟能详,据说仙灵岛比较偏僻,虽是小岛,但也是捕鱼人家常常出海歇脚之地。
进海已有数个时辰,船家犹自絮叨,时而说乘船搭客的艰辛,时而问燕千云哪里人士。
燕千云急欲赶回旧地,不愿理他,催他快速航行,强调要在天黑前赶到,怀抱天绍茵,他悲苦莫诉,神思早已游弋,时不时就要瞅瞅海平面,看看还有多少时辰,后来船夫与他说了什么,他也听不入耳。
三天前,天绍茵支持不住,一病不起,自那后,再也没有醒来,所以原本五天才能赶到仙灵岛,他奇迹般行了三天,现而今坐不安稳,还要为她输功续命,只愿可以多维持一时半刻。
其实他的脸色也已煞白,但想到急难处,还是忧急,那九煞掌的威力也真惊人,燕千云暗忖这三天已经到了极限,天绍茵目今昏睡,若是自己再不见到师父,那么施救天绍茵,定然无望。
船夫回头瞅了他们一眼,不免摇头道:“哎,少侠,冲着你这股劲儿,天黑时,一定把你送到。”
燕千云道了声谢,望着海面出神,再不言语,海水翻滚不息,排起大浪滔天,在海中央,天越暗淡,海风越是呼啸的利害,像是随时都能把人卷走。
终于等到暮色普降,船夫累了一天,信手抹抹汗珠,忽然眼前一亮,就唤燕千云:“少侠,就要到岸了,你看!”
距离海岸尚有几丈,果然有座岛,船夫掌起灯,准备为燕千云照路。
燕千云却已扔了锭银子在船板上,抱起天绍茵飞跃上岸,朝那船夫落下话道:“多谢老丈相送,时间紧迫,就不多候,老丈赶不及回家,可在岛上自寻住处,这里虽然简陋,吃住还不成问题,待晚上晚辈来探望老丈,将所需之物都送来,就此拜别。”言罢,沿着一条小径,头也不回地飞奔,渐渐去远。
不多时,到了一处屋前,那屋子周围房庑连属,也起了个小院,用篱笆围成一圈。
燕千云飞步奔进,大声叫了句:“师父,救命啊!”一个老人就从屋里出来了。
这老人年约六旬左右,眉发皆已花白,虽已老迈,但行走奔放豪迈,不是别人,正是月明教的右教王一眉老人,与金杖婆婆聂贞齐名。
他见燕千云回岛,十分欣喜,连三跨五地迎上来,忽然望见燕千云怀里有个人,他眉头拢攒,愣了一下。
燕千云已在他注视下,将天绍茵放在院中一张石桌上,指着天绍茵说道:“师父,求你救救她,她中了金杖婆婆的九煞掌,无人能治,徒儿只好来求师父,这段时间也是日夜赶路,沿途没敢停留!”
那一眉老人神色冷峭,看起来难以亲近,却也没说什么,上前查看了一番,摸摸天绍茵脉象。
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寻思:被聂贞打伤?想我与她还未起冲突,怎么也得看在我的薄面,对千云手下留情。
老人左右想不透,思绪被拂乱了,忽然问燕千云道:“千云,你此次出岛也有些日子了,也不顾自个儿,想来你把师父给你的药都给她吃了,但不知这是哪家姑娘?怎会与聂贞结怨?”
燕千云一怔,极怕老人中途停下不医,老人的脾气,他还了解些,这老人平日里对人和蔼可亲,但却笑里藏刀,难有真情。
这也是燕千云不愿天绍轩同来的原因,盖因老人心胸比较狭窄,又性情寡淡。
一个不顺其意,老人即有可能把天绍茵给杀了。
所以见老人问起,燕千云突然迟疑,低头躲着老人的目光,道:“她……是……茵儿,陈茵儿,因她家与金杖婆婆蓄了恩怨,无意间招致责打,中了九煞掌,师父知晓金杖婆婆这人,若是打了人,从不理会同情,自然也断不会救她,徒儿可怜她,便带她来见师父!”
老人非是好欺之辈,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佯作无事,思量道:“原来是这样。”说着,再次搭起脉象。
燕千云瞧见他面色凝重,眉头紧皱,急着问:“怎么样,师父,她还有救吗?”
一眉老人皱眉说道:“她身子虚弱,若再晚些时候,神仙也难救,快扶她进去!”
燕千云依言从命,把天绍茵扶回房,放在床上。
一眉老人要他守关,只因这岛上虽无外人,却也时有船客路过歇脚,或有野畜出没,老人又强调道:“若在我运功之时,受到干扰,那么不止她活不了,师父也要死啦!”
燕千云愕然,果然守在门外,不敢惊扰。
一眉老人扶天绍茵坐正,自己坐在后面导入真气,开始慢慢化解九煞掌的煞气,倒也没出现什么异状。
半响后,九煞掌的余威散尽,天绍茵睁开了眼睛,也已无大碍,向老人道谢,燕千云在门外听见声音,一时喜出望外,奔了进来。
两人多日忧愁的顽疾,就这般解决,都欢畅不已,驱除了九煞掌,天绍茵也行动自如,不需搀扶就可以下床走动。
按理说老人把功力损耗,本该身体虚弱,需要调养才对,燕千云也见他额头虚汗直冒,劝他休憩,老人却执意不肯,避重就轻道:“千云,你随师父来一下,师父有话与你讲。”示意燕千云出屋。
燕千云有些犹豫,不肯去,被天绍茵瞧入眼中,好生奇怪道:“什么事?”
燕千云深吁了口气,淡淡道:“没事,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回来。”
岛上的夜充满了清凉,海边有风拂面,点点月光破开云层,洒在海面上,交织成一幅隐晦不定的图画。
燕千云走来的时候,一眉老人正立在一方大石上面,此刻身躯魁岸,面海而立,长衫迎风抖擞,神容却难以捉摸。
燕千云知道,目今只要自己开口,要求什么,老人绝不会不同意,所以老人会救天绍茵,但天绍茵既已无碍,就要把她送出岛,还得过老人这一关。
眼下能否顺利,一切还是未知之数,他只望老人这一次不要太生气,所以立在身后,恭恭敬敬叫了声:“师父!”
一眉老人目光飘远,缓缓道:“千云,你可知为师一生愿望是什么?一等数年,师父不能再等了,千崇如今不再,你便是我唯一的弟子,为师只有靠你,你可莫令师父失望。”
燕千云垂首道是,恭揖道:“师父放心,千云定会竭尽所能,助师父达成梦想!”
到底是甚梦想呢,燕千云只知道是野心,具体并不知情。
一眉老人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这徒弟向来笃实,但也正因为过于笃实,显得不可靠。
老人并不十分信任他,认定燕千云暗藏狡猾之心,把那心善流在外面,教人失去防备,指着他问:“你此去圣教,查到什么?”
燕千云顿了一顿,道:“边灵带人攻下沈家,沈天涯因此丧命,天名剑也下落不明。如今圣教到处打探天名剑,沈庄一役后,边灵与天倚剑各受了重伤,没有一年半载无法痊愈,临上船时,弟子无意间碰到玄天门的人,觉得事有蹊跷,抓来一个仔细询问,才得知沈天涯独子沈无星一家现在已由无尚真人送往华山,玄天门主听说此事,正在筹备攻取华山一事,据说天名剑现由华山七剑看守。”
“天名剑?”老人转面思索一阵,却没有燕千云想象中那般急切,反而转问道:“传国玉玺,你可查到下落?”
燕千云面色沉重,如实摇了摇头。
老人叹了口气,燕千云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心,抬头问道:“师父,那传国玉玺与咱们有何牵扯,为何一定要寻到它呢?”
老人目光转冷,叱道:“此物于为师极为重要,你务必努力将这传国玉玺寻回,至于原因,适当的时候,师父自会告诉你。”说罢,竟再不多言,负手离开了海岸。
燕千云走在他后面,一路上悠悠荡荡,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若说老人有野心,是要重回月明教掌权,才与边灵虚与委蛇,命自己跟从边灵,但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次赶赴沈家,老人吩咐他的事,实际上是调开沈家众人的注意,搅乱他们与月明教恶斗,然后沈家庄大战,沈家之人被调开视线,他就可以伺机寻找传国玉玺。
燕千云早知沈家无力应对月明教,若月明教偷袭,根本一个也别想活,所以才提前通知沈天涯,希望减少自己的罪孽。
这是燕千云心中永远的愧疚,正因为这样,他必须要救天绍茵,算是提早偿还对她的亏欠。
回到小屋,燕千云思绪还未回转,暗想道:传国玉玺,与江湖是非,其中有甚牵扯,师父以前到底是什么人,真实姓名叫什么?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不知道老人名姓,只道老人初出道时,年已而立,自称无名,因眉毛长的特别,像个一字眉,特别被人起了个绰号,叫‘一眉老人’。
天绍茵老远瞧见他们师徒回来,出门相迎,问了几句,师徒相继点头,俱不怎么说话,像是各有思忖。
七十九 醉是海风送情长,惊在清幽见离别
三人回屋用饭,燕千云与天绍茵许久未曾畅饮,往往不是天绍茵病着,就是燕千云损耗过度,要独自休息,难得这会儿说得起劲。
那一眉老人看看二人,忽然心念电转,问天绍茵道:“姑娘,你叫陈茵儿,但不知你家人与金杖婆婆有何恩怨?”这话问的漫不经心,如同闲聊一样。
燕千云与天绍茵却心头一跳,天绍茵十分不解,诧异道:“陈茵儿?”
一眉老人见她反应迟钝,早在意料之中,暗恨燕千云果然不老实,自己辛苦把他养大,胳膊肘往外拐,蓄意欺瞒,却不经意又问:“姑娘不叫陈茵儿?是千云搞错,还是他有意瞒我?”
他心平气和,这样细看,根本看不出他生气。
燕千云闻言,却已非常紧张,天绍茵回望他的神色,突然明白,转向老人笑道:“怎么会呢?燕大哥一路上多次提到前辈,对前辈尊敬有佳,前辈可多虑了呢。”
她又盯着老人,郑重说道:“只因一次外出,见金杖婆婆练功不慎,似有走火入魔之象,当时逢人便打,我与弟弟看不过便去制止,岂料制止不成,反被她逮走我弟弟,晚辈便因此被她打伤,幸好遇到燕大哥,还有前辈搭救,不然晚辈此刻恐怕已见不到前辈了。”
老人恍然道:“原来如此。”
燕千云长舒口气,与天绍茵相视一笑。
一夜就这般渡过,第二日当一缕曙光初现,天绍茵从梦中醒来,做了早饭,不见燕千云,只有一眉老人在屋前逗鸟。
她立在门口看了两眼,总觉得这老人看似平常,实则诡诈的很,极难应付,那目光总是游移不定,虽然是在看鸟,但实际上她心里老是发毛,好似他的目光早已洞穿了自己。
起初来到岛上,倒没什么,大抵是经过昨夜一事,老人让她有些害怕。
是以燕千云不在身旁,她便左右不自在,感觉很生疏别扭,不想与老人这般相处,问了问老人,得知燕千云每日早晨都有去海边漫步的习惯,天绍茵也去了。
燕千云还真一个人坐在那里,白衣飞飞,阳光弥撒下来,他全身如被五彩祥云罩住,煞是迷乱人心。
天绍茵乜斜着眼睛瞟了瞟,走过去坐下。
燕千云见她来到,也不意外,望了她一眼道:“这种时候,你伤势未愈,可要多休息的。”
天绍茵满不在乎道:“没事,现在能蹦能跳的,你看!”说着,手臂活动了两下。
燕千云不禁一笑,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天绍茵回话道:“还不是你师父喽!”一语未毕,见燕千云低头不言,问道:“燕大哥,为什么你对前辈说我……”
燕千云侧过脸,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苦涩,微叹一声:“暂时别问,相信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的安全!”
天绍茵也发觉他神色有异,点头应允,两人坐在海边吹风,静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普照。
蓦然,耳畔传来一阵笑声,天绍茵张目来看,见有几人谈笑风生,从旁经过,少时,赶往海岸边,撑起一艘艘小船,驶向海中央。
其中有个船夫,她当然还不熟识,正是昨日送她的那人,燕千云还与那船夫打了声招呼,要船夫一路保重,船夫还不断摇手,高声道:“少侠,多谢你的照顾。”
天绍茵自不知昨夜熟睡后,燕千云思量来去,睡不着,还给那船夫送了被子等物。
这会儿她很好奇,不由感喟道:“啊,我还以为这岛上就你和前辈两人呢,没想到还蛮热闹。”
燕千云摇头,显然不同意她的说法,脱口道:“他们是渔民,只是夜间留宿,遇上大风浪,才会多住几日。”
天绍茵惊异道:“那你们岂不是很闷?”
燕千云转眼看了看她,道:“你不喜欢这里么?”
天绍茵忙道:“不是!”
她站起来,回身环顾着仙灵岛,道:“这里漂亮宁静,可我——喜欢热闹,尤其人多的地方,我们家有兄弟姐妹五个呢,还有梅蓝绿紫四俾相陪,小时候生活也算开心!”又瞥瞥燕千云,如实道:“长期住在这里,没得玩,很闷呐!”
燕千云忽然苦笑道:“我和你不一样,从小就在仙灵岛长大,父母是谁……不知,师父收留我,教我成才。以前有个师兄,可师兄十年前出岛至今,如今十年已过,
仍不见回。我渴望亲人,也想了很多次,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扔下我,师兄又为何要离开我,后来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那就是他们死于战乱或者瘟
疫,而师兄应该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天绍茵想起曾经提到‘雁杳鱼沉’那个故事,有些伤感道:“你师父不陪你么?”
燕千云闷闷道:“师父授我武艺,日出日落,见不到几次,我小时候的记忆,就是这片海,这里的鸟,还有一字排开的大雁,它们跟我做伴,我也是靠着岸边,听着水声而眠,仙灵岛各个角落,走过不下万次。”
天绍茵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皱了皱眉道:“你们怎会来到仙灵岛的?为何不住在中原?是前辈喜欢清静吗?”
燕千云自嘲道:“你知道我是月明教的人,家师自然也是月明教的,当年月明教主边行在世之时,家师是圣教的右教王,地位与与聂贞相等,后来边行忌惮家师在
圣教地位,会威胁自己,就说家师有意图谋教主之位,处处排挤家师,更诬陷家师偷取圣教不传秘籍,将家师赶出圣教,外看是放家师一条生路,实则暗地里派人追
杀家师。家师负伤来到仙灵岛,之后养成习惯,便一直留在这里!”
天绍茵从未将燕千云的魔教身份与他师父联系,此刻听他道出一眉老人之事,心下骇及,恍惚道:“哦,前辈也是月明教的!”
燕千云怕她乱想,急道:“茵儿,月明教内,并非所有人都是残忍狠辣之徒,还有很多教众甚至比正派人士更加光明磊落,你相信么?”
天绍茵扑哧笑道:“你是说自己吧?我可是只看到你对我好哟!”故意板起脸,要燕千云急一急。
但见燕千云呆呆的,竟然当真,她也愣住了,不再逗他,认真说道:“燕大哥,即使你不说,我也明白,其实说起来,我跟月明教也有些渊源。”顿了顿,续道:“我娘呢,是清居苑的女儿,而清居苑祖上有位子沐夫人,你知道吗?”
燕千云点头,天绍茵郑重道:“子沐夫人有位大师兄叫子尘,就是你们月明教的开派祖师。”
燕千云了然于心道:“这个我知道,但从来不知他们是师兄妹!”
天绍茵耸耸肩道:“据七剑师公们讲,月明教原本是以侠义为怀,当时堪称武林第一圣教,在江湖上地位尊崇,受人敬重。”
言说间,她踱开步道:“可随着这种势力日渐扩大,人心开始涣散,很多教众不服管束,在江湖上横行无忌,大肆杀戮。”
她性子直,情绪外露,言到此处,满心愤懑道:“尤其你们的前任教主边行,更是肆无忌惮,练就铁血神功,吸食人血,残害生灵,真是辱没了子尘的侠义英明,将圣教毁于一旦,招至武林公愤,我爹与七剑师公们这才除掉边行,谁料他们再次兴风作浪。”
燕千云低下头,见她这般仇视这些事,重重叹了口气,天绍茵却会错了意,以为他也同仇敌忾,说道:“那个边灵立誓为兄报仇,断不会就此罢休。”说着,一头扎进燕千云怀里,道:“燕大哥,我好担心家父啊!”
燕千云自个儿难受,却不敢说,伸手将她抱住,安慰道:“天大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找他?”
天绍茵与他互相看了看,一起笑了。
正在这时,暗处一方岩石后面,一眉老人悄悄地探头出来,诧异道:天倚剑?她是天倚剑的女儿?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千云果真骗我,白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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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 醉是海风送情长,惊在清幽见离别
三人回屋用饭,燕千云与天绍茵许久未曾畅饮,往往不是天绍茵病着,就是燕千云损耗过度,要独自休息,难得这会儿说得起劲。
那一眉老人看看二人,忽然心念电转,问天绍茵道:“姑娘,你叫陈茵儿,但不知你家人与金杖婆婆有何恩怨?”这话问的漫不经心,如同闲聊一样。
燕千云与天绍茵却心头一跳,天绍茵十分不解,诧异道:“陈茵儿?”
一眉老人见她反应迟钝,早在意料之中,暗恨燕千云果然不老实,自己辛苦把他养大,胳膊肘往外拐,蓄意欺瞒,却不经意又问:“姑娘不叫陈茵儿?是千云搞错,还是他有意瞒我?”
他心平气和,这样细看,根本看不出他生气。
燕千云闻言,却已非常紧张,天绍茵回望他的神色,突然明白,转向老人笑道:“怎么会呢?燕大哥一路上多次提到前辈,对前辈尊敬有佳,前辈可多虑了呢。”
她又盯着老人,郑重说道:“只因一次外出,见金杖婆婆练功不慎,似有走火入魔之象,当时逢人便打,我与弟弟看不过便去制止,岂料制止不成,反被她逮走我弟弟,晚辈便因此被她打伤,幸好遇到燕大哥,还有前辈搭救,不然晚辈此刻恐怕已见不到前辈了。”
老人恍然道:“原来如此。”
燕千云长舒口气,与天绍茵相视一笑。
一夜就这般渡过,第二日当一缕曙光初现,天绍茵从梦中醒来,做了早饭,不见燕千云,只有一眉老人在屋前逗鸟。
她立在门口看了两眼,总觉得这老人看似平常,实则诡诈的很,极难应付,那目光总是游移不定,虽然是在看鸟,但实际上她心里老是发毛,好似他的目光早已洞穿了自己。
起初来到岛上,倒没什么,大抵是经过昨夜一事,老人让她有些害怕。
是以燕千云不在身旁,她便左右不自在,感觉很生疏别扭,不想与老人这般相处,问了问老人,得知燕千云每日早晨都有去海边漫步的习惯,天绍茵也去了。
燕千云还真一个人坐在那里,白衣飞飞,阳光弥撒下来,他全身如被五彩祥云罩住,煞是迷乱人心。
天绍茵乜斜着眼睛瞟了瞟,走过去坐下。
燕千云见她来到,也不意外,望了她一眼道:“这种时候,你伤势未愈,可要多休息的。”
天绍茵满不在乎道:“没事,现在能蹦能跳的,你看!”说着,手臂活动了两下。
燕千云不禁一笑,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天绍茵回话道:“还不是你师父喽!”一语未毕,见燕千云低头不言,问道:“燕大哥,为什么你对前辈说我……”
燕千云侧过脸,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苦涩,微叹一声:“暂时别问,相信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的安全!”
天绍茵也发觉他神色有异,点头应允,两人坐在海边吹风,静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普照。
蓦然,耳畔传来一阵笑声,天绍茵张目来看,见有几人谈笑风生,从旁经过,少时,赶往海岸边,撑起一艘艘小船,驶向海中央。
其中有个船夫,她当然还不熟识,正是昨日送她的那人,燕千云还与那船夫打了声招呼,要船夫一路保重,船夫还不断摇手,高声道:“少侠,多谢你的照顾。”
天绍茵自不知昨夜熟睡后,燕千云思量来去,睡不着,还给那船夫送了被子等物。
这会儿她很好奇,不由感喟道:“啊,我还以为这岛上就你和前辈两人呢,没想到还蛮热闹。”
燕千云摇头,显然不同意她的说法,脱口道:“他们是渔民,只是夜间留宿,遇上大风浪,才会多住几日。”
天绍茵惊异道:“那你们岂不是很闷?”
燕千云转眼看了看她,道:“你不喜欢这里么?”
天绍茵忙道:“不是!”
她站起来,回身环顾着仙灵岛,道:“这里漂亮宁静,可我——喜欢热闹,尤其人多的地方,我们家有兄弟姐妹五个呢,还有梅蓝绿紫四俾相陪,小时候生活也算开心!”又瞥瞥燕千云,如实道:“长期住在这里,没得玩,很闷呐!”
燕千云忽然苦笑道:“我和你不一样,从小就在仙灵岛长大,父母是谁……不知,师父收留我,教我成才。以前有个师兄,可师兄十年前出岛至今,如今十年已过,
仍不见回。我渴望亲人,也想了很多次,父母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扔下我,师兄又为何要离开我,后来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那就是他们死于战乱或者瘟
疫,而师兄应该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天绍茵想起曾经提到‘雁杳鱼沉’那个故事,有些伤感道:“你师父不陪你么?”
燕千云闷闷道:“师父授我武艺,日出日落,见不到几次,我小时候的记忆,就是这片海,这里的鸟,还有一字排开的大雁,它们跟我做伴,我也是靠着岸边,听着水声而眠,仙灵岛各个角落,走过不下万次。”
天绍茵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皱了皱眉道:“你们怎会来到仙灵岛的?为何不住在中原?是前辈喜欢清静吗?”
燕千云自嘲道:“你知道我是月明教的人,家师自然也是月明教的,当年月明教主边行在世之时,家师是圣教的右教王,地位与与聂贞相等,后来边行忌惮家师在
圣教地位,会威胁自己,就说家师有意图谋教主之位,处处排挤家师,更诬陷家师偷取圣教不传秘籍,将家师赶出圣教,外看是放家师一条生路,实则暗地里派人追
杀家师。家师负伤来到仙灵岛,之后养成习惯,便一直留在这里!”
天绍茵从未将燕千云的魔教身份与他师父联系,此刻听他道出一眉老人之事,心下骇及,恍惚道:“哦,前辈也是月明教的!”
燕千云怕她乱想,急道:“茵儿,月明教内,并非所有人都是残忍狠辣之徒,还有很多教众甚至比正派人士更加光明磊落,你相信么?”
天绍茵扑哧笑道:“你是说自己吧?我可是只看到你对我好哟!”故意板起脸,要燕千云急一急。
但见燕千云呆呆的,竟然当真,她也愣住了,不再逗他,认真说道:“燕大哥,即使你不说,我也明白,其实说起来,我跟月明教也有些渊源。”顿了顿,续道:“我娘呢,是清居苑的女儿,而清居苑祖上有位子沐夫人,你知道吗?”
燕千云点头,天绍茵郑重道:“子沐夫人有位大师兄叫子尘,就是你们月明教的开派祖师。”
燕千云了然于心道:“这个我知道,但从来不知他们是师兄妹!”
天绍茵耸耸肩道:“据七剑师公们讲,月明教原本是以侠义为怀,当时堪称武林第一圣教,在江湖上地位尊崇,受人敬重。”
言说间,她踱开步道:“可随着这种势力日渐扩大,人心开始涣散,很多教众不服管束,在江湖上横行无忌,大肆杀戮。”
她性子直,情绪外露,言到此处,满心愤懑道:“尤其你们的前任教主边行,更是肆无忌惮,练就铁血神功,吸食人血,残害生灵,真是辱没了子尘的侠义英明,将圣教毁于一旦,招至武林公愤,我爹与七剑师公们这才除掉边行,谁料他们再次兴风作浪。”
燕千云低下头,见她这般仇视这些事,重重叹了口气,天绍茵却会错了意,以为他也同仇敌忾,说道:“那个边灵立誓为兄报仇,断不会就此罢休。”说着,一头扎进燕千云怀里,道:“燕大哥,我好担心家父啊!”
燕千云自个儿难受,却不敢说,伸手将她抱住,安慰道:“天大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找他?”
天绍茵与他互相看了看,一起笑了。
正在这时,暗处一方岩石后面,一眉老人悄悄地探头出来,诧异道:天倚剑?她是天倚剑的女儿?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千云果真骗我,白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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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 醉是海风送情长,惊在清幽见离别
天绍茵探头向内看,赫然发现里面静静放着一本书,上书‘铁血秘籍’四字。
她心中大骇,早年就听父母提及,月明教前教主边行练此武功,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此是阳功,过于烈性,非常损人。
她思量了一阵,暗道:原来燕大哥的师父窃取月明教的秘籍。
据说那边行因修炼此功,招致了武林愤慨,最终毁了自己。
天绍茵翻开一页,欲要辨个真伪,只见上面写道:欲练此功,若结过亲,非童子之身,必要嗜杀婴童方成,唯足月男/婴之血。如不能持久,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气血逆流,武功尽失。
其上记载,并没有提到‘华山心法’可以解救‘走火入魔’的症状。
天绍茵好生奇怪,莫不是一眉老人故意试探自己?
她向来是个直脾气,一下子非常愤恨。
但仔细想来,那日一眉老人走火入魔逼真,自己说出华山心法,他的确有些好转情况。
这些日子,他若非急于运用心法练功,又怎会连山洞都不曾收拾?
可一切若是属实,却又与铁血秘籍的记载有所出入。
天绍茵满心不解,此时突然为燕千云难过,师父狡诈,弟子单纯。
二十多年,他如何渡过?
孤独,寂寞,哀愁,惆怅,欺骗。
她暗骂:“一眉老贼,你暗里是贼,却故作君子,好个狡诈的人。”
如此看来,当年边行并没有冤枉他,可他却欺骗自己的徒弟。
多少年来,他躲在仙灵岛偷练邪功,不知有多少婴童无辜惨死。
可怜的是,他以刺探江湖消息为由,将徒弟打发走,自个儿做这坏事。
想到这里,她悲愤万分,更替燕千云难过。
这是一个苦海,她决定将燕千云带离此中。
袁道成、孙道成依旧整日吵闹,天绍茵不喜他们,因为这二人没有前辈风范,终日逞口舌之争,乐此不彼。
她无法做到尊敬,无法正视他们月明教的身份。
据说这二人不听月明教主号令,却单单尊敬一眉老人,对其毕恭毕敬。
一眉老人若是在场,这二人从不争吵,好像以前的争执都是过眼云烟。
后来她问过燕千云,才知道成仙君之所以能有今日成就,都是因为一眉老人的功劳。
天绍茵暗想:怪不得他旧病总是不好。
道成仙君算是老人的后生,亦视一眉老人为师叔长辈。
二人有个徒弟,就是那位少年,名叫班竹,心思极其单纯,信仰也与道成仙君格格不入,虽拜在魔教门下,却不喜欢练武,好济世救人,喜欢流浪边塞,接济伤残的士兵。
这令天绍茵感到分外惊讶,难得与他熟络,本欲向他探听一眉老人之事,奈何这少年不工于心计,对道成仙君及仙灵岛,所知甚少。
天绍茵只好慢慢等待机会,还好那次碰过山洞的机关,后来及时掩藏好,老人没有发觉。
他每天四更练功,准时将华山心法融入神功内,这一天,安坐山洞,凝神提气,渐渐进入忘我境界。
但他急于求成,又因那日匆忙,天绍茵有所顾忌,并没有说全华山心法,开始他用不着那许多,但武功精进一层,就有明显察觉,而且这铁血神功有神奇之处,就是当人不能游刃有余的驾驭时,会反噬自伤。
果然过了片刻时间,一眉老人又出现前番景象。
天绍茵先前所授的华山心法已不再有用,当她蹑足走来时,就立刻看见了老人又倒地不起,哀嚎不绝,恰逢此刻燕千云不在,正与那道成仙君在小屋处闲聊。
她突生一计,把后半段口诀稍微改动了几个字,念出来道:掌心向天,闭气托之,接天地之气,应六合之光,闭目握固……
凡天地有阴阳,阳之极则阴,阴之极则阳……
接着静心运气,气聚丹田,而出阴阳,阳走任脉,阴走督脉,轮转反复,先聚后散,行足太阳,走手太阳,再行足少阴,手少阴……
最后散气行手十指,足十指,神凝成气,微吐通息。
一眉老人多年追求武功极境,早已无法自制,听了口诀,形成一种潜意识举动,会自动跟随秘诀照做。
他希望学尽各家武学,根本无法克制,只要闻到口诀风声,他对武功的敏感力立刻发挥效用。
所以只要探听武功秘籍,目视剑招,亦有样学样。
因为不知不觉中,他已在追求武学更高境界,提升自己。
他的内心是胆怯的,不能容忍被人打败,不能容忍强者的鄙视,更担心过早死去。
别人若强,他希望自己比他们更强。
他喜欢立在高处俯瞰众人,但是高处常常不胜寒。
然而,他已不由自主。
所以他在天绍茵的假口诀中倒地,手臂高高举起,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隐藏的够好,不想还是流出了血,被欺骗了,睁开眼睛,那死丫头就来到了跟前。
她以为自己发现不了她,他故意闭目待死,等着她来。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举起右掌,心想:这一掌若是拍出,定能使他真气紊乱,功力受损,以后便再难害人。
一眉老人是燕千云的师父,对她有过救命之恩,所以她不能下重手,只打算废掉他的武功。
掌风突然落下,老人已有警觉,正要睁开双目,不期然天绍茵怕一招不中,先给了个虚招,出其不意引开他的注意,攻他的后面。
他本来就手臂酸软,此番中了一掌,余气退去大半,但一生气,还是拼力站起来,怒骂道:“臭丫头,坏我大事,我杀了你。”陡然不要命般发威,竟把天绍茵骇的一跳,向旁边连闪。
她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当下回道:“你道貌岸然,明明私自盗取铁血神功,还骗燕大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练此邪功,无数婴童岂非要无辜受害?我是感激你的相救,但也不能纵容你呀,而且前辈,我并不想杀你,只是不想你有了功夫害人罢了,可你防备了我,我没得手呀?”
老人身子歪斜,虽少力气,却要装着厉害的样子保护自己,追着天绍茵,恼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那别怪老夫不留情面,臭丫头,就让老夫送你一程吧。”当下残留的真气聚于掌心,就要去打天绍茵。
那燕千云找了许多地方,不见天绍茵,也不见老人,特来寻找,看见这情况,猛然跃将进来,大叫道:“师父,不要杀她!”
老人森然道:“她趁机暗算老夫,差点要了我的命,你还为她求情?”又指着天绍茵骂道:“这就是个不要脸的臭女人!”
燕千云舍不得天绍茵死,抓住老人的手臂不放,几乎都要跪下。
老人语重心长道:“千云,不要为了小小一名女子,坏了我们的大事,她是月明教的仇人之女,莫再执迷不悟。”甩开燕千云,又拾掌打天绍茵。
他方才内力受创,但稍是稳定心神,已恢复了些气力,所以攻势极为迅猛。
天绍茵看见燕千云心有愧疚,但也不能白白挨打受死,左右为难,躲一会儿,又要回还几招。
但老人气势优胜,而她也不敢出全力,眼见不敌,危急中,燕千云抢前挡住老人一掌。
老人身子虚弱,哪受得住燕千云的真力?
燕千云自然也不会怎样打老人,所以两人都被逼退了几步。
燕千云见势不对,唯恐局面僵持,不好收拾,只好拽了天绍茵飞离山洞。
老人元气大损,尚不及恢复,也追不上,起步奔到洞口。
他忽然手扶石壁,擦了嘴角一抹血,奇迹般站了个稳稳当当,露出阴森古怪的笑容,好似引人上当,看人中计,是多么痛快的事。
过不多时,那道成仙君也从丛莽中走出,问老人要不要追天绍茵,老人含笑道:“莫急,等一会儿,他们再走得远些才好。”
燕千云与天绍茵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样,尤其天绍茵一心以为自己正义,隐藏的极好,哪知一直被别人掌控,别人像看笑话一般看她。
步步陷阱,当人自作聪明,掉进陷阱,岂非就是这么简单?
燕千云与天绍茵不敢多留,到了岸边,远远瞥见班竹站在船头。
燕千云认定他会刁难自家,未及多想,摆开架势,就要把他擒住。
那班竹一愣,微退几步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今日见姑娘神色有异,便缠着师父教我练功,刚才哄他们而去,怕事情耽误不得,立刻赶来这里,你们跟我来!”转身自大船上取下一艘小艇,扔到水中,朝燕千云说道:“这是师父们来之前预备的,你们坐上它,快快逃走吧!”
燕千云适才有些小人之心,这会儿惭愧至极,回礼道:“多谢,有得罪兄处,还望见谅!”
班竹张望岛上,怕有人追赶,连忙道:“别说这么多了,我能帮你们的,也就只有这些,快走吧!”
燕千云与天绍茵也不做停留,跳上小艇,片刻间,已向海中央驶去。
这一趟在仙灵岛虽然惊险,但回路仍是风平浪静,一切顺利。
二人上了岸,天绍茵见燕千云闷闷不乐,吐出口气道:“燕大哥,你不会怪我吧?我也知道我不对,可你知道么,他修炼铁血神功,还骗取我的华山心法,一直以来,他只是利用你呀,我只打算废掉他的武功,没想杀他。”
燕千云委实难受,不想累及她,叹道:“我知道,但他是家师,只是利用我刺探江湖秘密,背地里召集很多人马欲图大事,茵儿,你知道的太少啦,就去鲁莽行事,若出个甚事,教我如何是好?”
顿了一顿,燕千云勉力一笑,做出想通的样子道:“算了,目前最要紧的是,去找天大侠,你不是很担心么?”
天绍茵见他不提旧事,也不自找无趣,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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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醉是海风送情长,惊在清幽见离别
两人匆匆赶路,途径小镇,天绍茵再也忍耐不住,她本性喜闹,加上仙灵岛憋闷时日太久,差不多有两个月,乍一看到镇上的热闹,自然是兴奋难耐,当下四处闲逛,岛上的不快在她脑海一冲而散。
燕千云却瞅着她的背影发呆,眼神飘忽,脸上多带一份难以察觉的凝重,没人知道,他这一路上行来,心里有多么难受,和师父反目成仇,当真如此轻松?
自小被师父养大,他早就厌烦了像个奸诈偷摸的小人一般潜伏江湖做这做那,可师父毕竟对他有养育之恩。
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万没料到帮助他的人是天绍茵,燕千云仰首望天,也许这便是天意。
深叹一口气,他一会儿自嘲,一会儿苦笑。
燕千云神智恍惚,一直心念师父一眉老人,亦想起了小时候师父如何教授武功,如何教他习字认书,师父陪他游逛仙灵岛的情景频频浮现脑海,还有那离别时师父憎恨的目光。
当时,师父嘴角似乎隐隐沾有血迹,他逃命在即,竟然大意疏忽。
想至此,燕千云脸色愈发凝重,凄哀,难受,酸涩,齐齐涌将出来,霎时已透不过气。
他凝望天绍茵,见她展颜嬉笑,唯有深深地感喟。
他心中明白,倘若当时稍有懈怠,天绍茵一准没命。
即使自己师父不动手,道成仙君也会下手。
方才天绍茵拿出秘籍给他,说是趁他师父重伤之时偷的,把他骇的一跳,心道:这丫头果然胆大,难怪两人上岸,道成仙君在后面追赶。
天绍茵立在街旁,自然不知他这等心思,径行到一处卖古玉的摊铺前。
古玉小贩见她手揣白玉,久久不肯放下,欣然赞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块是有名的透水白玉,质地细腻,雕工精致,最适合女子佩戴!”
天绍茵微微蹙眉,将白玉放在日光底下观看,她也不知是否真如卖玉人所说,但觉雕工精巧,问过价钱却也不贵,可能因摆在街头的缘故,故而便宜,也便没讲价钱。
天绍茵手捧透水白玉,正暗自兴奋,猛然又有声音传来:“卖糖葫芦!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芦哟!”
天绍茵回身一看,正见到一位布衣中年从旁经过,手里举着冰糖葫芦架子叫卖。
布衣中年见她有所留恋,两步走到跟前道:“姑娘,要不要买串糖葫芦?很好吃的!”
天绍茵被他正中下怀,便问:“多少钱?”
中年小贩正要作答,燕千云忽然将天绍茵拽离大街,两人一阵纠缠争执,转眼来到胡同口,燕千云才放开天绍茵。
天绍茵揉着腕处,低头埋怨:“干什么?干嘛走这么快?”
燕千云板起面孔道:“你太爱玩了,如此明目张胆,知不知道你可能随时没命?”
天绍茵惊咦一声,道:“哎呀!就为了这个原因呐,他们哪有那么快,再说了,住在岛上可憋死我了,出来还不透口气!”
燕千云甩开折扇,望了望她道:“我与师父相处多年,熟知他的脾性,你坏他大事,我又弃他而去,他断不会就此罢休,方才上岸的时候,你没发现后面有艘大船跟着我们吗?”
天绍茵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你师父让那两个老家伙杀我们?”
燕千云点头,天绍茵顿时皱眉道:“我就知道不会有这么简单,你带我离岛,只想保护我,根本没想过离开你师父,他怎能这么做呢?再说了,当时情势危急,你也是为了我,逼不得已才打出一掌,可他身上的伤是练功造成的,我的口诀也有伤他,就算要杀,也要杀我嘛,与你有何干系,你那一掌哪有内力?他怎么能杀你呢?”
燕千云仰首叹道:“师父定会以为我背叛了他,在他眼里,背叛他的,都不能活!”
天绍茵立时无话,认真注视起了燕千云,见他面色沉重,方知他牵挂一眉老人。
偏偏这一切皆是因为自己鲁莽,才令他们师徒反目,此时,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气氛一时沉闷。
燕千云凝神伫立,抬眼望天,一句话也不说。
天绍茵猛然想起那块透水白玉,便伸手掏出来,拿到燕千云眼前道:“你看这个,燕大哥,我花十两银子买的,好看吗?”
燕千云只扫了一眼,便变了脸色,扭过头道:“我们离岛匆忙,身上并无多少银两,你买下如此奢侈之物,不怕日后我们落宿街头吗?”
燕千云语气稍顿,没见天绍茵答话,又道:“如若我不及时拉你离开,恐怕今晚我们便要落宿街头了!”
天绍茵的心情顿时犹如跌入冰窖,本欲引开他的注意让他开心,却不想自己一片热情,被他几句冷言冷语浇落谷底。
一时间沮丧顿生,她只好默默地收起白玉,喃喃道:“那……大不了……我再去当了它喽!”说罢,就向街中心走。
临走之际,她极为不舍地望着那块透水白玉,日光下,只见鸟儿嘴角上扬,灵秀逼真。
虽有不舍,但天绍茵想及燕千云的感受,也不再执拗,可行出两步,忽又觉得不对,收脚回来,满面狐疑地转头,忽见燕千云摇开折扇,笑的正欢。
她这才知道上当,暗自责怪自己道:“咦,我怎么这么笨呐!燕大哥,你故意戏弄我!”
燕千云故意道:“噢!姑娘要上当,在下又有何办法呢?”正说着,手中一空,扇子被天绍茵夺去。
天绍茵望着折扇,目视他悠然道:“让你戏弄本姑娘,哼!”收起了扇子,朝燕千云做个鬼脸,嬉笑道:“此物没收,以作补偿!”
燕千云见她竟朝人多处奔,怕有意外,心中一急,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这个夜晚,天绍轩却吹着悠悠笛曲,笛声悦耳,如一缕清风划破宁静,自客栈一处房间散来,飘荡在客栈每个角落。
天绍轩站在二楼一处门口,门是敞开着的,郑明飞就坐在床边。
一曲终了,天绍轩方才回身。
“你每晚一首乐曲,确实令人心情舒畅!”郑明飞一换方才慵懒的姿势,坐回桌边,望着迎面的天绍轩道:“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的照顾,如今,我伤势虽未痊愈,但也再无大碍!”
天绍轩目光投在她身上,却没回话。
郑明飞叹了口气,脱口道:“不知道爹怎么样了?”说着,又想起死去的母亲,一个没忍住,落下眼泪。
天绍轩手握笛子,嘴角嗫嚅,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两个月来,郑明飞一直如此,想来是自小和她娘相依为命之故。
心念至此,天绍轩便在她对面坐下,缓缓道:“你娘被葬在飞云山庄的后山!”
郑明飞闻言抬起头,天绍轩脸色凝重,接着道:“那里四面环山——”顿了一顿,才将后面的话说完:“刘延廷经常去看她,几乎天天都会去!”
郑明飞一拳砸在桌上,骂道:“卑鄙小人,我恨不能亲手杀死他!”转眼望见天绍轩,猛地恍然道:“你去看过我娘?”
想来若非亲自去过后山,他怎会知道这些呢?
天绍轩点头道:“你疗伤这段时间,我无事之时都会前去祭拜,为她吹奏一曲,聊表哀思,毕竟我们有婚约在身,我有责任代你去看她!”
郑明飞一边坐下一边道:“谢谢!过两天我想亲自去拜拜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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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一曲吹尽愁肠思,忧中望穿秋风瑟
翌日的飞云山庄,刘延廷依旧去给夫人上香,回来/经过庭院,一人已等在那里,恭敬地冲他拱手。
刘延廷与他打个招呼,道:“他还没有说吗?”
再说那人,年约三十七八,一袭装束行头绝然高过飞云山庄的任何家仆,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在山庄的地位定是不轻。
他面朝刘延廷抱剑揖礼,声音铿锵有力:“庄主,郑松昭因为夫人的死,心灰意冷,无论怎么问他,他均不作答,如今好似活死人一般,依伯麟看,唯有捉住明飞那个丫头,再逼他交出飞云剑谱,方为上策!”
飞云庄主叹气道:“你离庄多日,有所不知,那晚之后,据说郑明飞那死丫头被一年轻人所救,这两个月来,我曾派人多次打探,均不见她的踪迹,她一介女子,无亲无故,又从未离开山庄半步,对外面生疏,会躲哪儿去呢?”
伯麟上前两步,沉吟了片刻道:“我们何不转移目标,找那个年轻人,指不定他们就在一起!”
刘延廷又是一叹:“可惜那次月夜暗淡,年轻人武艺超群,庄里的弟子惊吓过后,无人描绘得出他的相貌!”
刘延廷连连摇头,猛又想起什么似的,面向伯麟道:“对了,伯麟,你此去玄天门,有何消息?大门主怎么说?因何去了几日又回来了?”
伯麟接下话道:“是这样的,有消息传来,说天名剑可能在华山,大门主本打算先行去往华山,没想到中途走漏风声,可能月明教会是一大阻碍,事情有变,大门主决定与二门主一同商讨后再做决定,伯麟担心庄里有事,就先回来了!”
刘延廷点头,回转身见自己的一儿一女鬼祟的在前行走,见了自己非但不打招呼,反而神情慌乱,有意避开,当下喊道:“子楚,芳华!”
听到这一声唤,刘芳华顿时看向刘子楚,小声嘟囔道:“遭了,被爹发现了,怎么办?”
刘子楚掩住嘴角,低声道:“装作若无其事,没事的!”
两人轻声细语,半天方才回身,朝刘延廷讪讪一笑,一齐叫道:“爹!”
刘延廷见他们方才窃窃私语,行踪神秘,似乎有事隐瞒,板起面孔,肃声道:“你们二人素有隔阂,这会儿并肩而行,准备去往何处?”
刘子楚见妹妹低头不言,只好展颜笑道:“啊!爹,其实我跟妹妹呢,平常也没什么,自从二娘去世后,我们心有不安,想来一直没有祭拜过她,所以打算一同去她坟前上柱香,毕竟我们相处多年嘛!爹你说对吗?”
刘延廷满意地点点头,踱过几个方步,一手捋上短须,说道:“出去不要到处惹事生非,有失/身份,知道吗?”
“是,爹!”话一出口,两人竟是难得的齐声。
刘延廷闲来无事又去了密牢,看望那位关在地牢的师兄郑松昭。
他永远记得自己师兄年轻时的样子,若是庸才丑陋,沈碧馨怎会嫁给郑松昭?
刘延廷踏进密牢的时候,郑松昭正半躺着身子靠着墙壁,斑斑的白发早已不胜当年,污秽满衣,眼神黯淡无光。
他举步走到近处,郑松昭只是发呆,全无理会,手脚被铁链铐住,无法动作,就那样坐着。
二十载,也不见磨灭郑松昭的斗志,怎料那晚看到爱妻惨死,此后便觉生无可恋,每日浑浑噩噩,后来竟然满头银丝,俨然一位六十有余的老者。
这里根根铁柱将郑松昭与世隔绝,师恩,飞云剑谱,现而今已毫无意义。
他不禁感念上苍,在离世之前,女儿可以逃出生天。
刘延廷将铁门打开,见仆役们送来的饭菜原封未动,自己的师兄连看也不曾看他,不禁有些生气。
他佯作从容,实则目露鄙夷之色,笑道:“师兄!你这又是何必呢?较劲这么多年,你不是一样,什么也没有得到?”
说着,他一面望着郑松昭,一面忿然道:“想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师父偏偏将山庄传给你?我不服,可是看在你照顾我的份上,罢了,我离开,成全你!可为什么上天总是眷顾你,连碧馨也一样,我救过她,对她那么好,就算我做尽坏事,甚至不惜杀死师父,但是我对碧馨,我对她是真心的,为什么她偏偏喜欢你,为什么你要和我争?为什么你要抢走她?本来她可以很幸福的,弄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刘延廷此刻庄主风范俱失,情绪激动,抓住铁牢,面朝郑松昭大吼,可吼来吼去,郑松昭仍是不发一言。
刘延廷冷笑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就算碧馨在世,你也配不上她,你赢不了我的!不交出飞云剑谱,是吗?我有的是办法,碧馨以为放那个丫头身上就没事了?哼!告诉你们,我再也不会像当年那般蠢笨,倒要看看那个臭丫头能逃到哪儿去?”
郑松昭照旧不言,只顾望着远方。
再说刘子楚两兄妹匆匆出离飞云山庄,直往后山赶。
刘芳华一路拽着刘子楚,道:“哎呀!大哥,你走快点行不行?”
刘子楚神色慵懒,刘芳华不禁埋怨:真是没用,没走几步就累,看来也怪不得我对他不敬,谁让他没一点男子气概,难怪那个贱丫头不喜欢他。
“行了,行了!你也别走那么快,爹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刘子楚不紧不慢说了一句,就势打起哈欠。
刘芳华气道:“诶!被你气死了!”说罢,扼住刘子楚手腕,强行拖其前行,一边走一边道:“还不赶紧趁着现在这个机会,烧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免得爹天天拜她,娘呀,死的太不值得,都没见爹去看望娘,娘就是被那个贱女人给气死的,就算她死了,我们也不能放过她!”
刘子楚有些不情愿,拖拖拉拉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你先放了我再说!”
刘芳华不依道:“不行!就要到了,忍会儿吧!”
片时,两人已来到墓地,远远望去,碑前站着一人,刘芳华奇怪道:“咦?怎会有人呢?他是谁呀?”
刘子楚挠头,也觉纳闷,此人从未见过,难道有何古怪?可他也不笨,拉住妹妹躲在一颗树后,按下她的肩头,说道:“先别打草惊蛇,看看再说!”
但听笛音清响,那人正是天绍轩。
方才磕头上香罢了,他又吹起了笛曲,曲音哀怨,弥漫着整个后山,秋风起,他的衣角斜斜飞起,长身迎风而立。
古诗道:吹笛秋山清,谁家巧作断肠声。
风飘律吕相和切,月傍关山几处明。
胡骑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
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曲尽生……
随风飘向何处落,唯见曲尽平湖深。
道不尽的愁,诉不尽的思念,愁肠断——
一曲终了,天绍轩望着墓碑上刘延廷所刻的‘爱妻沈碧馨’几个字,道:“郑世母,绍轩来迟一步,令你命丧黄泉,侄儿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唯有每日来你老人家的坟前拜祭,请郑世母放心!明飞,我会代为照顾的!”脚步顿了片刻,便待离去。
刘子楚见形势不对,立马跳身出来,挑起剑锋,指定天绍轩冷喝道:“你是谁?为何来此拜祭于她?你们什么关系?说!”
天绍轩手揣笛子,扫了刘氏兄妹一眼,淡淡道:“匆匆过客,素闻夫人贞烈,一曲聊表哀思罢了!”言罢,绕开刘氏兄妹,转身走向山下。
刘子楚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径自想了一会儿,待到抬头,天绍轩已然走出百丈之外,想想应该上去问个清楚才是。
如此想着,他便去唤妹妹预备同行,谁知忽然发现平时嚣张跋扈的妹妹神色有异,盯着方才那人的背影发呆,才要出声,刘芳华已道:“我们跟着他!他能拜祭郑明飞的娘,肯定有问题,走!”说完,抄着长剑,急追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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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丝丝心弦唱冤仇,悠悠锁梦论纠葛
天绍轩似乎觉察到有人跟踪,故而在人多处放慢脚步,借着吵杂的大街,身形微顿,余光往后扫。
刘氏兄妹见状,匆忙闪到一处药铺的墙壁后面。
紧张之情稍稍平复,刘芳华拍拍胸膛,片刻后转头远望,天绍轩已然不见。
那边厢郑明飞仍在客栈,两个月来,她从未踏出过房间,此刻自行运功疗伤过后,发现内力已然可以收放自如,不禁欣慰。
也许闷得太久,她主动打开了窗户,瞅向街巷。
二十年了,如今终于走出了飞云山庄。
新奇,激动,担忧,一系列复杂莫名的情绪接踵而来。
两岁的记忆她已经没有印象,一切恍如梦境,她至今也觉得不可思议。
毫无疑问,自从逃出黑暗禁锢那晚,一直全靠天绍轩照顾。
为了养伤,尽快救出父亲,她无暇顾及其他,两个月中,他们极少畅聊。
他只是夜晚时分吹奏一曲,也许是为了给她解闷,她如是想。
郑明飞又觉得自己身无分文,不辨方向,假如天绍轩靠不住,她该何去何从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前路如何凶险,她亦会练成飞云剑法,救出父亲。
天绍轩?她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她不了解他,也许她根本从来没有想过了解他,但她清楚的明白父母心愿。
他将来会是自己的相公,这更令郑明飞感到怪异,虽然直觉告诉她,天绍轩斯文有礼,温文尔雅,但是他们仍然需要时间的磨合。
一时感触良多,待郑明飞收回思绪,却发现天绍轩久久没有回来。
于是她走出了房间,来到楼下。
远远的,天绍轩从大街尽头走来,抬头一望,忽见郑明飞立在街上,似在寻人。
他握紧笛子,上前叫了声:“明飞!”
郑明飞闻声回头,却见是他,遂笑了一笑。
天绍轩略感意外,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哦!我……”郑明飞吞吐犹豫,不好意思说是找他。
猛然一阵粗暴的声音打断两人:“郑明飞!原来你在这儿!”只见刘芳华大叫一声,奔了过来。
天下之事,往往难以预料,此时天绍轩所处客栈却是刘氏兄妹常来之地,只因沈碧馨去世,刘延廷大肆操办丧事,引起刘芳华诸多不满,因而无暇到小镇走动。哪知方才跟踪天绍轩未果,她在愁闷中来此,刚刚拐至街头,竟机缘巧合碰见天绍轩。
她对天绍轩印象极好,自然是欢喜异常,但转眼再望,又见郑明飞与天绍轩讲话,顿时气急败坏。
兄妹二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
郑明飞见是他们,顿生厌憎,正要发作,刘芳华却剑锋一抖,森然道:“死丫头,真想不到你还敢留在这儿!”
郑明飞冷哼道:“为什么不敢?”
此话落下,刘芳华好半天没有言语,目视着郑明飞与天绍轩二人,见他们迎面而立,清风吹拂之中,天绍轩身型韵致,温文尔雅,束发的白带随风飘扬,更添得气宇轩昂。
那郑明飞立在旁侧,乍看起来,两人极为亲昵。
刘芳华心头微酸,强忍不快,剑锋遥遥抵住郑明飞,怫然作色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勾/引男人,真和你娘一样贱!”
郑明飞气急道:“你……”知她说的是天绍轩,可要回敬,竟然失去底气。
天绍轩的确与她站在一起,当下只觉得误会横生,无法解释清楚,一时无措,脸颊通红。
天绍轩见此将她拉到身边,面向刘芳华道:“明飞与在下早有婚约,正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姑娘所言未免太过尖刻!如此诋毁别人名声,当非飞云山庄的作风。”
郑明飞听了这话,真真觉得胜过世上那所有的甜言蜜语,天绍轩为她正名,竟让她一阵失神。
从小听惯刘芳华这种尖锐言辞,她早就习惯了压抑愤恨心酸,想不到会有人为了自己回敬刘芳华!
郑明飞心里大为感动,凝望着天绍轩呆住。
刘芳华本想出气便罢,没想天绍轩会出言反击,而且说得有根有据,尤其听他说道妻子,更是憋气,其实她本意就是习惯了针对郑明飞,哪想在天绍轩跟前出糗,所以天绍轩这句话,她没有反驳。
“花言巧语!”刘子楚猛然走上来,望着郑明飞道:“明飞,你自小在庄里长大,不谙世事,外面人心险恶,小心被人骗了,这小子不安好心,千万别相信他!”
他虽然另有居心,也非良善之辈,但一言一语还算有些风范,不似刘芳华那般口出脏话。
郑明飞冷哼道:“世上最险恶最卑鄙的事已被姓刘的狗贼做尽了,还有比这更不耻于人的吗?”
刘芳华怒道:“你敢骂我爹?”
郑明飞恼道:“像这等弑师灭祖的畜生,陷害同门,又强占兄妻,做尽卑鄙无耻之事,骂他已不足以泄此恨!二十年的仇,二十年的恨,我一定会找姓刘的亲算!”
“岂有此理,敢对我爹不敬?我杀了你!”刘芳华再也按耐不住,提剑便刺。
郑明飞手中剑不及出鞘,便生生地挡过剑招,手中略一用力,将剑震开。
刘芳华被弹退几步,不服被她欺负,断喝道:“贱丫头!”身子往前一冲,剑尖直取郑明飞要害。
二十年的隐忍一触即发,郑明飞纵出两步,转身拔剑,只听“铮!”一声,两剑相击,剑光扑面。
刘芳华拼尽全力挡开这一招,心下暗自惊讶,实不想这丫头武功如此之好,以前竟被她蒙骗过去。
郑明飞剑招虽是平平无奇,可威力十足,刘芳华明明以招破招,却俱都落败,非但如此,更被郑明飞钳住,猛然一招扑面剑芒冲杀过来,使得刘芳华大惊,连退数步亦不能躲过危机,不由吓得肝胆俱裂。
就连刘子楚与天绍轩也震惊不已,刘子楚眼见妹妹无法应付,危在旦夕,想去抵挡,可碍于身法不够快,唯有叹气,低过头不看,心道完了。
就在大家惊诧的时候,一道刚劲的掌风突袭而来,将郑明飞震开三丈。
郑明飞未及缓气,来人再欺而上。
天绍轩见势不对,越到前面,抽出竹笛,于空中撞上了来人的青铜剑。
竹子本是削弱之物,稍许劲力,便可使之折断,此刻撞击利刃,却丝毫未损。
刘芳华躲过一劫,待看清来人,连忙激动地叫道:“伯叔叔!”
刘子楚见伯麟突然来到,自是异常欢喜。
不待分说,伯麟右手握剑,左臂平举当胸,整个人朝前扑,剑势起,掌风亦起。
郑明飞怕天绍轩猝不及防,会有吃亏,大声道:“小心呐!”
常年呆在飞云山庄,郑明飞当然知晓伯麟的武功底细,可她不知天绍轩的功力如何,见伯麟直扑天绍轩死茓,急上心头。
天绍轩凌空飞跃,上前飞扑,与伯麟形成对峙之势。
一会儿工夫后,伯麟发掌震开天绍轩,收剑退回。
青铜剑在空中化开数道寒芒,归入他后背的剑鞘中。
伯麟身形从斜里穿出,一一拽过刘氏兄妹,遁入人流。
天绍轩被他弹退,待稳身立定,那三人已然不见,不由立在原地呆想。
郑明飞上前道谢,才将他意识拉回,回到客栈后,天绍轩就催促赶快收拾行囊,并说行藏已露,为防飞云山庄的人追击,需得尽快离开此地,所以移到镇外的庵堂落脚。
那伯麟带领着刘氏兄妹到了僻静处,刘芳华见四下无人,开始无所顾忌,埋怨道:“伯叔叔,干什么不杀了那个贱丫头,以你的武功,他们根本不足为患!”
刘子楚也上前Сhā言道:“是呀!起码杀了那个小子,再抓回明飞那丫头,不怕她不交出飞云剑谱!”
伯麟脸色凝重,随即摆手,想起了与天绍轩对峙,犹自低喃道:“方才小子武功不弱,我没有十足胜算!”沉吟了片时,突然道:“不知他师承何处?”
刘子楚不解道:“难道就此放过他们?”
伯麟截口道:“当然不能!我自有办法!”
夜晚很快来临,玉钩斜挂,洒出一片银色的光幕。
小庵堂内,郑明飞已睡熟了,天绍轩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便一个人悄悄来到外面,拿出笛子,横唇吹奏,瞬间一首悦耳清幽的曲子就飘散出来,为这夜下的宁静增添了几丝舒心之气。
丝丝入心弦,悠悠萦魂梦,沁人心扉的笛音如同入了郑明飞的梦里,一时间,她也走出庵堂。
来到天绍轩身后,月光皎洁,笛声依旧,郑明飞下意识地掏出自己那支笛子,本想学学天绍轩,可万没料到她一吹,全是刺耳的曲子,一下子扰乱了天绍轩。
郑明飞愕然,立刻停下不吹,见天绍轩转身来望,连忙将笛子藏在身后,仓惶一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懂的,就是觉得好玩,挺好奇的,并不是有意叨扰你!”
她虽年龄不小,但实在自小命途坎坷,见别人吹笛容易,也以为十分简单,岂不知有些事往往知易行难?没有一定功底,哪能一学就会?
她一时疑惑不解,将笛拿出细看,喃喃道:“怎么会不一样呢?”
天绍轩也有耐性,倘然换了柳枫之流,指不定怎生叱责郑明飞蠢笨呢,上前拿过她的笛子,看了两眼,淡淡道:“笛子无分别,笛声……相差万里!”
闻及此言,郑明飞顿时低下头不语。
天绍轩却言有所指道:“只有一个原因!”
郑明飞被挑起兴致,连忙追问:“什么原因?”
天绍轩盯着郑明飞,看出她的心思,问道:“你想学?”
郑明飞垂下眼,不好意思回答。
天绍轩也不强迫,主动道:“其实也不难!吹笛主要是用口将气息吹进笛子的孔里。”说罢转身,转过笛身的吹孔指给郑明飞,温声道:“你看,这个就是风门!”
郑明飞迷茫道:“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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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丝丝心弦唱冤仇,悠悠锁梦论纠葛
明月很美,两人相望一眼,就势坐定,天绍轩捧着笛子,解释道:“一般吹强音时风门要大,吹弱音时风门要小。简单说呢,就是高音的时候,嘴闭紧些,吹低音的时候,费气些,吹出的气也不要太冲……”
言说间,他双手捧着笛子两端,左手握笛头,右手握笛尾,将吹孔置于嘴唇下沿,目望郑明飞,耐心道:“就像这样!”
郑明飞照他所授握住笛子,正欲放到嘴边,天绍轩笑了一笑道:“不是这样!”伸手夺过郑明飞的笛头,转过两圈,示范道:“吹的时候要对准风门!这样就好了!”
天绍轩一只手往回收,一个不慎,手掌从郑明飞脸颊擦了过去,顿时感到一阵羞赧,连忙低下头。
郑明飞亦是面皮发红,不敢看他。
恰才天绍轩帮她拿笛子之时,她已经感觉两人依偎过近,有意放弃不学,但见天绍轩热心,不好扫兴,此刻脸颊被他触碰,竟心神慌乱。
一下子,两人心头俱都砰砰乱跳,不敢对望。
直到片时,郑明飞才定下心神,依照天绍轩所说,胡乱吹奏起来,笛音仍然刺耳,她只好朝天绍轩勉力笑道:“看来我没有这个天赋,还是你吹的好!依我看,娘以后都要靠你吹给她听了!”
这话有几分弦外之音,也不知郑明飞有意与否,亦或是无心之失?却教天绍轩心中触动,见她站起,亦跟着起身,紧盯着她的背影,恍惚道:“你只要闲暇时,多练几次,一定行的!”
黑夜寂静,两人就这样站着,天绍轩看着郑明飞,郑明飞望着月色,一时间,都不曾说话。
月光似水,静影沉壁,如此惬意的月色却在丑时被层乌云笼罩。
半响后,郑明飞猛地回身说道:“子时已过,我该去山庄了!爹在等着我,你——保重!”
天绍轩见她扭头就走,连忙道:“等一下!”
郑明飞止步,却没有回头。
天绍轩上前两步道:“你一个人去的话,太过危险,我们一起去,会有个照应!”
郑明飞心中有些酸涩,苦笑道:“既知前路凶险,为何还要执意相随?此乃明飞一人之事,不可不为,这些时日多谢你的照顾,后会有期!”说罢,面对天绍轩一揖到底,转身走开,刚踏出一步,耳后突然受到重击,立时晕了过去。
这时,就见天绍轩将她搂在怀中,喃喃道:“对不起!”
满天寒星渐渐消散,四下里卷来一阵阴风,飞云山庄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样的寂静反而教人不安,隐隐透着古怪。
天绍轩来到附近看了少许,忽的跳过院墙,飞跃进去。
因密牢地方严密,他也是打探多次,才略微知晓大致方向。
深更半夜,众人都已熟睡,庄里巡视的弟子亦开始打盹,这种细微的声响丝毫不曾吵醒他们。
天绍轩一路疾奔,猛然听到近处传来一阵打杀之声,心下大惊,还当发生了何事,于是隐身在一处墙后,向外张望。
只见前方一处院落,伯麟正带着十几位弟子列阵操练,不时间随口吆喝几句,看他们行踪诡秘,好似排演阵法一般。
天绍轩暗想:三更半夜在此列阵,却不知要抓何人?但见此阵诡异森森,委实好奇的紧,便多看了一会儿,待看清阵法布局,一抬头,时辰已然不早,也不敢怠慢,赶紧赶去密牢。
天绍轩穿过亭台曲径,幽深回廊,轻身来到密室外面,一眼望见门口两名守卫,疾扑过去。
守卫尚不及呼叫,已被他击中上星茓,一同晕倒在地。
天绍轩掏出他们随身的钥匙,开门后飞身而进,里面也有两人,见有生人闯入,立即喝道:“什么事?”方一开口,便被击中茓位。
此刻郑松昭正背倚牢壁,面对这番动静视若无睹,眼神更显暗淡,似乎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及至天绍轩抓着铁柱唤他,方才抬头。
天绍轩焦急问道:“你是否郑松昭?”
郑松昭仍是木然不答,天绍轩又打开牢门,他这才将目光投在天绍轩脸上,只一霎间,眼中浮出一丝光亮之色,突然颤声问道:“你是……天倚剑……什么人?”
闻得这几句,天绍轩已然深信此人必是郑松昭,盖因他眉宇之间的神色,有几分神似天倚剑,若非与天倚剑熟识,此人不会如此反应。
天绍轩一时高兴,叫道:“我是绍轩,天绍轩!郑世伯,是你吗?”不等回答,一把上前扣住郑松昭手腕。
郑松昭先是大吃一惊,看了看他,又激动道:“天绍轩?你是倚剑大哥的儿子?”
郑松昭径自欢喜,仰面向天,自言自语道:“太好了,想不到我还有机会见到大哥的儿子!”
郑松昭对天作揖,毕了,回头拍上天绍轩的肩膀道:“你三岁那年,我们一别,竟然有二十年这么久,如今你长这么大了,一表人才,明飞交给你,我真欣慰,安心了……”
郑松昭喜极,一时激动落下眼泪,而此时,天绍轩已找出了守卫身上的钥匙,替他解开铁链,将他的手臂扯住道:“世伯,我们走,去找明飞,她在外面等着你呢!”
“嗯!”郑松昭重重地点头,两人疾步往出走,连过好几处庭院。
天绍轩心知山庄弟子警觉,走的极快,而郑松昭因被关押时日过久,全身又被刘延廷封了要茓,行动不便,因此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最后一个院落,只要过了这关,郑松昭就可以一见天日,脱离阴暗。
天绍轩瞥向不远处那堵院墙,想着外面便是旷地,心里兴奋难耐,两只手紧紧搀住郑松昭,催促道:“世伯,快点!”
三丈之距,两人正要跃出。
不想飞云山庄弟子鱼贯而出,眨眼将两人围住,天绍轩才知中计。
“这一招瓮中捉鳖果然奏效!”刘延廷越众而出,捋须狂笑:“师兄,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可以这样逃出去?”
郑松昭尚未答话,一旁的伯麟瞅着天绍轩,道:“又是你这小子,到底何门何派?与姓郑的是何关系?甘冒如此凶险前来救他?”
天绍轩的目光自伯麟及刘延廷身上掠过,道:“行不更名,天倚剑之子天绍轩正是在下!你等长期囚禁郑世伯,害他二十载不见天日,此等行径,妄称江湖好汉!”
伯麟恍然大悟,接下话道:“原来裳剑楼的人还没有死心,想不到我们计划如此周密,对外严封消息,还能被你找到,看来你这小子确有几分能耐!”
郑松昭猛然脱口道:“延廷,你要抓的是我,与绍轩这孩子无关,他与你无冤无仇,你放了他!”
刘延廷没想到他会如此说话,诘笑道:“你求我?”似乎觉得这极为滑稽,古怪地笑了起来。
天绍轩忍不住朝郑松昭道:“世伯,别这样说,我们一定出的去,相信我!”
刘延廷冷哼一声,猛然厉喝道:“谁也走不了!给我上!”语落,数十把刀剑朝天绍轩乱砍。
一缕阳光照进庵堂,郑明飞终于醒转,苏醒后只觉得后颈很疼,下意识揉捏期间,突然忆及昨晚,难不成是天绍轩将她打晕?或者有人将自己打晕,抓走天绍轩?
当下她惶急地奔上街,也不知该去何处找寻,茫然地瞅着人群,不明天绍轩处境,只道一晚过去,就算去了哪里,此番时辰亦该回来了。
她十分慌乱,来到街上,见人便问:“有没有见过我相公?”没头没脑一句话,样貌也不会形容。
行人俱觉莫名其妙,不是摇头,便嫌她碍事。
郑明飞走进一家古玩店,古玩老板上前招呼,她却急拽老板的衣袖,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我——相公?”
古玩老板见她说话疯言疯语,不买东西,也没了耐性,抖开衣袖将她一甩,不耐烦道:“你相公是谁呀?”
郑明飞双手比划道:“他……温文尔雅,斯文有礼,对了,他手里常拿一根笛子,个子大概有这么高?”
古玩老板不欲搭理,郑明飞却不死心道:“你有没有见过他?”见店家摇头,转而来到街上。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手拿竹笛的男子,很斯文的?”
每当她询人问时,众人俱是摇头。
郑明飞失望地叹了口气,暗道:“难道去了飞云山庄?这么久没有回来,会不会有危险?”
这时,角落里立着一位中年相士,打量了她很久,突然过来拦住她道:“姑娘可是找人?”
郑明飞闻言一惊,忙将目光转向他道:“你怎么知道?”
相士笑了一笑,道:“姑娘所找之人可是位年轻少侠,手里常以竹笛防身?”
“你见过他?”郑明飞当即抓住相士衣袖,急道:“他在哪儿?”
相士并不答话,眼睛盯在她的手上。
郑明飞才觉自己行为失礼冒昧,垂手松开相士道:“对不起!”
相士瞥了她一眼,缓缓道:“跟我来!”
不谙世事的郑明飞就是这样任由相士带离大街。
由于她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更不知人心险恶,江湖诡诈,不能轻易信人,加上她不辨方向,便跟着相士走到了郊外。
荒郊无人,透着森森寒意,郑明飞没有见到天绍轩,忍不住问道:“请问你真的见过他吗?”
相士只管前行,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
郑明飞抬目斜顾四下,只见前方丛林密布,一时生了怯意,又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还有多久?”
相士仍然没有应她,郑明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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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积怨悠悠升满天,磊落绵绵破烟尘
再说当晚的飞云山庄,当那些弟子齐齐攻来时,天绍轩唯有松开郑松昭,手臂一斜一垂,竹笛现出,疾展身形迎了上去。
刘延廷与伯麟各站一旁,睁眼观望,等着活捉天绍轩,实在不行,再就地处决。
沙尘飞扬,剑气四射,荡的四下里沸烟缕缕,往空飘散。
人流并进,不断围攻天绍轩,转眼大量凶杀逼近,教郑松昭忧心不已。
他甚至试图动用内力,想要冲破被封的玄关,为天绍轩助上一臂之力,却连试多次皆不成功,非但如此,那些小弟子攻击他时,还需天绍轩帮忙。
剑挥剑格,所到之处,为整个山庄弥漫着层层杀气,一道道剑光将天绍轩笼罩圈内,黑夜下,只见他的衣袍鼓囊囊的,穿风荡起。
那郑松昭被他拽着左右避闪,锋锐的剑刃每每顺着他的周身险险划过,可谓是三番陷境七番危难。
郑松昭此时已完全没有了意识,脑海空洞。
天绍轩执笛,见人影而捉,敲左打右,身形左一下右一下,因有人缠斗,就毫无机会跳墙逃脱。
对手越来越多,情急中,几道剑芒猛然斜斜朝天绍轩身边劈了出去,天绍轩手一松,为郑松昭让开这一招,剑光便恰从两人罅隙中穿过,逼开他们。
此番已容不得他犹疑,连忙分身捉影,在当中穿梭,笛起如霹雳,人飞如游鱼一般,只听得连番撞击声响在院落,砰砰几下,那些个弟子挨个撤步,唯恐被他剑气伤着,饶是如此,也臂腕发麻,手不着力。
待他们呆立的顷刻,天绍轩又趁机欺上,并不放过这等机会,其实天绍轩旨在震慑他们,冲出一条血路好逃生,就算是把郑松昭送出墙外也行。
叵耐这些人顽强抵抗,竟不怯场,把退路守得死死的,原是天绍轩发了力,但并不施展辣手,因此这帮人倒地后,只是摔疼,根本不见血不流泪。
郑松昭观望一阵,心中明白,这孩子是温善呀,力道不多不少,只把这帮小弟子击晕而已。
刘延廷也有些震惊,可他更急,若是被这二人逃出,他的威信何在?一直以来,辛苦博得的名声可就毁之一旦!他大手一挥,口中不断呼喝,要弟子们冲杀。
天绍轩笛子上的真气四散,就势连戳连搠,又时而翻起掌心朝外连拍,顿时听得几声爆响,围在前方的一干人再次被击倒。
这天绍轩自小深得天倚剑真传,武功不弱,却是极其平淡之人,若非此刻危急关头,外人绝难知晓他的武功深浅,也算深藏不露。
他生性温善,还未曾真正杀过人,所以这番被他打倒之人,较之先前,只是晕厥罢了,然这只能捱过一时半刻,对于飞云山庄这般道行不深的弟子,一个天绍轩,根本不足以惧怕。
试想想他们跟随刘延廷多年,受的教养,早已非同一般,眼见一干同门倒地,他们并不惊惧,反而信心倍增,觉得天绍轩无甚可怕,何况刘延廷呼来的帮手越来越多?
这些人见对手并不伤人,愈发卖力,且在庄主命令下,他们也不敢懈怠,此刻深信一句话:人多不怕打不死个天绍轩。
刘延廷早有部署,今夜出动全庄弟子,人流如潮水般涌来,把长廊、亭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郑松昭一旦脱逃,势必破坏刘延廷在江湖所立的地位,而且得知天绍轩乃天倚剑之子,刘延廷更不会手下留情,倘若放过天绍轩,必会走漏风声,倒时非但得不到飞云剑谱,反而使得飞云山庄臭名昭著,还会因此得罪武林圣教华山,那于他而言,无疑是死路一条。
前方弟子多不胜数,天绍轩只好慢慢退了几步,暗思对策,心想:这样也不是办法,只要不杀人,过个片刻,这些人就会醒过来继续上阵,如此拖得时间越久,情况越是不妙。
他眉头紧皱,开始发愁,暗忖怎生脱身才好,不由俄而抽空往外顾瞻。
伯麟眼见久难取胜,忽然朝身边一个弟子使个眼色,那人意会,举起剑,就迈步来到郑松昭跟前。
郑松昭知晓师弟苦心筹划二十载,今朝得不到飞云剑谱,已然杀机尽起,欲置他于死地,他毕竟曾是练武之人,此刻虽不能用武,躲避剑招却还能勉强应付,只要维持时间不长就可以。
他上身右闪,那人砺刃劈空,竟愣了一下,心道自己该不会失手才对,怕庄主怪责,又挺身而上,再劈郑松昭右肩,去势疾劲,带起嗡嗡一股风声。
郑松昭接着左闪,任他砺刃走空,陡然徒手抄住剑锋,把那人吓得一跳。
他没有内力护体,一身血肉之躯,唯有依靠蛮力,把那剑锋紧紧握住,霎时间,手掌鲜红,一片血水从缝隙中溢了出来。
郑松昭似已忘了痛楚,厉喝一声,气势慑人,步步向前进逼,竟反倒把那人逼的无可奈何。
那人微微愕然,实不想这样的老人家还有如此举动,直教他连退数步,亦不能摆脱,一不留神,郑松昭弹开手中寒剑,把他也摔了个踉跄,还好没有栽倒,不然庄主指不定怎么怪责呢?
他稳身立定,虽则起了怜悯之心,不愿伤害郑松昭,可毕竟怕事,正在犹豫,要否一剑砍掉郑松昭,忽见郑松昭宛如神邸复生,带着赳赳的气态,大踏步朝自己走近,脸色更在黑夜下涨成赤红色,现出幽黯可怖的光芒。
郑松昭瞪大着眼睛,蓬头垢面,颇显脏乱邋遢,可却是汹汹怒目,闪电一般射在他脸上。
或许是太过惊讶,年轻人面对郑松昭进逼,竟然失足跌在了花坛上。
郑松昭见状露出轻藐之态,仰首大笑,也不再欺负他,向外退了退,翻起自己那带血的手掌,陡的失声喊道:“碧馨!”想必是发狂之时,思及妻子,受了鼓舞。
刘延廷听他提起‘沈碧馨’之名,气不打一处来,拾掌提气,将花坛边的年轻人挟到跟前,猛施狠手,拍在天灵盖上。
那小弟子顿时脑浆迸裂,成了一瘫软泥也似,在刘延廷手掌松开时,软趴趴地倒毙。
刘延廷甚为冷酷,也不左顾右盼,却瞪视郑松昭,意有所指道:“没用的东西,死不足惜,都给我上!”
弟子们各个惊颤,谁也不敢误事了,稍有差池,刚才同门的下场,就要重演。
天绍轩没想到刘延廷这般心狠,看着刘延廷,惊讶道:“庄主好狠!”
刘延廷手捋髭须,慢悠悠道:“今天晚上,谁也跑不了!”又让弟子们去抓天绍轩。
天绍轩在人影包围圈中穿梭来去,虚晃一招,飞身直上,到了一定高处,头上脚下,猛然倒悬,扑向下方。
刹那间,叹为观止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股劲气自笛孔溢流而出,见人影而飞蹿,好似铁树开花,不住地朝四面绽放,刚猛霸道,疾如电闪,一帮人手里的剑全被打落。
天绍轩逮住机会不放,上前击过他们的百会、上星、当阳、曲差等茓。
刘延廷原本当他是瓮中之鳖,这会儿也不禁瞠目,他自来向往高超精妙的剑术境界,非是见宝不识的庸碌之辈,就算他自傲,也难免为这剑法称绝,大声道:“好一招‘一剑’,老夫有幸识得华山绝学,当真大开眼界!”
天绍轩翻身落在地上,向四周扫视,看看足有数十人拾不起身,不禁一语不发。
接着,他起步来到郑松昭身旁,郑松昭见他仪表出众,又有极强的耐力,又喜又忧,暗道:真不愧是倚剑大哥的传人,有其父过人风范,‘一剑’使得巧,使得妙。
那一招威力本该更大,可在天绍轩手中,未见十成功力,却似十成功效,不杀一人,仅仅令人晕厥,也算令郑松昭安慰,可他想到如今重重围困,只靠天绍轩一个人,只消车轮战耗下去,天绍轩迟早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那刘芳华潜伏在暗处,观望了半响,心里也有一丝动容,想她自小在山庄长大,所见之人,不是胆小如鼠,就是仗势凌人,连她自个儿也不例外,哪及天绍轩这样,单人匹马就闯龙潭虎茓的?见此不免喃喃道:他要是活着,多记住我一些多好!
院落的打斗停了少顷,每个人都是各怀鬼胎。
郑松昭面向天绍轩,低声说道:“绍轩,多加小心!”
天绍轩朝他郑重点头。
就在这时,伯麟微一拔剑,竦身掠高,迎头就朝天绍轩劈斩。
天绍轩以笛应付,青铜与竹笛在空中撞击,激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气波。
两人都处在半空中,时而踩地借力,时而上房,身子忽左忽右,兵器撞一下分一下,又擦边而过,相碰声连绵不绝,惊心万分。
两人清楚地知道,稍不留心便会葬身此地,因此每招都有千斤之力,伯麟剑气锋利,招招致命,天绍轩真气灌注在竹笛上,每接一招,便化掉伯麟的大半剑气,以免伤及无辜。
打斗中,两人又上了四角凉亭,不多时,已过手两百余招。
天绍轩斗得过久,实在有些虚脱,可伯麟不依不饶,他也不敢泄底,只拼了命般抗击。
伯麟并不打算放过他,倏地将身顿住,青铜剑向前疾展,去削竹笛,可伯麟这只是借机发难,后招在后面,真正地目的并非打折兵器这么简单,只是绊住天绍轩,在这间或,身子移前,瞅瞅天绍轩空门,抬起左掌,拍了过去。
天绍轩力气有亏,自然不能被他拍中,还要勉强支撑的,当下看也没看举掌相迎。
两人肉掌相接,挟起劲风呼啸。
伯麟保留实力较久,一点也不怕比拼内力,甚至嘴角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
天绍轩也顾不得瞻望,闷哼一声,强行推过这股真气。
伯麟也不知是否经受得住,感到手臂发麻,就见好收招,退了回去。
两人纷纷落地,天绍轩还未站稳,刘延廷又疾扑过来。
郑松昭瞧见形势不妙,惨然变色,疾呼道:“小心,孩子!”
再看刘延廷,眼中杀气正浓,阴冷的双目在这夜下,被一层森寒之气笼罩着。
天绍轩又是勉力与他相抗,不住地提起残存在体内的真气。
劲力一遍遍溢出体外,一次次与对方相碰,天绍轩神态已不似先前从容,由于消耗太多,此刻体内犹如翻江倒海般痛楚难当。
刘延廷似乎看出不对,得意的一笑,更显得阴鸷,忽的将一股气提上来,身躯一抖,挂在腰畔的剑就出鞘了。
剑出,声音破空,刘延廷急忙接在手里,拧身变位间,朝天绍轩劈出一剑,巨大的剑气逼人心寒。
天绍轩硬是险险迎上这一招,刘延廷一招不成,又换另一招,招招不绝,他的剑法绵柔有力,恢弘万丈,杀气处处不减。
天绍轩再次被迫使出华山剑法。
想那华山七剑闻名天下,所创剑法自是立足江湖已久,天绍轩向来以笛为利器,华山剑法没有天倚剑使得纯熟,当然他也是甚少走动江湖,没有机会一展所长。
如今本是大好机会,怎奈他消耗真气过渡,他自知不能久战,来的时候还是子丑,可现下已晨光初现,黑夜即将过去。
他手中用劲,借助笛子全力将刘延廷的剑芒震开,就地翻身,转到侧面,以迅雷之势擂中刘延廷。
刘延廷本性狡诈多疑,不愿吃亏,吃了亏,便怀疑别人用意,只当自己性命重过一切,猛见天绍轩这般发威,暗想刚才会否是个错觉,天绍轩怎会突然转变如此之大,有可能天绍轩的实力并未完全发挥出来。
念头转过,他已退了几步,先前他之所以不出手,无非想看看天绍轩的实力到了何种程度,再者前番据伯麟描述,与郑明飞相处的小子,武功非比寻常。
刘延廷也是因此下了判断,此人定会前来搭救自己的师兄,所以才布下天罗地网,乍听天倚剑的后人,他多少有点顾忌。
不过刘延廷深信一句古训:再厉害的人,只要时间一久,总也有累的时候。
他就不相信自己收服不了这小子,是以弟子们围攻,伯麟试探,无非就是消耗天绍轩的体力。
刘延廷受了天绍轩一掌,加上剑术之上又吃了暗亏,还被天绍轩逼退,一个不慎,身子被划伤,赶忙寻了适当的缺口,匆匆抽身,退到圈外。
天绍轩见他退却,回转头竦身飞掠,拽过郑松昭出离院墙,眨眼没了踪迹。
刘延廷知道上当,真是后悔不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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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积怨悠悠升满天,磊落绵绵破烟尘
“追!”伯麟不想放过良机,只有他清楚天绍轩为何匆忙而去,有何后果。
方才他早已暗中放毒,天绍轩此刻可谓是他的囊中肉,遂招呼着弟子往外冲。
行不及两步,忽听一声:“且慢!伯兄!”暗角走来一人,但见他年近四十,一身道袍,金簪束发,面容略有些枯槁,眼睛却精光闪闪。
伯麟闻言止住脚,提剑冷对着他,问道:“何以拦我?”
他按耐不住,恨不得马上擒住天绍轩,可想到面前的祭月,是来自玄天门,便不敢发作。
且说几个月前,山庄莫名奇妙来了个华听雨的老头,自称玄天门的护教长老,颐指气使,要飞云山庄归顺玄天门。
刘延廷坐镇山庄二十馀年,只有他指挥别人的份儿,哪肯受人摆布?当下一言不合,两厢就要大动干戈,结果那老者尚未出手,仅仅祭月一人,便将刘延廷和伯麟收服。
飞云山庄自此归属于玄天门旗下,刘延廷起先见过大门主赵铭锐,尔后又拜见了二门主赵铭希,此后便总是借口推脱,不再去玄天门总坛,次次都让伯麟代替自家。
对于玄天门主两个月前的召唤,宣称本欲与刘延廷一道赶赴华山,哪知伯麟去住了两个月,赵铭锐又遣他回庄。
伯麟心道:“我还不想去呢!”可不能作色,只得听命。
伯麟前脚才走出总坛,祭月后脚就跟了出来,言辞之中,像有试探之意,伯麟明白,祭月想拉略己,探听刘延廷有无异心。
伯麟装作不知情,满脸堆笑,口称:“朋友一场各为其主,何不去庄里小住几日?”
也便是如此,祭月来到山庄,两人也是昨日方才赶回。
此番祭月自然是有目的,只因刘延廷对他颇有顾忌,明知祭月藏有居心,也还得尊重祭月,是以刘延廷也提剑上前,看定祭月道:“祭月先生是否有何良策?”
祭月一手捻须,也不回话,嘴角浮出笑意,深浅难测。
伯麟终于忍不住,嚷嚷道:“急死人了,祭月兄,倒是说话呀?”
就算他平日沉得住气,这会儿也狠狠摇了摇手中的青铜剑。
祭月踱开两步,侧目视向二人,说道:“庄主二十年不是志在飞云剑谱吗?这便是大好时机,贫道有法可了庄主心愿!”
一番话把伯麟与刘延廷说的摸不着头脑,却又不得不听从,面面相觑一阵,狐疑地盯着祭月。
夜,那一片血杀的暗黑终于被白光冲散——
天绍轩扶着郑松昭,一路跌跌撞撞往回赶,行至半途,忽见前方有刘芳华拦路。
她在此时此地出现,任谁都要提起十二分神智。
天绍轩见刘芳华孤身一人,左右不见有人环伺,不禁大为讶异,他心思飘移无定。
郑松昭也有些错愕,刘芳华却一脸笑意,生怕别人看不破她的意图似的,负手上前道:“不必惊讶,今个儿不行凶!”
她延视天绍轩,走了半圈,目光在天绍轩身上打转,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天绍轩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神态惶窘,连忙开口相询道:“但不知姑娘为何而来?”
刘芳华望了望郑松昭,意兴阑珊似的转过头,朝天绍轩征询:“可否单独谈谈?”不待天绍轩答应,自顾行去一边。
天绍轩未见她真正生气,秀目之中,反而暗藏种喜跃,被她盯一盯,不是耳烫,就是心烧,也不知是否思绪紊乱,看她眷注自个儿时,总是流露一种情深若渴之状。
他的难堪,不适之情,何异于从脊梁麻起,本不愿见,叵耐与郑松昭对望一眼,郑松昭顾虑周全,意有要他先行安抚刘芳华之想,暂时渡过眼下难关,他这才径往刘芳华那侧而去。
遥视那边旷野,但有高岩远壑横跨,山丘之上,苍松郁然,隐蔽处,刘芳华正情不自禁地望着景致,只觉得以往看厌的山陵,也是这般的美。
她斜目偷偷往后一看,一个神采飘逸的公子已走了过来,身后脚步声渐渐逼近,她陡然欢畅极了,手指缓缓把玩一缕青丝,转回身笑道:“你来啦!”也不敢瞧天绍轩,一头扎在他的怀里,轻柔软滑,顿让天绍轩一惊。
他连退数步,此刻方知她此来的缘由,但也羞煞,他自小生活循规蹈矩,从无与人有越轨行为,唯一碰触过的女子,恐怕就是郑明飞,那也是在郑明飞伤重的情况下。
前番郑明飞学吹笛,与他轻轻碰了碰手,都有好大的尴尬,天绍轩心软,满腹情绪,繁如乱丝,也只是想到郑明飞,不禁把头一低,勉强立定了脚,才又强颜说道:“姑娘,有事请讲,这样多有不便!”
刘芳华本来很唐突,不知说什么好,可见到天绍轩如此温文有礼,一时心慌,想和他说话,就又追赶上去道:“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
天绍轩性情温顺,即便是推拒,也不想折辱一个姑娘的颜面,但也意念坚定,清楚自己与这姑娘的差距。
他头一次遇到女儿家向自己表明心迹,也慌了手脚,何况被她步步追逼?当下边退边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实是——不知——”一不留神,背脊撞在了大树上,再无可退,只好停下。
刘芳华也不好意思再追了,不禁把头一低,娇声道:“那次在后山见过你之后,不知为何,眼前老是浮现你的样貌,无论我做何事,总是不能专心……”沉浸在自我陶醉中,道着倾慕之情。
其实她已经摒除了矜持,然天绍轩实在无法接受,正想找个机会离开,才要转身,却见刘芳华霍然抬头,盯视他说道:“假如你能带我一起走,我一定会禀明家父,放了郑明飞父女俩!”
这可能是她左右思量后做出的退让,不等天绍轩回话,她又道:“只要郑明飞答应,我……可以帮他们重夺飞云山庄!决不食言!”
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天绍轩不免呆了一呆,许是她也开始觉得飞云山庄不是个好地方?
却不料他微一失神,刘芳华忽又投入他的怀抱中。
天绍轩受宠若惊,定了定神,侧开一步,把自己让开,作揖道:“姑娘一番好意,在下已然明白,恐怕有负姑娘!在下心中……”
刘芳华脸色一变,截住话道:“郑明飞?又是她!”气鼓鼓地踢飞脚边一颗石子,跺一跺脚,那股狠戾之气又窜将上来,迎头逼视天绍轩道:“为什么?我有什么比不上那个贱丫头?”
天绍轩往后退,她扯住他的衣襟,道:“你别走,相信我,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别走啦!”
如此蛮横,也亏的是天绍轩,还有些耐性,只是点中她的后背茓道,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怎生厌烦刘芳华呢?
天绍轩将她定住,挣脱开来,也不想就此发火,拱一拱手,淡淡道:“对不起,在下有事,不便久留,告辞!”
刘芳华见他去意已决,头也不回,便从自己眼前消失,气的说道:“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百林就是忌地!百林就是忌地!”
天绍轩没有多想,和郑松昭回到庵堂,在庵堂阶前,想起郑松昭父女必要团聚,也不再继续走了,转头朝郑松昭道:“郑世伯,明飞就在里面!”
他这般举动,无非是要郑松昭自己进去,郑松昭感念他的相救,也许是思念亡妻与女儿,忍不住眼皮一酸,泪水在眼眶打转,几乎有扑簌簌落下之势,真是说不出的酸甜辣苦。
他内心涌出无限伤怀,实不想自己还有重见天日这一天,二十年没有出来,一切于他来讲,充满了新奇,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此刻他已打定了主意,想定下郑明飞终身,然后再了无牵挂地守护亡妻。
怀着这样的心思,郑松昭走入庵堂,四下寻找郑明飞,却一无所获,不由奇怪地看向天绍轩,讶异道:“绍轩,明飞在哪里啊?”
天绍轩也没往里面看,以为郑松昭眼花,或者自己临走时,把郑明飞藏得太隐秘,一笑道:“她不就在……”说着回头,他绝对深信被自己点了茓的明飞,应该不会离去,可郑明飞却不在。
天绍轩一时也慌了,又仔细找了一番,还是未果。
郑松昭期期艾艾,为了教其安心,天绍轩虽然心焦,却还是佯作平静,不让郑松昭看出,一面避开郑松昭,一面揣思郑明飞去向。
时间一久,郑松昭也觉着可疑,不觉问道:“绍轩,明飞……是不是……不见了?”
这样的父亲,此刻是满怀希望,天绍轩无法回答,却忽然无事般笑了笑,温声道:“世伯,你看现在正是天亮,明飞可能等不急我们,先在外面的路口了,那里虽然偏僻,可比较遥远,所以侄儿刚才也没走那条路。我原本跟明飞约好,可能她现在还在那里,世伯稍待片刻,我这就去找她!”
郑松昭闻言,心才安定了一半,没做他想,遥睹天绍轩走出庵堂,低低的说了一句:“替我照顾我的女儿!绍轩!”
此刻的郑明飞,自早上被相士带走,由始至终都没有歇过,她气喘吁吁,一连唤了相士数声,相士拒不搭理,反而越走越快。
郑明飞只觉得他行走如飞,不管怎样趋步,也落在后面,不禁弯下腰,停步说道:“先生走得太快,我一介女子愣是跟不上,敢问先生,究竟还要走多久呢?”
相士闻言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她,又遥望远处的林子,捋须说道:“姑娘须知,眼前见到的,并非真实看到的,一切皆有定数!”
郑明飞纳闷道:“见到的,不是真实看到的,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相士答非所问,径自笑道:“啊!姑娘可是觉得有些累了?”
郑明飞轻嗯,相士面沉如水,只管背过身道:“前路遥远,在下有段经文,可念于姑娘,姑娘听后,便不会觉得这般累了,这样走起来也快许多!”当下转身,又往前行了。
郑明飞凝神想着他的话,越听越糊涂,正想追问何意,相士陡然大袖挥舞,从她眼前一晃。
郑明飞便没了意识,呆呆地望着相士,开始呆笑。
相士手捋短须,一面轻笑,一面诵道:“人非人,林非林,人既非林,林既非人……虚则实,实则虚,虚虚实实皆是空,真真假假亦难辨。天地是虚,昼夜是空,表里污浊,大道无形……阴阳之气,气聚神集,有刚有柔,刚柔并济,生不再来,日月无光,无分彼此……”
他声音似是发自内力,有股慑人心魂之力,灌入郑明飞耳内,教她身体自觉轻飘飘然,往事竟在脑海一挥而散。
她主动站起身,在跟着那股摄魂力的催动中前行,不多会儿,就随相士越走越远。
这个时候,天绍轩已在庵堂外将她寻了一圈,无丝毫影迹,天绍轩也不便坦然告知郑松昭,急切间,暗忖郑明飞会否赶往后山探望亡母?转念想想,又觉不对,她怎会在这等关头祭拜亡母。
既然各种可能都没有,那么她会去哪里呢?
两个月的相处,天绍轩也了解郑明飞一些,她是个很好看透的人,一般情况下,盲不识路,绝不会乱走,尤其在他救郑松昭的关键时刻。
天绍轩左思右想,来回踱步,无措间,想起一句话:“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百林就是忌地!”
“百林就是忌地!”这句话反复在天绍轩耳边回响,正是先前刘芳华对他所说。
他忽然茅塞顿开,可同时也隐隐担忧,百林其实是飞云山庄外不远处的一处密林,刘芳华既然恶语相告,明飞肯定被带去了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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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积怨悠悠升满天,磊落绵绵破烟尘
此番郑明飞还真被相士带进了百林,没走几步,相士回转身指着郑明飞,道:“老君慈悲,若你交出飞云剑谱,便会放你一条生路!”
郑明飞双眼没有光彩,应声道‘是’。
相士点点头,来回拈起了步子,开始问:“嗯!飞云剑谱,你放哪儿了?”
郑明飞呆呆地答:“烧了!”
相士闻言微讶,还以为自己的邪术不管用,可抬头看了看郑明飞,发觉并无奇异,当下缓了口气道:“那你可能绘出书中内容?”
郑明飞又点首,相士便自身上掏出早已备好的纸笔,纳入她手中,郑明飞极为听话,蹲在地上/将纸展开,就写了起来。
“哈哈哈!祭月先生果然高明!”猛听几声大笑,几棵树后,刘子楚与伯麟齐步走出,看着郑明飞服服帖帖,刘子楚忍将不住,连朝祭月拊掌。
伯麟虽是上了年纪,持重一些,但也是心悦诚服,连声赞道:“看来你在夜晚教我练的五行三化阵……也用不着了,哈哈,祭月兄,真有你的,在下佩服!”
祭月见郑明飞乖乖伏地默写剑谱,毫不做反抗,任意受自家驱使,本该自傲,却面色凝重,朝二人摆手道:“先别太高兴,该来的……还是会来!”
对人对事,他总是慎重的多。
伯麟知晓言外之意,迟疑道:“哦?”也有了一丝忧愁,但很快又笑了笑道:“在下深信,玄天门的五行三化阵,绝对足以应付!”
两人你歉我赞,等伯麟回过神,却见刘子楚蹲在郑明飞身旁,眼露垂唌之色,神魂飞了天外,正用手调/戏着。
伯麟勃然怒道:“子楚,你干什么!”
刘子楚处于兴奋之中,自然不予理会二人,只顾与郑明飞说话,此刻郑明飞因误中祭月迷幻术,根本没有往日的意识,他也就自言自语,但自娱自乐,他也很是受用。
旁人一动,郑明飞只会笑,以致刘子楚有恃无恐,胆子更大。
郑明飞非但不曾拒绝,反而一脸喜色,女子的娇媚呼之欲出,刘子楚没忍住,一把抱住郑明飞。
伯麟喝斥了几句,见不奏效,上前扯住他的膀子,怒叱道:“办正事要紧,别净是满脑子瞎想!”
刘子楚悻悻地退到一旁,满心不悦。
对于他来讲,良机难求。
二十年了,同处一座山庄,看着郑明飞一天天长大,他早有那个心思,只是碍于家里人多,那时郑明飞有娘亲健在,当着父亲面前,他不敢乱来。
后来郑明飞便逃出山庄,其他人想威逼郑明飞讨要剑谱,可他对那本剑谱没有丝毫兴趣,他要的就是这个时机。
因此伯麟拉他,他颇不情愿,甚至有些埋怨。
他就怕祭月的迷幻术失效,一旦时不待他,以郑明飞刚烈的性子,醒来后,他可没把握制得住。
三人静静等待,等了大半时辰,那郑明正在纸上一笔一画,绘着剑谱,突然停了一下,按说在幻术中,不该有这般反应。
祭月自然已经发觉,眼尖手快,赶忙施功,衣袖再一拂,念念有词道:“坐卧无所,行走无程,动而不去,住而不宁,无营无作,无视无听。非聚非散,非离非并,非巨非细,非重非轻,非黄非白,非赤非青……”
他的声音似轻似重,却有摄魂之力,迷幻的音律传入郑明飞耳里,她又和起先一样,变得乖巧听话。
刘子楚见此,竖起大拇指笑道:“先生果然高呀!”
祭月摇摇头,发出轻轻一声叹息,似乎并不满意,说道:“可惜在下练的摄魂功不够纯熟,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时辰一过,便会失灵,而且一日只能用两次!”
刘子楚一听大急,心道:那可没多久了,这已是第二次,目今都等了大半响,倘若等这丫头醒了,可没那般容易让我如愿。
于是,他再也不愿意忍下去,一个箭步蹿上前,抓起郑明飞一只手,柔声问道:“明飞,你可知道我真的喜欢你?”
郑明飞冲他笑笑,满是友好,媚骨毕露,刘子楚倍受鼓舞,拉起她又问:“跟我在一起,你开心吗?”
祭月不得不对这刘子楚低看,思忖道:飞云庄主有这样的儿子,真是辱其威名。
伯麟没有心思理会刘子楚,只管拾起已经写就的剑谱,双眼放光似地翻阅。
刘子楚没了顾忌,搂着郑明飞,疾指不远处一棵树,笑道:“我们去那边好不好?”言说之间,径往僻静处走去。
匆匆找了个无人的地儿,刘子楚急忙拽住郑明飞衣服,道:“我帮你!”想帮她宽衣。
他正撕扯郑明飞外衫的当口,忽听一声:“不要啊!明飞!”说这话的正是天绍轩。
他隐在暗处,本想看个究竟再动手,这会儿自然无法沉得住气了。
刘子楚一惊回头,天绍轩已飞身掠至,略一伸拳,便捣中他的胸膛。
刘子楚被逼退两步,眼看着天绍轩带走郑明飞。
那边厢伯麟听到响声,与祭月疾赶过来,只遥遥望见天绍轩远去的身影,要追早已不及,刘子楚在旁急道:“怎么办?他们走啦!”
伯麟也瞅着祭月,手捧着半部飞云剑谱,将一堆烂摊子抛给祭月。
对于他来讲,飞云剑谱没写完,便没有办法向庄主交代,他意图与此,而不是天绍轩的性命。
离庄时,也曾与庄主刘延廷有言在先,如今一切俱被刘子楚搅合,天绍轩又带走了关键人物郑明飞,这可如何是好?
祭月倒是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好戏还在后头!”
三人焦灼间,天绍轩已与郑明飞到了林外。
刚出百林,凌空忽然跳出一行十五人,将天绍轩团团围住,不等天绍轩做出反应,三人竖向列队,并分五个方位站成一圈。
天绍轩处于垓心,势必要突围,当下彻悟过来,这正是昨夜那个阵法。
原来这些人早有预谋,此阵是为他而设,昨晚没用上,恐怕当时还未成气候。
这样想着,天绍轩不禁在心里估摸了一番,此阵练的时日尚短,该非天衣无缝才对,且他有过观摩,要破解,也不难。
再说此阵,乃是祭月道人依据五行变化所创,三人一组,居一个方位。
即是最里面一圈有五个人,先行进攻。
第二圈的五个人,紧随其后。
最后是外围的五人,如此一圈接替一圈,前面一圈的人打累了,就归回原位待命。
十五人依次排开,绵绵而上,瞅准天绍轩全身弱点进攻,不断循环,直到对方筋疲力尽,再一举拿下。
乍看此阵浑圆天成,没有丝毫破绽,但机缘巧合,天绍轩恰恰见过他们匆忙排练,窥得些奥妙,所以他很沉着。
细瞅之下,这些人都是飞云山庄的弟子,能够在晚上排阵,而他闯庄之时,又不曾施将出来,必是这帮人还未将阵练到家。
天绍轩越想越不慌,仿佛破阵当真轻而易举。
这些人稳守方位,一一站定,先行出来五个人,架起剑就往天绍轩身上疾搠。
天绍轩桥郑明飞,多少有些不便,唯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警惕,单手拖拽郑明飞,密切注意五行三化阵,周身每一个变化,都收入他的眼中。
五行三化阵在生生不息的运行,十五人轮番换位,循环进攻,铛铛的剑声震慑荒野,响在百林。
看那尘土扑面,衫袖飞扬,激斗丝毫不休,霎时十五人已淹没了天绍轩的影子。
这五行三化阵,十五人招式互守互攻,的确似模似样,一晚上见得几分成效,不然祭月万不敢轻易拿出。
天绍轩一来虚耗过渡,二来对于此阵也有些大意,此刻真是筋疲力尽,原本对付一人,倒还容易,如今五个人,乃至余下的十人轮番进攻,互补缺失,犹如一体,一时倒难以寻出破绽。
天绍轩自知不能久战,因为他已感到身体的异样,好像有东西在慢慢侵蚀经脉,所以他找了个空位,决定一招定胜负。
念头才过,他整个身子腾空,向天拔起三丈,猛在高处倒悬,施开‘一剑’,朝下方急扑。
旋身间,剑锋蓄势朝外划,只听铛铛几声响,笛子的真气刹那暴涨,飞窜向四周。
五行三化阵被撞翻,十五个人挨个倒地,天绍轩足尖轻轻点一点地面,拖着郑明飞跃出圈外。
没有抓到天绍轩,还让郑明飞脱逃,飞云剑谱更是只有半部,刘延廷得知事情来龙,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骂道:“废物!”
刘子楚跪地垂首,感觉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一句话也不敢说。
刘延廷一面踱步,一面气恼恼道:“都是你坏我好事!”
伯麟见状,上前两步道:“庄主不必气馁,那小子活不了多久!”
刘延廷见他话里有话,扭过头,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伯麟手捋髭须,胸有成竹道:“昨夜我偷偷将五花散放在掌心,对着天绍轩那小子——”翻开右掌,示范了一下。
他又接着嘿嘿笑道:“五花毒乃世间罕见奇毒,只有我们才知道解毒之法!除此之外,能解此毒者……唯有苏神医,不过此地距离苏州,徒步而行要十日,而毒性在姓天的小子体内只有七天命期,郑明飞那死丫头哪儿都没有去过,肯定对路不熟悉,而且她又穷的叮当响,就算借助那小子的闲钱,可只要没有人给他们卖马……”
他越说越尽兴,也是一言击中要害,续道:“郑松昭年纪老迈,有内伤在身,也行不快,在这期间,我们大可追其行踪,将他们——”顺手向外斜斩,看向刘延廷。
刘延廷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笑的满怀,先前的不快之气烟消云散。
伯麟面色悦然道:“庄主大可放心,倒时没有天绍轩作祟,我等定能一举擒拿郑氏父女,那时候再请祭月先生出面,施展迷幻术便可!”
刘延廷喜上眉梢,不免将伯麟夸赞一番。
伯麟又道:“若不是祭月先生的迷幻术只能用于女子身上,不然尽可对郑松昭施法,那飞云剑谱要到手,可就容易多了,我们也不需这么费神!”
“嗯!”刘延廷点头赞同,回位坐下,瞥了刘子楚一眼,懒洋洋道:“起来吧!”
刘子楚慢慢的起身,蹩着嘴,站到一边。
忽然,一个下人匆匆进门急报:“祭月先生求见。”
刘延廷与伯麟互相望望,还未猜透究竟,祭月已走了进来,郑重道:“庄主,伯兄!贫道这便告辞了,玄天门事多,门主那边还需贫道前去帮忙!”
刘延廷诧异道:“道长要走?”
伯麟也斜斜扫视着祭月,暗道:刚刚才与庄主商议,要借助他的迷幻术对付郑明飞,那丫头性格倔强,对山庄又恨之入骨,如果不用迷幻术,肯定不会乖乖就范。
一个庄主,一个伯麟,一个刘子楚,各怀鬼胎,愣愣地盯着祭月。
祭月叹了口气,显然去意已决,也不是不晓得三人的心思,不过他只当没看见。
目今他还不想打草惊蛇,开罪天家,先前帮助飞云山庄,无非是故弄玄虚,想慑住这些人。
所以他故意低着头,哀声道:“唉!贫道甚感惭愧,没有帮到各位!如若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告辞!”说罢,抱拳回礼,不等众人挽留,径自出厅。
刘延廷等人眼看祭月离开,都有些失望,毕竟祭月的利用价值蛮大,如此离去,飞云剑谱一事恐怕就此难办,郑明飞抓来容易,可剑谱难讨。
刘延廷唯有默不作声,正自愁闷,忽然又有下人来报,这番下人刚一开口,他几欲从椅子上翻滚下来,没有半句废话,直接赶往后山。
再说摄魂功的效用过后,郑明飞醒来,一路上走在天绍轩身旁,却不知道发生何事,她脑海里的意识,还停留在找寻天绍轩的情景中,记得自己跟随个相士。
她左看右看,没有相士,暗暗纳闷,可也明白必是刚才发生了变故,待仔细深想,眼前飘过几个画面,诸如刘子楚的不规矩,天绍轩闯阵……
原本她想问天绍轩,这会儿又不好意思了。
天绍轩见她不大记得方才之事,也就没提,哪知郑明飞自己说了出来,只好将详情相告。
郑明飞听了事情经过,脸皮一红,再不说话,也不敢抬头正视天绍轩,及至两人回到庵堂,天绍轩方才看向她说道:“郑世伯就在里面!”
郑明飞当下连三跨五,奔去庵堂里面。
天绍轩想着她们父女见面,应该有话要讲,便没有进去。
可眨眼间郑明飞急火火地跑了出来,慌张道:“我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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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积怨悠悠升满天,磊落绵绵破烟尘
天绍轩完全始料未及,跟入一看,大吃一惊,两人都在顾虑郑松昭是否被擒,然思索来去,还是觉得该去后山看看。
郑松昭倘然流落在外,首先要探望的必是沈碧馨。
离开庵堂,他就神智昏昏,一个人走到了墓碑前,跪在那里。
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郑松昭却认为是自己亏负了沈碧馨,令妻子饱受仇人折磨摧残,只要随便想上一想,他的心就碎成片片,成了死水也似。
呆滞的目光,往昔的一幕幕回忆,教他越看石碑上的刻字‘爱妻沈碧馨之墓’,越是悲愤,哀苦莫诉,被隔绝了二十年,甚至都来不及与妻子说一声再见。
她死的仓惶,不是棱辱,却似棱辱而死。
留给他的,却是记忆中的云水河畔,他们相依相偎的情景。
他的世界里,世情本如此,他看了看立碑人,扫视到‘夫刘延廷’时,随即大怒,惊天一声大吼,双掌运气,朝石碑乱拍。
他要打死这畜生,毁了他一辈子。
霎时间,兴许是由于激动,他体内真气暴涨,竟奇迹般冲开了被封的茓道。
“碧馨!啊……啊……”一时失狂,郑松昭嗷嗷嘶喊,如泣如诉地悲凄之声划破山野的寂静,他双手不住地拍在墓碑上。
他心中在想,就算要立墓碑,也该是他,一面难过,理智尽失,不住骂道:“那畜生不配,老子要打烂它,打烂他的东西,更要打死他,为你出气,碧馨,他侮辱你二十年,还想侮辱你!”竟把刘延廷所立的墓碑当成刘延廷本人来发泄。
强劲的真气从体内爆射而出,一遍遍扑上石碑,但听砰砰两声,碑石破裂,他又发出一掌,激起一大片碎末四散而飞。
郑松昭负痛叫了一声:“碧馨,从今往后,我不准他欺负你!”像傻了一般,将体内真气聚拢,打在坟土上,里面当下露出个大坑。
他一眼瞥见棺材,宛如见到了沈碧馨,痴痴地叫道:“碧馨,我来陪你!”一失足,就跳了进去。
刘延廷刚刚赶到,便瞅见自己师兄掀翻了自己夫人的墓碑,立时眼珠暴吐,怒冲脑门,血气蹿将上来,反手抽出一个随行弟子的佩剑,飞身一跃。
当空爆出“嗤!”一声响,刘延廷的长皆上而下,贯穿了郑松昭的头骨。
郑松昭正跪在墓茓里面,自然没有防备,亦不及反抗,直接倒在沈碧馨的棺材旁,死状极其凄惨。
刘延廷没有丝毫同情,拔出剑来,发疯般朝郑松昭詈声道:“你要死,我成全你!”
“爹!”郑明飞险些失声尖叫,她来到这里,一下子就看到这一幕,万没想到父亲会是这样死去,她刚来,他就死了,刘延廷甚至连自裁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郑明飞欲冲将出去,天绍轩一把将她按住,拖在树后藏住,并捂住了她的嘴。
两人蹲在暗处,悄悄地扫视墓地。
天绍轩见郑明飞渐渐安静,才松开手,长长吁了口气,心口绞痛袭来,他悄悄侧过身子,避着郑明飞。
郑明飞只顾留意刘延廷的举动,恨不得刘延廷快点走,也就没有注意天绍轩的神色和毒发的异象。
刘延廷伫立墓前,仰首大笑了一番,才转身走开,许是气怒未消,也不打算修葺坟墓。
遥想到沈碧馨曾经的无情,临死时对自己的辱骂,把自己二十年的照顾之情,抛到九霄云外,想起他们夫妻同心,刘延廷就恨,暗怪老天对自己不公平。
仇人死了,牵挂也没了,心也跟着空了,他一时找不到寄托,需要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
那些弟子们兢兢战战,不知道如何处理墓茓里的尸骨,只好看了看倒在棺材旁的郑松昭,凛凛颤颤地跑开。
郑明飞这才有机会过去跪下,天绍轩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得默默地陪伴在身后。
刚入秋季的天气突然起了一股风,又急劲又狂躁,像有怨气似的嘶吼个不断。
郑明飞往后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父母,啜泣之下,将父母的尸身火化,实在是不愿他们再受折磨,大火蹿上高空,冒出熊熊烈焰。
天绍轩也终于支持不住,痛呼声惊醒了郑明飞,仔细扶住他一看,才知究竟,急道:“你好傻,受伤了,也不告诉我。”再看他如此挣扎,又观了观面色,发觉他已中毒。
可都这么久了,他竟不吭一声?
郑明飞实在佩服他的勇气,忍不住道:“你……就将我急死了罢。”跺了跺脚,竟伸袖抹起了眼泪。
天绍轩强颜一笑,推开她,避闪开去,说道:“我没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不然待会儿他们折回,要吃大亏!”不等郑明飞回话,已下山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庵堂,郑明飞始终握住天绍轩一只手,到了此时,天绍轩却忽然拂开她,道:“你走吧!别——管我!”
郑明飞退开几步,微有吃惊道:“你为我受了伤,我怎能不管呢?天绍轩,你以为明飞是什么人?是,明飞好笨,好傻,跑到大街上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我相公’?人家当明飞是傻子,她还随便跟个人走,差点被人毁了清白,可我没想到你也这么对我?你是不是嫌弃我?”
天绍轩背着她,愠言回道:“不是。”
郑明飞难受道:“那你为什么要赶走明飞?爹娘都死了,我没有地方去啊,若你想休我,那……我……我无话可说,马上走。”
天绍轩极其不忍,作难半响,心中犹豫,回头见她气呼呼地往出走,急忙出声喊道:“慢着——”
郑明飞听得这一声,顿时感动已极,知道他虽则男儿气概甚强,可也是放不下自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柔声抚慰道:“绍轩,你没事的,以前你照顾我,现在我来照顾你,你等我,我马上去抓药,我知道是什么毒,虽然没有办法解,但可以去问大夫,一定有办法的,你等我啊!”
不过片时,她已来到街上,为了避开飞云山庄的耳目,头上戴了个大斗笠,遮住面庞,挨家询问药铺的大夫,并向大夫描述天绍轩症状,有无可治之法,每次都是失望而出。
终是到了最后一家药铺,有了一点希望,大夫摇首道:“姑娘,要解这种毒,唯有苏州的苏视忠神医呀!不过你那位朋友只有七日之命,此地距离苏州起码也要十日方可到达,唉!”
郑明飞忙道:“大夫,可有方法暂缓毒性?”
那药铺大夫也是见她救人心切,给她开了几包压制毒性的药物,郑明飞便匆匆回来,可走到庵堂外,却听到庵堂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她停步在外,附耳贴在门上听了听,不料竟是刘芳华的声音:“怎么样?如若早听我劝,怎能弄成这样?”
刘芳华悠悠地立在天绍轩面前,好似抓到天绍轩的把柄一般,一脸得意之色。
天绍轩一见是她,挺身坐定,盘住膝腿,将腰身挺得笔直,转脸不看刘芳华。
刘芳华冷哼一声,暗骂死撑,就看能撑到何时,分明中毒不轻,还装镊样。当下慢步到天绍轩跟前蹲下,不痛不痒地说道:“我真舍不得你死,谁让你那么对我,不然我便可以救你!”
天绍轩依旧身躯笔挺,如此看去,好像真的没事。
刘芳华又笑了一笑,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仔细延视天绍轩,他受了重伤,面色惨白,但依稀可辨得相貌颇为英俊,又性情温和,任是自己怎样尖酸刻薄,他都没有当面发怒。
刘芳华十分欢喜,竟倒在他的胸膛,轻声说道:“你……别装啦,我真的喜欢你,也知道你伤的很重,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来找你啦,如果你……肯答应与我走,我马上救你。”说着,又哀求道:“好不好?你比我大,此后就是我的大哥,我都听你的,不会再学坏啦!”
她自个儿欢畅,却不料如此剧烈的撞击,几欲将天绍轩浑身血气给撞出来,天绍轩勉力压了一压,听了她的话,一时也有些同情她的身世,觉得她是个被父亲惯坏的孩子。
但他心中只有明飞,自然面红耳赤,不能让她再说下去,只好道:“姑娘,还请自重!”
刘芳华好生伤感,固执道:“我不怪你,都是那个死丫头害的,她不但蛊惑你,还迷惑我哥,不过……等你和我在一起之后,你就不会这样了。”
天绍轩本来还在可怜她,听她又出口讥讽,故态复萌,对人不敬,又不大欢畅起来。
郑明飞在门外听的失神,手中的药一下子撒在地上,猛然四肢软绵,无力地坐倒。
待她回过神,天绍轩已站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问道:“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郑明飞方才惊觉刘芳华已不知何时离去了,可能由于自己躲得隐蔽,刘芳华走的时候,也没有发觉。
天绍轩毒症发作,刚刚也是拼尽力气推开刘芳华,当然刘芳华亦是生气骂道:“活该你中毒!”然后拂袖而去。
郑明飞呆了一呆,‘啊’的一声惊呼,上前扶过天绍轩,入了庵堂,她一时难过,还是轻轻背开身。
天绍轩见此苦笑:“这么不信我?绍轩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郑明飞鼻子抽咽,涩然道:“一直以来,你不就是因为责任才照顾我的么?就算没有那个妖女,你——”
天绍轩见她伤心,于心不忍,截口道:“是!我是因为责任才照顾你,可你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一个妻子,也只有你才是我的责任,这种责任会随我一辈子,除非它朝我死!”
这句话不咸不淡,却教郑明飞愕了半响,非常感动,不禁迎上天绍轩的目光。
两人慢慢的靠近,一同掏出身上的笛子,放在一起,低头看着。
似有默契般,天绍轩道:“生不同襟……”
郑明飞接着道:“死愿同茓!”
两人抬眼,相视一笑。
庵堂很静,只有一股风吹来,却空前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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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行将风吹贵人来,无缘擦肩两兄弟
天绍轩气血翻腾,再次呕出一口血。
郑明飞思潮纷飞,觉得若非因为自己,他绝不会这般伤重,连忙带他走出,向北直行。
沿途翻山越岭,俱是为了躲避飞云山庄的追踪,山路甚不好走,耗费数日,两人才见到可以下山的小路。
郑明飞眼前一亮,抬手疾指前方道:“绍轩,你看,快过这座山头了,前面就好走多了!”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感受到秋风的来临,草木皆摇曳不定,更添一份孤寂之感。
天绍轩越行越累,双眼一花,看不清楚了,想及此去苏州路途甚远,自己身中剧毒,怕是赶不及苏神医府。
不敢再深想下去,他偷瞧郑明飞,见她满脸是汗,一只袖口已被打湿,突然停步不前。
郑明飞见他停下,好生不解,正要催他赶路,他却说道:“我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吧!”
郑明飞迟疑道:“可是你……”话还未完,天绍轩已自顾坐在一处坡上,她只好道了句‘那好’,与他一同入坐。
两人才刚坐稳,坡下就传来一阵“叮叮铮铮”的打斗声。
郑明飞以为是飞云山庄的人追来,霍然直起身子,警觉地往坡下观瞧,但见下面旷地,几十辆马车拖着大箱子停在路上,周遭尘土飞扬,杀气腾腾,观那些人装束,不像来自飞云山庄。
郑明飞与天绍轩看了许久,才分清两个帮派,一帮人全身黑衣,黑纱遮面;另一帮人则是托运大货箱的。
事情的原委是黑衣人企图抢货箱里的东西!
“铮!”只见两柄剑在空中相接,又分开。
黑衣人的首领提剑急退,站稳后,指着迎面的中年男子,怒声道:“独孤傲,识相的,把神刀利器主动交出,免得我多费周折,不然绝地灵就是你的葬身之地!”这说话者身高七尺,声音粗狂,体形魁梧,虽是蒙面,却可见一双粗眉下阴冷的目光。
“妄想!”独孤傲当口回绝,朗声道:“神兵门深受李唐太尉赏识,打造兵器已为朝廷之用,岂可失信于人?”
黑衣首领瞥了一眼独孤傲,冷笑道:“哼!赏识?这还不都是阁下卑鄙,神兵门用尽下作手段,才骗取李大人信任。”
这独孤傲年近四十,面目阔然,也有一派门主风范,从容应对,他闻声心头一震,反应甚为机警,黑衣人冷嘲热讽,无意间忘了掩藏声音,竟使他想起一人,疾呼道:“南宫翊?”
“哈哈哈!不愧为神兵门的掌门!”笑声过后,南宫翊也不再遮掩,揭下了面上黑纱,只见黑纱下赫然映出一张不算丑陋的面容,或者可以称之为翩翩俊秀,年方不过三十的佳公子,只是公子此时阴寒着脸。
独孤傲无惧他的盯视,道出疑团道:“神兵门一向与各路英雄无冤无仇,除了同铸神兵利器报效朝廷,与南宫世家结下冤仇之外,普通的江湖朋友也向来不曾犯界。”
南宫翊心性本窄,冷眼看向周身,见神兵门多数弟子已倒下,嘴角牵出一丝笑意,讥诮道:“奉劝阁下别做无谓牺牲,否则……”
“南宫翊!别欺人太甚!”一个人猛然提剑冲出,横身挡住独孤傲,但见他年龄不弱,与独孤傲相仿,鼻梁高阔,颧骨较一般人宽,嘴唇厚实,个头不高不矮,也算适中。
独孤傲见他似要动手,遂伸手止住道:“安衍!你非他对手,退后,让老夫来!”
南宫翊冷哼,不屑于故,摆开架势,就欲挺身相迎。
独孤傲也不客气,心知不把南宫翊赶走,此番势必难以安生,当下砍、劈、挑、刺一一用上,半响后,忽听一声异响,星光四射,南宫翊的剑尖被削去大半。
南宫翊一退数丈,手握断剑,猛然在截口处一抽,把断锋打掉,那外壳虽然脱落,却内有乾坤,并未就此成为废铁。
一时间,他手中多出了一柄短剑,扑面的剑光,夺目已极,剑身甚至还比先前锋锐了些,可见先前的外表不过是假象。
此剑略短,独孤傲见了,惊异道:“鱼肠剑?”
南宫翊满面轻藐,敌意甚深,独孤傲目注剑身,实在忍不住疑惑,问道:“当年专诸刺王僚,鱼肠剑已断,怎么会……”
南宫翊仰首大笑:“怎样?我这把剑仿得可还逼真?哼!并不是只有神兵门才是兵器第一家,当日李枫大人坐镇,要不是阁下从旁挑唆,太尉怎会相助阁下呢?阁下今日的果,皆赖于当日的卑鄙手段所致。”
南宫翊猛地目光一冷,森寒地道:“从今往后,江湖上再也不会有神兵门!”一道剑锋当空划过,已逼向独孤傲。
上古名剑之鱼肠剑,又为勇绝之剑,相传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所制,使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铸造成三口大型宝剑和两口小型宝剑:第一口叫“湛卢”,第二口叫“纯钧”,第三口叫“胜邪”,第四口叫“鱼肠”,第五口叫“巨阙”。
春秋时期,公子姬光听从伍子胥建议,招来刺客专诸预备行刺吴王僚,当时所用之剑就是鱼肠剑。
相传王僚为人谨慎,不但常穿三重铁甲,兵器难以进入,出行还使兵卫陈道,立侍持刃,簇拥自己,公子光为了刺杀他,让专诸把鱼肠剑藏在鱼腹中,将鱼烤熟,献给王僚品尝。
王僚被美味吸引,不知危机就在跟前。而彼时,专诸跪在一旁,为王僚擘开烤鱼,当下一股凛冽的杀气腾地自鱼腹漫射,鱼肠剑滑出,转瞬落在专诸手中。
专诸对准王僚要害,一剑刺入,王僚左闪右避,侍卫距离尚远,短时间内皆近不得前,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专诸神勇非常,手握鱼肠剑,面对三层狻猊铠甲,一、二层瞬间穿透,到第三层时,鱼肠剑已被折断,可剑虽断,杀气未绝,鱼肠剑依旧向前,气势不减,吴王僚不但被透胸断骨,而且鱼肠剑还贯穿了铁甲,直达他的后背。
此段引出了以后的吴灭楚,越亡吴的精彩故事,鱼肠剑是一把勇绝之剑,也因此得名。
南宫世家并非庸碌之家,能铸出锋利之剑,可见能力。
李枫身为南唐太尉,自然知道南宫世家的铸剑实力,然而朝廷兵器,必须慎之又慎,最后双方以试剑较高下。
试剑乃兵器世家较量的惯用之术,赢者当可获名,立足江湖。
这件事发生在半年前,李枫下得南宫世家,南宫翊听到南唐要铸造兵刃,含笑相迎,但此事很快便被神兵门获悉,独孤傲亲自上门拜会李枫。
两家你争我抢,最终为了证明自家铸剑术,开始试剑。
试剑有两个首要条件:剑手和剑!两样都需时日磨练,剑手要在本门内选拔优秀的,剑技高人一筹的,至于剑,则真要看铸造术的真材实料。
最终如若哪方胜出,当然是哪方的铸剑术最佳。
像这种成名江湖、立足朝堂的事情,哪一方都不愿轻易放过,往往有一方按耐不住,拟或是对自家缺乏信心,暗施毒手,那是常有的事,嫉妒之心,此时就占了上风!
南宫翊狡诈,为了取胜,事先买通人安Сhā在神兵门,涂毒于神兵门的剑刃上面,如若己方胜出便罢,如若败了,尽可污蔑神兵门以毒害人,倒时还是南宫世家取胜。
怎知天意难测,一番比试后,双方不相上下。
南宫翊心中一急,连忙叫停,休息的间或,端了一杯茶,掺有提神药物,给自家剑手服用,结果第二次再战,南宫世家的剑手气势比先前优胜了许多,不出十招,神兵门剑手已败下了阵。
南宫翊见已得逞,自是兴奋难耐,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枫宣判时,会挑中神兵门委以重任。
李枫理由很简单,试剑前有言在先,以一炷香为限,一炷香前,神兵门的剑手多攻了一招,南宫世家的剑手当时微有退步,这足以说明神兵门剑法精湛,铸剑术天下绝伦,而南宫世家取胜,则超过了时辰。
南宫翊气炸,心道:哪里有一炷香,因何我全不知情?可当南唐太尉之面,也不敢叫嚣。
这时,李枫指向一旁设好的香炉,南宫翊扭头一看,果然香已燃尽,思来想去,该是他们合谋,有意迫自己退让。
南宫世家与神兵门素来不睦,都不愿对方风头盖过自己,自这件事后,两家就结下梁子,南宫翊更时刻暗想如何取而代之。
两家均以兵器著称,武功却是平平,比的乃是兵器。
南宫翊有备而来,独孤傲没有多少随行弟子,必须尽快取胜。
但闻“噌”的声响,独孤傲一阵疾攻,取他死茓,碰碰撞撞间,两人已拆了数百招。
南宫翊捡了个空处,扫视一番周围,见独孤傲心腹楚安衍是个难得的对手,看那身手敏捷,一把剑逼退了自家十数个弟兄,不由心焦不已。
他虽有假的鱼肠剑,把独孤傲划伤,可独孤傲仍然拼死抵抗,无论是下盘功夫还是招数,一时半刻,他还难以取胜,略一深思,倘若打的过久,青天白日内,很容易发生异变。
他有意尽快了结,不想拖延时间,毕竟此刻暴露了身份,神兵门若有人逃去通风报信,被李枫得知,那可坏事。
这样一来,南宫翊的招式越发显得狠辣,剑在手中,戳、刺、点、拔,样样在行,连攻了数招,独孤傲被他抢先发难,只能退守。
南宫翊挺一挺身躯,犹不罢休,再欺而上,刃尖直对独孤傲的关元茓,眼看只有一尺,郑明飞猛然跳将下来,将剑高举过头,冲杀上去,砰的一声,格开南宫翊的假鱼肠剑。
也许是独孤傲年龄与死去的郑松昭相仿,触动了她柔软的心灵;也许是感念他一身傲骨,遭人暗算,觉之可惜;也许是看不惯南宫翊狠辣的手段,将之与刘延廷等看成一丘之貉,反正郑明飞没有丝毫犹豫,就从高坡处飞掠而下,横身挡住独孤傲。
南宫翊不知郑明飞底细,只道小丫头有何能耐,只要替独孤傲出头,不管是谁,都是自己的敌人,遂硬接一招,前招不成,又换下一招。
独孤傲见他步步紧逼,怕郑明飞年幼不敌,疾呼:“姑娘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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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行将风吹贵人来,无缘擦肩两兄弟
郑明飞也瞧出厉害,自知平日武功用在当下肯定不敌,便展开飞云剑法。
飞云剑法,她其实并未练成,仅有三成功力,却足以应付南宫翊,面对凌厉的剑技,郑明飞一招‘一剑起浪’,挥洒自如。
这第一招,所谓剑平指于前,灌足内力,划一股剑风,平扫而出,但见道道剑影逼视人心,尘沙被激起千层浪。
南宫翊面对圈圈剑影闪烁,已分不清应该挡去哪道,亦或是根本不知如何抵挡?
结果剑锋眨眼破衣而入,在他胸膛及腰身挂了几道伤痕。
假若郑明飞剑法纯熟,南宫翊绝不止受点轻伤那般简单。
飞云剑法,乃百年前一位高手倾尽毕生精力所创,当年他的剑法可与华山剑法齐名。
万物皆是相辅相成,他以华山内功心法注入飞云剑法之中,自然颇见威力,这也是刘延廷历时二十年,也要得到此书的原因。
只是那位高手后来创建飞云山庄后,发现飞云剑法也有弊端,若非有缘之人,即使练成,也只可当成一般剑法使用,尤其迷人心智,使人癫狂。
因此历代庄主均不得修炼,郑松昭还未及时告知沈碧馨,就被暗算,后来与郑明飞相见,已是二十年后,并不知郑明飞学了飞云剑法,又因亡妻已死,把这事忘了。
郑明飞在不知情下练至第三层,当然资质有限,未得其中奥妙,威力有所下降,但对付南宫翊这等武功平平之辈,也是绰绰有余。
南宫翊此行也带足心腹,此心腹眼见南宫翊危殆,心生一计,提剑疾刺独孤傲,原来他以为郑明飞是独孤傲安排的帮手,伺机潜伏在此,救想拖住独孤傲,引走郑明飞注意。
郑明飞本性善良,哪肯见旁人身死?急忙回转身挡驾,结果没有救得独孤傲,反而被南宫翊与随从一并夹攻。
两人将郑明飞围在当中,近身攻击,几个回合下来,郑明飞显得力不从心,飞云剑法其他两招还未有机会用上,已身处险境。
独孤傲在旁边被人缠住,脱不得身,天绍轩为救郑明飞心切,便负痛从坡上竦身掠下,执笛跃过郑明飞,铛铛几声响,与南宫翊击了数十招,猛然回身一扫,直取南宫翊上星茓。
南宫翊被骇的一跳,退了几步,见遇到敌手,生了退意,忙朝四下喊道:“走!”霎时间,黑衣人逃的一干二净。
天绍轩也将自身最后力气用尽,瘫软在地,郑明飞还以为他死了过去,伏地大哭,及至发现天绍轩只是昏厥,才止住哭声。
神兵门伤亡不少,楚安衍也没再追,走到独孤傲跟前,急切道:“怎么样?掌门,还好吧?”
独孤傲用手压住气血,回道:“没事!”
两人这才到了旁侧,安抚郑明飞。
他们言谢,郑明飞也无意承受,强颜一笑,还未说上半句,肩上猛地一沉,天绍轩竟受不住她的搀扶,把她吓得惊惶不已。
情况有些不妙,独孤傲便做主为天绍轩把脉,才搭上经脉,立刻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道:“这位少侠中毒已深,又力竭过渡,恐有性命之忧!”
郑明飞见状急道:“独孤掌门会医道?求你救救他!”
独孤傲摇头道:“老夫又岂会医人,只是行走江湖,防患未然,病痛见多而已!”
郑明飞略感失望,搀过天绍轩,默不作声的走了。
独孤傲将她叫住,自身上掏出一粒药喂给天绍轩。
郑明飞奇怪道:“这是……”
独孤傲才恍然惊觉,并未告诉她这是何药,解释道:“哦!姑娘大可放心!你们救老夫性命,一粒续命丹药可保他半月性命,就算是我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郑明飞心下大喜,激动地轻唤天绍轩:“绍轩,有救了!太好了!”
独孤傲皱紧眉头,瞅了瞅天绍轩道:“你这位朋友的毒,相信要苏神医医治才行。”
郑明飞接话道:“独孤掌门所言甚是,我正是要带他赶往苏州,可此去……山高路远,他又伤的很重,我真怕到不了苏州就……”适时止口,不再多言,回头朝独孤傲拱手道谢,打算快些赶路。
独孤傲一笑,摆手道:“姑娘客气,方才若非你出手相救,老夫已命丧于此!区区一物何足挂齿,此药也是机缘巧合得自苏神医,在下借花献佛,若能帮到二位,自是再好不过!”
楚安衍附耳与独孤傲低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独孤傲边听边点头。
不一会儿,主仆二人好像已有了默契,楚安衍径自拖着天绍轩,一并上了马车。
郑明飞欲要伸手相拦,独孤傲却没有理会,只是盯视楚安衍,叮嘱道:“快扶少侠车里休息!”说话间,亲自搭了把手,掀开了帘子。
独孤傲见郑明飞愣在那里,连忙道:“姑娘请!”
郑明飞这才反应过来,原是他们借车给自家,免得她沿途劳累辛苦,一时不敢领受,道:“独孤掌门太客气了,这……”
独孤傲接口道:“哦!姑娘此去苏州路途遥远,这马车虽不起眼,却可保姑娘与朋友尽快到达苏州!救命之恩,唯有以此薄礼相赠,还望莫要嫌弃才好!”
郑明飞望着四周惨象,迟疑道:“岂敢?只是神兵门遭逢突袭,损失惨重,小女子又怎能……”
正说之间,楚安衍从马车上跳下来,截住话道:“姑娘切莫推辞!恰才倘若被南宫翊得逞,得罪太尉大人,神兵门上下性命不保!你不单救了掌门一命,更保全了神兵门的声誉,此等大恩无以为报,掌门已有决定,定送二位平安赶赴苏州,只不过……”
楚安衍沉吟了片刻,低首犹豫道:“只不过此去金陵运送兵器不容有失,在下不能替掌门亲送姑娘以表谢意,只有……”突地抬头,叫来不远处一位小弟子:“干贤!”
那边厢黑衣人散去,众位弟子都在收拾残局。
听得这声呼唤,一位年约十八开外的弟子提剑过来,长相颇为秀气,先对独孤傲作礼,又问楚安衍道:“楚先生有何吩咐?”
其实独孤傲虽是掌门,楚安衍却不仅仅是下手这般简单,寻常安抚之事都由其负责,地位颇为尊崇,代替独孤傲处理神兵门很多事务。
只听楚安衍道:“这位姑娘对掌门有救命之恩,她的朋友正是车中那位少侠,此刻正在熟睡,因身负重伤,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醒转,你此番好生护送他们平安赶到苏州。”
干贤生就乖顺听话,也无任何推辞,抱剑道:“弟子遵命!请掌门和楚先生放心!”
马车嗒嗒,干贤遂挥着鞭子赶路,摇摇晃晃的车里,郑明飞不住感叹,出门遇贵人,没想到真会应验,就好像做梦一样。
时日一久,干贤晓得天绍轩命在旦夕,不可耽误,也马不停蹄,加快行程,一路晓行夜宿,连行了数日,这天马也累了,人也乏了,又逢得天气闷热,人难免口渴,郑明飞见道旁有家小店,便让干贤守在车旁,自己下车讨水。
那歇店里这会儿也无多余客人,正坐着两人,郑明飞再也料不到他们就是天绍志与钟妙引,与天绍轩实在是熟识。
钟妙引懒洋洋地望了望马车,远远瞧见郑明飞,微叹道:“这次去苏州,路上……忎的没有听到关于令尊与令堂的半分消息,哎,离开了隐域宫,就是探望伯父与伯母,但愿不要空行一趟,不然可无趣了。我脑袋都晕晕的,只记得我们走啊……走啊,看看人家多好,赶着车,你也失策,不早做个准备,天大侠不一定多着急呢。”
天绍志自顾夹菜,也没搭话,钟妙引收回目光,将酒菜扫视了一遍,嘟哝道:“诶!早知道就将王厨带来!”
她从小吃住不愁,这路边饭菜,着实也吃不惯,每次都蜻蜓点水般浅尝即止,而她也性直,有什么说什么,不由双手托着腮帮发呆。
天绍志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知她娇惯,即便入乡,还不能随俗,只是迁就自己,突起玩味之意,夹起一根菜,大叫道:“哇!好大的鱼呀!还有这个……怎么那么像……”一心想把这寻常酒菜说成珍馐,让她如在大理的故乡。
钟妙引却早看穿了他的心思,夺过他手中的竹箸,嗔道:“绍志,你动辄就这般哄我开心,教我都不知道怎样怪你。”言辞之中,却满是怜爱。
她似是意兴阑珊,天绍志看在眼里,想她这番涉入中原,背井离乡,全是为着自己,也实在不忍,连日总是变着法子抚慰她,当下道:“一路上所过的客栈不少,我倒是都把那些当做山珍海味,想你家里有人伺候,在这里可要受苦了。”
见钟妙引不说话,他站起来,意味深长道:“皇宫家宴,久吃也腻,怎能与自己亲手所做的东西相较,到底滋味不同!”遂歪着头,试探钟妙引道:“不如以后我们自己做?”
钟妙引面有难色,撅起嘴,低声道:“可是……我……我不会呀!”
又怕天绍志小瞧自己,她又嘟喃道:“这不能怪我,隐域宫好多人啦,我什么也不用愁,家母更是不让我为任何事费力!”说至此处,猛然抬起头,转问天绍志道:“伯父与伯母会不会因为这样嫌弃我?”
天绍志微讶,起了几分捉弄之心,倏然背开身,高声道:“那难说,我三位姐姐不仅个个才貌双全,做菜更是一绝!”
人难免会与人攀比,钟妙引也不例外,可不肯失去底气,嘴硬道:“哼!那又怎样?还不是要嫁人,那时候我便把宫里的厨子都带去,保证将伯父与伯母伺候的舒舒服服!”
这钟妙引素来调皮,而天绍志也有些顽劣性子,两人经常打打闹闹,也真是童言无忌,倒也和睦,天绍志故意捉弄她,叫道:“嚯,倘若他们想尝未来儿媳妇亲自做的菜,岂不要大失所望?”
钟妙引被这话惊住,愣了片时,忽而手捋耳边的秀发,抿嘴一笑道:“那本姑娘就命你代劳罢!”嬉笑着跑开,却不想与迎面而来的郑明飞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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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二 行将风吹贵人来,无缘擦肩两兄弟
钟妙引匆忙让开,郑明飞道了声‘无妨’,店家已出外相迎道:“姑娘要点什么?”
郑明飞回过头道:“哦!可否讨杯水喝?朋友病了,不便走动!”给店家指了指马车,言下之意是里面有人。
众人随她手指的方向瞻视,只见模样清秀的车夫提剑过来,干贤掏了一锭银子递给店家,道:“麻烦老丈了!车上的朋友病的紧,咱们赶路在即!”
店家也没多话,匆匆端了一碗水。
郑明飞伸手接过,与干贤回到车前,刚要掀起帘子,但听风声疾响,眨眼,一行十几人将马车围拢,全都来自飞云山庄,伯麟打头阵。
少时,刘芳华越众而出,瞪了郑明飞一眼道:“哼!死丫头,还挺快的,现今可走不脱了吧?”眼皮一抬,只见郑明飞身边的干贤卓然而立,旁边还有辆马车,一时甚觉奇怪。
她自不知郑明飞从何处找来,面上满是狐疑,但也大致猜到天绍轩该藏身在车里才对,当下露出暗恨之色,扭头看向伯麟叫道:“伯叔叔!这次决不能放过他们!”
语气顿了顿,她又朝郑明飞冷声道:“想不到我们这丫头平日名不见经传,还找了个帮手,倒小瞧你了!不过这次你Сhā翅难飞!”便命周身的人赶紧动手,其他人还未动,她已率先掣剑杀奔郑明飞,好像仗着人多,壮了几分胆气。
尘沙扑面,几十把剑凌空戳刺,好在攻的是上三路,迫的郑明飞身子左右倾斜,宛如车轮般旋转个不停,待她最后仰面时,一把剑照直劈烂了她手里的瓷碗。
郑明飞下意识将手一松,“啪嗒!”碎瓷片掉到地上,水洒了一地。
刘芳华死死逮着郑明飞不放,手中剑一通猛绞,飞云山庄的弟子也不甘示弱,并力扫击郑明飞。
那边厢一柄剑已直逼干贤咽喉,干贤不慌不忙,抽出腰身佩剑,往外一格,架住了那柄剑。
他微一用力,将剑斜斜斩出,“砰!”刘芳华的兵器居然被砍断。
她一时恨极,想除掉郑明飞的帮手,好把郑明飞孤立,没想到这车夫还挺厉害,未曾看见车夫怎样出招,便折了自家兵刃。
她出身不低,虽然刘家不能与望族相比,但飞云山庄在江湖上也算小有盛名,她自小便把自家兵器当宝剑看待,未料这小白脸车夫轻轻一削,便教她宝剑成了废铁也似,刘芳华心思游弋,呆了一呆,刹那间,干贤剑锋直转,削她颈项。
刘芳华没了兵器,拳脚功夫不到家,吓得连退数步,见那剑影仍不离身,连忙掩面疾呼:“伯叔叔!”
伯麟早发现她处境危殆,抛下郑明飞,来敌干贤。
他到底颇有内力,干贤要削断他的青铜剑,自然没那般容易,他朝前扑开一丈,一路抢攻,猛听“铮!”一声响,干贤被他击开,险些受不住这一力栽倒。
幸好干贤从容,勉力将身稳定,应付伯麟,干贤明显不敌,何况神兵门原本只靠兵器成名,从未听说门下弟子武功如何了得,所以干贤显得很吃力。
郑明飞手中亦无兵刃,被数人围攻,掌法也略显笨拙,此刻见干贤命在顷刻,十分忧急。
恰逢这时有三人将她三面堵住,她突然翻掌,一左一右分别扼住两个人的手腕,把自己的两条手臂朝外一甩,借人打人,撞向前方的敌人,一气呵成,挡住了三个人的扑击之势,趁机夺过一柄寒刃。
迎面那人毅力极强,没被打倒,郑明飞欲速战速决,好救干贤,横剑划开一道寒光,在那人胸膛破了一道口子。
那人嗷嗷叫嚷,再也拾不起来,郑明飞遂踊身掠前,挡住干贤,接下伯麟发出的一掌。
论硬功,她也修行甚浅,无法与伯麟相较,所以一接之下,差点喘不上气。
小店旁的钟妙引见此呼道:“不好!那位姑娘有危险!”
说话间,风沙爆射,郑明飞的飞云剑法第三招‘三振八方’突施而出,她高高举剑,原地疾旋,瞅准一个方位,一剑扫出。
起先是三道剑光,但出击间,剑尖不断晃动,好似射出了万把无形的砺刃,一时间,光影弥漫,透心穿骨,是擦着即伤,挨着即死。
她为了取胜,把三招剑法逐一施展,待用毕,只有周围一些小弟子避之不及,罹难而已,而伯麟与刘芳华仍是安然无恙。
伯麟眼见三招已过,知是擒拿郑明飞的最好时机,连随跳到郑明飞跟旁,正要施展擒拿手,忽见一团气打了过来,不偏不倚击中他的面额。
伯麟仰面倒跌,险些栽倒,稳身后听到脚步声,向外看了看,才发现是位十八岁的少年,不由心中有气,恼怒道:“什么人管大爷的闲事!”
少年还未回话,一名少女就从少年身后走出,气恼恼道:“哼!人多欺负人少,这也罢了,你呀,一把年纪了,还以大压小,毫不知耻,想问我等是谁,你还不配呢!”
刘芳华不想这少女气势凌人,冷哼一声道:“野孩子,我们办我们的事,与你们有甚相干,无缘无故,却来横Сhā一杠,和那贱丫头是何关系?”指了指郑明飞。
少年听她口气不善,出口伤人,懒得搭理。
那少女却伶牙俐齿,甚是看不惯,笑了一笑道:“果然是下三滥,开口闭口就辱骂别人,岂不知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辱骂别人的同时,也是辱了自个儿,也不好好反省一下,我看姑娘呀……该自掌嘴巴!别急着问我是谁,现在就告诉你,本姑娘姓钟,名妙引!即使到了天边,也不改这名字,来,来,来,要寻我算账或者打架,本姑娘奉陪!”
“你……”刘芳华气结,无言以对,一直以来,都是她欺负别人,怎料今日被别人骂。
天绍志自从修习了《幻影神功》,功力大增,此番涉足江湖,当然今非昔比,那伯麟权衡利弊,自不愿甘冒奇险,猛然探手入怀,掷出一物。
只听一声爆裂,一阵轻烟徐徐飘来。
郑明飞以为有毒,大叫道:“小心!”
天绍志赶紧拉住钟妙引避到一边,待烟气散尽,往前一看,伯麟与刘芳华已不知去向。
钟妙引跺脚道:“卑鄙无耻!打不过便溜!”
郑明飞见恶敌已去,好生感激他们伸出援手,回看他们,上前谢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天绍志回抱一拳,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那钟妙引抢在前头,笑着道:“行侠仗义嘛!不必言谢!”
双方揖手道别,天绍志与钟妙引一摇一晃,又回到小店。
郑明飞远远望着他们,却不知这天绍志就是天绍轩的弟弟。
也是天绍志没有开口,都是钟妙引讲话。
原本天绍轩也识得钟妙引,听声音不会分辨不出,可天绍轩此刻昏迷未醒,而郑明飞与伯麟相斗时,始终不曾提及飞云山庄,倘若有飞云山庄一星半点消息,天绍志也不会无动于衷。
毕竟飞云山庄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也略有耳闻,可适才伯麟也未通姓名。
郑明飞见干贤唤她,便跳上马车,再没耽搁,匆匆离开。
在日后众家争夺天名剑一役中,天绍志实际上是个不可或缺的得力帮手,也多亏了他,华山才免遭一劫,这都是后话,且先不提。
却说天绍志以后还有不少的劫难,只是眼下还不知情。
他与钟妙引坐在店里,因酒菜早被倾翻,也没了心情。
钟妙引与他商量了一阵,便要骑马玩一玩,天绍志故作懵懂,逗她道:“骑马?你会吗?”
钟妙引跃跃欲试,早已按耐不住,连将他往外拖,说道:“快走嘛,别磨蹭了,倒时候呀……你就知道了!”
精心选了两匹良驹,钟妙引一手牵一个,到了外面,跃上马背,在上面吹风半响,始终不见天绍志动弹,催促道:“快点,你不是很担心伯父与伯母嘛!”
天绍志仍是不动,杵在那里,连马也不碰。
钟妙引惊咦一声,翻身下马,问道:“你不会是不会骑吧?”
看天绍志呆呆的样子,望着马儿出神,她只道自己猜对,一时有些瞧不起他,轻轻镭了他一拳,嗔道:“刚才怎么不说?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居然……”
天绍志也学着她昔日的口气,说道:“这怎能怪我呢?我上有姐有哥,凡事都不需要操心,从小到大啊,都没有怎么出过门。”故意默不作声,瞧着钟妙引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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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 行将风吹贵人来,无缘擦肩两兄弟
只见钟妙引虽然失望,却也没有瞧不上他的意思,掖着衣角,还对他有份依恋道:“你该早告诉我,现在怎么办嘛!”
天绍志猛然笑了笑,心里欢畅至极,钟妙引正低头叹气间,忽听身后传来马嘶声响,回身一看,他已坐在马上。
钟妙引才发觉上当,也不示弱道:“你又骗我,刚才吃饭的时候戏弄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瞧我待会儿把你甩在后面,不理你!”
岂料她才上马,天绍志已扯住缰绳,夹一夹马肚,扬长而去,远远说道:“我哥教过我啦,跟你玩玩嘛,要想胜过我,那就快追呀!”
两人分别打马疾驰,一前一后消失在远方。
到了苏州,直入苏府,天绍志连向苏神医打探父母情况,自然是扑了一空。
两人又失望的往回走,刚刚从西街离去,郑明飞就与干贤扶着天绍轩从东面入了苏府,这对兄弟再次擦肩而过。
苏神医将郑明飞迎进府中,干贤的任务已完,便原路返回。
苏神医看了看天绍轩病情,幸亏送的及时,也好在独孤傲以续命丹药保天绍轩一命。
苏神医宽了心,随即命人准备一只大木桶,又教郑明飞打来热水倒入桶里,然后泡入些药材。
一切准备停当后,苏神医才令两名家仆褪去天绍轩衣物。
郑明飞有些尴尬,便关了门,立在外面。
正在她等待的间或,听到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长廊的寂静瞬间被踏破,远远地,走来一人,就是那经常不着家的苏乔。
郑明飞此刻自然不识,见他来到跟前,礼貌地侧身让了一步。
那苏乔却在郑明飞身边停下,将她扫视了两眼后,又朝门扉瞅视,门虽紧闭,但苏神医在内说话的声音还是清晰可闻。
苏乔忽然冷冷一笑,那神态,直教郑明飞浑身战栗,还不明就里,就见他已冷哼一声,又走开了。
郑明飞非常莫名其妙,还以为这人针对自己,暗思自己并未开罪与他,他因何如此?正想喝住他问个清楚,房门霍然被人打开,苏神医现身门前,朝远去的苏乔唤道:“乔儿!你站住!”
苏乔有些偏执疏狂,但还是止住了脚,可半响方才回转身子,眼睛却不盯苏神医,而是瞟着院落。
好熟悉的眼神,苏神医望见,心中一阵刺痛,好多年了,他从不肯改变,一时间又难过又宠溺,不忍怪责,只是轻声问道:“你又去何地玩耍?”
苏乔似乎也不想面对苏神医,仅仅望了一眼,把头侧开,冷冷道:“去喝酒!”说的心不惊肉不跳,如同对待个陌生人。
苏神医叹了口气道:“你不能一天到晚都去喝酒,总要学点医道,以后……”
话还未完,苏乔便冷笑着打断道:“学来干什么?如果与你一样,总是隔三差五带些乱七八糟的人回来,天天救些不该救之人,枉送自己亲人性命,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那我宁可不学,哼!”给苏神医个冷脸,便就走了。
苏神医无奈的摇摇头,使自己镇定,郑明飞却早已愣住了,及至苏神医出声相唤,才推门进屋。
她一面走,一面想道:这对父子之间定有隔阂,难怪那位苏公子刚才那般看我。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郑明飞也不便再问,进屋后,见到天绍轩正赤身坐在大木桶内,周身被一层雾气包围,而水都已成了黑色。
她不由大吃一惊,早就知道他中毒,实不想如此厉害。
苏神医叮嘱道:“姑娘,切不可让这水变冷,不然会失去一半效用,倒时后果不堪设想,切记!”
郑明飞点头。
苏神医又道:“只要泡足一天一夜,体内的毒素尽可去除!”径至一边,指着案几上的一堆草药,朝郑明飞道:“还要谨记,每隔两个时辰放一小堆此药,我已分好了份量!”
郑明飞一一记下,守着天绍轩,不知不觉到了翌日夜晚。
半轮新月悬空,空中飘着夜雾,苏神医派了名家仆替换郑明飞。
郑明飞却执意推辞,家仆道:“姑娘劳累一天,若不休息,恐怕反而会误了时辰,况且今夜最为关键,出了事,可就不好了!”
郑明飞想想也对,便在仆俾的带领下回房,行至门口,忽然叫住那人道:“请问苏公子住在何处?”
那人没想到她会问起此事,略有心惊,本要说苏乔脾气甚是古怪,劝她不要打扰,但见郑明飞坚决,只好给她指路:“沿这里直走,左转个弯就是!”
原来苏乔的房间也不远,长廊走到尽头,左转弯的小院落就是。
郑明飞进去的时候,苏乔的房门大开,满屋烛光生辉,通亮如白昼。
她立在门口唤了数声,始终无人应答,举步走入屋内,面前是一架屏风,有张紫檀桌在旁边,桌上放着纸墨笔砚,砚台下压着一张画。
郑明飞也没注意,在屋里找了一圈,没见苏乔,心道:这位苏公子与苏神医结怨甚深,肯定很难化解。
自己这般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是否有些冒昧?可苏神医救了天绍轩,她如何也得向苏乔讲明,他们并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郑明飞对苏乔那番话仍然耿耿于怀,苏乔当时实在瞧不起人,是以她总在盘算,若能说个清楚明白,自是再好不过,可此番来了,这屋里却没人。
也许算是天意,说到底,郑明飞还是心怯,毕竟住在别人家里,最怕看人脸色,适才她还真是忐忑难安,不知见了苏乔该说什么,现在没有找到人,反而觉得轻松。
临走时,她打量了一下房间,看到桌上那幅画,一时好奇,拿起来看了看。
画上墨迹未干,应该是刚刚画好,纸不算很讲究,论起画工,也不算很精细,只能称为粗笔之作。
可就是这随意之笔,令郑明飞惊叹,画中人是一名女子,不过这少女却不笑,满面怒容,手持一把剑,凌空飞刺,但神态举动,脱俗典雅,不见那种凶恶,却娇嗔美艳,是那般令人心颤,眼瞳中的灵气毕露,眸如潭水,清澈动人。
郑明飞忍不住赞道:“真漂亮!”
画的旁边还附了首小诗:
皎月伴浮影,今朝思顾心。
缘来空对叹,难做玉人邻。
郑明飞见诗中的情意满是惆怅,又延视画像,道:“想不到苏公子还是位痴情/人,但不知这位姑娘是谁?”
郑明飞万万料想不到,这画中人就是天绍轩的妹妹天绍青,所以郑明飞只对画像摇了摇头,又走了出去。
都说时光飞逝,其实时间从未离开,只是循环,而每一日,变的都是人心,还有人的感情。
但凡生存在世间,万物都抵不过时间的旋转。
天绍青与柳枫已经到了洛阳城外,见柳枫心情欠佳,越是接近洛阳,越是心事沉重,想及这洛阳曾也是李唐的都城,魂牵梦绕,总会勾起柳枫很多往事,天绍青有意要他歇歇,见有家茶铺,便进去小坐。
没多大工夫,后面一阵风声疾响,朝天绍青席卷,恰好她背对官道,柳枫坐在对面,看的清清楚楚,伸手就来拉她。
天绍青功力恢复,自也警觉,霍然起身掠到道旁,看见前方站定一人,欲与她对决,赶忙拾掌,迎上那道飞来的掌风。
但听啵一声,两人分开,天绍青收掌落地,听到那人笑她:“哪儿有姐姐这么对弟弟的?”
天绍青板起面孔道:“又哪儿有弟弟这么对姐姐的?”说罢,指着那人道:“你呀!幸好我反应快,每次见了我,都来这一招,两年没见了,志儿,你可是一点没变!”
原来那人是天绍志,他一听这话笑了起来。
姐弟俩正在叙话,冷不丁钟妙引追了上来,打量天绍青。
恰才两人本该并行赶路,哪知天绍志瞅见茶铺外的天绍青,起了雀跃之心,忽然从她身边蹿出,她还纳闷是不是遇到了敌人。
这时,茶铺旁久候的一人来到天绍青身侧,钟妙引免不得将他上下延视,但见此人眉目如画,人如温玉,穿着一袭白衫,披了一件淡绿色的大氅,犹如一副恢宏的画卷,朦胧点缀,碧色掩映,气派也很难形容。
他不是别人,正是柳枫,他早已看出了蹊跷,不再感到惊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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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梦魂锁定秋风里,过往心酸叹归人
几人打了招呼,天绍青这对龙凤姐弟很久没见,坐在茶棚里互相问这问那,了解了各自的生活,已足足用掉大半时辰。
钟妙引几次Сhā话均是无望,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天绍志方才回过神,笑了一笑道:“妙引,你知道么?她呀,就比我早出生半盏茶的功夫,我就要管她叫一辈子姐呢!”
钟妙引见他笑脸相对,又殷勤地斟了杯茶给自己,刚才被冷落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凑近跟前问道:“是真的?”
天绍志截口道:“当然了,古人常说,百善孝为先!尊长爱幼,礼贤下士!不但要对父母尊敬,对自己的兄长、姐妹那也一样啊……”
言说间,天绍志引用了几句古语,虽说都是耳熟能详,可此时说来真令气氛活跃了不少,而他故意扬高声调,又故作姿态,钟妙引忍俊不禁,险些捧腹大笑。
天绍志诵完古训,呷了口茶道:“所以妙引啊,我这个后来者呢,怎么也不能坏了规矩,是不是?所以便勉为其难啦!”
天绍青见他没个正经,瞎捣乱,嗔道:“你这小子,原来是这般不满!”
天绍志见天绍青伸手欲打自己,连忙躲开,又瞟向一旁,看见柳枫若有所思,故意高声道:“别拿那套姐姐的架势吓唬人,小心啊,凶了没人要……”
天绍青知他指的乃是柳枫,以此取笑自己,大生尴尬,冲上去道:“嗬,你越来越讨厌了,再要胡说,看我打你。”言罢,已离位而起,去追自己的弟弟。
那茶棚原本也不大,一张桌子,四个人来坐,已经显得很拥挤,天绍志还和天绍青嬉闹,似乎就是逗弄那两年未见的姐姐。
两姐弟围着桌子转来转去,钟妙引在旁边笑。
在这和谐的气氛中,柳枫猛然脱口道:“故用人之知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贪。故国有患,君死社稷,谓之义。大夫死宗庙,谓之变——”说着已起身,念念有词,失魂般朝官道走。
天绍青惊觉不对,赶前叫他。
柳枫却无反应,行得极快,念着《礼记》里的东西:“故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以中国为一人者,非意之也,必知其情,辟于其义,明于其利,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
他的声音既轻且柔,像是沉浸在某种回忆一般,《礼记》被他打乱了次序,起先是天下兴亡,后来又是君之行,时不时会很慌乱害怕地叫着:“娘,娘,我在背呢……”
天绍青吓得惊惶无措,几次过后方才明白,极有可能是自己弟弟背诵古语,引起了他儿时的记忆,看柳枫那样子,背书的口气,无不是一个孩子在长辈面前念书。
天绍青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三四岁的小柳枫跪在地上,背书给母亲凌芊。她似乎还听到了凌芊喝骂,看见了凌芊手上那根棍子。
那画面里,小孩子朗朗背书,衣冠很体面,打扮亦有小儒生气质,天绍青仿佛还见到了凌芊用棍子打了柳枫一下,接着耳边就传来柳枫的痛呼声。
凌芊好像说:“快点背,不准停,娘没有时间了,你也没有时间了,你还要复我大唐,恢复李家一统天下的大业,知不知道啊?枫儿!”
柳枫行色匆匆,虚汗直流,垂首背书,极为投入:“发虑宪,求善良,足以谀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兑命曰,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
他完全忘了周身一切,天绍青本想将他叫醒,可他沉浸过往,神情脆弱,往昔的影响力极大,眼里还浸出了泪水。
天绍青心想,也许此刻他很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所以也不忍叨扰,只与天绍志打了个招呼,先走一步。
就见柳枫又道:“大夫具官,祭器不假,声乐皆具,非礼也,是谓乱国!我知道,娘,枫儿不会忘的。”
天绍青用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竟没有摸到柳枫,手头一空,柳枫已呆呆的行了大半段路。
起风了,刚进入秋季,微微有些凉意,萧瑟的四野,只见衣袍凄凄的飘扬着。
柳枫道:“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
说完这句,柳枫似乎不再继续,而是反复念着:“昔者先王,未有宫室,未有宫室,未有宫室……”忽然身躯一顿,泣然道:“枫儿有错,枫儿有错!”一言才毕,转身奔往官道深处。
猛烈的疾风,狂乱的嘶吼,在一处岔路口,生着奇高的稻草,眨眼柳枫钻了进去,不见了。
天绍青失声喊道:“柳大哥,你去哪里呀?”
柳枫奔行很快,天绍青也追赶很快,可她再快,也没有柳枫快,不过一盏茶时间,柳枫便在天绍青的视线中消失。
天绍青只好四处找寻,半响都没有结果,一时难受,无力地坐倒。
她心中忧虑柳枫是否已经离开此地,刚刚他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向他母亲忏悔。
望着四周,她突然想到那晚客栈之内柳枫的愁容,当时自己敲他房门,他不在房里,后来面对自己言辞吞吐,天绍青觉得他那时已经犹豫不定了,否则他不会神鬼不知地离开房间。
不知道柳枫为何如此,可这番细想,天绍青心中竟觉悲凉。
原来他早就在犹豫不决,而她却不知道。
这一路到洛阳,柳枫究竟有多少次想要离开她?天绍青不敢深想,只觉得极为害怕,就好像整颗心都被掏空般难受。
坐了很久,天绍青才收泪起身,继续找寻柳枫。
直到一条河旁,潺潺的水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凝神一看,柳枫就蹲在那里。
天绍青心中宽慰,幸好他还没有走远。
柳枫正在洗脸,双手伸进河里,把水泼在脸上,连头发也被黏/湿了,他虽是蹲着,口中却连喘粗气,似乎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一般。
良久过后,柳枫脊背挺直,立了起来。
水声掩不了天绍青的脚步声,柳枫听见,将脸上水渍全都抹净,待情绪稳定,才转身。
两人迎面对视,天绍青静静地望着他,见他心头郁结甚深,不便打扰,只陪立在旁,与他一道站着。
过了许久,柳枫突然仰首说道:“天黑了。”
天绍青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确实有些暗了,朝他郑重点头。
柳枫微叹,却没说话,两人就那样各自孑立,柳枫望着天,天绍青目望柳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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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梦魂锁定秋风里,过往心酸叹归人
转眼,黑夜来临,四周黑漆漆一片,月亮钻进云层里,一丝亮色也无,天绍青忽然觉得浑身发凉,忍不住紧紧抱住肩膀。
柳枫似乎有所察觉,忽的开口道:“我们走吧!”不由分说,拉起了天绍青,朝无边黑夜走去。
风起,呼啸声不止,卷起大氅飘荡,却看不清楚,更不要说脸面,所以柳枫是何神情,天绍青一概不知,可能顾念周围过于黑暗,故而柳枫一路俱是紧紧攥着她的手。
天绍青走在坑洼不平的坡道上,也许是因柳枫功力深厚,因此并不受天色影响,片时,两人已踏入洛阳城。
过了城门,柳枫就松开天绍青。
城里繁华,街巷两旁摆摊设铺,又有商贩沿街叫卖,吃喝杂耍极多,非常热闹。
灯光交叠,人影绰绰,天绍青随柳枫绕过条条小巷,听着过往的人流讲着琐事,唠着奇闻。
洛阳古城依旧不减它的当年气势,虽然多年前后唐亡国时,毁在战争中惨不忍睹,可没多久,洛阳的繁华便开始了重现。
两人正在行走,猛然身后传来一句:“嗳!听说前几天都尉郭从谦进献八珍百味给皇上,都是各方搜来的奇珍美味!”
有声音跟着道:“可不是嘛!不过听说被皇上退回了,还因此下诏悉罢四方贡献山珍海味。我还听说皇上/将内出宝玉器及金银结缕宝装床几、饮食之具数十,全在殿廷之上摔了粉碎,还下令凡珍华悦目之物,不得入宫呢。”
“是啊!真是可惜了那些玉器宝物!”天绍青闻言回头,却见是两位小兵摸样的汉子在面摊铺前闲聊。
柳枫听入耳中,转步走进面铺,问老板要了两碗油泼辣子面,径直坐下。
这时,又听旁边那桌人道:“这不挺好?前次皇上下诏革除前朝弊政,减轻赋税、刑罚,大周百姓不是人人欢呼雀跃嘛!上至朝堂官员下至平民都极力赞赏,如今更成为街头话谈,以后大家可以过上好日子喽!”
另一人附和道:“是呀!当年后梁太祖朱温征讨淮南时,将掠得来以千万计的耕赔给乡民,可数十年后,‘牛死而租不除,百姓苦不堪言。’而我们的皇上就不同了,他‘敕悉罢户部营田务,把他们的田、庐、牛、农器赐给佃者为永业。’这比起租牛好多了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的极为起劲。
面摊周围有几桌客人,也是百姓,听得连声赞赏,纷纷道:“皇上就是英明,做的都是为民的好事,自己勤俭节约,一点银子都舍不得花!全都用来犒劳将士,充公当抚恤安民之用,我们皇上真是好啊!”
众人点头道:“说的是啊,如今的皇上比起曾经的李存勖那可好多了,看来它日统一天下有望喽!”
这番畅聊正自兴起的时候,老板端来两碗油泼辣子面,柳枫正要拿起箸子吃面,闻言一时生气,将箸子拗成了两半。
天绍青见他面目可怖,低声唤道:“柳大哥?”
柳枫手指微抖,虽定了定神,却已心思游弋,暗骂:“郭威,你果然有心机,自己不用的东西便送给李璟,你以为这点小把戏可以得逞么?”微一用力,竟将半截箸子捏碎了。
天绍青赶忙重新拿了一双箸子塞在他的手中,提醒道:“柳大哥,这里——不是金陵!”
柳枫也不再任性,低下头匆匆用饭。
天绍青见他安静,吃面快了许多,料想他必定要走,也赶快吃了起来,待到毕了,果见柳枫扔了银子在桌,起身道:“我们走!”
天绍青疾步跟上,一路无话,两人穿街绕巷,出了大街,到了城北的郊外。
柳枫始终直行,也不开口,天绍青本想问他要去哪里,可他神情冷肃,行走极快,也便没有作声。
待柳枫收住脚,天绍青猛一抬头,就见一座大宅出现在面前,门上挂匾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上面甚至有些被啃噬过的泛黄木屑,漆也掉落无几,看得出这宅院年代久远。
天绍青不知道这是何处,更不知柳枫来此的目的,正心下寻思,柳枫已上前两步,扯住门钹轻叩门扉。
不多会儿,宅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一位老者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找谁?”
柳枫没有说话,与他目光相对。
那老者目带疑惑,直将柳枫上下打量,看了少时,猛然脚步微颤,激动地走到门外。
老者面容上布满褶皱,至少有六十馀岁,微躬的身躯,斑白的发髻,无不显出他极为苍老。
步出门外,他就紧紧注视柳枫,柳枫面目肃然,掏出一块玉呈于他眼皮底下。
借着突然而来的几丝月色,老者凑到跟前细瞧,半响后竟扑通跪倒,声腔颤抖道:“老奴见过少主!”
柳枫收玉入怀,俯身拉起他道:“不必拘礼,如今不胜从前,能免则免吧!”
老者被他搀扶起身,激动地道:“少主,自从十八年前,凌将军带你来过一次之后,老奴天天盼,夜夜盼,就盼着这一天哪!后来听到消息,少主在凌将军全家被杀的当晚,也葬身其中,老奴真以为魏王从此无后了……”
眼泪潸潸滑落,老者禁不住抬起手臂,用衣袖拭了拭眼角,道:“可老奴仍是不信,上天怎能如此对待李家人呢?魏王死不瞑目啊!庄宗也不会瞑目啊!李家的后
人被李嗣源悉数抄家,流放在外,后来客死异乡,不得善终!邕王双腿残疾,略有不便,可也没有逃脱病魔的折磨,七年前就过世了!”
柳枫面色凝重,深叹了口气道:“邕王去世的时候,我知道……”
老者没有留意他目中的奇光,只附声道:“所以老奴抱着少主尚在人世这个希望,一个人留在这里,年年清扫,连年等候,不想少主终于回来了!”
柳枫点头道:“你费心了!”
老者被此语一说,本该感动,却连忙接话道:“老奴不辛苦,能够等到少主人,老奴死也无憾,李家的江山……有望了!”说话间,双拳抱拢,望向黑夜,眼底露出一股深绝的光芒。
柳枫肃声道:“如今我回来了,你放心,先母的死、祖父与先父的心愿,重振李唐的遗志,我一定帮他们达成,李家的江山迟早会重现雄风,历经五朝的乱世,定要在我李枫手中结束,天下也会尽归大唐!”
他亦双臂紧抱,下定决心。
那老者不免动容,盯着柳枫,滑下一行眼泪道:“少主人果然身怀雄心抱负,和你七岁那年一样!”
柳枫没有搭话,他手指宅内,恭敬道:“哦!少主请进!”
天绍青见柳枫举步进去,又听得他与老者攀谈,方才知晓这原是那魏王李继岌的府邸,在甑山别苑时,柳枫日记中早有提及,只是如今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破败了!
柳枫此来是想看看父亲的旧居吧?可他不是要去郭威处拿兵策么?
天绍青觉得蹊跷,暗自琢磨道:“难道他有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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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拨却孤清软冷峭,为他释笑恩义情
原本还黯然无光的夜色突然亮了起来,薄薄的云层中透出一片月白色的光晕,前方石径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几丝微风拂面,散发出阵阵清凉。
老者迎他们进去后,掩上大门,拿起了搁在地上的灯盏,转身引路间,絮絮叨叨,不断唠着往事,柳枫静静地听着……
天绍青时而瞅瞅四周,感叹魏王府果真占地极广,只是赶往大厅,已千百回转,沿途的花园山石似乎无尽,约莫见得几处雕梁画栋、亭台水榭,却黑漆一片。
听那老者言讲,当年庄宗李存勖与魏王李继岌相继亡故后,李嗣源当上后唐的新帝,曾有意查收这魏王府,甚至有些王公大臣要亲自验看,以便它日占为己有。
是他用斧头劈坏了王府,毁了几堵院墙,做成假象,然后上告那些大官,是李继岌生前的亲信蓄意而为,如此做法,是不想便宜皇帝。
皇帝李嗣源听了自然生气,命人捉拿李继岌的亲信,可传回的消息却是游慕死在外面,另外三人不知所踪。
李嗣源派人去民间查访,要擒回三个叛逆贼子,以免他们日后为虎作伥,伺机报复。
自此,想将这府邸作为私宅的官宦,见魏王府如此破旧,池水腐臭脏乱,修葺多半不愿,也便作罢。
以后这里逐渐荒无,还传出闹鬼一说,没人敢来,仅剩老管家逗留不去,历代朝廷也再未过问。
天绍青忍不住唏嘘,那老管家甚至引她与柳枫与四下查看,她果真见到门墙残败破旧,被利器重伤的痕迹清晰可见,有些院门确实有些窟窿。
老管家拿回灯盏,叹息道:“老奴不敢重新修整这里,就怕还会有人霸占,如今虽受大周朝统领,郭威下了命令,不准官员营私舞弊,侵占民宅,可这私下里,平民哪能说上话,真要吃了亏,有冤无处诉啊!”
老管家说着就抹了两把眼泪,泣然道:“想当初魏王在世的时候,这里是多么风光,那时哪会有人敢打这儿的主意?”
天绍青忽然有个感觉,其实他守护的并不是这座宅子,而是昔日的人和事,有一种深深的情怀可以和柳枫相容。
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愈说愈激动:“前几年不太平,常常会有人闯进来,见东西就抢,记得石敬瑭打进洛阳,后唐亡国那年,那兵纪混乱无章,官兵恣意叨扰,见什么拿什么,说都是公家的,要充公,当军饷,很多魏王与庄宗的遗物,不是被摔得粉碎,就被他们直接抱走。没有人管,老奴实在无法,只好装神弄鬼吓走他们。”
“哎,人死如灯灭,也管不着活人,什么都受人糟践。”老管家顿了一顿,续道:“为了这个地方,老奴逼于无奈,只好将罪责推给魏王的四个亲信,老奴真是没办法,那时候存活的心腹中,效忠魏王的人也只有他们,况且蓝侍卫与陆侍卫离去时,都这么跟老奴讲,不管怎样,一定要护住此宅。”
柳枫听的心中难受,感慨万千。
那老管家一边领路,一边喃喃自语,见了柳枫,他好像再没保留,天绍青这时也解了疑团,明白李继岌夫妇和那四位亲信的事情,以及柳枫在世,四人因何不知。
据说庄宗李存勖性情大变后,李继岌讨伐前蜀王建回京,还未进得洛阳城,就被李嗣源的党羽阻截,不准带兵入城。
当时魏王府有蓝、陆两个可信的侍卫待命,而杨鹄和游慕则跟随李继岌。
李继岌让杨鹄和游慕在郊外照看凌芊,独自入宫觐见庄宗,没有回府,后来规劝无望,便带着妻子凌芊直接离开京都。
老管家道,蓝侍卫、陆侍卫因自小留在魏王府,而李继岌每次以柳睿凡身份外出,总是带上杨鹄和游慕,是以关于王妃凌芊之事,只有他们最清楚。
其实李继岌之所以留下两个,带上两个,无非是要随时了解京城的一举一动。
也是阴差阳错,李继岌去了甑山,只有随身侍卫游慕陪侍,那杨鹄心灰意冷,中途向李继岌请辞,与妻子不知去向。
因此对于凌芊的事迹,也就只有游慕知晓,而甑山也有只有游慕去过。
可是偏偏老天捉弄也似,后来李继岌亡故,竟然游慕自尽,凌芊与柳枫住在甑山,就成了一个谜,无人知晓,这也是柳枫自出世时起,就孤独的原因。
那李继岌是为了替父报仇,召集旧部与李嗣源交战,半道遇袭,留在魏王府的蓝陆两位侍卫听说,离开京都洛阳,欲赶去相助,临去前,考虑到有官员窥伺李继岌的府宅,便与老管家韩忠弄坏了魏王府。
韩忠描绘当时的情形,声泪俱下,引得天绍青在暗中惊呼,将行动迟缓的韩忠上下打量,心道:这样的老人家,竟有如此胆识和忠义,实在难能可贵,那李嗣源当初对他竟没起疑,看来这韩忠该是个寻常人,若是会武,李嗣源定会看穿。
天绍青凝神一想,忽又觉得不对,如果老人家什么都不会,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如何驱走诸多觊觎这里的强霸?还要装神弄鬼,这若是寻常之辈,怎生做到?照此来看,韩忠以前定在李嗣源面前假装,否则不会顺利骗过一个帝王。
天绍青开始思索韩忠的武功到了何种程度,和柳枫相较是强是弱?他会武功,柳枫有没有看出?正沉思间,两人已被韩忠带到大厅。
韩忠招呼他们入座,点亮灯盏,奉了杯茶。
柳枫见韩忠举止谦恭,苍老的手面起了褶皱,站在几旁,白发苍苍,深邃的眼瞳早已塌陷下去,陡然握住韩忠的手,失声叫道:“韩管家——”死死凝视韩忠,欲言又止。
老管家被他的举动感染,一时思潮纷涌,也脱口道:“少主——”双目低垂,望着柳枫那只手。
一个前唐的皇孙后裔,一个老管家仆人,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对视着。
柳枫目中渐渐浮出敬意,韩忠虽未直视,也读懂了他的心。
顿了少顷,韩忠挤了挤泪花,强颜笑道:“老奴明白,你不用多说,这些都是老奴的分内事,即便是死,老奴也会好好护住魏王的一切。”
柳枫猛地压下一口气,沉吟了一会儿,积压心里的话再也藏不住,站起身道:“李枫替父亲谢过你了!”一撩衣袖,躬身叩拜。
韩忠一惊,哪敢承受?急忙伸手相搀道:“少主折杀老奴了,老奴岂敢受此大礼?万万不可!”
柳枫盯着他道:“你替李家看守宅院,忠心为主,不畏强权,我知道被人欺压的滋味很不好受,你整日活在阴暗中,装神弄鬼并非本意,二十五年了你受苦了!”
韩忠眼睛潮湿,扑通跪倒,颤声道:“有少主人这句话,老奴此生再不抱憾!”
柳枫缓缓将他拉起,说道:“你不必如此,我应该谢谢你,是你替我照看先父的旧居,我才有幸亲见先父旧物,想象他曾经的雄图和抱负,为了李家,你无亲无故,又无子嗣,倘若愿意,就把李枫当做你的儿子,可好?”
“这——”韩忠不禁愣住。
柳枫紧盯着他道:“难道你还有甚顾虑?这么多年,你为我李家,为先父付出一切,以你的身手,如若是在江湖上,早就受人追捧成名一方。可你却安心留在此处,任劳任怨,默默无闻不求一点回报,世人都羡繁华,讲究吃穿,好交朋友,喜欢金银,贪恋奢侈。可唯独你不一样,二十五年白白耗费,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五年?你一人留在这里,无人陪伴,冷冷清清,深宅多寂寞,夜更无人时,可有埋怨?可有落寞?”
韩忠被此语说中,潸然泪下,柳枫举目望着黑夜,深深地道:“我李枫若是连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便愧为李家人!”说着,抱拳颔首道:“义父,请受枫儿一拜!”说罢跪下,恭敬地磕头。
韩忠眼中泪水滚动,起皱的手颤颤抖抖地伸出来,激动地说不出话,亦忘了搀扶柳枫,直到柳枫真诚地叩首完毕,才揉了一把眼角,扶他起身道:“好!韩忠何德何能,能得魏王之子称一声‘父’,今生无憾,死亦无怨!”
天绍青也禁不住眼眶一湿,许久以来,难得见到柳枫如此温雅,每次柳枫流露真情,她就莫名欢畅。
此时柳枫彬彬有礼,谦善温和,没有一丝冷漠,可以完全放下孤傲的姿态,为那韩管家叩头,叫声‘义父’,那一声呼唤淌进韩忠的心,也淌进天绍青的心。
见他们有话要谈,她抹去热泪,欣然笑道:“柳大哥,我去炒两样小菜,弄点酒来,咱们好好喝个痛快。”言罢,转身就朝外走。
韩忠叫住她道:“姑娘,你不知厨房在哪儿,找不到地方,还是我去吧!”
天绍青有意让他们多聊,微笑着摇头道:“不用了,韩管家坐,柳大哥很久没来,你们说会儿话,厨房不是很难找。我知道韩管家长居此地,必定经常饮酒解愁,那么这里肯定储备了很多酒,只要闻到酒香,酒窖一定在附近,而韩管家饮酒成为习惯,自会在做饭的时候尝一口,为图方便,你肯定希望酒窖的香味可以传到厨房,对不对?即便酒窖不与厨房比邻,相信也相距不远,厨房染上酒味,肯定醇香扑鼻,我只要依此寻找,定能找到,你只要告诉我往哪个方向走,需要多少时辰,我自己算算路程自然就行。”
韩忠暗中赞赏,没想到这姑娘外貌不俗,娇小玲珑,竟非是中看不中用,非但心智开阔,更懂得体谅别人。
这份心思足以让人对她刮目相看,事情虽小,但言谈举止大方,处处得体,一双深幽的眸子精亮如水,灵气动人,浑身散发一种气韵亦甚醉人,真应了那句话:美而不骄,艳而不俗,娇态自若,看的久了,竟不忍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若是没有定力,多半是要在这姑娘身上犯罪的。
引起韩忠注意的,反倒是她那不经意的言语,及细致入微的观察。
韩忠不由感喟:难怪她和少主同行,少主人原本胸中只有抱负,能取得他的心,世间恐怕也只有这位姑娘了,少主人不喜欢她也难。
韩忠当下走到门口,给天绍青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一再叮嘱沿途要过多少道弯,需要注意什么,并折回厅里递给她一盏灯,天绍青道了句‘我去了’,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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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拨却孤清软冷峭,为他释笑恩义情
只剩下韩忠和柳枫,便都坐回厅里闲聊,说了很多,韩忠提到凌万山,说当年李存勖被诛后,凌万山就向后唐明宗李嗣源辞官,隐居在晋阳一处小镇,其实如今想来,凌将军定是借此掩人耳目,背地招兵买马为庄宗报仇,可未料还是遭了毒手。
说到此处,柳枫提起黄居百之事,韩忠抱愧道:“我实在没想到声名在外的黄大善人,竟然是凌家的叛徒,在洛阳这些年,他的善举,我亦有所耳闻,可未亲眼见过此人。”
柳枫也没在意,淡淡道:“这也不能怪义父,义父长期住在这里,深居简出,就连凌家都未曾去过。枫儿七岁那年造访这里,也只有外公和枫儿,凌坤不知此事,你没见过凌坤,就不会知道他出卖凌家,就算见到了黄居百,也无济于事!”
韩忠冷峭道:“此人倒也狡猾,暗算了凌将军一家,还害得你差点损命,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恨,不过我想他一个凌家的家仆,武功都未成气候,万不会有此能耐,李嗣源当时已稳坐皇帝,如果要诛灭凌家,应该不会干出偷鸡摸狗这等事情,无论从哪方面看,以谋反论罪,才有名有实,更加直接了当。”
柳枫蹶然起坐,负手说道:“义父所猜不假,我正是这般猜想,诛灭凌家这种事,李嗣源又怎会偷偷摸摸行事?还怕人知道不成?只因若是我,一定以谋逆论罪,抄家问斩,我恨李嗣源,可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卑鄙,夺我祖父江山,可在位七年,也颇得民间百姓拥戴,只是我心里这道坎……过不去,哎!据说外公出事那段时间,他自顾不暇,又身体抱恙,不久后就去世了,所以这件事应该不是他下令,凌坤告密给他,没讨到便宜,又怕外公发现,起了歹意。”
韩忠点头接道:“凌坤就算再大胆,多想贪便宜活命,可没人给他出主意撑腰,他做不了这件事,凌家灭门背地里一定有主谋,你可查出是谁?”
柳枫望了韩忠一眼,缓缓道:“当初月明教复出,我亲自去总坛,与他们以物交换,透露了天名剑在沈家的事实,他们就帮我查凌坤的底细,结果查到七星派……”
语气停了片刻,柳枫续道:“黄居百每年每月都要奉上金银器具数千种给七星老怪物,并把自己的独子送入七星派为徒,明知朱思啸那老怪物授徒不传真功夫,还照样送金送银,此行为古怪异常,据我得来的消息,黄居百在与江湖人士来往中,唯独对朱思啸最为恭敬,送的东西也最多,而凌坤死的时候,确曾证实我的猜测,他惊慌之中,道出七星派,凌家血案确有主谋。”
韩忠有些明白,捻须沉吟道:“你怀疑那个老怪物?听你这番见解,此事的确有些蹊跷,按理来说,黄居百要巴结江湖各大派,有身份有名望的当属华山、裳剑楼才对,为何不下重金,反而白花花的银子给了个小小的七星派,是有点不合常理,除非他们一早认识,而凌家的血案是他们共同所做,凌坤就是朱思啸的眼线,事成后,两人共同分赃,而凌坤改名换姓,能在江湖立足,也有朱思啸给他打通障碍,所以黄居百需要不断给他钱,而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其实韩忠嫉恶如仇,未必真正事事料的准确无误,有一半是恨凌坤入骨,处处替旧主着想,但却正顺柳枫心意,接住话道:“义父所言不差,偏偏就是这个朱思啸,在江湖上神秘莫测,没人知道它的总教在哪儿,而黄居百如何知道?还和他交往甚密,足有十八年这么久,刚巧凌家灭门距离现在也有十八年,黄居百迁居洛阳也有十八年,凡事没有如此多的巧合,黄居百也没有那般蠢笨,甘愿将大量钱财奉献于朱思啸,就算讨好,也不会吃这暗亏。”
在对待仇人一事上,说韩忠心窄,倒也有些,但恰恰与柳枫不谋而合,压抑了数年的柳枫,总算又有个拥护者。
柳枫兴味正浓,又接着道:“唯一可以解释的是,黄居百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那么他们必有合谋,而据种种迹象推算,凌家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明,于是这些银子被朱思啸据为己有,而黄居百只是替老怪物看管而已,逐年逐月送银子就很正常,他巴结江湖人物,很可能不是为自己,而是给朱思啸卖命,据传近年来,确实有不少江湖人士在寻找七星派的过程中,离奇失踪。”
柳枫想起了赶赴洛阳报仇时,在老驼子茶铺听到的一番话,无比肯定道:“所以我怀疑这个主谋人就是朱老怪,黄居百大寿的前天晚上,我之所以提前赶到而没有杀他,就在等这个主谋人现身,可惜……此人果然狡猾,十八年来,将七星派隐藏的神神秘秘,就怕暴露身份,每次都找替死鬼,上次我无意间碰到朱思啸,提到凌家之事,借机试探,朱思啸居然也没有否认。”
柳枫回转身叹道:“黄居百死后,那些钱突然不翼而飞,自然是朱老怪接走了!”
韩忠默然了半响,知柳枫已触景伤情,不想教他继续忧愁,转问道:“你可知当年李嗣源叛变时,带兵围攻庄宗的郭从谦现在何处?就在——”
柳枫似早有料到,精神一振,截口道:“开封!”冷哼一声,面目阴寒着道:“目今他位极都尉,风光无限,不过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韩忠正要再问,柳枫脸色一变,不再言语,韩忠瞅向门口,只见天绍青举步走入,手里端着一盘酒菜,道:“柳大哥,韩管家,让你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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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浓酒香醇醉是情,满腹忧愁道不平
天绍青近前放下酒菜,韩忠斟了几杯酒,三人一并喝了。
数巡过后,韩忠敬起了天绍青:“姑娘,老汉这杯敬你,多谢你准备了这桌酒菜,此次一路辛苦到了这里,还要劳烦你,实在不好意思,按理说,你是客人……”
天绍青端酒回敬,脱口道:“绍青一介晚辈,岂可领受?这杯该晚辈敬你才是,谢谢你替柳大哥照看这里,让他有机会回来看看父亲的故居。”说罢,一仰头,一杯酒下肚。
韩忠见她爽快,也便喝了,又斟了一杯,呷了一口道:“姑娘,老汉我有一事不解。”
天绍青道:“韩管家但问无妨,绍青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忠握着酒杯,望着摇摇晃晃的酒水,道:“老汉我虽是嗜酒如命,可自从你们进来后,我一直没有提到‘酒’字,也没有沾酒,你是如何看出老汉我喜欢喝酒的呀?”
天绍青起先见他神情肃然,还以为他有郑重要事,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原来刚才做饭时自己说他好酒,他心中存惑。
天绍青当下抿嘴一笑,轻声回道:“这不难呐,韩管家酒喝的多了,身上到处都是酒味,站在厅外都闻得到啊!”这句话说的轻松自在。
韩忠听完哈哈一笑,赞道:“真是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呀,该和少主一对!”
天绍青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将头低下。
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就连一旁久未说话的柳枫亦是满脸悦色,连饮了数杯。
韩忠的话自然变多,说这说那,老管家果真嗜酒,一喝酒,说出的话总能引来一阵欢快的笑声,柳枫虽是笑不露声,可也看得出畅快已极,天绍青受到感染,斟起酒来满是力气。
待到柳枫一摇酒壶,已然空的见底,扭过头道:“没有酒了,青儿!”
天绍青随即站起身道:“我去拿!”言还未尽,人已离开,拿了一盏灯向外走。
柳枫目望她远去的背影,喊话道:“出去小心点儿啊!”
天绍青没入外面的夜色中,只飘来一句:“知道了!”就不见了人影。
估摸着天绍青走远了,柳枫收紧笑容,瞅视韩忠道:“义父,你帮我个忙!”拿起天绍青搁在桌上的酒杯,一脸深意地望向韩忠。
韩忠见他严肃,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过来,直到半响,方才点了点头。
不多时,天绍青折身返回,抱着两大壶酒,兴匆匆地进来道:“韩管家,柳大哥,这一次包管你们喝个够,瞧这酒壶够大吧!”
她只管将酒放下,把手里那盏灯放回原位,等她入座时,柳枫已斟好了三杯酒,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天绍青喝罢,还未撂下酒杯,就觉眼前一花,头有些晕眩,直打瞌睡,才觉着不对,恍惚中,只见柳枫端着空酒杯,满面凝重地望着她。
天绍青发觉了当中的蹊跷,微微抬起手臂,指着柳枫叫道:“柳大哥,你——”话还未完,就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倒在桌上晕了过去。
柳枫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摩挲她的脸颊,呆呆地看了一阵,忽然将她拦腰抱起,迈步走向厅外,韩忠打亮一盏灯,紧随其后。
到了一处屋子,韩忠率先推开门,将灯盏放好。
柳枫抱着天绍青立在里面,就看着他收拾床铺,待毕了,将天绍青放在床上。
韩忠抱来一床被子,柳枫替天绍青将身盖住,见天绍青已经酣睡,又回到屋中,朝韩忠说道:“义父,劳你替我好好照顾她,两三日之内,我必定办好所有的事情,尽快赶回!”
韩忠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阻止,只是道:“如果她醒了,一定会找你的。”
柳枫负手望了韩忠一眼,道:“那就麻烦义父拦住她,以义父的身手,她必然无可奈何。”
韩忠微惊,倒不是想推脱,而是柳枫暗指他会功夫。
柳枫将他神态看入眼内,自信满满道:“义父心中定有疑问,我如何得知你隐藏了二十五年的秘密,其实很简单,刚刚朦胧的月下——”
他亮起了怀中那块玉佩,缓缓道:“玉上的图腾和字迹,你一个普通的老人家如何看得清呢?昏暗之中,夜视能力如此之高,若没有高深的功力,恐怕是做不到的,而恰恰我进门的时候,月色还很暗,而你又将灯笼搁在地上。”
柳枫径自一笑,续话道:“装神弄鬼这种把戏呢,一两次可以唬人,可若是一群人,长此以往,既要吓走他们,还不被人捉到,一个普通的人如何做到?”
韩忠欣慰道:“看到你如此机智,我原本的忧虑也去了大半,相信此去开封,你定能安然无恙,我放心了。”
柳枫回他个微笑,转望天绍青,幽然地扫视窗外道:“这次我来,不仅是看父亲的旧居,很大的原因就是不想青儿受到伤害,为了安全起见,只有把她留在这儿,也只有这里,我才放心。”
凭窗外望,漆黑的外面,什么也望不到,只能听到丝丝风吟,柳枫却一下子平静了,喟然道:“朝廷的事情,我不想让她参与太多,那样她就再也没有欢笑,有的只是和我一样无奈。”
韩忠点头,道:“我明白,做一个纯真的姑娘陪着你,好过历练之后的阴狠,你不希望把她牵连进来,也不希望她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她的欢声笑语,发自心底的真善,不适合活在阴谋算计的朝堂。”
韩忠话锋一顿,已有了几分坚决,道:“你放心吧,义父一定好好照顾她!”
柳枫拱手道谢,这个心头大石,总算是落定了。
一路上他都在盘算,兵策的事情,一个人容易,两个人便容易暴露目标。
曾几何时,他也来去自如,无忧无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自从去了一趟杭州,身边突然多了个姑娘,那时,他就有了诸多顾虑,因为他树敌很多。
目今就算是报仇杀人,他也没有以往利索,总在想这个人该不该杀,该不该死。
天绍青至今也不知晓凌家的大仇人是朱思啸,这样也好,柳枫心想:何必将忧愁带给她呢?
所以天绍青永远也猜不透那晚他为何满心凄然,他想报仇,却没杀死朱思啸,并非是临阵放弃,而是他忽然觉得需要考虑清楚,至少得为天绍青留个后路。
朱思啸筹谋数十年,必有许多帮手,倘若他冒然杀之,有人找他寻衅倒是小事,因此祸及天绍青,可非他所愿,万一也连累到她的家人,那就大大不妙。
朱思啸行踪诡秘,飘忽不定,极难查到落脚点,柳枫放过一个好时机,便再难有机会。
他一向重视自己的性命,亦不轻易涉险,自然更不会教天绍青身处险境。
柳枫犹豫过很多次,究竟要不要离开这位甘愿陪伴自己的姑娘呢?每当这时,他就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是不让他滥情,可没说不准他娶妻。
母亲要他做一个忠君爱国,又一心一意对待妻儿的人,但绝不让他为了情而忘形。为了情,抛弃祖宗大业和先祖遗愿,那样的话,母亲将死不瞑目。
他也克制力极强,早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戒律,不使自己为妻儿分心,也没有想过这种事,一来没有时间,二来没有心思。
时间于他,是多么重要的奢侈品。
外面皓月正明,风声急劲,柳枫斜目望了望,转身出门。
韩忠叫住他道:“你现在便要走?”
柳枫在门口收住脚,侧目说道:“时间紧迫,我先祖父!”
韩忠赶上两步道:“庄宗的陵墓?我带你去,正好我也很久没有看过他了!”
柳枫没有拒绝,韩忠于是熄灭了天绍青房里的灯烛,掩上房门,与柳枫一同离开魏王府,直奔李存勖的雍陵。
更阑人寂,夜色浓厚,两人冒风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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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九 浓酒香醇醉是情,满腹忧愁道不平
雍陵不远,也不近,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差不多就到了。
韩忠取出香烛,柳枫亲手点燃,恭恭敬敬地面碑叩拜。
秋风萧萧,卷起他的衣袍飞舞,在杂草成堆的野丛中时隐时现,四下里一片死寂。
柳枫的声音响在荒芜的陵墓前,言辞坚决道:“祖父在上,不孝子孙李枫前来拜祭,今夜在此向祖父发誓,复大唐,结束战乱的纷争,二十多年来,孙儿一刻也没忘怀,迟早教李家天下再起雄风。如今枫儿已经找到了郭从谦,当年这狗贼设计谋害祖父,令祖父丧身于乱箭中,枫儿马上就去找他,让这狗贼跪在这里,向你老人家磕头认罪,亲自斩下他的头,来祭你在天之灵。”
柳枫去了,径直进了开封城。
而魏王府里,天绍青足足睡了两天,才幽幽醒转,醒来就知情况已发生了变化,也不寻韩忠来问,照直挟剑奔出房间,刚至院落,凌空落下一人。
睁眼来看,只见韩忠横身挡住去路,天绍青不料他现身如此之快,问道:“韩管家,柳大哥是不是走了?他一个人去大周皇宫?我要去找他!”说着,便朝外走。
韩忠伸出一臂将她拦在一步开外,慢条斯理地道:“不错,少主的确是走了,已经有了两日。”
天绍青失惊道:“什么?两天?”
她原本只当是一个夜晚而已,韩忠点了点头,教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睡了两天的事实,指着韩忠道:“为什么?为什么韩管家?”
韩忠轻轻叹息一声道:“少主让你好好留在这里,所以下的药分量有些重,他不希望你冒险。”
天绍青眼眶一湿,咬了咬唇,难过道:“不希望我冒险?可我怎能放心他呀?大周的郭威不比那些昏庸皇帝,他这一去,前方肯定危险重重,何况已经这般时候……我一定要找他。”说罢,又往外走。
韩忠眼尖手快,又拦住她道:“你要对他有信心,他说过不出三日便可回来,你尽管在此安心等候。”
天绍青觉得这人真是十分忠诚,人如其名,望了他一眼,眼珠悄悄打个转,心生一计,侧身瞅准机会,连朝一个方向急扑,却先虚晃了一招道:“那我出,柳大哥回来没有?”欲绕过韩忠。
韩忠却次次如影随形,摆脱不得,又说道:“你还是乖乖呆在这里,老汉比较放心!”
天绍青暗暗跺脚,暗怨这老管家如何得知自个儿心思,见软语骗他不过,也失去了耐性,仗剑一挥,剑鞘捣向韩忠胸口。
韩忠早将她心计看穿,身子微斜,落到了她的右侧。
天绍青又捣右边,哪知这一次剑端明明抵着韩忠,停下时,面前却空无一人。
韩忠已不知何时滑向她的身后,天绍青又惊又奇,这人动的时候,竟一点声音都没,如今他没有出招,只在防范自己,还轻而易举避过两招,她根本连人家如何动作都没看清楚。
若是韩忠攻击她,那后果怎样?
念头到此,天绍青不由倒吸了口凉气,看来要甩脱这老管家,极是困难,怪不得柳枫会把自己交给此人照看。
天绍青几次三番,软硬兼施,老管家概不上当。
韩忠的身影在四周飘浮,天绍青既捉不着,也触不到,唯有放弃攻击,懊恼地收剑入怀,坐在院落一角发呆。
韩忠微微一笑,上前跟她搭话:“小姑娘别气,少主会安然无恙回来的,尽管放心。”
天绍青一手托腮,别过头生闷气,韩忠倒满面笑容,不介意她的态度,还给她讲起了装神弄鬼的趣事,可她压根听不进,大半个时辰过后,实在憋闷,想四下走走,可韩忠始终不离左右,还一面陪笑脸,一面给她讲故事。
天绍青唯有无奈道:“韩管家,谢谢你有耐心陪我,看我发牢骚,可能太担心柳大哥,我——不是对他没有信心,而是——”
天绍青垂下目光,欲言又止。
韩忠叹了口气道:“你心里一直想着他,无法静下心神?怕他一去不回?”
天绍青只有当他的面承认。
韩忠微叹道:“也难怪,你们年轻人刚刚在一起,你又是个小姑娘,哎……难免有些沉不住气!”
天绍青默然了一会儿,忽然道:“韩管家,我可以不去找柳大哥,安心留在此地,不教你为难,可你能不能答应让我去一个地方?”
韩忠见她满脸期盼,充满了疑惑,天绍青连忙解释道:“是我的沈世伯,我想去他的墓前拜祭。”
韩忠没有说话,天绍青盯着他又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与我并行,反正我在这里也静不下心,没事可做,还要劳烦你一直看着,不如——”
韩忠被她软磨硬泡,也有不忍,软了心肠,回了个‘好’,与她一同赶到沈天涯墓前。
天绍青静静地上香跪拜,韩忠立在身后思潮翻涌,非常不是滋味,遥记得柳枫提过,沈家灭门之事,是因柳枫泄露了天名剑下落所致,照此来看,这小姑娘尚被蒙在鼓里。
如果被她得知间接害死沈天涯一家的人是柳枫,那将如何?韩忠脊梁骨发颤,不敢再想下去。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有心事,就没说话,才入城,行到街口的时候,后面忽然有人高叫:“前面拿剑的丫头给我站住!”声音竟异常熟悉。
天绍青回身一瞧,正是天绍志与钟妙引相携而来,钟妙引甚至还娇滴滴地唤了声:“三姐姐好!”
天绍青凝神细看,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天倚剑和李裳。
且说当日柳枫带天绍青进了魏王府,天绍志则领着钟妙引重入沈家庄。
在残破的沈家庄住了一宿,翌日,两人给沈天涯上香,无意间在坟头看到天倚剑夫妇。
四人碰头,自是一番寒暄,天倚剑伤势好转,本打算去华山看望天绍琪与沈无星,不想会遇到幼子,自然满心欢喜,而钟妙引则将天绍志在大理的奇遇说了一遍。
当天夜里,四人未启程返乡,又在洛阳逗留了一晚,这一日正打算离去,却在城门附近巧遇天绍青。
两年未见,无论是天倚剑夫妇,还是天绍青,都禁不住热泪盈眶,李裳将她抱在怀里,不住地笑道:“青儿,爹和娘可有些时候没见你了,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让娘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李裳盯着她上看下瞧,满脸悦色道:“是个大姑娘了,难怪这么快就有了意中人,此子眼光不赖嘛,把我最漂亮乖巧的女儿拐走了。”
天绍青被母亲取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娘!”
原来柳枫大闹黄府,天倚剑夫妇也有耳闻,天绍志还将见过柳枫之事悉数相告,故此李裳才有此语。
这个夜晚对天绍青颇有意义,母亲一直陪她叙话,也安抚了整晚,毕竟是长辈,经历过世事,对天绍青的心意,颇为了解。
李裳语重心长道:“喜欢一个人呢,就是这样子,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总是魂不守舍,老想着,他在的时候呢,会忍不住盯着他看,怎么也看不够,你告诉娘,是不是这样?”
天绍青素来面薄,即使面对母亲,也半响难语一二,始终低垂着头。
李裳又道:“这很正常,你们认识不久,没有分开过,想他也是自然的……”一语道破天绍青心中的苦闷。
毕竟是母女,不管分别多久,娘的话总是很贴心。
与家人相聚一夜,不多不少,便又分别,天绍青也与老管家回到魏王府,心虽然平静很多,人却守在外面,向那条小道尽头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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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 旧人堂下斩儿郎,君子引风吹火诀
且说柳枫离开府宅那晚,赶到开封时,已是辰时,城内已有人上街卖货。
都尉府一大早就打扫一新,郭从谦今年年方六旬,但看起来,全身上下唯有鄂下白须显得有些老态,身板还是极为硬朗,不瘦不肥,看着精气十足。
郭从谦穿戴整齐,下了早朝之后,就往家赶,心里头是兴奋难耐,前几日有人送了个黄花闺女给他,夜夜欢娱,他都觉得不解馋。
说实话,那小美人确实厉害,险些将他精力榨干,幸好郭从谦调理甚好,至今仍然满面红光,每次望着她,就觉得销魂,仿佛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几十岁,甚至于早朝,他都不想去。
最近朝堂上也无甚要事,皇上说要整顿纲纪,这与他何干?反正不打仗,就与他无关。也许是老了,不复年轻时的雄心,那时候还拼死拼活往上爬,讲求征战沙场,报效国家,可现在早已疲了。
郭从谦早先跟着大将郭崇韬,效命于后唐庄宗李存勖,将郭崇韬当做自己的叔父,眼见叔父被李存勖冤杀,可以想象他的愤怒之情,于是趁着李嗣源叛变,他也就归降了,而且还亲自领兵围攻穷途末路的李存勖。
李存勖原本打算集结兵马,先抵挡李嗣源一阵,再东山再起,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伶人郭从谦叛变,带人杀他,结果混乱的打杀中,李存勖被郭从谦下令乱箭射死。
之后,郭从谦就跟着唐明宗李嗣源过活,七年后,李嗣源亦死,李嗣源的儿子们没能薄后唐的江山,被石敬瑭篡夺。
郭从谦又投靠石敬瑭,在后晋王朝呆了几年,后来后晋亦亡国,后汉适时立国,他又去后汉,在那里认识了郭威,眼见郭威的势力逐日膨胀,他也就顺应形势,随郭威一起造反,杀后汉隐帝,成立大周国。
郭从谦知道自己的能力,年纪老迈,立的功勋又不大,因此郭威封了个都尉给他,他也就心满意足,再无遗憾,毕竟人老了就要安享晚年。
郭从谦如今的心思,便是好好享受人生,以前南征北战,东奔西跑,过的都是刀尖上流血的生活,现而今自己到了晚年,那美色及金钱这些该有的,自己都不应该错失。
所以大周立国一年以来,他也捞到了不少好处,心里窃喜,谁让郭威呆板呢?
郭威不要奢侈和价值连城的钱财宝物,他可不管,上次他好心好意巴结皇帝,皇帝非但不领情,还把珍馐百味、声色乐器等值钱的东西在大殿给砸了。
郭从谦碰了一鼻子灰,还被朝堂上的几位大臣鄙视,他灰不溜溜,心里窝火。可这几月下来,他的手下,可没少送东西给他,包括绝色女子在内,他都是能收就收。
他有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就是:现在这个乱世,谁不左拥右抱?没有三五个妻妾,那是傻瓜、笨蛋。
女子,女子,年轻貌美的,郭从谦当真做了一回风/流少年郎,只不过这是个装嫩的少年。
郭从谦悠悠地曳步入厅,刚要落座,一个家丁便急色匆匆地奔到跟前道:“不好了,不好了,都尉大人——”
郭从谦立马变脸,喝叱道:“何事如此慌慌张张?坏我都尉府的规矩,不成体统!”不吉利的话,他一概不爱听。
小家丁迎面一站,颤颤地道:“外面有位公子,吵着要见你,小人告诉他,大人说‘这会儿不见客’。”
郭从谦听着连连点头,心道:家丁对我刚进门的吩咐还算牢记在心,不然一定扣他工钱。
郭从谦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小美人,哪有功夫见客?所以才回到府中,便对人吩咐,不到晌午,不准任何人扰乱他的清净。
家丁神色惊惶,觑着郭从谦的神色,异常小心地道:“可他硬是赖着不走,还凶巴巴的说什么,‘你不见他,待会儿有你好看!’”把门外那人的口气学了一遍。
郭从谦立时用力拍上案几,震得几个茶杯叮叮乱响,大怒道:“岂有此理,敢这样威胁我?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么大的口气!”甩开衣袖,步向门口,厉声道:“跟我出!”结果一出去,外面没人。
管家在旁望见,过来说道:“大人,刚刚有个人,面相凶恶,吵着要见你,小人不让他进!”
郭从谦扫视了一番大门周围,见无陌生人影,回身喝问:“他人呢?”
管家一面擦拭额头的汗滴,一面战战兢兢道:“走……走了!气呼呼就走了,不过走的时候,嘴上有抹怪异的笑,小人看他还会来的……”
郭从谦当即冷哼:“笑,笑个屁呀!他笑一笑就把你吓成这样,没用的东西,白在我都尉府当了这么久的管家。”
管家摇头叫道:“哎呀!大人,他的笑……真的很吓人,好像……好像……”
管家愣头想了一会儿,猛然冲口而出:“好像有什么阴险的事一样,要……杀人……的……样子,对对对,就是这种笑……”
管家冷不丁打个冷颤,缓了缓神道:“所以小人才怕嘛!”
郭从谦还是认为管家过于夸大,要不就是胆小,瞪了管家一眼,追问道:“他长什么样子?”
管家与门口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一阵,于是开始想,一人一语描绘出了来人样貌:“他个头很高,长身往那儿一站,像玉一样生辉,周围的人若跟他相比,定是黯然失色。长的还真不错,剑眉星目,眼睛有光,很亮很亮,若是女人遇上他,一准被迷得七晕八素。可他的眼神又像刀锋,真是凌厉又钻心呐!刚刚跟他说的那几句话,他好像要吃了我们一样。”
郭从谦终于忍不住问道:“他多大年纪?穿什么衣服?”
于他来讲,分辨一个人有没有身份地位,首先就要看衣料的质地是否上等,那样才符合他郭从谦接见的条件。
管家还未回话,一旁的小家丁就答道:“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穿一身青色的长衫,打扮很有涵养,儒雅斯文,走路利落,可说话的时候满面凶光,一点也不友善!”
管家附和道:“是呀!真想不到,第一眼看到他,我竟看走眼了!”说着,叹了口气。
郭从谦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也没有心思去会小**,坐在厅里想着下人的话,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直到黄昏,在小美人那里享受了一番,睡了一觉,方才有些心情。
晚饭过后,郭从谦照旧进入书房,可连打哈欠,无法集中精力整理公/文,正要合上文书休息,家丁又慌张地报曰:“不好了,都尉大人,那个人……白日的那个人……他……他他他……他……”
郭从谦脸色一变,见他话都说不出来,有些急躁地喝道:“怎么了?他又来了是不是?”
家丁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却说不出话。
郭从谦无奈地看了看家丁,松口气道:“那也不用把你吓成这样,让他进来便是了,正好本都尉现在有空。”
家丁却只顾摇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是呀!他……自己进来了,不但进来了,还把……十三夫人……挟持住,还抓了少爷,让……让你去十三夫人房里见他。”
家丁说的十三夫人,就是郭从谦日前新接入府里的妾室,现在郭从谦整个心思都在她身上,自然舍不得她死,何况还有他唯一的儿子在内,那可是郭家的香火。
于是听家丁这般说话,他当即惨然变色,失惊道:“什么?他敢抓我的小美人?”还未说完,人已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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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一旧人堂下斩儿郎,君子引风吹火诀
郭从谦狂奔至十三夫人的房里,房门也没关,而是大开,郭从谦畅通无阻地进门了,举目一看,里面正有位家丁描述的青衫公子坐在紫檀桌旁,一手敲着桌面。
青衫公子见了他,悠然笑道:“怎么?都尉大人肯出来相见了?”
郭从谦才刚站定,屋内就响起了十三夫人的哭诉声:“大人,救救小云哪!”
郭从谦闻声抬头,就见到自己的十三夫人跪在地上,眼泪巴巴地向他求助,独子郭立也跪在旁边,两人都在青衫公子的身后方。
郭立瞅见郭从谦,立马开始大叫:“爹,救我,救立儿啊!爹,爹……”
十三夫人又哭道:“大人,他给我和立儿喂了毒/药,你快问他要解药啊,不然小云一会儿就见不到大人了,以后也伺候不了大人,大人,救小云哪,救小云啊……”
二人你一句他一句,吵得房内乱哄一片。
郭从谦瞪着青衫公子,喝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狗贼?快把解药拿来,不然休想走出这都尉府。”
青衫公子面上含笑,悠悠地直起身子,问道:“怎么不问问你的儿子和夫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房间里,你的儿子又怎么会晚上跑到小娘的房里?”
郭从谦听他说话有弦外之音,神色冷冷,却有讥诮之嫌,也非呆痴,立马有了几分意识。
他脸色惨白,又羞又恼,急忙抬眼瞅向郭立与十三夫人,只见那两人因为心怀鬼胎,始终低垂目光,浑身打着哆嗦。
见他张望,两人都止口不再叫嚷,显得十分害怕,好像避忌着什么。
青衫公子扫视郭从谦一眼,也不急不躁,抿嘴笑道:“他们为什么会同一时间轻易落在我手中,不用我提醒吧?”
青衫公子虽然不曾发怒,满含笑意,郭从谦却感觉受到了一种羞辱,尤其此刻还有家丁在侧。
家丑,背夫偷汉,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儿子。
换句话说,自己的儿子行为不端,钻进了十三娘的房里。
自己的新夫人不但不反抗,还与其卿卿我我,搂搂抱抱。
郭从谦气不打一处来,两步蹿上前,扇了自己的十三夫人一巴掌,恨恨地骂道:“贱人,竟敢背着我干这种事,到处**男人,连儿子都不放过,不要脸。”
啪!
十三夫人娇嫩的脸上,顿时落下五个深深的血色指痕。
郭从谦戳指她叫嚣道:“你是不是嫌我老了,没把你伺候舒服?立儿年轻是不是?可本大人我刚刚才从你房里出来,你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十三夫人本也无甚心机,见被拆穿,手揉着脸颊,直接哭诉道:“大人,不关我的事啊,是立儿他……自己跑来的,他来抱我,我……”
郭从谦越听越气,冷笑道:“所以你就忍不住了?”
郭立跪在旁边,闻言立刻反诘十三夫人道:“你这个狐狸精,明明是你**我,见我从你房外经过,强拉我进来……”
言还未毕,便被郭从谦打断:“住口!”转目看定自己的儿子,冷冷道:“你个畜生,连你小娘都敢碰,看我不宰了你!”说罢,就去取剑,甚是决绝。
十三夫人见状心怯,既然辩解无用,反受其害,也不管是否承认了,唯恐大祸临头,一把拽住郭从谦的衣袍,含泪道:“大人,你饶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郭立也紧张失色,从旁拖住他的腿脚,大声告饶道:“爹,我错了,你饶了我,饶了立儿,立儿是你唯一的儿子,如果我死了,郭家就后继无人了,爹你要想清楚啊,你饶了我,饶了我……”
郭从谦早已气怒攻心,此番二人越是纠缠,越令他难堪,可谓是火上浇油,便将二人甩开,骂了声:“逆子,贱人!”
他一眼望见墙上悬挂的佩剑,取了下来,随手一抽。
但闻一声剑吟,屋中闪过一道白芒,眨眼间,剑锋划过十三夫人的身子。
那把剑是他多年前征战沙场用的宝剑,黄昏十分,在名曰‘小云’的新夫人房里休息,才将剑挂上,没想到如今杀死的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贱妇。
郭从谦的怒气没有消散,又转向呆在旁边的儿子,双手举剑,圆睁着眼睛,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郭立已然吓呆,倒跌着向后移,讨饶道:“爹,爹,你饶了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爹……”到底是生死关头,逼出了实话,可也为时晚了。
郭从谦一面挪步,一面瞪着他道:“说,用哪只手摸的?”显然是不相信郭立清白无辜。
郭立瞳孔放大,慌的不知所措,只顾往后躲闪,脑海早已没了意识。
这郭从谦虽说已近六旬,可他早先成亲较晚,儿子得来不易,因此这郭立今年也就二十出头。
郭立一直深受郭从谦宠溺,从来没被父亲打过,此刻见郭从谦这般凶恶,实在是吓破了胆。
可他求饶,在郭从谦耳里,像是没听见一般,盯住郭立,猛然指定他的右手道:“一定是这只手,这只手向来不老实,就属它摸的最多,看来留它不得。”说罢上前,举剑一挥。
郭立立刻失声惨叫起来,只见郭从谦的剑从他面前一闪而过,斩断了他的一条胳膊,鲜血顿时四面飞散,甚至溅上床头。
纱帐,墙上,也到处都是血
郭立捂着断臂,痛楚难当,不住地哭嚷,过了会儿,郭立的母亲,郭从谦的结发妻子才由人搀扶过来,连哭带泪地闹个不消停。
郭从谦掷剑在地,气呼呼道:“以后若敢再犯,斩掉的就不止是一只手,我情愿没有儿子,也不想丢人!”负起双手,径直出房。
他心头郁结未散,就来到书房静坐。
因他没有吩咐下人处置青衫公子,那青衫公子也便跟进了书房,伸手将房门掩住,目视郭从谦,诡异地笑了笑。
郭从谦也单刀直入道:“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找我什么事?”
青衫公子从怀里掏出一物,于郭从谦眼前一亮,道:“都尉大人请看……”
郭从谦本不在意,慢悠悠地瞥了两眼,突然眼神定格,指着他惊愣道:“你……你……你是……南唐的李枫?”
青衫公子闲庭信步也似,收起手里的令牌,踱步道:“不错,我正是大唐太尉李枫!”
郭从谦冷哼一声,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坐下道:“你是南唐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柳枫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对面,眉睫高扬,肃声道:“我大唐枢密使王启生三个月前递来一部兵策……”
郭从谦回过神,恍然道:“你想让我帮你拿回兵策?”露出轻鄙之意,冷笑道:“你未免太异想天开,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把我郭从谦当什么人?我凭什么帮你?”
柳枫猛然寒着脸,接下他的话道:“凭什么?就凭我可以随时要了你的命?这够不够资格?”说着,已然立起,瞪着郭从谦。
郭从谦当即起身,愕然道:“你……你威胁我?别忘了,这里是开封,是大周国,我随时可以叫一大帮官兵来杀了你。”
柳枫显然不惧,漾起一抹笑道:“你想重演一次当年害死唐庄宗李存勖的事情?把我也在乱箭中杀死?”
一听此话,郭从谦脸色大变,失惊道:“你……你……你和李存勖什么关系?”
柳枫从容道:“我姓李,他也姓李,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这么多朝臣中,我不找别人,偏偏来找你,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郭从谦顿时恍然大悟:“你是李存勖那狗贼的子嗣?”
柳枫目光电闪一般射过去,冷瞪着他道:“你再敢骂我祖父一句‘狗贼’,我马上杀了你。”
郭从谦心里一惊,打了个寒颤道:“你是他的子孙?”
柳枫回道:“我正是李继岌的独子,李存勖的孙子。”
郭从谦登时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全身霎时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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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一番良言生未泯,它朝兵策落谁手
过了半响,郭从谦定下心神,强压一口气,忍不住埋怨道:“庄宗李存勖当年一时昏庸糊涂,杀我叔父,叔父待我不薄,我岂能眼见他被庄宗冤杀而无动于衷?我为叔父报仇,天经地义!”
柳枫嘴角划过一丝讽笑,讥诮道:“你趁先祖父被李嗣源围城时叛变,当时两方势成水火,先祖父骑虎难下,正在危难中,你倚仗他对你的信任,断他东山再起之路,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罪人!”
柳枫目中充满怒意,言辞铿锵,指着郭从谦厉叱:“你乃一介伶人出身,身份卑微,能得圣宠,当知感恩,没有先祖父提拔,何来半生风光?可你非但不思图报,反而在君王危难时置君王于死地,与叛贼李嗣源同流合污,背信弃义,以下犯上,乱臣贼子,忠义何在?”
其实柳枫虽是命运多舛,自小亡父,但有母亲谆谆诱导,还算是幼承庭训,多读了些圣贤书,深受古人某种教条影响,在柳枫眼中,把忠诚仁义看的极重,自然看不惯郭从谦。
但柳枫的忠诚仁义,难免有失偏颇之处,比如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有所牺牲,因为他毕竟是个人,而非圣人。
他要内心认定才可,一旦认定,可以毫无保留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那时,不管君王怎样对待,他都是一念到底,包括母亲凌芊给他临终授命,灌输了诸多思想,他从未忘怀。
柳枫也未必看不清形势,只是他的潜意识中,某些想法会渐渐变成执念,到了一定程度,就极难改变。
所谓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对待父母,也依然。
不得不承认,在这些上面,柳枫情操很高,实际上有时他走了两种极端,正如事物的正反面,他也有一善一恶。
自然他认定的王朝,只有李家,只是唐廷,除此之外,他可以让一切成为踏脚石。
有人认为,愚忠愚孝不可取,但自古以来,也有不少忠诚烈士,秉持这种观念。
柳枫其实更多的是向往忠诚烈士,过于愚忠愚孝,以致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恐怕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但当然在对待自己家族一事上,若有忠烈之士,他会产生敬佩之情。
他也会有变通的时候,这都是后话,只是眼下对于郭从谦,他甚不认同,不管是公是私。
闻听此话,郭从谦甚不服气,沉吟了片刻道:“李存勖本就昏聩,不但杀我叔父,还连我的养父睦王都杀了?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郭从谦口中的养父,自然便是睦王李存义,也就是李存勖的兄弟,这也与郭崇韬一样,被李存勖在疏忽中冤杀。
有人说,君王如果大意,犯了错,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就要从旁提醒。
柳枫自然也是这种观念,是以闻言冷笑道:“别为自己找借口,你在先祖父求救无门的生死关头弃他而去,究竟是为你父报仇,还是见大势已去,有投奔李嗣源保命的私心?哼!若说真想替他们报仇,你为什么不抢在李嗣源前头叛变,偏偏是李嗣源起事之后,距你叔父郭崇韬和养父睦王之死大半年,才有动静?”
柳枫这一番反诘,言辞激昂,犹如针刺一般扎在郭从谦身上,令他羞愧至极,郭从谦的脸色登时很难看。
柳枫显见逮住了把柄,不打算就此放过,又冷叱道:“你只记得叔父和养父待你不薄,却忘了没有君王的提携和信任,何来叔父和养父之恩?父恩与君王之恩,哪个前,哪个后?二十多年了,你离弃了多少君王?换了多少主家?你究竟对谁忠诚过?”
柳枫突然面目森寒,晒笑道:“你到底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一生也休想摆脱‘叛贼’这个名号!”
郭从谦被一通指责,心头颇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抽筋剥皮,抽了他耳刮子,挖出他的心,一下子被人戳穿自己自私的本性,令他难堪极了,忙不迭地把头低下,神态惶窘。
郭从谦曾是伶人,以演戏、唱曲、作乐取悦于李存勖,伶人又称伎,身份极其低贱,郭从谦若非因了李存勖喜好乐曲,如何能受宠?不受宠,便不能成为李存勖的亲随,成不了亲随,如何能得势?
可以说没有李存勖,郭从谦怎会进入朝堂,得到大将郭崇韬和睦王李存义的赏识?
郭从谦将郭崇韬视为叔父、李存义视为养父,口口声声说这二人恩情深厚,可毕竟忘了李存勖这个君王的恩义。
在柳枫眼中,臣该效忠于君,何况李存勖的君恩还在郭崇韬之先,被人忽视也便罢了,郭从谦当时确实将君王曾经的恩情厚意,忘得一干二净,背叛了君王。
所以柳枫这般冷嘲热讽,他哑口无言,呆在那里,沉默了半响,陡然惊惶道:“你要杀老夫为你祖父报仇?”
柳枫冷冷笑道:“现在你儿子的命在我手上,你的命,我随时可以取走,又何必急在一时?杀不杀……得看我的心情,假如你识趣一点与我合作,所作所为令我满意,我兴许可以考虑放了你。”
郭从谦默默点头,出声问道:“你要老夫做什么?老夫尽力去办。”现在到底是底气软下了一大截,也不再强横。
柳枫极不满意他的装傻充愣,冷哼一声道:“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自己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不理郭从谦,悠悠然坐在对面,目光在书案上的一堆文书中游移,不屑地挤出一丝笑意。
郭从谦吃了哽,却没恼火,缓缓道:“兵策是王启生送给柴荣的,后来不出十天,王启生私自跑掉,柴荣曾将兵策呈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吩咐柴荣依照兵策整顿大周,做好逐鹿诸国的准备。”
郭从谦稍作犹豫之后,凝神思索道:“可后来转给谁了,老夫还真没有留意,一时半会儿要查,恐怕有些不好办,柴荣如今很得圣宠,皇后娘娘是他姑姑,他又是皇上的内侄,又改名郭荣以皇上养子之名成了皇子,以后很可能就是皇太子,继承大周皇位,现今也身兼数职,在澶州任内,不在开封,这一来一去,耗费时日可就大了,恐怕你得多留几日,老夫要先探查一番。”
柳枫多年摸爬滚打,精些世故,自不能给郭从谦太长时日,以免他寻思出对策,脱离自己的掌控,或者露了行迹,为自己招来麻烦。当下一只手搭上书案,轻轻地望了郭从谦一眼,不容拒绝道:“我最多给你两天时间。”
郭从谦甚觉棘手,满脸俱是愁苦之容,说道:“你给的时间这般紧迫,不太好办呀!要是太急,老夫怕柴荣会起疑心,柴荣为人精明,心思慎密,弄不好,连累老夫就不好了,你倒时一走了之,无事一身轻,老夫可还要在这大周国立足的呀!一家老小就靠这点俸禄……”
柳枫完全知道他是个老狐狸,也不被这言辞唬吓,轻藐地瞥瞥郭从谦,也没改口,起身冷冷道:“我不管那么多,那是你的事,反正后天这个时辰,我来等消息,不然……小心你儿子的命,令郎所中之毒,最多撑第三天,就要毒发,若你给令郎乱吃药,令郎会死得更快,你自己看着办!”说完,甩袖出门。
郭从谦满心忧愁,再也不是白天那般开心,独自对着书案,长长地叹口气。
一天很快过去,第二日晚上,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当郭从谦缓缓推开书房的门时,柳枫已立在屋中,远远望去,青衫磊磊,神采卓异,英华溢荡,似要从身体飘浮而出。
他凝神定虑,正手捧着书细看,听到房门声响,便把书掷在案上,朝郭从谦问道:“怎么样?”
郭从谦今日与前天最大的区别,就是冷静沉着,不但如此,还喜滋滋的,简直判若两人,掩上门,疾行到柳枫跟前道:“托你洪福,托你洪福呀!好消息!”
柳枫拔转身子,轻轻看了他一眼,也甚不耐烦他婆婆妈妈,冷声叫道:“说!”
郭从谦满面笑容,脱口道:“今日早朝,老夫还在发愁如何跟柴荣说这件事情,没想到皇上提前召他回京,封了个开封府尹,教他以后留守京师,协助皇上处理国事。”
郭从谦兴奋异常,没想到柳枫却并不欢喜,单刀直入,打断了他:“我问你兵策放在何处,其他的……没兴趣!”
郭从谦在兴头上,查到了柳枫所要的兵策,解了一患,也负担轻了不少,就没在意柳枫的态度,道:“他拿回来了,老夫亲眼所见,皇上还命人念了几句,念完之后,大称此书很好,说要按兵策里所写的……”
早朝时,皇上龙颜大悦,郭从谦记得皇上拍案称赞,说要先加强防御北方的契丹,而南方诸国,暂停攻伐,整顿吏治,休养生息一阵,再图后事。
兵策有详解:郭威立大周时,曾是后汉的枢密使,私下里佣兵自重。
自从后汉高祖刘知远去世,大权几乎落在郭威手里,一有兵权,二来人心所向,对后汉造成了极大威胁。
说起枢密使,就要提到南唐的枢密使王启生,这官位原本不低,可为何郭威在后汉做枢密使能拥兵自重,而王启生在南唐就处处受人排挤?非但落差甚大,王启生还想投靠他国,做一方霸主呢?
这要根据两国的形势来讲:
首先后汉立国不久,内部混乱,郭威是等到了契机。
当时后汉高祖刘知远病逝,其子隐帝上位,恰恰懵懂年幼,对国事所知甚乏,郭威可以钻空子,趁机包揽大权,渐渐就有了自己的势力。
而南唐不成,李璟正值壮年,四方早有分配,又有李枫掌控兵权,王启生根本就没有机会,况且他的枢密使只是个副职,与虚位无异。
李枫没给王启生实权,这也是王启生心有不甘的原因。
马氏旧将刘言被捉拿回京,囚在金陵城,刘言要借机逃出,就是看中王启生不想屈居人下的野心,所以王启生会被利用。
王启生助刘言脱逃后,刘言见他无兵无势,便一脚将他踹开。
王启生又瞧着大周国颇有民心所向之势,就想大展拳脚,便把顺手牵羊的兵策献给大周。
他为何不直接给刘言等马氏旧将?原是王启生见刘言态度傲慢,对自家不理不睬,看出这些人难成气候,只是一群小虾,真正的大人物是郭威。
他也想留着有用之躯,跟随个慧眼识才的明主,做个长久打算,而不是栖身在小国。
可他在郭威那里照样没讨到便宜,郭威嫌他是个庸才,只道:“你回去等消息!”封了个很小的官位给王启生。
王启生自然不满,他在南唐好歹是枢密使,怎肯屈就做个小官?
话又说回来,郭威之所以不封他大官,也是见他行为不端,轻而易举就能被刘言蛊惑叛变,哪敢把他扶上高位?
防范于未然,郭威还是精的。
一百零三一番良言生未泯,它朝兵策落谁手
后来王启生又见李璟斩了自己家人,心中怨愤,于是联合王贺回到金陵,豁出命了报复,在金陵城闹事,在秦淮河下毒。
人心就是这样,贪不足,悔之晚!逼到极端,总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柳枫的兵策又道:当时仅属后汉高祖的弟弟刘崇那一脉有些势力,可与郭威抗衡。
刘崇乃宗室,眼见郭威势力逐日膨胀,也不愿受制于人,早早做了准备。
因晋阳兵强马壮,地形险固,十州赋税,足以自给。
因此刘崇占了晋阳附近的十州,即也是如今的北汉统领地。
这样一来,后汉出现了两帮势力,郭威与刘崇分庭抗衡,不相见容,两家势成水火。
郭威势成后,遭到后汉隐帝忌惮,派人暗杀,引起郭威反抗,隐帝就杀了郭威留在京城的家人,更激发郭威怒气,瞅准时机,率兵突袭后汉都城开封,城破当日,后汉隐帝逃亡,被部下所杀。
郭威准备立国,碍于形势所迫和朝中大臣非议,又怕镇守晋阳的刘崇攻他后方,于是好言哄骗,要立刘崇的长子为帝,并派人迎接刘崇之子回京。
兵策有道:这乃郭威缓兵之计尔!
后汉本可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假若刘崇提早明白,分清当中厉害,将郭威心计看穿,及时发兵开封,郭威必败。
毕竟那时候,刘崇的兵马丰足,与郭威算是奇虎相当。而刘崇尚是宗室,多半朝臣还是拥戴他的,可以说刘崇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颇有优势。
郭威如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因叛臣对于多数人而言,都是极不愿做的。
然而刘崇无知昏愦,一时被冲晕了头脑,为自己儿子要当皇帝,自己即将成为皇太父而沾沾自喜,任谁劝阻也无济于事,还说别人让他出兵开封,是要他抢儿子皇位,挑拨他们父子关系,将提议的人给杀了nAd1(
结果刘崇放松警惕,没有出兵,还派使者去见郭威。
郭威为了安抚他,对使者道:“我出身低贱,脖子上还黥了飞雀,自古以来,从没有雕青天子,就算我想当皇帝,那也是上苍所不允许的,何况我对刘将军忠诚,扶他长子进京称帝,他怎能怀疑我的忠心?”
这番话,明眼人一看就是骗人的鬼话,根本没人相信,可昏庸的刘崇听后,却非常高兴。
大凡是人,在这关头,被追捧几句,难免落入陷阱,古来有之。
刘崇还真就上当了,其实要说呢,郭威能出兵开封,驱赶隐帝,而刘崇又和后汉高祖刘知远有亲,后来已不单单是要报仇,防止刘室后人为患,也是当务之急。
可刘崇看不明白,按照他的想法,郭威出身低贱,怎么敢以下犯上?何况郭威都打算立我儿子称帝,还有什么野心?就算有野心,也顾虑我手上的兵权,不敢为之。
事实证明,数月之后,郭威笼络人心,势力再度膨胀,瞬间盖过刘崇兵马,当然不怕刘崇反击,于是杀了刘崇长子,自己在开封称帝,建立大周国,大周国的天下就是这么来的。
如今的大周国虽已立国,可毕竟只有短短一年,而且郭威与刘崇矛盾甚深,刘崇始终占据晋阳一带的十州郡县,以晋阳为都,称帝太原,建立北汉,誓要报郭威骗他欺他杀他子,灭后汉之仇。
刘崇知道郭威今非昔比,相形之下,北汉势弱,国小地狭,土地难免贫瘠,而郭威占了后汉大部分丰厚地带,若强行对抗郭威,人力、物力俱有不足,便谄媚于契丹,自称侄皇帝,倚仗契丹,时刻威胁郭威的大周国。
因此,大周国虽据中原,有雄图四方之意,但北方始终是一大隐患,若要挥军南下,必有一番详细的筹谋才行nAd2(
柳枫兵策总结道:大周国如今需要练兵,防范于未然,先强壮自身,养精蓄锐,等缓过气时蓄势待发,迎头痛击,方为上策。
其实柳枫在兵策里写上这些,就是根据诸国形势,分析利害。
每个国家地势、实力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国君怎样,朝臣怎样,民心怎样,兵力又怎样,与南唐相比,实力是否雄厚?对南唐会否造成威胁?
倘若威胁南唐,必要早作准备,一一消除。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可他万没料到自己写的东西会落入别人手中,这样他对诸国的详解,就成了别人的好东西。
反而言之,别人就拿他写的兵策,整顿朝纲、兵纪。
那么兵策不管到了哪个国家,哪个国家的帮助都很大,君王若有慧眼,就会将之视如珍宝,爱不释手,最后自然是国强兵壮了。
因而柳枫急于拿回兵策就是这原因,如果不能拿回,他只有将之销毁,以免其他人将兵策传来传去,那样南唐的威胁,只会更大。
那兵策里亦有他对南唐的论析,如今南唐也是兵力较弱,经历南楚一战,马氏旧部叛乱一役,五万人马全军覆没,也面临着空前危机。
现在南唐与大周,应该是难分高下的时候,毕竟郭威有北汉的牵制,又有契丹随时虎视眈眈,且立国时日较短,还未彻底稳固,出兵攻打他国,会有顾虑,暂时南唐还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一番话后,郭从谦就道:“目下兵策就在禁宫,由大批禁军看守,禁卫军统领赵匡胤夜夜在职nAd3(”
柳枫立即道:“好!”
知道了地方,他就要马上行动。
郭从谦犹豫了片刻,攒眉道:“不过,禁宫守卫森严,赵匡胤此人又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才,武艺超群,胆识过人,不好对付。而且这几日皇后病危,要见自己的内侄,为图方便,皇上便留柴荣住在禁宫,可是具体详情,老夫就不得而知了,望太尉宽限几日,待老夫查明之后,再来向你禀告。”
柳枫截住他的话道:“不必了,只要我李枫知道柴荣栖身之处,即可动身,你帮我弄张禁宫的地图。”
待到郭从谦根据记忆大致绘好地图,交给柳枫一件夜行衣,已到了深更时分。
柳枫揣着地图,换了衣服,就欲出门,郭从谦急急忙忙,叫住他道:“等等,我已为你将事情办妥,该有的准备,也都做到,你也该兑现诺言,把立儿的毒给解了。”
儿子郭立虽然做出那样丢人的糗事,令他颜面无存,恨不得杀了郭立,可郭立毕竟是他的独子,是郭家香火的继承人,作为一个父亲,他舍不得,何况断了儿子一条手臂,已然觉得不安,认为自己当时太冲动。
柳枫闻言冷讽道:“令郎的毒,等我从禁宫回来再谈,有这解药在,你便得乖乖地听我的,不敢通风报信,知会柴荣!若然今夜事情不成,你敢暗算我,把我骗入虎茓,你儿子必死无疑,现在给你解药,为时尚早!”说罢,不顾郭从谦,拧身趋步,径往出走。
郭从谦满面黯然,知再说无用,无奈地叹了叹,又想起一事问道:“那老夫的性命呢?”
柳枫止步,尚未回言,郭从谦似乎怕他暗害,盯着他的背影,一脸忧愁地道:“倘若你拿回兵策,难保不会杀了老夫。”
柳枫冷笑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郭从谦倒吸口冷气,心口直颤,说道:“你……你果然狠毒,老夫告诉你,你是为你祖父报仇,老夫也是为养父和叔父报仇,就算老夫有私心,枉顾君王之恩,可老夫毕竟不能弃父恩不顾,而且毕竟是李存勖有错在先。”
柳枫斜睨他一眼,知道他狡辩,不屑于顾,反诘道:“你想让我放了你?”好像看笑话般,看定郭从谦。
郭从谦强辩道:“老夫只是想告诉你,这是前一代的恩怨,当时就算没有老夫,李嗣源照样会叛变,李存勖照样得死,难道你可以去找一个死去的李嗣源报仇吗?他的后人皆已亡故,你就是把他们从地里挖出来,鞭笞、焚尸又有何用?如果他们没死,你是不是要将他们一个个全都杀死?你是在徒增杀戮罢了!”
郭从谦也看起了柳枫笑话,见柳枫冷笑,眼神满是讥诮,又壮一壮胆,理直气壮道:“老夫这么说,并不是为自己开脱,你的事迹,老夫多少听过一些,倘然你执意要杀老夫,老夫无话可说,老夫只想告诉你,李存勖和他父亲李克用的志愿就是恢复大唐李家天下,虽然李存勖后来糊涂之下得意忘形,可他的心里一直都作此想,宏图之志,这才是你该做的,在这路上如果你要杀人,老夫没有话说。”
郭从谦捋了捋须,郑重其事地道:“年轻人,你的杀气实在太重,从你进入都尉府的那刻起,老夫就看出来,你的心中满是仇恨,身上满是杀气,就连我府里的下人都看得出来。老夫有句良言相告:你本不恶,起码比那些市井小辈,还有老夫那不争气的儿子强多了,观这大周朝,能与你匹敌的人少之又少,你当以宏图为志,成霸业,建立不世功勋为重,记住仇恨太多,会磨灭你的本性的。适得其反,逼虎跳墙,不是好兆头啊!”
也不知怎么的,郭从谦竟说出这一番话,无可否认,他也别有居心,但正好戳中柳枫的要害,反倒把柳枫说愣了,心头一震,望着朦胧的窗外,目中空洞一片。
他说的全都是事实,是近日里能够亲眼见证的,他到底为什么要说,又有几分真诚?
这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柳枫回想起了好多事,好多记忆中的人,还有他那一生的辛酸。
郭从谦站在原地,接着道:“老夫说这些话,也是因为你虽然想杀老夫,可你毕竟在犹豫,那是因为你也认为你祖父有错,不知道该不该立刻杀了老夫,你心中有恨,可迟迟没有动手,老夫就知道你良性未泯!”
良性未泯,这四个字一出口,柳枫的身躯为之一颤,心头木木然的,那一刻竟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曾经何时,他残害马希广,嫁祸破魂三客,其中有个人是他的朋友,但是却因此致残,他也悔恨过,难受过,天绍青也因为这样,为他流泪过……
好多好多的往事,他总不把自己当好人看,老早就弃如敝履,走向一条不归路,但原来他内心还是这般渴望,因为在这当口,犹豫回头,即使是刹那,也有少许温暖回来。
良久良久,柳枫才将身一侧,斜目冷视郭从谦,落下一句话道:“你这样的人,也配跟我谈‘良知’二字?你说这么多话,无非就想让我放过你,哼!我才懒得杀你,你的命给我好好留着,等我想杀你的时候再来拿!”
他恨郭从谦,永远都不会变,郭从谦也永远成不了天绍青。
所以他去意已决,态度依然很冷。
郭从谦却心里大喜,对他的背影喊道:“你这是……暂时不杀老夫了?那你不可食言呐!”话声慢慢隐没,柳枫已推开了书房的门,纵起丈许高下,消失在院墙之上。
夜色如被漆染,星光惨淡,到处都是黑洞洞的,只有那道风有些不同,有人觉着冷,有人觉得凉,有人觉着暖……
九十五 命里牵动旧时殇,生死分离弹指间
?[bookid=8,bookname=《羽化不登仙》]一部情意交织的仙侠
刚行至院落,约有十来丈,柳枫与天绍青就要出府,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锤门声,赵匡胤一行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开门,开门,快开门……”
门外一时乱哄哄的,像有不少人,大门也晃晃然,似有倾倒之势,眼见快要支持不住,天绍青心中紧张,吓的连忙噤声,脚也不再挪动一分。
韩忠从后跟来,低声道:“他们人多,不宜动手,如果在这儿打起来,惹恼了禁卫军,恐怕魏王府不保。”
柳枫本不好欺,若被逼急,切齿痛恨间,难免不会一拼,闻言平复了些心气,暗思对策。
韩忠道:“目今你有伤在身,我和你都不宜再动真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尽快离开这里是上策,我送你们从后门走,快!”说罢,转身引路。
柳枫也没犹豫,紧紧拉住天绍青,尾随韩忠奔去后门。
三人刚去不久,赵匡胤已带人强行撞开了门,一行人蜂拥着闯进府内,呼喝吵闹,开始四下搜查起来。
赵匡胤也是初到此地,起先还不知道这是魏王府,一面走一面看,扫视着这个破败的府宅,见断垣堆叠,杂草横生,墙角蛛网密集,水池又脏又臭,似乎久未有人清理,料想这是个荒废的大宅,暗想柳枫危难之际,哪里不走,怎会偏偏赶远路在此藏身?
走走看看间,赵匡胤眼尖,在一处房里找到了曾经的魏王府匾额,用手在上一摸,匾上竟十分干净,无一丝灰尘,这才根据行迹,确定心中所疑。
他又走了几间屋子,果然在隐蔽之处找到一袭带血的青衫,将青衫翻来细验,背面有滩未干的血迹。
赵匡胤又延视那屋,发现紫檀案上尚有一盆余温未散的热水,像是洗伤口所用,盆缘还沾有血丝,他探手试了试水温,只道人未去远,忙带人冲到后面去追,约莫一盏茶功夫,抄近道钻进了林子nAd1(
禁卫军声势浩大,人流众多,少不得有七八十人分散在不大的树林,有人骑着马,有人拉着弓,吼叫声响彻四野。
赵匡胤腰悬宝刀,在颠簸的路上趋马前进,秋风簌簌作响,他甚至头一个冲进前方的密丛,手里备着弓箭,就待见人射杀。
韩忠老远闻到异响,深知禁卫军就在渐渐逼近,迟早必定寻来,猛地停下脚步,朝柳枫说道:“你们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柳枫自然不能教他冒险,喃喃道:“义父,你不能一个人去!”
韩忠却执意要他走,并大力把他推开,坚决道:“你的命还要留着,光复大唐,没有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不能死在这里,就算要死,你也不能这般屈辱,要战死沙场,留下一世英名才对得起祖宗,而不是虎落平阳的当口,任这帮人欺辱,快走,他们抓不住我,相信义父,义父不会有事,快走,走,快呀!”
不由分说,韩忠原地腾挪,眨眼提气飘出数丈,蹑足潜踪,成了一道幻影,消失于密林中。
哪些禁卫军听到一阵急劲的风响,拧身观看,忽见一个人影绕树穿行,疑有敌人在此潜藏,赶忙招呼同伴过去。
赵匡胤见状,下令放箭。
可韩忠的身法诡变,飘忽不定,又以大树作为掩护,很难被射中。
当冷箭齐发时,目标本是对准韩忠,但数支箭矢发出,却全都落空,众兵大讶,待再抬目细看,猛见前方无人,而韩忠早已落地不远,在周身穿梭一圈,将几个禁卫军击落。
赵匡胤惊咦一声,已不敢懈怠,脱口道:“此人古怪异常,大家小心点,互相留意nAd2(”又将大批人唤出,去杀韩忠。
刀剑齐上,韩忠被人围攻,那些人还是拿他无可奈何,赵匡胤翻身下马,取出三支箭,满弓一拉,觑准韩忠发力。
一弓三箭,次次劲力迫人。
第一次,韩忠侥幸躲过,第二次,一支箭擦袖而过。
韩忠被围,脱不得身,然其他人也伤不着他。
赵匡胤怀疑他拖延时间,猛然飞身上马,朝树林深处驱驰,有几个侍卫在旁瞧见,唯恐赵匡胤孤身势弱,会生意外,便在后跟随。
前方,柳枫正携着天绍青疾行,步履如飞。
由于动气,牵动了伤口撕裂,些许血水从柳枫背脊渗出,把白衣染红了一片。
柳枫早已发觉,却硬是忍住剧痛,不吭一声。
秋风萧瑟,枯黄的木叶飘飘荡荡,有些被风振落,从两人的身旁飘过,隐约中,似有一种不平的怨气,要夺尽那白衫公子的性命,敌人始终都在他后面追着。
风呼啦呼啦地吹,周围愈来愈冷。
天绍青因被柳枫一路拖拉,也不敢停留,只希望赶紧走出这林子,因而柳枫的变化,也没瞧见。
开封与洛阳,距离说长可长,说短可短,柳枫带伤回来,没有及时止血,快马加鞭,也用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洛阳。
柳枫此刻的虚弱,皆乃失血过多所致,加上力气有亏,调息一时显得困难,又时间仓促,接连被变故所扰。韩忠的真气虽可助他支持一时半会儿,可长此以往,不经调治,一直拼命,可难保他现下能够安然无恙。
这一路上,他几乎没有休息,心知大周律令,若不及时离开,恐怕郭威下达的通缉令就要在大周国传遍,倒时全身而退,只会难上加难nAd3(
柳枫只需摆脱赵匡胤即可,不能硬拼,倘若未曾受伤,那也无惧,然而如今韩忠拼力保护,他不可能意气用事。
瞬时,赵匡胤已经赶至,搭箭上弦,将弓满上,用力一扯,三支箭破风射出。
柳枫听到声响,上身后仰,把天绍青往旁边一推,避开三支急箭。
唰!唰!唰!三支箭自头顶掠过。
柳枫还未站稳,又有三箭当后疾袭,他赶忙一个回首倒悬,身子弓了半寸,徒手抄住冷箭,反手掷在地上。
赵匡胤稳坐马背,又拉开弓弦,每次都是三箭齐发,速度奇快,骑射能力也的确卓然,柳枫若稍有懈怠,定是箭下亡魂。
天绍青被柳枫推开的一霎,忽然瞅到他背上渗出的血迹,泣然道:“柳大哥!”就要上前帮忙,碍于赵匡胤射箭去势太疾,找不到缺口。
眼见柳枫几欲虚脱,如此被箭矢逼迫,没有换气喘息的工夫,赵匡胤自己箭囊的箭用完,同伴就又抛掷箭囊,天绍青已厌了这车轮战似的攻击,忽的斜身疾掠,飞身到了赵匡胤跟前,挺剑直取要害。
赵匡胤只好扔了弓弦,拔刀迎击,那几个侍卫便趁机杀奔柳枫。
应付几个侍卫,柳枫并不困难,可却损耗了体力,支持不住。
赵匡胤见了,知是自己取他性命的大好良机,卯足力气,用刀架开天绍青的剑,从马上腾起身子,飞扑柳枫。
天绍青长剑一挺,也急了,将脚一垫,纵起丈许,追了过去。
她身姿轻盈,轻功自然极好,当下森寒的剑气如一阵旋风,抢先赶到柳枫面前,赵匡胤欲砍柳枫,她赶忙用剑挡住。
试想天绍青出自名门大派,论剑术,肯定有其独到之处,不然只是个平平之辈,当初如何从柳枫手下营救黄居百,还能几次三番的僵持?
除去内劲,她的剑招,也不一定能被破解。
但天绍青是女儿家,有几分力怯,加上自小根基不够稳固,不如赵匡胤招数刚硬强劲,她来应付,难免就显得吃力,尤其斗力。
两人兵器相接,使出了内劲,谁也不愿松开。
这情形被昏昏沉沉的柳枫看见,猛地抬手推出一股真气,从天绍青背脊的经脉灌入,当下真气溢流,向四肢百骸横蹿,少时时辰,冲上天绍青手臂,她顿时感觉力气空前加大,体内的力劲暴涨,一并散入剑身。
赵匡胤承受不住,未及时撤刀,手腕被震得麻痛,刀也脱手落在地上,受这股强大的内力冲击,一退数丈,看了看柳枫,只好暂弃念头,展开轻功纵离。
柳枫也没了力气,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幸好被天绍青扶起。
柳枫深知不能久留,看向天绍青道:“走!我们……走!”
天绍青也了解他深处痛苦之中,一切依他,柳枫勉力起身,手搭在她的肩头借力,两人一步一步走向林子深处。
天绍青扶柳枫走出林子,捡了处可以疗伤的僻静之地,正要看看柳枫的伤势,却发现他已倒在她的肩头睡着。
也许他真的太累了,天绍青从心底喜爱他,一面流泪,一面伤心的摩挲他的脸颊,指尖缓缓滑下,从额头到眼睛,再到唇角,无一不是心中揪然,那一刻当真明白了什么是撕心裂肺。
自从他们相好,即使再亲近,她也没有这般主动,也只有他睡着了,她才能好好地盯看,记住他的样子。
手指滑动间,柳枫衣袍上的血迹又浸在她的手上。
天绍青莫名难过,为柳枫敷了刀疮药,见柳枫还是面无血色,忍不住再次落泪,失声叫醒柳枫。
柳枫睁开眼睛,嘴角又溢出一片血迹,无力地倒在天绍青怀中,就那般依靠着。
就算是再受伤,他都很平静,转目凝视天绍青,缓缓抬手拭掉她颊面上的泪水,抚慰道:“哭什么呢,我又没事,不过就是流了点血罢了,听话,别哭了。”
他身子在渐渐下沉,说话却这般轻松,天绍青怕地面太硬,他掉下去会不舒服,就随他倾倒,坐在地上将他托住,希望自己可以给他温暖,抽咽说道:“为什么你要一个人去皇宫?你明知道那很危险……”言说之间,移到柳枫身后,为柳枫输入真气。
可惜她的内门功夫,与柳枫相去甚远,帮不上忙,连输几次,俱以失败告终,她还不肯放弃,心焦无措,不住地哭,声音传在柳枫耳里,清晰已极。
柳枫带血的嘴角挤出一抹笑意,仰望蓝天白云片刻,又将目光掠向林子,好像人已飘忽,声音也已飘忽,对天绍青道:“如果大业不成,我迟早有那么一天……”
天绍青内力灌输不进,心急如焚,又听柳枫言语有异,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将他搂住,抢过话道:“不会的,不会的,柳大哥……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不会的,我好舍不得你呢。”
柳枫勉力微笑,叹了一口气,被她的天真所感动,紧紧靠着她,望天说道:“青儿,你知道以前……七年前我投奔李璟那次,那一次我伤的……比这重多啦,我记
得……流了很多血,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浑身连疼的感觉都没有了,我只知道李璟让人给我换了好几身衣服,每件衣服上都是血,我在梦里喊‘不要血,不要血’,
可是那些血好像要吞了我一样,我越喊就越多。”
九十六 命里牵动旧时殇,生死分离弹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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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绍青已泣不成声,将柳枫搂紧,生怕与他错失,哭的脸颊都被泪水沾满。
她在想,他以前都是怎生捱过的?好苦的日子呀!
却见柳枫面不更色,依旧道:“当时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能死,结果以后的七年里,我真的就再也没有流过那么多血,每当别人要杀我的时候,我就先杀死他们,我不能犹豫,我怕我还没有完成大业,还没有报仇,就那么死了。”
突然露出一种狠戾和决绝,他语气倏然一顿,又道:“及至这一次,一时不慎,才被人有机可趁!”
摸着自己的心口,柳枫直感内力大亏,忍住剧痛,缓下语气道:“这伤跟以前相比,已经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初时的感觉早已不复存在,就算血流的再多,也比不上曾经——”说到这里,柳枫望向天空,目中空空洞洞,一时没有了神采。
四周寂静,柳枫忽然面色一寒,恨声道:“他们杀不死我的,我李枫没这么容易死!”
天绍青被他突如其来的语气一慑,止住了哭声。
就见柳枫探手入怀,掏出了一粒药,递给天绍青道:“青儿,你去找义父,让他务必今日之内,把这药送到开封都尉府郭从谦的手上,不然——”
柳枫喷出一口血,一面用衣袖擦拭,一面续道:“不然郭从谦的儿子便没命活过今天晚上,他虽然杀我祖父,背信弃义,然我不能失信。郭立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情愿杀了自己的夫人,也不愿杀死奸污十三夫人的儿子,就足以说明他对儿子还有些感情,我曾经答应过他,等兵策的事情解决,就给他儿子解药,不想背弃我的承诺!”
天绍青点头,更为他的举动感动,此时此刻,他还要做个信守承诺的人,但天绍青也知道,柳枫大概是已无法在此久留,马上就要动身赶回金陵,才有此举nAd1(
他不方便走动,天绍青自然替他担待,柳枫将药塞到她手中,盯着她郑重道:“你早去早回,我的伤……不要告诉义父,我自己会解决,这个地方也不可久处,赵匡胤若是发现我们的踪迹,定会再找人来,所以等你回来,我们马上回金陵!”
天绍青知晓耽误不得,也便应了他,柳枫叮咛道:“千万小心,别让人看见你!”
天绍青临走时,不舍地看了柳枫一眼,才匆匆赶赴魏王府。
柳枫亦盘膝坐定,开始提气,趁着这段时辰疗伤。
谁知天绍青到了魏王府,魏王府已漫起了大火,火光冲天。
她心里非常讶异,便隐在暗处探看,发现一个断臂的少年立在府门前,神态已经疏狂,有一帮禁卫军环伺在侧,使得天绍青有所顾忌,不敢上前。
有位宫廷内侍首领和那少年有说有笑,言语间,天绍青听得明白,这断臂少年正是郭立。
原来郭立这次尾随赵匡胤,是来报一臂之仇,虽然手臂是父亲所斩,但他心胸狭窄,认为是柳枫所害。
柳枫夜闯皇宫,早在辰时就传遍开封,当然也钻进郭从谦父子的耳里。
柳枫被追赶,独自逃离,郭从谦自然担心没有解药,四处找大夫,还寻了宫里的御医,都无法为郭立解毒。
郭立气愤,要找柳枫算账,便尾随赵匡胤赶来洛阳,这些连赵匡胤都不知情,因为当时情急,赵匡胤旨在擒拿柳枫,一路寻找线索追查。
郭立来到这里,迎头撞见几个侍卫,刚刚与赵匡胤分别,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
得知他们没有抓到柳枫,正在苦恼,郭立就出了引火烧宅的主意nAd2(
郭立欲报复柳枫,总认为若不是柳枫,他与十三娘偷/情就不会被父亲发觉,也就不会断臂。
越是深想,他越憎恨柳枫,现在他的性命可是悬于一线,本来还抱一丝希望,可自从出事后,全家人都轻鄙于他,他忽然感觉自己被抛弃,想及大好前途和一世英名,全都毁在柳枫手上,就恨极。
郭立知道自己注定要死,既然要死,不如孤注一掷,因此引火烧宅就成了籍口。
他的理由是,柳枫如果爱惜亡父之物,见此就不会不现身。
可他没有想到,葬身大火的是魏王府老管家韩忠。
韩忠摆脱了赵匡胤一行人,从树林回来,就见魏王府着火,他原本想救火,可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何况已经来不及了。
周身尽是刺鼻的酒气,想来这帮人定用酒窖里的酒引火。
大火往空冲起,熊熊燃烧,发出沸烟缕缕,波及方圆数里,似乎连天空都被烟火遮蔽,想那人世间曾经的辉煌杰作,转瞬之间,成了瓦砾。
多少年来,韩忠就在此生存,这场火淹没的不仅仅是一座宅子,是他心里无数的记忆,还有很多人和事,也包括他的念想、寄托。
一霎时,他脑海空荡荡一片,只感觉从此后再也没有寄托,再无回忆可追。
事已至此,韩忠嘶声喊道:“魏王,老奴来陪你啦,生在这里,死,老奴也要守住李家的一切!”在众人惊诧间,韩忠跳火丧生。
天绍青吓得一跳,掩住眼睛,几乎不忍相看。
魏王府成了灰烬,老管家也被烧成焦炭,她不断回想韩忠的故事,强忍悲痛钻进树林,双腿一软,再也支持不住,匍匐倒地,开始放声大哭nAd3(
也不知是哭柳枫失去唯一的义父,哭柳枫命运凄惶,还是为这魏王府老管家的忠诚,觉得心酸而哭泣?
两个时辰,她就看着韩管家成了灰烬,自己却没伸出援手,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刹那间在眼前消失,她已被骇呆,耳边久久回响着他那撕心裂肺的喊叫。
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秋日里的风,微微有些凉意。
相遇以来,她早已把柳枫的一切,视作自己的,柳枫的亲人,也是她的亲人,柳枫的仇人,她也同仇敌忾,甚至柳枫的志向,她也义无反顾地支持,想陪伴他。
曾经她以为有了韩管家,柳枫以后不再孤苦,至少有个义父疼爱,但一下子这些希望,全都没了。
她只觉得柳枫好惨,不住地喃喃道:“可怜的柳大哥,你又没有义父啦,又要背上一段仇恨!”
天绍青就呆坐到午时,才回到柳枫身旁,脸上愁惨一片,见柳枫还在疗伤,便默不作声,陪坐一旁。
时而她会垂首看看地面,时而呆呆地盯紧柳枫,眼神是那般呆滞,强行克制满心的痛楚,不敢说出自己看到的事情,可实际上很想告诉柳枫,很想在柳枫怀里大哭一场。
柳枫虽未睁开眼睛,却已感觉到是她回来,出声问道:“你回来了?见到义父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教天绍青触景伤情,俄而发觉自己失神,挤出了两行泪水,连忙用手揩拭,强颜笑道:“是……是呀!韩管家……他……”说着止口,不再言语了。
柳枫与她相处有些时日,从不见她撒谎,又何时见过她言辞这般吞吐,天绍青微一抬头,就见柳枫正凝神望着她。
她立刻不敢直视,垂下眼。
柳枫还是看出了异象,走近她问道:“怎么了?义父怎么了?”
天绍青仓惶转身,不能正视柳枫质疑的目光,及至柳枫多次追问,才忍将不住。
柳枫是个聪明人,根本不可能瞒住他,何况这么大的事情,柳枫倘若随便上街,就可以打听到,那时他切齿痛恨,露了行藏,岂不要与人动手?
就算暂时隐瞒,也只是她一厢情愿,天真的想法,柳枫经历过多少灾难,岂能脆弱到不能承受噩耗的地步?
她见柳枫精明,越发对自己起疑,下定了决心,他若难过,陪他一同度过。
再者她的内心,也不想欺瞒柳枫,早晚都要知道此事,即便现在瞒着他,迟早也会被他探出真相。
于是她转头,朝柳枫大声道:“韩管家死了,柳大哥,韩管家……他死了,他跳进了火里,魏王府被赵匡胤的手下和那个郭立给烧了,韩管家说要和魏王府共存亡,他喊着这句话就跳进火里了,那火将魏王府和他烧成了灰烬……烧成了灰烬啊,我们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他没了……没了,刚刚他还和我们说话,昨天还和我讲故事,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人被活活烧死,好难过啊,他死了……柳大哥!”语无伦次,带泪投入柳枫怀抱,嘤嘤抽泣起来。
柳枫一怔,突然浑身僵硬,任由天绍青伏在他胸膛哭泣,良久,大怒道:“岂有此理,赵匡胤!”
原来他将罪责怪在赵匡胤头上,欲回去打一架。
天绍青连忙扶着他,截住话道:“柳大哥,没用的,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他们都走了,大火烧起的时候,赵匡胤不在那里,是那些人自作主张,他们安了个窃贼的罪名给你,还说魏王府有反贼出没,所以放火。”
柳枫闻言,目中迸出丝丝恨意,一时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口血,天绍青急道:“柳大哥,我们……走吧!不然等到大周通缉,告示贴满全国,就走不了啦。以后战场交锋,你尽可一报今日之仇,韩管家在天上看着你呢!”
柳枫听罢,仰首望天,天空阴沉,不知何时已被乌云笼罩,四周起了股风,吹出阵阵凉气。
两人找了辆马车,日夜兼程,中途一刻也没休息,第三日黄昏,就进了金陵城。
在这场事件里,到底谁有错?是乱世割据造成,还是人心善变?还是命运本如此,只是世人不擅于把握,或执念太深?
有一个确定的事实,他们越来越敌对。
九十七 相对冷颜西子心,李家奚落平阳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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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荡荡,在城门口停下,柳枫与天绍青一前一后下车,付了银子,走进城内。
暮霭西沉,余晖绕云,天空泛着如血般的昏色,与柳枫那身崭新的白衫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天高地厚,柳枫却显得很单薄,带着种失血过多的清瘦,气色还没有恢复如初,虽然一路行来,他都在调息内力,但脸色依然不佳。
缓缓绕过蜂拥的人流,一个不慎,柳枫被人碰了一下,嘴边立时溢出一滩血。
天绍青牵挂他,自然越瞧越难受,扶着柳枫,为他将血揩净,猛见有家店映在眼前,旁边立着‘济仁堂’三字,当下便道:“柳大哥,不如趁这会儿请那里面的大夫看看,然后再回府怎样?”
柳枫也不反对,点了点头。
两人才拧转身子,就听有人在不远处喊道:“哎呀,太尉,很久不见啦!怎么回来都不给下官打个招呼,下官好去接你嘛!”
柳枫好像知晓是谁,闻言挺身立正,假作没事,缓缓转身间,只见羽林统军马希崇含笑走来,一边绕开人流,一边打招呼,到了跟前,甚是热情。
柳枫嘴角扬起一抹笑,马希崇却不经意微怔,暗叹:五年了,这李枫竟与初见时一样,那样的年轻,气魄恢宏,风度溢荡,不管何时何地都逼视人心。
马希崇感喟:倘然不心狠手辣毁了楚国,果真是个不错的人,难怪哥哥马希萼做了楚王后,也还对柳木风不满,不嫉妒不行,论才貌,柳木风都把君王硬生生比了下去,搁谁都不舒服。
马希崇随意又一看,李枫瘦了一大圈,不禁心头一震,已猜到李枫可能受伤。
这倒是他头一回见,以前李枫可不是这样,当下微笑道:“看太尉脸色不佳,瘦成这样,想必在周国不太顺利吧?兵策的事是否有异,未能得手?”
柳枫没有说话,拒绝与他交谈nAd1(
马希崇叹了口气道:“也难怪,太尉孤身一人,纵然有万般本领,终究也是个凡人,难逃贼人毒手,哎!皇上近日一直念叨太尉,说已过了三个月,太尉仍未有消息传回,担忧事情有变,又恐太尉身遭不测,忧心如焚。没想到太尉此次回来,竟清瘦如此,皇上少不得要担心些了,太尉在大唐,智谋才略超人一等,下官还记得南楚——”
马希崇说到这里,马上恍然大悟,假作失言,掌了自己一个嘴巴,接着道:“真没想到,此去周国,连太尉都没办法拿回王启生献给郭威的兵策,那看来郭威手下能人辈出啊!大唐要遭逢这样的敌手,以后可难安生,若皇上得知事情不成,还连累太尉,恐怕要难过几日。哎!这机密万一泄露,牵连甚广,大唐的麻烦可就大了……”
柳枫听出他话带讽意,截住道:“羽林将军认为会有什么麻烦?周国入侵?既然知道事情不小,那就该做好分内之事,养兵蓄锐,防患未然,而不是闲来无事,在这街上晃悠,说些为国忧民的空话!”
马希崇身躯一颤,没想到李枫现在还不饶人,与当初一样气势凌人,可以说和李枫讲话,半分便宜也讨不到,总是自己吃亏,因而马希崇难堪了一阵,再不图口舌之快了。
柳枫这人,却不是好欺负的,恰恰来了兴致,有意教训他一顿,冷冷道:“马将军莫要忘记,是怎生来这金陵的?又是怎么坐上当朝二品?以你一介亡国之臣,没有如马希萼一般进囚牢,已算隆恩浩荡。如今,马将军还能得这恩宠,就该恪尽职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自己的国家吧?想想南楚是如何亡国?这教训还是不要犯第二次的好,否则——”
转眼,柳枫见马希崇呆住,瞪视道:“大唐比不得亡国的南楚,有时候说话还是提前考虑清楚,要配你如今的身份!不同的君王,行事作风可有很大不同,一个不慎,你的脑袋不要是小事,别忘了,一家妻小nAd2(王启生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安守本分,妄想攀高,对本太尉安排的枢密使一职心存不满,嫌不给他实权,多次在皇上面前参奏,结果怎样?皇上怎生对待他的家人,我想不用提醒了吧?”
马希崇在南唐呆了有段日子,知他所言无虚,顿时脸色惨白。
柳枫冷冷一哼,看着他的样子道:“想让你的羽林统军坐得安稳,就不要在暗地里道李枫的是非,皇上与李枫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搅乱的!”
言说间,柳枫轻鄙道:“我大唐皇上不是昏庸的马希萼,你那点小算盘,还是趁早打进肚里的好。”
柳枫冷笑一声,挺直身子,又道:“我李枫所去之处,何人敢拦?天下之大,自李枫下山以来,走南闯北,来去自如,七年了,又有何人拦得住李枫?不管大周还是南楚,又何曾拦得住我?无论什么时候,想害李枫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迟早要被李枫一并诛灭,我大唐一统天下的日子,也为时不远!”
马希崇战战兢兢,突然一语不发,柳枫看了看,高声道:“此去开封,托皇上洪福,更得大唐先皇庇佑,一切再顺利不过,不劳你费心了!这兵策的事,不是你该管的,就不要Сhā手,做好该做的事,不要无事惹得一身麻烦。”
天绍青见柳枫满眼轻藐,说话毫无半点余地,知他讨厌马希崇,更不喜旁人巴结奉承,乱嚼舌根,又知他在大周受了气,正愁没地儿发泄,没想到这马希崇撞到了针尖上。
观这马希崇,果真如一句古话:大事办不成,小事瞎掺合!就知道讽刺,以口舌之争来挑别人毛病,可他也看错了对象,柳枫正在气头上,不是自找没趣嘛!自作聪明,以为捏到了柳枫把柄,这如意算盘毕竟打错了。
笨人和聪明人,有时虽隔一线,有时却当真相差甚远。
柳枫目光远射,逼视马希崇,马希崇脸面无光,可他生就赖皮,柳枫说什么,只当没听见,顿了顿,看着济仁堂,打个哈哈道:“此处正是张大夫坐诊,不如下官陪太尉进去把把脉?太尉一路奔波辛劳,下官这便自作主张,替皇上询视下太尉病情了,呵呵……”
言还未尽,马希崇就往济仁堂走,柳枫却动也不动,毫不领情道:“不用了!本太尉还没你这等清闲,远出三个月,回府在急,整理文书当属要事,明日准备上朝面圣!”
马希崇得了个冷脸,僵在那里,惶窘至极nAd3(
这声喝叱把天绍青吓得一怔,不知柳枫为何火气如此之大?转念一想,他这等性情孤僻之人,岂会被马希崇看穿?
虽然马希崇尽说好话,可柳枫一向骄傲,从不愿被人轻看,目今伤势颇重,就更不肯承马希崇的情了,而且马希崇口风不严,喜欢乱传人是非,柳枫倒是说的一丝不假,指不定被他发现柳枫病重,又在朝廷传出怎样的话?
马希崇愣了片时,黯然道:“太尉教训的是,下官此刻也是一时兴起,想看看黄昏的天色,享受一下秦淮河的景致,不曾想……下官知错,稍后定当整顿羽林军,加紧训练……”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柳枫听不清楚。
萧萧秋风卷起柳枫的衣角,刹那间,穿梭的人流似被隔绝在外,他浑然忘我,孑立在济仁堂外,负手仰望远处,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涌出恨意。
没有人看清他的神色,也许世界本无心,大家都在我行我素,过自己的生活,天绍青也静立在他身后,马希崇垂着眼帘,也老半天不曾抬起。
九十八 相对冷颜西子心,李家奚落平阳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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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枫想到了老管家韩忠,目中浮出一种幽光,猛然,郭从谦那句话蹦了出来:“年轻人,你的杀气太重,从你进入都尉府的那刻起,老夫就看出来,你的心中满是仇恨,身上满是杀气……你本不恶……记住仇恨太多,会磨灭你的本性的……你心中有恨,可迟迟没有动手,老夫就知道你良性未泯!”
柳枫慢慢地陷入回忆中,拳头握的紧紧的,暗思自己的过错,为何要放过郭从谦这样的人?自己身受重伤,竟然还想在离开洛阳时,托义父给郭立送解药?
药虽未送成,可他已然恼了。
当他不知不觉换回心里的良知,准备做个好人,好好对待别人,却遭到别人无情的报复。
现实原本一向残忍,所以要做一个大善之人,并不适合他。
他的仇人太多,性情所限,一旦善了,就有顾忌和不忍,当时忘了防备,遭人暗算,连累义父枉死。
残忍无情催动下,他的头脑一向清醒,从不吃亏,也能看清每个人的真面目,可那一刻发出善良的一面,却令他神智大乱,几乎丧命。
阴狠继续吧,柳枫心里这样想:并非我所愿,但为了我能更好的生存,不得不这么做。
马希崇见柳枫沉默半响,换了一脸笑容道:“三个月未见,难得今日碰见太尉,下官既已抽空,那就做东,请太尉去就近的酒家喝一杯怎样?”
柳枫猛地拨转身子,嘴角斜起淡淡的笑意,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实际上每当他与这种人打交道时,他的笑就难免会带着一种讥诮之意,长此以往,连他自己也不易察觉,还会习以为常。
马希崇见他没有拒绝,乐得满面是光。
两人转朝斜对面的酒家走,天绍靑看了会儿,忽然叫柳枫道:“李大哥!”
柳枫一愣,回视天绍青,自然知晓她的心意,是不想让外人对他的身份有所误会,朝她笑笑道:“那边孙楚酒楼,你买了东西就过来,我在一楼等你!”
街对面,往前数步正有家‘孙楚酒楼’,天绍青见柳枫扫视那里,心头会意,及至柳枫与马希崇的背影消失,才钻进济仁堂,问大夫要了些治疗箭伤的药,又专门买了些人参、灵芝等大补药,半响后,裹在包袱里,拎上肩头,提竭进孙楚酒楼nAd1(
这酒楼人流颇多,出出进进,气氛好不欢畅。
天绍青才入门内,就瞧见柳枫与马希崇坐在显眼处,柳枫喝了一杯酒,还朝她张目遥视,她嫣然一笑,正要起步迎上去,恰有一个人从内往出走,她再也想不到这人会是苏乔。
那苏乔在家中烦闷,近日索性离家闲逛,因慕名京都繁华,特来金陵,恰好他到了好几家歇店,酒菜都不和口味,只有这‘孙楚酒楼’颇有一份苏州乡情,他也便常来。
哪想到今次他抓着个酒壶,晃晃悠悠间,不期与她打了个照面,原本要出酒楼,这回两人擦个肩膀,苏乔一时意外,那双脚再也挪不动,不觉停下步子,用衣袖抹了把酒水,回头瞻视天绍青。
只见天绍青似已不认识他了,走到柳枫旁侧,解下包袱坐定。
马希崇不禁也侧目将天绍青延视,眼珠转了转,看到柳枫不住地注视天绍青,心头莞尔,大为感慨,想想昔日纵横来去的柳木风,十三位御赐的歌姬都打动不了,竟会看上这等丫头。
马希崇心中好奇,扫视天绍青暗叹:漂亮!清如泉,纯如皎月!样貌脱俗,一双眼睛透出无限灵气,美而不骄,柔而不媚,不经意中引人注目,怪不得柳木风会动心。就连他的身体也起了异样,可惜如今他不是楚王,不然定要抓了这丫头……
马希崇赶紧打消念头,甚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可惜如今不是楚王,这丫头又是柳木风带回来的,不是自己该得之人,更不敢心存不轨,只有想想罢了nAd2(
马希崇虽有如此想法,却死活都不露出一星半点,有色心没贼胆,就怕柳枫要了他的脑袋。
产生了鬼祟的念头,他很心虚,唯恐柳枫看穿,勉力定了定神,夸赞起了柳枫与天绍青如何相配,简直是天造地设,到底还是自己中意的好,公主的亲事,拒绝的好呀!
柳枫哪会不知他拍马屁?听了面无表情,猛然干掉一杯酒,起身说道:“羽林将军没事的话,陪李枫马希萼吧?马将军刚刚不是说,他近几日吵吵闹闹的不安分,要见李枫,连皇上也极为厌烦么?看来李枫要提前了去皇上这一大忧患,免得皇上劳心劳力。正好将军现在有空,随李枫走一趟,顺道看望下将军那久未见面的兄长,相信此行,马将军不会白跑!”
马希崇闻言脸色一变,要他见兄长?那简直是要他的命。
当初可是自己不怀好意,夺了兄长的王位,以致兄长沦落衡山,做了个小小的衡山王,后来也是自己没能薄楚国,又错信柳木风,引发楚国内讧。
这个时候,柳木风引南唐兵入境,使得边犒率军讨伐自己。
自己领兵,与马希萼的衡山军联手,一同拼死抵抗李唐兵马,到底被边犒杀了个片甲不留,走投无路之下,为了自保才投靠李璟。
可马希萼不一样,对自己怀恨在心,年纪老迈,又不肯对李璟俯首称臣,整日大骂李枫卑鄙无耻,后来听说连自己也一并辱骂。
南楚亡国大半年了,马希崇从未瞧一瞧被囚在京郊的马希萼,不敢想象兄长见了自己会是何等愤怒,他承认自己胆小怕事,没有兄长的胆量,所以他只能贪恋酒色,却不敢像兄长一样大开杀戒nAd3(
谁都有野心,马希崇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过一把楚王瘾,全赖柳木风从旁挑唆马希萼部众,协助自己。
自然他也明白,正因为自己胆子小,做不了大事,管不了国家,能力不如马希萼,所以柳木风才会背叛兄长,助自己夺得楚王之位,柳木风早知自己一准会将楚国搅的一塌糊涂。
果不其然,楚国在他手中,不过短短数月,连半年都不到,便被攻破。
一朝英明尽丧,畴日故国难回。
可马希崇打心眼里感谢李枫,他这一生,本就平平无奇,成不了大业,若没李枫,何以会坐一回楚王呢?他承认自己禁不住诱/惑,更没胆量报复李枫,也不敢在李璟面前乱道李枫的是非,虽然他心里这样想过,可毕竟不敢做。
刚刚天绍青不在,他和柳枫一并入座,立刻谈起朝堂,不知不觉提到马希萼,为了不让李枫再嫉恨自己,处处讨好李枫也便罢了,他还将马希萼这三个月来的不老实举动,统统告知了李枫。
马希崇道,马希萼画了很多李枫画像,墙上也是,地面也是,把身子涂抹的乱糟糟,朝画像吐唾沫,还在人像上撒尿,口里骂骂咧咧,好不难听。
马希崇讲到一半,讲不下去。
马希崇不敢回望李枫,也不敢想象李枫会有何反应,然而李枫并未生气,只是执杯微笑,笑意深浅难测。
马希崇愣是摸不着头脑,直到天绍青进门,李枫才止住笑声,可没想到李枫会突然要探望马希萼,说实在的,马希崇当真是有些害怕,可莫敢抗命,唯有颤颤巍巍地起身。
天绍青也有些愕然,直起身子盯着柳枫。
柳枫似乎颇为欢畅,柔声道:“青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一个时辰可好?我去去就来,如果……你觉得闷的话,不妨四处走走,稍后我带你回府。”
天绍青见他这般高兴,似有掌控一切的驽定,才放宽了心,冲他笑笑。
柳枫便与马希崇走出了孙楚酒楼,天绍青目送他们离去,卦看着一桌菜愣住。
旁侧相隔不远,有一桌子,苏乔端端坐定,将这一切看在眼内,猛然挟起一杯酒灌入口中。
九十九 高洁笑看嫉妒心,自辱最终遭天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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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一点点过去,夜色越来越浓,正值行人活动的当口,孙楚酒楼也到了每晚最热闹的时候,客人不知不觉骤增,人来人往,三两成堆,出出进进,一遍遍踏破酒楼门槛,厅里也适时响起划拳喝叫之音。
酒楼的伙计肩上搭个白抹布,端个盘子不停地忙活,不多会儿酒楼里就坐满了客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即使这样,仍不断有人登门,于是找不到空位的食客,便在伙计带领下,与独自饮酌的苏乔搭了一桌。
旁边有人落座,苏乔毫无反应,醉眼惺忪,不时打着酒嗝。
近点看去,苏乔手里握个酒壶,既落寞又惆怅,瞬也不瞬盯着天绍青,犹豫不绝。
但见他浓眉挺秀,双唇薄厚适当,脸型略长,下颚圆润,束发的冠上Сhā着一根簪子,外看倒也清灼,只是他常年饮酒,似显得没有精神一般,浑身还散发一种难驯的野性。
坐在那里,他的长袍随意曳地,隐约可见腰间束着白色丝绦,发髻零零散散自脸颊滑落,有意无意遮了几分面容,更使他那份狂野不羁的神采焕发出来。
但他其实生在江南,长相清曜,不似该有的壮硕,这种神采只是他自身的独特气质。
他湿润的嘴角,还粘着酒水,连双腮都隐隐泛有酒晕,无论怎么看,都有一份随意。
天绍青侧对苏乔,始终静坐。
眼看酒菜早已凉去,柳枫还不见归,她微微叹气,实在无聊,便右手托着腮帮,左手指敲打桌子来数数,打发时间。
半响后,苏乔微微抬脚,准备起身,可瞥见天绍青突然回身张望门口,又惊慌地收回脚,匆匆灌了口酒,用衣袖把嘴角抹净nAd1(
那天绍青也没注意他,一个儿劲儿望向酒楼外面,见街上人影绰绰,烛光交叠,形形色色的人流中,并未看到柳枫,不免有些失望。
苏乔见此,露出伤心之色,猛力抓起酒壶,张口便灌,似发泄般狂饮,不多时,酒水洒了一身,人也被呛住,就连欲与天绍青招呼的勇气也失了大半,像被万斤脚链拴住了脚,再也挪不开一步。
黄尘四塞,秋风瑟瑟,漫天飘起了飞絮,柳枫在街上买了把纸扇。
马希崇心下奇怪,天已入凉,甚至还有几分冷,瞧那李枫身子单薄,不免惹人同情,怎还买扇子,难道怕热?可一路行来,李枫分明没用,只将扇子揣在手中,马希崇暗自思索,八成是装样子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柳枫白衣如雪,身影飘在夜下,卓然遗世,负手悠悠地慢行,步伐不算很凌厉,行走也不快,像散心似的,一路不见开口,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马希崇追上去,偷偷瞧了一眼,发现李枫嘴角露出清清淡淡的笑意,像有喜事一般,直让马希崇心头打鼓,狐疑不定。
郊外荒凉,到处渗着凄凉,此时夜幕拉下,柳枫与马希崇也停在一处深宅前,抬眼瞅视匾额上的‘禁院’片刻,柳枫拿出随身的太尉令牌,给门口的两个守卫看了看,两人便给柳枫开门。
柳枫举步曳入,马希崇紧随其后,刚一进门,迎面扑来一阵阴阴的冷风,卷起了院中的枯叶蹿来蹿去,马希崇缩了缩身子,脸色惨白如纸。
这个地方很隐蔽,也很偏僻,是那种没人愿意来的地方,因为它地处小山坡的顶部,整个禁院更被山上的野丛密林掩盖无几,如果不细看,根本不知道禁院藏在其中。
禁院外面围着高墙,里面不见奢华的长廊亭台,更不见水池花园,唯有前院种着几棵樟树摇摇荡荡,墙角散落几根杂草,也大半截都萎蔫了,显出一份荒凉nAd2(
穿过院落,后面有三间屋子,一间杂物房,也算作临时休息处,这会儿房门虚掩,正睡着四名士兵;而另一间算是小厨房;剩下一间房就有些神秘,因为门前站着两名拿枪的士兵。
四周死一般的静,除了风声,几乎什么也听不到。
细碎的脚步声踏破沉寂,神秘屋前的士兵脸色一变,抖擞长枪,警惕喝道:“谁?”
马希崇随柳枫停步,心里猛地一颤,就听柳枫喝叱道:“干什么?连本太尉都不认识了?”
两个士兵借助火折子的亮光,定睛一瞧,看见柳枫,立刻躬身行礼,一个人已知来意,张口将杂物房里的人唤醒,当下便有人打着火把走出,火苗熠熠飞腾,院落随即亮了。
柳枫时而瞅瞅左边的高墙,时而望望天上的明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好像等着看一场好戏。
彼时,士兵们拿出钥匙,正在开神秘屋门。
偏在这节骨眼上,听到几丝响动,有人开骂,声音难听刺耳,脏话连篇,实在不入耳,院落的人俱听不下去,有人面朝屋子喊道:“马希萼,你个泼皮无赖,胆大包天,敢骂太尉大人?不过今儿个算你好运气,太尉大人亲自来此看你,还不赶紧出来相迎!”说着,门已经打开了。
屋里黑漆漆的,大伙都朝里面瞅,猛然,一团东西被甩手掷出,那几名士兵好似早有预料,赶忙往旁边躲,但有一人避之不及,袖口被那东西砸中。
只一瞬间便传出一阵恶臭,旁边几人被熏的难受,纷纷捂住口鼻躲开。
被扔中的那人抖了抖袖子,气得大骂:“马希萼,你找死,有没有一点教养?如此文明之世,怎有你这样的混账,这么久都不把房间弄干净,以前有人伺候惯了,你他娘的……舒坦的很么,懒惰也便罢了,如今可不比以往的南楚,你是个阶下囚,随时脑袋搬家,要知道自己身份,懂得尊重别人nAd3(你不愿意去茅房,哥儿几个就拿个大夜壶给你,放在床底下,伸手就能够得着,没想到你……放着夜壶不用,把房里弄得臭气熏天,猪狗也不过如此,老子看你也差不多了……”
那士兵直感受到了奇耻大辱,一面骂一面嘟囔,说话渐渐含混,似是怕人听见,脸涨的通红。
马希萼把本该进入茅房的东西丢在他身上,让他神态惶窘,好像周身的同僚都在嘲笑他,结果话没讲一半就停下,连忙找东西揩拭。
这时,屋里有声音道:“李枫,你个叛徒,吃里爬外的东西,孤王以为你死哪里去了,这么久都不来见孤王,你可知罪?如今终于来了,是怕了孤王?被孤王骂的不舒服,坐不住了吧?哈哈哈!孤王就知道你会有这一天,孤王要看你怎么死,还不速速进来见孤王,跪下给孤王叩头,以赎你的罪孽!”
李枫回头盯着那屋里的模糊黑影,冷冷一笑,不急不躁道:“柳木风就站在这里,如果想报仇泄恨,那便尽管使出来,错过此等良机,以后可就没有机会了!”有意气他。
话还未落,那马希萼含怒骂道:“你个阴险的竖儒,竟敢骗孤王,诈孤王的江山,狗杂碎,你来这儿干什么?给李璟小儿卖命?想替他安抚孤王?告诉你,孤王不吃这一套!想让孤王原谅你,跪下学狗叫,哄得孤王开心,便饶了你,不然孤王要夜夜骂你,教你寝食难安,在这天下无立足之地,还要让世人都知道你李枫是条狗,是李家的狗,除了阴谋诡计,除了骗人,就是百无一用的疯狗……”
“竖儒,竖儒!”说话间,咚咚几声响,暗暗的门首晃过一条人影,只是片刻,马希萼骂骂咧咧地抛出了便器和尿壶,还有几案及椅凳也被一并摔在院中,瓷器跌个粉碎。
不一会儿,地上湿了一片,有股恶臭味挥散,使得众人纷纷远避。
在马希萼看来,李枫仍是一介不起眼的儒生小辈,不足以和他匹敌,更称不上良将,所以竖儒便是极其低贱的斥贬之意。
有两名士兵无意间接住一看,那上面已被刀划破,还有碎木屑甚为扎手,边边角角也都刻有李枫肖像,不是湿漉漉,就是滑腻腻,臭不可闻。
这马希萼因恨柳枫,竟每日撒污秽来出气,把那两个士兵吓得变了色。
李枫微微抬眼,似也瞧出端倪,两名士兵见李枫张望,赶忙扔弃烫手的山芋,朝屋里大嚷:“大胆马希萼,敢对本朝的太尉如此不敬,该当何罪?”
黑漆漆的屋里顿时响起大笑,阴森可怖,眨眼,年约五旬的马希萼双手叉腰,站在了门口。
月光射入门内,微蒙蒙的,借着那些火光瞧看,只见马希萼披头散发,沧桑憔悴,衣服也不齐整,一双眼珠子贼溜溜的,猛然盯着李枫,将手一抖,把脏东西全都丢到那个方向,哈哈大笑道:“柳木风!命你速速打扫一切,给孤王把便具弄干净!快去!”
此刻的马希萼浑身污浊,已神智混乱,见到李枫一袭白衣,手执纸扇,风采卓然,更加怒不可遏,暗恨道:苍天,五年了,为何柳木风与初见时一样,不是说要毁了柳木风么?怎么他还是那般耀眼?
马希萼气血涌将上来,露出满面凶相。
柳木风如此打扮,根本是向他炫耀,嘲弄自己的潦倒,马希萼极不舒服,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忍不住跳起脚,骂道:“竖儒!狗儿子!你故意欺负孤王,把衣裳给孤王换掉,孤王不喜欢,不喜欢……”
话还未完,马希萼仰天呼喊:“为什么?天不长眼,不长眼呀!为何孤王落魄如斯?柳木风这竖儒小儿却如此风光?为何?为何呀?”
马希萼猛地眼珠一转,指天骂道:“死老天,鬼老天,你为何相助竖儒小儿,不给一道雷电将这小儿劈死,劈死……”
马希萼似疯了般,朝黑夜乱吼,院中的士兵嫌他脏,又厌又烦,其实被关押,沦为阶下囚,哪有自由可言?能薄性命,已是万幸。
想当年李唐最后一位天子被朱温挟持时,受尽折磨,非但吃不饱,被当成奴隶驱使,有时还教皇帝拉磨子,与牛无异。
这马希萼如今落得这副模样,不用干苦力,也能吃饱,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但他有心眼,这样的举动非是一朝一夕,也非毫无缘由。
说到底,他也惜命,别人不靠近他,他就可以活命。
士兵们犹有避忌,果然离他远远的,结果助涨了马希萼的气焰,猖狂更甚,骂的越来越凶,气急了,便不断把屋里的东西往出砸,每件东西上都涂着李枫肖像,无论士兵们怎么出言喝止,也无济于事。
李枫饶是再有耐性,也气破了肚皮,大怒道:“把他给本太尉拉出来!”
众士兵愣了一瞬,只好捏住鼻梁往里冲。
话说这马希萼不收拾屋子,也是有意为之,怕夜里会遭人暗害,谁知李枫一声令下,这些人都不避忌,一下子教他慌了手脚,连向屋里躲,不住说道:“想抓孤王?孤王不会让你如愿,你休想,休想……”
士兵们在屋里动,马希萼挣扎个不休,身子又脏又滑,众人已料到他的初衷,高声喧嚷道:“今天就算你把自己弄脏,咱们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柳枫在外冷讽道:“还想借此找个庇佑,你倒是很会设想。”
马希萼在漆黑中摸索惯了,对屋里很熟悉,心智灵活,人也很机灵,一会儿就躲不见了。
柳枫料得如此,见久无动静传出,斜目看向马希崇,此番马希崇久站旁边,早已被马希萼的举动吓住,认为马希萼太大敢,正在惊愣中,就听柳枫道:“马希崇马将军,麻烦把你的哥哥请出来!”
话声才落,马希崇回过神,还未答话,马希萼却听见了‘马希崇’三字,撒脚奔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士兵们得便,提着他的肩头,将他拖到院落。
马希萼也不反抗了,全然注意马希崇,道:“你也来了,还有脸来见孤王?孤王要将你碎尸万段!”说罢,就要上前厮打马希崇,眼锋如刀,好像要将马希崇撕裂。
一百 高洁笑看嫉妒心,自辱最终遭天亡
?[bookid=8,bookname=《羽化不登仙》]一部情意交织的仙侠
行人已陆续回屋就寝,即使有也许门户射出灯光,也极为暗淡,混在雨夜中。
踩着这点微弱的光,柳枫与天绍青停到了太尉府前,待天绍青抬眼,凌空已然不见如柱雨水,柳枫将她放下,天绍青合了伞,抖了抖雨。
彼时,柳枫上前叩门,天绍青眼皮不经意抬起,发现柳枫背上又是鲜红宛然,失色道:“柳大哥?你……又流血啦?”
柳枫心头一怔,却没说话。
天绍青走近细看两眼,疑惑道:“不可能呀!这箭伤已经过去两日,这一路上,你也一直在运功调理,以你的功力,伤口不可能还会裂的如此厉害,除非——”
柳枫像有避忌般,默默不语,甚至将头一侧,不与她对视。
天绍青暗中琢磨,也没瞧出异象,叹道:“看来先前那些草药没用。”可忽又觉得不对,垂首想了会儿,盯住柳枫问道:“柳大哥,你刚才是不是……”
柳枫将她的话打断,挤出笑道:“没什么,不过伤的略重,需要一段时日精心调理,你不是抓了药给我,待会儿让府里的下人熬来便是,别想太多。”
他的语气温柔,样子恬适,目光投来,总让天绍青心里一暖,正要再问,门已经打开,头上沾有几缕银丝的管家魏岭探出头,见了柳枫,喜上眉梢。
柳枫与魏岭简单寒暄罢了,回头朝天绍青道了句:“进去吧!”曳步入内,天绍青只好礼节性朝魏岭笑笑,跟在后面。
才一进府,天绍青就愣住了,四面环瞩之下,只见房庑连属,不知凡几,门庭修整,时有五彩灯盏高悬,院墙上又引有藤蔓,花叶周遮,传出阵阵芳冽。
园亭楼阁,层层错落,间以茂树环抱,低枝似坠,密叶阴森,地上铺有光滑的大理石径穿绕其中,丹槛处,可见仆婢长裙蔽足,横来过往,庭院回廊处,也有一道道剪影轮廓穿梭而过nAd1(
这太尉府巍峨气派,竟不下于那蜀国毋昭裔的宰相府,与洛阳的魏王府相较,也多了份奢华的点缀。
天绍青随柳枫一折数绕,视线逐渐开阔,念头也转了数回,想起在黄府时,曾与众人怀疑柳枫贪恋黄居百的钱财,不禁大为惭愧。
在金陵,柳枫有如此之势,其特征从一开始现身黄府,就表露无遗。
他有天生的骄傲,一路行来,孤高自信,满身贵气,衣衫虽不见华丽修饰,可处处整齐有素,尽显涵养,吃穿讲究,举止斯文,倒真不失那份皇孙和做官的风范。
只怪自己初时误解了他,后来虽有据此重新审视柳枫,但毕竟犯过疏漏的错误。
天绍青猜想李璟与柳枫可能不止君臣之义,还有同为李唐奋力的兄弟之情,有一次无意间听柳枫告诉她,李璟曾盖了座宗庙给李克用父子,说敬仰他们的英雄豪气,要以他们为榜样效忠唐室,李璟父子也以李克用亲眷的身份将他们供奉宗室。
柳枫自称,七年前,他还未投效李璟,民间就已流传此事,当时亦有耳闻,也是受了震撼,才决定效命李璟。
至于柳枫如何投奔李璟,以何途径说服李璟得来今日荣耀,柳枫没有说明,她也试探的问过,柳枫却避而不答。
天绍青见他不愿多说,也没追问,可从柳枫眼神中,似乎能看出岁月遗留的无奈,及一份掩埋已久的痛楚。
天绍青低头想心事,以致旁边柳枫和魏岭谈话,也心不在焉,沿途碰到仆俾招呼柳枫,也没心思留意,甚至走到大厅还没有一点意识。
当然到了大厅,柳枫安然落坐,她才发现自己对太尉府的布置一无所知,适才神思早已游弋nAd2(
天绍青尴尬地呆立厅内,这时,侍童舒望奔了进来,连问柳枫这几个月的所遇。
见他们叙话,天绍青便拿着药,让魏岭指路,说要煎药。
柳枫看她浑身沾水,有些狼狈,便嘱托魏岭收拾,让人准备房间,为天绍青烧水梳洗,然后再教她去休息。
天绍青被他不容反驳的口吻慑住,不好当众反对,只得随着魏岭而去。
不消片刻,下人熬好汤药,端来热水,又拿了新衣给柳枫替换,柳枫喝了药,舒望便开始替他擦拭伤口,涂抹药物止血。
柳枫遣散其他仆役,坐在椅上,对着黑夜微喟。
舒望静静地立在身后,望着他背脊的伤患,呆了一呆。
那伤口显然是旧伤,皮肉陷进去了些,乍眼观之,颇为惊心。
前次柳枫中箭,恰恰触发了旧疾,是以沿途之中虽然多次调理,也涂过伤药,却依然不见好,此刻四周还有血迹渗出,并不是他承受不了箭伤。
舒望心里发酸,忍不住微声道:“大人旧创复发,该早日回来才是,这箭伤正好刺中了以前的患处,才致伤口撕裂。望儿记得,七年前,你就是这个位置流了很多血,好几天不好,后来虽说痊愈,可留下了大患,天寒地冻,总是骨痛难忍,没想到如今——”
柳枫淡然地笑了笑,答非所问道:“赵匡胤骑/射/精湛,果真是一名骁勇的良将,只可惜不为我们所用,假以时日,必是心腹大患!”
舒望听他说话,不免感到伤神,也不打搅,就默默涂抹伤口,佯装轻松道:“这药还是照你七年前的方子所配,每年霜冻之时,都是大人随身必带的良药,很奏效,相信不出几日,定会痊愈……”
柳枫点了点头,待伤药涂毕,拉好衣衫,站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他们也该来了,你去把神兵门送来的兵器挑几样,只要刀和剑,别的不要……”
舒望一怔,道:“大人是说,待会儿有人要来?”完全没料到这茬,有些吃惊nAd3(
怪不得柳枫奔波辛劳,也不就寝,原来是在等人?可刚刚才回来,会有谁来造访?
看柳枫的样子,根本不打算回答自己,只是埋首理衣,做出惯有的文雅之态。
舒望觉得自己问了也是多余,只好依命出厅。
柳枫整了衣裳,立在厅中,这半响时辰,就望着外面的夜色出神,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多时,舒望拿来他要的东西,将刀剑等物一并放在案上,柳枫负手看了看,慢慢地曳步走出。
舒望立在一旁,也没有出声。
此刻的大厅,似乎什么动静也没有,就连柳枫的脚步声也听不到,可他却明明在动,余光若有似无,时不时扫视厅外。
要等的人来了吧?
果然,寂静的四周刮起了冷风,细碎的涛声中,柳枫听声辨位,已顿住了脚步。
舒望见他目光在门口定格,知有人即将来到,迄今还未差人打招呼,八成不是善类,连忙全神戒备,也注视着门口。
深院回廊,夜光铺张,院角几株老树的树杪卦飘动着,突有哀鸣之声响起,惊飞群鸦一片。
霎时间,但有隐气蹑足的声音传来,首先打破沉寂。
那声音很快很快,伴随着墙头落下的雨水,消失了又出现,出现了又混浊,隐去无踪,若无一定功力,不仔细去听,还真分辨不出。
突然,几道人影就出现了,奔驰在黑夜中,从外悄没声息地掠进,飞身踏过高墙,踩过屋脊,那猝然疾过的身影,一起一落,飘移数丈,看起来就像穿梭觅食的耗子,只见晃动的影子,不见真身,轻快中又显出极重的分量。
影随身动,风声大作,带起衣袂飘忽,只是眨眼,太尉府的大厅内齐唰唰飞进几道人影,不多不少,并排一站,正好六个。
六人陆续落在门首,只一瞬间,便将门口堵的死严,看架势颇像一面人墙。
就在六人冲进来的那一刻,只听一声大喝:“什么人?”舒望已然握住了一把剑,抢先挡在柳枫身前,准备开战。
附近的护院卫士也突起直前,听到动静,赶来相助,一个个纷纷手执长枪长矛,呼喝着将那六人围截。
柳枫拈了拈袖子,缓缓从舒望身后行出,利落地挥手散开护卫,眼皮微抬,不紧不慢道:“你们来了?”
一见这举动,那六人免不得一脸谨慎,当中一人亮刀喝问:“你知道我们会来?”
余下几人瞥了一眼柳枫旁侧,见案上堆满刀剑兵器,又见柳枫镇定自若,纷纷明白,可他们仍是不信柳枫有此能耐,能算得出他们今夜突袭太尉府。
前面站的那人晃了晃手中鬼斧一样的大刀,双眉闪动,声如雷震:“你千算万算,没想到我们兄弟六人来的这么早吧?哼!凭你这些个酒囊饭袋也配是我兄弟的对手?”
说话间,他的眉头依然高扬,眼睛微睁,圆溜溜的,原本他就长的粗悍,脸圆体圆,真真就是一个三十好几的虬髯汉子,加上他语音粗重,声似雷鸣,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儒雅气质,不管言行还是打扮,无不透着野性。
柳枫与他迎面而立,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两人齐高个头,均是八尺身长,柳枫长身如玉,顾盼生辉;手拿鬼斧刀的人彪勇雄壮,杀气四射。
柳枫剑眉如画,浓淡恰当,好似刀刻,醉人的眼仿若星辰,流盼生神;鬼斧刀的汉子眉如浓墨,煞气直冲天庭,双目圆睁,虎虎生威。
柳枫浑身散发着读书人的温润,及游刃官场的不俗气度,更有一种利落干练的江湖风,手中无剑胜有剑,让人怯他又欣赏他。
鬼斧刀的人就一个大咧咧的刀客,识不识字都有待考究,且看他那把兵器,长有三尺之多,刃上刻着‘鬼斧刀’三字,甚为光亮,细看刀身,像斧又不是斧,明显比一般斧头要大要长,刃口一端宽阔,弯度适中,刃面闪着白光,与其他地方相比都要亮得许多。
不等兄弟们回话,鬼斧刀再一挥,他又冷言回了句:“哼!李枫,三个月来,你一直和阵前都指挥使李承戬飞鸽传信,通过他获知军机要事,又岂知这一次也着了我兄弟的道!”
话至此处,他不由哈哈一笑,颇为自满道:“这半个月中,一直都是我们兄弟仿照李承戬字迹,截下信鸽,再传给你消息,也就是说和你通消息的是我们兄弟六人——”
他语气一停,刀锋一指身后五人,得意地提高声音道:“马光赞那小子这招里应外合果真高妙,若非如此,我们衡山六刀如何轻易进入太尉府?”
说着,他就讲起了刚刚来时的一幕,行至太尉府几条街外,他们兄弟一刀解决李承戬。
六把刀冲天而起,同时飞扑上前,毫无征兆地刺入李承戬胸膛。
李承戬死也不曾料到,被关押三天的衡山六刀会要了自己性命,更料不到还未给太尉李枫邀功,就死在太尉府外,那小巷还距太尉府仅有两街之隔。
李承戬自认关押衡山六刀毫无疏漏,甚至方才阵雨连连,他也是片刻未停,匆忙赶路,就赶着向李枫报告马希萼的衡山余党被剿一事。
话说三个月前,王启生叛变投敌,全家被斩,后来因怀有怨恨,投毒在秦淮河,故意挑唆金陵百姓举旗闹事。
事情平息后,太尉李枫翌日就匆匆离开金陵。
无人知道,在王启生被斩的当晚,李承戬作为大将边犒的先锋,首次因功受到李枫邀请,夜下无人时,进了一趟从未去过的太尉府。
自那后,三个月中,白鸽来往于李承戬与李枫之间,飞离南唐,跨越杭州和洛阳,李枫走到哪里,白鸽就飞到哪里。
三日前,李枫进入大周皇宫那晚,收到李承戬传信,说马希萼之子马光赞所率的一万部众已被歼灭,衡山也已拿下,之后双方约定于金陵城相聚。
李承戬依约押解衡山六刀回京,二人说好,不论何时,太尉府见。
李承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行至金陵城,过城门时,便有消息传来:马希萼已死!
李承戬更不曾料到将至太尉府,才拐了个弯,囚牢中的衡山六刀便冲出牢笼。一声爆响,木车碎裂,四散而落,六把刀横空飞起,夺夺夺三声响,李承戬随行的士兵被拦腰斩断。
李承戬脸色惊变,腰身宝刀还未出鞘,便见衡山六刀直扑跟前,各执刀飞搠,戳中他的心口,李承戬当场毙命。
紧接着,六道人影抽刀撤开三丈,提气纵身,消失于巷尾,李承戬倒地的瞬间,眼睁睁看着衡山六刀扑去太尉府的方向。
一百零一 衡山刀客作剑幕,画眉点来一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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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十年学剑,一年练刀!刀法易练不易精,剑法难练,一旦练成却威力无穷!
练剑耗的是时间,耗的是耐力!
冷寒玉师兄弟均是弃剑从刀,十七岁起开始入门学刀,迄今为止,整整三年,而柳枫的剑法却陪伴了两个十年,二十年的剑,三年的刀,结果只在一线之间。
哐当一声,冷寒玉怔在当地,脱落了手中断刃,水如筠也扔掉半边刀刃,黯然道:“我们输了!”这对他们而言,不知算不算意料中事?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惊讶和愣神。
君子掌中剑,剑下也笑君子!
剑,在一些人手里是一把杀人的剑,在另一些人手里则是一把令人称颂的君子剑。
柳枫的剑却是一把无形刃,他说服了赵敛,带动了赵敛的剑道精神。
剑客,是君是邪?岂非在人一念之间?
赵谏的剑是把伪善的剑,他带给越州双鬼的,只有那不堪的回忆。
柳枫的剑却令越州双鬼双双汗颜,他们的内心本就对剑存着无比的依赖之情,当那依赖敬仰被一个伪君子破坏殆尽时,他们有的是无奈,有的是彷徨,甚至是落魄和逃命。
可冷寒玉作为一代将门之后,又岂如他口中说的那样,弃剑就弃剑了呢?
就像一个人从小吃糖葫芦,纵然长大了那种热衷感退却,但儿时的幸福之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冷寒玉师兄弟又何尝不是?毕竟他们只学了三年刀,而剑却学了至少十年以上,那种嘴上讨厌,心里却念念不忘的痛苦记忆,何尝不是剑道?倘若这个剑可以引他们走上新的道路,带给他们光明的话,他们又怎会执意求死呢?
柳枫从他们的失败眼神中,已然看出了不舍,不由分说,舒望已心领神会,扔出两把剑nAd1(
柳枫将剑一一分给冷寒玉和水如筠,那两人就像提前准备好一般,默默地伸手接过,没有抗拒。此时,他们的心里只是喟然,是在伤感过去,还是在欣慰今日?
越州双鬼冲柳枫拱了拱手,道了句谢,便静静地退了下去。
胖鬼头呼延刚烈看到如此情形,六鬼去其三,心中多少有些不适,当下腾地蹿出来,大刀一举,大喝着扑向柳枫。
呼延刚烈身形较胖,靠的是一身蛮力,倒不可劲搏,可他手上功夫也不差,铛铛两下,已以一招斩掉了柳枫左手的翠竹。
翠竹断了,就犹如断了柳枫八方挥击的双剑之力,呼延刚烈一招得手,心中快意,总算为兄弟们出了口恶气,怎能不开心?
经此鼓舞,呼延刚烈拼的是更加厉害,他人虽胖,可轻功非凡,脚步挪移,一点也不显笨拙,那身胖反而增了他的力气,成了他的极大优势。
柳枫已战了两场,原本就身受重伤,如今见此情景,更不敢和呼延刚烈正面硬碰,他虽比呼延刚烈高出一个头,可却没呼延刚烈力气大。
柳枫用轻功,竹剑以轻灵先探呼延刚烈腹下要茓,那呼延刚烈人倒也机灵,稳稳守住要害,柳枫攻了三次,都近不得跟前。
呼延刚烈大刀刚烈,使得蛮劲,掌下、刀下呼呼出风。
柳枫见势不对,飞上高空,以迅雷之势扣开左手断折的竹剑,拗成两半,砰砰两声响,两半竹杆如剑般扑向呼延刚烈,呼延刚烈凌空扫击,柳枫右手的竹尖已抵在了他的咽喉。
呼延刚烈只好垂首一叹,无奈的放下手中大刀nAd2(
舒望又从屋里扔了把剑,柳枫盯着呼延刚烈,轻声道:“得罪了!”说话间,目不斜视,空下一只手接住舒望掷来的剑。
柳枫将剑递给呼延刚烈道:“练刀十八年,阁下刚劲狂野的刀法,岂不是早已将体内百脉流窜的毒素除尽?阁下多年前剑法高绝,李枫等待你一展雄风的时候,我知道你和令弟一样,惯于用四尺长刀,刀若没有五斤,你们一定觉得不趁手,用不惯,所以李枫自作主张……”
柳枫扫了眼手中剑,悦然道:“这把剑虽称不上神兵利器,但乃出自神兵门,相信阁下用它对敌,不会比十八年前那把霜寒剑差!”
呼延刚烈瞥视他手里的剑,眼底闪过一丝留恋,却没有伸手去接,只垂首道:“刚烈一向追随大哥,大哥还没有跟你打,胜负未定,要不要弃刀用回以前的剑,全凭大哥做主!”
柳枫露出几抹赞许之色,微微点头道:“那李枫敬候佳音!如果南汉呼延家的后人能追随李枫的话,李枫保证,一定向皇上保荐你们,以往的杀人案非但既往不咎,各位还可以在李枫这里一展所长,以后绝不会有人敢道各位的不是,你们的生活一定会比前半生多姿多彩。男儿展抱负,纵横沙场怎么也好过江湖流浪,身在江湖,岁岁年年,难道只为剑法和人一比高下?”
柳枫哼了声道:“死在江湖,终究不过一个匆匆过客,倘若领兵打仗,他日成功,非但是一方之王,好的话还可流芳百世,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柳枫看了看衡山六鬼,意味深长道:“李枫不才,知道你们并不想陪马希萼葬送一生,马希萼为人怎样?相信你们比李枫更清楚。杀弟灭亲,朝臣一个言语不合他意,就要送命在他酷刑之下,一年的残酷刑罚,南楚已经被他毁之殆尽,如此之人,怎能不亡国?就算没有李枫从中挑唆,南楚亡国也是迟早之事。我们今夜对阵,李枫明白各位也是为报前主恩情,不得不为,所以我并不想对各位赶尽杀绝!”
他这番话说的是言真意切,又踱了几步道:“如今我大唐正是用人之际,以各位的武功、才略,我主亦有招安之心,李枫今夜迎各位进来,也是我主思之慎之的事,旨在说服各位,并无诛杀之意nAd3(”
呼延刚烈点了点头,赵敛及越州双鬼也没异议。
柳枫正要回首,却听斜上空一声大叫:“还有我呼延迎春没有领你高招呢!”夜空中,只见恶小鬼自杨柳树上掠起,挥舞着四尺长刀,杀了下来。
刀舞狂风,又冷又寒!
柳枫正好手中有剑,急急挡退一招,那呼延迎春却已跳起了身子,刀刃顺着他的周身游走。
由于两人身高差别过大,一个八尺身长,一个仅仅三尺个头,对于柳枫来讲,要攻击一个矮自己五尺的人,并不占优势,或者说起初有些不适应。
反而那呼延迎春因个头极小之故,沾地之时,刀身尽招柳枫下盘,跳跃时,又多攻面门。而他因着个小,身轻如燕,一飞冲天,那等轻功,连柳枫也不禁惊骇。
呼延迎春上打柳枫面门,没有得手,便倏然落地,下击柳枫双腿,其势锐不可当,打得甚是起劲。
院落中,似乎只闻的见他的呼喝声。
柳枫轻身一避,竭轻灵,一改沉稳,如飞燕般腾空掠起,飘浮空中。
剑气恢弘,心动剑动,剑法源源如流水,在这微冷的秋夜,倒令人感到一种沛然正气,那就是剑法的博大精深,剑道的成熟厚重,坚忍不拔,剑洒丈余,延伸之时,急促妥当。
柳枫的剑,动时轻灵飘逸,如飞花,如飘雪,凌厉不失柔和,洒练不失活跃,静时温婉含蓄,收放自如。
须臾,他的剑滑上呼延迎春的衣衫,只掠下几滴水渍。
原来方才众位兄弟打斗,那呼延迎春不知何时跳在杨柳上,刚好那会儿下了阵急雨,枯黄的杨柳枝还沾着雨水,而呼延迎春飞下来时,摇动了杨柳,那些水也便洒在了身上。
水滴落在柳枫的剑面,响起了轻吟,为这清冷的黑夜添了一丝欣欣之色。
呼延迎春再一次跳跃攻击柳枫面目,柳枫却已留空于他,后退几步,身子往前横起,双足离地,旋转着直冲上前,剑锋一下子与呼延迎春的刀击在一起。
与先前一样,呼延迎春没有避过剑锋,手中刀被削断了。
呼延迎春已败阵,只好退到一旁,那边舒望递给他一把剑,与先时呼延刚烈的相差无几,他却讥笑道:“我十八年前是学剑的,可早就被刘岩废了武功,现在我是使刀的,纵然执剑在手了,又有何用?”
柳枫回过身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十八年前被废武功,无法练剑,十八年里,你虽则日以继夜练刀,可私底下却在偷偷尝试学剑,也同样学了十八年,你的剑法怎样?我想应该不会比刚才的刀法差!”
呼延迎春无言以对,只好任由舒望将剑塞到手里,但看神情,显然没有拒绝的意思。
鬼见愁刘浩瀚哈哈一笑,走上前道:“我手里这把刀,从沦落江湖后,就未逢敌手,也从未与高手交锋过,看来今夜是它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说罢,手中刀往前递送,如一阵风般卷向柳枫。
一百零二 衡山刀客作剑幕,画眉点来一线间
?[bookid=8,bookname=《羽化不登仙》]一部情意交织的仙侠
手执鬼斧刀的人道完这件事,满面得意,抬目扫向柳枫,意外的是柳枫一味垂首,并无多大吃惊,只笑了笑,没有搭言。
鬼斧刀的汉子见他无甚反应,以为柳枫装傻充愣,不由更加得意,回身叫道:“老三,老子这回算是仁至义尽了!有什么没有说到的,你替老子补上,也好让李枫死个明白!”最后几个字语音很重,干脆利落,说罢还一脸盛气,盯着柳枫,活似吃定柳枫必败。
他的话刚一落下,身后立马有个声音道:“二哥,你的话向来有分量,李枫要是还听不懂,那就让他向阎罗王去问个清楚!”说这话的人,是六人中最胖的一位,自称‘胖鬼头’。
他的名号报出来,舒望忍不住冷眼瞥视一番,眼里露出不屑。
胖鬼头不但胖,而且满身横肉,和老二鬼斧刀成了鲜明对比,病恹恹的,不似鬼斧刀那般精悍,下颚早已失却形状,偏生足尖点地,异常的轻,这倒是大出常人意料之外。
与鬼斧刀八尺身长相比,胖鬼头真真就是五短身材,用其貌不扬形容他,一点不过,开口说话时,双唇还稍有偏斜,总是无法圆满合上,上唇歪至一侧,非常明显。
鬼斧刀与老三胖鬼头一人一言,配合相当默契。
但柳枫依然沉默,老二以为柳枫怕事,抖了抖鬼斧刀,极为猖狂地笑道:“诶!衡山六刀出手,怎么着也得让李枫死个明白!免得人家说我们衡山六刀不讲情面,杀人连个理由都不留下,这李枫死的莫名其妙,传扬出去,衡山六刀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老三胖鬼头踏前一步,气势汹汹地道:“二哥,主公被俘的时候,李枫何曾讲过情面?李枫一人离开金陵,又飞鸽传信给李承戬,让李承戬大军逼入衡山,造成南楚一万将士悉数葬身荒山野外,尸体无人收拾,指不定被豺狼啃成什么样!”
胖鬼头越说越气,意有所指道:“若非咱们随小主人马光赞脱逃,设下马光赞假死的迹象,我们兄弟再将计就计装作被李承戬捉住,那早被困死衡山了nAd1(况且前段时日正值大热天,衡山热得要命,兄弟们本就无处栖身,李承戬还把水源给封了,他娘的,如今想到那个惨状,老子就一肚子火,这还不都是李枫幕后出的好主意,断我等后路!”
胖鬼头卦骂了一句,恨恨地道:“今日老子誓报当日被困之仇,不瞒二哥,适才一刀解决李承戬,兄弟我不过瘾,不解恨!”言尽,啪地扔了一只白鸽,摔在柳枫面前,并一脸怒气,扬眉哼了一哼。
舒望定睛细看,只见那白鸽早已死去,心道:这些人欺人太甚,连只传信的鸽子都不放过。
他想起李枫旧伤复发,更加恼怒,已有些压不住火气,将剑横在身前,就待蓄势一击。
柳枫依然没有动,望了望白鸽,脸上略有一丝凄然,不偏不着被鬼斧刀逮个正着,鬼斧刀不禁露出讥讽的笑意,截下老三胖鬼头的话道:“三鬼,你不要这么沉不住气,这等莽夫脾性,有失衡山六刀的气量!”
话声才落,立马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六人中传出:“对,死也要让李枫死个明白,不然不是衡山六刀的作风。衡山六刀杀人,一定要痛痛快快的解决,还要让对方死的明白,衡山六刀从不轻易出手,出手必有因,江湖规矩不能坏!”这话道的干脆,也极有分量,语出惊人,虽说听起来中气欠佳,但声音处处夹着老练。
说话者刚一道完,人已出现在柳枫面前,睁眼来瞧,却是个三尺身长,负有四尺宽刀的矮人,说他已近中年,却也不像,那身形乍看更像七八岁的孩童,可脸上明显现出老成,而非稚气。
三尺身长,四尺长刀,为他骤增一份与众不同和特别。
此人往厅中一站,瞪大滴溜溜的眼珠,严肃地盯住柳枫,身后长刀迎风而立,不失凛凛风范,寂静的大厅猛地响起柳枫大笑:“哈……哈哈哈……”
每个人都是心口剧颤,目光齐聚在柳枫身上,只见柳枫低头盯视地上的白鸽,敛容道:“它没有传错信,果然不负所望,也不枉李承戬养了它这么多年!”说完后,扬起眉头,眼含深意,嘴角渐渐漾起一抹沉着冷静的笑意nAd2(
阴阳怪气的人首先回道:“大哥,看来我们上当了,死的李承戬是假的!”
紧接着,他就横起双眉,自顾埋怨:“难怪老子觉得那个李承戬不对劲儿,一路上对我们毫无防范,囚牢松弛,老子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它——”
他三尺的身躯又一抖,勃然怒道:“李枫,果然奸诈的很,料得我兄弟会来找你算账!”跳起脚,已有些暴躁。
但见柳枫眼神轻蔑,多有鄙夷之色,他不禁看看白鸽道:“这也是你故意放出的吧?”
柳枫蓦然发出一声冷哼,微微笑道:“你们就那点小把戏,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白鸽信笺,仅此一封,半月前,我就知道这字迹不是出自李承戬之手!”从怀里掏出一纸信笺,缓缓展开,亮在衡山六刀面前。
三尺之人微感诧异,接过话道:“我恶小鬼自问此计天衣无缝,毫无破绽,不想还是失算!”怅然叹息,却仍有一份不服。
恶小鬼意有所指,余光微视身后,当即有两人迎上前来,且看这二人,与前面三鬼相衬,颇像一道亮丽的风景。
两人身长不足七尺,看年岁也不过二十出头,倒是衡山六刀中面相最佳,最温文尔雅的,虽说相貌不同,但浑身散发的神韵何其相似,宛如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
往往于人前现身,总让人觉得他们是同一人,分不清谁是谁,可他们恰恰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一身对襟窄袖长袍,两把又细又弯的月牙刀,刀很薄很轻,与他们瘦削的身形正好吻合nAd3(
正值年轻气盛之龄,风华绝代之际,这二人在衡山六刀其他几位莽汉中明显占有优势,眼睛雪亮,肤色嫩白,真似一对白面小生,六人中,恐怕也就他们二人长相耐看些了。
这二人浑身流露江南水乡之气,如诗如画,久了,竟让人有如痴如醉之感。
可以将他们喻之为江湖刀客,也可将他们看成年轻小将,因为他们既有难以驯服的野性,又有沙场磨砺过的硬性,性情沉着、稳健,堪当大任。
柳枫一见他们,脱口而出:“越州双鬼?”
二人答道:“对,越州双鬼正是我们!”
恶小鬼目望他们走到跟前,问道:“李承戬的字迹是你俩所仿,如今出了岔子,怎么说?”
越州双鬼双双冷哼,觑了一阵,左边一人望着柳枫道:“这件事绝不可能,我们兄弟在越州一带,是出了名的仿真大家,古玩字画,若非真迹,样样都未出过纰漏,李承戬的字体狂野随性,就那么几句话,就更不可能出错!”
柳枫听罢,仰首失笑,扬高手中的信笺,缓缓道:“字迹是没错,有问题的是这张纸!”
越州双鬼面色一变,颤声道:“纸?纸有什么问题?你别小瞧我们越州双鬼,书画纸精品……澄心堂纸,我们还不至于瞎眼……不认识!”
柳枫不由再一笑,不住摇头,舒望已上前回道:“是上等的澄心堂纸没错,可你们截下信鸽时,就没发现李承戬将军用的纸上有一种笋泥药味吗?”
柳枫接住话道:“而你们用的,自然是没有这种……我特意让人浸泡过的味道!这味道淡而不浓,浓而不淡,与纸融为一体,李承戬赶往衡山,所带上的就是这种纸——”
柳枫转了个身,昂然道:“为防万一,故而以不易发现的笋泥做引,也难怪你们留意不到。”像是计谋得逞,嘴角径自浮出一笑。
这在越州双鬼看来,被人摆了一道,犹如中计般难堪,右边一人忍不住道:“你果真阴险!”
柳枫当下面露冷色,回转身道:“李承戬飞鸽传信与我,没多久,我已经觉察非他笔迹,不过你们既然主动出击,我为何不能将计就计?真正的消息,早就派人快马加鞭,知会李承戬了。”
越州双鬼惊异道:“也就是说,你一边和我们假意联络,引我们中计,一边和李承戬商量好,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念头至此,越州双鬼异口同声道:“好一招阴险的计呀!明知我们兄弟智谋不足,马光赞手下又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全赖我们六人打头阵,若我们衡山六刀被你桥鼻子走,那要捉马光赞岂非就易如反掌?”
衡山六刀呆住,神色全都暗下,那越州双鬼定了定神,又问柳枫道:“那么三日前,我兄弟被俘时送出最后一封信,你也和李承戬做了一出戏,知道这是我们与马光赞合演的计了?”
柳枫承话道:“你们预备借助李承戬的大军回来,探听马希萼关押地的虚实,等待时机救马希萼,怎料到今夜马希萼会死,你等中途闻讯,知大势已去,狗急跳墙,我李枫岂有不知之理?”
越州双鬼还不死心,要问清楚,看定柳枫又道:“你一早给老主公安排了后路,所以早早找人假扮李承戬,骗了我等?”
“哈哈哈——”柳枫大笑,自信满满道:“你们在信笺上称,马光赞已经全军覆没,也不想想我李枫会信么?”
越州双鬼双双变了脸,吃惊不少,身后的鬼斧刀等人也是一怔,似乎都预感情况有异。
柳枫一脸深意,瞅向他们道:“真正的李承戬已在追击马光赞的路上了!”
老三胖鬼头得知此乃柳枫的反将之计,气的脸色铁青,戳指柳枫叫道:“你……老子宰了你!”
柳枫冷笑道:“你们衡山六刀随马光赞大军落难,被困衡山,穷途之际,假意投降李承戬,令他疏于防范,解了无水无粮之困,就做了过河拆桥之事,翻脸不认人,损我大唐几千精骑,将李承戬逼至绝路,若非他骁勇,临危不惧,闯出困境,恐怕早就葬身衡山了!”
说到这里,柳枫已经震怒,爆喝道:“我李枫今夜能迎你们进来,就不会放你们出去!”
一百零三 衡山刀客作剑幕,画眉点来一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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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枫话一落下,院中的护卫们攻上前来,枪矛一抖,好像随时都有血拼的可能。
胖鬼头更是怒气冲冲,大刀高举头顶,龇呀着冲向柳枫,叫嚷道:“老子忍无可忍了!”
他脚下方动,便听一声厉喝:“三鬼!”语带喝斥,严厉威严,当即将动怒喊杀的胖鬼头喊回。
胖鬼头勉强止住身形,瞪视柳枫,不服气的回身,恭敬地叫了声:“大哥!”
只见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人镇定自若的走出,七尺个头,不偏不瘦,微中身材,罩一袭深暗色的蓝衫,简单利索,手上没有别的兵器,只有一把锋利大刀,刀身闪闪发亮,刃面似有‘鬼见愁’三个精细小字,闪在上面。
鬼见愁整个人就像那把冰冷的刀一样冷若冰霜,面上严肃,如一座冰山,不怒自威,往前一站,衡山其他五人顿时鸦雀无声,各个压下怒火,毕恭毕敬让出道。
鬼见愁生就一张方中内脸,面骨突起,显得十分刚硬,尤其那两道浓眉,如剑削一般,直刺两鬓,眼梢与之相称相合,尤其突出,眉下虎目圆睁,凛凛生威,很严肃,看不出半点表情,乍一看,颇有一分关公样。
久待厅里,鬼见愁是一句话也没讲,此刻只有两个字便将众人的怒气压下,而他越众而出,立在首位,其他五人都不再猖狂发言,静待他的指令。
人如其名,作鬼见之愁,当之无愧!
鬼见愁轻眼扫视柳枫,摸了摸鄂下短须,眼皮不经意一抬,已然瞅到柳枫发白的面色,嘴角露出几丝讥诮之色,轻轻哼道:“今日各凭本事,你要杀我鬼见愁的兄弟,我兄弟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束手就擒,江湖事江湖规矩,这不是战场……”
柳枫冷笑道:“你怕李枫以下三滥手段对付你?”
“哼!”不待鬼见愁回话,柳枫冷冷道:“如果我的手下一拥而上,只会白白送命,而李枫如此做,也愧为一朝之将,更欠光明磊落!你们六人并非南楚旧将,只不过是江湖狂客,马希萼被其弟马希崇赶出南楚,沦落衡山,无人相助,便招你们六人在帐下为将,你们也是无意间做了回朝中人nAd1(但马希萼在衡山时日尚短,只有半年,便成了我南唐阶下之囚,此后你们追随其子马光赞东躲西藏,说起来,你们不过是江湖草莽,还未脱得野性,终究也是一群江湖人,江湖事就按江湖规矩,我李枫一人足可应付。”
鬼见愁接下话道:“好!够爽快!若非我兄弟六人有命在身,不得已而为,在下一定要与你喝一杯,交你这个朋友!”
恶小鬼却没有大哥那般好脾性,认定柳枫言辞轻藐,不将自家放在眼里,不由有了怒气,不顾鬼见愁反对,将三尺身形摆正,朝柳枫道:“那我们五鬼等着,看看谁先死。”
他的话落下,越州双鬼回首叱道:“恶小鬼,你可把哥俩看清楚喽!”
恶小鬼面色一红,羞惭道:“不对,是六鬼,对不住了,两位弟弟,老子来了这么久,和你们相处了两三年,总以为你们俩是一人,见谅见谅!”
越州双鬼横了他一眼,盯着柳枫道:“想当初,我们在吴越国杀了人,越州不容我们,呆不下去,官兵逼使咱们兄弟二人离开越州,还对我们穷追猛打,兄弟过不下去,只好离开吴越国,上衡山为盗。”
说话间,越州双鬼瞟向鬼见愁,大声道:“谁给我们富贵,给我们功名,六鬼就为谁卖命!马希萼父子看得起我们兄弟,我们兄弟自然要为他报仇。李枫,你休怪我们六鬼无情。”说罢,已摆好架势,准备开打。
柳枫眉色一怒,冷声叫道:“冷寒玉,水如筠,你们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李枫——”
话还未完,越州双鬼已脸色大变,双双抖着月牙刀,颤声道:“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柳枫不由扬眉一笑,冷冷道:“你们师兄弟两个究竟是犯了杀人案被追杀,还是因为弑师不成被逐出师门?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一听此话,那越州双鬼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左边那人已有忿然之态,强压心神后,咽下口气道:“你休要胡说!”
柳枫转身盯着他道:“冷寒玉,世袭沧州,你祖先冷西凉本是大唐沧州副将,朱温灭唐建立后梁之后,冷西凉誓死不从,带领部下顽强抵抗,后因兵力不足,又不愿屈服李克用麾下,而遭惨败,被俘后全家被诛,冷西凉的妾室却带着身孕被朱温看中,苟且偷生活了下来……”
冷寒玉满脸浸汗,先前的趾高气昂顿时消失大半,说话声也不禁变了色:“那是我太奶奶!她被朱温那无耻狗贼奸辱,那几年里,太奶奶受尽屈辱,就为了薄太爷爷的血脉,我爹出生的时候,太奶奶惶惶不可终日,就怕朱温会一剑要了我爹的命……”
冷寒玉说至这里,忽然止口nAd2(
柳枫面色一缓,接下他的话道:“朱温死后,冷西凉的妻子便带着儿子偷偷跑了,一路南下,波折重重,流落越州,以后越州就有了冷家子孙。也因为朱温残忍,所以你爹自出生时起,便被偷偷送出宫,由农家抚养,他出生时,曾被朱温砍了一剑,就落在咽喉一寸处,虽然后来侥幸存活,可却落下一身病疾,气喘身虚,以后的生涯,再不能用武,所以你们冷家从此败落,你更是冷西凉的唯一子孙!”
冷寒玉浑身一颤,愣在那里,沉默半响才抬起头,看定柳枫惊异道:“这些……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太奶奶对家族里的人一律封锁消息,寒玉若非冷家一脉单传,太奶奶是不会告知寒玉的,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
柳枫面容一敛,道:“你自小拜在九华山,九华君子赵谏是你的授业恩师,传你剑法,教你武功,更传你一手诗画功底——”
冷寒玉知道柳枫此话不假,谁都知道九华山,九华山虽是小门小派,但一直声名不错nAd3(
赵谏接掌九华山已有十二年之久。
在江湖上,赵谏口碑极佳,据说他外形俊朗,神采颇奕,虽已过尔立之年,却仍是相貌不减当年,一把君子剑驰骋江湖,有些声望。
赵谏有个癖好,极喜诗词字画,而他的家族就曾是书香世家,只是乱世当中,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才入了九华山。
赵谏每每出门,皆好赋诗赋词,生平乐事便是与人对诗吟赋,与他对饮交谈过的人,无一不赞赵谏举止文雅,谈吐大方。
市井流传:觞咏赵谏,酣畅淋漓!
君子之交,九华真人!
九华有赵谏,谦谦君子,礼让贤德,行为君子,举止君子,谈吐君子,剑法君子,为人君子……
江湖传言,赵谏几乎成了完人,当之无愧得了‘九华君子’之称。
因而柳枫那句弑师不成被逐出师门,已然令人不可思议,欺师灭祖这种败德之事素来为人所不耻,冷寒玉师兄弟二人听了此话,自然认为别人有意污蔑,气愤是难免的。
可冷寒玉此刻却缄口不言,脸现难色,久不发话,一味垂首,听着柳枫在那里道出自己的以往。
柳枫见冷寒玉闷不吭声,就连一旁的水如筠也不再开口,便瞥了一眼他们二人的月牙刀,道:“你们师兄弟本是使剑出身,剑法虽称不上高绝,但足以傲立江湖,如果不是出了意外,你们俩的前程应不致今日这般落魄,可你们俩生性顽劣,好仿古玩字画,多次以偷龙转凤的方式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柳枫顿了少顷,扫视冷寒玉,侃侃道:“十七岁那年,你与师兄水如筠在家乡越州引来官非,九华君子赵谏觉得有辱师门,便将你们师兄弟逐出九华山,你们却一起反抗,欲图弑师以求名声,却不想被你们的师父破了一身剑气,此后终生不再用剑!”
水如筠听到这里,忽然愤极而笑,痛苦道:“我水如筠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拜在赵谏那个伪君子门下——”
冷寒玉接过话道:“我冷寒玉也一样,学他的东西令我感到耻辱,可我偏偏无法摆脱……”说着,黯然神伤,转身朝水如筠郑重道:“师兄,你本该有大好前程,却为了寒玉和师父闹翻,那一剑若不是因为要救我,一向尊师重道的你,根本不会背上这个弑师的骂名,寒玉对不起你,害你被师父逐出九华山,你如今流落江湖,成了盗匪,落下这不好的名声,寒玉难辞其咎!”
冷寒玉拱手垂目,水如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寒玉,我们都不该再提此事,赵谏他外表温善,彬彬有礼,可却是个无耻小人,满口仁义道德,其实不过是哄骗世人的把戏,小双才十四岁,他竟然对她——”
冷寒玉眼中泛出泪花,愣住道:“小双?”
水如筠愤愤难平,望着冷寒玉道:“你还记得小双?”
冷寒玉失声道:“我怎能忘呢?小双无依无靠,是我们一起把她带上九华山,也是我们和她玩耍,那一次我爹和太奶奶因病去世,我回家服丧,小双是和我们一起去的。”
冷寒玉顿了顿,揩拭掉眼角的泪水道:“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说着仰首,满目皆忿,就像裹着万千仇恨。
水如筠接道:“我记得后来你就冲进内室,说要杀了赵谏!”
冷寒玉恨恨道:“是!他**了小双,还把小双毒哑了,不让她开口说话,我要杀了他!”
冷寒玉倏然冷笑,也激愤道:“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小双学会了写字。”
水如筠神色冷峻,肃声道:“是,百密一疏!他以为小双是个无知的村姑,更想不到你我二人会背叛他。”
冷寒玉缓过神道:“是他送给我们两个‘越州双鬼’之称,是他给我们‘鬼罗刹’这个称号。”
水如筠颤了颤,自嘲道:“鬼罗刹!那又怎样?我们就是鬼,见人就杀的鬼,可惜他到现在也没杀死我们。”
水如筠忍不住露出轻藐之色,冷寒玉却道:“可惜我们无法报仇。”说罢,有些垂头丧气,已与初时判若两人。
水如筠见此,也说不出话,只愣愣道了句:“今生不报,当做鬼。”
那边沉吟半响的鬼斧刀,忽然走前两步道:“是二哥对不起你们,赵谏虽是我弟弟,可作出如此败德之事,真是有辱我们赵家的家声。”
冷寒玉闻言,立即断然道:“二哥怎可如此说话?若不是得你和大哥相救,我与师兄岂会有今日?何况我们一身刀法皆是哥哥们亲自相授,这等恩情,就算我们不找赵谏报仇,又算的了什么!”
一百零四 衡山刀客作剑幕,画眉点来一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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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斧刀低低叹息,卦骂了声:“赵谏那个无耻之人,真不配活在世上。”
柳枫将他复杂的情愫收入眼中,道:“他当然不配活在世上,因为他十八年前就背叛了你,而你因手足之情,虽和他割袍断义,却处处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柳枫又瞅视鬼斧刀,道:“赵敛,有此兄弟,是你不幸。”
赵敛神色一暗,被此语说中痛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说道:“这不需要你操心,我且问你,十八年前的旧事,你如何知晓?”
柳枫仰首扫视一番衡山六人,漫不经心道:“我不单知道九华君子和你是两兄弟,还知道你们兄弟曾经是刘浩瀚出生入死的部将!”说着,抬目看向鬼见愁,深意难测。
鬼见愁倒是极为镇定,微微一笑,摸须探问:“你知道我?”
柳枫截口道:“我当然知道你!鬼见愁原名刘浩瀚,南汉皇族一脉,南汉王刘岩是你的堂哥哥,刘岩称帝建立南汉,酷刑满吏,却惟独对你视如亲子,你自小在他呵护下长大,并得刘岩传授剑法,十六岁就已名满岭南,扬名南汉国,跟随刘岩征战攻伐,立下赫赫战功,曾经一度,岭南双煞就是指你们……”
柳枫口中的南汉,是雄踞岭海的刘氏统领国,地处南海之滨,坐拥百粤之地,远离中原,因此与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这些中原正朔相较,是非中原之国,而它又与南唐、北汉一样,均不奉中原朝廷为正朔,长期以来,与中原各国相抗衡,形成了分庭抗礼的态势。
北汉主刘崇乃后汉皇室一脉,后汉亡国后,割据河东,虽是小国,但向来不服后周的郭威管束,更认为自己才是正朔。在刘崇眼中,郭威乃后汉之臣,是串谋夺位占了自家天下,攻而伐之才是理所应当。
李枫是后唐皇孙,自是认为李家才是大唐正统,就更不会正视唐以外的政权,在李枫心中,这些国家都不过是一方藩镇叛臣,而南唐自称唐之后裔,自为正朔,如今虽不在中原,但南唐总有一日可以平定诸国,回到中原指日可待,因此他秉持的心态与李璟一样,从来不承认占据中原的后周是正朔nAd1(
相反,南楚、北楚、及在两浙之地偏安东南的吴越国,还有占据福建数地的闽国,这些国家却都承认后周等中原正朔,即是对中原更替的各个朝廷称臣,接受中原封赠,所以这几国很少与中原起冲突。
其实这有多种原因,这几国多在中原朝廷周围,要么地狭兵少,实力不足,要么内乱不止,需要外力支持,且原先多数效忠于唐王朝,此后就顺水推舟,一直奉行中原正朔为主要军略,凭此,可以抗衡周边非正朔国的侵扰。
这样一来,他们与中原连成一气,就得罪了南唐、南汉这些非中原之国,南唐又是十国中较为独立自主的国家,直接与中原相邻,见它的周边有吴越、闽、楚等国奉中原王朝为正朔,为了自保,南唐与南汉就结成同盟,互相声援支持。
李璟出兵攻打南楚,南汉也曾出兵伐楚,曾为争夺郴州发生过激冲突,结果南汉取得胜利,从南楚手中夺得桂管,在南唐手中取得郴州与桂阳监,自那后,南汉与南唐不再如以往那般和睦。
这半年来,南唐因南楚一战,虚耗兵力过多,李枫纵有收复失陷的南楚旧地之意,也只能暗暗忍耐,如今与南汉闹得不快,这衡山六刀的老大鬼见愁刘浩瀚又是南汉皇室,所以柳枫揭开刘浩瀚身世,厅里厅外的护卫均瞪大眼珠,显然很吃惊。
刘浩瀚眼见自己成了主要目标,沉着如初,似乎对柳枫道出的话并不在意。
柳枫却并不这般以为,望了望他,又道:“岭南双煞剑法高绝,称霸一方,多少次令人闻风丧胆,可人人心里都有个心知肚明的想法,只有刘浩瀚的剑法才称得上正义,而刘岩多半是以狠辣著称!”
刘浩瀚终于微微动容,忍不住道:“他还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好!可他的剑法实在是好,我——我自愧不如!”垂下目光,心底有些失落nAd2(
柳枫也放缓了语声道:“他为和南诏国联姻,把自己的女儿增城公主嫁给南诏王为妻,可你刚巧也要成亲,于是得刘岩准许,你和增城公主的亲事选在同一日。大婚当日,你揭开盖头,发现刘岩是在戏弄你,竟把自己的女儿灌醉送入你的洞房,增城公主以为自己嫁的是留在南汉京师的南诏王,本就不愿,当晚更报了必死之心,看也未看,便拔出早已揣在怀中的匕首,你不曾防备,被刺中要害!”
刘浩瀚面上渐渐现出一份痛苦,失去了平静,双目含恨,显然陷入往事中。
柳枫肃然道:“后来你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被堂哥哥刘岩收做宠妃,一怒之下,冲进皇宫……”
刘浩瀚被勾起旧事,失声接口道:“英儿!我记得那晚,我流着血,奇迹般进了皇宫,却发现我的英儿……”话虽未完,可大家都已感受到那种悲凉,瞬间都安静下来。
刘浩瀚深深地吸一口气,叫怒道:“原来他早就看中英儿,是有预谋的,城里的南诏王是他找人假扮,他骗我,增城公主也是假的,根本就是个刺客,他起了贼心,想要我的命,想这样假借他人之手置我于死地,这样既可以薄名声,又可以显示他有多疼爱我这个堂弟……”
刘浩瀚不由吼了起来,谁都看得出他心里的悲愤和痛苦,没有人说话,厅里只听得到刘浩瀚的声音:“我一身剑法皆是他倾囊相授,还记得我有一次打赢了他,可那一次在皇宫里,我才知道,我错了!”
刘浩瀚沉默了片刻,道:“比剑的时候,我断了一只手——”
垂下双目,刘浩瀚缓缓举起右手,只见右臂自腕处一片光秃,没有手,也难怪刘浩瀚是左手握刀,无论是谁,受过那样的打击,恐怕都不敢再用剑了吧?
柳枫瞥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以后不再用剑nAd3(”
刘浩瀚被触动心事,悲愤叫道:“我的右手没了,如何用剑?十八年,我用了十八年,方才练成浩瀚刀法,就为忘记以前,忘记刘岩教我的所有东西……”
鬼斧刀赵敛听到此处,大声道:“大哥,你不用剑,弟弟们也和你一样,都弃剑从刀,以往南汉的一切与我们无关,兄弟几个就是一群狂野刀客,现在是,以后也是!”
刘浩瀚默默点头,似有激动,又似有几分无奈,再不开口。
赵敛却瞅着柳枫道:“你说这么多,揭兄弟们的疮疤,无非想使我们想起伤心事,疏于防范,你好趁机伏击我们,不过我赵敛不吃你这套!”
“哼!”柳枫沉下脸,猛然说道:“你认为你可以?你弟弟赵谏当年逃离南汉,弃你而去,你为什么不捉他?就是因为你意气用事,救刘浩瀚时,被剑气所迫,吓坏了眼睛,你不单是为了兄长不再用剑,还因为你不敢,尤其是夜间,你眼不识物,惧怕剑光,我没说错吧?”
赵敛一怔,只觉得柳枫步步抢尽先机,竟无言以对。
胖鬼头忽然上前说道:“还有我们哥俩呢?”刀指了指后面,是那小个子的恶小鬼。
恶小鬼也明白他的意思,高声道:“你们一定想不到我和胖鬼头是亲兄弟吧?”
柳枫目光在他们身上逐一掠过,伸手疾指,坚定道:“你是呼延迎春,他是呼延刚烈!”
恶小鬼怔住,没想到柳枫会知道。
柳枫微微一笑,瞧定他道:“你们呼延家自小追随刘浩瀚的祖上,你哥哥呼延刚烈原本一表人才,没有这么胖,那次你们兄弟俩为了刘浩瀚,在喜宴上喝了刘岩备的毒酒,此后呼延刚烈体形就开始发福,而呼延刚烈之所以改剑用刀,是因为体内毒素太烈,而毒发的时候,狂野恣纵,只有握刀时,心才会平和,呼延刚烈的刀法浑然天成,自成一脉,可谓是无师自通!”
听了此话,呼延刚烈忍不住接道:“你说的一点不差,舞刀时,的确令我体内百脉舒畅,若不练刀,身体就像虫咬一般难受,曾经赖以成名的剑法,只好忍痛不练!”
几人沉痛的过往,全被柳枫获悉,那恶小鬼呼延迎春四面看了看,忽然哈哈笑道:“对了,衡山六刀就你们五个人有来头、有故事,而我从生下来起,就只有三尺身长,跟你们站在一处,从小就很自卑,因为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真正看得起我!”
刘浩瀚听了,转身盯住他道:“迎春,你该知道,大哥我对你只有敬意,是,我承认,以前在南汉的时候,没把你放在眼中,因为你个子小,我总认为你成不了大事,没想到我带着英儿逃难,你会拼死保护我,甚至被他废了武功,差点丧身南汉,你的恩情,大哥我岂会忘记?没有你,我们根本逃不出来。”
刘浩瀚深深地道歉,呼延迎春却面色凝重,截住话道:“虽然不能练剑了,可大哥传授四弟一身刀法,已经恩同再造!”说罢,与刘浩瀚迎面对望,面风而立,衣袍被吹起,倒真是凛凛生威。
赵敛与刘浩瀚握了握手,一切尽在心中,转向柳枫道:“我们既为六鬼,自然不会干好事,杀了假冒的李承戬,杀了那么多唐兵,你想抓我们,我们正好也想为死去的马希萼报仇,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毕竟没有看不起我们兄弟,比起那些世俗小辈,凭他给我们的恩惠,我们若不给他个交待,就太对不起自己了,何况我们今夜奉马光赞之命行事。李枫你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以前衡山那次见面,因为短暂,我们并不了解你,后来你背叛马希萼,我们立场不同,误解了你!其实你的人品比那马希萼强千百倍,但我们承马希萼之情,必须给他个交待!”
柳枫也明白,点了点头道:“你们就算死了,也称得上忠勇之士,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衣袖轻轻一拂,从空中带过,眨眼,柳枫闪身到了厅外。
一百零五 衡山刀客作剑幕,画眉点来一线间
?[bookid=8,bookname=《羽化不登仙》]一部情意跌宕的仙侠
赵敛不由分说,紧随其后。
两道人影双双飞扑院落之中,几乎毫无征兆,待到其他人出来,柳枫与赵敛已经斗在一起。
没人看清柳枫是怎么拿到剑的,大家的意识中,残留的是案上刀剑清响,柳枫锦衫一闪,剑吟声响起,待到睁眼,他已踩着了院中杨柳。
夜下剑光连绵铺张,骤急的冷风扑面而来,剑声乍响,柳枫的剑锋已逼向赵敛。
赵敛手执鬼斧刀,身子迅疾如风,一个凌空轻转,长刀飞旋,当空移送。
柳枫手握长剑,倚光在手,凌厉如虹,人随身动,剑卷梨花。
刀破夜空,剑气四射!
月下浮的是寒光,飘的是叱咤。
柳枫一出手,长剑便直逼赵敛,当头滑下。
赵敛不及退避,只好扬手举刀,托天抵挡。
不待赵敛再次发力,柳枫下一招紧逼而出,剑似流云,气如山洪,连绵飞蹿,不期然间,刀剑已招了十余个回合。
月光森寒,空气都似已停滞。
庭院当中,剑声隐没了院角的竹叶婆娑声,刀鸣遁去了风吟。
赵敛整个人如刀一般狂野,杀气尽起,刀在手中,力博千斤,舞动起来,天地骤然变色,似狂风卷着巨浪,带着惊涛拍岸而来,又一个睁眼,十余回合再次过去。
江湖俗语:刀为狂客,狂野恣肆,用在赵敛身上,却是一点不假nAd1(
谁都看得出,他的刀刚劲锋利,全身密不透风,刀快而准,劈的疾,砍的迅速,一刀接一刀,步步紧逼,又因他与柳枫双双八尺身长,刀斩剑格,几近擦离一处。
刀剑相斗,避其锋芒,这猛一撞击,铛铛铛的清响声顿时响彻庭院。
剑无杀招,剑刃只在刀锋上游走,显然是剑中有情,志不在取刀者性命。
赵敛近搏,虽然依靠闭眼听声,可凛冽刀锋的力道恰到好处,位置拿捏十分精准,从侧一滑,柳枫已被逼上了竹叶暗处。
赵敛单刀刃直直激起凛凛风声,翠竹下,柳枫踩着竹茎和薄叶疾旋,赵敛刀尖噌的削掉了他周身的根根翠竹。
翠竹簌簌浮落,柳枫绕行其间,左手抱住一枝竹杆,长剑当空,飞斩赵敛,顿时气冲夜空,剑气四溢,飞转流离间,行剑如流水,仗剑弄秋月。
影影荡荡中,剑气纵横,直逼苍穹,响尽黑夜。
另一边刀光斩影,银光倾泻,也毫不相让。
人说百兵之君唯剑也,剑是君子,宽柔博大,练剑者势必要做到:心中有剑,手中有剑,目中有剑,剑无处不在的境地。
柳枫的剑荡气回肠,招招生义,处处婉转,即使目不识剑,也可感应到傲然剑光。
赵敛目中看到的仅是剑光,柳枫留有余地的一招剑气,仍是让他刀走偏锋,欺不得前。
剑的凌厉,剑的锋锐,剑的招数,已然令他生了惧怕之意,所以他做不到飞花走刀,只能做到刀役人,人役刀,手中的刀一旦离手,对于他来讲,无异于置了死地,所以他的刀就像他的人,二者密不可分!
可以说离了刀,他不再是赵敛,刀离了赵敛,不过是把兵刃而已nAd2(
人说剑泛寒光,冰冷至寒,不管是剑还是刀,沾染的是嗜血杀戮。
赵敛曾受过剑击,亲眼目睹那如血寒剑,那一道剑气令他毕生难忘,心里那种怯意感不禁自生。
电光火石间,赵敛只觉眼前飞剑如花,怔怔然不敢近前。
赵敛知道自己的弱处,先前柳枫已然点明,他的目力不好,眼睛在黑暗处不能识物,尤其惧怕一尺近距离的剑光在眼前闪动,每当柳枫这样,他就不敢靠近。
所以他鬼斧刀虽是享誉江湖,但多半指的是白日,也只有在白日,他的辨析力才会正常,而一身刀法若在夜下对敌,多靠耳力辨声。
此刻对于赵敛来讲,柳枫的手腕就像花中蕊,操控那如花飞剑的正是腕力,如想一招击破这恢宏剑气,就必须寻得蕊心。
赵敛一眼看中破绽,便壮起胆子直扑跟前,他到底远远感应到逼人剑光,因而微闭双目斜勾一刀。
当下刀剑相碰,星光四溅,只闻砰一声脆响,赵敛惊叫着睁开双目,手中鬼斧刀已成了断刃。
柳枫的剑带给赵敛的,除了轻灵飘逸,就只有深深地敬佩,赵敛心中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柳枫没有取巧,没占他半点便宜,剑光逼来时,他只觉一阵惧怕,星光流转,他的手骤然增了力道,轻吟声中,他的双目竟不自然睁开。
终于敢直视了,那一瞬间的骤变,他看到的不止是剑,不止是慑人剑气,还有那心里隐隐呕动。
曾经的曾经,那一剑,差点削掉他的双眼,十八年了,他有十八年未曾练剑,断刀那一霎那,赵敛竟然自己扔掉了半截断刃,呆呆愣在原地nAd3(
如果说这是真的,那么赵敛此刻有的就不光是激动,片刻的失神,柳枫已飘落在地,收剑立定。
赵敛愣在那里,盯着柳枫只道一句:“谢谢你,十八年的剑气难关,你帮我渡过了。你给了我赵敛新的生命,刀客的流浪生涯,已然死去,今后赵敛愿归旗下,任你差遣!”
黑夜下,赵敛深深拱手,再也不说一句话。
柳枫那一剑,不在杀他,而在救他。
怕,怕的极限就是拼,拼了之后,才发现他怕的不是剑气,而是自己的心。他怕的是当年刘岩那一剑,怕的是刘岩的斩臂快剑,其实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心在作祟。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对双目逼来的横剑白光再也没了怯意,这对他而言,简直就想哈哈大笑,可他忍住了,他不能让人认为自己那么粗鲁,他不能让九华君子再嘲笑自己不斯文,没修养。
因此赵敛忍着内心的狂喜,微微垂目,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拿起剑,去与九华君子比试高下了,这番他的剑法,一定可以助他擒住赵谏,想至此,赵敛就想畅快的喝酒,想酣畅梦中。
十八年的练刀生涯,如何也不上自小的剑法,他渴望回到以前,回到曾经学剑的童年,那时候,有的是欢声笑语,有的是兄弟并肩,快意恩仇坦抱负,拿剑的日子里,还有家的温暖,十八年了,孤身在外,他太孤独了。
赵敛想执剑回家看看老父老母,不知道父亲见了自己,是悲是喜?也许……也许他们已经被刘岩诛九族了……
柳枫猛然削了两根翠竹,望了眼手中剑道:“此剑三尺三寸,刃一寸见长,百炼精钢,虽比不得昔日鬼斧刀,但寒霜霸气丝毫不会逊色,你且掂掂是否衬手……”说着,将剑掷到了愣住的赵敛手里。
赵敛微微一笑,就势掂了两下,满意的点点头。
一道剑气横空起,赵敛已忍不住舞了起来。
一道一道剑气,膨胀又暴长,宛如飞花逐月,片片秋叶落地,赵敛扫了几剑,忽又黯然摇首:“十八年未曾练剑,没想到……它会与我那么远!”满脸失望之色,有些气馁。
柳枫双手执紧翠竹道:“那是你未逢对手,剑劲提不起来,如若不弃,李枫愿做这个引路人!”
赵敛怔然道:“你?我知道我已然败了,可你手中无剑,仅凭这两根竹杆,又岂可将你的剑技发挥到极致呢?”
赵敛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
柳枫却望了他一眼,已经竦身掠起,街当空扫,翠竹飞落,赵敛唯有扑身迎上。
柳枫手握翠竹,如两把凌厉双剑,气势更胜一筹,以身形步法为指引,带着赵敛过了三十多回合。
那赵敛气势优胜,只觉酣畅淋漓。
人说心剑是否就是个境地?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无论何种物件,皆可随心而动,由气生形,一草一木在柳枫手里皆可为剑,剑的锋锐程度丝毫不受影响。
柳枫翠竹在手,两指轻轻翻动,翠竹绕指飞速流转,舞的赫然是夜下剑花。
剑气荡漾,柳枫身形一偏,竹尖已然抵上赵敛的剑上,顺着剑刃一路下滑,白芒的刃面落下‘鬼斧赵敛’四个字。
赵敛哈哈笑道:“好剑法,痛快,你的剑法比那岭南第一手刘岩强多了,在下心服口服。”
赵敛遂拱手道:“多谢指点!”
一旁的越州双鬼倏地跳出来道:“我们师兄弟愿意领教!”说罢,双刀齐攻,从左右夹击柳枫。
剑之光如电,刀之光如雷!
雷电交加之间,冷寒玉强攻急扑,刀身招风,呼呼疾响,刀落之处,尽与柳枫腰身相擦而过。
一旁的水如筠呼应于他,刀斩下盘,掌上着力,二人一开一合,互为呼应,几个回合,硬将柳枫避至死角。
柳枫一招气到腕力,双手翻转,执竹疾旋,夺了一个空挡,踊身跃至空旷处。
那边厢,刀光闪耀,迅电流光,扑的急,挥的快,双刀之下,犹如风卷残云,力量之骇,惊人悚人。
柳枫双竹对拆,以快制快,竹如飞剑,逢影避刀,打得冷寒玉师兄弟二人手腕发麻,使不着力。
旋风四起,飞竹打茓,一剑舞动四方,柳枫手里的如剑双竹,却真真就是双剑舞来动八方,双管齐下,竹尖不撞钢刀,不击刃面,却切金如泥,恰到好处,斩去刀风。
翠竹舞出,如莲盛开,惊起潾潾风波,他一连扑了十二个方位,飞花四射,如雨露,如影流,倾泻流畅,洒劲有力。
越州双鬼刀闪刀收,恣意狂舞,疾疾如风。
柳枫的竹似剑刃,双击双打,无形无迹,剑力轻柔跌宕,铿锵有声,如铮铮丝弦,出击时连绵不断。
无剑胜有剑,如飞凤凌空飞行,如游龙戏双珠,以气驭竹,竹随气动,竹竭的是轻快敏捷,走的是潇洒飘逸!
猛然间,剑光一闪,优美翠竹破空飞舞。
冷寒玉、水如筠双双一愣,刚柔并济的刀法,这一瞬竟不知如何以对,那迎面剑芒飞扑而来时,两人一个失神,双双被削掉月牙刀。
柳枫自小练剑,剑中无招无形,飘之来飘之去,可每一份力道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一百零六 衡山刀客作剑幕,画眉点来一线间
?[bookid=8,bookname=《羽化不登仙》]一部情意跌宕的仙侠
俗话说人生如棋,一招走险,步步谨慎;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灿烂绚丽,一辈子的辉煌就看各人把握。
反之,人生又岂非如剑?有剑的奔放,有剑的胆气,有剑的智计和巧劲,有剑的潇洒和快意。
纵横江湖,笑傲尘间,世人所握的不正是那把双刃剑吗?演绎这场戏的是每个人的心中剑,怎么挥荡,就看摆什么姿势。
故事缤纷多彩,掌握故事的是人!
人在江湖,剑又岂非如人生?剑的多姿多彩,练的不单是眼力,还有步法,有眼力有步法,还要有胆色和劲力。
剑道不讲究蛮力,取得是巧,用的是智。
柳枫取的不单是巧,剑上还有震人心扉的情。
情,这是触动心弦之物!
不管是无情剑,还是无情刀,表面风光无限,又有谁能看见无情之下的沧桑面孔和碎了的心?
可有了情的剑,也要睿智和沉着。
刘浩瀚的刀,闻之丧胆,见之破魂,可他的刀见了柳枫的剑,却只刚硬了三十回合,单手握刀,力战三十回合,无一丝破绽。
刀劲刚硬,无坚不摧,如他的人一样。
看看他那张刚硬的脸,突起的面骨,看看那两道剑削的浓眉,虎目一样的双眼,已然为这夜下骤增了几分严肃和冷峻。
一刀在手,刘浩瀚一只手灵活自如,刀刀致命。
柳枫的剑如飞虹,剑剑封刀nAd1(
舞刀易狂,舞剑易形,君子执剑对刀客,使的是长剑,行的是剑客之道!
剑客之道,不在其表,不在其式,而在人心。
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人乃万物之灵,剑乃百兵之君。
人心执剑是否坦荡?是否豪放?是否沉着冷静?又是否聪慧机敏?
这不是软剑,可它却如软剑一般轻灵活跃,一寡击众,无畏无惧,刘浩瀚已然败下阵来。
剑不是匕首,剑一出手,最忌讳的是尴尬惊慌。
剑道更忌讳懦弱,忌讳野蛮暴力。
刘浩瀚没有剑,却握着一把刀,刀一出鞘,又狂又躁,显然他是受了前面五人输阵的影响,所以他的刀充满狂躁,满心的浮躁之气,已令他失却了取胜的最佳契机。
什么样的人握什么样的剑,刘浩瀚输了,因为柳枫的剑没有踪迹可寻,招式瞬息万变,难以捉摸。
刘浩瀚无法不败,可败的那一瞬间,他非常不可思议,甚至于极不服气,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自己输在了一个二十五岁的书生手里。
这对刘浩瀚来说,打击不亚于昔日败给堂哥哥刘岩那一剑,可今日不同,今日败了之后,刘浩瀚冷静的接受了现实。
他毕竟曾经是个极有修养的剑客,而非狂野刀客,毕竟他是衡山六刀中最受人尊敬的老大哥。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刘浩瀚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他自认没有君子的开朗心胸,也没有君子的坦率洁净思想,更没有君子那舒畅安定的外貌和雅致的动作nAd2(
他更有着小人的欲念,心思常为物役,经常患得患失,前尘往事在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换而言之,十八年,他都没有忘记曾经受过的伤害,他忘不了断臂之仇,忘不了亡命天涯的日子。
刘浩瀚有情,他还有个失散的女儿,经常想起自己那不知流落何处的女儿,常常怨天尤人。
他有太多牵绊,他的刀也做不到浩瀚大海般的恢弘。
柳枫的剑也有情,这情里有体恤,有劝慰,亦有信念,只有他明白这情的来源。方才院角匆匆离去一道娇小身影,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想至此,柳枫笑了。
刘浩瀚仰天一叹,果断的扔掉手中刀,喟然道:“断刃不断心,我这帮兄弟既已输了,就任你处置!”
柳枫转身将剑递给呼延刚烈,说道:“你大哥已经认输,如今这把剑是该归你了。”
呼延刚烈没有说话,接过了剑。
刘浩瀚跟着道:“我的手不方便,恐怕练剑要些时日,这半年来,跟着马光赞颠沛流离,有些累了,我想带兄弟们好好休息几天。”
柳枫点头同意,从厅里挑了把泛蓝的四尺二寸长剑,递给刘浩瀚道:“李枫相信昔日的刘将军定会再展雄风,我保证将军在这里,会过的很愉快。”
柳枫缓了缓心神,走到旁侧,贴着刘浩瀚的耳边,悄声道:“刘将军左手使剑出类拔萃,方才给了李枫一个情面,并未出尽全力,是有心归降,李枫又岂会不知?刘将军手下留情,李枫在此谢过刘将军。”
刘浩瀚乍一听此话,愣了瞬间,抬眼一看,柳枫已走出丈余,开始吩咐下人给他们六人安排住处。
刘浩瀚等人也没多话,依命跟从nAd3(
待到人都散去,柳枫再也支持不住,走了个踉跄,身子闪了一下,抬袖揩拭嘴角,擦出几滩血,舒望正要问话,柳枫却径直走了。
今夜的光芒不是太亮,有些墙角及屋檐还落有雨水,柳枫望了望,享受似的进入东厢房。
进去后,天绍青正在铜镜前梳头发,面前一架屏风,隔出她朦胧的身影,飘飘渺渺,如在梦幻中。
听到脚步声,她没回首,静静地背视柳枫,自顾梳理头发。
柳枫走过去,坐在旁边,不经意环视四周,问道:“你刚刚回来的?”
天绍青垂首,好半响没言语,梳子渐渐慢下来,出声道:“你都看见我了,还问!”
柳枫心里愉悦已极,笑道:“那你是承认刚才躲在暗处偷看了?我让你早早回来休息,你没听我的话!”虽是怪责,可语气之中,却有几分揶揄的味道。
天绍青不由抬起头道:“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那么大的事,你没告诉我!”
柳枫怔怔地将她凝视,见天绍青满头青丝如瀑倾下,显然是先前洗过后来不及打理,看了会儿,有些失神道:“我没告诉你,你不是一样自己跑去了吗?你什么都看见了,他们六个人全都和我预想的一样,是胸怀坦荡之人,现在也没事了!”
天绍青皱了皱眉,把梳子放在铜镜旁,转头迎视柳枫道:“你怎么知道他们那么多事?”
柳枫目光落在梳子上,神思游弋,淡淡道:“我见过他们。”
天绍青惊讶道:“你以前见过他们?”
柳枫站起身,负手说道:“一年前在衡山,马希萼还在落难,我曾见过他们,不过仅此一面,当时他们不认识我,后来过了几个月,马希萼被俘,他们六个人也就到处躲藏。”
柳枫说罢回身,瞧见天绍青低头沉思,渐渐背过他,自语道:“我想我应该对你有信心,不能够在出现大事的时候,乱了方寸,老让你担心……”
正说着,柳枫已来到跟前,手握起那把梳子,给她梳起了头发。
天绍青感到头上轻轻柔柔的,一阵讶异,柳枫一只手将她按在椅上,不让她动,望着镜子,神态专注至极。
天绍青也看着镜子,从中还可以看到柳枫,那头发足足被梳了大半时辰,天绍青百无聊赖,瞥见旁边的眉墨,想要伸手拿来,却被柳枫抢在手里,对她柔声道:“我来!”
天绍青垂下头,偷偷瞄着铜镜里的柳枫道:“这有失你往日的作风,若是传了出去,可就不好了……”一语未毕,伸手去夺柳枫手中的眉墨,道:“还是我来吧,总是女儿家的事,不好意思让你弄!”
柳枫却一味沉浸在画眉的气氛里,天绍青只好将手抽回。
过了会儿,柳枫忽然道:“明日我进宫见皇上,禀告这两个月外出之事,你有事就找望儿,切忌不可乱走。”
柳枫扳过天绍青,望了两眼,打个哈欠道:“我有些累了……”
天绍青见他脸色不佳,忙拖他步向床头,促语道:“柳大哥,那要好好休息,回来这么久,可一直都在忙呢。”
柳枫径行到床边,歪头就已经躺下,天绍青刚给他盖上被子,他便闭眼熟睡,也许真的太累,是该停下来。
可能他觉得这个房间温暖,也可能觉得安全,不用辛劳,不用顾虑,所以这一觉到了天亮。
一百零七 衡山刀客作剑幕,画眉点来一线间
?[bookid=8,bookname=《羽化不登仙》]一部情意跌宕的仙侠
俗话说人生如棋,一招走险,步步谨慎;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灿烂绚丽,一辈子的辉煌就看各人把握。
反之,人生又岂非如剑?有剑的奔放,有剑的胆气,有剑的智计和巧劲,有剑的潇洒和快意。
纵横江湖,笑傲尘间,世人所握的不正是那把双刃剑吗?演绎这场戏的是每个人的心中剑,怎么挥荡,就看摆什么姿势。
故事缤纷多彩,掌握故事的是人!
人在江湖,剑又岂非如人生?剑的多姿多彩,练的不单是眼力,还有步法,有眼力有步法,还要有胆色和劲力。
剑道不讲究蛮力,取得是巧,用的是智。
柳枫取的不单是巧,剑上还有震人心扉的情。
情,这是触动心弦之物!
不管是无情剑,还是无情刀,表面风光无限,又有谁能看见无情之下的沧桑面孔和碎了的心?
可有了情的剑,也要睿智和沉着。
刘浩瀚的刀,闻之丧胆,见之破魂,可他的刀见了柳枫的剑,却只刚硬了三十回合,单手握刀,力战三十回合,无一丝破绽。
刀劲刚硬,无坚不摧,如他的人一样。
看看他那张刚硬的脸,突起的面骨,看看那两道剑削的浓眉,虎目一样的双眼,已然为这夜下骤增了几分严肃和冷峻。
一刀在手,刘浩瀚一只手灵活自如,刀刀致命。
柳枫的剑如飞虹,剑剑封刀nAd1(
舞刀易狂,舞剑易形,君子执剑对刀客,使的是长剑,行的是剑客之道!
剑客之道,不在其表,不在其式,而在人心。
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人乃万物之灵,剑乃百兵之君。
人心执剑是否坦荡?是否豪放?是否沉着冷静?又是否聪慧机敏?
这不是软剑,可它却如软剑一般轻灵活跃,一寡击众,无畏无惧,刘浩瀚已然败下阵来。
剑不是匕首,剑一出手,最忌讳的是尴尬惊慌。
剑道更忌讳懦弱,忌讳野蛮暴力。
刘浩瀚没有剑,却握着一把刀,刀一出鞘,又狂又躁,显然他是受了前面五人输阵的影响,所以他的刀充满狂躁,满心的浮躁之气,已令他失却了取胜的最佳契机。
什么样的人握什么样的剑,刘浩瀚输了,因为柳枫的剑没有踪迹可寻,招式瞬息万变,难以捉摸。
刘浩瀚无法不败,可败的那一瞬间,他非常不可思议,甚至于极不服气,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自己输在了一个二十五岁的书生手里。
这对刘浩瀚来说,打击不亚于昔日败给堂哥哥刘岩那一剑,可今日不同,今日败了之后,刘浩瀚冷静的接受了现实。
他毕竟曾经是个极有修养的剑客,而非狂野刀客,毕竟他是衡山六刀中最受人尊敬的老大哥。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刘浩瀚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他自认没有君子的开朗心胸,也没有君子的坦率洁净思想,更没有君子那舒畅安定的外貌和雅致的动作nAd2(
他更有着小人的欲念,心思常为物役,经常患得患失,前尘往事在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换而言之,十八年,他都没有忘记曾经受过的伤害,他忘不了断臂之仇,忘不了亡命天涯的日子。
刘浩瀚有情,他还有个失散的女儿,经常想起自己那不知流落何处的女儿,常常怨天尤人。
他有太多牵绊,他的刀也做不到浩瀚大海般的恢弘。
柳枫的剑也有情,这情里有体恤,有劝慰,亦有信念,只有他明白这情的来源。方才院角匆匆离去一道娇小身影,他一开始就知道了,想至此,柳枫笑了。
刘浩瀚仰天一叹,果断的扔掉手中刀,喟然道:“断刃不断心,我这帮兄弟既已输了,就任你处置!”
柳枫转身将剑递给呼延刚烈,说道:“你大哥已经认输,如今这把剑是该归你了。”
呼延刚烈没有说话,接过了剑。
刘浩瀚跟着道:“我的手不方便,恐怕练剑要些时日,这半年来,跟着马光赞颠沛流离,有些累了,我想带兄弟们好好休息几天。”
柳枫点头同意,从厅里挑了把泛蓝的四尺二寸长剑,递给刘浩瀚道:“李枫相信昔日的刘将军定会再展雄风,我保证将军在这里,会过的很愉快。”
柳枫缓了缓心神,走到旁侧,贴着刘浩瀚的耳边,悄声道:“刘将军左手使剑出类拔萃,方才给了李枫一个情面,并未出尽全力,是有心归降,李枫又岂会不知?刘将军手下留情,李枫在此谢过刘将军。”
刘浩瀚乍一听此话,愣了瞬间,抬眼一看,柳枫已走出丈余,开始吩咐下人给他们六人安排住处。
刘浩瀚等人也没多话,依命跟从nAd3(
待到人都散去,柳枫再也支持不住,走了个踉跄,身子闪了一下,抬袖揩拭嘴角,擦出几滩血,舒望正要问话,柳枫却径直走了。
今夜的光芒不是太亮,有些墙角及屋檐还落有雨水,柳枫望了望,享受似的进入东厢房。
进去后,天绍青正在铜镜前梳头发,面前一架屏风,隔出她朦胧的身影,飘飘渺渺,如在梦幻中。
听到脚步声,她没回首,静静地背视柳枫,自顾梳理头发。
柳枫走过去,坐在旁边,不经意环视四周,问道:“你刚刚回来的?”
天绍青垂首,好半响没言语,梳子渐渐慢下来,出声道:“你都看见我了,还问!”
柳枫心里愉悦已极,笑道:“那你是承认刚才躲在暗处偷看了?我让你早早回来休息,你没听我的话!”虽是怪责,可语气之中,却有几分揶揄的味道。
天绍青不由抬起头道:“一个人对付那么多人,那么大的事,你没告诉我!”
柳枫怔怔地将她凝视,见天绍青满头青丝如瀑倾下,显然是先前洗过后来不及打理,看了会儿,有些失神道:“我没告诉你,你不是一样自己跑去了吗?你什么都看见了,他们六个人全都和我预想的一样,是胸怀坦荡之人,现在也没事了!”
天绍青皱了皱眉,把梳子放在铜镜旁,转头迎视柳枫道:“你怎么知道他们那么多事?”
柳枫目光落在梳子上,神思游弋,淡淡道:“我见过他们。”
天绍青惊讶道:“你以前见过他们?”
柳枫站起身,负手说道:“一年前在衡山,马希萼还在落难,我曾见过他们,不过仅此一面,当时他们不认识我,后来过了几个月,马希萼被俘,他们六个人也就到处躲藏。”
柳枫说罢回身,瞧见天绍青低头沉思,渐渐背过他,自语道:“我想我应该对你有信心,不能够在出现大事的时候,乱了方寸,老让你担心……”
正说着,柳枫已来到跟前,手握起那把梳子,给她梳起了头发。
天绍青感到头上轻轻柔柔的,一阵讶异,柳枫一只手将她按在椅上,不让她动,望着镜子,神态专注至极。
天绍青也看着镜子,从中还可以看到柳枫,那头发足足被梳了大半时辰,天绍青百无聊赖,瞥见旁边的眉墨,想要伸手拿来,却被柳枫抢在手里,对她柔声道:“我来!”
天绍青垂下头,偷偷瞄着铜镜里的柳枫道:“这有失你往日的作风,若是传了出去,可就不好了……”一语未毕,伸手去夺柳枫手中的眉墨,道:“还是我来吧,总是女儿家的事,不好意思让你弄!”
柳枫却一味沉浸在画眉的气氛里,天绍青只好将手抽回。
过了会儿,柳枫忽然道:“明日我进宫见皇上,禀告这两个月外出之事,你有事就找望儿,切忌不可乱走。”
柳枫扳过天绍青,望了两眼,打个哈欠道:“我有些累了……”
天绍青见他脸色不佳,忙拖他步向床头,促语道:“柳大哥,那要好好休息,回来这么久,可一直都在忙呢。”
柳枫径行到床边,歪头就已经躺下,天绍青刚给他盖上被子,他便闭眼熟睡,也许真的太累,是该停下来。
可能他觉得这个房间温暖,也可能觉得安全,不用辛劳,不用顾虑,所以这一觉到了天亮。
一百零八 京城清风犹拂面,千日不醉人自醉
?[bookid=8,bookname=《羽化不登仙》]一部情意跌宕的仙侠
柳枫醒来时,一眼看到了天绍青,因自己占了床,她没得去处,也不放心他,便始终守在床边,熬不住时,才歪着身子斜倒,此刻正恬静地休憩一旁,只是跪在地上,姿势不大好看。
柳枫摸了摸她的脸,摩挲了一会儿,又怕惊扰她,把手抽回,望着远方,陷入思索中,目光茫茫然。
自己昨夜太累,未料失了检点,还好没对天绍青做出逾越之事,否则指不定旁人怎生议论呢。
想他行事果断坚决,倒非嫌别人唾骂,而且他答应了李玄卉,早有定心之举,但京城人多嘴杂,尤其在这朝野,什么样的措辞都有。
今朝初次带天绍青回府,在一切未定前,还是小心谨慎些,天绍青虽仅一人,但家世牵扯繁杂,就好像一株老树生了好多枝节,枝枝并蒂。
被人说他勾结江湖势力,有图谋不轨之嫌,这顾忌还是其次,柳枫也非那般贪生怕死,他虽自傲,谨言慎行的多,但有些事还是不拘小节的,主要是柳枫的礼教观念极强,也是个自控力特别强悍的人,不然五年的南楚潜伏生涯,又如何挨的住?
别看他在这太尉府里有人伺候,在南唐拥有一线风光,实际上柳枫一直过着独居生活,早已习以为常。
感情上,他就是像一汪清水,所以这番他自觉欺辱了天绍青,未在这闲言碎语满地飞的地方顾念她,好生尴尬愧疚。
他凝神想了想,总以为他的青儿都在迁就他,当下呆了一呆,想把她扶回床上躺着。
谁知轻微的动作,扯裂了身上的伤口,绞的柳枫血气上涌,喉头泛起腥甜,他拼命用手压住,一时虚弱无力,倒在床头。
天绍青却已闻声醒转,匆匆从案上端过一碗药,送至跟前,急切道:“柳大哥,快喝了它!”
柳枫意识略有混沌,还在想自己为何失态,以往他向来能够克己复礼,想想也可能是带伤收服衡山六刀,打得痛快,急于与人分享这份快乐,不知不觉中把天绍青当做可以信赖的亲人nAd1(
端过药抿了一口,柳枫脸色一变,发觉竟是热的,显见才熬不久,讶异道:“你什么时候熬的药?”
不待天绍青答话,他自顾自道:“昨晚……你没睡?”
天绍青知他素日劳累辛苦,不愿他乱猜,忽起调皮之意,用手攥着一缕头发,起身说道:“也不是没睡,只不过——”
柳枫见她睡意浅浅,总是不忘照顾自己,瞧着她的背影,恍惚道:“他们不让你做事,你就自己偷着跑去了?”
天绍青做出轻轻松松的样子,回转身笑道:“我怕打扰他们休息,所以在天快亮的时候去厨房……这样他们才不会发现,况且又怕待会儿进宫的路上,你的伤会发作……”
柳枫经她提醒,端着半碗药,又失神愣住了。
天绍青心头浮动,忧虑道:“柳大哥,你能不能答应青儿,这段日子好好留在府里养伤?不管什么事,且等伤好再言?”俯身蹲在柳枫身旁,目光如水,殷殷期望,真的是情意款款。
柳枫凝视她片刻,郑重点头,一口将药饮尽。
天绍青欣喜能把他说动,又拿了件白衫,过来说道:“柳大哥,把里面的衣服换了再进宫吧?我看你袖口有点脏了,见皇上的话,总不太好……”
柳枫低头一看,果然有几滩血,想必昨夜风凉,熟睡之时没忍住,吐在了上面。
他也是注意形貌的人,尤其面圣,从不允许自己马虎,当下接过衣裳,忽然想起一件事,下床问天绍青道:“你在何处拿的,是望儿给你的?”
只因天绍青才入太尉府,他还未给她说清府里的布置,她又从哪里拿来的新衣裳?
凝神思索间,他已经开始换衣服,脱了外袍,长躯伟干,顿时再也掩饰不住nAd2(
天绍青忽然发现柳枫没有避忌,好生随意,又是喜欢他对自己的信任,又是慌乱,脸一下子红了,心砰砰直跳,转过身子,说话已有些吞吞吐吐:“不是,他没来过,是我……我在……衣柜里找到的!”
柳枫恍然大悟,也没再问。
过了会儿,天绍青听不到他的动作声,而柳枫也未侵犯她,真是好规矩的人,恰才她的隐隐期盼和害怕都消失了大半,才试探地开口道:“柳大哥,你以前是不是住在这房里的?”
柳枫想也不想道:“是啊!不过一年前为图方便,就搬了!因为这边离书房太远,有几次我逗留书房忘了时辰,深更半夜又觉得回房麻烦,常伏案熟睡,后来望儿就近找了处院子,我便很少到这儿来。”
好融洽的气氛,天绍青缓缓转脸来看柳枫,觉得他也像自己的亲人,而此刻的柳枫与初见时真是天壤之别,多了些人情味。
是以看到柳枫垂首拉着衣带,似是心急,好半天也拉不上,她鼓足勇气,上前说了句:“我帮你吧!”
柳枫也未推拒,似乎两人这样才是理所应当的,有时候人的感情,岂非就在这种不经意的琐事中建立起来,渐渐变的弥足珍贵?
天绍青挨近他,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刚劲的男子气息,这是她第一次这般照顾柳枫,有些投入,也有些忘我。
柳枫也很自然地把手松开,任由她做着这一切,想看她,却又怕她笑,因为他平日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勉力镇定心神,环顾屋内,叹气道:“虽然我曾经住在这里,可待在这里的时日却不多……”
天绍青也静静地听着,并不Сhā嘴,待弄好衣服,柳枫便匆匆出门,披了下人备好的官服,赶赴皇宫nAd3(
早朝他没有去,李璟知道他必要入朝觐见,便在御书房相候。
柳枫彼时才知,今日早朝,李璟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打发群臣,听那小太监言讲,皇上似乎心情不好,一直念叨李枫。
柳枫料想自己早朝空席,也没打招呼,李璟若非有些失望,就是不快,也不敢大意。
不管君臣之义多么深厚,柳枫该有的礼数,却一点也不肯马虎,也正因为他尊敬李璟,懂的收敛锋芒,才能将今时之势持续。
这便证实,那羽林统军马希崇将自己回府的种种,禀告了李璟。
此种事情,马希崇是断不会放过。
再说柳枫在江湖虽是一面,在朝中却素来行为端谨,今早并非无视李璟,实在是睡过了头。
李璟当然也明白,若没有一定的容人之量,如何撑得起唐境?见柳枫姗姗来迟,他一脸喜色,叫道:“李卿家,你终于回来了,朕在等你呀!”
走下龙案,李璟见柳枫恭谨地跪倒叩拜,忙拉起他道:“快起来,有伤在身,不要拘泥繁文缛节。”
不待柳枫多言,李璟单刀直入道:“马希崇已经把你的事告诉朕了,听说卿家受了伤,朕忧心的很,当初真不该同意你单独行事。”言下之意,颇有些后悔。
顿了一顿,李璟拍拍他的肩,面色凝重道:“如果李卿家有什么不测,叫朕如何安心?大唐日后进军中原,攻伐天下,不能少李卿家。”
柳枫惶恐,立时躬身道:“大唐人才济济,臣不敢,有劳皇上挂心!”
李璟看了看他的脸色,摇首叹道:“看来朕势必要下道诏书,命你留在府中休养几日,不然你又要忙了。”
“皇上——”柳枫刚一开口,李璟已截住话道:“马希萼的事,朕已经获知,此人行为猖狂,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做下诸多不规之事,真是有辱昔日的国君风范。”
冷哼一声,李璟恨声道:“以前顾忌他是南楚的君主,如今他既已身亡,但所犯的罪孽,却死也不可轻恕,朕一定要割去他的首级,挂在城楼示众!”
柳枫立刻道:“万万不可……”
李璟脸色一变,奇怪道:“卿家以往受他欺压,心中早有怀忿,何以反对于朕?”
柳枫微喟道:“臣又何尝不憎恨他?在南楚,整日都想杀他以泄心头之恨!”言罢,长长一叹道:“可假如皇上这么做了,那些降服我国的南楚臣民便心生恐惧,一定以为皇上是个心胸狭隘的君王,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是,如此一来,都心有顾虑,不敢再吐真言,自然而然就不会真心对待皇上。”
李璟性子也有些急躁,不由气道:“在朕跟前,谁敢私藏异心。”
柳枫错愕片时,语重心长道:“杀了他们,自然很痛快,可之后臣民定会认为皇上是个嗜血君王,没人敢得罪,满朝上下将都对皇上俯首称臣,唯唯诺诺之流也横生朝野,皇上的威信一震八方。”
李璟闻言变了脸色,忍住气看了看李枫,忽然无奈道:“算了,看来朕只好胸怀天下,厚葬于他!”
柳枫一笑,扬起眉头,拱手道:“臣还有一事禀报。”
李璟心态放平,走回龙案旁坐下,柳枫续道:“是关于马希萼之子马光赞,想必皇上也已听说,李承戬如今正在追击马光赞的路上。”
李璟点了点头,柳枫又道:“昨夜臣府里来了六个刺客,原本都是驻留衡山的江湖人,后来受到马希萼赏识,便做了幕下之将。”
李璟已猜出大致话意,Сhā言道:“他们来找你,是想挟持你救出马希萼?却不料马希萼已死?”
柳枫点首,缓缓道:“其中一位是唐末沧州副将冷西凉的后人,叫冷寒玉,此人年轻有为,是一名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却因遭逢恶变,命运不济,可为人坦荡,重情重义,身怀不世谋略,它日定是名良将。”
李璟思量道:“既然如此,只要他肯留在大唐,为我朝效力,前事嘛……朕即可不究!”
柳枫好生心悦皇帝胸怀宽广,又微微笑道:“六人中的老大叫刘浩瀚,据说曾是南汉王麾下大将。”
李璟听了这番话,沉思了须臾,脱口道:“南汉?”
柳枫接道:“嗯,他正是南汉王刘岩的亲堂弟……”话到此处,见李璟仰首想着事情,提醒道:“皇上听过岭南双煞这个名号吧?”
李璟眼前一亮,想起来道:“原来是他?对,十八年前,他和刘岩手足情深,一并征战,称霸岭南,因为当时南汉和我大唐关系颇好,先皇还常以他教导朕,朕又岂会不知?”
一百零九 京城清风犹拂面,千日不醉人自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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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枫见李璟并不厌恶刘浩瀚,便把刘浩瀚的近况说了一遍,并称已以李璟的名义挽留于刘浩瀚。
李璟倒也没有反对,只说这几人虽然有才,可在外过的流寇生活太久,难免野性难驯,要彻底收服他们,恐怕要费些功夫。
柳枫没将如何说服衡山六鬼之事细禀,只称自己必会详加注意,又说了兵策被迫烧毁,提到为防周国来犯,要练兵以防不测。
李璟知事态紧急,不可延误,看他有伤,本不要他参与,但柳枫坚持己见,又毛遂自荐,把练兵的事筹措十分详细,李璟不好折他意见,恐他力有不逮,差人唤了宰相孙晟一同相商。
这孙晟乃道士出身,山东密州人,一首诗词出口成章,颇有才气,惟独有些口吃,说话不便,即便如此,仍然从唐庄宗李存勖年间从官至今。
李璟父亲用之为相,直至李璟称帝,孙晟还是身兼宰相之职。
如今孙晟年近六旬,养成了骄纵奢侈的恶习,听说家资殷实,每每食不设几案,吃饭时,都靠一帮歌姬手捧金盘伺候。
柳枫对此实有不满,可孙晟偏偏有才气,用玩物丧志来形容,又不妥,与郭从谦不同的是,孙晟所效忠的都是李家唐王朝,是以柳枫多少慰藉些,一般不与孙晟计较。
孙晟赶到御书房,包揽了练兵事宜,言及柳枫伤好,再辟练兵之地。
在这之前,柳枫主要是调养身子,也无别事可做,抬头看看天,早已晌午,解了身卸甲,难得轻松片刻,折回府里。
柳枫本要找天绍青,忽然看到一个人立在暗角处,与他对视一眼,恰逢书房在侧,便悄悄遁去。
试想太尉府多少护卫,这人竟不请自入,还没人发现,由不得柳枫不起好奇心,也举步跟从,但里面却没有传出什么响动,后来柳枫便在书房草草用了膳,临去时,把门关的紧紧的,也不让人进去打扫nAd1(
令人奇怪的是,他还破天荒把碗碟清理了一番,又唤人来问天绍青在何处。
自早晨分别,他尚未有机会与天绍青静下心闲聚,但想起近日里两人情浓意浓,彼此过多对望,总有些心猿意马。
对于柳枫而言,他想适当的调整一下自己,又考虑到恰才有不速之客造访,便萌生了个主意。
待他来到天绍青身侧,立在后面好大一会儿,天绍青也浑然不觉,一个人坐在花厅外的石案旁,双手托腮,对着盘象棋发呆。
面前楚河汉界分明,将帅相争,乃是一局两军对垒的棋局,柳枫殊不知天绍青还对这枯燥的象棋有兴趣,便饶有意味地多看了两眼。
此刻,棋局已至决胜的关键处,双方不分上下。
少时,天绍青动了动棋子,红方的‘马’吃掉了黑色的‘车’,将了黑方一局。
稳稳将子落下,天绍青自言自语道:“进‘马’退‘相’,这下好了,杀他一个回马枪。”忍不住笑了两声,引的柳枫面色一悦。
转而,她又轻轻叹息:“那边搞定了,这边怎么走呢?”
柳枫听她说话,才注意到黑方被将死,走投无路,原来她心仪的是黑棋,难怪有些气馁。
天绍青望了望自己的左右手,看定棋盘道:“好像是我输了?”神情沮丧,又嘀咕道:“哎!没想到我也有和师父一样的时候,自己跟自己下棋,可为什么师父每次下棋,都津津有味呢?”显见她觉得无趣。
几缕秋风从旁飘拂而过,梧桐树下,只见天绍青扳着手指头,道:“自己跟自己下,左手对右手?”
猛听铛一声,一个黑棋落在红色的‘帅’旁边,柳枫稳稳坐在对面,想着把她带来金陵,轻易撇下不管,实在有些疏忽,便打算逗一逗她nAd2(
天绍青低头一看,一招置诸死地而后生,刚刚发愁的黑棋竟然转败为胜。
她诧异吃愣,看着柳枫呆住,可能太过留意自己被困,忽略了‘炮’,如此一来,无子挡路,‘炮’先一步干掉了对方的‘帅’,捷足先登。
柳枫知她心里不服,微声道:“你方才那一招因小失大,只攻不防,丢了自己的城,还兴致哉哉,若是打仗,必败无疑。”
天绍青撅起嘴道:“嚯,红色的棋子又不归我管,是敌人,黑棋才是我的。”
柳枫摆开棋盘,揣了个黑棋,盯紧她道:“狡辩,这是我赢的。”
天绍青跺脚,别过头低喃道:“明明是我的棋,你钻空子,只凭那一下就来抢。”
柳枫放下棋子道:“不服是吧,我们现在可以重头开始。”言说间,摆好棋局,示意天绍青先走。
天绍青乐得与他这样玩耍,而她相比柳枫,是有些年龄弱小,不及柳枫做事一板一眼,素日柳枫都是神容冷峻,哪有这样的机会宠溺她。
她心里欢畅,急急忙忙挪了个‘马’,柳枫微微一笑,动了个‘炮’。
彼时,一只燕子停在屋檐下,喳喳叫个不停,融融的气氛持续着。
待到一局毕了,天绍青侥幸取胜,不禁为赢了柳枫而称快,连她也没想到会赢的这般顺利,见柳枫慢悠悠地摆着下一局棋,揶揄道:“我知道了……”
柳枫神情轻松,淡淡问道:“知道什么?笑我输了?”
天绍青笑道:“刚才你告诉我,常常跟皇上下棋,不能驳皇上情面,每次都让着皇上,可是事实上……”语气一顿,望望柳枫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输给皇上了nAd3(”
柳枫好奇地看着她,等着她说,果然天绍青道:“因为你每次跟皇上下棋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根本就志不在此,不想赢。”
柳枫被她发觉初衷,是刻意相让,也不声辩,低首走了一棋,随口道:“你又知道!”
天绍青回了一棋,道:“输了,你便可以借机溜走,因为和皇上下棋,你的心里说,‘好闷哪,还不如让我去看书或者练剑痛快呢’!”说着,已咯咯笑了起来。
柳枫也被惹笑了,觉得她虽然跟自己较量过许多次,但天真灿漫,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觉间三局已过,天绍青早知不是柳枫对手,却没想到接连败阵,不由失去了先前的轻松劲头,嚷嚷着要再赢不可,又伸手来动棋盘。
柳枫起了诡异心思,拦过她的手道:“这样下棋,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天绍青一脸茫然,柳枫看在眼中道:“在我看来,棋不在行,而在意!”
天绍青不解,他耐心说道:“就是走一步棋,得在瞬间之内说一句话,不能犹豫,下棋也一样,走到哪一步,输赢得看天意!下棋之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我们一人一句,你说的话得接我的意思,不能我说东,你说西,只准一句,不可多说!如果谁接不下去,就算输了!”
天绍青感觉这法子有趣,爽快道:“好!”正要动棋,却被柳枫拉住。
柳枫道:“等一下!”
天绍青不知何故,才要问,却见一路过的丫鬟被柳枫唤来:“拿壶酒来!”
柳枫笑意浓浓地盯着她看,天绍青才明白,待酒上来,柳枫悦然道:“输了便自罚三杯!”言讫,已率先道:“行前只待把山望。”
且说他这一句是说做事之前,已经成功在望了,多少有些成竹在胸的意味,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天绍青料到他又稳操胜券,虽不愿认输,可也只有无奈一叹,先前第一局自己之所以能赢,她也知道柳枫故意相让,就是为了让她开心。
往深了想,柳枫此番安然在此陪自己弈棋,已十分难得,她当下拨过个棋子,接话道:“惊鸟出笼显神通!”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可鼓气还是要的。
她想也没想就接出下句,柳枫笑了笑,故意相试道:“登高不见明月挂!”
这一句的意思是讲他登到高处,天上却不见了明月,言下之意,颇有些高处不胜寒。
天绍青看出他有意试探,忙道:“但坐南天云雾拨!”
她旨在暗示柳枫,你望不见明月,是因为天暗,乌云遮了月光,不过我会在南天门上为你拨开黑黑的云雾,那时,你便不用担心看不到明月。
柳枫听了此话,自然欣慰,一高兴又道:“四面落霜不落雨……”
这句稍稍有些难度,天绍青一时半会儿答不上,暗思四面落霜不落雨,是何缘由?因为不知缘由,根本没法说出下句,其实也是她被柳枫逼急,乱了章法,反应出现迟钝。
柳枫多给了她些时辰,又重复了两次。
天绍青被问住,愣了一愣,柳枫便开始数一二三,当‘三’落下,天绍青脱口而出:“自有春风驱寒意!”说完,便长长吁了口气。
柳枫面色一悦,不慌不忙下棋子,道:“楚河汉界分天下。”
显然这句是因为他看到了楚河汉界随口道出,不意刁难天绍青,果真天绍青很快道出:“红帅黑将夺苍穹!”
柳枫大笑道:“我们这样已经没有了规矩,权且当解话意玩吧。”
天绍青也没反对,点点头道:“挺好的,不然你想逼死我啊,这么短的时间,哪能顾及那许多?”
柳枫认真看了她一眼,神秘道:“夜行荒山空寂寂!”
天绍青极有默契道:“日坐亭台风徐徐!”
柳枫不由加快了速度,道:“寄望无先知!”
这暗含的意思则是,自己心里寄存的希望若不主动说出,其他人没有提前预知的本领,是不会猜到他想什么的。
天绍青一颗棋子还没想到该放在哪里,思绪受了影响,柳枫动作加快,意味着她也要快,当下看也未看便将手中棋子一撂,道:“传信在甑山!”
这就是说,不管你想什么,在甑山时,我已经知道你心里的所有想法。
柳枫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安慰自己,还那般干脆,又棋子如飞道:“一车二马三炮步步为营!”
气势太紧张,天绍青已招架不住,无论是棋子的走法还是诗句,都顾此失彼,急道:“七星八卦九宫机关重重!”额头虚汗直冒,连叹跟不上柳枫的节奏。
柳枫显见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又匆匆道:“幕下冰冻三尺寒,冰雪不尽,日没兮!”
他道出这般凄寒的句子,把天绍青噎的哑口无言,好半天都回不上来,无奈之下,只好认输。
她也不耍赖,抢过石案上的酒壶,连斟了三杯,仰首饮尽,待到第三杯罢了,脚底虚浮,已有些迷迷糊糊,眼皮连眨,又醉醺醺的斟第四杯。
柳枫见状,伸手夺了酒壶,斜睨着她道:“想把它喝光?这可是京里最好的千日醉,你喝了那么多,我还一点没喝呢!”端起酒壶就饮,等他将酒壶放下,壶已空了。
柳枫拂了拂袖子,突然道:“你既已认输,那就要按我的意思,半个月之内,晚上亥时以后,不准备进书房。”
天绍青愣了,道:“为什么?”
柳枫微微抬目,手搭上石案,悠悠道:“愿赌服输,因为我在书房!”笑的意兴盎然。
天绍青才知自己中计,原来他早算计好了。
一百一十 残夜寂寂静无声,暮霭沉沉淡烟云
?一醉千日,虽有些夸大,但‘千日醉’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天绍青只是望了柳枫一眼,便眼前一花,在柳枫的视线中晕倒。
她酒量不是最好,但也不差,要做到三杯不倒,绝对可以,可这一觉居然睡到了翌日晌午,对她来讲,实属意外。
晃晃悠悠地出了屋,来到小院,迎面撞见一个丫鬟端着菜,天绍青意识模糊,走不稳当,丫鬟伸手将她一挽,又回到屋里。
天绍青醒了醒酒,勉强吃了些饭,才从丫鬟口中得知自己睡了一天一夜,十分讶异,只因现下日上三竿,教她误以为是昨天那个时辰,脑海里全是下棋的景象。
这才明白她喝酒时,柳枫为何会抢过酒壶,原来‘千日醉’这般烈性。
本想探望柳枫,暗道他喝了整壶‘千日醉’,不知是否也在睡?可丫鬟告诉她,柳枫清早离府,已去拜会宰相孙晟商议要事。
又听丫鬟说今日楚主马希萼出殡,皇上不想耽搁,便下令厚葬,唤了亡国遗裔送行,还有南唐一些朝臣跟随,表示皇恩宽博。
天绍青想及柳枫在纸里所言,曾与马希萼结下深怨,柳枫偏在这时拜访孙晟,莫不是故意避开?
她起了好奇之心,欲到街上一看,只见人流杂沓,送葬的队伍蜿蜒排满街道,往前行进,两旁都是围观的百姓,南唐些个朝臣也混杂在队伍中。
这些人虽神情肃穆,但当然不会哭,天绍青刹那觉得好讽刺,也许她终究还不适合在庙堂的氛围中立足。
此举是李枫建议,厚葬亡国之君,引来了百姓一片赞声,倒不是南唐百姓对马希萼存有多少深情厚谊,而是认为李璟宽容待人。
天绍青萌生了个心思,试图在人丛内搜寻柳枫,想着如此重大之事,柳枫若从宰相府折回,必要路经此地,不知在也不在,可寻了一圈,没看到柳枫nAd1(
人流拥挤,猛然行进的队伍中,天绍青瞧见了马希崇,其披麻戴孝,缓缓跟在棺木后面,面色深沉,一边拭泪,一边哭诉自己哥哥,做出哀伤的模样。
不过天绍青并不感动,反而认为此人惺惺作态,当下把头扭开,又见到十来个妇人迈着蹒跚的步子走着,走路间哭哭啼啼,说着胡话,听口气像是马希萼的妻妾。
天绍青仔细看罢,发觉这群人中没有一个是马希萼的子嗣,好生不解,暗想那马希萼好歹是个国君,不可能除了马希崇就没有宗室后人。
忽听旁边的乡民议论,这马希萼的后裔,只剩马光赞逃亡在外,余下的早死了。
天绍青本不同情马希萼,没找到柳枫就回来了,闲来无事,与舒望聊了一会儿,才知那马希萼被俘时曾带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被送给李承戬为妾,另一个因为年幼,进宫为奴,却受不了刑罚,跳井而死。
天绍青倒不知道这茬,连向舒望问个仔细,得知进宫为奴只是安抚降臣,以示皇恩浩荡,那小女儿本就身子弱,进宫不过是托词,实则被家族拖累,屡受责打,捱不过才跳井自尽。
那大女儿下嫁李承戬后,心有不甘,私下联络南楚旧部,意图谋反。
李承戬只好派人将她押解回京,据说昨日黄昏,已被柳枫下令处斩,首级悬在城楼,以儆效尤。
天绍青昨日被柳枫骗醉,完全不知,到底是个女儿家,容易心慈手软,心中凄惶,总觉得人死如灯灭,何苦遭罪来着?
可应该责备柳枫么?仔细来想,又要以什么理由责备柳枫?
柳枫本就是官,遇到反叛之事,就会雷厉风行的处置,何况在这世道,叛臣本就活的不够光明。
她心中情愫起起伏伏,忽然好想与柳枫说话,若解了烦忧,有柳枫在,就不会乱想nAd2(
说到底,不管她怎样矛盾,还是把柳枫当做可以信赖的人,凡事净往好处想。
其实此刻,她才惊觉自己与柳枫是两个世界的人,好像两人已敞开了心扉,但仍然隔着一重山,他似近在咫尺,却离自己好遥远,甚至有时候听到他的一些做法,免不得呆愕,那是一个人太过冷静,做出的决断。
天绍青努力将意识拉回现实,尽量回想柳枫的伤,只要怜惜他,就不会害怕他,好似他还是温暖的。
想起柳枫的箭伤,她立刻钻进厨房,从酉时到亥时,集中精力熬药,但心思游移,恍恍然的,不知不觉三个时辰过去,把水烧干了数次。
走在长廊上,端着药碗,她长舒口气,即将见到柳枫,不快的郁结都烟消云散吧。
她一面想一面走,不料冷寒玉与水如筠从旁经过,因不认识她,只是点头打了招呼,便匆匆走开。
天绍青回头来看二人,恰逢舒望从另一头奔过来,老远便招手道:“青姑娘,你的药可真及时,大人刚刚回到书房,正等着呢。”
听到这番话,那冷寒玉与水如筠略一对视,飞蹿上前,迎住舒望道:“太尉大人回来了?”神情焦急,像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一般。
舒望从天绍青手中接过药,朝二人道:“我带你们去!”
天绍青目视他们消失,想了一想,也鬼使神差地想知道究竟,自从衡山六刀归附柳枫后,再没听柳枫提过他们,双方有没有再起别的心思,一概不知,所以天绍青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到了书房,舒望敲了敲门,柳枫迎三人进去。
天绍青缩身在檐下窥听,可能适才发生了些变故,听到柳枫的声音,便暗暗失神,发了好半天呆nAd3(
那几人说什么,她如坠云雾,待回过神,冷寒玉已与水如筠出来了。
实际上越州双鬼此番来寻柳枫,是为了赵敛。
冷寒玉道,自己二哥打算离府几日,又因应承了柳枫,怕背信会引起误会,特来征询柳枫意见。
冷寒玉想不到柳枫会有伤,回想起前番闯入太尉府,自家兄弟六个轮流与柳枫对决,便满面羞惭。
柳枫对于这种小事,根本不介意,冷寒玉却忍不住道:人如其剑,剑如其人,果然堪称君子!若说前晚还心有不服,此刻已无怨怼。
兄弟两人相觑一阵,一并跪倒,说要活捉马光赞将功折罪。
柳枫愣住,显然是未曾料到。
冷寒玉看看他的神色,道:“在下不才,自小也略读兵书,马光赞的一举一动,李承戬知之不深,恐事有不顺,我们兄弟愿为先锋,一来报恩,二来无功不受禄,没有立功,就算皇帝授了官职,也不能服众。”
柳枫未再多言,点头答应,犹豫了片刻道:“刘浩瀚身份特殊,暂时不宜露面。”
因此攻打马光赞,从六鬼中挑选了四个,那赵敛需要照顾刘浩瀚,一时则无法擅离,只得作罢。
冷寒玉二人走后,房门合上了,柳枫再也没有出来,天绍青本想唤他,可不知怎的,又不想打扰他,叹了口气,就待离去,猛然忆及柳枫不让自己亥时以后入书房的话,执拗的脾气上来,又不肯走了。
她悄悄戳开窗户纸朝内望,空荡荡的书案前,柳枫竟然不在,而她只走神了一会儿而已,门窗紧闭,柳枫会去哪里?
她百思不得其解,又努力朝内看,柳枫的确不在房里,还以为发生了甚事,情急下大力震开房门。
结果还不见柳枫,天绍青无比讶异,暗想柳枫难道平白无故会飞?寻思了半响,只当自己大意,许是柳枫已去了外面,而自己未曾发现,忙又到外面去寻,还是没有找到。
那柳枫到底去了何处?莫不是会施展遁地之术,活生生在她眼皮底下消失了不成?
她好生纳罕,一次次回想着柳枫不让她夜间入书房,必有缘故,于是又再次抱着侥幸的心思折回,这番门扉紧闭,里面亮有烛光。
她也不知是下人打扫过书房,还是有人在里面,趴在门边听了会儿动静,房门陡然大开,眨眼,柳枫出现在眼前,望见她眉头一皱,说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天绍青支支吾吾,早知柳枫这般盯视自己,必要揪自己的毛病,好半响才道:“我……担心你的伤,来看看嘛,刚才你为什么不在?”
柳枫不由笑了,悠悠道:“我说过半个月内,亥时以后,你不准到书房来,忘了么?”
天绍青原以为柳枫只是与自己玩笑,不料他揶揄之际,竟是认真的,低下头道:“那……那……我一定遵守,再也不会来了,不过……”一时赌气,暗怪柳枫藏甚心思,竟还隐瞒自己,好不高兴,也嘟嘴道:“没我的允许,你白日也不准找我!”一扭头,消失在柳枫视线中。
柳枫望着她呆了呆,心口揪然,也有些不忍,但没有去追她。
这时伤势发作,他折回书案前坐定,运气疗伤须臾,及至百脉舒畅,才伸手摸到一个半身长的窄匣,取出一幅卷轴,展在案上,凝神提笔,赫然竟是天绍青的容貌。
他是个长期饱受压抑的人,难免养些寡淡的性情,其实内心有情愫,却总觉得诸多不适,不明白自己为何与天绍青相处时,就定力大失,老想做些什么。
柳枫又怕吓坏了她,但如此一来,又将她惹恼,便想哄一哄她。
每日除了拜访宰相孙晟,他几乎都在书房,不是翻阅典籍和辖下奏报,就是绘着玉匣里的卷墨。
就连天绍青也不知柳枫忙于何事,想找柳枫,又碍于当日说了狠话,收不回面子。
别家相爱的恋人闹了别扭,男方总来哄劝,可柳枫惟独不一样,竟果真不来找她。
天绍青年纪小,有时气他狠心,有时想念至尽处,就把那分离抛到九霄云外。
她也心软,并不真怪柳枫,到底是柳枫孤苦数载,有了福气。
烦闷时,庭院内那尚未枯落的花草,被她用剑削落,偶见几片残叶,也被摘了,抛在地上铺了花海来自娱。
除了练剑,她也无打发烦闷的法子,不知不觉,十日过去,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亲睹柳枫出府,一时没忍住,在暗地跟踪,可柳枫身法快,仅仅过了一条街,就借着人多,将她甩脱。
待天绍青抬头张望,柳枫早已不见踪影,正准备回府,偏生在一个偏僻无人的窄巷,迎面忽的蹿出两人,都是黑布蒙面,手执长剑,剑光一闪,朝她席卷。
一百一十一残夜寂寂静无声,暮霭沉沉淡烟云
?程品华被那两人带着,钻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此时月华如水,星光满天,几人身法极快,脚步簌簌,不多会儿,闪入一户小院。
院中有精室数楹,皆都空荡荡的,程品华走在当先,推开正前方的屋门,怒气冲冲地道:“清月,我教你们对付她,事情怎样了?”
那两人一高一矮,听到这番话,个头高者慢悠悠走了进来,个头较小者转身关门。
高个者先揭去了蒙面黑布,负气般瞪着程品华,没了遮面之物,其面容在烛光下一览无遗,长方瘦脸,眼圆如珠,黑衣束裹着清瘦的身材,皮肉光滑细腻,有些白净,顶多二十出头,乍一看,也有几分赏心悦目。
程品华意有所指,显然清月就是他,而他的真名确实取自清风明月,就叫卓清月。
卓清月听到身后门扉已关,冷视程品华道:“先前事情急迫,我以为那天绍青与柳枫合力欺负了你,只想教训她一顿,没来得及问你,咱们分开了一段时日,有些事尚不清楚,你怎么果真与那南唐的太尉套起了近乎?”
虽然每次看见程品华,他都难免失神,不忍责问她,但此刻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要弄个明白。
掩房门的矮个人见状,上前将他扯住道:“师兄,有话好说,师姐也许有苦衷。”
言罢,他也摘下了面上黑纱,映出本来面目,只见那张脸又瘦又小,满是童真,年岁不过十七,稚气未脱,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给人一种亲切感。
卓清月难掩妒意,他倒是一派沉着,见卓清月争争吵吵,说程品华蓄意诓骗,是另有目的,不教两人知道,言辞中称呼他为凤鸣,显然他就是顾凤鸣,是杭州城曾经有名的盐商大户顾家庄的公子。
顾凤鸣自小吃穿有度,被人当宝贝似的宠着,从没想到自己会沦落江湖,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大富商,生意兴隆,远近驰名,那时吴越国西府杭州城顾家庄声望颇高,连官府也忌让三分nAd1(
可有一天,父亲莫名其妙被官兵带走,扣了个贩卖私盐的罪,又说盐里掺毒,害了临安城外十村八店的乡亲,于是‘触犯法纪’四个字落在顾家,一夜间,顾门上下人口全都被诛。
飞来横祸,谁也不明内幕,顾凤鸣艰辛逃亡,沦为吴越国的通缉犯,十四岁的他行乞逃到雁荡山,投靠自己的远房亲戚,不料表姑夫怕惹祸上身,竟引来官兵伏击他。
顾凤鸣幸得机灵,逃出生天,后来辗转漂泊,成了圣女张萍的徒弟,与早些入教的卓清月成了对师兄弟。
程品华与卓清月稍作对视,问道:“你先别打岔,那丫头到底生死如何?”
卓清月变了脸色,冷嘲道:“就算她死了,李枫也不会对你正眼相看,还是快死心吧,他可不好惹。”
程品华愣了一下,卓清月分明存有妒意,她倒不急了,倏然笑道:“这么说你们失败了?”
顾凤鸣释解道:“师姐,白日的事,你也知道,那位姑娘被师兄砍伤,差点没命,谁知……”
程品华板起脸,截断话道:“冲出了个白衣人是不是?白日你们就是这般说辞,那么今晚我们约好,而且也看着天绍青出了太尉府,当时她身边只有两个不会功夫的小姑娘,柳枫又正巧进宫赴宴,说好了我在这边拖住柳枫,由你们解决她,为何还会失手?天绍青武功平平,合你们二人之力,不可能连她也拿不下。”
顾凤鸣神色一黯,犹豫了半响道:“是我们武功不济,敌不过那个白衣人,他的剑法非比寻常,我和师兄险些成了亡魂,师兄担心柳枫洞悉此事,迁怒于你,便与我一同来找你,幸好来得及……”
程品华扫视他们一眼,并不受用此话,埋怨道:“没用就是没用,何必诸多借口。”
顾凤鸣见她不信,纵出一步道:“不是的,师姐,真有个白衣人,要不是他救走天绍青,天绍青准打不过我们nAd2(”
程品华气道:“白衣白衣,到底是谁呀?为何与我们作对?”忍将不住,一掌拍在几上。
卓清月看看她的反应,忽然不高兴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情敌未死?还是因为我和凤鸣搅了你和李枫的好事,心里不适?”
程品华顿时扭头说道:“如何这般说话?柳枫打了我一掌,震的我天宗茓现在还疼呢。”
卓清月讥诮道:“那是你咎由自取,要不是总想对那太尉好,不慎露出马脚,怎会受伤?况且刚刚他和你说话,你全无平日的气焰,一直盯着他看。”
说着,卓清月又有些不满,作色道:“人家打你也不还手,还一个劲儿给他解释,不是喜欢他是甚?我可想不出更好的原因,还是因为你把他当成了柳天枫?”
语气一顿,卓清月苦闷道:“好讽刺啊,你宁愿怀念死去的柳天枫,也不把活人好好相待,目今出现个柳枫,又要有好戏看了,你怕这次在柳枫身上,又重蹈柳天枫的覆辙,所以干脆教天绍青消失。”
一旁的顾凤鸣未料师兄喜爱师姐,如此酸楚,想想平日他们只做分内之事,从不过问师姐的闲事,今番师兄却不一样了。
程品华被此语说中,似有些心虚,脸上一慌,低头避过话道:“清月,别人不明白我的苦心,难道你也不懂我么?天绍青可与华山牵连甚深,对我们圣教报仇,或者攻取华山,都很有利。”
她老是故意顺着卓清月的话茬往下说,也不避忌,现在别人把她当傻子,其实她也把别人当傻子,都说演戏要做的逼真,程品华自问不赖。
卓清月被她这三分是真的话慑住,但自己的猜想,又不觉得有错,一味说道:“你支开我和凤鸣,借机看那太尉,又怎么说,这与报仇何干?”
程品华颇不是滋味,恼卓清月胡搅蛮缠,硬是按耐着性子,不过也即将忍不住,隐然有爆发之势nAd3(
卓清月也在气头上,继续道:“我就奇怪,好端端的,你不赶去华山帮教主夺天名剑,来金陵作甚?无缘无故撺掇我和师弟去杀一个姑娘?”
程品华看定卓清月,就想冷笑,暗道你懂什么,要攻破华山,只怕我比你们更急。
但凡事都有考量,我也需要量力而为,目前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等我筹谋好了,你们自然会懂。
她也不管卓清月误解与否,故意面露凶恶,盛怒道:“卓清月,你敢这样跟我说话?”说罢,一拳挥了过去,欲要惩治一番。
卓清月闪身避开,伸手抄住她的拳头道:“师父没把你说错,太容易记仇,受不了别人冷言冷语,还不改这性子,迟早出事,说你两句,就发火,幸好是我,若换做别人,那还了得?”
程品华将他挣脱,一语不发,卓清月进一步道:“我说中了,你不爱听了?”
两人正在僵持,忽听顾凤鸣叹了口气道:“那太尉武功真高,不知从何处学来?”沉吟了会儿,回瞧程品华道:“师姐,你觉不觉得李枫的武功似曾相识?他隔空化掌,攻你天宗,那一招好像……好像……和我教逍遥二老的流影神剑有些相似……”
这逍遥二老自然是月明教老一辈中最有资历的高手。
程品华早查探的清楚,经他提起,从闷气中回过神,默不作声了一阵,记得当初她和玄天二主赵铭希对付柳枫,那时柳枫的剑法,便极其熟悉。
程品华这般细想,不禁疑问大生。
柳枫武功确实古怪,倘若没有猜错,很多招数出自月明教。
想至此处,程品华装作懵懂,让师弟误以为她冲动愚笨,这样长期保持,传到江湖上,外人就会对她放松警惕,认为她虽有小恶,却做不了大恶,极好对付,是以自言自语道:“月明教?柳枫和月明教有何关系?”
细想之下,她又摇头道:“不可能,柳枫几次都想摆脱我们的追踪,看样子极烦月明教,怎会学月明的功夫?何况他师父如果是月明教的人,何以从来没人提及?柳枫武功不弱,起码和教主不相上下,纵使逍遥二老也未必是对手,他的师父就可想而知了。”
程品华满脸疑问,盯着两个师弟道:“我们教里有这么深不可测的人么?要是这样,教主攻取沈家庄,就不必功败垂成,想当初月明教被华山七剑和天倚剑摧毁,也没见这位老前辈出来主持公道,都是家母与教主辛苦奔波数载,才重建圣教,有了今日之势。”
顾凤鸣闻言琢磨道:“前教主因为行为不当,逍遥二老才中途弃之,左右教王也各有私欲,以致月明教成了一盘散沙,没人理会教中之事,一点也不奇怪。”
这左右教王便是金杖婆婆聂贞,及燕千云的师父一眉老人。
卓清月点头,沉思了片刻道:“师姐,你记不记得师父提到过月明教开派祖师子尘?”
程品华不解他的意图,卓清月接着道:“我们月明教如今幸存于世,这些人多半都是子尘祖师的徒子徒孙……”
程品华截下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
卓清月缓缓道:“子尘祖师自成一脉,成立月明教,可是师父和教主曾言,先祖师有个同门兄弟,人称子缘,其历代徒孙大多守护在太白深山,现今其后世教徒除了你爹鬼医子和柳天枫之外,我们就再没见过旁人,只听说令尊的祖师是天一老人,可这位老人也神龙见首不见尾。”
顾凤鸣拍腿大叫:“对呀,子缘和先祖师子尘同系太白山,先祖师子尘开创月明教后,他师兄子缘一直留在深山,听说子缘比先祖师多继承了他师父红线女的医术,终生都没出过太白谷,教主不是说拿到天名剑,就可以开启太白山的秘密吗?当时还隐有顾虑,怕到了太白山,会受阻碍。”
程品华听到这里,脸色一变,不愿讨论这个话题,别过脸道:“家父鬼医子是子缘的八代徒孙,可从不言说关于子缘与太白山的事,否则家母怎会让我别理他?”
卓清月望了她一眼,道:“我们自然晓得这点的,上次师父受伤,你爹吩咐小月和吴婆婆捎来那么多大还丹,还不是念着旧情?可惜大还丹被赵铭希截走,师父还窝了一肚子气,因为你没向赵铭希把大还丹尽数讨回,还跟他合作,被师父骂了,要不是如此,我们何至于逃出圣教?”
程品华冷哼:“只有我一人逃,你们可非我撺掇,家母也没骂你们,骂的是我。”
卓清月气消了大半,语重心长道:“然师父让我和凤鸣护送小月与吴婆婆回鬼谷,千叮万嘱说她身子好了,其实是不想鬼医子担心,还说顺道看看鬼医子是瘦了,还是胖了?”
程品华显然不信,脱口道:“不可能,家母说过不理他,就不会出尔反尔,在背后关心他。”
卓清月不敢苟同,认为她情绪过激,终非好事,夫妻之间的情意,哪是她一个姑娘能看透的,世事多变,很多事可说不准呢。
顾凤鸣忽然打破沉闷,道:“啊,那个白衣人的剑法似乎也是月明教的,可我们却与他素未相识,不知他从哪儿来?”
程品华有些烦闷,打断他道:“现在猜也没用,派人调查,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一百一十二东风吹渡秋意来,相思独做不眠夜
?蓝天依旧是蓝天,白云飘飘,也依旧浮在天上,太尉府的下人和往常一样忙碌,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可柳枫却满心失落,迷迷糊糊,总觉得这个世界离他很遥远,那感觉就像失去了一件珍贵的东西般,特别难受,心里憋得慌,苦涩和痛楚折磨着他。
突然间,他的心情就沉重起来,走路都缺少力气。
没有方向,毫无目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干什么,这一刻,毫无精力,他也没有了以前的ji情。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没有这么多顾虑,他也不会哭,自然也不会感到难过,孤身闯天下,倘若死了,也无法怨天尤人,因为命该如此。
后来两个人时,人生里多了欢笑,他也学会了温和待人,虽然照例是独自做事,可起码还有个希望,有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地支持他,守护他,不管千辛万苦,都在等他。
虽然那时他体悟太少,可心却在不经意间寄存那个方向,累了,疲了,那里总是他的归属。
今天这种等待突然消失,他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反正‘怅然若失’四个字,突然落在他的身上。
也许他不该这样,因为……不过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又可以像以前那样。
可他现在却很失落,就好像那人一去不返,可能曾经无法体会,甚至多少次还想着孤身过活。
那时没觉得这般痛苦,可到了今时今日,他才发现以前的举动是多么可笑。
宰相府又邀他过府商讨精兵之事,孙晟拖人带话道:“已按太尉所言,精挑细选了八百有能之士,不知是否合太尉心意,孙大人希望太尉亲自校验,好的就留下,不好的就弃之不用,以后再选。”
柳枫有生以来首次产生麻木,面对宰相府那个护卫,毫无反应,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面无表情地走出太尉府nAd1(
柳枫从来没这种感觉,即使母亲去世,外公惨死,那时是悲痛,可以仰天大哭,可如今不同,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东西,可他竟然很想哭,甚至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走出府门,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沾满双颊,柳枫对天望了望,倏然笑了,面容极其森冷,直凉到了人心里,比秋风还要凉三分。
今日,他穿的衣服正好就是当日大闹黄府那件。
柳枫摸着衣袖,想起了第一次碰到天绍青的情景,那感觉还历历在目,他还记得他的青儿惨叫的声音,还记得她被自己一掌震飞,她的嘴角还有一滴血。
心酸!柳枫顿时难受已极,尝到了天意弄人,一个人默默朝着巷子走。
一遍遍想着往事,很不幸,他想的全不是好事,天绍青在陈仓挨自己那一掌,她凄然的笑,跳崖的决绝,不断在他眼前晃。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更不愿去想往事,因为只要想起一星半点,心就很疼,那心酸几乎将他逼疯。
他甚至自己想象青儿血染纱裙,躺在地上叫‘救命,救命……’
黄居百在旁边摸着胡须窃笑。
之后,他就看见青儿躺在软榻上,旁边围着一群人,文景先生的嘴脸,肮脏的手,青儿的彷徨和害怕,一起交织,如翻卷着一幅幅记忆中的图画。
“救命,救命……”青儿又在叫了。
柳枫痛苦到了极点,满街的人流,他突然站定,发出一声大叫,疯了般朝巷尾狂奔。
街旁的人自然受惊,有些人手里拿着东西,吓得掉到地上,还以为有人要杀他们,可回头一看,居然是个年轻人在发疯nAd2(
那一瞬间,唏嘘,喧哗,埋怨,咒骂,同情,各种声音夹杂而来。
傅玉书正好也在街上,将这一幕看入眼内,本来和上官无忧拉着手有说有笑,可那声惊叫却教他瞬间一怔,回头张望,发现是早间和自己下棋的太尉李枫,傅玉书忍不住喃喃道:“那不是李兄吗?怎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
上官无忧好奇地朝过望了一眼,道:“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受了刺激……”
会有什么事令李枫如此激动呢?傅玉书闷头想了会儿,摇摇头,也不管那许多烦心事,拉住上官无忧道:“无忧,我们去划船,好不好?”
上官无忧立马道:“好啊!”
秋风送爽,湖水悠悠,波光粼粼,傅玉书与上官无忧乘着小舟,在水上嬉闹。
傅玉书一手压浆,一手来拥上官无忧,二人静静地坐着,小舟缓缓地飘着……
上官无忧见他出神,不知他在思索柳枫的变故,猛地疾指湖水,惊咦道:“傅大哥,你快看,好大一条鱼!”
傅玉书刚转过身子,上官无忧就撩起水,泼了过去……
傅玉书被水溅湿,眼睛睁不开,也起了劲头,微笑着抄住上官无忧的手,接着湖上就传来嬉笑声。
湖上有座桥,柳枫就坐在上面,这一幕也被他瞧入眼里。
平日他很少坐在这里,也很少会留意这些,可今日居然挪不开目光,失神般呆了。
他记得刚刚那封信,末尾有句话:“不知道等你伤好了之后,青儿有没有机会和柳大哥一起乘船?柳大哥很忙,我知道不该这么想nAd3(”
“柳大哥,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青儿便无憾了……我不想说这些,可又忍不住写出来,我想……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哥的伤就好了,也许会有空……”
柳枫忽然心神恍惚,眼前一花,瞅着湖面,耳边飘来一句话:“如果非要有牺牲、有流血的话,我陪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
当初青儿跟他说这话,该是藏着怎样的决绝?几乎将一个女子一生压在他身上。
遥想他中箭时,青儿护着他,搂着他,陪着他一起伤心,一起落泪。
“我想我应该对你有信心,不能够在出现大事的时候,乱了方寸,老让你担心……”
青儿的话一遍遍响起,样子也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柳枫突然觉得自己疏忽大意,什么都没有留给那位甘愿跟自己生死相依的女子。
此刻,他眼神呆滞,看看湖水,忽然叫道:“青儿……”忍不住站了起来,刹那看到青儿立在湖上,一脸忧郁。
柳枫伸手去抓,失声呼道:“青儿……”身躯倾斜,险些扑到水里。
却在这时,他的肩头被拍了一下,只听傅玉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兄?”
柳枫回过头,傅玉书愣道:“你怎么了?脸色很差……”
柳枫被这一声击醒,就像做了场梦似的迎视傅玉书,呆呆地立定,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摇了摇头,朝桥的另一头走了。
傅玉书眉头拢攒,遥望柳枫离去的背影,回想他方才那无奈的笑容,更生不解,一面纳罕,一面拉过上官无忧,离开桥头。
柳枫不想干任何事情,躲在书房,摸着那幅画,只希望天绍青快点回来。终于意识到感情一旦付出,就很难回收。
天绍青恐怕想不到柳枫会有这般转变,两人互相思念,才体会到以往的相聚是多么弥足珍贵。
离开太尉府不到两日,天绍青与舒望行进期间,伤口难以愈合,病情越来越恶化。
她口称身体有恙,到街上抓药,逐家药铺问过,没人可以医治她的伤,她想回客栈,走到一片荒芜之地,忽然晕倒,醒来后,就在破庙的神案前躺着。
舒望望了她半响,满是疑问道:“青姑娘,你受了伤,怎么还中了毒呀?”细瞧天绍青,见她默不作声,才知她此番是来躲难的,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一定要和我出来,有人伤了你,你发现中毒已深,怕公子担心?还是怕他找人为你报仇?”
天绍青别过脸不说话,舒望不由叹了口气道:“哎,公子何其有幸,你对他太好了……”突然,转了个身道:“我去找大夫!”
不料半刻之间,舒望已领个人回来了。
一百一十三东风吹渡秋意来,相思独做不眠夜
?夜已深沉,柳枫像往常一样回到府里,推开书房的门,就见一个人悠哉地坐在书案前,全身轻纱白衣,出尘脱俗,颇有些飘逸,尤其在柳枫推门的一霎,吹进一股秋风,卷起了他束发的白带斜飞,就更显得飘逸。
他很年轻,顶多比柳枫大两三岁,眼睛很亮,如镜一般澄明,烛光照出他的脸,像印了清曜,就连嘴边漾起的那一抹笑意,也变得十分亮丽。
他手边没有别的东西,揣着一本古籍,旁侧放着一把雪白的剑,正是剑客流丽,风采逼人。
柳枫见他现身,愣了一瞬,猛然冷巴巴地合上房门。
白衣人见状不由一笑,掷掉古籍,远望着柳枫道:“怎么,不高兴我燕千崇坐在这儿?在你眼里,我只能躲在书房的密室里,见不得光?”
柳枫还未回话,燕千崇抓剑起身,说道:“今天你心中的那位姑娘两次遇险,可都是我救了她,恩情嘛,你就不必报了,此次我来贵府,也是受令师天一老人所托,能避过闲杂人等,也亏得你支开护院。”
柳枫微有吃愕,并不是对这番话意外,而是压根不知道天绍青曾经遇难。
燕千崇瞟了瞟柳枫,似有料到他这般反应,离开案前道:“你也不用急,她无有大碍,只是送别公主时,出了点小麻烦,目下好端端呆在房里呢。”说着,高声一叹:“幸好恰才我闷得慌,出来走动一会儿,否则可要有祸事发生。”
柳枫放宽了心,想及燕千崇在这太尉府来去自如,自己偏又不能派护卫盯守,且为了练兵,好多人都被他遣入宰相府报道,以期选些精良之辈。
再者,自从衡山六刀归顺朝廷,都是自己一手操办,暂时无有府邸,都住在太尉府里,另辟了小厢院,柳枫为了保护他们,把大半护卫都派往那里防守,就怕马氏余党伺机暗害。
所以燕千崇能溜到府内,实在是幸运,柳枫不能确定燕千崇是否早就藏在附近,查探了清楚,而他幼年时曾见过这燕千崇nAd1(
燕千崇来到府里时,曾与柳枫以故人相称,不然柳枫焉能容留与他?而他正是一眉老人的首徒,十二岁时与其师上过太白山。
由此可见,程品华猜想果真不错,柳枫师父就是天一老人,出自太白山,这消息说隐秘也行,不隐秘也行,只因柳枫踏入江湖,甚少对人宣扬,但偏生燕千崇知晓,而程品华却要百般使计,试探柳枫。
道成仙君与柳枫交手过,当然一清二楚,可他们只是告诉了一眉老人,并未通知月明教,那么程品华要多费周章,也在情理之中。
柳枫走到书案旁坐定,随意翻开燕千崇扔下的古籍,说道:“你在江湖惹来是非,欲在我处养伤,不是说半个月之内都不出去,也不见人的吗?这才十日,你一天内就堂而皇之露了两次面,岂非自食其言?早知如此,我又何必为了遮掩,得罪青儿?”
他虽口气不善,但神态平静,燕千崇就知道他不气,只是借故发难,装装样子而已,微微笑道:“我还不是憋得太久,你连与我喝酒的兴致都没有,虽然每晚你也在密室疗伤,可你疗你的伤,我疗我的伤,我们甚少说话吧?哎,好歹你我两家师门也颇有渊源,但各自调息伤势过后,你若不处理公文,就是画画,一天少有空暇。”
见柳枫不回话,他又道:“话又说回来,我托你找我师弟燕千云,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
他竟然问出这一句话,还老早告知柳枫,是自己失去了一眉老人与燕千云的行踪,等了十年。
这若是燕千云在场,必要目瞪口呆不可,只是眼下柳枫全不知情,也无从得知。
本来他可以不与柳枫言讲,但前几日拜会柳枫,为了取信柳枫,才有这番说辞,一切皆因小时候他与柳枫有过一面之缘。
柳枫知道一眉老人有两个弟子,主动问过燕千崇:“令师近况怎样,令师弟还好吧?”
燕千崇只当柳枫信口一问,自己也就信口一说,其实柳枫这人心思慎密,每次相问,并不是穷极无聊,随便问问nAd2(
柳枫不好欺,会把那些事一一记住,然后比对,确定有无疏漏,尤其燕千崇与他平日并无来往,真假难辨。
听了燕千崇的话,他心里咯噔一跳,记得从蜀国返回金陵时,曾在半途赶往月明教赴会,听过燕千云在沈家庄出现。
今番燕千崇这般回答,教他发现好些漏洞。
燕千崇并不晓得柳枫曾二次造访月明教,从边灵口中获知了些消息,所以为了与柳枫套近乎,说出燕千云与一眉老人一去无踪,反倒难以自圆其说。
且说他为什么不讲实话,那是因为他早知燕千云与天绍茵交往甚密,怕柳枫真寻到燕千云,两厢对质,就会露馅,而且还说自己去太白山见天一老人,无非是希望等到一眉老人出现。
不料天一老人托他捎信与柳枫,他很快留意到当中微妙,柳枫并不信任他。
被这一问,柳枫把书扔去一旁,回了个‘没有找到’的表情,低头沉吟,半响不吭声。
燕千崇连忙强装镇定,理直气壮道:“你一天未找到,我就不走,留在这儿有吃有喝,日子还不错。”
实际上有些漏洞是他故意显露,倘若柳枫怀疑,又不能确认真假,自己出门,柳枫就会跟踪,到时荒郊野外,自己正好下手。
不过柳枫事务繁忙,也无暇旁顾,他也确定不了两人实力,正好教柳枫迷糊一下,他拖延时间住在太尉府里,进行下一步计划,怎么进行,他已有了些眉目。
当下他不动声色,狡狯的一笑nAd3(
柳枫根本不知道他打甚心思,也佯装盛怒,板起脸叱道:“那你就好好呆在密室,慢慢等消息,出来作甚?你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仇家一大堆,千万别让人发现你在这儿,住下可以,别把麻烦带给我。还有……书房的东西没我的允许,一样也不准动。”
燕千崇气道:“你这破书房,有什么?自从我来,重要的文书都被另移它地,密室里除了令尊和你义父的灵位,也没有别的。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批文,我又没兴趣,有天一老人的亲笔信函,你是赶不走我的,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除非你有意违抗师命。”
他从怀里掏出信函晃了晃,一副抓住柳枫软肋的样子,见柳枫无话可说,又换了口气道:“你攀上皇亲了?”
柳枫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慑的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燕千崇神秘道:“你心爱的那位姑娘不是与公主交情甚笃么?”
柳枫已料到他的下文,失去了兴趣,淡淡道:“那又如何?”伸手翻起了抽屉,已经心不在焉,不想理会燕千崇。
燕千崇笑道:“短短几个时辰内,公主与你那位姑娘以姐妹相称,不该恭喜你?”
柳枫立时站起,紧紧盯着燕千崇道:“你跟踪她?”
燕千崇脸上一糗,干笑道:“我不过是无意间瞅见,耳朵不听使唤,就听了去……”怕柳枫不信,又瞅着柳枫跟前的卷轴道:“你别乱想,我只是好奇你整天在那里画什么,就拿来看了看,也无恶意,然后看到那位姑娘,就明白了,不然也不会出手相救。”
两人迎面望了片时,柳枫忍住气,不再言语。
燕千崇正要再说两句,忽听门扉声响,立即闪身在一处书架后。
柳枫喊了声‘进来’,舒望推门走入,手捧一封信递给柳枫。
柳枫接过一看,原是神兵门邀请自家,据说近来新剑出炉,准备召开试剑大会,武林各路英雄豪杰都会到场,这次不单是神兵门选弟子,还想给南宫世家一个下马威。
柳枫自然知道神兵门用意,因他曾有恩于神兵门,以巧计击垮南宫翊的阴谋,保留了神兵门在武林的地位,独孤傲因此对柳枫刮目相看,经常会派人送几把剑。
柳枫出门向来一个人,就把剑放在库房里。
独孤傲邀柳枫坐镇观摩,柳枫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吩咐舒望代行。
舒望待要言语,柳枫推门出去了。
明月已上树梢,在院落撒下稀稀落落的光辉,柳枫渐觉风生袖底,默默到了天绍青住处,想来燕千崇已经露面,也不必再有什么顾忌,好好与天绍青交代一些事。
他去的时候,天绍青房门已经关了,里面灯都熄了。
柳枫立在檐下看了看,一脸失望,不好打扰她,只好折步而回,刚转过身,门吱呀一声敞开,天绍青走出来道:“柳大哥,有事找我?”
原来她压根没睡,不知何时也把灯打亮,柳枫借着亮光来瞧,只见她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下来,杏眼朦胧。
柳枫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柔情款款道:“青儿,你是不是很闷?我有几日没来看你,你……都去哪里玩了?”略一用力,把天绍青拉入怀里。
岂料一下子用的力气过大,天绍青透不过气,索性不再动弹,乖乖地任由柳枫拥住。
柳枫忽然把她一只手拿出来,看了看道:“你别怪我,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利用这段时间,想了些事情。”
他并没有完全讲实话,天绍青也不会怪他,被柳枫攥着手腕,却不由得扯裂伤口,脸色一变。
白日卓清月师兄弟袭击她,正好划伤手臂。
后来公主迟迟不去,与她非常投缘,说了好些话,还教她不要过于拘礼,为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往后多来往,以姐妹相称,问了问年龄,天绍青痴长几岁,便拜天绍青为姐,自己为妹。
直至更深,公主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送公主走后,天绍青又遭卓清月袭击,伤口本就很疼,所以刚刚在房里包扎,怕传到柳枫耳朵里,他会来扰,才把灯吹灭,摸黑行事。
房间暗下后,她思绪飘飞,想了很多事,心神游走,只觉戚戚然,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来到他方,柳枫抛下她不顾,使她觉得孤单。
本来这孤单寂寞也不长久,只数日而已,她也非是意志薄弱之人,可胡思乱想,以为人心都会变,恰逢她被人伤着,又要忍耐不发,太想柳枫了。
此刻经柳枫触碰,伤口又扯裂一片,剧痛袭来,教她差点掉出眼泪,可怕柳枫担心,只好忍住,强装无恙,笑道:“没事,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看我。”
柳枫听了,感念她体谅自己,又萌生了情愫,盯着她出神。
天绍青脸上一红,垂下眼道:“柳大哥?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柳枫如没有听到一般,抬手摩挲她的脸庞,抚顺了头发,天绍青见他呆呆的,眼神怪异,躲开柳枫的注视,慌乱道:“柳大哥,很晚了,我……先去休息,你也早点睡。”挣脱柳枫,匆匆奔回房间,将门关上。
好大一会儿,天绍青都惊魂未定,心弦颤抖,也不知是怕柳枫发现自己的伤,还是担心两人共处会出事,就那般逃回房里。也不顾柳枫远远注视,也不敢回头再看,将门掩牢,背倚房门的时候,整颗心还都在跳。
待听到柳枫脚步声去远,她才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瞧看,彼时柳枫早已不在,她回到床边,借着烛光挽起衣袖,只见那手腕处的裂口很大,鲜血渗将出来,幸好衣袖没被染透,不然柳枫就会发现。
天绍青吁了口气,低头重新包扎伤口。
夜晚风凉,但这一夜却过的极其平静,再无别事发生。
丽日清早,柳枫忽然收到一封帖子,说是定国侯上官飞虹请他过府。
一百一十四东风吹渡秋意来,相思独做不眠夜
?这定国侯年方四十许间,不胖不瘦,方脸削骨,目今到了中年,不似年轻时有活力,脸上平添了褶皱,鄂下短须也有些白了。
可他身轻体健,说话中气十足,镇守边关时,威严和霸气丝毫未减。
据说定国侯上官飞虹有个弟弟,有人说是华山掌门上官倚明,更有传言这对兄弟一出娘胎,就因乱世纷争而失散,认亲也是近几年的事,上官飞虹的妻子上官韩氏是大理国隐域宫现任宫主韩兮的姐姐。
还有人说,上官家族与唐太宗李世民年间的上官仪是同宗一脉,上官家世代显赫,到了上官飞虹这一代,却只有一个女儿上官无忧,并无男丁继承家业。
上官飞虹的女儿长相秀丽,为人聪明伶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上门求亲的人甚多,几乎踏破上官家的门槛。
上官飞虹却一个也没看中,只摇头叹道,这些人都是为图自己家业而来。
近日不同,上官飞虹整日眉开眼笑,不为别的,因为府里来了位济世悬壶的年轻书生傅玉书。
这傅玉书年方不足二十,是一次意外,上官飞虹去边关打仗,因想探听敌情,亲自藏身一座小镇,不料被人窥穿,身受重伤,蒙了此人相救。
当时傅玉书书生装扮,背着个小药箱,在街巷胡同将他救下,而后邀请上官飞虹到他家中休养。
他文质彬彬,谦逊有礼,处事妥当,又生的俊雅斯文,清清秀秀的,极是好看,也乐善好施,可不幸的是,因为上官飞虹躲在他的家里避难,连累他们傅家被官兵围剿,十八口人一并丧生。
傅玉书还不放弃他,把他救出危境。
自此上官飞虹因心有愧疚,将他带回府里,对人言讲道:“不准任何人欺负傅公子,要对他好好相待,让他觉得定国侯府就是自己的家nAd1(”
多温馨的一句话,大家都认为傅玉书有福气,还没有到流浪街头的地步,也有人认为是傅玉书用自己的义举换来的,也有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济世救人,别看遭遇虽苦,却总有得报的时候。
傅玉书聪明,知书达礼,来到定国侯府几个月,待人谦诚,又性格温和,似乎永远都不会怒气冲天,也甚少表示自己的不满,不但读了万卷书,剑术亦十分出色,自然若非真正奋勇,也就不可能从重重围困中救了上官飞虹。
他懂医术,也弹得一手好琴。
上官飞虹那独生女儿更是整天带着笑容,近几日,甚至常在暗处偷看傅玉书练剑,一看就忘了事,任谁来打搅,都要嗔怒。
有几次,下人唤她,上官无忧却嘟着嘴,一脸不高兴道:“真讨厌,没有事,嚷嚷什么?”
下人莫名受到叱责,好生不解。
今日有客来到,傅玉书授命在庭院拨弄琴弦,调动气氛,上官无忧则安安静静地陪在旁边。
上官飞虹故意约柳枫在隔壁偏厅谈话,谈笑一阵,柳枫也发觉了他的意图,听到琴声,屡往外看,暗想上官飞虹可能有事相求。
其实上官飞虹的确是想把傅玉书引荐柳枫,好教柳枫知底,他日傅玉书当个正当官职,柳枫也能从旁支持。
这上官飞虹曾与柳枫有恩,但柳枫却甚少来此走动,一切都源于旧日恩怨,事关上官飞虹的父亲上官于桑。
所谓父亲暗害,亲子来救,当时柳枫正初出茅庐,所以柳枫每到上官府,都有种矛盾的心情,那则是后话,暂且不提。
恰逢近日柳枫准备练兵,宰相孙晟虽有帮忙,但当中的计划还是由柳枫拟定。
上官飞虹不好开口直言,也怕旁人说三道四,想避嫌,又爱惜傅玉书才华,加上毁了傅玉书的家,又想弥补,若柳枫肯以才学赏识,与傅玉书论交,相信傅玉书出头之日不难,就算不亲自举荐,旁人也会看在柳枫的薄面给条后路nAd2(
是以他突然朝柳枫道:“太尉如果不急,老夫想给太尉引荐一人,这件事存在老夫心里很久,老夫每次看到他,都会忍不住想起太尉。”
柳枫好奇道:“哦?但不知是谁?”
上官飞虹指了指外面,示意柳枫起身,边走边道:“他和你很像,性情温和,甚有才气,可能与你是一对知音,老夫深信太尉一定愿意与他相交。”
柳枫见上官飞虹满是信心,也无有拦阻,正好跟去看一看。
兜兜转转说了半响,上官飞虹连问自己和宰相练兵事宜,不是练兵的人预备怎样择选,就是问在何处训练。
柳枫才知他意有所指,笑了一笑,随上官飞虹去了后院。
果然见到了傅玉书,因柳枫早听了琴音,傅玉书给他一种神秘感,正如上官飞虹所言那样,柳枫对傅玉书的印象也如故。
傅玉书坐在小小的偏院,手抚琴弦,琴声幽荡,轻轻地飘。
琴如其人,弹尽傅玉书的人生,使人眼前一亮,心情愉悦,那感觉就像林中的小鸟在唱歌,少女在跳舞。
柳枫听琴的时候,甚至想起了儿时,母亲凌芊夸他的话:“枫儿,你的琴弹的不错,这么快就要赶上你爹了,给娘再弹一曲。”
柳枫的思绪甚至回到了甑山别苑,天绍青坐在自己旁边听琴,自己也投入,那情景令人回味。
一曲毕了,上官飞虹忍不住鼓掌,大赞道:“弹得好,弹得好!玉书,你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医术和剑法就不必提了,你已登峰造极,没想到琴技也这般好nAd3(”
上官飞虹明显有意夸奖,傅玉书望着他,知道他过于抬高自己,不好拂逆,微微笑道:“上官世伯谬赞了,世间高人甚多,玉书难及其一,今番献丑,让各位见笑了!”四面一揖,转头望望上官无忧,道:“无忧,好听吗?”
上官无忧满脸悦色,点头道:“好听,傅大哥弹什么都好听!”
傅玉书闻言道:“我可比不上圣人师旷,你喜欢听就行了。”
傅玉书温文尔雅,乍一看,与柳枫的气质十分相似,只不过柳枫比他多了一份老练和深沉。
柳枫眼里透着凌厉,往往动怒时,容易沾染杀气,有种深不可测,捉摸不透的意味,使人难以靠近,感觉他遥不可及。
傅玉书不同,真实、触得着、摸得到,没有任何杀气,眼神温和,所以平易近人,任谁都会对他产生好感,即便不会多么喜欢他,也不会讨厌他。
而柳枫由于种种经历和磨练,把这方面收敛了。
今番见到傅玉书,柳枫心里那种亲切感随即上涌,看着傅玉书,总觉得似曾相识。
在上官飞虹引荐下,他们很快成了知音。
两人避开左右,坐在院中下棋,一起对诗,傅玉书念着:青竹碧水滴翠影。
柳枫笑着接道:皑雪银霜映白梅。
顿了顿,抬首望着天上的白云,柳枫道:“晨曦谧谷声,古柏拔苍穹,玉瑟密莽曲,苍松立壁仞,翠云青烟多袅袅。”
傅玉书立起身子,不慌不忙,远远瞥视数丈外的池塘,道:“下饷擎纱梦,荷中嵌雾露,高舂明烛书,夜半吹清风,闲院晓日久戚戚。”
柳枫不由鼓掌,道:“傅公子果然利害。”
傅玉书一笑,拱手道:“李兄过奖,李兄的才华,上官世伯早已告知玉书,玉书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李兄身在朝堂,做的都是大事,相形之下,玉书整日闲坐屋前,愧不如李兄。”
一言罢了,忽见上官无忧在回廊上出现,打断二人,唤道:“傅大哥,傅大哥!”
傅玉书抬头细看,只见上官无忧眯着眼睛,摸摸爬爬地过来,就像瞎子摸路,十分不稳当。
傅玉书愕然,才与她分别不久,怎知她会变成这样,蹿前两步将她搀扶,问道:“无忧,怎会成这样子?你的眼睛怎么了?”言说间,伸手搭脉。
上官无忧侧身躲过,掏出一封信道:“没事的,刚刚不小心辣椒水进了眼睛,有点难受,有人送了封信来,你帮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这……”傅玉书接过信,面露犹豫,却没有拆开。
上官无忧已经在催了:“念给我听啊!”
傅玉书勉为其难,迟迟疑疑地将信展开,才低头扫视一眼,忽然呆住,就像被雷电击中。
上官无忧以为他惊讶,顾忌自己的颜面才不念出,急着道:“念给我啊,快点!”
傅玉书无奈,慌张了一阵,神魂飞回,垂首念道:“上官姑娘你好,在下李牧,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所谓一见倾心,再见相思,姑娘已在李牧心中种下情思,见不到姑娘,李牧思念犹甚,整日茶不思寝不安,饭食无味,还记得李太白的秋风词有曰,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到了此处,傅玉书声音转微为轻,目光定格在‘李牧’二字上,渐渐念不下去,旁人都未留意傅玉书这个奇怪的动作。
柳枫意识到这是别人写给上官无忧的情书,傅玉书当众念诵,脸皮薄,尴尬也正常,就没想太多。
傅玉书忽然止口,呆若木鸡一般,先前惊惶被人窥知了心事,此刻见是情书,有些羞惭,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垂下头不发一语。
上官无忧却抢过那封信,难堪地叱道:“怎么写这种东西,真是讨厌!”用手将信撕碎,匆匆跑开。
傅玉书瞧见她快步如飞,想起她的眼睛,脸色一变道:“无忧,你……能看见啦?”
柳枫看出了端倪,上官无忧这般做法,无非是与傅玉书玩闹。
柳枫不相信傅玉书看不出,果然,傅玉书才一出声,上官无忧急急忙忙捂住眼睛,身子斜斜一倒,叫道:“哎哟,好疼啊,我撞到什么东西了?”
傅玉书上前搀住她的胳臂,上官无忧突地睁开眼睛,转脸相看,噗嗤笑道:“傅大哥!我骗你的!”
傅玉书一愣,一些心念未去,与她对视道:“这么说,那封信是假的?”
上官无忧干脆道:“那当然!”转头斜睨傅玉书,嘻嘻道:“好不好玩,傅大哥?”
傅玉书未答话,上官无忧以为他心神未回,是不自在,自个儿咯咯笑了起来。
傅玉书还是难以定心,心里慌得要死,未免被看穿,只得闪开道:“上官世伯教我的那套剑法,我得去练练,先走了!”拧转身子,急匆匆而去。
柳枫也未发觉傅玉书不正常,见他们热热闹闹的,突然满心惆怅,回府欲找天绍青,却没寻见人,只在屋里找到封信。
是天绍青留下的,信上说:“柳大哥,我知道你这几天很忙,怕在太尉府会打扰你,所以和舒望一同去神兵门,来去十天半月有余,你可以专心处理大事,好好养伤,勿念!”
短短几行字,柳枫看罢,失手将信落到地上,长叹口气。
一百一十五东风吹渡秋意来,相思独做不眠夜
?蓝天依旧是蓝天,白云飘飘,也依旧浮在天上,太尉府的下人和往常一样忙碌,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可柳枫却满心失落,迷迷糊糊,总觉得这个世界离他很遥远,那感觉就像失去了一件珍贵的东西般,特别难受,心里憋得慌,苦涩和痛楚折磨着他。
突然间,他的心情就沉重起来,走路都缺少力气。
没有方向,毫无目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干什么,这一刻,毫无精力,他也没有了以前的ji情。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没有这么多顾虑,他也不会哭,自然也不会感到难过,孤身闯天下,倘若死了,也无法怨天尤人,因为命该如此。
后来两个人时,人生里多了欢笑,他也学会了温和待人,虽然照例是独自做事,可起码还有个希望,有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地支持他,守护他,不管千辛万苦,都在等他。
虽然那时他体悟太少,可心却在不经意间寄存那个方向,累了,疲了,那里总是他的归属。
今天这种等待突然消失,他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反正‘怅然若失’四个字,突然落在他的身上。
也许他不该这样,因为……不过是半个月,半个月后,又可以像以前那样。
可他现在却很失落,就好像那人一去不返,可能曾经无法体会,甚至多少次还想着孤身过活。
那时没觉得这般痛苦,可到了今时今日,他才发现以前的举动是多么可笑。
宰相府又邀他过府商讨精兵之事,孙晟拖人带话道:“已按太尉所言,精挑细选了八百有能之士,不知是否合太尉心意,孙大人希望太尉亲自校验,好的就留下,不好的就弃之不用,以后再选。”
柳枫有生以来首次产生麻木,面对宰相府那个护卫,毫无反应,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面无表情地走出太尉府nAd1(
柳枫从来没这种感觉,即使母亲去世,外公惨死,那时是悲痛,可以仰天大哭,可如今不同,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东西,可他竟然很想哭,甚至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走出府门,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下来,沾满双颊,柳枫对天望了望,倏然笑了,面容极其森冷,直凉到了人心里,比秋风还要凉三分。
今日,他穿的衣服正好就是当日大闹黄府那件。
柳枫摸着衣袖,想起了第一次碰到天绍青的情景,那感觉还历历在目,他还记得他的青儿惨叫的声音,还记得她被自己一掌震飞,她的嘴角还有一滴血。
心酸!柳枫顿时难受已极,尝到了天意弄人,一个人默默朝着巷子走。
一遍遍想着往事,很不幸,他想的全不是好事,天绍青在陈仓挨自己那一掌,她凄然的笑,跳崖的决绝,不断在他眼前晃。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些,更不愿去想往事,因为只要想起一星半点,心就很疼,那心酸几乎将他逼疯。
他甚至自己想象青儿血染纱裙,躺在地上叫‘救命,救命……’
黄居百在旁边摸着胡须窃笑。
之后,他就看见青儿躺在软榻上,旁边围着一群人,文景先生的嘴脸,肮脏的手,青儿的彷徨和害怕,一起交织,如翻卷着一幅幅记忆中的图画。
“救命,救命……”青儿又在叫了。
柳枫痛苦到了极点,满街的人流,他突然站定,发出一声大叫,疯了般朝巷尾狂奔。
街旁的人自然受惊,有些人手里拿着东西,吓得掉到地上,还以为有人要杀他们,可回头一看,居然是个年轻人在发疯nAd2(
那一瞬间,唏嘘,喧哗,埋怨,咒骂,同情,各种声音夹杂而来。
傅玉书正好也在街上,将这一幕看入眼内,本来和上官无忧拉着手有说有笑,可那声惊叫却教他瞬间一怔,回头张望,发现是早间和自己下棋的太尉李枫,傅玉书忍不住喃喃道:“那不是李兄吗?怎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
上官无忧好奇地朝过望了一眼,道:“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受了刺激……”
会有什么事令李枫如此激动呢?傅玉书闷头想了会儿,摇摇头,也不管那许多烦心事,拉住上官无忧道:“无忧,我们去划船,好不好?”
上官无忧立马道:“好啊!”
秋风送爽,湖水悠悠,波光粼粼,傅玉书与上官无忧乘着小舟,在水上嬉闹。
傅玉书一手压浆,一手来拥上官无忧,二人静静地坐着,小舟缓缓地飘着……
上官无忧见他出神,不知他在思索柳枫的变故,猛地疾指湖水,惊咦道:“傅大哥,你快看,好大一条鱼!”
傅玉书刚转过身子,上官无忧就撩起水,泼了过去……
傅玉书被水溅湿,眼睛睁不开,也起了劲头,微笑着抄住上官无忧的手,接着湖上就传来嬉笑声。
湖上有座桥,柳枫就坐在上面,这一幕也被他瞧入眼里。
平日他很少坐在这里,也很少会留意这些,可今日居然挪不开目光,失神般呆了。
他记得刚刚那封信,末尾有句话:“不知道等你伤好了之后,青儿有没有机会和柳大哥一起乘船?柳大哥很忙,我知道不该这么想nAd3(”
“柳大哥,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青儿便无憾了……我不想说这些,可又忍不住写出来,我想……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哥的伤就好了,也许会有空……”
柳枫忽然心神恍惚,眼前一花,瞅着湖面,耳边飘来一句话:“如果非要有牺牲、有流血的话,我陪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
当初青儿跟他说这话,该是藏着怎样的决绝?几乎将一个女子一生压在他身上。
遥想他中箭时,青儿护着他,搂着他,陪着他一起伤心,一起落泪。
“我想我应该对你有信心,不能够在出现大事的时候,乱了方寸,老让你担心……”
青儿的话一遍遍响起,样子也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柳枫突然觉得自己疏忽大意,什么都没有留给那位甘愿跟自己生死相依的女子。
此刻,他眼神呆滞,看看湖水,忽然叫道:“青儿……”忍不住站了起来,刹那看到青儿立在湖上,一脸忧郁。
柳枫伸手去抓,失声呼道:“青儿……”身躯倾斜,险些扑到水里。
却在这时,他的肩头被拍了一下,只听傅玉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兄?”
柳枫回过头,傅玉书愣道:“你怎么了?脸色很差……”
柳枫被这一声击醒,就像做了场梦似的迎视傅玉书,呆呆地立定,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摇了摇头,朝桥的另一头走了。
傅玉书眉头拢攒,遥望柳枫离去的背影,回想他方才那无奈的笑容,更生不解,一面纳罕,一面拉过上官无忧,离开桥头。
柳枫不想干任何事情,躲在书房,摸着那幅画,只希望天绍青快点回来。终于意识到感情一旦付出,就很难回收。
天绍青恐怕想不到柳枫会有这般转变,两人互相思念,才体会到以往的相聚是多么弥足珍贵。
离开太尉府不到两日,天绍青与舒望行进期间,伤口难以愈合,病情越来越恶化。
她口称身体有恙,到街上抓药,逐家药铺问过,没人可以医治她的伤,她想回客栈,走到一片荒芜之地,忽然晕倒,醒来后,就在破庙的神案前躺着。
舒望望了她半响,满是疑问道:“青姑娘,你受了伤,怎么还中了毒呀?”细瞧天绍青,见她默不作声,才知她此番是来躲难的,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一定要和我出来,有人伤了你,你发现中毒已深,怕公子担心?还是怕他找人为你报仇?”
天绍青别过脸不说话,舒望不由叹了口气道:“哎,公子何其有幸,你对他太好了……”突然,转了个身道:“我去找大夫!”
不料半刻之间,舒望已领个人回来了。
一百一十六东风吹渡秋意来,相思独做不眠夜
?天绍青想不到他会这么快,还真有位相貌英俊的年轻大夫。
那大夫穿着深绿色的袍子,斜肩背个小药箱,看见她,快步上前拉过她的手,道:“姑娘,不用怕,我帮你看看!”
天绍青瞅了瞅大夫,觉得眼熟,陷入回忆之中,那大夫却只注意她的伤,愤懑道:“中了毒,对方好狠的心。”
舒望见他晓得几分,忙问道:“是什么毒?”
大夫一边打开药箱取金针,一边回道:“中了这种毒,如果不及时医治,不消几天,命就没了,不单皮肤溃烂,整个人都会被烧焦的。”
大夫口里埋怨,不忘给天绍青扎几针,见天绍青呆茫,抬头问道:“姑娘是否从中毒那会儿,就觉得浑身火烫?连睡觉也不踏实,接着伤口就烂了,是不是?”
天绍青一愣,点头道:“是啊,之后就来找大夫,可没人治得好,唯恐朋友害怕,所以偷偷来到外面,看看能不能遇到高人。”
大夫悦然道:“他们只是普通的大夫,没见过这种毒,治不好也不奇怪。”
天绍青听大夫口气稳健,放了些心,开口问道:“请恕我冒昧,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
大夫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帮她拔金针,答非所问道:“这针一扎,保管待会儿神清气爽,睡一觉,又和以前一样精神。”
收拾了金针,合了药箱,大夫见天绍青满脸疑惑,还是想探问究竟,不住地凝视自己,便提醒道:“苏某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天绍青闻言缓缓立起,凝神细想,那苏大夫也不阻止,就立在身后慢慢地等。
天绍青重复道:“苏?”
苏大夫笑着点头,脱口而出道:“苏乔!”
天绍青惊呼一声,盯稳苏大夫道:“啊,想起来了……”
苏乔拱手揖礼,谦逊道:“当日在下喝多了,酒后胡言,失态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天绍青呵呵笑道:“想不到你是个大夫,看来我天绍青命不该绝,要谢谢你的妙手了nAd1(”
苏乔连忙道:“雕虫小技,医术欠佳,不足为提!能救姑娘一命,在下已然欣慰已极。”
两人相视一笑,舒望回过神来,指着苏乔道:“原来你早知青姑娘受伤,八成是沿途跟踪我们的吧?难怪我说,怎么才出庙门,就福星高照,碰见个会驱百毒的大夫!”斜睨苏乔,有些怨恨他不老实。
苏乔尴尬地笑笑,抱过药箱说道:“二位远行在即,苏某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不等天绍青拦阻,匆匆出了庙门。
舒望还是认为他不安好心,暗道柳枫好不容易拥有了重要的东西,别人却一直都在虎视眈眈。
这一晚,他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想,不知何时,也开始了烦躁。
旁人不知,柳枫可明白的很,舒望自小跟随他,全赖柳枫养大,如果柳枫失足,他就像柳枫的竹杖。
柳枫也非是笨人,静下心想,就能猜到天绍青不会无缘无故离开自己,可能是发生了甚事,但燕千崇的目的没有明确,他又不便离府,一时愁闷,半夜起来喝酒。
果然在这间歇,燕千崇瞅瞅四下无人,柳枫孤寂地坐在凉亭,猛然疾蹿而出,提着剑,蹑手蹑脚地飞出太尉府。
柳枫早在留意他,刚要跟从,皇帝忽派太监前来,降下一道圣旨,说城外的河木村一带有流寇滋事,要柳枫商量个对策,在减少伤亡的情况下能将纷乱平息nAd2(
目前由于李承戬与衡山四鬼打了胜仗,还未凯旋回京,京城的留守士兵并不多,而且禁军不可以大肆出动,柳枫也考虑到燕千崇若有坏心,会来破坏。
一时走脱不了,他深夜进宫与皇帝相商,这件事使得他耽搁了两天,才赶赴河木村,暂且不提。
只说他因此与燕千崇错过,那燕千崇也再未回过太尉府,还当柳枫未曾察觉他的动向。
他出了府,就到了城西小桥,静心守候着一个人。
不到一会儿工夫,傅玉书来了。
深更半夜,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唯有城西小桥有些异象。
旁边溪水潺潺,不时拍上岩石,打破黑夜的寂静。
桥头有棵树,下面端端正正立着一人,用斗笠黑纱遮住脸面,怀里抱着一把剑。
燕千崇屏住气息,不敢轻动,而诸如这种情况,他已经守候了多日,始终不见这个人的目标出现。
这时,傅玉书轻足点地,落在桥头,斗笠人当即恭身施礼,垂首道:“公子终于来了,属下在此等了五天啦。”
傅玉书眉头高扬,不吱一声,还未从惊险中回过神,心情很烦躁,只是未曾表露。
本来白日,他还是高兴的,前半夜后,他就再也高兴不起了。
临睡前,他去了定国侯府的水牢,里面锁着一个人,也已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瘦骨嶙峋。
老人不断大叫,声声凄厉,使傅玉书难以安枕。
那是傅玉书第一次看望老人,他老了,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甚至于说话也语无伦次,认不出自己这个孙子,还时刻叫嚣要杀了自己nAd3(
看到爷爷的第一眼,傅玉书眼泪涌出来,却不敢哭。
只因上官于桑就在旁边,爷爷也是上官于桑泄恨的犯人,仇视之意甚深。
上官于桑挥舞着鞭子,捶打爷爷,教傅玉书心痛如绞,伤痕烙在爷爷身上,伤了傅玉书的心。
他亲眼看着爷爷遍体鳞伤,也许爷爷本来就是一身伤。
回想过去,爷孙分别不过才十年,爷爷如何成了这副模样?他还记得当初爷爷离家,曾交待自己:“玉书,要好好练枪,爷爷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家,傅家……就靠你了,咱们的仇,爷爷的心愿,你可千万不能忘记。”
因傅玉书人缘好,上官于桑也宠溺他,将他带去水牢,似是扬威一般,打他爷爷,不时回瞟傅玉书,观他神情。
傅玉书及至现在还觉得背后有根刺,后来睡觉,也惊叫道:“不要打爷爷。”坐起来,发觉是个梦,脸上的汗水涔涔而落。
睡不着,他便索性来此赴会。
斗笠人说话期间,傅玉书心神游走,暗想上官于桑和爷爷傅文灯是对同门,傅文灯曾说要去七星教。
傅玉书探查不出爷爷的踪迹,寻思着这层关系,使了个计,潜入上官府,万万没想到爷爷真被收押在水牢,不见天日,更日日饱受折磨摧残。
斗笠人却不知傅玉书此刻心中怀恨,继续说道:“属下不敢去定国侯府找公子,怕泄露公子身份,让人起疑!”
傅玉书点点头道:“你考虑的很对,以后每逢月圆,我们就在此见面,如果突然有重要的事情,我会用金丝雀传给你,你拿着这只。”
一只中了迷香的金丝雀被他交给斗笠人,斗笠人接过后,问道:“主人有消息了么?”
傅玉书轻轻叹了口气道:“爷爷没有死,被上官于桑关起来,日日鞭笞,好狠的老头……”
斗笠人急切道:“公子要想办法救他,主人年纪大了,不该受这种苦,会熬不住的!”
傅玉书勉力稳住心绪,接话道:“我知道怎么做的。”
斗笠人看了看他,道:“属下待会儿就要走了,公子还有何吩咐?”
傅玉书想了想道:“七星老贼的事,再去查他的总坛,另外……南唐有个太尉叫李枫,查查是什么来历。”
斗笠人道:“公子怕他是我们的敌人?”
傅玉书走了两步,仰望星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一定要小心,李枫和定国侯府的人来往密切,又和上官飞虹似友非友,保持一段距离,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朋友?”
斗笠人行了一礼,道:“属下知道了。”
两人正要分别,却听一个声音高喊道:“深更半夜,原来在这儿鬼鬼祟祟。”眨眼间,草丛有个人影一晃。
斗笠人急道:“公子,我去追。”
傅玉书握紧剑,横身挡住道:“他能神不知鬼不觉,藏身在这里而不被我们发现,武功一定不弱,你目前不易暴露太多,先走吧,这里交给我,我去解决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儿黑布,遮住脸面,竦身急追出去。
一百一十七书生剑客两相义,却道无心剪情愁
?戴斗笠的人也没做停留,身形如箭一般朝相反方向蹿出,黑漆漆的夜幕中,斗笠下的黑纱随风飞扬,犹如锋锐的刀子,荡开阵阵锋芒。
斗笠人奔行极快,非但快,还不断加快疾行的脚步。
从他身后望过去,也有一个人紧追在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携剑奔跑,不同的是,前面的人头戴斗笠,黑衣黑纱,看不到脸;后面的人则白衣白纱,剑也是雪白的,平添了几分森然的寒气,脸上并无遮盖之物。
不消几个起落,白衣人已追至两丈,略微瞟视前方,忽地竦身上前,截住了斗笠人去路。
斗笠人顿时无路,被迫收住脚,按耐着心思,琢磨要否打这小子一番,白衣人已露出笑意,剑锋朝天,转过身子。
乍看他态度友好,却带着无形的阴险和狡诈,是一种满赋杀气的逼人目光,斗笠人见他这等模样,急忙按剑四顾,寻找傅玉书的身影,怕傅玉书中计,会遭此人同伙埋伏。
白衣人左手的食中两指压在剑刃上,将他神情收入眼中,笑道:“找你的主人?我看你是白费力,他追赶我,不知到哪儿去了!”
斗笠人愕道:“你知道公子会追你,故意喊出那句话?”
白衣人面露得意,望了望手中剑道:“这样不是很好?他去追我,我来找你!”
斗笠人忿忿道:“原来这几天是你在暗中打探烟霞轩,究竟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白衣人和颜悦色,实则笑里藏刀:“其实刚刚我若不说话,你们根本不会知道旁边有人,况且等你们主仆分开,我一样可以杀你,可我却没这么做。”
斗笠人嘴角浮出冷笑,暗想:“好张狂的小子,我不戳穿你,是诱你主动现身,好把你的同党都叫出来,你还真给自己脸上贴金,以为自己高深莫测,我们都是傻子nAd1(”却神色一肃,叫道:“那是你心怀不轨!”
白衣人不愠不火,也果真小瞧了他,说道:“不管怎样,我并无恶意,这么做无非就是提醒你们,我掌握了你们的把柄,好让你为我做件事,可是如果你们都走了,我再出现,就无法证明我刚才也在场,当然让你们相信我的话就不太好办。”
斗笠人没有答话,他又郑重道:“我给你一条活路,只要你替我杀个人,就可以放了你,而且还保证替你们保守秘密。”
斗笠人冷冷道:“谁输谁赢尚未可知,烟霞轩从不帮外人。”
白衣人嘿嘿笑道:“那是烟霞轩的不幸,今晚你运气不好,被我燕千崇逮着,明天的日出,你怕是看不到了,城西小桥的约会,注定是个死约。”说罢,剑锋抖开。
不料疾风猝响,有个声音传过道:“是死约,不过是你跟丰都城的死约。”一个人飞身落下,正是蒙面的傅玉书。
燕千崇脸色一变,傅玉书道:“很意外,是不是?”
燕千崇吃惊道:“我以为——”
傅玉书截断话道:“你以为我去追你,然后你就可以控制我的人,要挟烟霞轩?”指了指一旁的斗笠人,接着道:“声东击西,这点小伎俩,三岁的小孩都会。”
燕千崇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故意装作被我引开,好让我出面,这样你就可以……”
傅玉书眉头轻扬,一面踱步,一面道:“若不是这样,你怎肯现身相见?你跟踪我们时日已久,又深夜藏在暗处,岂有这么容易让我发现你的行踪?”
一个人若想不被人发现,当做到不动不叫不做声,以静制动,方为上策。显然燕千崇开口说话,是有意让人得知他在小桥边偷听,尤其还无意间让人获悉他离去的方向,分明是另有图谋nAd2(
傅玉书淡淡道:“既然你要引开我,我何不将计就计?”
燕千崇仰首笑道:“我就知道傅玉书不是一般的书生,果然心机深沉,可惜你中计了,不过但请放心,我如此找你们烟霞轩,能这般麻烦,就是有事商讨。”
斗笠人万没料到燕千崇有此一说,不知他图谋何计。
傅玉书倒是镇定,见燕千崇道出自己名讳,也不遮掩,把面上黑布扯去,微微说道:“阁下故布疑阵?”不待燕千崇回言,忍不住轻轻一笑道:“呵,这个见面谈买卖的方式,倒挺特别。”
燕千崇轻哼道:“没人逃得出燕某人的手心,你在定国侯府呆了数日,对那里了如指掌,上官飞虹视你如子侄,还预备将女儿下嫁,如不出意外,定国侯的女婿非你莫属,到时他的家业……”
傅玉书低头走了两步,微视燕千崇道:“那又怎么样呢?”
燕千崇认真道:“上官飞虹掌管南陲一带的兵事,而虔州是出入五岭的门户,正在他的辖下,南汉使者若要进入南唐必要途经虔州。如果虔州归你管,你尽可派人向南汉挑衅,如今正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上次南唐派边犒大举进攻南楚,结果因争夺郴州与南汉闹了不愉快,最后南汉在南唐手中取得郴州与桂阳监几处城池,两国的关系因此紧张,倘若打起来,你便可从中取利。”
傅玉书兴致哉哉,故作镇定道:“那你又有什么好处?”
燕千崇想也不想道:“我只要他们打架,斗得越厉害越好。”
傅玉书一怔,疑惑道:“可南唐有个李枫,又岂会放任不管,任由南唐与南汉冲突?而且南汉与南唐此前交好数年,关系密切,虽因争夺南楚有些矛盾,可要他们打仗,恐怕不太容易。”
燕千崇接话道:“所以我们要联手,先杀了李枫,到时候打起仗,就没有能人管事,南唐的兵马,我们可以各取其一,趁南唐与南汉混乱,占领一方,等有了城,它日再攻中原,割据领地,你我二人便可称王,如何?”
斗笠人怒叱道:“好大的梦,无非是利用我们帮阁下除掉李枫,自己好收渔翁之利,阁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不可知呢?如果李枫好对付,阁下因何不亲自动手?”
傅玉书目视燕千崇道:“梦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既然燕兄喜欢做梦,便做个够吧nAd3(”
燕千崇也不气,难得好耐性道:“李枫如今受了重伤,又睹物思人,防范心大减,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为保万无一失,一招得手,我会找机会给你们,到时候……”
傅玉书早知燕千崇能如此清楚,必定查探过柳枫动静,也知燕千崇有些话说的不假,比如自己也见过柳枫坐在桥头伤神,但柳枫非一般人,兴许施计诱敌也不一定。
他并不上当,笑了笑道:“原来李枫受了伤?这等好事,你自己不做,却让给我?”摇头轻笑,看燕千崇如何措辞。
燕千崇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从李枫师父天一老人那里骗了一封信,进入太尉府,就是为找机会杀他。在下百般使计要诱柳枫,故意在话中露出真假难分的破绽,引他起疑。那么他不敢确定我的目的,届时就会跟踪我,我再寻个荒僻之地杀他,可他甚少外出。”
其实那信不过是捏造的,燕千崇根本没找到天一老人,但却模仿天一老人的字迹,滴水不漏。
这其中还有很多不可告人的密事,自然不是傅玉书能够窥破的。
顿了顿,燕千崇续道:“偏巧我赶来金陵时,遇到些麻烦,负了伤,所以李枫虽然功力大减,我却没有把握下手,因为他在伤重之下,依然能够对付衡山六刀。燕某心有顾虑,不敢贸然行动,后来见你们烟霞轩鬼鬼祟祟,在附近流窜,不时打听七星派,我就盯上你们,只要你们杀了李枫,我可以替你们来找朱老怪。”
傅玉书闻言半响未语,慢慢将剑竖立,目视着道:“烟霞轩有个规矩,谁听了不该听的话,就要受到处罚,既然你现在没把握杀我,那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燕千崇不料傅玉书突然起了杀机,难免心中一寒,却从容道:“丰都城主跟我说,希望你下去。”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傅玉书轻轻一笑,身形一窜三丈,对准燕千崇,连进七招。
长剑当空移送,人不动而飘,如惊雷掣电般直射。
他的剑就像他的人,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手执利剑,一举一动满是行走江湖的老练。
人如玉,玉生光,书生情,燕千崇第一次见到傅玉书的剑法,也第一次产生吃力,剑劲席卷,如霜般冰寒,泛着不尽的杀气。
傅玉书走狠戾迅疾一路,攻下一招,望着燕千崇道:“我教你,这招叫‘先下手为强’!”言尽,人随剑行,剑随人动,如飞灵一般。
燕千崇猝不及防,赶忙掣剑横扫出去,剑气溢荡,迫的傅玉书跳起脚。
傅玉书将身凌空须臾,转了一圈,亦有样学样,拽剑扫击燕千崇足祼,劲气破空,又旋转而上,绕到燕千崇腰身。
燕千崇骇的一跳,待要闪避,迟了一步,被闪电般割了道口子,忍不住后退。
傅玉书看在眼里,面无表情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起身再进数招,占尽上风。
燕千崇见他剑法诡异百变,竟摸不着路数,傅玉书又得手了几招,抽身立定道:“这叫‘飞虎打茓,讨不到便宜,自伤其身’。”人冷如剑,气势如虹。
剑气四射的同时,燕千崇因旧伤未愈,眼见无法挡住傅玉书,命在弦上,急退之间,忽闻背后山风凛冽,回身见是一处尚可逃生的峭崖,连忙跳了下去。
斗笠人见燕千崇跳崖,奔前望了一眼,轻哼道:“自不量力的小子,总算吃亏了。”
他挺身站直,瞧着傅玉书道:“你的剑法大有精进,实在是烟霞轩的幸事呀。”
山风涛荡,吹起傅玉书的长衫迎风抖动,他面沉如水,轻轻一叹道:“你又何必恭维我?我的实力,我知道。这崖不高,摔下去可能有一线生机,只要没看见尸首,就不能懈怠。”
斗笠人应声道:“我这就去找。”
待斗笠人离去,傅玉书缓缓移到崖边,望着燕千崇落崖的地方道:“你不要怪我,谁让你野心昭昭?傅家大仇未报,爷爷尚未救出,岂可受你要挟?而且烟霞轩的确不为他人卖命,以前有一次教训已经足够,不能再有第二次,不过多谢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一言到此,他不由嘴边漾起一抹舒心的笑意,转而消失在夜色苍茫中。
其后的几日,傅玉书没有别的动静,上官于桑是个谨慎的人,几乎时刻守在密牢附近,他没有机会,便如往常一样练剑。
怕上官于桑看穿他的用心,假意沉浸书海,时而弹琴,才无意间从上官无忧口中得知,李牧之名是她见上官于桑常写‘李木’,并看着那名字发呆,才稍加改变,借来一用。
到底是否真的无意,那便只有傅玉书知道,反正上官无忧是以为他记挂那封情书,有了醋意才问。
听过那件事后,傅玉书的话越来越少,剑劲凌然,琴声幽怨,像有愁闷似的。
上官无忧不知他出了何事,好言哄慰,傅玉书却佯装无恙,逗起了鸟,金丝雀无缘无故少了一只,上官无忧却压根猜不到是傅玉书放走的。
这一日,柳枫已经议定剿匪之事,准备前往河木村,不期天绍青忽然回来。
她的人是倒在太尉府门前的,好半天人事不知,柳枫把脉得知天绍青体内有毒,喂她吃了些药。
料想她要是还不醒转,自己只怕就要赶去河木村剿匪,为不耽搁行程,他吩咐队伍先行,自己脚程快,随后便可赶上。
等了一会儿,天绍青微微睁开眼睛,有了些许知觉,见柳枫坐在身旁给自己搭脉,一副沉思的样子,不由惊奇道:“柳大哥,你会把脉?”
柳枫笑了笑道:“会一些,不过医术不精,只知道些简单的入门之道。”
天绍青挣扎着坐起,问道:“是你师父传授的么?”
柳枫点点头,也未想得太多。
就听天绍青又道:“没想到老前辈武功高强,连医道也这么好,真希望可以见见他,对了,柳大哥,前辈住在哪里的?是不是太白山?”
柳枫闻言一惊,看着天绍青怔住,好似发现个天大的奇事一般。
天绍青并不计较这些,仍在引诱柳枫说话,继续道:“柳大哥,你看得出是什么毒么?当日有两个刺客杀我,都怪我不小心,才被他们有机可乘,未料会这般严重……”
柳枫猛将目光移开,不再注视她,意有所指道:“幸好不太严重。”
天绍青惊喜道:“那就是有救啦?”
柳枫避过话头,突然问道:“舒望和你一同外出,他没事吧?”
天绍青低下头,闪烁其词道:“他……没事,本来……他……要……送我,我……没让他送,就偷偷回来了。”
她尽量把语气顺平,怕柳枫起疑,又道:“青儿走不数日,实在不放心柳大哥,想……早点回来看你,后来毒气攻心,去找大夫,他们说医不好。”说着,鼻头抽咽,有些难过。
柳枫面色变冷,也不说话,也不安慰。
她却为了不教柳枫乱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倒在柳枫怀里道:“我想你,怕突然死了,会……见不着……”话还未完,被柳枫推开。
她讶异下,抬头看向柳枫,忽见柳枫面目森寒,冷声叫道:“下来!”
她心神一慌,跳下床道:“怎么了?我是青儿啊!”
柳枫截断话道:“还敢诓我,当我傻了不成,青儿哪是这样?”疾步蹿前,想去擒她。
一股劲风扑面,她闪避不及,被柳枫揭下一块面皮,赫然竟是程品华。
程品华见被柳枫发觉,得意的一笑,说道:“太白山的弟子,久违了,可让我费了不少功夫,不过此番你在气头上,我也不多留,来日方长,改天再会。”夺了个虚位,遁出房间。
外面的护卫闻到风声,高声喊喝:“刺客,抓刺客……”
一时吵嚷不休,柳枫也不愿顾及,倒在床头低语道:“青儿!”拿起一面铜镜,自言自语道:“谁也代替不了你,谁也没这个本事,她不像,不像……”
摸着镜面,柳枫苦笑:“她根本就不知道青儿多么善良,青儿从来也不知道太白山,不知道她的柳大哥师承何处,青儿受伤中毒,只会躲着我,不让我知道,青儿……”
嚎吼数声,柳枫揩掉眼泪,只得牵了快马,赶去河木村。
天很快暗下来,为了教天绍青安心,多体谅柳枫,也为了给傅玉书吃个定心丸,好筹谋未来,上官飞虹与舒望各讲了个故事,是血和泪绘制的李枫史,然后柳枫入仕南唐的剧变,才正式呈现人前。
一百一十八那年血泪难泣书,谁把青玉冷无情
?天绍青突然惊醒,浑身凉汗如豆,看了看空落落的屋子,忙不迭抢到桌前,抓剑奔出房。
她准备火速返回太尉府,听了舒望那番话,也无心在外逗留,好多天都没与柳枫好好说些话。
舒望没拦她,早有料到似的,候在走廊,平静道:“尚未完成公子交代的事情,恕我不能相送。”
去神兵门,他根本没打算让天绍青跟随,讲出柳枫过往,也只想让天绍青明白,柳枫有时候冷淡,也是无心之失。
别看他平素寡言少语,都藏在人后,其实总怕天绍青小小年纪,会受外界诱/惑,或者误解了柳枫的冷淡性子,出了差错。
神兵门召开试剑大会,到时人多嘴杂,只怕凶徒还未放弃对天绍青的追杀,会混在人多处,还是教她连夜潜回的好。
他一番嘱托,要她小心。
是以天绍青择了条小道,换了身装扮。
此刻她也意识到这次不告而别,可能是个错误。
迎面吹来一股冷风,卷起客栈外的幡幢,天绍青心里一寒,念叨道:两街冷风打楼牖,谁家男儿不知寒?
眼前一花,她恍然看到了当年的柳枫,十八年来,到底受了多少苦?性情的转变,原来不止是南楚。
她一定要思量个清楚,走在街上,柳枫中箭时的话飘入耳中:“七年前我投奔李璟那次,那一次我伤的……比这重多啦,我记得……流了很多血,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浑身连疼的感觉都没有了,我只知道李璟让人给我换了好几身衣服,每件衣服上都是血,我在梦里喊‘不要血,不要血’,可是那些血好像要吞了我一样,我越喊就越多。”
早在七年前,柳枫就患上旧疾,难怪前番的区区箭伤,始终不见好nAd1(
她不敢想,抬袖揩拭眼泪,猛然朝黑夜失声呼道:“柳大哥,我错了!你故意避着我,自己难受多啦!”提起脚步,向前狂奔。
已至三更,定国侯府的小厢房亮如白昼,上官飞虹依旧忆着往事,傅玉书也静静地听着……
保大二年,李枫满身鲜血,从定国侯府逃出,不知不觉被逼至西门。
此时,如血的残阳早已退去九霄云外,严寒深夜,大雪纷飞,李枫望着掌中的血剑,又低头回看皑雪,一动不动,双目无神,仿若呆了一般。
十岁的舒望立在身旁,瞅见他双手被剑刺穿,掌骨还现出个血窟,创口触目惊心,就算敌人都走了,也还在滴血,渐渐落在雪中。
柳枫的神情冷如悲风,惊住一个尚未见过世面的十岁孩子。
在那半年前,年仅十岁的舒望第一次见到李枫,当时是在晋阳的邕王府,邕王李存美是庄宗李存勖的弟弟,庄宗死后,李存美因患病得了半身不遂,行走不能自如,所以幸未遭到屠戮。
李家皇族遇难时,只有李存美侥幸存活。
可李存美被遣掉所有随从,虽居在晋阳,却是个空荡荡的小宅院,没过多久,李嗣源还怕他有异心,有意将他流放。
李存美心情郁郁,惶惶不可终日,病情加重,只能瘫在床榻。
那时,李存美刚过尔立之年,本来年轻英俊,却像个频死的老头子。
李枫初次踏入江湖,首先在空寂的邕王府探望李存美。
邕王府凋零荒芜,只有个十岁的孩子伺候在李存美身边,李枫硬是按捺情绪,不教自己过度难受。
缓缓地打开窗户,李枫道:“吹吹风,看看外面的太阳,对病有益……”就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坐在床边,与李存美对望着nAd2(
李存美躺在病榻前,见到李枫,似很激动,手臂颤颤抖抖地抬起,想仔细摸摸李枫,却只笑了笑,便撒手人寰。
之后,那个十岁的孩子便随李枫来到金陵,李枫到十里铺初遇乌南,小舒望正被寄养在农家。
小孩子只见公子面相温和,从不发怒,也不见他杀人。
在舒望眼里,李枫是天边坠下的星曜,迟早有光芒四射的一天。
他只见公子长期都穿一身白衫,除了三天必洗一次,就知道公子很爱干净。
小孩子料想公子不换新衣的原因,该是一贫如洗,可如今这身单薄的白衣也脏了,染满了血,公子要死了,谁来救救公子呢?
舒望看着李枫,涌出眼泪。
雪花打着旋飘落,李枫就跟木桩似的,嘴角有血迹,也不擦拭,目中茫茫然。
冷风呼啸,冻得人连打寒噤,荒僻的野外,听得到狂风卷雪的嘶吼声。
舒望站得久了,竟觉腿脚有些僵硬,脚底冻得发麻,可抬眼延睹李枫,还是那般站着,剑仍在滴血。
猛然,李枫失去力气支撑,颓然跪倒,吐出一口血,身子本就单薄,不管是冷是伤,都让人不忍相看。
舒望心中不忍,扯下一块布,抢前拖过他的手道:“公子,是不是很疼啊?”
李枫没有反应,十岁的孩子便给他包扎伤口,可他的伤实在太多,一块布能遮哪里?裹了东家漏西家,就算包全伤口,体内的毒如何驱除?谁有一件衣服来给他驱寒?
公子怕血,怎么办?舒望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缠那寸许宽的血窟,也许该庆幸上官于桑的飞剑是极窄型的,庆幸李枫的手掌够大,不然一把剑那样刺过去,这双手早就废了,不可能再完好如初nAd3(
舒望落下泪,抄住李枫的剑,连抢了数次,都抢不到手,忙抬起头道:“公子,你不用怕,扔了它,好不好?现在没事了,我帮你把伤口缠紧,然后过两天就会好起来。你别难过,是他们要杀你,不是你的错,一点也不是。”
他边说边缠布条,连缠几次,动作都很笨拙,等缠好的时候,他的衣服也烂了几处。
李枫呆呆的,小舒望伸手将他拖住道:“公子,我们离开这里,你先养好伤,然后再做打算。”
雪花斜斜降落,一大一小两人穿梭在寒风中,渐渐行到了白鹭洲。
白鹭洲位于金陵城西门外面,汇在长江之中,因地形所致,西南而来的长江水被一分为二,中间拥一座小岛,白鹭洲两边的水便在前头聚合,一并汇入正南边的下永门处。
两人沿江而行,李枫望着江水,凄叹了句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
他惨然回首,望望黑暗中的金陵,道:“三生浮若旧唐梦,白鹭洲畔断前情。二水笑吾不知耻,偏居一隅对金陵。”
昔日李白诗中的三山,是指金陵西南角的三座山峰,长江水自西南而来,此三山突出江中,不但是冲要,还是西南的江防要地,而白鹭洲恰恰将金陵城外的长江水一分为二,像护城河一样,将京都围了多半圈。
李枫却在此险遭命丧,岂非人生一大讽刺?
他虽无西南的长江水那般宽宏的气魄,可以容纳万物,也带了一腔效忠大唐的热情,准备匡扶李唐社稷,没想到会是这样恶果。
黄昏的血红残阳,岂不早就暗示了一切?
李枫笑了,夹着满腔的悲愤,道出这四句讽刺之言,然后仰首苦笑,伤口隐隐作痛,体内的毒越来越不受控制。
江岸边柳树成群,枝头积满雪花,更显得此刻凄凉。
舒望见到一座荒弃的园子,便扶李枫到园中坐定,猛见旁侧丹槛处搭着件清爽干净的白袍,连忙抢在手中道:“公子,你看……”
周围白茫一片,那件衣裳也能看的几分。
李枫倚靠丹槛,舒望将衣服递到跟前道:“公子,难得有件新衣裳,快换上吧?”
李枫慢慢挪动身子,目光自衣上掠过,霍的抢在手中,由于用力过猛,那衣袍沾了血渍。
舒望脸色一变,道:“不用急,不用急,公子双手不便,还是我帮忙吧?”就要拽那衣服,哪知李枫闷声不吭,将白衣抛入雪地。
还没等舒望回过神,李枫已怒吼出声:“是谁?给我滚出来!”
小舒望还未明就里,一位峨冠博带的中年先生打着灯盏从暗处走出,观其装束,出身高贵,非等闲人家,有七八成是个名士大夫,一双深邃的眼睛满是哀怜之色,脚步轻盈,走上来道:“想必你就是李枫,在下在此恭候多时。”
一百一十九那年血泪难泣书,谁把青玉冷无情
?李枫嘴角漾起一抹笑,伸出三根指头,接下话道:“我有三点可细述于定国侯:一,李唐大军原本势如破竹,将士团结一气,上下齐心,可由于时隔一年而不得胜,如今又年关将至,将士们起了望洋兴叹之心,思乡之情犹甚,斗志自然少掉大半,而且连月的打仗,甚是累人,粮草接应稍有懈怠,必要损兵折将,目下首先要增援他们,最好大队人马压境,给敌人一种压迫感和恐惧感,这样一来,在外的将士看到希望,自然雄心百倍。”
上官于桑闻言点头。
李枫又道:“二,士气大振后,以主力当正面,派奇兵出其后,两面夹击,以迅雷之势攻其不备;三,闽国弱小,五州地辖,大可发兵一起进攻,五管其下,逐个包围击破,孤立王延政,断了他的求援念想,不出时日,城内断水断粮,王延政便守着一座死城。”
李枫停了停道:“而王延政身为一国之君,残暴不仁,杀手足,剥削百姓,毫无人性,在闽国早已失去民心,百姓们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只是碍于王延政势力,不敢轻易得罪,可倘若王延政孤立无援,做了将死之木,百姓见他大势已去,自然争着为大唐兵打开城门。”
上官于桑思索这番话,李枫盯着他,又加了一句:“此时的闽国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哈哈哈……好!”上官于桑揽须而笑,一时高兴,连肩膀也抖动起来。
他转身望着李枫,满是赞赏,突然朝李枫说道:“果然贤士,不愧是庄宗的后人,好,好,好……”一连道了几个‘好’,紧接着又道:“老夫要交你这个朋友,为你备一场酒宴,好好畅谈时势。”
说至此处,上官于桑又拍着胸膛保证:“你放心,老夫定将你引荐给皇上,达成你的梦想,你这等人才,老夫是断不会放过的。”说罢,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得出他很欢畅。
听到这里,傅玉书见上官飞虹止口,急道:“那后来呢?李枫就这样入朝了?”
上官飞虹苦笑,摇了摇头道:“岂有这么容易?一个刚出道的年轻人,虽有惊世之才,却怎料仕途险恶,一杯酒差点酿就他的黄泉路nAd1(”
傅玉书一愣,虽不知上官于桑目的,但也猜出七八分,没想到怀揣梦想的李枫,就这样满怀欣喜的中计。
李枫受上官于桑邀请,坐在览景亭,一边欣赏远处的梅花,一边接下上官于桑的酒,一杯酒下肚,两杯酒下肚,三杯,四杯……
一共喝了多少杯,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院中的梅花开的很艳,红白相间,错综交杂着,很漂亮,下过雪的梅子上暗香扑鼻,在那清冷的黄昏特别诱人。
他注视满园的梅花,甚至想摘一朵,正想出声说话,动了动手指,就发觉身体有异,接着他就按紧胸口,抓着喉咙,然后毒血就冒了出来。
李枫感觉自己将要支持不住,讶异地指定上官于桑,却发现他在笑,是一种计谋得逞的奸笑,看着他要断气的大笑。
血从李枫的嘴角溢出,他立刻惊叫,不断用衣袖擦拭,渐渐地,袖口也脏了。
李枫望着血,怒声道:“你个老匹夫,敢害我?”拼命说着这一句,连忙挡击上官于桑呼来的护卫。
上官于桑目睹他的挣扎,无动于衷道:“只怪你命不好,偏偏李存勖是你祖父,他害死我儿这笔账,今日老夫要他的孙子加倍偿还。”
上官于桑似疯了般大笑,仰着脸叫道:“飞亭,爹为你报仇了,为你报仇了……”
护卫们拿着刀,争先恐后往李枫身上招呼。
上官于桑立在旁边笑,李枫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思想混沌,不敢多耗体力,闯出一条血路,带伤逃到城外。
上官于桑也带人追到城外,双手扬起,两把飞剑脱袖而出,身子如电射,扑杀李枫nAd2(
李枫提起意识,闪身腾挪,结果余力不足,被划一剑,鲜血不受控制地溢出,渗红了大片雪白衣衫。
不到片刻工夫,他浑身无力,站不稳当,几乎栽到地上,那一刻,周围刮着呼呼的冷风,刺骨的寒,凝固了他的血。
忽然间,他很讨厌这个世界,恨从心生,记得自己发了狂般杀了很多人,夺过一把剑,一剑挥出,连毙两命,剑若失了,就抢刀来砍,流出的血,大半溅到他的身上。
青玉般的脸颊,布满如血的疯狂,七岁的情景就那样涌现脑海,母亲凌芊心口那把剑,外公断臂的叫声,舅舅那句:“冲出去啊,要记得报仇……”
满地的死尸,四处飞窜的鲜血,青玉般的孩子一面哭,一面在回廊间奔跑,不断叫着:‘救命!’
夜幕降临了,争斗仍然不休。
血染的白衣,裂开了几道口子,可见创口宛然。
望着血水,李枫突然大叫:“外公,娘……”身子刹那僵硬,栽倒在地,由于毒素蔓延,内劲衰竭,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官于桑逼近。
后来,他记得十岁的舒望狂奔过来,抱着他叫道:“公子,公子,你不要死啊,不要死,你的心愿还没有完成,从来都没有好日子,从小到大那么辛苦,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啊……”
模糊的李枫被舒望托起,望着黑夜,喃喃道:“血,血……好多血,是先母的血,还有外公的血,好多血,好多……好脏……”
他竟然说脏,究竟是心痛,还是嫌弃?
舒望忍不住大哭,见李枫身体渐渐冰凉,连忙用力摇醒他,道:“公子,你不要怕,这血一点也不脏,是你娘的血嘛,公子要为她报仇,不然她看见你这样放弃,会骂你的nAd3(”
十岁的孩子,却在安慰着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眼泪和绝望席卷着他们。
舒望无声哭泣,李枫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脸无有血色,像霜打了一般。
上官于蛇到跟前,冷哼道:“活得辛苦,就让老夫亲自送你一程,结束你最后的命吧。”手握飞剑,急刺而来。
舒望赶紧叫李枫,见无效用,李枫昏死过去,心下着急,猛地一拳砸在李枫胸膛。
李枫受到这番痛打,顿时有了意识,举掌迎上。
他的掌中没有剑,所以迎面两把飞剑来时,硬生生刺穿他的手心。
都说十指连心,他焉能不疼?简直是撕心裂肺,但血水蔓延出来,他已没法顾及,死命与上官于桑相抗,活活把周围的人吓呆了。
上官于桑欲要再攻,李枫手腕倾斜,抄住剑锋,只一瞬间,剑被李枫夺走。
只见他握剑在手,眼睛赤红,望着上官于桑一干人,森冷道:“从此李枫没有血。”说罢,人飞了出去,穿梭在护卫们中间,连砍数人。
鲜血洒满雪地的同时,所有人都死了,上官于桑惊骇,慑于他的戾气,带伤逃窜。
天绍青听了这件事,立刻从地上站起,大声道:“他们太没道义了。”
舒望冷峭道:“道义?哼,在这世上,谁肯真正讲道义,就算有,又能保持到几时?人为仇生,为恨活,为权利可以杀尽所有人,道义?听起来,是多么遥远。”
舒望又说道,李枫本来十分怕血,没有如今这般冷,也没有这般不近人情,自己第一次见他,他还很温和,虽然不善言辞,不轻易与人玩笑,却是个很好的人。
可自从那件事后,他就变了,非但厌血,杀一个人,还要换衣服。
天绍青怔住,那一夜辗转难眠,做了个梦,李枫浑身鲜血,在雪地里叫:“血,血……”
一百二十那年血泪难泣书,谁把青玉冷无情
?天绍青突然惊醒,浑身凉汗如豆,看了看空落落的屋子,忙不迭抢到桌前,抓剑奔出房。
她准备火速返回太尉府,听了舒望那番话,也无心在外逗留,好多天都没与柳枫好好说些话。
舒望没拦她,早有料到似的,候在走廊,平静道:“尚未完成公子交代的事情,恕我不能相送。”
去神兵门,他根本没打算让天绍青跟随,讲出柳枫过往,也只想让天绍青明白,柳枫有时候冷淡,也是无心之失。
别看他平素寡言少语,都藏在人后,其实总怕天绍青小小年纪,会受外界诱/惑,或者误解了柳枫的冷淡性子,出了差错。
神兵门召开试剑大会,到时人多嘴杂,只怕凶徒还未放弃对天绍青的追杀,会混在人多处,还是教她连夜潜回的好。
他一番嘱托,要她小心。
是以天绍青择了条小道,换了身装扮。
此刻她也意识到这次不告而别,可能是个错误。
迎面吹来一股冷风,卷起客栈外的幡幢,天绍青心里一寒,念叨道:两街冷风打楼牖,谁家男儿不知寒?
眼前一花,她恍然看到了当年的柳枫,十八年来,到底受了多少苦?性情的转变,原来不止是南楚。
她一定要思量个清楚,走在街上,柳枫中箭时的话飘入耳中:“七年前我投奔李璟那次,那一次我伤的……比这重多啦,我记得……流了很多血,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浑身连疼的感觉都没有了,我只知道李璟让人给我换了好几身衣服,每件衣服上都是血,我在梦里喊‘不要血,不要血’,可是那些血好像要吞了我一样,我越喊就越多。”
早在七年前,柳枫就患上旧疾,难怪前番的区区箭伤,始终不见好nAd1(
她不敢想,抬袖揩拭眼泪,猛然朝黑夜失声呼道:“柳大哥,我错了!你故意避着我,自己难受多啦!”提起脚步,向前狂奔。
已至三更,定国侯府的小厢房亮如白昼,上官飞虹依旧忆着往事,傅玉书也静静地听着……
保大二年,李枫满身鲜血,从定国侯府逃出,不知不觉被逼至西门。
此时,如血的残阳早已退去九霄云外,严寒深夜,大雪纷飞,李枫望着掌中的血剑,又低头回看皑雪,一动不动,双目无神,仿若呆了一般。
十岁的舒望立在身旁,瞅见他双手被剑刺穿,掌骨还现出个血窟,创口触目惊心,就算敌人都走了,也还在滴血,渐渐落在雪中。
柳枫的神情冷如悲风,惊住一个尚未见过世面的十岁孩子。
在那半年前,年仅十岁的舒望第一次见到李枫,当时是在晋阳的邕王府,邕王李存美是庄宗李存勖的弟弟,庄宗死后,李存美因患病得了半身不遂,行走不能自如,所以幸未遭到屠戮。
李家皇族遇难时,只有李存美侥幸存活。
可李存美被遣掉所有随从,虽居在晋阳,却是个空荡荡的小宅院,没过多久,李嗣源还怕他有异心,有意将他流放。
李存美心情郁郁,惶惶不可终日,病情加重,只能瘫在床榻。
那时,李存美刚过尔立之年,本来年轻英俊,却像个频死的老头子。
李枫初次踏入江湖,首先在空寂的邕王府探望李存美。
邕王府凋零荒芜,只有个十岁的孩子伺候在李存美身边,李枫硬是按捺情绪,不教自己过度难受。
缓缓地打开窗户,李枫道:“吹吹风,看看外面的太阳,对病有益……”就再也说不下去,转身坐在床边,与李存美对望着nAd2(
李存美躺在病榻前,见到李枫,似很激动,手臂颤颤抖抖地抬起,想仔细摸摸李枫,却只笑了笑,便撒手人寰。
之后,那个十岁的孩子便随李枫来到金陵,李枫到十里铺初遇乌南,小舒望正被寄养在农家。
小孩子只见公子面相温和,从不发怒,也不见他杀人。
在舒望眼里,李枫是天边坠下的星曜,迟早有光芒四射的一天。
他只见公子长期都穿一身白衫,除了三天必洗一次,就知道公子很爱干净。
小孩子料想公子不换新衣的原因,该是一贫如洗,可如今这身单薄的白衣也脏了,染满了血,公子要死了,谁来救救公子呢?
舒望看着李枫,涌出眼泪。
雪花打着旋飘落,李枫就跟木桩似的,嘴角有血迹,也不擦拭,目中茫茫然。
冷风呼啸,冻得人连打寒噤,荒僻的野外,听得到狂风卷雪的嘶吼声。
舒望站得久了,竟觉腿脚有些僵硬,脚底冻得发麻,可抬眼延睹李枫,还是那般站着,剑仍在滴血。
猛然,李枫失去力气支撑,颓然跪倒,吐出一口血,身子本就单薄,不管是冷是伤,都让人不忍相看。
舒望心中不忍,扯下一块布,抢前拖过他的手道:“公子,是不是很疼啊?”
李枫没有反应,十岁的孩子便给他包扎伤口,可他的伤实在太多,一块布能遮哪里?裹了东家漏西家,就算包全伤口,体内的毒如何驱除?谁有一件衣服来给他驱寒?
公子怕血,怎么办?舒望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缠那寸许宽的血窟,也许该庆幸上官于桑的飞剑是极窄型的,庆幸李枫的手掌够大,不然一把剑那样刺过去,这双手早就废了,不可能再完好如初nAd3(
舒望落下泪,抄住李枫的剑,连抢了数次,都抢不到手,忙抬起头道:“公子,你不用怕,扔了它,好不好?现在没事了,我帮你把伤口缠紧,然后过两天就会好起来。你别难过,是他们要杀你,不是你的错,一点也不是。”
他边说边缠布条,连缠几次,动作都很笨拙,等缠好的时候,他的衣服也烂了几处。
李枫呆呆的,小舒望伸手将他拖住道:“公子,我们离开这里,你先养好伤,然后再做打算。”
雪花斜斜降落,一大一小两人穿梭在寒风中,渐渐行到了白鹭洲。
白鹭洲位于金陵城西门外面,汇在长江之中,因地形所致,西南而来的长江水被一分为二,中间拥一座小岛,白鹭洲两边的水便在前头聚合,一并汇入正南边的下永门处。
两人沿江而行,李枫望着江水,凄叹了句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
他惨然回首,望望黑暗中的金陵,道:“三生浮若旧唐梦,白鹭洲畔断前情。二水笑吾不知耻,偏居一隅对金陵。”
昔日李白诗中的三山,是指金陵西南角的三座山峰,长江水自西南而来,此三山突出江中,不但是冲要,还是西南的江防要地,而白鹭洲恰恰将金陵城外的长江水一分为二,像护城河一样,将京都围了多半圈。
李枫却在此险遭命丧,岂非人生一大讽刺?
他虽无西南的长江水那般宽宏的气魄,可以容纳万物,也带了一腔效忠大唐的热情,准备匡扶李唐社稷,没想到会是这样恶果。
黄昏的血红残阳,岂不早就暗示了一切?
李枫笑了,夹着满腔的悲愤,道出这四句讽刺之言,然后仰首苦笑,伤口隐隐作痛,体内的毒越来越不受控制。
江岸边柳树成群,枝头积满雪花,更显得此刻凄凉。
舒望见到一座荒弃的园子,便扶李枫到园中坐定,猛见旁侧丹槛处搭着件清爽干净的白袍,连忙抢在手中道:“公子,你看……”
周围白茫一片,那件衣裳也能看的几分。
李枫倚靠丹槛,舒望将衣服递到跟前道:“公子,难得有件新衣裳,快换上吧?”
李枫慢慢挪动身子,目光自衣上掠过,霍的抢在手中,由于用力过猛,那衣袍沾了血渍。
舒望脸色一变,道:“不用急,不用急,公子双手不便,还是我帮忙吧?”就要拽那衣服,哪知李枫闷声不吭,将白衣抛入雪地。
还没等舒望回过神,李枫已怒吼出声:“是谁?给我滚出来!”
小舒望还未明就里,一位峨冠博带的中年先生打着灯盏从暗处走出,观其装束,出身高贵,非等闲人家,有七八成是个名士大夫,一双深邃的眼睛满是哀怜之色,脚步轻盈,走上来道:“想必你就是李枫,在下在此恭候多时。”
一百二十一那年血泪难泣书,谁把青玉冷无情
?李枫并无理他,他也不甚在意,继续道:“在下知道你寄望仕途,却不料遭逢厄运,那人一边对你好言夸赞,哄骗于你,一边包藏祸心,置你死地,害你身中剧毒,命悬白鹭洲。”
他此番不说还罢,一提方才之事,李枫面色尽变,身形极力颤抖,强忍着愤愤之气。
他盯着李枫的神态,暗思了一会儿,道:“你现在是否恨不得杀了他?”
李枫叫怒道:“这与你何干?不想死,给我滚!”
那人依旧立在那里,纹丝未动,说道:“没想到才一会儿功夫,你的性情变化如此之大?看来他做的事,对你打击不小。”
李枫冷哼一声道:“你们定国侯府的人面善心恶,上官于桑那老匹夫害我,如今你又来,说这么多,到底是何居心?”
说话间,李枫不由站起,抬手指定中年先生,大叫:“说,说,你说!”一时没忍住,牵动神经。
李枫的毒血又涌将出来,心口揪然,连咳数声,瞪视来人,再也撑不住,倒在地上。
舒望扑上去,唤道:“公子,公子,你醒醒啊,不能睡,不能睡啊,不然就起不来了。”
来人见他晕厥,亦蹲下道:“小孩,你来打灯笼,我扶他到屋里。”
他欲把灯笼递给小舒望,哪知小舒望一脸警惕,将李枫遮住,说道:“你是什么人?公子说你是定国侯府的人,那你一定是坏人。”用半个身子挡住李枫。
来人无奈叹气,将撑灯盏的竹竿塞到舒望手里,掀开他道:“我不会害你家公子的,相信我,再不救他,就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了。”抱起李枫,飞步奔向旁侧一处屋子。
舒望飞快地跟在后面,一边奔,一边道:“你别跑,站住,把公子放下nAd1(”
舒望三步并作两步抢在前头,横身拦在门口。
来人抱着昏死的李枫,被迫受阻,急切道:“你这小孩,再若如此挡着,他可就没命了,快把门打开,我给他疗伤。”
小舒望迟疑地瞪了他几眼,心里虽不情愿,可手却不听使唤,打开了门。
来人将李枫放在一张结满蛛网的床上,弹去灰尘,自己也坐上去,运功时,不忘对舒望吩咐道:“小孩,麻烦你生堆火,他身上太凉,未免冻死过去,你要快一点儿。”
舒望已然愣住,小小年纪,哪知救活一个人的方法?听到陌生人这般措辞,也觉有理,连忙将灯笼搁在几上,就往外走。
那人扔过一把匕首,道:“拿着它,不用去外面了,如今是大雪天,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柴火,这样吧,这园子反正无人居住,你就随便劈几张椅凳吧!”
舒望郑重点头,转身捡起匕首,拉过一张矮凳就劈,虽是动作笨拙,可力气惊人,亦或是他自柳枫处学过武功的缘故?
不多会儿,小屋里就亮起了一堆火光。
等到李枫醒转,已是三天以后,小舒望在床边打瞌睡,李枫则躺在床上,下意识起身,双手碰上床榻,便感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绞痛。
舒望听到响动,揉开眼皮,看清李枫道:“公子,你醒了?”
李枫盯着他,脸色沉重,扫视了一番屋子道:“救我的那个人呢?”
舒望道:“他走了,走之前,让我把这个交给公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李枫预备拆开,舒望抢先说道:“他吩咐过,公子一旦醒来,万不可耽误行程,要快速赶往闽国京师建州,到东城找一位王涵历大人,并要公子亲手将这封信交到王涵历手上nAd2(”
李枫一愣,沉思着道:“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舒望趴在床边,道:“他说王涵历看过此信,必能帮公子达成心愿,对了,听他的口气,王涵历与他是旧时同窗,公子去了,必定有求必应,有什么需要王涵历帮衬,公子尽管要求。”
舒望边想边道:“那天呢,我还以为他是坏人,后来他救了公子,一连三天都会带来很多东西。”
舒望指了指李枫身上的衣服,道:“喏,这件衣服就是他特意拿来,帮公子换上的,他不但给公子解毒,还敷了伤药,每天必来一次,替公子运功疗伤。”
李枫听了,不由问道:“没发现他是何来历?”
舒望摇了摇头,疑惑道:“公子不认识他?那天怎么会说他是定国侯府的人?”
李枫好生尴尬,顿了顿道:“我只在拜访上官于桑的时候,在客厅见过他一面,却不知他是何人,当晚一时气愤,不过随口说说,倘若他真是定国侯府的人,心怀不轨,也好一作试探。”
舒望接话道:“可他救了公子,应该与上官于桑不是一路。”
李枫冷哼道:“无利可图的事,谁会做?况且事发不久,他就对我在上官府的变故如此清楚,并在短短时间内,知道你我藏身之处,一定不简单。”
李枫盯着信,陷入呆茫中,舒望问道:“那公子还要按他之意去建州吗?”
李枫沉吟不语。
一日后,李枫听到消息,李璟亲率大军,南下攻闽,直奔建州。
据说此前上官于桑面奏圣上,亲自提出灭闽三大顾虑,李璟喜拍龙案,做出了决定,然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nAd3(
寒冬的建州,因处南方,并不太冷,只是潮气甚多,空中没有满天雪花。
李璟兵分五路,遣奇兵围攻闽国五座城池,主力大军则在建州城外扎营。
攻城数日,建州久克不下,李璟不禁气闷。
因为按照事先计划,建州城内,百姓对残暴不仁的王延政早已失去耐性,只要切断王延政求援的后路,造成人心惶惶,建州自可不攻自破。
孰料,建州的百姓会连成一气,死守城池,非但如此,那城楼上的守兵不知何时箭法通神,各个精悍骁勇,以一敌三,更将攻城的南唐兵打得丧气。
李璟一不小心,被一座敌台飞来的冷箭射中气户茓,顿时士气大颓。
上官于桑前往营帐探视,李璟气愤,指着他骂道:“来之前,是你说,要激励我军士气,只要朕御驾亲征,建州自可不攻自破。你还说,王延政虐待百姓,在城内没有民心,闽国的百姓恨不得扒王延政的皮,喝王延政的血,如今形势逆转,你有何说辞?今日要不想出个万全之策,安抚将士,朕罚你三百军杖。”言罢,一掌拍在案上,瞪着上官于桑。
上官于早已吓破了胆,看了看李璟,心里一急,抹着额上的汗渍。
这天气本就寒冷,他却出了一身汗,当真是慌乱无措了。
李璟见他不说话,正要开口再问,有一小兵报曰,建州特使前来求见。
一百二十二血泣不绝滔滔辩,少年冷暖谁铸歌
?李枫举起手掌,掌中的伤患当即亮于李璟面前,伤口虽几经处理,可仍然血肉模糊,偌大的血窟直让李璟不忍相看。
先前在帐外,他就洞悉李枫与上官于桑对峙。
顿了片刻,李枫道:“先祖父与定国侯曾有恩怨未清,定国侯立誓要报先祖父杀其子之仇,当时李枫尚未出世,不明情由,直到带伤来到这建州遇着王涵历王侍郎,才知晓其中缘由。”
见李璟疑惑,李枫将当中恩怨细述出来:
唐末时,上官于桑为滑州刺史,适逢朱温挟天子筹谋篡国,大诛异己,当时连带宰相在内,约三十余人丧生,上官于桑力有不敌,归于朱温帐下。
不久后,朱温诛杀李唐皇族而称帝,后梁立国。
此时,李克用父子不甘大唐亡国,占据潞州与朱温对抗,上官于桑授朱温之命讨伐李克用,兵围潞州。
一次不慎,上官于桑长子上官飞亭攻城,被李克用之子李存勖斩于阵前。
再说这上官于桑,本有三子,可独喜长子,所以当上官飞亭死讯传来,他哀嚎过渡,性情大变,伤痛化作怨气,撒在其他二子身上,按他的话说,你等自私自利,飞亭作战,你们该拼死抵抗李存勖,如今安然无恙归来,可飞亭却没了。
上官飞虹本是庶出,其母出身卑微,不为上官家所接受,上官飞虹自小与母相依为命,长于市井,落魄二十余年,才为上官于桑所接纳。
自上官飞亭死后,上官飞虹不容于上官家,被迫令觅他处,多年后,直到父子二人同朝为官,才冰释前嫌。
可上官飞虹想不到李枫会出现,更料不得父亲如此记仇,这般残害李枫,那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公子。
少年无辜,惊世之才,死了便更可惜nAd1(
李枫道:“若然此事当真,李枫纵是万死,也愿承垫父之过。”
李璟早已气急,侧首大喝:“上官于桑!”
上官于桑惊吓道:“老臣在!”急忙迈出两步。
李璟抓起李枫手臂,望了望他的伤口,厉叱上官于桑道:“这就是你为朕选贤才?你是为己谋私,还是欺朕身边无人?”
上官于桑连忙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撩衣跪倒,不等李璟发话,他又道:“老臣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只是想起我儿飞亭之死,难耐悲痛,才做出此事,还望陛下恕臣之过。”跪地叩首,已惶恐不已。
他恼恨上官飞虹,上官飞虹立在一角,也猜到这样,心中悲酸,唯一可做之事,便是随父一同求情。
李璟充耳不闻,尤其想到上官于桑私藏袖剑,隐瞒实情,便愈发生气,念他有功朝廷,本欲恕其死罪,偏又追问下来,得知上官于桑在此之前有贪功之癖。
此事牵出前御前都统傅文灯,那傅文灯与上官于桑曾是一对同门,两人同朝为官,关系极好,亲如兄弟。
一次意外出征,二人各率一队人马引敌入阵,孰料上官于桑中了埋伏,逃命间,跳入一条腐臭过久的河里,虽躲过一劫,却因浸泡过久,河水四周有毒烟迷障,上岸后,失去了武功,而那傅文灯反而一路顺顺利利,立下大功。
消息传回京师,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傅文灯叛变投敌,而上官于桑因追击傅文灯不慎,中了敌人奸计,藏身沼河,功力尽失。
李璟之父念其因功失去功力,授定国侯之职,教他安享晚年。
直到今日,李璟才知内情,勃然怒道:“岂有此理,你竟如此贪功好利,嫉妒他人,抢人功劳,瞒骗朕这么久,置国事于何地?哼!此等行径阴险狠毒,朕决不轻饶nAd2(”
李枫见李璟冲帐外喊话,欲杀上官于桑,念及上官飞虹搭救之情,便拦了下来,他心中恼恨上官于桑毒害自己一事,却听了傅文灯经历后,反而仇恨变轻。
也许这无法理解,可李枫却平静已极,淡然处之。
也许一个人的惨痛,不在于孤独,不管怎么说,自己还幸运地活着,而那傅文灯却已命丧,岂不比自己更可怜?
一个人痛恨时,恨不得杀他泄愤。
可两个人同时痛恨,便不再孤独,很微妙,然后仇恨自然而然减轻。
如今事情已被揭发,上官于桑的卑劣行为,已朝臣皆知,所谓君王弃,同僚唾,上官于桑死与不死,又有何分别呢?死了便一了百了,活着岂不是更受折磨?
李枫将离开定国侯府以后的事细表了一遍,以拜会王涵历开始,再到阵前见驾的种种,全道了出来。
他之所以能到建州见王涵历,亏了上官飞虹那封信函。
王涵历为侍郎,李枫初到建州,能升至建州特使,无非得王涵历引荐,而那王涵历乃上官飞虹的旧时同窗,早在南唐发兵闽境的时候,王涵历便以侍郎之职,潜伏在王延政身边,与上官飞虹暗通消息。
上官飞虹见李璟亲征建州,便书信一封,托李枫带去同窗那里,若然李枫能在阵前立功,封功行赏时,便是李枫见驾之日。
此事揭开,上官飞虹成了有功之臣,李璟反倒难以决定上官于桑之事,本以为李枫会嫉恨,可李枫却一味说好话。
事实上也的确是因上官飞虹,李枫才有今日,子之功抵父之过,结果上官于桑被免一死,受押回京,罢去官职,定国侯一职,自此由上官飞虹接替nAd3(
上官于桑很快便被卸去官袍,押了出去,走之前还愤恨地瞪视李枫。
李枫不屑看他,面沉如水,好像那事与自己不相干。
一时间,帐内异常安静,众臣都不轻易发言。
李枫望望上官于桑离去的方向,对李璟道:“此前皇上围攻建州,李枫献计于建州阻截陛下,实是逼不得已,如今虽见得陛下,却触犯天子威严,李枫甘愿领罪。”
李璟知他指的是自己于建州城外被箭所伤,叹了口气道:“诚如你所言,全败上官于桑所赐,他若胸怀天下,放弃私仇,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一声长叹,李璟隐忧道:“吴越已经出兵,大军在福州附近与朕的兵马起了冲突,有意与我们相争,如果朕停留时间过久,恐怕……”
李枫走出两步,道:“李枫正是看准此等形势,才冒险前来,因为福州大乱,倘若吴越出兵争夺,陛下兵马必要折损☆有利的当是福州,他们可以趁机杀出重围,援救王延政。李枫此来,就是想告诉陛下,拟一封议和书约王延政外出商讨,王延政自会权衡利弊,倘若同意,必出建州。”
李枫颇有信心道:“只要王延政出城,建州城的人马必要流失大半,那王延政警惕心极重,肯定惧怕陛下中途暗算,所以到时建州剩下的人马已不多,陛下可在此时乘势攻城。近几日,陈诲也会出城叫阵,陛下需要留意敌方有人混在阵中逃出。如今建州被围,倘若无法引得王延政出来,两个月内没有增援,王延政必在孤立无援下归降。”
半刻后,营帐中除了李璟,只剩下李枫与上官飞虹,三人一番长谈,李枫带着李璟书信,回到建州城内。
李璟约王延政于建阳溪畔和议,信上是要王延政去帝号,臣服南唐,不然兵围建州,直至城内粮草枯竭为止。
王延政寄希望于福州,断然拒绝。
数日后,李璟伤愈,再次攻城,建州守将陈诲在李枫诱使下出城迎战,不料查文徽诈败,引其追击,待到陈诲发觉,回城之路已被封死。
几天后,陈诲首级被送于建州,王延政恐慌,踌躇难下。
又过了一个月,福州失陷于吴越国,李璟受挫,王延政听说福州来援无望,李璟也吃了亏,主动提出双方于建阳溪畔细谈。
寒风吹起帐帘,宋齐丘望了望深冬里的天色,正在想和议之事,猛然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回身来看,正是陈觉及魏岑在另一处营帐前招手,二人神色焦急,举止诡异。
宋齐丘心下好奇,随他们一同进帐,进去后,面前已坐了两个人,是冯延巳、冯延鲁两兄弟,加上随后而来的自己,金陵五鬼齐聚。
宋齐丘微有吃惊,已估摸出大家邀他的用意,果然两句话不到,陈觉已将话题引到李枫身上,说道:“关于李枫提出建阳溪畔和议,说沿途设下埋伏生擒王延政,宋大人对此有何看法?李枫的意思是让我们此时攻城,他会设法为我们打开城门。”
宋齐丘还未回话,魏岑啐了一口唾沫,道:“呸!无能小儿,只会逞口舌之辩,老子看他一点也不可信。”
冯延鲁笑了笑道:“可是皇上如今对他深信不疑,自从当日那小儿于营帐内将我们一番奚落后,受宠得势,小儿目中无人,诸位都见识过了?陛下现在信那小儿,多过我们呀!”
陈觉冷哼道:“目中无人,迟早我要让他知道妄自尊大的下场,一山还有一山高。”
宋齐丘闻言咳了两声,打个哈欠道:“各位慢聊,老夫还要去帐外巡视,就不便久坐,先走一步。”径往出走,头也不回。
陈觉忙叫住他道:“诶,宋大人,这次攻建州,你也有份,你……”还未说完,宋齐丘已出了营帐。
一百二十三血泣不绝滔滔辩,少年冷暖谁铸歌
?上官于桑叫怒道:“你胡说,岂可口出无妄之言,污蔑老夫。”
李枫早知他死不承认,瞪着他,一步步进逼道:“哼!南唐皇帝让你选良才,你暗里下毒,用卑鄙的手段置他死地,两把飞剑就是证明,为什么不把你的袖口翻出来,怕人看到定国侯上官于桑武功犹在,每次面见南唐皇帝都挟带武器,欺瞒圣君。”
上官于桑越来越慌,又不敢轻易逞凶,连退两步,才稳定心神,猛地站直,大声道:“放肆,放肆!你是建州特使,不该如此轻狂,何时见过老夫藏有飞剑,咱们素未相识吧?”
他还未说完,李枫已在他疏神之际,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上官于桑惊恐万分,大喝道:“来人,抓住他,他行为不端。”
两名士兵闯进来,正要上前,李枫已从上官于桑衣袖内摸出一把剑,不长不短,正好一尺半寸,这下众人都膛目结舌,说不出话。
李枫走开两步,徐徐道:“定国侯,去年你向南唐先皇表奏,说你在守护边陲时,武功尽失,贵国烈祖皇帝念你因功受挫,特赐定国侯一职,让你安享晚年,并让令郎上官飞虹在兵部任职,没想到你私藏袖剑,武功还在,定国侯如此欺君,却不知意欲何为?”
上官于桑气的怒冲脑门,恨李枫揭穿自己过往,暗思李枫本该死了,怎会活过来?
猛然间,他想起李枫拜会自个儿时,上官飞虹曾经出现过,转头相看,正见到左边那位身穿红袍的中年先生。
这中年先生就是上官飞虹,上官飞虹知他怀疑自己,由于心虚,把头移开。
上官于桑见到这等神情,什么都明白了,不禁失声苦笑。
李枫接着又道:“这次兵围建州,你又向皇帝进言,王延政无人心,建州百姓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剥皮抽筋来泻心头之恨nAd1(你更说如此大好机会,大军压境,不但贵军士气大振,还可以使闽军人心惶惶,自乱阵脚。你又说主力当正面,遣奇兵出其后,两面夹击,以迅雷之势攻其不备。你建议贵国皇帝,兵分五路,逐一围困,逐个击破,只要孤立王延政,断他后路,要攻破建州,易如反掌,你说倘若御驾亲征,建州百姓自然争着为贵国打开城门。”
话至此处,李枫霍然盯着上官于桑道:“可皇帝一来,接连失利,如今身负箭伤,连我这个建州特使,也无法出来相见。”
李枫停了一下,帐内立刻响起了喧哗:“他怎么这么清楚?他是什么人……”
“就是呀,军国机密,他怎么知道的?”
……
言还在响个不停,上官于桑早忍将不住,火速回位坐定,冲李枫爆喝道:“这是南唐大事,老夫有没有罪,自有皇上定夺,与你无关,如果特使前来,是想羞辱老夫,定老夫的罪,还没有这个资格。”说罢,理直气壮地瞪视李枫。
李枫知道他强撑,并不打算就此罢手,才转了个身,忽见上官飞虹起身,朝上官于桑叫道:“爹!”
上官于桑看也不看上官飞虹,一拳镭在案上,大怒道:“现在商议国事,这里是营帐,这位是建州特使,在这里只有将帅之分,没有父子。”
上官飞虹只得含泪坐下,正与回头的李枫打个照面,李枫瞬间惊住,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施救自己的中年人,没想到他竟是上官于桑之子。
那一刻,李枫只觉受到了极大羞辱,被他们父子愚弄,看看上官飞虹,猛然曳步上前,恭揖道:“想必阁下就是曾经的虔州留守上官飞虹大人?”
上官飞虹承认。
李枫冷笑一声,转回正中说道:“久闻上官飞虹武功盖世,闻名朝野,去年虔州之乱,若非飞虹先生一勇当先,冲锋陷阵,夺回了虔州,恐怕贵国进入南汉这个五岭的门户便要落入他人之手nAd2(六年前,飞虹先生还在落难中,背着身染重病的妻子曲氏,徒步赶赴苏州,为治妻子之疾,省下钱财,沿途不投栈,更在苏视忠门外跪了三天不食,此举感动了十里八村的乡民一同下跪,不料飞虹先生的妻子还是福薄,一个月后,撒手人寰。”
上官飞虹触景伤情,泪流满面,李枫见他尚有情义,来到面前道:“先生之母乃一介妾室,出身卑微,先生前二十年贫苦,饥寒交迫,却能在南吴国一干将领中出类拔萃,令贵国先皇刮目相看,先生不但武艺出众,智谋在南吴国当中更是数一数二,先生能有今日成就,全凭自身能耐。李枫素来敬仰先生气魄,因为先生的父亲弃妻儿不顾,忘恩负义,二十年间从未对先生有养育之恩,先生还能一笑释怀,这份胸襟,已是常人远远所不及。”
言说间,李枫扫视上官于桑,就看他有何状态,上官于桑却面露讥诮,满不在乎,显然是不屑此言。
而李枫口中的南吴国,是以扬州为都府的杨氏统领国,是唐末藩镇割据形成的国家,南唐立国前,南吴一直占据江淮一带。
南唐皇帝李璟之父烈祖李昪,原是南吴的将领,曾经镇守过金陵,后来李昇得势,成了南吴国权贵,便废掉南吴皇帝建立南唐,定都金陵,算是篡夺了南吴政权,如今南吴国当然不复存在。
上官飞虹望向李枫,却见李枫冷然一笑,道:“先生是非恩怨分明,做事公正不阿,却不想令尊道貌岸然,先生心里清楚,还坐在这里一言不发,非但如此,先生更将藏头露尾的小把戏一使再使。”
此言罢了,上官飞虹满面羞惭,有些无法直视李枫投来的逼人目光,李枫话里的藏头露尾,是记恨他先前隐瞒身份,甚至恼怒他那般做法。
假如他不是上官于桑的儿子,就不必受这样的轻待。
上官飞虹答不上话,或者本就不想答话nAd3(
上官于桑却听出话里的意味,脱口道:“特使大人,够了,老夫容忍很久了。”
李枫回身驳斥道:“闭嘴,你只是大唐叛将,曾经跟随那朱温残害李家后人。上官于桑,你背叛李家在先,如今纵然再投李唐,‘忠心’二字,不过是个讽刺,证明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而已,有何资格再与本特使说话?”
上官于桑气得脸色铁青,李枫已转头不再看他,又紧盯上官飞虹道:“难道先生觉得这是弥补?是在赎罪?先生觉得这样对于国家,是幸是悲?”
旁边一人再也看不下去,猛地离席而起,朝李枫说道:“在下说句公道话,特使一番言辞,未免显得自己过于清洁高雅。你初出茅庐,不着官装,不知礼数也便罢了,还如此猖狂,从进帐到现在,态度傲慢,更指桑骂槐。恕我直言,阁下如此贬低我朝重臣,是在为闽主王延政的残暴不仁,开脱吗?”
不等李枫回言,他又抬手指定李枫,面色一肃道:“你今日进来,凡此种种,究竟意欲何为?”
一百二十四血泣不绝滔滔辩,少年冷暖谁铸歌
?睁眼来看,一个六尺过半的身躯挡在帐门口一丈来处,寒风呼啸,其人的面目有些冷肃,身后帐帘斜斜飘起,他的衣袍也与风擦出呼啦的声响。
此人年方六十,头上银丝如霜,胡须眉头皆已花白,薄薄的唇角一张一合,牵动双眉也摇摇颤颤,一双眼睛似饱受了风霜洗礼,深陷下去,面膛紫黑。
岁月的历练,并没有削减他的气势,仍然精神抖数,武将之风犹在,朦胧之中,甚至还有种凌驾一般将领的斯儒气韵。
显然他知识渊博,浑身散发的涵养,非普通武将可比。
李枫不由将他从头到脚打量,只见他头戴武牟,一身蹲裆铠透着老将风范,倒真是精神飒飒,铠甲里面,隐约可见上身是件月白色的大袖襦衫,下面是条大口肥裤,脚踏高头履,稳立帐中,十分威严。
只是此刻他乜斜着眼睛,头仰的很高,不正视面前的李枫,神态之间,对李枫满是轻视。
可以说自李枫出现,他从未流露过一丝好感。
李枫盯看那人半响,略微一怔,已明白此人非但看不惯自己言行,还对自己来自建州存有轻藐。
想至此,李枫也不相让,回了个不屑的笑容,这神态直教帐中一干人气恼,有几人险些按耐不住。
上官飞虹见此,忙从席间起身,指着那人对李枫道:“哦,飞虹来引荐一下,这位是枢密副使查文徽,查副使屯兵闽地,此番主攻建州,在我朝诸将当中,查副使是唯一一位攥经编史达百卷的武将,征伐无数,才学也不在话下,此次讨伐闽国,率先请行者便是查副使≡我朝烈祖皇帝建大唐以来,查副使是开国老臣,正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查副使虽已至暮年,可雄心未减,打仗时,仍一勇当先,冲锋陷阵不比年轻人差分毫,呵呵呵……”
上官飞虹一番巧言令辞,拔高了查文徽的功绩和身份,话还未完,查文徽已满面是光,十分受用nAd1(
不过少时,查文徽延视李枫,露出轻鄙之色,这不经意的举止,使他那高高在上的老将姿态,表露无疑。
李枫对此似有料到,也不觉怪,朝查文徽微一颔首招呼,在帐中踱步道:“李枫此来,既不为闽,也不为唐,更不为王延政。”
既来自建州,却不为闽国,也不为王延政,这一下旁人哪还受得了?
整个营帐一片讥诮,暗道那你究竟为何而来?
一时间,将领们全都讥笑起来,有意讽刺李枫几句,只不过坐着未动,等查文徽来发话罢了。
果然,查文徽抖起双肩,大笑数声道:“你来自建州,却不为王延政?我且问你,你来自哪家营帐?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这帐中?”
顿了少许,查文徽笑李枫轻狂,喝问道:“你来此做甚?”
李枫连连摇首,笑而不语,并未将查文徽这番话放在眼里,如此一来,惹怒查文徽,以为李枫目中无人,火冒三丈,两旁的将领们也无法容忍李枫,纷纷喧哗。
查文徽见满帐人都支援自己,倍有劲头,双臂展开,指着两边营帐,大声道:“你现在所立之处,又是哪家营帐?”
岂料李枫还是摇首不答,旁边一位小将再也看不下去,霍然起身道:“查大人问话,你耳聋了不成?”
李枫猛然收敛笑容,迎视那人道:“这种三岁孩童的问题,我又为何要答?”
这话刚一落下,帐内立时轰乱,有几人手搭上小案借力,踩到凳上,准备随时擒拿李枫。
有人道:“他娘的,搞什么宴请建州特使,王延政分明惧怕我们攻城,所以找人议和,照我说,宰了特使,杀进城去nAd2(”
有人附和道:“对!一个建州特使,目中无人,还这么猖狂,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嘛。”说着,带头冲到查文徽面前,叫道:“查副使,他这是看不起你,看不起我们大唐呀!”
那小将领更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朝李枫大叫:“岂有此理,小小的建州取来易如反掌,你等被困数日,早是穷死之木,生死全归我们掌控,你此刻也任我等宰割,今日能来接见你,已是我等对贵国的天大恩赐。你一介小小特使,非但不知厉害,还敢不识好歹,这般轻狂?”
说话间,他把悬在腰上的三尺八寸大阔刀抽出,斜望查文徽一眼道:“查副使,田丕来这帐中,尚未报答大人的招揽之恩,始终愧对查副使,不如今日就由田丕开刀,替你宰了这不知所谓的狗屁特使,然后咱们一举攻城,卸下那王延政的狗头。”
田丕瞪了瞪眼珠子,脸色赤红,提刀叫怒,恶狠狠地扑向李枫。
查文徽还未制止,上官飞虹快步抢在前头,伸臂拦住田丕。
田丕的刀距离上官飞虹只有一寸,上官飞虹也不怯。
田丕吓他不走,不肯罢手,满脸杀气,上官飞虹赶紧道:“田将军,切莫冲动,且听我一言,两国交战,不杀来使,莫做出让人耻笑的事呀!”
田丕不想上官飞虹说出‘耻笑’二字,只当上官飞虹瞧不起自家,瞪眼道:“什么?你竟这样说?”
上官飞虹大惊,勉力稳定心神,劝解道:“田将军不要动怒,今日李枫是以特使身份面见我主,皇上尚未到来,如此动刀动枪,若传扬出去,他日定会被人嘲笑我国没有气量,更会被人笑我军将领不分尊卑,喜爱擅作主张,再者两军交锋,不斩来使,是千古不变的规矩,将军纵有怒气,也请等到攻城时。”
上官飞虹这般解释,田丕听得云里雾里,可也明白如此做法会有损君王颜面,干瞪了眼后,唯有忍气收刀nAd3(
李枫见状,斜起一笑道:“你就是田丕?”
田丕不爱搭理李枫,别过头,从鼻腔里蹦出一句话:“是又如何?”
李枫极有深意道:“昔日,你归建州守将陈诲之下,陈诲骁勇善战,唐军兵至建州城外,久攻不下,多是畏惧陈诲之勇,才不敢冒然行进,而你仗着陈诲的余荫庇佑,数日前擅自出城迎战,不料因轻敌而被俘。”
李枫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做了查文徽麾下的降将,还这么野蛮,莽夫之辈,一介降将也敢出来逞能。”
李枫话还未完,那田丕犹如被人抽了一耳光般难受,脸上裂开红筋,立马挤出话道:“那……那是查大人赏识。”可他说的底气不足。
李枫心知肚明,更加看不起田丕,反诘道:“赏识?赏识你是无才无能,大字都不识一个的莽夫?”
田丕心头不是滋味,连忙辩解道:“不识字又怎样?我有的是力气。”
李枫又截断话,讽笑道:“力气?一身蛮力,有勇无谋,只能逞逞匹夫之勇罢了。”
田丕大怒,戳指李枫叫道:“你不过也是个特使,刚刚还说不为闽,不为王延政,难道你不是见王延政大势已去,故意来讨好我主的吗?”
说至此处,田丕来了精神,看看李枫,眼里闪过鄙夷之色,说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降臣,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与我何异?”
李枫不怒反笑道:“我?能来此处,我自然有能令你主心动之策,咱们自然是大不相同。”
其实田丕一介莽夫记性不好,说漏了李枫先前那句‘不为闽,不为唐,更不为王延政’中的‘不为唐’,少了一句,意思便大相径庭,这么一来,就更加引起李枫大笑。
其他人见到特使如此傲慢,只顾争面子生气,也没挑出田丕话里的毛病,那田丕见李枫这般说辞,又哼又撇嘴,完全不屑此言。
李枫知他不服气,上前一步,定睛瞧住他道:“我不为闽,不为唐,也不为王延政,为的是天下百姓,你为的是什么?”
一步一步逼向田丕,李枫毫不隐晦道:“你为了自己的命,投靠他国,攻打故国,是以身反叛,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如此之人,岂可出来论国事?你论的是唐军战事,打的是与你生死相依的兄弟。”
李枫眼里发出寒光,声音震慑里外,人人涩然。
田丕身子一抖,还未缓过神,李枫又紧逼上来道:“我说不为闽,不为唐,也不为王延政,你就偏偏挑了个‘不为闽,也不为王延政’……”忽然朝田丕冷哼一声,不愿再看,转过身道:“莽夫就是莽夫,一个文盲说不清话也便罢了,连听一句话都能听岔,又有何资格谈论李枫?我不屑与你说话!”
田丕瞪大着眼睛,趔趄着倒退一步,道:“你……你……”
可李枫言辞铿锵,无懈可击,又眼光逼人,他嘴角蠕动,连道几声‘斩,斩’,就是说不出,也不知是急还是害怕。
李枫耳力过人,听的一清二楚,忽然震怒,转身将他逼至死角,道:“我什么?你想斩我?我就站在这里,给你斩,斩,为什么不动手?”
田丕受不了那气魄,连退数步,一不小心,撞翻了一张小案,案上酒杯跌落,撒下一片酒水。
田丕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双眼神吓住,这眼神究竟有什么力量,居然让他害怕?
田丕觉得那眼睛就像锋锐的刀子,不,简直比钢刀还可怕,投出的光芒凛冽刺骨,胜过寒风。
他现在浑身发颤,手足无措,定在那里。
田丕不由重新审视那双眼睛,眼睛还是眼睛,只不过比一般人好看了点,并没有什么特别,可却让他经受不住,浑身发凉。
“我是文盲,我是武夫,我是叛将,我……”田丕耳边不断回响着这几句话。
他是查文徽招揽的降将,被李枫击溃,倒让查文徽落了个识才不贤的恶名,查文徽想回击,可眼下却不是时机。
席间一人见李枫这般傲慢,撩衣起身,匆匆来至跟前道:“你既不为闽,也不为唐,那你所为何来?”
他虽已近六旬,面容却比查文徽少些褶皱,年岁不弱查文徽,也头戴武牟,只不过是紫绶着身。
李枫将他上下打量,知道能服紫者,官级绝不下于三品。
此人武牟上还绣有貂蝉,李枫素闻中书令、侍中才加貂蝉,侍中乃正二品,中书令为三品,却不知此人隶属哪一级?
单此一样,李枫已然心中有数,可以确定,此人官品在众多文臣武将中绝不低,难怪神态举止有一番风范。
他白发裹头,行走却孔武有力,眼圆如珠,好似宝石般澄亮,肌肤光滑,撩袖之间,可见手臂依然细腻,显然家底颇好,吃穿有度。
李枫转眼望了望他,有意轻笑道:“天下!”
那人满面怒容,根本不信李枫有多少胸襟。
李枫揣测他的身份,不知是侍中还是中书令?能够断定的是,此人官衔定在三品以上,这样他才好对症下药。
果然,上官飞虹过来道:“哦,这位宋齐丘宋大人。”
李枫恰才已有几分估摸,不做迟疑,朝宋齐丘作了一揖,含笑问候道:“原来是中书令宋大人,李枫失敬。”
宋齐丘见李枫好似与自己相熟,有些意外道:“你认得我?”
李枫微微一笑道:“宋大人在大唐乃两届老臣,烈祖建国,宋大人为左丞相,后迁司空。你自喻文有天才,又自认才华古今独步,无人能及,书札亦自矜炫,常嗤鄙欧、虞之徒,却不知功绩在哪里?如今又升任太保中书令,来此打仗,素闻宋大人文采颇佳,喜爱吟诗对赋,何时也懂得调兵遣将了?”
宋齐丘气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岔开李枫的话,拂袖质问道:“狂妄,一介小辈不知天高地厚,我且问你,何为天下?”
李枫见他故作姿态,哑然失笑,铿锵有力地回道:“当然是指这乱世!”
宋齐丘冷哼一声,仰首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使人透不过气。
一百二十五血泣不绝滔滔辩,少年冷暖谁铸歌
?一旁的上官飞虹站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正要转移话题,李枫已经望定宋齐丘,一字一顿道:“乱世纷争,天下归一!”
宋齐丘越来越觉得李枫可笑,高声问道:“不归闽,不归唐!这天下怎么个归一法?在你眼里,谁是这天下之主?”
帐内僵持不下,两厢互不忍让,斗的越发激烈,帐外一张虎椅上,李璟端然正坐,心情起起伏伏,冷风急促,吹不散他的惊愕,身旁侍立两名统领,怒目圆睁,满脸愤慨。
查文徽见宋齐丘有此一问,嘴角也浮出冷笑,刚刚急躁的情绪,此刻突然平静下来。
李枫看看查文徽,缓缓收回目光,将先前从上官于桑那里夺来的飞剑揣入袖中,这不轻不重的动作教众人憋气,上官飞虹更不是滋味,转身斜望,就见老父亲上官于桑赤红着脸,大有随时爆发的可能,唯有默默地立在一旁,不再发言。
这时,李枫猛然仰首对视宋齐丘,道:“有才有德,李姓皇室!”
众人心头一震,宋齐丘也没料到李枫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愣在那里,原本准备看戏的查文徽也一惊。
营帐外的李璟闻言,心弦抖颤,有些激动。
就听宋齐丘怒问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不为闽,不为王氏天下,却偏偏受王延政指派,此番说辞,这等行径,与你的特使身份相违,就你这样,又是为了哪朝君,哪朝王?又凭何以论天下?”
宋齐丘语罢,冷冷拂袖,不屑与李枫再谈,霍然转过身子,那宽大的袖子抖出一股风,毫不客气地扑在李枫脸上。
李枫身旁的两缕长发被高高吹起,发梢在空中打旋。
宋齐丘不搭理他,他就笑。
宋齐丘大惑不解:“你笑什么?”
李枫举起两根手指,说道:“我笑宋大人只知一,不知二……”
宋齐丘越来越纳闷,李枫镇定如初,在帐内边走边道:“这一自然是指平定天下,这二嘛……”见众人紧盯自己,他故作一笑nAd1(
那边宋齐丘已自个儿接话道:“二自然是指天下统一,可统一也要名正言顺,昔者……”
他一语未毕,李枫抢过话头道:“昔者,隋炀帝横征暴敛,残害无辜百姓,造成天下大乱,唐高祖李渊自太原起义,历经千辛,父子同仇敌忾,大败了隋朝而建大唐,太宗李世民为开拓江山,平乱世,取突厥,以德治国,以仁义爱民,开创一代盛世,自此李唐天下大定。”
李枫顿了一下,续道:“李家天下得来不易,又历经多次变故,先是武氏一族祸乱朝纲,成立大周国,后来安禄山进军长安,建立大燕,其后江山虽然重归李唐,可又有宦官为患,以致朝政混乱,这潜伏的危机没有得到及时解决,终于引来了黄巢起义。”
李枫仰着脸,满腹凄凉地吟了几句《秦妇吟》,道:“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唐僖宗逃亡后,黄巢称帝,入城后杀人满街,巢不能禁,血洗长安,造成长安城血流成河,李唐宗室留长安者几无遗类,唐室官员惶惶不可终日。”
李枫猛然收回目光,认真道:“这是李唐的耻辱,更耻辱的是朱温挟天子而叛唐,篡唐建梁,天下大乱,李唐江山被一分再分,割裂了中原大地,历经后梁及后唐变迁,现在又是后晋,也已岌岌可危。所谓李唐亡,南唐起,李家不灭,李唐偏居一隅,能否收复失地,回归中原,又能否重振大唐雄风……”
宋齐丘忽然打断李枫道:“这是我大唐皇帝的宏图之志,你一介闽国臣子,能忧天下倒也难得,你为的是李家皇族……”说着,不由一笑道:“哈,可你却是王延政之臣,这俗话说得好,口舌之利不过纸上谈兵,如果有能力,王延政何以落得这般下场?不知道王延政请你来做说客,看上你哪一”
这满是讥嘲的话,立即引起轩然大波nAd2(
李枫不慌不忙,笑指宋齐丘道:“人说金陵城有五鬼,这五鬼不在阴间,而作祟于金陵,闹得金陵城人心惶惶,李枫听闻这带头人便是宋大人?”
宋齐丘脸色一变,喝止道:“李枫!”
李枫才不管他,只有慑住这些人,揭露他们的缺陷,才能教唐皇正视自己,当下道:“宋大人久居朝堂,流传于民间的,却是舞文弄墨?文墨自视无人能及,可这文墨却与国家毫无益处,一介文臣,又是开国老臣,可细论下来,这功绩却连半点也讲不出来,无功又没有建树,不知你主授你太保中书令,又是因为宋大人哪”
宋齐丘嘴巴一张,却一下子呆立那里。
李枫望了望他,又道:“诗词歌赋可帮不了你在建州立功,更不要妄想空口说一些为李唐江山的大白话,因为你——还不配,宋大人!”
宋齐丘气得脸色铁青,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一口气没抽上来,心口揪然。
李枫却已弃下他不顾,转朝帐中一干人道:“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你们不为国家,仅为自己私利,都想将李枫拒之门外,你们之中,还有谁还记得李唐仇恨?”
宋齐丘身侧蹿出一人,回击道:“你为闽国,闽国却频临灭国之祸,你为李唐,却投靠王延政,不知特使对此有何见解?”
李枫霍然转首,眼如刀锋,猛然探手掏出一物,众人还不明就里,就见他展开一幅画像。
画上的人一张麻子脸,由于常年暴晒,十分黝黑,眼睛又细又小,当真是斗鸡眼,这还不止,旁边还写了‘陈觉佞鬼’四个字,陈觉五官面目,更被画了个叉。
宋齐丘身侧那人,瞥见此画大怒,手指发颤道:“这……这是什么?”
李枫将画竖在众人面前,道:“陈觉,金陵五鬼之二,这是金陵百姓弃在街角的画像,恰被李枫捡着,便带在了身上nAd3(贪功好利,嫉妒贤臣,吟诗作赋,你卖弄才学,来到闽国,擅自调动围攻汀、抚、信等州的大半军队,进攻建州,结果因太心急,导致兵败,只好夹带私逃,如今还敢在此猖狂?”
陈觉瞳孔收缩,气的道:“你,你,你……你……”生来没被人如此直截了当地折辱过,想骂李枫,又成了被取笑的对象。
李枫爆喝道:“害了金陵一方百姓不算,无才又要充才子,不懂打仗偏要领兵,不懂装懂,祸国殃民的人就是你。”
李枫气势凌人,陈觉尚未反击几句,就被逼到宋齐丘旁边的案上,那案板受力,酒杯哐当一响,酒水溢流,把陈觉的ρi股浸湿一大片。
陈觉无地自容,再也不发一言,更不敢随便动弹,见到周围有人望他,忙用手遮住臀部,这么一来,周身几位同僚全都忍不住讥笑他。
那边厢角落里立着三人,顿时变了脸,一同直起身子,正要一人一句说话,却不想李枫率先发觉,右手松开,又展开三幅画。
众人瞧来,又是三个不同的人,只听李枫道:“金陵还有三鬼,冯延巳,冯延鲁,哼……”李枫不由冷笑,瞅了瞅其中两人,又望了望最边上那位骨瘦如柴,面色发白的中年人道:“还有你魏岑……”
将三人逐个看过,最后李枫将目光定在冯延鲁身上,望着他的圆脸,朗声道:“你是中书舍人,此次南唐出师建州,你为监军……”说话间,又瞥向他旁边一位富态的人,嘴角斜起一笑道:“与冯延巳是异母兄弟,少负才名,却有才情,烈祖之时,你们兄弟便事元帅府,此次兵发建州,你们与陈觉、魏岑一并请命先行,兵败尚且罢了,没成想你们不敢认,将罪责推在旁人身上,连累心腹爱将惨死,你们这样的小人有什么资格出来说话?”
那三人气冲脑门,怒目圆睁,不待发话,李枫转身走回中央。
查文徽纵出一步,道:“后唐末年,王氏一族横征暴敛,王延政残暴不仁,欺凌一方百姓,更奢华无度,建宫室、筑楼台,造太和殿,如今又盖五凤楼,铸大铁钱,征收赋税、劳役,如此聚敛百姓钱财,大兴土木,饮酒高歌,闽地百姓苦不堪言,早已引来民愤。我唐军亲征,收复大唐失地,是顺应民心,迟早拿下闽国≥观这乱世,后晋有契丹之患,等我陛下攻克了建州,趁中原形势混乱,挥军中原,还不是唾手可得。”
李枫怒叱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请问查大人,你的志向在哪里?是指这建州么?那功劳呢?久居建州,一年而不胜,能说出这番话,李枫刮目相看,可你也睁眼看看这天下形势,如今中原在后晋石重贵的手里,他们有亡国之患,中原之北是有契丹虎视眈眈,可太原留守刘知远也在伺机而动,我中原又有燕云十六州落在辽人手中,往南有北楚、南楚依附中原,就这一隅之地,也还有吴越国分隔领地。”
李枫一口气道下这些话,冷峭道:“请问查副使,南唐有多少兵马?你率军盘踞闽地一年有余,损兵折将不计,它日若拿下闽国五州城池,用什么对抗契丹和刘知远的兵马?你又怎么轻而易举夺回中原?”
他一番慷慨陈词,顿时教查文徽哑口,李枫见查文徽不吭声,又朝营帐一干人道:“如今闽国大乱,建州却久攻不下,你等不去分析缘由,却在此逞口舌之能,有此精力,何不多想想如何攻城?”
又扫视帐内的将领,他冷哼道:“南唐皇帝御驾亲征,志在闽国,而闽国仅仅五州城池,贵国却接连兵败,有了你们这帮朝臣,要想进攻中原,哼!”
此番李枫气势优胜,帐内一干人不由全都直起了身子,一时吵嚷不休,对李枫群起而攻,纷纷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简直目中无人。”
猛听帐外一声大喝:“全都给朕住口!”众人被此语一慑,都朝帐门口细瞧,只见李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冷冷瞪着众人。
一百二十六血泣不绝滔滔辩,少年冷暖谁铸歌
?上官于桑见李璟进来,忙撩衣近前行了一礼,匆匆跪下道:“微臣叩见皇上!”
刚刚鸦雀无声的帐内,众臣不由一愣,待反应过来后,连忙随上官于桑一道,下跪行礼。
李璟并未说话,左右环视,似刃般的眼睛直让众臣心里发寒,大家这才赶紧止口不言,一时间四周异常安静。
上官于桑见李璟瞪他,神色慌张道:“皇上——”情急间,欲吐为快,不等李璟发言,已自行起身。
他这边起身,其他人也纷纷起身,立在一角。
上官于桑语未落,李璟已将目光自他身上移开,转而走至帐中落座,才坐稳,便见李枫叩首道:“草民李枫见过皇上。”
李璟霍然抬头,紧盯着他问道:“你自称草民?”
望着李枫,李璟似乎很吃惊,想起了‘建州特使’这个身份,对于李枫的态度,有些游移不定。
李枫神态自若道:“李枫一介布衣,今见李唐天子,自然该是草民。”
李璟很惊讶,又有几分意外和惊喜,许是料到了李枫言外之意,可面上仍旧平静道:“但你是建州特使,这又——”
话还未完,便听哐当一声,李枫已自行扔掉了建州令。
建州令牌落地,李枫一脸从容。
弃之如敝屣,这举动引得李璟及群臣均都愣住,好生讶异。
李璟正要发话,李枫已颔首道:“如此李枫便是布衣觐见李唐天子。”又恭敬地行了一礼。
李璟晓以利害道:“这样一来,倘若你再次回到建州,又如何向那王延政交代呢?你不怕背上通敌叛国之罪?须知王延政心胸狭隘,坊间传闻他素来心狠手辣,若有人将今日之事传出去,王延政绝计要叛你个杀头之罪nAd1(”
李枫无惧道:“李枫本就不是建州人氏,不为闽国臣子,更不归王延政管束,此番唐、闽两军对阵,李枫若非为了见我李唐天子,曾在金陵遭逢突变,也不会逼不得已来到这闽国,所以这个‘通敌叛国’,李枫却不知从何得来这说法?”
李璟大讶,就见李枫撩衣跪拜道:“今日能以建州特使来这帐中拜见陛下,还了李枫一个心愿,十八年来,李枫等得就是这一刻,复唐室,逐天下,恢复我李唐江山,重振李家天下的昔日辉煌。如今亲见李唐天子,终不负李枫多年潜心深学之苦,也不负这长途跋涉的辛劳。”
他跪地叩首,抬头间,与李璟对视。
十八年,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八年?面前之人明明只有十八岁,却说他等了十八年,难不成婴孩之时便已开始了等待?
李璟反复思量这句话,将李枫从头到脚打量,面前的人一身白衣,简朴整洁,整个人如皓月般,带着不尽的风逸神采。
举目之间,李璟不由磋叹:少年人如玉,低首桀骜腔。谦谦生绝艳,落拓世无双。
李璟向他脸上扫视,只见李枫眉眼之间有股俯瞰天下的气度,与众不同,浑身无不透着学识,那双眼睛见着自己,也满是荧光。
加之方才帐外听得那席话,一时间,李璟好感顿生,万分惊讶道:“你说等了十八年,可朕见你年纪也不过十八而已,这又作何解释呢?”
李枫仰着脸,望定李璟道:“生下来就开始等,等着复我大唐,兴我李家天下。李枫曾经发誓,誓要完成李唐一统天下的大业,今生复唐不成,愿死与李唐共亡。”
李璟吃惊道:“你此话……你是……”
李枫目中荧光闪闪,失声道:“与陛下一样,同为李唐子孙,自小便以复兴唐室为己任nAd2(”说话间,语气稍顿,双手于斜上空抱了一拳,手掌间露出的血色已凝固,可他目光透过帐顶时,却是那般决然坚定。
李璟半立起身,愕然道:“李唐后人……那你是?”
李枫徐徐道:“昔日先祖李克用讨伐叛贼朱温力竭,终不能报我大唐被夺的耻辱,至死引为平生憾事。先祖父李存勖继承祖先遗志,平中原,为传李唐遗脉而建后唐,而后诛朱氏叛臣,虽报了李唐大亡之仇,却因未能收复大唐失地而抱憾终身≡此,四方分割,李唐天下一分数国,僭号窃位称王者不计其数。”
李璟越来越不可思议,业已明白李枫身世来由,说道:“原来是庄宗后人。”言说间,点首道:“朕明白你的来意了。”
李枫续道:“先父李继岌代父讨伐前蜀,前蜀亡,而后不久,先祖父崩于乱阵,蜀地又再次沦为孟氏父子之手,后蜀居剑南道和山南东、西两道、关内道和陇右道,地广物博,国内富饶,加上孟氏兴国,疆域渐阔,国强兵强,现而今,已在西南成势,若攻,山高水远,显是不及。”
李璟赞同,李枫接着道:“荆、归、峡三州,为高从诲父子所占,其内虽地狭兵弱,四面受敌,可冒然攻之也非上上之策,一来,高从诲对中原朝廷称臣借其羽翼庇佑,二来高从诲也是陛下之臣,陛下非但出师无名,还要冒着抗衡中原朝廷之险,另者两军相冲,必有死伤。”
李璟连连点头,李枫又道:“如今,后晋居中原,虽有契丹之患,岌岌可危,可陛下若要取之,却……”
李枫摇摇头道:“中原大乱,趁势剿灭,表面上似是大好时机,实则不然,且不说陛下这一趟伐闽已耗损兵力,无暇顾及。再者北有契丹之阻,燕云十六州做了契丹南下的天然屏障,契丹凭此一路再无阻拦,势如猛虎。假若陛下兵发中原,到时三方交战,必要各自损伤力竭,若然那时,后方之患便不得不防。现下刘知远占据太原,迟迟不发兵支援后晋朝廷,此人野心昭然若揭,倘若陛下兴师讨伐中原,刘知远必要趁势捣乱,所以进攻中原,显然不智nAd3(”
李枫话锋一转道:“陛下居江南东道以北和淮南道附近这一带地辖——”说话间,一张羊皮地图被李枫从怀里掏出,舒展在地。
李璟定睛瞧看,只见李枫指着地图上的金陵近侧一带疆域,道:“南唐以下有吴越国居江南东道中部,闽国五州地辖占江南东道以南,左有马氏建立南楚居江南西道和黔中道,而岭南为南汉国刘姓一族所有。陛下且看南方一带,南楚、南汉、吴越各自称雄,加上陛下这一脉,彼此之间已成势均力敌之势,如果继续比肩而居,一方之力弱,必难抗衡中原,现下南方这几国只可和睦共处,而不可轻易图之。”
李璟见了这分析计策,好生激动。
李枫一根手指在南方诸国疆域上齐齐掠过,点中福建地界,道:“这其中唯有闽国地狭势弱,闽国自初立以来,短短二十年间,王室君主已过五位之多,内部争权夺位,兄弟相残频繁,君臣各存私欲,以致无心理国,导致民心涣散,陛下此时入侵,若然一举拿下五州城池……”
李枫手指滑向地图上的潭州近侧疆域,道:“转而再图南楚,沿江南西道和淮南道封锁江淮漕路,如此便可断绝中原南进之险。在此,以防南汉从岭南北上欺陛下伐楚之兵,需要先与其结盟共图之。如此,吴越便腹背受阻,兴师伐吴越,即如囊中取物。”
李枫又将手指移向江西诸郡,道:“到时陛下所得的城阔,兵马已足,南方一带便只有南汉需攻之,虔州乃五岭门户,从这里过去,可以长驱直入,克岭南,待到南方与北方分庭抗礼之时,陛下根基已固,靠着肥沃之地增兵强将,国富之余,矛头即可直指中原,兴师北方,李唐大业可成。”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道完,李枫冲李璟拱手道:“此乃李枫为李唐陛下筹谋之策,以期陛下入主中原。”
李璟惊骇着立起,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已对天下之势如此了如指掌,一番话拨开了朕眼前层层迷雾,使朕霍然明了李唐前路,如此惊世纬略之才,这满帐之人均不及也,朕能得你相助,实为大幸。”
李璟曳前两步,伸出手臂道:“快起来!”搭上李枫肩膀,把他拉起。
两人对视了片刻,李璟忍不住道:“此次发兵攻闽,誓要克之,可这建州却久攻不下,朕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已断王延政后路,朕也兵分五路同时兵围五州城池,而建州又被朕的兵马重重包围,为何城内士兵越来越骁勇,前些日子,他们还有颓败之象,可现在……”
李璟沉思了片刻,看看李枫,忽的茅塞大开道:“原来是你。”自嘲一笑,转望李枫道:“可朕还有不解,一夜之间,你是如何使得城楼上的守兵以一敌三,如此顽强?”
李枫微微笑道:“其实臣只是让他们将城中的精兵悉数挑出来,由精兵正面御敌,其他的人就在一旁支援。精兵训练有素,御敌时可以很快提高士气,先前只是建州守将不知善加利用,一个骁勇善战者可以激励三五个以上士兵,作战时,一部分人扮作百姓,立于暗处摇旗呐喊,造成虚张声势之象,不但士兵一鼓作气,陛下也一定以为百姓、士卒连成一气,城中突变。”
李璟恍然悟道:“原来一切在于用兵之上。”
李枫又侃侃而谈道:“欲要取胜,必先挫对方锐气,增强己方信心,陛下远征,加上天寒地冻,士兵们思乡情切,一旦久无胜算,难免失去信心。如此一来,建州便有了喘息机会,李枫也能以建州特使面见陛下,道明其中情由,不然还要费番周折。”
此时,李璟已明白李枫言外之意,叹道:“好一招险中求胜!若是没有足够的胆量和必胜之心,一般人绝计不敢轻易犯险。”
李璟望向李枫,眼里多了抹赞许之色,猛地想起一事道:“听你一席话,你既有兴李唐的雄心,何以要如此大费周章投靠在王延政麾下,以这建州特使身份来见朕呢?”
李枫闻言垂下头,探手在袖里掏出一物,道:“此中蹊跷乃在这把剑中。”
此言一出,角落上的上官于桑当即变色,李枫手捧的不正是自己那一尺半寸长的飞剑么?剑身窄细如拇指,通体泛着寒光。
这把飞剑的剑柄是个拳头大小的机括,可将这把剑随意伸缩到三尺,与寻常长剑无二。
上官于桑后心冒汗,已开始颤抖。
李枫双手捧剑,掌骨中被刺的剑伤虽已结痂,可血色中,脓疮依旧清晰。
李璟心里恶寒,李枫却若无其事道:“这把剑乃是刚刚从定国侯上官大人袖中所得,帐中诸位大人皆可作证,此剑名为袖里飞剑,原有一对,而另一把尚藏于定国侯袖里。数日前,李枫曾拜会上官府,却不想……”
一百二十七血泣不绝滔滔辩,少年冷暖谁铸歌
?陈觉与其他三人对视,魏岑道:“没种的东西,他定是惧怕事情不成,倒时连累他,哼,贪生怕死,孬种,老子交他这种朋友,算是瞎了眼。”一时气愤,一拳砸在桌上。
冯延巳见势起身,也呵呵一笑道:“啊,我想起来了,我们兄弟俩也不能久留,还有些事要处理。”一只手悄悄拽住旁边的冯延鲁。
冯延鲁知道他想拉走自己,有些不愿,似乎还打算掺和李枫这件事,可见弟弟冯延巳一边朝他使眼色,一边对陈觉猛打哈哈,也开始觉得不妙。
陈觉见此,心中不快,瞅着冯延巳,似乎想从这人脸上看出点什么,可终究还是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人。
不等他开口,魏岑已骂了几句,话虽难听,可陈觉认为解气。
魏岑口出脏词,冯延鲁只当没听见,随弟弟冯延巳站起,也打着哈哈道:“这次建阳溪水南岸,我们兄弟要在中途伏击王延政,还得去筹划筹划,总不能被李枫瞧扁,又说我们没有能力。”
陈觉与魏岑恼怒至极,冯延鲁心知肚明,顾不得他们不满,抱礼道:“若是顺利抓住王延政,我们兄弟也算大功一件,倒时还怕一个小小的李枫吗?二位慢坐,我们兄弟有事先走。”看看弟弟冯延巳,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同时离帐。
很快便到了议和之日,王延政果如李枫所言,担心李璟趁机使诈,所以带走了建州近一半的人马。
王延政也想到了建州空虚,有人会趁虚而入,可心里自有盘算,与其守着一座死城,不如借助议和,逃往他处,另觅栖身之地,只要留着命在,日后还能东山再起。
所以王延政虽不忍白白失去建州,也痛下决心,带着强兵大将就此离去。
建阳与建州同在福建北部,建州位于闽江上游,武夷山脉东南面,而建阳位于建溪上游,地处闽的西北中低山丘陵中部,西北部正好为武夷山主体部分nAd1(
未防李璟趁机使诈,王延政要李璟大军撤退三十里,在建阳方向留空与他,李璟如约履行,王延政才带着人马赶去建阳。
王延政自是打算退守建阳,沿路见南唐兵马而杀,和议之事中途告吹。
李璟表面上应承于他,撤走人马,他已料得李璟不会如此轻易撤走,果不其然,途有伏兵,领军者正是冯延鲁两兄弟。
两军厮杀,号角声起。
正交战间,忽有小兵来报,建阳已被查文徽攻克,王延政心头剧震,怒意横起。
冯延鲁望着王延政一干将众,道:“目今闽主无道,祸国殃民,我主宽大仁厚,尔等若是归顺大唐,必厚待之!”
王延政冷笑道:“哼!李璟狡诈,欺辱孤王,本约孤王来此相见,却途设伏兵,孤王已应他商议之事,如今他背信弃义,何有信义可言?今日孤王与众将士纵是拼得一死,也好过做亡国奴。”
见此,冯延鲁已知劝降无果。
号角再起,烽烟弥漫,战火重燃……
王延政弃阵而逃,经一深谷,正要藏身,却忽闻四周杀声四起,王延政疾呼,已知中了南唐兵的埋伏,再睁眼细瞧,带头人不是别人,正是留从校。
留从校本替王延政镇守泉州,此刻在此出现,倒令王延政心里一沉,知道泉州失陷,留从校归降了南唐,不然也不会在此追击自己。
很快,王延政大队人马便所剩无几,见大势已去,王延政只得投降。
原是建州传来消息,自他离去后,李枫与王涵历斩建州守将,与乱阵中打开了城门,南唐兵再无阻挠,杀进城内。
建州将领江坞带着一帮残兵败走,陈觉命魏岑与李枫一道乘胜追击nAd2(
陈觉的理由是,李枫足智多谋,那江坞狡诈多变,魏岑只是一介勇将,为保万无一失,两人同去,有个照应。
沿途一通拼杀,江坞带人退入山谷。
正值清晨,天色灰濛,谷中瘴气深深,仅有一条小路可通深处,狭窄崎岖,魏岑等人只得弃了马匹行走。
出了山谷没多久,前方是闽江溪畔,此时江坞已带着零星几人逃到江畔。
江岸边有船,有人已在此接应江坞。
魏岑带人追至岸边,江坞已上船。
眼看着一干人上船,魏岑大恼,望望李枫,不住埋怨他没有考虑周全。
李枫镇定自若,不慌不忙,瞅视江面。
魏岑纳闷间,就闻一阵打杀声自江上传来。
眨眼,那船又划了回来,只见江坞跪在船头,脖颈被几把刀剑架住,动弹不得,船舱四周立着数名士兵,木板上也血迹斑斑,江坞原先的人马皆已被俘。
船头高立一人,绛纱袍裹身,颔下留有短须,头戴一顶皂缨盔,一脸喜色,朝这边张望。
李枫迎上前,他已喊话道:“小兄弟,真有你的,果如你所料,有人在此接应他。”说着,指定江坞道:“他纵然再厉害,又岂料你设想周全。”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魏岑大喜,追上去才看清此人,正是王涵历。
几人行至岸边,船也到了跟前,有士兵押着江坞上岸,魏岑也速速打发了王涵历的部众远去一边nAd3(
李枫与王涵历立在船头寒暄,并未立刻离开,疏神之际,忽闻破空声响,一支冷箭当后射来,王涵历闻声不对,赶忙大喊。
劲风突起,李枫急切下,一把拉过王涵历滚在甲板上。
避过一箭,二人才站起身子,又有数十支箭齐发,把两人包在圈内,王涵历一个不备,前胸中了一箭,倒在船上,霎时数支箭将他射成刺猬。
江边寒风骤起,李枫一个人立在船上,当船摇晃时,轻功一展,准备跳上岸。
可他刚刚跳起,魏岑的一支冷箭便飞射而来,李枫凌空翻身,才要躲过,不料另一支箭射中他的背脊,他身子一沉,掉入水中。
魏岑又命人朝水里放箭,一队人马在江边守了很久。
见无人上来,魏岑才落下心中大石,带人离去。
建州城破,李璟依李枫之计,顺利拿下四座城池,可当他要找这个年轻人时,却听人说他落江而死。
李璟好不惋惜,查文徽觉得蹊跷,抱着希望,带人沿闽江搜寻,果然在一处草丛里见着已经晕死的李枫。
查文徽见冷箭有毒,已知有人心怀恶念,本以为李枫中毒身亡,可探了李枫气息,仍有一息。
可能李枫上岸的时候,在附近山野中服过草药,虽抵抗了几天,终有不敌,所以晕死在荒无人烟的野外。
查文徽将李枫带回,李璟大讶,赶忙命人医治。
可李枫失血过多,毒性扩散,迟迟不见醒转。
寒冬的江水冷冰冰的,李枫在水中浸泡太久,身体冰冷,一直不见起色,原本手掌中将要愈合的血窟,也在这时裂开,身上、手上都是血,李枫晕晕睡睡,不断呓语。
他似乎很害怕,叫着“不要血,不要血’,李璟听了,便让人给李枫换衣服,只要衣服沾了血,马上换掉。
第三天晚上,李枫转醒,面对南唐朝臣,心生怨愤,这个地方,这些人,对他是那么陌生,此时此刻,关怀简直就是个讽刺。
他已分不清世上还有没有真诚,虽然魏岑已被处决,可他对人生出绝望之情,很难消减。
如果说先前上官于桑害他,令他悲痛,现在他连哭都已麻木。
一个没落皇孙的血泪史,仕途竟是这般坎坷。
深夜无声,天绍青沿街而行,想着柳枫的过往,还有那一次的洛阳之行。
在魏王府后面的树林里,与柳枫逃命,他靠在自己怀里,说了句话:“当时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能死,结果以后的七年里,我真的就再也没有流过那么多血,每当别人要杀我的时候,我就先杀死他们,我不能犹豫,我怕我还没有完成大业,还没有报仇,就那么死了。”
天绍青喃喃道:“原来你有这么重的伤,当初在甑山上给我的药,是治你的旧疾,你一直都好苦。”越想越难过,揪心之痛印象深刻,才体悟到柳枫所经历的险劫和暗害,远非她能想象。
一百二十八血泣不绝滔滔辩,少年冷暖谁铸歌
?陈觉与其他三人对视,魏岑道:“没种的东西,他定是惧怕事情不成,倒时连累他,哼,贪生怕死,孬种,老子交他这种朋友,算是瞎了眼。”一时气愤,一拳砸在桌上。
冯延巳见势起身,也呵呵一笑道:“啊,我想起来了,我们兄弟俩也不能久留,还有些事要处理。”一只手悄悄拽住旁边的冯延鲁。
冯延鲁知道他想拉走自己,有些不愿,似乎还打算掺和李枫这件事,可见弟弟冯延巳一边朝他使眼色,一边对陈觉猛打哈哈,也开始觉得不妙。
陈觉见此,心中不快,瞅着冯延巳,似乎想从这人脸上看出点什么,可终究还是觉得自己不了解这个人。
不等他开口,魏岑已骂了几句,话虽难听,可陈觉认为解气。
魏岑口出脏词,冯延鲁只当没听见,随弟弟冯延巳站起,也打着哈哈道:“这次建阳溪水南岸,我们兄弟要在中途伏击王延政,还得去筹划筹划,总不能被李枫瞧扁,又说我们没有能力。”
陈觉与魏岑恼怒至极,冯延鲁心知肚明,顾不得他们不满,抱礼道:“若是顺利抓住王延政,我们兄弟也算大功一件,倒时还怕一个小小的李枫吗?二位慢坐,我们兄弟有事先走。”看看弟弟冯延巳,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同时离帐。
很快便到了议和之日,王延政果如李枫所言,担心李璟趁机使诈,所以带走了建州近一半的人马。
王延政也想到了建州空虚,有人会趁虚而入,可心里自有盘算,与其守着一座死城,不如借助议和,逃往他处,另觅栖身之地,只要留着命在,日后还能东山再起。
所以王延政虽不忍白白失去建州,也痛下决心,带着强兵大将就此离去。
建阳与建州同在福建北部,建州位于闽江上游,武夷山脉东南面,而建阳位于建溪上游,地处闽的西北中低山丘陵中部,西北部正好为武夷山主体部分nAd1(
未防李璟趁机使诈,王延政要李璟大军撤退三十里,在建阳方向留空与他,李璟如约履行,王延政才带着人马赶去建阳。
王延政自是打算退守建阳,沿路见南唐兵马而杀,和议之事中途告吹。
李璟表面上应承于他,撤走人马,他已料得李璟不会如此轻易撤走,果不其然,途有伏兵,领军者正是冯延鲁两兄弟。
两军厮杀,号角声起。
正交战间,忽有小兵来报,建阳已被查文徽攻克,王延政心头剧震,怒意横起。
冯延鲁望着王延政一干将众,道:“目今闽主无道,祸国殃民,我主宽大仁厚,尔等若是归顺大唐,必厚待之!”
王延政冷笑道:“哼!李璟狡诈,欺辱孤王,本约孤王来此相见,却途设伏兵,孤王已应他商议之事,如今他背信弃义,何有信义可言?今日孤王与众将士纵是拼得一死,也好过做亡国奴。”
见此,冯延鲁已知劝降无果。
号角再起,烽烟弥漫,战火重燃……
王延政弃阵而逃,经一深谷,正要藏身,却忽闻四周杀声四起,王延政疾呼,已知中了南唐兵的埋伏,再睁眼细瞧,带头人不是别人,正是留从校。
留从校本替王延政镇守泉州,此刻在此出现,倒令王延政心里一沉,知道泉州失陷,留从校归降了南唐,不然也不会在此追击自己。
很快,王延政大队人马便所剩无几,见大势已去,王延政只得投降。
原是建州传来消息,自他离去后,李枫与王涵历斩建州守将,与乱阵中打开了城门,南唐兵再无阻挠,杀进城内。
建州将领江坞带着一帮残兵败走,陈觉命魏岑与李枫一道乘胜追击nAd2(
陈觉的理由是,李枫足智多谋,那江坞狡诈多变,魏岑只是一介勇将,为保万无一失,两人同去,有个照应。
沿途一通拼杀,江坞带人退入山谷。
正值清晨,天色灰濛,谷中瘴气深深,仅有一条小路可通深处,狭窄崎岖,魏岑等人只得弃了马匹行走。
出了山谷没多久,前方是闽江溪畔,此时江坞已带着零星几人逃到江畔。
江岸边有船,有人已在此接应江坞。
魏岑带人追至岸边,江坞已上船。
眼看着一干人上船,魏岑大恼,望望李枫,不住埋怨他没有考虑周全。
李枫镇定自若,不慌不忙,瞅视江面。
魏岑纳闷间,就闻一阵打杀声自江上传来。
眨眼,那船又划了回来,只见江坞跪在船头,脖颈被几把刀剑架住,动弹不得,船舱四周立着数名士兵,木板上也血迹斑斑,江坞原先的人马皆已被俘。
船头高立一人,绛纱袍裹身,颔下留有短须,头戴一顶皂缨盔,一脸喜色,朝这边张望。
李枫迎上前,他已喊话道:“小兄弟,真有你的,果如你所料,有人在此接应他。”说着,指定江坞道:“他纵然再厉害,又岂料你设想周全。”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魏岑大喜,追上去才看清此人,正是王涵历。
几人行至岸边,船也到了跟前,有士兵押着江坞上岸,魏岑也速速打发了王涵历的部众远去一边nAd3(
李枫与王涵历立在船头寒暄,并未立刻离开,疏神之际,忽闻破空声响,一支冷箭当后射来,王涵历闻声不对,赶忙大喊。
劲风突起,李枫急切下,一把拉过王涵历滚在甲板上。
避过一箭,二人才站起身子,又有数十支箭齐发,把两人包在圈内,王涵历一个不备,前胸中了一箭,倒在船上,霎时数支箭将他射成刺猬。
江边寒风骤起,李枫一个人立在船上,当船摇晃时,轻功一展,准备跳上岸。
可他刚刚跳起,魏岑的一支冷箭便飞射而来,李枫凌空翻身,才要躲过,不料另一支箭射中他的背脊,他身子一沉,掉入水中。
魏岑又命人朝水里放箭,一队人马在江边守了很久。
见无人上来,魏岑才落下心中大石,带人离去。
建州城破,李璟依李枫之计,顺利拿下四座城池,可当他要找这个年轻人时,却听人说他落江而死。
李璟好不惋惜,查文徽觉得蹊跷,抱着希望,带人沿闽江搜寻,果然在一处草丛里见着已经晕死的李枫。
查文徽见冷箭有毒,已知有人心怀恶念,本以为李枫中毒身亡,可探了李枫气息,仍有一息。
可能李枫上岸的时候,在附近山野中服过草药,虽抵抗了几天,终有不敌,所以晕死在荒无人烟的野外。
查文徽将李枫带回,李璟大讶,赶忙命人医治。
可李枫失血过多,毒性扩散,迟迟不见醒转。
寒冬的江水冷冰冰的,李枫在水中浸泡太久,身体冰冷,一直不见起色,原本手掌中将要愈合的血窟,也在这时裂开,身上、手上都是血,李枫晕晕睡睡,不断呓语。
他似乎很害怕,叫着“不要血,不要血’,李璟听了,便让人给李枫换衣服,只要衣服沾了血,马上换掉。
第三天晚上,李枫转醒,面对南唐朝臣,心生怨愤,这个地方,这些人,对他是那么陌生,此时此刻,关怀简直就是个讽刺。
他已分不清世上还有没有真诚,虽然魏岑已被处决,可他对人生出绝望之情,很难消减。
如果说先前上官于桑害他,令他悲痛,现在他连哭都已麻木。
一个没落皇孙的血泪史,仕途竟是这般坎坷。
深夜无声,天绍青沿街而行,想着柳枫的过往,还有那一次的洛阳之行。
在魏王府后面的树林里,与柳枫逃命,他靠在自己怀里,说了句话:“当时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死,一定不能死,结果以后的七年里,我真的就再也没有流过那么多血,每当别人要杀我的时候,我就先杀死他们,我不能犹豫,我怕我还没有完成大业,还没有报仇,就那么死了。”
天绍青喃喃道:“原来你有这么重的伤,当初在甑山上给我的药,是治你的旧疾,你一直都好苦。”越想越难过,揪心之痛印象深刻,才体悟到柳枫所经历的险劫和暗害,远非她能想象。
一百二十九寂夜不凉何忧心,江湖突变有风云
?冷寂的夜晚,凄冷的故事!
定国侯府的小厢房,也因了这个故事而变的冷寂起来,也许这个不眠之夜原本就是冷寂的。
窗户已不知何时被推开,上官飞虹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渐渐突起的亮色,叹了口气,一夜即将过去,天就要亮了,没想到这个故事竟讲了一夜。
傅玉书立在屋内,良久没有出声,直到上官飞虹讲完李枫的故事转身,他仍然低首不语。
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傅玉书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从上官飞虹开始讲这件事起,他就好奇,会不会自己与爷爷的关系已被识破?还是自己是烟霞轩少主人的身份被发现了?
傅玉书很忐忑,尽量站着不动,也尽量使自己露出平时那般冷静的表情,依旧很有礼貌,等到上官飞虹出言叫他,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上官飞虹开口问道:“最近世伯见你经常去老太爷那里?”
傅玉书愣了一下,颔首应是,还是不敢确定上官飞虹话里的意思。
上官飞虹点点头道:“今夜特意叫你来,告诉你这件事,一来是因为你与老太爷走的比较近,了解了这件事,以后……”
上官飞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在傅玉书对面坐下,说道:“这些年,因了老太爷的关系,太尉很少出入我们府上,而我们上官家只有无忧一个女子,世伯年纪也大了,有些事是要靠年轻人去闯一番了。前些日子,太尉来过一次,世伯见你与太尉相处融洽,看来太尉对你印象不错,本来也打算借此机会,与他化解仇怨,好好兴盛上官家。”
上官飞虹转首望着傅玉书,道:“玉书,世伯记得……”
傅玉书正纳闷不解,就听上官飞虹道:“听你说,志在雄图?”
傅玉书一揖到地,在上官飞虹相询中点头nAd1(
上官飞虹明白似的,接话道:“世伯把上官家的秘密告诉你,就是不想老太爷到时候误会你,也想等我们都老了后,由你来担起上官家的责任。如今你也知道老太爷脾气比较古怪,倘若有一天他撞见你与太尉在一起,恐怕老太爷一时任性,迁怒于你,而你又不明其中情由,与老太爷徒增怨气,误解重重,这样对双方的伤害都很大。”
傅玉书赞同,上官飞虹接着道:“而世伯今晚告诉你这些事情,无忧也不知道,这些年,老太爷谁也不相信,对下人不是打就是骂,家里的丫鬟、仆人都不愿意去伺候他,自从你大世伯去世,很少见到他笑,他也很少信任一个人。”
说着,上官飞虹意味深长道:“可老太爷却唯独喜欢你,既然老太爷喜欢你,玉书,以后要替世伯好好照顾他。”一手在傅玉书肩上拍了拍,脸色沉重。
傅玉书大松口气,沉声道:“前阵子,无忧带玉书去看过老太爷一次,后来……”
傅玉书斜起眼睛,偷偷地瞄了瞄上官飞虹,犹豫道:“老太爷带玉书去了几个地方,倒没有提起太尉来府里那件事,原先玉书见老太爷时常不高兴,还以为……如今听上官世伯这么说,现在明白老太爷的苦处了,以后玉书会详加注意,不惹老太爷生气。”
傅玉书的话适时而止,很巧妙,没有提起那座水牢。
上官飞虹又望向窗外,见天已大亮,话锋一转道:“你觉得无忧怎么样?”
傅玉书一愣,良久也没有答话,上官飞虹见他不说,以为他品性端谨,这才道:“你们傅家三代单传,世伯思虑了好些天,打算把你和无忧的亲事定下来,你意下如何?”
“这……”傅玉书心里微惊,举棋不定,也有些莫名惊喜,可都不及吃惊来的迅猛。
不等傅玉书说什么,上官飞虹又道:“大唐最近在选良将,练精兵,有能之士皆可报名,世伯知道,你立志报效国家,而自小也是熟读兵法nAd2(”
盯着傅玉书,上官飞虹语重心长道:“世伯把你叫来,就是想问,现在有两个办法,倘若你想单枪匹马闯一番天下,世伯会找个机会向太尉保荐与你。另一个办法就是待你和无忧的事情过后,由世伯修书一封送往华山,你也知道,华山名扬天下,如果能得华山七剑亲传相授,就算不是仕途,在武林的成就也非一般人可比。到时候你学成归来,正好可以替世伯完成未完之事。”
傅玉书愣了瞬间,面对上官飞虹投来的目光,竟不知如何作答。
天又亮了一层,仆婢们已开始打扫庭院,傅玉书一脸凝重,走出厢房不远,迎头撞上一人,只见那人老远朝傅玉书行礼,笑道:“恭喜傅公子!”
傅玉书停下步子,看清是上官府的管家。
这管家六十开外,瘦的皮包骨头,嘴角边恭维的笑意,更教傅玉书心里堵得慌,心中不快,硬是忍住,冷冷道:“喜从何来?”
管家又挤出巴结讨好式的笑容,道:“傅公子即将入赘上官府,与小姐成亲,日后,这上官府不就是傅公子当家了嘛,如此不该恭喜傅公子吗?”
傅玉书大怒,锐利的目光掠向管家时,发出阵阵寒意,直让那管家浑身发颤。
只听傅玉书道:“上官世伯刚刚吩咐过,没有根据的事情,如果有人乱嚼舌根,就赶出上官府!”说罢,也不看那管家瑟瑟发抖的样子,转身离去。
鸟儿已上了枝头,今儿个早晨突然没来由起了阵风,使得路边那间支起的茶铺,更加摇摇欲坠。
秋日里的天气微微透着凉意,茶铺里歇脚的客人都忍不住打个寒噤,天绍青坐下的时候,擦了擦额头的汗,显然这一夜赶路太急。
此地到金陵,还有一天多的路程,天绍青牵挂柳枫,只是粗略地喝了几口茶,便不再多留,扔了银子,起身便走nAd3(
谁知她刚转身,一个人已挡住视线,只见赵铭希满面喜色,从斜刺里穿出。
天绍青见到赵铭希,既意外又不耐烦:“又是你!”好生烦躁。
她不知道赵铭希折返过玄天门,因天名剑的事,玄天门主暂时无有决断,赵铭希才又打听出她在这里。
当时与柳枫对决,赵铭希早看出了柳枫的剑法来历,却不像程品华那般还要试探,他也没有别的企图,没有对人声张,只是有些奇怪,也忽然意识到当初在蜀国盗取七宝塔的人,就是柳枫,近些日子,柳枫是南唐太尉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所以赵铭希要找二人踪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天绍青孤身在外走动,但凡玄天门的子弟,稍有留意就行。
天绍青这种反应,他颇为惊讶道:“什么话,三姑娘,我们分开这么久,能在这里相逢,当算缘分,你不为我们高兴吗?而我寻来这里,也是费了不少周折的。”
其实他也没有多辛苦,却偏要说的严重些,天绍青退开一步道:“谁和你有缘分,休要胡言,不然我不客气了。”
赵铭希讶异道:“不客气?见了我就不客气,见了柳枫……”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道:“没想到我一次失误,竟然让柳枫占了个便宜,若不是他的剑法路数有所显露,我还不知道他是红线女门下的传人,曾经手持玄天令入蜀国,劫走了属于本门的七宝塔。”
语气一顿,他道:“不过也谢谢他,否则我怎会被安思谦捉弄,潜入蜀宫,巧遇三姑娘?”说着,已移步逼进天绍青。
天绍青急道:“那些……我不知情,你说柳大哥是红线女门下的传人,我还奇怪呢,只知道早先就认识了柳大哥,他没有刻意Сhā手你我的事,再说我们本来就无缘,哪来的份呢?根本不是一路人,此乃天意。”
赵铭希也急了,说道:“什么天意?就是柳枫横加Сhā足,你是子沐夫人的遗脉,而子沐夫人就是红线女的徒弟,想当初我们赵家有三剑客,剑技通神,闻名武林,与红线女是一对投缘的剑道情侣,互相爱慕,你我相遇,本来会……”
天绍青涨红了脸,打断话道:“你别痴傻了,就算没有柳大哥,我一样不会喜欢你的,我不是红线女,你也不是三剑客,那都过去好些年了。”
“你骗我!”赵铭希执拗,朝她走出几步。
天绍青怕他一时激愤,又要强横,霍然递出长剑,捣向他的要茓。
赵铭希闪身避开,伸手抄住天绍青的剑鞘,微讶道:“舍得要我命?”
天绍青适才防范在即,未曾拔剑,这会儿有了机会,猛力将剑抽出,迎风一抖,飞刺赵铭希。
一百三十寂夜不凉何忧心,江湖突变有风云
?赵铭希侧让半尺,徒手将剑鞘迎上天绍青的剑锋,不偏不误,正好把天绍青的剑收归鞘内,右手又奇快无比,从侧里钻出,点了天绍青茓道。
天绍青动弹不得,软下声道:“没工夫与你闲扯,快放了我。”
赵铭线过来道:“几个月不见,三姑娘风采依旧,见了铭希,还是这副脾气,不过……”
赵铭希笑了笑道:“前两次都被你所骗,上了两次当,又岂会再上一次当?”
见天绍青瞪着自己,他瞅了瞅早已空无的茶铺,怨嗔道:“你看,又动粗,人都被你吓跑了。”忽然捉住天绍青的手臂,把她打横抱住。
天绍青喊喝道:“放了我,你真讨厌……”又喊又叫,赵铭希就是不理她,还怕她吵嚷,会引来旁人,点了她的哑茓。
就这样,天绍青本该快到金陵,又越来越远。
约莫晌午,到了家客栈,赵铭希才找了个位置与她坐下。
叫了酒菜,他先斟了几杯喝罢,回首来看天绍青,端起酒喂她。
天绍青赌气不喝,他又夹菜给她,天绍青紧紧闭着嘴。
赵铭希不愠不火,道:“怎么?堂堂玄天门的二门主亲自喂你,都不领情?别人可没有这么大面子。”
天绍青不吃,他叹了口气,放下箸子道:“好,既然你不习惯,等我们过了这个镇,铭希再解开茓道,到时三姑娘自己吃吧!”自己吃了起来。
半响功夫,那张酒桌前,始终有个不能动的姑娘,还有个自斟自饮的年轻公子,桌上放着一把剑。
猛然门口走来两人,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燕大哥,坐这儿吧!”
这声音让天绍青心里一惊,虽然看不到说话的人,也能猜出这人是自己的二姐天绍茵nAd1(
这人确实是天绍茵,她和燕千云离开仙灵岛,一路别无去处,找不着天倚剑夫妇,打算回关中,但从仙灵岛附近的海边城镇往西疾赶,难免经过南唐。
二人进门,瞅见天绍青,天绍茵快步奔到跟前,发现天绍青无有反应,身子僵硬,旁边坐个陌生人。
她忽然朝赵铭希说道:“我们可以坐下吧?”
赵铭希不情愿道:“有的是位子,何以偏偏挤在一处?”
“因为她是……”天绍茵正要说,燕千云出手止住,悄声道:“她好像被人点了茓道。”这话才说完,赵铭希就走到天绍青身边,原来他洞悉了两人目的。
天绍茵气上心头,顾不得许多,拔剑出鞘,抵在赵铭希脖颈,喝道:“放了我妹妹。”
赵铭希细瞧天绍茵一眼,也明白天家的大女儿已嫁为人妇,这位姑娘肯定是天家的二女儿。
他晞晞一笑,谦恭道:“哦!原来是二姑娘,方才多有得罪,请坐!”客气地让出旁边位子。
天绍茵不疑有它,收了剑,燕千云看了看天绍青,见她乜斜着眼睛,眼珠子来回转动,顿生狐疑。
天绍茵坐定后,朝天绍青急切叫道:“妹妹,妹妹?”叫了两声,天绍青像个木头人。
天绍茵不由迎视赵铭希,质问道:“你把我妹妹怎么了?”
赵铭希不紧不慢道:“二姑娘误会了!”
天绍茵讶异道:“误会?我妹妹成了这样,还说误会?现在她连我都不认识nAd2(”腾地蹿将起来,不顾燕千云拦阻,长剑搭在赵铭希脖颈,断然冷喝:“快解开她的茓道,不然别怪姑娘心狠。”
赵铭希一派从容,慢慢拨开剑道:“二姑娘别着急嘛!可否先听在下一言?”
天绍茵瞅瞅燕千云,见他也同意,便退让道:“好,就听听你怎么说!”
赵铭希把手放在天绍青肩头,目视天绍茵与燕千云,作势叹道:“其实我跟三姑娘情投意合……”
天绍茵原本见天绍青眼睛打转,还不解其意,这会儿突然醒悟过来,朝赵铭希讥诮道:“情投意合?我看未必吧?”
但见天绍青抿嘴一笑,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哈!”赵铭希也不慌,悠悠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刚刚我们吵了一架,她一气之下离开我,不想出了点意外。”
“意外?”天绍茵与燕千云面面相觑,因常居仙灵岛数日,实在不知天绍青的剧变,一脸迷糊,将信将疑,便由了赵铭希胡诌。
赵铭希笑道:“二位尽可放心,现在没事了,只是一些小麻烦,稍后就好。”
燕千云突然一笑,端起酒盅,饶有意味道:“你说的麻烦就是她中了毒,到处伤人,所以便点了她茓道?”顺势将杯中酒在手里旋了一圈,本想解开天绍青茓道,但赵铭希死守在那里,无有机会。
他冷笑道:“是否再加一句,未免她言辞激愤,吵闹不休,又点了哑茓?”
“哈!”赵铭希忍不住鼓掌,有人居然这般了解自己,一时兴奋道:“阁下猜的正合我意。”
燕千云暗道脸皮真厚,却说道:“接下来你一定会说,已用过解药,她待会儿就好,是么?”
“这位真是我的知己,不知怎么称呼?”赵铭希先前也不明燕千云身份,是以警惕防范,此刻仔细打量燕千云,他要愿说便罢,不然一拍两散nAd3(
燕千云一身白衣,无出尘之相,褶子满布,除了柄折扇,并无他物,也看得出近日里很落魄了。
赵铭希看了一眼,有些轻视。
天绍茵截住话道:“我不管那么多,放了我妹妹,便不与你计较。”霍然直起身子,对赵铭希拔剑相向,在头颈横扫。
赵铭希矮身躲过,好不厌烦道:“真是野蛮,要不是看在三姑娘的面上,早对你不客气了。”
天绍茵冷着脸道:“要打便打,谁要你相让?”
燕千云匆匆拉过天绍茵,道:“别冲动,这样会吃亏的,目前不清楚此人来历,还是小心为上。”
天绍茵忍不住道:“可是……错过了机会,他要有帮手赶来,青儿怎么办?”
燕千云略一沉吟,道:“刚才你以剑抵他脖颈,足以要他性命,他无畏无惧,冷静非常,足见非等闲之辈。你也说令妹天生聪明,武功不弱,能被他轻易捉住,我看此人不简单。”
赵铭希听入耳里,哈哈笑道:“阁下真是高见,也想的深远,铭希不佩服都不行。”
燕千云愕然,脱口道:“赵铭希?你是玄天门二门主?”
赵铭希朗声回道:“不错,正是铭希。”
天绍茵轻鄙道:“玄天门?来迫我妹妹,能是什么正派?”
赵铭希怒道:“臭丫头,方才一番好言好语,是看得起你,别不识好歹。”
天绍茵断然道:“废话少说,快点放人。”长剑递出,又刺向赵铭希。
赵铭希移身让开,说道:“绝无可能,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在此找到三姑娘,岂会这么容易把她交给你们?别说不会让她离开我,就算会,也绝不是现在。”
顿了顿,他诡异一笑道:“必须回到玄天门,在大哥作证下,我跟她拜过天地,好事一成,任由你们带走她,不过到时恐怕她不愿意走。”
燕千云恻然道:“强扭的瓜不甜。”
赵铭溪头道:“你料事如神?我看阁下未必有这等本领,天下的事未曾试过,又怎可妄下定论?我保证一心一意对待三姑娘,如果此生违背承诺,甘愿天诛地灭,不得好死。”说到后面,他真的认真起来。
天绍茵冷哼道:“谁信你?”
赵铭希耸耸肩道:“自有上天作证,无须你们费心。”拿过天绍青的剑,又把玄天剑挂在腰间,将她抱起,走去店外。
天绍茵大喝:“站住!”
赵铭希只当没听见。
“岂有此理!”天绍茵看看他要溜了,提剑直逼赵铭希后心。
一百三十一智计过风渡奇险,相逢只在河木村
?燕千云想拦,却迟了一步。
虽然赵铭希抱着天绍青,多有不便,可仍然腾出一手,掷剑而出,以内力震出剑鞘。
剑一落下,他用手抄住,对天绍茵划开一道寒芒。
两剑相击,天绍茵被内劲逼迫,连退数步,赵铭希这一剑,只带了三分真气,并没有将这位冲动野蛮的姑娘放在眼里。
天绍茵不服输,长剑在手,又逼向前方的赵铭希。
燕千云见状,抢身上前将她拉住,知道此人武功很高,连自己也没有把握打赢,就更不能任由天绍茵白白浪费气力。
赵铭希见无人跟来,又大步往出走。
天绍茵大喝:“你别走!”
许是这一声太过响亮,赵铭希停步少顷,转过了身。
天绍茵目瞪着他,厉声道:“三剑客门下怎有你这样蛮横的人?”
燕千云见机朝赵铭希说道:“阁下身为一代门主,此举也确实不妥,未经这位姑娘同意,强行将她带走,未免招人话柄,惹来非议,阁下不觉得这样有失/身份?”
赵铭希满不在乎道:“说得好!不过铭希一向不在乎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如果有人不满在下做法,尽管过来比个高下,在下一定奉陪。”
他看出燕千云想动手,有意激将。
天绍茵朝燕千云低声道:“燕大哥,不能放过他,青儿若是随他回去,那就糟了,就算我有千个理由,也难辞其咎,一辈子不会心安。”
燕千云无有迟疑,也知道再犹豫一刻,赵铭希就要走出这家店,到时难觅踪迹,上前两步道:“恕千云得罪了!”
赵铭希冷冷道:“阁下既然早想试试铭希的功力,又何必装镊样?”
燕千云冷着脸,打开折扇,也没客气,急攻赵铭希nAd1(
赵铭希腾出一手,与燕千云劈面交还,但燕千云攻势迅猛,他难免有所拖累,只好放下天绍青。
燕千云心里窃喜,要的正是这种效果。
赵铭显知燕千云目的,可燕千云不是一般对手,没有办法,只打定主意,拼斗时,不离天绍青左右,只要天绍茵前去解救,就被他回风一剑,挡在数尺开外。
小小的客栈不堪激斗,客人纷纷起身闪避。
燕千云见赵铭希招式变化万千,功力雄厚,知不可久战,连忙挪动步法,慢慢将赵铭希引向门口,眼见大街只有一步之遥,猛然蹿将出去。
赵铭希正斗得过瘾,自然是后脚跟出。
天绍茵得了机会,解开天绍青茓道。
由于身子僵了大半时辰,天绍青有半刻的不适之感。
姐妹二人稍作寒暄,疾奔店外,要看个究竟,不料才出小店,燕千云挨了一掌,仰面跌倒,慌得天绍茵还以为他有不测,赶去相看。
就在这时,赵铭希蹿至天绍青跟前,电闪般拽起她的肩膀,纵起丈许高下,闪入人流中。
天绍茵又气又恼,扶过燕千云,发现是皮外伤,又急匆匆在小镇找天绍青,可惜没有找到,来到镇外,还是不见赵铭希与天绍青的踪迹。
天绍茵好生焦急,燕千云凝神思索,望望四周,见西边有条小道,不远处有处山坡,疑心那里,便建议去西边看看nAd2(
西边有个河木村,而玄天门总坛就在西边,离长安很近,赵铭希若要回去,河木村是必经之地。
他不能确定赵铭希是否会走那里,但至少可以碰碰运气,反正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对策。
天绍茵没有反对,两人正行之间,忽见前方闪出道成仙君的身影,吓得一跳。
自从离开仙灵岛,道成仙君受一眉老人指使,始终追击二人,想要讨回铁血秘籍,其实天绍茵根本不曾细想,一眉老人如果算计她,应该把秘籍藏起来,却在床头留个手印,还教她发现?
但重要之物,是一眉老人的半个性命一般,又怎会轻易被她盗走?
这些细节,她全都没有想过,连日与燕千云躲避,被折腾个半死,看到道成仙君,两人急忙原路返回,找可以藏身之地,一时间也顾不得天绍青。
不知不觉夜幕拉下,天绍青被赵铭希喂了软骨散,浑身无力,靠在神像案前。
这是一处破庙,四周荒芜人烟,除了赵铭希引燃柴火,就连一丝月光也无。
昏暗的庙里破败不堪,火光映照着外面摇曳的枝桠,有阵风吹过。
“我出去找些吃的,你在此等我!”赵铭希出去前,点了天绍青茓位。
天绍青只好斜倚神案,全身无力,手不能抬,脚不能动,直咬着嘴唇发愣。
途中,她试过反抗,却不是赵铭希对手,反而提醒他多了份防范之心,还好软骨散药性不强,只需一夜,药力便可消减。
赵铭希武功高强,不把一般人放在眼里,如果是柳枫来应付,那还可以,可是现在她只能智取。
正寻思间,暗角爬来一条蝮蛇,头呈三角状,背面是褐色,腹部略白,杂有黑斑,咝咝之声教天绍青恶寒nAd3(
小蛇像是嗅到了人的气味,有意无意朝天绍青那边游蹿,天绍青不由惊出冷汗,那蛇渐渐靠近,眼看只有一尺,本能驱使,她想呼救,奈何喉咙被阻塞,喊不出声,全身不能动分毫。
难道真要这样死?她好不甘心,就在蛇马上爬到她的脚尖时,她终于按耐不住恐惧,无奈地闭上眼睛。
忽听嗖的一声,飞来一棍,扎在蛇身,那蛇挣扎了几下,便余力竭尽。
恰好赵铭希及时赶回,从门口奔进来,解开天绍青茓道,慌道:“对不起,三姑娘,让你受惊了!”
天绍青气他,手脚可以活动,就扇了他一耳光,虽然中了软骨散气力不足,打出的力道也弱了几分,并没弄疼赵铭希,可赵铭希惊讶道:“打得好!我是该打,三姑娘要打,铭希一定不拦着!”
天绍青冷哼一声,站起来道:“打你?我还怕脏了手。”
赵铭希知她受了惊吓,心中不快,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留在这儿,不过既然来了,还是将就下吧?”
天绍青不理他,他喃喃道:“都是你不听话,我又怎么舍得对你动粗?成天都想对你好点,可是你……”叹了口气,又恶语道:“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反抗,白费气力,还要逼我做出让你讨厌的事,我可不想干。”走去一旁,用拾来的木柴架起火,烤起野兔。
烤好之后,他见天绍青一语不发,不由想起她这一整天滴水未进,有些不忍,将东西递给天绍青,天绍青扭过头,情愿挨饿,也不领情,半响后,实在饿了,只好软下来,接过兔肉吃了。
才吃了几口,她就腹痛如绞,说自个儿不舒服,要去休息。
赵铭希只当野兔不干净,信以为真,果真不来打扰。
天绍青睡觉期间,他坐在门口望风,直到三更,柴火燃尽,才靠在破败的门扉上眯了一会儿,虽有疲倦,却不敢睡得太沉。
第二日,一缕阳光照射进来,赵铭希当先翻身苏醒,就怕天绍青趁机溜走,四下望了望,见天绍青还在,舒心一笑。
他想赶路,却担心天绍青劳累,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等,及至日上三竿,天绍青竟然还没有醒的迹象。
他心中暗道,会不会生了病?
虽说他举止有些粗鲁,但真正到了这时,却不欺负天绍青,规规矩矩没动过她,直到现下察觉有异,心神慌乱,才唤道:“三姑娘,三姑娘?”
天绍青慢慢张开眼睛,赵铭希才道了一句:“你醒……”就被天绍青点住茓道,定在那里。
天绍青得逞,失笑着站起来。
赵铭希好生后悔,刚刚如何失去了防备?
这丫头旨在拖延时间,自己疏忽大意,又被她骗了,忽然想到昨天喂她的软骨散,自己似乎说过,正是这个时候失效,一下子恍然大悟。
天绍青轻笑道:“多谢关心,我并无大碍!”直起身子,故意在赵铭希跟前晃。
赵铭希苦闷道:“我次次防备你,怎料昨晚你还是装病,我还相信了你,恐怕软骨散这时已不起作用了吧?否则你怎会暗算我?”
天绍青悠哉道:“二门主为什么这般失策呢?我啊,昨晚可是没睡,就在思索怎么脱身,难得二门主今天会给我个机会,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赵铭希无奈道:“好!我甚少服人,现在你快走吧,别被我逮到。”
天绍青断然道:“我一定不客气的。”猛然蹲下来,伸手在赵铭希身上摸了摸。
赵铭希知道她找什么,有意使坏道:“想我啦?快把我解开呀!”
天绍青暗瞪他几眼,摸出一粒黑色药丸。
赵铭希赶紧道:“别乱用,会死人的。”
天绍青诡笑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二门主有药,定有解救之法,无需小女子担心。”将药丸送到赵铭响边。
赵铭希将嘴闭紧,就是不吃,天绍青只好用力捏住他的下颌,强行撬开他的嘴,将药扣了进去。
天绍青得意道:“委屈赵二门主在此休息片刻,相信药性一过,二门主自会冲破玄关,至于这两个时辰嘛……”
天绍青望望四周,失笑道:“此处山水秀丽,风景如画,二门主身份尊贵,平日一定无暇欣赏?此刻正是良机,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小女子就不奉陪啦!”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再见了,啊……不对,应该是后会无期,我可不想再看见你。”
赵铭希盯着她的背影,讥诮道:“屡次遭你暗算,迟早你没机会的。”
天绍青见他不老实,怕他会唤人来,把他哑茓点住,出了小庙,到了山脚下,巧与燕千云偶遇。
燕千云见她无恙,问及逃脱之事,天绍青便一五一十说了经过。
天绍茵听了,沉思半响道:“想不到那个混蛋还挺有情义,没有对妹妹做出逾越的举动。”
姐妹二人分别了两年,有好多话说,却只能避重就轻。
天绍青将遇见天倚剑夫妇的事简要说给天绍茵,好教她安心,天绍茵更打定主意要赶回关中。
不知不觉正午已过,三人饥肠辘辘,便去河木村吃饭。
一百三十二智计过风渡奇险,相逢只在河木村
?街旁悬着各式各色的彩灯,光华流澜,扳开层层人群,天绍青终于瞧见十丈外的一座桥,只见湖波潋滟,几棵枫树稀疏成群,在岸边婆娑摇荡。
此桥名为枫桥,纵是如此夜幕中人流如潮,但那抹青衫身影依然落入天绍青眼中,一时惊喜交集,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柳枫举动风华,卓立枫桥上,恰在这时停下步子,那旁边也有几人,正与他攀谈,见状也一齐停步。
天绍青虽看不清情状,但估摸柳枫与这几人该是相熟。
刚才她也已获悉,柳枫此番收到消息,乃是边犒在此为人所掳,据说全是一帮流寇所为。
昔日边犒为南唐大将,自从削官为民,便不知所踪,柳枫曾派人多次寻找,一无所获,没想到他却在这里出现。
不日前,河木村附近蹿出盗匪,而此前边犒因领兵御敌,全军覆没,一帮流民、盗匪便以此为由掳劫边犒,说要为死去的亲友祭缅。
地方呈交的折报称:此帮流民召集河木村村民不成,大肆滋扰,抢劫烧杀,更占领一地为王,成了气候。
李璟也因事态扩大,特派柳枫前来镇压。
天绍青沿途也亲见村子外围被毁,因赵铭戏赶在即,没来得及细看,当时还不明究竟,听街头议论,才知并非意外。
事发突然,衡山六刀至今尚有四人在外,刘浩瀚身份不便公开,柳枫便亲身赶来处置。
大难过去,村民欢庆,才有了今夜的灯会。
柳枫正与几个官宦说话,忽听天绍青在这头叫道:“柳大哥!”声音好似天外之音,瞬间传过柳枫耳畔。
柳枫大抵是没有想过她会在此,一惊抬头,正见到天绍青从人多处奔来nAd1(
柳枫愣道:“青儿?”正自疑惑。
天绍青已到了跟前,好像做梦一般,与柳枫对视着,一脸是笑,又唤了他一声:“柳大哥!”
柳枫很惊讶,脱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天绍青被此语一问,吞吞吐吐道:“我,我是……”一时间,如何讲清这一路上的遭遇,倒把她难住,上次不辞而别,也不知柳枫作何想法。
她下意识回头,观瞧那厢追赶自己的赵铭希,这一看不打紧,引得柳枫也朝那边看,正对上七八丈外的赵铭希在远处停下步子。
赵铭希似瞧见了这边形势,在原地踌躇。
柳枫心智灵活,不需旁人明言,看天绍青低头躲闪,又见赵铭希横剑当胸,做出攻防状,就明白了缘由。
如果没记错,当初在杭州城外,天绍青为避风头,无意间跳上自己的船,要躲避的人就是这赵铭希。
还有天绍青伤好,离开桑小小的家里,沿途阻截的人,也是这赵铭希。
柳枫其实未与赵铭希招呼过,并不了解其人,但赵铭希与天绍青说话时,曾露了馅,又在搏斗中,被柳枫认出他的剑法和玄天剑,柳枫略一联想,便就知道他的来历。
这时,柳枫的神色变的很奇怪,也未主动出击,也没有平和之意,寒气逼人,冷冷地盯着前方,将手背起来,摆出高昂的气态,一语不发。
赵铭希果然认为他在挑衅,还以一种无声对抗的方式,而他本也就不服柳枫,腾地拔剑出鞘,朝前直冲,不料身后陡然传出个声音:“二门主!”
赵铭希刹住脚步,回头来看那人,见是玄天门的弟子,有些意外道:“何事?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弟子见赵铭希颇有微词,惊惶了一阵,恭恭敬敬道:“大门主有事召唤,命二门主即刻赶回玄天门,不得有误!”显是不知赵铭希心有牵挂nAd2(
赵铭希也是才离开玄天门不久,未料还未逗留多少日子,长兄又有召唤,以为和前次一样,来往空有折返,不耐道:“又让我回去?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那人四下瞅了两眼,避开众多耳目,悄悄走到赵铭希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赵铭希越听越心惊,听完更是呆愕,一霎时忘了天绍青之事,忧急道:“他怎么如此不够冷静?我们立刻返回玄天门。”当下没做停留,匆匆绕开人流,消失无踪。
临去时,他只有遗憾地看了看天绍青,命运便就是这样把他与天绍青一次次错过。
他们远去,柳枫移开目光,天绍青已走上来,那原先与柳枫同行的官宦也相继打个哈哈,心照不宣地散了,留下一片空间于柳枫。
不断涌过的人流,拉开了柳枫与天绍青的距离,瞬间,桥上便只剩下他们,两人迎面而立,四目相对,凝神相望,柳枫嘴角微微颤抖,似乎还未从天绍青的突然出现中回过神。
天绍青却好生激动,扑入柳枫怀里,失声道:“柳大哥,我回来了!”想起柳枫旧疾及那次被刺穿的手掌,又猝然从柳枫胸膛起身,抓过柳枫的手细看起来。
不大片刻,舒望所说的故事在脑海回荡,她眼中泪光闪烁,喃喃道:“没事了,你真的没事了……”
天绍青翻了右手,又来拉柳枫左手,心头酸楚,举止失措。
柳枫看在眼中,似是一下子明白,将她拥入怀中。
天绍青仍旧拉住他的一只手不放,看了又看道:“柳大哥……”叫了一声,蹿下眼泪,啜泣道:“青儿不该离开你,对不起!”
柳枫身躯巨震,却没再提自己的事,扳过天绍青的身子,对视着道:“伤好了没有?”
天绍青惊讶望向他道:“柳大哥,你怎么知道……我……”
柳枫喟道:“你遇到刺客,若不是受了伤怕我看见,又岂会不告而别,离去如此匆忙呢?”
仰首望着黑夜,柳枫叹了口气,天绍青从他怀里抬起头,专注地注视道:“以后不会了,我还要加倍小心,也不会这么任性了……”似下定决心一般,坚定了想法,正说着,柳枫已拉起她的手,笑着走下桥头nAd3(
人越来越多,不多会儿,就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月光似水,静影沉璧,河木村的街市一片热闹,小孩子们嬉笑追逐,五颜六色的花灯处处可见,绚丽耀目,溢彩流光,两旁人流穿梭,时而脚下又有小桥流水,淡淡的月光洒在水面,漾溢着五色斑斓,点缀整个夜空。
柳枫拉天绍青下了枫桥,一路有说有笑,各叙了分别后的简要事务,天绍青看看拥挤的人群,笑笑道:“河木村真大,来的时候,走了好久。”
柳枫此番将连日的阴霾一扫而光,十分放任她,天绍青瞅着他道:“刚刚赵铭戏赶我,我情急之下,要不是听村民说起,也不会知道柳大哥在这里,想来应该谢谢他们。”
旁边人来人往,柳枫也比较感慨与天绍青重逢,不愿在此时说起赵铭希,徒惹不快,欣然道:“这个村临近金陵,人口众多,以东、西、南、北四个村围在中央,而我们站的这一块儿位于河木村中间最繁华的地带,东西南北四村常年生产食粮、丝竹、绸缎、乐器,而垓心的人每年则会编织各色奇灯,运往各处贩卖,以此赚取银子过活,偶尔也做些小生意,这也是外面被毁,而这里依旧繁花似锦的原因。”
天绍青叹道:“怪不得他们可以在短时间内,做这么多花灯。”
柳枫肃然道:“这次被毁的村子是周围四村,中间村子并无损伤,倘若晚来半刻,只怕这整个河木村也就毁了,盗匪这么做,一来仗胆胡为,二来也有意挫大唐锐气。那些流民多半是郁郁不得志之辈,受人蛊惑,还有一部分闽国沦陷的世族,亦有马希萼旧部,都不服我朝统治。边犒全军覆没,有些家眷也心生怨愤,受人挑唆,与外来的流民连成一气……”
一语未毕,天绍青已感喟道:“还好柳大哥制服了他们,不然便可惜了这丰足之地。”说罢,冲柳枫嫣然一笑,挣开了手,走到街市一角拿起一盏灯。
柳枫笑着走了过去,立在她身后,看那灯做工别致,莲花为底,周围有丝屏缠绕,绘有形态各异的仕女,窈窕地摆弄身姿,灯盏的上端,伸出四个龙嘴,垂下缤纷艳丽的丝絮,煞是好看。
她举起那灯,转头朝柳枫问道:“柳大哥,这个好不好?”
柳枫点点头道:“既然喜欢,就买了吧!”不容分说,自袖中拿出一钉银子,也没问价钱,递于小贩。
那小贩欲要找零,柳枫摆了摆手。
两人刚转过身子,就见到行人手持灯盏向前奔走,成群结队的。
天绍青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
本是自言自语,谁知那小贩将这话听入耳里,好心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儿有个习俗,每逢放灯时节,只要去前面的醉心湖放河灯,对月色潜心许愿,便可事事顺利,心想事成。”
两人这才留意到河灯的特别,状似荷花,小巧精致,可托于手心,柳枫又朝旁侧卖灯的摊位瞥视,见大伙都买这种河灯,顿有所悟。
天绍青悦然道:“柳大哥,我们也吧!”
柳枫无有拒绝,与她一同往醉心湖走,一路上,天绍青时不时望望手里的灯。
柳枫见她心性天真,也不扫她的兴,待到醉心湖,岸边早已站满了人,时而蹲下身子,将灯放于湖上,双手合十,闭起眼睛,虔诚的许愿。
由一些细碎的念叨声可知,大家都在祝愿河木村死去的亲人。
天绍青不免受到感染,也蹲下来,将手里的花灯顺水流放。
别看柳枫在江湖上特别骄傲,但对于寻常的百姓却没有杀气,反而天绍青做这些时,他分外放纵,接着两人又沿湖畅行。
这醉心湖宽阔,那头有哭泣之声,祭拜之人,这头就不见凄惨景象,举目四望,一片静静的湖水,不远处,还有许多小摊,更有登台演唱的歌女,台下驻留着几抹孤寂的身影,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柳枫与天绍青看一会儿,行一阵,最后在一个皮影摊前停下脚步,演皮影的人同时操耍七、八个影人,小小的戏台,影人枪来剑往,上下翻腾,耍的原来是武林格斗场面,热闹非常。
那操耍皮影的人,音韵缭绕,优美动听,又能忽男忽女,根据故事背景,随时改变声腔,可激昂,可缠绵,动人心弦。
此刻正是一男一女对戏,那情景先是缠绵,后是争争吵吵,男女主角逗弄不绝,引得天绍青噗嗤一声。
忽而那女的遁走,嘴里念念有词,说要隐身变形,不让男的找到自己,以作惩罚。加上操耍之人活灵活现的技艺,天绍青差点笑弯了腰,倒在柳枫怀中。
柳枫也面色一悦,难得这般好心情,拉过天绍青,又朝前走。
明月当空,晚风习习,月光似水般倾泻于树影婆娑中,湖畔边,枫树摇尾摆姿,片片叶子垂撒下来,好似窈窕的姑娘在熟睡。
柳枫止步湖边,张望了片刻,倚上树干,几丝清风徐来,吹走几片枫叶打着旋儿地落在湖面,荡起一圈圈波纹。
猛在这时,一艘诺大的观景船破开波浪,停在水平线上,抬头可见船头高高挂起的灯笼,一串串连在一起,有八盏之多,上面有字,看不清楚,不断有人上船。
天绍青转身冲柳枫道:“今晚夜色很美!”
柳枫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伫立湖边,看着观景船上的人出出进进,忽然,柳枫沉吟了一下道:“青儿,问你件事。”
一百三十三夜湖泛舟两心知,天涯从此不寂寞
?二楼曲乐依旧,柳枫与天绍青到了船头,找了处无人的地方,柳枫放下琴,盘膝坐定,天绍青就地一站。
两人凝神望了片刻,柳枫手搭上琴弦,慢慢拨弄起来,看样子,他也甚喜欢这种气氛。
彼时有清风拂面,琴音悠悠飘散,响起的瞬间,天绍青又把那日蜀国宫中的舞练了一遍。
她本不是这块料,也甚少有这兴致,只是扭不过柳枫,这次少了众女陪侍,旁边只有柳枫一个人,但她却似比那日还紧张。
幸好柳枫渐渐进入境界,怕她心怯,有意以曲声调走她的心绪。
一会儿工夫,天绍青已能自如,与柳枫对望,也不再心慌,柳枫指尖动作,软柔轻捷,流转已极,少时,风光旖旎的曲子便弥漫在船舷各处。
天绍青一手持笛,一手舞动丝带,以笛当剑,挑起那丝带旋转飞舞,时而起于空,时而落于地。
柳枫也很开怀,留心看她以轻功飞腾,引得手中丝带恣意乱飘,人随身动,丝带如长蛇,蜿蜒扭转,如银钩,划过一道道迤逦的银练,直在空中打着数圈。
天绍青抓着丝带,冲柳枫回眸,刹那间,丝带在她脸颊飘落,轻如花,人如仙子,玉质天成。
琴音荡荡,丝带飞卷而过,起了阵风,柳枫与她的衣袂都被斜斜吹高半尺。
不觉间,天绍青停下步子,与他互望,飘身回来,相视一笑,开始将笛子放在嘴边吹奏。
天上一轮皎月高悬,船上某个角落有两个人相依相惜,合着柳枫的琴声,笛音不断,像梦幻一样。
琴笛合奏,宛如那小桥流水,婉婉约约,但又有着奔腾的浩荡之气,也像那双剑合璧,在朗朗清风中,有一对**在舞剑,激荡的情意,澎湃的心弦,激昂高亢nAd1(
如果今夜有梦,那么是否仙人弄姿?
如果今夜望甑山,那么是否已回到了曾经,那间凉亭,那座小院,那个与世隔绝的深山……
曾经是一个人的哀怨琴曲,一个人的孤独。
那时只有青衫的孤影,独自抚慰心灵上的创伤。
今夜琴瑟和鸣,欢快有余,两两相望,往昔的辛酸随风而去。
柳枫拨弄琴弦,嘴角带笑,突然间,引吭高歌:
今生笑,乐逍遥
且握杯盏向天问
万水纵,踏千秋
碧波荡气饮酣酒
月不落,长河啸
涛涛千转起万丈
一波一浪同做伴
浮生里,不再独行
天涯边,望不尽红尘万丈
斜阳里,弄今朝
滔滔震苍生
狼烟起,纷纷世情惹清风
天破晓,烟雨散
弹山川笑悲欢,酒觞清杯晚照
痴痴沧海,依依东风
我心对浪涛,不再寂寥
琴音,笛音,歌声混在一起,天绍青第一次见柳枫这般欢畅,也许……也许没有那么多负担,他原本就该是这么开心的nAd2(
不知不觉间,她已放下了笛子,与柳枫互望一眼,突然从他身旁飞出。
柳枫也按了按琴弦,盯着她掠出的身影,脱口道:“乱苦无踪……”
天绍青笑笑,又调皮地跃回,在他身边接口道:“孤帆远行……”
柳枫接着道:“今夜谁家曲……”
天绍青微笑道:“酒觞风波,枫桥尽处。”
在这月色之下,船头两岸的人皆被吸引过来,沉醉在这美妙清灵的曲声中。
暗角处驻留着一抹银白色的身影,望着二人,正是苏乔。
看到柳枫弹琴,天绍青起舞,笛音、琴声一道混迹于夜湖轻舟之上,众人都有一种神仙眷侣的美妙之感,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们看,有人不时称赞几句。
这赞美之词听在苏乔耳中,非常聒耳,他有种难过的神气,回头看那二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你一言,我一语,十分默契。
苏乔霎时感到绝望,苦叹道:“难道我真要放弃,离开此地?”
他正凝神想着,猛然,天绍轩与郑明飞来到,唤了声:“苏公子!”
苏乔连忙闪躲,郑明飞急叫道:“苏公子,你别走啊!”
正要再行两步,天绍轩霍然呆立,听到了笛音,原来幼年时,天绍青向他求教,他给她授过此种笛曲。
那边柳枫吟了一句:“看昔日梦幻……”
天绍青接道:“半世逍遥颠nAd3(”
柳枫停了琴,两人相视一笑。
围观的人也觉盛景难觅,拍手赞道:“好啊!”
“好一个‘昔日梦幻,半世逍遥颠’。二位真乃壁玉佳人,刚才在下眼福不浅。”那位古琴男子赞叹有词,排众来到跟前。
柳枫付之一笑,将琴递于他道:“原封归还!”
那人接过琴,拾掌抚过根根琴弦,叹道:“此物遇到如此知音,也算一种缘分。”说话间,抬头盯视柳枫道:“想不到公子不但样貌堂堂,仪表出众,还是位抚琴高手,失敬!”
原来他也好琴,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难得遇到个行家。
天绍青微有惊讶,没想到这人慷慨大方,为自己先前的小人心思感到惭愧,忙欠身施礼道:“还得多谢公子把琴借给我们。”也立刻变得客气起来。
那人回道:“大家皆是知音,不必客气。”
那边天绍轩与郑明飞闻到声音,将要赶到时,众人已经散去,刚才声音来处也已不见了天绍青,天绍轩不禁暗笑自己起了幻听,竟以为吹笛人是自己妹妹。
此时,柳枫拉着天绍青换回了原先的装束,又缓步走出船楼,伫立在东面船舷,抬首望月。
天绍轩与郑明飞追那苏乔,苏乔为了躲避,与他们周旋,在船楼里外转来转去,如捉迷藏一般,好几次与柳枫错过。
天绍轩与郑明飞再次出了船楼,恰有两名汉子在船尾争吵不休,言辞激愤,隐约是为了分银不均。
其中一人穿戴华丽,盛气凌人,拒不想让。
另一人穿着一般,辱骂不止,先前的汉子恼了,趁他不备,推他下水,那人一下跌落,激起水花四溅,身体起起伏伏,又不熟水性,一边呼救,一面乱挥手臂。
眼看他将要没命,柳枫与天绍青对视一眼,跟了过去,柳枫不由分说,提气纵起丈许来高,按住那人肩膀,将其拉回船上。
那人呛了好几口水,躺在地上用手抹了抹,想起适才遭人暗算,颇不服气,霍然起身骂道:“该死的王老二,暗算老子,老子跟你势不两立,走着瞧,绝不会让你好过。”
看热闹的人一层一层的,被他掀开一线,乱嚷道:“让开,别挡老子的道!”也不顾众人指责,径自进了船楼。
围观的人见无热闹可瞧,也嘟嘟囔囔,相继散了。
天绍轩与郑明飞听到船尾吵嚷,本要看个究竟,奈何天绍轩麻痛又发作了,只好就地休息,才倒在船楼口,落水的那人就从旁边走过,举步曳入楼内,骂骂咧咧道:“王老二,你不仁,休怪老子无义!”
天绍轩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没放在心上,郑明飞则一直在搜寻苏乔,那苏乔站在西面船舷,并未因有人呼救而产生好奇,也未动那观看的念头,此刻他情绪低落,根本不想注意别的任何事情。
想起刚刚天绍青与李枫琴瑟和鸣,想起那默契的词曲:乱苦无踪,孤帆远行,今夜谁家曲,酒觞风波,枫桥尽处,看昔日梦幻,半世逍遥颠。
苏乔苦笑数声,痴痴念道:“看昔日梦幻,半世逍遥颠。”不住摇头,不停哀叹。
船上众人各有苦甜,各自忧,谁也没有留意,一阵烟气飘来,有股烧木的味道,等到小小的火势蔓延开来,一楼的人才有洞悉,有人惊讶道:“什么味道?”
“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一人捂着口鼻,把袖子挥了挥,驱赶烟雾,猛然醒觉,叫道:“遭了,一定是船烧着了!”
忽闻几声大笑,从舱底出现一人,正是被推下水的汉子,他两手叉腰,将众人逐个看过,张狂道:“今天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你们要怪,就怪王老二那个贪心鬼吧,要不是他暗算老子,想淹死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众人一惊,面如土色,喊着:“快逃啊,失火了,失火了……”慌里慌张往外逃,传的整楼都是,人群纷纷跑了下来,而火势也瞬间蔓延整艘船。
那人似乎无惧,边走边喊:“王老二,给老子滚出来!”
那王老二站在一角,慌乱的收拾衣物,破口骂道:“该死的,毁了老子辛苦建立的家业,你等着,老子逃出后,非要把你碎尸万段。”
贵重物品太多,眼见火势窜来,命悬一线,他略一狠心,夺过个小包袱,快步蹿出船楼。
此时,哭喊声、呼救声、奔走声、燃烧声混成一团,几乎能把大地淹没,人如潮水般涌出,顷刻便将船的四面围得水泄不通。
天绍青回头看看冲天的火光,‘荜拨’响成一片,好些人都在旁边惊惊颤颤,见湖水而瑟瑟发抖,有人喊道:“跳啊,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当先闻得扑通一声,说话那人已跳了下去,溅起一道波纹,其余做了挣扎,也纷纷响应。
天绍轩与郑明飞被挤到船头,看到苏乔在西侧站立,来了精神,待大半人跳水逃生,已空出些地方,二人移步到苏乔跟前。
那苏乔呆呆的,不动不言,猛听郑明飞相唤,才有了几分意识。
郑明飞连忙道:“苏公子,烦你替绍轩解了毒吧?”
苏乔神思混乱,望望天绍轩,讥诮地笑了笑,又扫视身后的火势,在罅隙中瞧见天绍青与柳枫紧紧相依,双双携着手,不畏不惧,立在船的南侧。
他转过身子,张开双臂,竟苦笑着跳水了。
郑明飞与天绍轩还以为他怎生回事,大叫道:“苏公子?”也跟着落进湖里。
观景船被烧的七七八八,那座三层小楼也毁于一旦,横梁旋木伴着火光落于船上,船头摇摇晃晃,仅剩一丁点落脚之地,就要倾翻下沉,而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人做了最后挣扎,也相继逃生。
柳枫这才将手放在天绍青身侧,开始最后一个逃离,凌空飞纵,数个起落后,看看到了岸边,足尖轻点岩石,借力落于长长的拱桥上。
那桥原本也就相距不远,观景船着火时,两厢仅有十丈。
两人回身来望,水面多了无数人影,也因了拱桥在侧,众人便游到桥边,抓着细草爬上岸。
一百三十四夜湖泛舟两心知,天涯从此不寂寞
?天绍青见他问的不经意,也没当回事,随口道:“什么事?”
柳枫整整神情,尽量显得不那么严肃,犹豫道:“那个赵铭希,你是怎么惹上他的?”
天绍青被他问的愣住,没想到柳枫还在惦念此事,偷眼观瞧,柳枫分明紧张,却故作轻松,她忍住笑,侧身将手拂上鬓边一缕秀发,故意想了想,怨责地道:“还不是拜你所赐嘛!”
柳枫霍的从枫树上起身,不解道:“我?怎么会是我?”
天绍青转过身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柳枫回想道:“洛阳黄居百大寿那天……”
天绍青紧问:“那后来呢?”
柳枫想也不想,回道:“你护着黄居百西行,我一路追赶,后来便去了蜀国……”说着,青城山的一幕不自然地浮现眼前。
天绍青紧接着道:“正是你的紧紧跟随,我无意间去了蜀国……”顿了顿,回忆道:“其实那次你有多次机会可以杀我,却非但没有,反而放过我,要不是那样,我也不会顺利赶到青城山……”说到这里,抬头与柳枫相视。
柳枫双手抚住她的肩膀,想起以前,两人敌对,好几次险些倒行逆施,对她铸成大错,忽觉一阵后怕,猛然回过神,欣慰地笑了笑道:“还好那时没有下重手,不然哪有今日!”
他似乎很感喟,说话间,凝视天绍青,扬着眉头问:“这跟赵铭希有什么关系?”
天绍青从他手里挣脱,走了几步道:“记得我们匆匆分别后,我就听说爹娘出事,正要赶去苏州,哪知到了城外,救了位姑娘,万万想不到她是丞相之女毋燕……”
柳枫静静地听着,天绍青一边走一边道:“她盛情相邀,又要我保护,我推辞不过,就去了相府,后来遇到那里的皇帝征召女子进宫献艺,毋燕姑娘更是皇帝指名道姓的人,我原本打算等那件事过了再走,不料眼看就剩下三天,她突然生病,行走不便……”
柳枫很自然想到一事,接着问道:“你代她去了皇宫?”他压根料不到那次他走之后,还有这么一段Сhā曲nAd1(
天绍青点头道:“我与毋燕相处时日不长,可她对我视如亲人,哎,柳大哥是明白我的了,我心软,很容易中计,于是就以毋燕名义去了,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怎有那样的胆子。”
柳枫微笑道:“你还不是一向都这样,很不听话,旁人道我喜欢涉险,我有时还要顾念自己,你却是一头热,都不顾后果。”
天绍青嘟着嘴道:“嚯,你与师父一样,小时候,师父常教师兄们,做人要勇往直前,我就暗暗埋怨,不能小看女孩子。”
柳枫无有话说,只好放松语气道:“好,依你!”
天绍青洋洋得意,续道:“我的舞艺是毋燕事先传授,当时什么都不敢想,只知道帮助毋大人完成任务,大殿中坐有甚人,根本就没细看,也不敢看,后来皇帝把我留在宫里,说要我伺候他……”忽然说不下去,颊面泛红。
柳枫怪怪道:“那你是怎么脱身的?”
天绍青调皮地伸出两根手指,在柳枫面前晃晃道:“你猜啊!”
柳枫不言,她伸手在空中一点,轻轻笑道:“那会儿我都吓死了,那皇帝还要过来,我就让他闭上眼睛,谁知他竟然那般爽快,满口答应,我当然很高兴,点了他的茓道,他倒头大睡,我就拿着那块通行无阻的玉牌出了皇宫。”言说到此,自己也啼笑皆非,气氛感染了柳枫,面色渐渐和缓。
天绍青再次手拂秀发,趁势走开两步道:“我离开蜀国去苏州,赵铭希便一路跟着我,据他说,当时他也在皇宫,但是他怎么进宫……我就不知道了nAd2(”
小心地看了柳枫一眼,怕他责怪似的,天绍青低下头,讷讷道:“他说……蜀国宫里一别,就……”忽然止口,不敢再说,但偷偷观瞧柳枫,他并没有要自己停下之意,忙转过身道:“后来他一路探查我的行踪,我为了躲避,逃到杭州,没想到他还阴魂不散,情急下我胡乱逃生,到了柳大哥船上,以后的事,柳大哥也知道了!”
“青儿!”柳枫出声相唤,凝视她,有些心酸道:“这次他抓你,你又是怎样逃脱的?”想来青儿要不是设法逃脱,别人又怎会将她释放,且刚才又被赵铭戏赶?
不知怎的,柳枫猛然一阵后怕,觉得自己疏忽了好多。
天绍青咬着嘴唇道:“和上次差不多,骗了他,然后点他茓道,本来我打算回金陵找你,中途遇到了二姐,出了点意外,略有耽搁,偏生不巧的很,又被他逮个正着,可能他别有目的,引我追击柳大哥或者怎的,反正该是没尽全力,我只管往人多的街市躲藏,因而来到这里,无意中听几位大婶议论柳大哥,至于赵铭希刚才为何会走,我也不知,不过幸好避过一劫,不然……”
话还未完,柳枫揽她入怀,认真道:“以后你跟在我身边,谁也不敢欺负你。”挑起那两道深深的剑眉,揶揄一般,将天绍青从怀里拉起,面向自己。
天绍青瞧见柳枫嘴角的笑意,猛地欠身做礼,颔首道:“请李大人放心,小女子遵命!”最后那几个字故意拉长,与柳枫目光相接,俏皮已极。
柳枫好生欢畅,大笑出声。
正在这间歇,前方观景船人头攒动,惊起一片杂沓的脚步声,好多人不断往里挤,船头站着两名大汉,逢人便收银两,因这会儿人多,价钱又一度涨高。
一些人因此被堵在岸上,上不得船,连声埋怨。
但是无论多贵,仍旧有些王孙公子、名门千金、市井富绅流连画舫,也有几名艺女抱着琴、琵琶,走进船里nAd3(
那船上下共三层,船头高耸,宽敞,近点儿望去,高挂的那八盏灯笼,分别提有‘月光照水,水波映月’几个字。
在大汉的高喊中,忽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钻进船楼,不是别人,正是苏乔。
临上船时,苏乔还回头张望,见不远处有两道人影尾随,连忙冲那大汉扔了银两,转身不见。
天绍青做梦也想不到,后面那两人是天绍轩与郑明飞。
郑明飞扶着天绍轩朝前望,苏乔恰好进了观景船。
郑明飞似有希望般,叫道:“找到了,绍轩,苏公子在那船上。”
两人急往前去,天绍轩的手不住挠着脖颈,像是虫蚁啃噬,非常难受,教郑明飞一阵揪心。
苏乔前脚上船,二人随后给了大汉银子,也上了观景船,天绍青还与柳枫在这边打趣,没有瞧见。
且说苏乔为天绍青驱毒后,暗忖天绍青不久必折返金陵,自己也先回金陵,岂知在半道遇到天绍轩与郑明飞。
那天绍轩本在苏府养伤,事后听郑明飞言及苏家父子不和,并把当日苏乔不敬之词说了一遍,又道苏乔后来离开苏州,打探后,得知他似往金陵而去。
两人误以为是因苏神医医治了天绍轩,苏乔不喜,起了愧疚之心,也因此找来。
苏乔见过郑明飞,却没有印象,被二人拦住去路,装作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郑明飞态度友好,提醒道:“苏公子,前次我们在苏府有过一面之缘,苏神医救了绍轩,我们感激不尽!”朝苏乔颔首答谢。
苏乔并不买账,别过头道:“这与我无关,谁救你们,你们该去谢他。”说完,转身便走。
天绍轩出言叫道:“苏公子请留步。”
苏乔停了步子,却依旧背视着道:“还有甚事?告诉你们,苏神医的事与我一概无关。”
天绍轩叹了口气,走上前道:“在下感念苏神医一番搭救,特劝公子快些回家,苏神医确实很是牵挂,不管曾经发生何事,你们毕竟是父子。”
苏乔冷哼一声道:“就为这事?那好,我知道了,多谢二位好意!”略一抱拳,拧转身子,又要走开。
郑明飞终于忍不住道:“苏公子,苏神医年纪老迈,你若就此不归,也该给他去封书信,以作安慰,不然难免他思子情切,郁郁寡欢,到时生出病来。”
苏乔只管前行,充耳不闻,天绍轩被激怒,料得苏乔秉性绝强,一味好言相劝,反而糟他嫌弃,索性讥诮道:“想不到闻名天下的苏神医有这么个冷漠的儿子,真是辱其威名。”
这也算天绍轩破天荒没给好脸色,此话落下,苏乔果然冷笑着转身,天绍轩实诚,忙又道歉道:“对不起,只因苏神医有恩于在下,若因我而牵累他不能与公子和睦,在下有愧,此番也发过誓,务必要代苏神医找回苏公子,刚刚实在是一时怨气,有感而言,望公子见谅!”
苏乔走上来,忽然改了脸色,拍拍天绍轩臂膀,漾笑道:“你如此为我们父子,在下又岂会怪你们?”抬头瞅瞅天色,建议道:“就算要启程,也等明日天亮,眼下天色昏黑,难不成二位心急,希望我们这般时辰赶路?”
天绍轩尴尬道:“当然不是。”
郑明飞接口道:“只要苏公子想明白便好,有什么事,父子间说个明白,不就不是仇敌了吗?”语毕,回看天绍轩,见无有异议,却没觉察苏乔眼里的狡黠之色。
一百三十五夜湖泛舟两心知,天涯从此不寂寞
?吃过饭后,三人各自休息。
翌日一早,郑明飞收拾妥当,敲天绍轩房门不见回应,正自疑惑他去了哪里,天绍轩忽然从楼下上来。
郑明飞问后才知,是因苏乔昨夜趁二人不注意时溜走,天绍轩早起后发现被苏乔所诓,出外寻了一圈未果。
二人好不懊悔,过于轻信了苏乔能被自家轻易说动,又一并去寻。
行不多时,天绍轩痛痒之病发作,先时以为不要紧,不曾在意,但不大一会儿,就难受的不行,搅得他心烦意乱,没心思赶路。
他与郑明飞想了想,怀疑是苏乔动了手脚,盖因好端端的,他身体无故怎会出状况?
当初离开苏府,苏神医也曾言过,苏乔与自己结怨很深,每次苏神医救人,苏乔就在暗地以毒相害,虽不至于伤人性命,但也足以让人伤透脑筋,偏生他对毒颇有钻研,寻常的大夫难以根治。
这些人后来都经过苏乔推荐,来寻苏神医施救。
多年来,父子两人已水火不容,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
天绍轩来回想想,只道自己确实疏忽大意了些,不禁苦笑自己未免自不量力。
倏然,忆及苏乔曾拍了拍他的肩膀,当时那一笑委实诡异,难怪自己夜里躺倒,始终难以入眠。
那药也甚神奇,直到早上才彻底将他缠住。
郑明飞原本打算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天绍轩却说一般的大夫根本无用,苏乔专门配制的毒/药,虽不致死,却也是费了心思的。
两人不敢大意,此去苏州颇有一定路途,不能再烦苏神医,只好找苏乔,连路打探,在城门口远远看到苏乔正往出走nAd1(
那苏乔被他们跟踪,极不耐烦,胡乱逃到了河木村,不料始终也没有甩脱他们。
他才上观景船,天绍轩与郑明飞后脚便跟上去,仅是一盏之间,观景船缓缓驶向湖心。
待到半刻后,柳枫才在这头见到天绍青遥视那船发怔,不由问道:“你想上去?”
天绍青果真有些失望,叹了口气道:“现在就算想,也来不及啊,已经那么远了!”
看看那船驶离十几丈远,柳枫想起天绍青曾留信于自家,提出那微末的要求,这对他不难,便微微一笑,好似觉得目今要办到很轻松,伸手揽住天绍青,略一提气,带着天绍青腾空而起,一掠七丈,到了中途,馀势将尽,他左足轻点右脚面,借力纵身,又两个起落,稳健般向前飞掠。
天绍青只觉得两人身轻如燕,顺着水流奔腾疾驰,眨眼那船已近在咫尺,呼呼夜风吹起了两人的长发轻飏,柳枫的青衫也被刮得飒飒疾响。
湖边枫树飘摇,湖面上,两人相视微笑,好似仙人驾鹤驰骋,是那般自在。
多少次梦里,也就想着这样。
船头数人闻到风声,驻足前来观看,惊诧间,柳枫与天绍青已经稳稳落定,天绍青一脸是笑,知道柳枫是为自己着想,才来玩耍,看向他道:“谢谢柳大哥!”
柳枫也淡淡一笑,哪敢要她谢,才与天绍青转身,四下一片哗然,众人拍手叫好:“好功夫!”
这时,走来两名大汉,暗道这人好矫健的身手,那般远的距离,竟能登萍渡水,一跃而过,简直是生平仅见。
但他们只是收钱的,无意多管闲事,遥遥喊话道:“擅自上我们观景船,费用加倍!”
众人本在欢快中,闻言顿觉无趣,一哄而散了nAd2(
柳枫也不与大汉计较,探手从袖里取出一锭银子抛出,那汉子用手接住,见了钱,态度变得很好,讪笑道:“够了,够了,二位请便。”
柳枫拉着天绍青走进船楼,进去后,里面一片嘈杂,有人围桌赌博,有人围桌猜谜,有人靠窗而坐,望着湖水发呆……
柳枫与天绍青相互笑笑,又上了二楼,却说这二楼更热闹,一部分人在讲笑话,不时传出阵阵哄笑,一部分人则有序并坐,瞬也不瞬地盯着里间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似乎在等待什么。
天绍青定睛前望,只见前面的高台摆着几个方凳,众人起哄时,恰有几名女子鱼贯而出,抱着各种乐器。
走在首者一袭黄裙,轻轻拖曳在地,抄着七弦琴,随后面一名女子挟着琵琶,再后面的提着小玄,拿着笛子,步履轻盈地分列在台上。
那位持有七弦琴的女子相貌突出,坐于场中,其余女子如捧月似的将她围拢。
下面的人见这阵仗,立刻给以排山倒海般的掌声,有的高声喊喝道:“开始,快开始啊!”
天绍青顿悟,这该是此船特意安排的歌宴,为教众客玩个尽兴。
她与柳枫找了个靠窗的位子,才要坐下,不期邻桌一位模样清瘦的男子面带笑容,朝二人颔首,在他旁边放着一把古琴,柳枫知晓那是上等好物,价值不菲。
那人也看出柳枫识货,竟冲柳枫招呼了一下。
柳枫也含笑回应。
天绍青好奇心驱使,侧头打量那人,看见他五官清雅,面貌脱俗,微笑之间,又令人莫名生出几分好感,论年纪,倒弱柳枫几分nAd3(
虽坐在那里,但他瘦弱不失刚劲,手臂比一般人略长,骨骼惊奇,微露在外的手指,显得孔武有力。
天绍青从他的手臂及腿长看来,可以肯定此人身长至少八尺有余,不亚于柳枫。
锦衣白面,虽然简单,却衬得他整个人如皓月般清明,头上束着一条白丝带,眼睛乌中带亮,除去嘴角漾出的笑意,面容刚硬,脸型瘦削,下颌略尖,此刻静坐在一角,竟有种孤鸿独秀的历练。
天绍青见他回望,怕生尴尬,连忙收回目光。
陡在这间歇,悦耳的曲子从台上传出,琴声夹着各色乐器声飘飘荡荡,洗涤人的身心。
喧闹声嘎然而止,众人翘首观望,心驰神摇,开始凝神静听,到了兴处,大力拊掌鼓劲。
一曲毕了,那黄裙女子弃琴而起,身子一缩一转,衣带翻飞,踏着众多陪侍女子的乐奏,翩然起舞。
她全神投入,长袖甩出,神情迷醉,竟拖着两条黄色的丝带,微一使劲,飞云般旋转起来,俄而丝带如弱柳扶风,俄而如花蛇戏水,一举一动,婀娜多姿,风格亦十分峻峭,倒也是一种独特的风景。
到了精彩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她,又给以雷鸣般的掌声。
柳枫旁侧那名男子也聚精会神,忽然望了望黄裙女人,轻轻漾出一抹笑,手按住琴弦,低头弄起了调子。
一霎时,天籁之曲飘来,众人望在眼中,还当他们认识,只叹当真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这时,都已知道他在为这女子伴奏。
那黄裙女人听见,舞的更欢了。
天绍青看了数响,猛然撇撇嘴,起了小肚鸡肠的心思,朝柳枫低声道:“这琴声让我想起了你弹的曲子,虽也耳目清新,但我总觉的不及你!”
到底是她心中老惦念柳枫,被柳枫曾经的才华打动,自然评价略高,低低叹道:“已经好久没有听柳大哥的琴音啦!”
柳枫知她言外之意,毕竟女孩家,与自己阳刚心性有别,却不好拂她的意,笑说道:“你曾经妙步舞姿,我也未有亲见,却被赵铭希与那皇帝看个正着,也不知当时是何景象?不行,不行,你总偷听我的事,我太吃亏了。”
他假戏真做,竟真板起了脸,天绍青先时愣住,偷眼观瞧柳枫,并不见他真有责怪,已明白柳枫有意调侃,望望台上,笑道:“啊,这番一看,我那时的穿着与这位姑娘相差无几,如今没有那等机会,只好自行想象,柳大哥权当那姑娘是我,而四周的人嘛……尽可想象成蜀中朝臣,这里你就当是大殿吧!”
一言罢了,她已被自个儿的言行惹笑,又瞅瞅柳枫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点感觉?”
柳枫似笑非笑道:“嚄,你当我想象力这般好?还是你把我当孩童唬弄,借词搪塞,我还没那些人有福气?”
天绍青惊讶道:“此处人多,难道你现在就要看……”
话还未落,她又起了玩味之意,莞尔道:“假如柳大哥给我弹琴伴奏,那我就……不过……”看了看四周的人群,道:“不能这么多人,不然我可不干!”
说着,她又嘟嘴道:“你在跟前,我就不怕,倘若……”
柳枫得逞,得意的一笑,诡秘地望定天绍青,天绍青被骇的莫名心慌,再要看时,他已离席而起,走向后台。
片刻后,他走出来,身后跟来了一人,约莫三十以上,看那身打扮,颇似打理这船的管事。
那管事瞥了天绍青几眼,问柳枫道:“可是这位姑娘?”
柳枫笑着点头。
天绍青腾地站起,已明白柳枫刚才并非说说而已,果然听那人道:“姑娘请随我来。”
今下骑虎难下,她只好在柳枫的示意下,随那人去了。
她走后,柳枫看看旁边那位带琴的人,问道:“请问阁下,可否借琴一用?只奏一曲,稍会儿便还。”
那人迟疑了一下,立在那里抚着琴弦,略有犹豫。
柳枫递过锭银子,婉言道:“在下与朋友合奏玩耍,不需多久,即刻归还。”
那人愣了愣,知他误会了,推过银子,淡笑道:“既是如此,拿去便是,这个就不用了!”
柳枫笑了笑,斜眼直望,发觉那古琴上刻着个‘李’字,一时好生惊讶,又看了看那人,想着此琴该是人家随身携带,且此人又和自己同姓,真是与他有许多共通
要是那人得知天绍青刚才怎生评价他与柳枫,不知作何想法,好在他与柳枫一见如故,又是堂堂男子,也非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
那人瞄了一眼天绍青离去的方向,微微笑道:“公子朋友可是那位姑娘?”
柳枫没有否认,那人也就认为他默认了。
这时,天绍青换了衣裳走出,这衣饰虽比不得那皇宫的装扮,却也算光彩照人,只是头饰仍是天绍青原先的打扮,没有变动。
她才现身,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去。
天绍青这身衣裳,不算轻便,如果要运劲对敌,必要吃上大亏,只是起舞的霞衣而已,但霞衣艳丽,透着橘红色的柔光,恰到好处地垂到脚跟。
她手握一支笛子,过来将手递于柳枫,旁边那人也递上古琴,两人就拉着手离开了。
一百三十六夜湖泛舟两心知,天涯从此不寂寞
?天绍轩拖着郑明飞,吃力地抓住水草,先扶郑明飞上岸,自己才攀上来。
旁边正好有株粗树,他教郑明飞倚着树干,按住她的肩头,急切道:“明飞?明飞?醒醒啊,明飞?”半天不见响应,还以为郑明飞有何不测。
好在郑明飞虽不熟水性,有他在危难时扶持,吐出一口水后,幽幽醒转。
缓缓睁开眼睛,郑明飞就见天绍轩也脱险了,喜上眉梢,天绍轩顾不上自己,问她道:“你感觉怎样?”
“没事!”郑明飞摇摇头,还牵挂着苏乔呢,四下张望,看见苏乔也在不远处,立刻唤道:“苏公子?”
苏乔还未有说辞,桥头走来一位官家模样的汉子,领着几名士兵,板起脸问道:“谁在此生事,乖乖的站出来,本官饶他不死。”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已,互相照看着。
那汉子微一抬头,一位青衫公子负手卓立前面,看气派竟是不俗,正要质问两句,那人已拧转身子。
正面相视,把他惊得一跳,自觉触犯了威严,立马躬身施礼道:“下官谢如烈来迟一步,让李大人受惊了。”
柳枫肃然道:“为防万一,把所有人都带回驿馆,有伤治伤,务必找出那放火之人。”
谢如烈恭声应是,目指在附近休憩的人,吩咐身后士兵道:“把他们全都带回去。”
士兵依命,谢如烈又朝柳枫说道:“就由下官护送大人回驿馆,重新换洗,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柳枫也没拒绝,天绍青也正要走,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暗处响起。
她听出是天绍轩的声音,认为他就在近侧,不觉停下步子回望,果见天绍轩在与苏乔说话nAd1(
方才郑明飞看到苏乔,让他为天绍轩解毒,苏乔却嫌他们纠缠自家,有意教他们多苦两天,站起身子就走。
天绍轩出声道:“苏公子,请留步!”
苏乔一步未停,继续往前走,被一位士兵拿刀拦住去路,不让他过。
那士兵道:“太尉有令,所有人一并带回驿馆,谁也不准随便走开。”
苏乔无奈,只好停在原地,这时天绍轩追上来道:“请问苏公子,绍轩可有得罪之处?”
苏乔侧过身,却底气不足道:“没有!”
郑明飞气促,不满道:“即是如此,苏公子为何以毒相害,连话也不讲个明白,你若烦我们,可以与我们理论,这算是哪门子方法?”
苏乔不耐烦道:“你们总是阴魂不散,好……”
他待要说厌憎的话,抬头见天绍青从桥的那一头走来,也再无心理会天绍轩与郑明飞。
天绍轩还没旁顾,也气苏乔不讲理,自顾自说道:“若非因为苏神医,我与明飞怎愿千里迢迢赶到金陵,来受公子的痛痒之毒。”
苏乔好似没有听见,心绪不宁,先前要走的决心反而有些动摇,不再紧绷着脸,眼睛直勾勾望着天绍青,及至她到了跟侧。
想他此刻满身是水,又觉每次见她,都很狼狈,一时起了慌张之心。
谁知天绍青并未注视他,只是满脸是笑,唤天绍轩道:“大哥!”
苏乔一脸诧异,这才明白他们是一对兄妹,暗道自己好生大意,这下闯了祸nAd2(
天绍轩也才看到天绍青,一扫方才的灰败心情,笑道:“真是你,在船上时,我就听笛声,觉出是你常会的曲子,不过后来没找到你,还以为自己会错意了。”
天绍青两年没有见他,非常激动道:“是我呀,大哥,好久不知你的消息,青儿可担心了,天幸我们在此相逢。”语气倏然顿住,又疑惑道:“咦,大哥怎会在这里出现?”目光自他衣上掠过,才意识到竟与兄长同乘一条船,彼此可能擦肩而过。
郑明飞早听天绍轩说过家里的情况,闻言将天绍青上下看看,又想起苏乔的画中人,意外道:“你就是绍轩的小妹……绍青?”
天绍青疑惑地盯着郑明飞,双方正要多说一阵,柳枫走了过来。
天绍青不再耽误,忙道:“大哥,随我去驿馆换了湿衣,我们再做长谈,好么?”
几人无有异议,少许时辰后,来到太尉驿馆,换过衣服,天家兄妹促膝长谈,说了很多别后的事情,又把各自近况描述一遍,以免担心,又叮嘱不管是谁见了父母,都要报个平安。
天绍青得知大哥中了苏乔的毒,来寻苏乔医治。
那时苏乔正和一帮落水的人挤在一处,就连在观景船上借琴给柳枫的公子也在那里坐着,不过是与那位弹琴跳舞的姑娘并坐。
两人并不熟识,但却互相介绍了一番,原来刚才的大火成全了二人,二人虽然落水,却谈笑自如,好似认识了很久,也不顾旁人,有说有笑。
乐曲兴许阻隔了旁人,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谈的都是乐曲上的见识。
天绍青微微一笑,没有打搅他们,走到苏乔跟前道:“苏公子?”
苏乔缓缓回头,站起身讶异道:“青姑娘?”诧异天绍青竟未敌视自家nAd3(
天绍青犹豫了一下,道:“不知苏公子可否帮我个忙?”
虽得悉苏乔捉弄天绍轩,但天绍青仍然对苏乔以礼相待,并不怎样过分,一切皆因苏乔曾经救过她,暗想苏乔捉弄人,会不会有甚原因,又不好直接相问。
苏乔料到她会来索求解药,也态度出奇的好,主动道:“可是令兄中毒一事?”
天绍青赶忙深施一礼,诚恳道:“希望苏公子看在我们相识一场,为我大哥去掉此毒,绍青感激不尽。”
苏乔受不起她这般大礼,伸出手想扶她,却在中途缩了回来,道:“我答应你。”当喂了药丸,教天绍轩服下,天绍轩立时晕在床上。
郑明飞还怕有甚岔子,急道:“怎会这样?”
苏乔淡淡道:“吃了解药,昏睡是正常现象,醒来便可无恙。”
众人这才放下心。
郑明飞守着天绍轩,天绍青不便打扰,随苏乔走到外面,又到了前堂,见好些人精神萎靡,有些被火烧得不轻。
她不忍相看,又对苏乔道:“苏公子能不能也救了他们?”
苏乔环视堂内,想了想道:“好,虽然我从未救人,但可以一试。”
天绍青却不知这对他已是破天荒了,倘若放在平日,苏乔一定很为难,当下笑着称谢。
苏乔却定睛将她注视,意味深长地说道:“只要你说的,我都不推辞。”
天绍青怔了怔,实不料他话中有话,说含蓄吧,又很直白,说直白吧,又带有深意。
她心牵于柳枫,无意其他,未免苏乔误会,避开苏乔走了两步,强颜笑道:“那……苏公子有心了,他们伤好后,一定会感恩戴德,铭记于心。”
苏乔望着她的背影,恍恍惚惚道:“我别无所求,只求姑娘答应我一件事便可。”
天绍青拧转身子,目光落在他身上,疑惑道:“什么事?公子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力所及,必定尽力去办。”
苏乔止住她的话,道:“不用那么麻烦,只是小事而已。”
“好!”天绍青想也没想,就应允了。
二人在这边忙活,救人期间,苏乔吩咐什么,天绍青就做什么。
那柳枫自在驿馆内招呼地方官,这是一处村庄罢了,难得有堂堂太尉驾临,这些人都紧紧簇拥着柳枫。
柳枫甚感麻烦,又推辞不掉,换了衣服,有人道:“下官等听闻醉心湖失火,李大人深陷其中,恐怕大人遭遇不测,特来探望,今见大人无事,下官等也放心了。”
柳枫笑道:“只是虚惊,各位不必这么紧张。”
有人不管不顾,拿过一件披风,说道:“如今已入深秋,天气微寒,下官特意命人赶做,希望大人笑纳。”其实哪有那般快,不过是讨好之辞。
柳枫接在手里,也无意计较,裹在身上,出外寻找天绍青,但听到一阵琴声杂着笛曲传入耳内,让他非常讶异,只因曲声混奏,颇为熟悉,正是他与天绍青在船上合奏的那首。
他闻声到了一间房外,不好敲门,打算先看一看再说,见旁侧望月窗敞开,走过去隐住身子,就看到天绍青低头抚琴,而屋中一个男子手持笛子,慢行慢走,沉醉其中。
其实苏乔所求之事,虽不难做,却苦煞了天绍青,就是要天绍青为自己弹奏一曲。
天绍青自然很惊讶,苏乔叹了口气,不愿放弃道:“此次一别,它日恐难有再见之日,在下只求姑娘能为我弹奏一首湖边的曲子,青姑娘就当给在下临别时的赠曲,怎样?”
天绍青面有难色,犹豫难决。
他神情悲戚道:“不行么?”
苦笑一下,他道:“如果在下所求,实在令你为难,就当在下从未讲过。”赌气似的,转身便走。
天绍青几番挣扎,也认为自己不该这般小气,他毕竟救过自己性命,将他叫住道:“好吧。”找来一把琴。
苏乔借了天绍轩的笛子,因他不会弹琴,天绍青便与他交换,凭记忆弹起湖边的曲子,但那曲子实际上是柳枫所作,她家学渊源,融会贯通,自也弹得似模似样。
但天绍青所有的投入,却是因为柳枫,把眼下场景幻想成柳枫在侧,立时便弹得入神已极。
苏乔不知,还很高兴她答应了自己,大松口气,随口吹起笛子。
柳枫在望月窗后看的清清楚楚,顺着旁侧一株树遮挡,恰能不被发现。
曲声临尽时,他抖一抖衣袍,飞身而入,宽大的披风挟裹一股风,直向前冲,使得天绍青猝然闪身,让开了路。
柳枫稳稳落于琴旁,用衣角挡住半边琴弦,缓缓伸手抚弦,轻轻拨弄几下,笑道:“阁下要听琴,何不让本官献丑,亲自来送一曲?”
苏乔知他有意教天绍青疏离自己,压下一口气,却傲声道:“临行在即,不敢有劳大人,况且大人贵人事忙,在下不敢打扰。”
柳枫暗恨他到了现在还不肯低头,眉头微皱,意味深长道:“是吗?那现在阁下可是尽兴?”手再次抚上琴弦,拨弄后,传出丝丝幽怨之声。
苏乔看出敌意,霍然抱紧拳头,冷冷迎视柳枫道:“多谢李太尉盛情,小民很尽兴,告辞!”也不停留,拧身走了。
一百三十七夜湖泛舟两心知,天涯从此不寂寞
?柳枫震怒,苏乔也不愿留在屋里受气,直接往出走,可从天绍青身边经过,还是略停了脚步,斜视她一眼,有些留恋的意味。
天绍青有所意识,低下头不言,苏乔看出她有意躲避,只好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看苏乔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天绍青又想起他刚刚还应承自己救了落水的人,不禁又有些感伤。
静静的夜,听得见银针落地,忽听一阵狂野的琴声扰乱这份清净,天绍青身躯一颤,回头就见柳枫埋头拨弄着琴弦,大抵是了解她的心境,不高兴了。
天绍青深知他的用意,却又理亏,原本他一时开怀,与自己产生默契,引吭高歌一首,却在转瞬间被他人偷窥,能痛快么?
他满腹幽怨,借琴宣泄。
天绍青缓缓走过去,在他跟侧蹲下,手抚上柳枫手面,叫道:“柳大哥!”
柳枫将手微微一顿,却不言语,嘴角上扬,似有一抹古怪的笑容,眼睛斜了斜,却不看她,幽怨的琴音复起,窗外月满盈,偶有秋风袭来,激起树叶簌簌飘落,微有一份冷意。
天绍青看他投入,把手缩回,默默走到一旁,嘟着嘴。
若早知这样,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苏乔,可苏乔曾经救过她的性命,只是要求一首离别曲,哎,她实在难做。
事已至此,已经对不起柳枫,她本想劝慰一番,奈何他独自生闷气,也不发火质问,也不理睬,只管弹琴出气,天绍青唯有站在屋内。
琴音凄凄,泠泠风气,柳枫面容冷峭,冷眼望琴弦,面目何所依?长指弄音律,公子惆然意。
月色如华,那苏乔步出驿馆,到长街一处拐角,忽然发觉自己遗失了东西,用手在全身摸了一遍,没有找到,他心中一急,想起观景船失火,自己与众人落水,连忙奔回那座拱桥,在附近找nAd1(
石栏边黑漆漆一片,就连街市的灯会也已散去,苏乔多年练武,有些目力,找了一会儿,在岸边一株大树下找到,脸上现出喜色。
树下躺着一张沾满水痕的纸,苏乔一眼望过去,似乎意识到什么,上前拾捡时,手都在发抖,果然,将湿漉漉的纸展开,那纸的边角受不住力,被撕烂了,纵然他再小心,也是不行,上面的东西也看不见了。
他心心念念的一张画,当初遇见天绍青,就描摹了她的肖像,可落水后,什么都没了,纸浸了水,无往日平整,多得是残角缺孔,水墨四渗,成了一团模糊。
苏乔自我轻笑:“天意,真是天意。”
他从来没认真做过一件事,除了这幅画,可如今这画非但不能让她看见,还连作为纪念也无望了,苏乔无法,只好将画扔了。
曾经,他讨厌这个世界,因为他与父亲不睦,素有隔阂。
但奇迹在他身上出现过,他灰心失落多年,以酒买醉,企图忘记痛苦,从来没想到他会以那样的方式碰到天绍青。
在那样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天绍青从他手里放走了一个卖艺姑娘,令他失去了对父亲发泄的快感,于是他拉住天绍青,故意说道:“她走了,那就由你来陪我好啦!”
他的戏谑方式,令天绍青很愤慨,狠力扇了他一巴掌。
从来没有人打过苏乔,即使他自认为那虚善的父亲也不敢,气急之下,本想趁机羞辱她一番,岂料未能得逞。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她,很奇怪,曾经讨厌这个世界的他,竟然开始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一个江湖姑娘,他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nAd2(
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渴望着与她相逢,幻想着下一次她会先甩他一巴掌,还是会将她的剑架在他的脖颈上,突然出现,他幻想着每一天。
这种等待和期望,使他几乎都要忘记了苏神医。
金陵城的孙楚酒楼是苏乔与她的第二次相遇,但是苏乔想她已经不记得苏州城里那个恶迹昭著的苏乔了。
他自认为像他这样的人,没人喜欢记住。
那一天,他在孙楚酒楼里从黄昏坐到深更,就坐在她的一旁,究竟迷恋他的,是她单纯清澈的眼神,还是她的仗义,胆量,善良?
他不知道,只知道看见她与一个男人亲昵地坐在一起时,心碎做片片,将满口的酒灌进嘴里,也许人生太多的错过,他这样的并不新鲜。
后来他知道那男人是南唐太尉,年轻有为,武功盖世,英气勃发,便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柳枫,李唐的皇孙李枫。
李枫叫她‘青儿’,于是他记住了这个名字,遍遍在心里默念,那一刻,竟觉得‘青’这个字是那么美。
也许他这样的浪荡士子真的太闲了,隔三差五伫在太尉府外,终于也有了一次与她相识的机会。
一天早上,天尚未大亮,她便神色慌张地出城,清晨的凉风吹得她脸色极度苍白,凭着学医数年的经历,苏乔一眼看出她身中剧毒。
于是他就一路尾随,苏乔发现过奇迹,很久的厌世之感,也在他身上渐渐消失过。
那时苏乔觉得自己起码还有一个最值得活下来的理由,也以为自己再也做不回以前随意傲慢、故作凶恶的苏乔,可是如今希望都成空。
苏乔望着月色深叹,起身准备离去,一支笛子猛然落地,低头看了看,才发觉是天绍轩的,自己竟然没有还给他,也许当时被柳枫激将,只想速离那里nAd3(
把笛子握在手中细看,苏乔又想起天绍青,她那琴声、笛声,以及她专注的神情,即使那种痴迷不是为了他,他也一样疯狂。
这么想着,苏乔觉得好幸运,这笛子未还,自己的决绝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他又喜上眉梢,转奔驿馆。
天绍青已有一个时辰未动,腿都有些酸,柳枫依然故我,从越窗而进那刻起,就没有和她说过只言片语,看也没有看她。
那琴声时而狂野,时而躁动,时而哀怨,时而莫名悲凄,却道道绵而不杂,细如流水,潺潺涓涓。
柳枫果如祖父李存勖,如他父亲李继岌一样,懂音懂曲,凌芊说的不错,李家的人都很能干,琴棋书画,音律曲谱无一不精。
他的琴弹得非常好,起码在天绍青看来,无人能及,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唱歌,也是天绍青永恒的记忆。
她想起凌芊的日记,忽然明白,柳枫小时候就靠着琴声和歌声来哄亡母,那时就弹琴、唱歌,时隔许久,居然还这般出色。
刚刚在湖心,他那歌声豪迈,充满侠骨柔情,也把自己当成他的生命,歌里歌外无不诉说个心境:从此天涯不寂寞。
可她也许辜负了他的心意,这就是天绍青情愿自个儿苦,也没有恼他的原因,回望柳枫,他还在弹琴,这会琴声急转直下,倒添了几分平静,天绍青长吁口气,准备暂时离开。
那柳枫看似心无旁骛,实则眼尖的很,说了声:“站住!”
天绍青毕竟有错在先,也不好再走,想与他化解,只听柳枫淡淡问道:“去哪儿?”
虽然柳枫未有别的动作,头也未抬,可语气比先前温柔了许多,天绍青不敢确信,所以有些紧张道:“看看我大哥!”
柳枫漫不经心道:“你大哥现在有人照顾,不需要你,除非你想去打扰人家。”
天绍青一怔,本想等他接下来的话,可只听到柳枫的琴音,实在无趣,便扭捏着又要走。
她前脚才起,柳枫又道:“还打算去哪儿?”轻手压住琴弦,他隐有一分无奈。
天绍青急速收脚,暗想他果然还在气头上,不想自己离开这儿,但也没打算理睬她,天绍青举足无措,扳着手指道:“我那些人伤势怎么样了。”
这理由其实很牵强,话还未完,柳枫已道:“我让人上了药,此刻他们早休息了,更不需要你。”
他也不给她余地,想教她吃会儿苦,依旧弄琴,天绍青心情失落,越站在那里,越不自然,柳枫这种态度让她难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几番挣扎,还是决定暂时离开为妙。
柳枫就是不让她走,她刚抬起脚,已经在这头看见,说道:“又要去哪儿?”言讫,按下琴弦,悠扬清新的曲声戛然而止。
他负着手,悠然走向天绍青,这一次,语调缓和了不少。
天绍青见他走来,垂下眼不言,手指胡乱扳弄,显得局促。
柳枫停在面前,盯着她道:“我难得有空,你要走?”
天绍青捉摸不透这话里到底有无讽刺?因为柳枫一向喜欢正话反说,次数多的很,所以她站着没动,手指扳的更快了,也许不说话更好
柳枫压下一口气,道:“你知道错在何处么?”
天绍青被说的不安,头都抬不起来,柳枫见状,终于软下心肠,手缓缓抚上她的面靥,凝神将她注视,目中充满情意。
天绍青躲入他的怀中,柔声道:“对不起!”
柳枫伸臂拥住她,语音轻柔道:“以后别再惹我生气了?”
天绍青与他对视一眼,见他已不再故我,没有起先那么不近人情,从柳枫怀里抽身出来,道:“哪敢啊?不然不知道你会几天不理我呢。”背过身,手绕着长发,显然在躲柳枫。
柳枫哈哈一笑道:“我有那么可怕?”
天绍青转首说道:“刚刚我跟你说话,你一点也不理人,我就像个多余的人。”
柳枫挑起眉头,故意恶语问道:“你做错了事,我不该惩罚你?”怕她看见,侧过了头。
天绍青知他不怪自己,只是面子过不去,心念一转,起了调皮之心,试探道:“那——假如以后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狠狠气了你,你怎么办?”
柳枫猛然走开一步,严肃道:“别那么问,我不能回答你。”
天绍青开玩笑,他却玩笑不起,转身正视她道:“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报仇,谁阻碍我,谁的下场都不会好;二是你,除非你是假的,再者就是我们之间产生了莫大的仇恨,比如说你骗了我,这个代价将会很大,甚至于令我万劫不复。”
他很认真,天绍青一怔,打断话道:“可我不是假的。”挽住柳枫的手,郑重道:“柳大哥,在我心里,你也是很重要的,我宁愿没有自己,也要让你留着,咱们的感情是真的,对么?我们没有仇恨,我不会骗你。”
柳枫微微笑道:“可是青儿,一个人孤零零的,他会难过,怀念过去的事和人,那些东西回不来,这个人也许就觉得过日子没有意思。”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天绍青愣住,迎视柳枫道:“柳大哥,你会吗?”
柳枫避重就轻,接道:“哪怕取得很大的成功,但失去的东西却永远回不来,不会很开心的。青儿,你那问题无有意义,我们现在却不是那种情况。”
天绍青玩味道:“这么说我们没有障碍了?”
柳枫立即道:“没有吗?”抿唇一笑,瞅着天绍青,故意道:“难道那两个……他们不是障碍?”
天绍青已知柳枫指的是赵铭希和苏乔,想不到他真这般介意,想罢,打定主意道:“我已经容不下别人,从遇见你那刻起,上天就注定我的一生,无法改变,今生今世也不会变。”
她是把自己的立场和未来,全都压在了柳枫身上。
柳枫心中一动,将她揽在怀里,两人就那样站在屋内。
俄而,门口传来一声轻咳,谢如烈在门廊下唤道:“大人!”
天绍青匆忙闪到一边,柳枫径出屋外。
一百三十八玉有残缺心不绝,曲声尽处望终身
?院落当中,谢如烈向柳枫汇报了醉心湖失火的事,说了伤亡人数和纵火真凶。
待谈罢了,柳枫回到屋内,天绍青已趴在琴旁睡着。
她也实在很累,自从与舒望分别,连夜赶路,后来又被赵铭辖住,服下软骨散,一夜睡得不踏实,这一路又躲避赵铭希,没得休憩,如今这已是第三个晚上,难怪久等柳枫不到,会睡着。
柳枫望望她睡觉恬适,怕她在那里吹风着凉,并指点了她的茓道,这一下纵然雷声大作,也吵不醒她,干脆让她做个好梦吧,柳枫轻叹一声,抱她出了屋子,准备回客房。
经过一处小院,远远看到苏乔递还郑明飞笛子,柳枫想起苏乔用这笛子与天绍青索求曲子,不知怎地,就是不高兴,哪怕是问天绍青讨钱,他都没有这般计较。
柳枫心中不快,不想与苏乔多言,偏巧苏乔看到了他,不期而遇,打个照面,淡淡地问候了他一句。
柳枫作为官面上的人物,自不能无故寻衅,而苏乔看到他抱着天绍青,立时定住,如被抽了一耳光般,产生了各种自卑狭隘的心思,勉强忍住情绪,匆匆说了句‘告辞’,便转身走了。
这本是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夜晚,却也是他最后一次看着她与柳枫卿卿我我。
他救她的时候,她一直用眼睛盯着,若有所思。
苏乔当时低头用针,虽不言语,心里却十分惊喜,那天的相逢,是美丽的。
因为在她的记忆中,竟有他的存在,不曾忘记过。
他这样的人,她竟然也记得?那一天,他很欢畅。
也许不遇到她,他的人生也不会有后来的转变。
“乱苦无踪,孤帆远行,今夜谁家曲,酒觞风波,枫桥尽处,看昔日梦幻,半世逍遥颠nAd1(”
这些话,她说给他听,苏乔这辈子死也无憾,然而却不是。
这场感情,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已经覆灭了,在他希望满怀的时刻,又浇灭了他所有的期冀。
他强行要求她与自己同奏一首曲子,在她琴声之中,他早知自己并不是她心里所想的那个人,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刻,他已将自己当做了柳枫。
所以,那一刻苏乔快乐过,遗憾过,清酌一杯苦酒,从此远去矣。
柳枫神色淡淡,也没挽留苏乔,只管将天绍青抱回房,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关了门窗,教她休憩,自己也不再打扰,自寻房间休憩。
天绍青苏醒时,晨光已起,鸟声悦耳,四下看看,自己已不知何时回到床上就寝,想来该是柳枫安排的。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柳枫迈步走入。
他一向喜洁,今日又换了身浅蓝色的丝衫,披在白袍外面,通透的丝衫,遮掩不住那白色,一举一动,竟有种飘然之感,使天绍青看愣了。
二人经过诸多磨难,感情日密,她此时再看柳枫,越发欢喜,当然就和以往不同了,多少次魂牵梦绕,全都是他,好想让他抱自己一抱。
柳枫腰间系着一条金丝的缎带,头上以蓝帛束发,显得轻便文雅,余发尽皆飘落,风华溢流。
推门进来后,柳枫问了她一声:“醒了?”
天绍青见他身披霞彩,恍如从梦幻中走来,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柳枫惊咦道:“不高兴了?昨晚我只是小惩大诫nAd2(”见天绍青不言,到床边挽住她的手,哄慰道:“好了,好了,大不了……以后我让着你。”
天绍青脸一红,躲开他的注视道:“我才没有气呢,而且比你大方着哩。”
柳枫松了口气,回屋中坐下道:“那就好,我们也要即刻启程回京。”
天绍青没问他为何如此匆忙,也许对于柳枫的决定,她从来都觉得有理,何况河木村的事已经处理完毕,是该向皇帝汇报。
天绍青只是低低应声,等柳枫猛然回头,把她惊的一跳,不敢直视,柳枫好生奇怪,忍不住道:“怎么了?好好的把头转过去?”
天绍青使劲捏了下被角,喃喃道:“没什么。”
柳枫感觉有异,走过去扳过她的脸,笑道:“昨天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了?”
天绍青不说话,闪过一丝女儿家的羞涩,躲躲闪闪的,柳枫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叹气道:“不习惯我这样穿?”
天绍青点了点头,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柳枫暗笑她真傻,但也认为她因为爱自己才会这样,拉过她正视自己道:“傻丫头,我还以为出了甚事,以前没见你这样,虽然常犯糊涂,但也不至于现在……”
话声打住,他有所悟道:“既然你不惯,老是低着头,那我去把它换掉罢!”转身要走。
天绍青伸手将他拉住,道:“不用了,挺好的,我只是……”不好意思说喜欢柳枫,泛出了情意。
柳枫只当她讨厌自己那般,没想到她竟会因为喜欢而躲避,哭笑不得,说道:“出去吃点东西,我们马上就走。”
其实像天绍青这样性格的女孩,多半都矜持害羞,她的某些反应,并不像那些自我放纵的女子nAd3(
柳枫在男女情事上,骨子里也是内敛含蓄,不亚于天绍青,但到底还是大胆些,不是天绍青羞羞怯怯。
他拉了天绍青下床,天绍青推开他的手,看到柳枫满是疑惑,急说道:“我……得去梳洗一下!”
柳枫倏然笑道:“这样就好,别那么麻烦。”
天绍青叫道:“哪儿行啊,头没梳,脸没洗的。”容不得柳枫拦阻,冲出门道:“你等我一下,很快的!”
洗过脸,隔着花园的池中水,用手捋顺头发,天绍青才走回屋内,那时柳枫正坐在桌边,手敲桌子打发时间。
天绍青唤他了一声,柳枫霍然长身而起,两人拉着手,正要走,忽然想到该叫上天绍轩,却不料天绍轩和郑明飞早已起床,候在前厅。
几人会聚,决定去外面酒楼吃饭,临走时,柳枫特意唤来谢如烈,要他随自己回京。
想那谢如烈只是一方小官,难得通过醉心湖事件,得到柳枫赏识,河木村剿匪时,他也卖力,此番柳枫主动相请,哪能不肯,欢喜不已,想也没想就应承下来。
此时,天绍青已知边犒得柳枫相救,已被另行安排了地方,柳枫言辞含蓄,说是日后还有大用。
天绍青也没再问,一行人匆匆吃过饭,开始上路。
柳枫初次与天绍轩相见,难能可贵的是两厢比较投缘,说的甚是欢畅,大抵是天绍轩性情温顺,人又稳重,考虑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随便驳人颜面。
柳枫也敬他是天绍青的兄长,仪态谦和了很多。
两人谈谈家常,又把江湖纷争说了一遍,柳枫故意不提天下时势,毕竟对方不在朝中,说了容易遭人误会,言他有甚架子,跟江湖人谈朝事。
只有僻壤处,谢如烈和他说两句,那也是天绍轩偶然主动提起而已。
将至金陵,天绍轩提出要回长安,天绍青挽留不过,只好与兄长分别。
天绍轩虽然内敛,却并不拘泥俗礼,看出妹妹与柳枫乃是佳偶天成,怎好意思将妹妹拉回家,那不是棒打鸳鸯么?
自从洛阳分别,天家儿女各散东西,已有大半年未有联络。
天绍青向兄长说了天绍茵无恙之事,这一番兄妹见面,最终虽没聚在一处,但也让他们无意间获知了各自的境况,对天绍青而言,也算不幸中的大幸,直到她安然居在金陵,翌年返回长安为止。
但她与天绍轩再次相见,已是一年以后,那时已是处境大变。
回京面圣后,众臣欢乐,要求给太尉摆酒庆功,李璟赞成,柳枫推搪不过,提出在自家府中弄几桌酒席就成。
这样一来,平时冷清的太尉府一下热闹起来,各个忙个不停。
一百三十九玉有残缺心不绝,曲声尽处望终身
?晚宴时分,酒席罗列,权臣身份显赫,与柳枫把酒言欢,本是邀请了上官飞虹,可上官飞虹不在府里,查文徽与宋齐丘一干人倒是早早到场,几人有说有笑。
那查文徽因讨伐王延政的时候立下大功,皇帝升迁他为建州留侯,这几年官运亨通,又迁为工部尚书。
他虽轻视过柳枫,却也算识才,当初柳枫为魏岑所害,查文徽到底也对帝王尽责,救过柳枫一命。
除此之外,天绍青有时会想馀些人所作所为,能与柳枫和睦相处么?她总觉得虚情假意,笑里藏刀多些,这等官面上的事,她自然不大习惯,端了一桌酒菜,就下去了。
柳枫也没再邀请她赴宴,知道她不在场会好些。
天绍青唯有找了处凉亭坐下,彼时虽与柳枫两情相悦,感情甚笃,但还是没能完全融入柳枫的生活中。
她也有所意识,情绪免不得低落几分,凝神望着月色发呆。
看看到了深更,也不知酒宴散没散去,天绍青实在等不到柳枫,打算回房睡个好觉。
谁知她刚一转身,身后站着一人,看那身穿着,应该是个小将军,大概是吃了酒,有些晕乎乎的,认不出天绍青,还当是个丫鬟。
他上下打量天绍青几眼,见她颇有姿色,形貌出挑,乜斜着醉眼,烁烁放光,渐渐不怀好意地走上来。
天绍青十分厌恶此种粗鄙行为,连退两步,本要避开,哪料到那人见她孤身一人,又瞅瞅四下,发现无人,胆子大了起来,步步走近她道:“姑娘,一个人坐这儿不闷么?”
抬头望了望月色,他猛地打个酒嗝,差点喷出一口流涎,把天绍青恶心坏了,紧绷着脸,暗瞪着那人,就要走开,那人张开双臂,一个回旋,居然来抱她,还龌里龌龊道:“好妹妹,让我来陪陪你吧!”
天绍青闪身而过,看着他扑了个空,由于喝醉,差点栽在地上,但也因为是个小将军,习过武艺,身子斜了斜,晃了两晃,又站稳了nAd1(
天绍青冷哼一声,见他还不罢手,欺负自己,又要醉醺醺地扑过来,提气纵出数丈,远离了那人视线。
那人大概是被她敏捷的身手慑住,竟有些自叹弗如,在原地急道:“好姑娘,我错啦,你别走,别走啊!”
可夜黑难觅人影,仆役们又没在四处掌灯,他瞧不见天绍青了。
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天绍青低头慢行,任心情在空中飘荡,只觉人地生疏,在此处除了柳枫,谁也不识。
一直过于沉思,待柳枫来到切近,她也不知,及至柳枫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回头,看到他一脸笑意,问她道:“青儿,你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回屋休息?”
天绍青望望柳枫,有些呆茫道:“一个人挺闷的,就出来走走。”
未想柳枫还未有所回应,那醉酒的人已经听到,摇摇晃晃地过来,截住话道:“姑娘,你闷啊?不用怕,我来陪你。”
这一下起了枝节,把柳枫气的眉发怒张,但那人早已喝醉,没有多少意识,柳枫就算要找其算账,也顶多是跟个醉鬼计较。
他直视那人时,那人已栽到了地上,真是把人气的没法,还没怎生惩治,已经人事不知了。
柳枫暗骂:“混账!”拉过天绍青,离开了那里。
后来他也无有闲心饮宴,客人们喝罢,与他揖手道别。
柳枫总算松了口气,想起这几日事情不断,接二连三地发生,伉在书房中,呆呆地想着心事,手里拿着一块白玉nAd2(
那玉为圆形,呈扁平片状,中间有几个细孔,正面勾勒“李”字连云纹,反面刻“唐”字花纹,纹饰流畅,分外耀眼。
玉质纯然,洁白无瑕,晶莹光润,只是有一道细细的划痕嵌在纹上,显得美中不足。
他摩挲着那道划痕,将玉紧紧捏住,目光渐渐由温和转为冷硬。
隐藏多年的仇恨,又在心头浮起,柳枫暗道:“爹,烦你再多等些时日,孩儿一定找出凶手,替你报仇。李唐的债,凌家的仇,枫儿将一并讨回,要那些害我们的人血债血偿。”言罢,一拳砸上书案。
他脑海里现出数多画面,有仇有血,有爱有恨,由与天绍青的初次相逢,想到如今的惺惺相惜,脸上的愁容才逐渐消散。
目下大仇未报,身边就已危机四伏,离开南唐,他什么也不是,到时会有很多人要置他死地。
柳枫深知自己多年来得罪了不少人物,只要身份暴露,不单各国权贵视他为威胁,武林人士也会设法除掉他,譬如他在报仇过程中,追杀黄居百,曾与不少江湖杀手起过冲突。
杀死父亲的凶手究竟在哪里?他一无所知,多方查探,迄今也无线索,就连黄居百隐姓埋名,也是月明教得来的消息。
当初他还险些将天绍青掌毙,人到底善恶怎样分,柳枫时常觉得自己一念之仁,随时会走岔路,遇到天绍青,就是个明证。
但他改变了多少,也许根本没有变,也许他还有点幸运,没有铸成大错,造成不可弥补的错误。
想至此,柳枫叹了口气,从书案旁取出一方长匣,抽出那幅卷轴,起身走出书房,直接来到天绍青房里。
天绍青还未休息,开门迎他进屋nAd3(
柳枫甚少这般时辰来找她,她还有些好奇,看柳枫面色凝重,正要开口,柳枫将那幅画递给她,示意她打开看看。
天绍青展开画,发现那画上的女子正是自己,宛如当初相逢那般,她一袭黄裙,站在孤寂的庭院当中,手持长剑,凌空挥出。
身旁树木森繁,吹过一股风,打着旋的飘下,画中的她,衣裙、发丝齐齐飞舞,神采奕奕,那份神韵,被柳枫描绘的栩栩如生。
天绍青忽然好生欢喜,柳枫看在眼中,想了想,又把残缺的玉佩交给她。
天绍青还没留意到柳枫的神情,一眼瞅到划痕,问道:“为什么这上面会……”
在洛阳时,柳枫曾以此玉与魏王府的管家韩忠相认,但天绍青那会儿没看清这玉,没想到柳枫会把它交托自己。
柳枫面目冷峻,说道:“这是凶手杀我爹时,剑锋划过的一道痕迹。”
天绍青一怔,又听他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玉没有碎?”
天绍青猛力点头,他自嘲道:“是先母留给我的,原本是两块破裂的半边残玉,后来我找人重新修补,可最外层的痕迹却如何也修不好,那剑气实在厉害,要了先父性命,又害先母落泪伤心,啊,我们李家,就像这皇室玉佩一样,永远是残缺不全的。”
柳枫忽然仰面长叹,看看天绍青手中的画,道:“青儿,过些时日,我们去长安吧!”
天绍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道:“去长安?”想到长安是自己家乡,但不知柳枫言外之意到底为何。
“嗯!”柳枫点点头,像做了决定一般,柔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天绍青喃喃道:“做什么?”
柳枫淡淡一笑,手按住她的肩头,说道:“要娶你,当然要拜过令尊和令堂,不然如何提亲?”
天绍青非常惊惶,看看那画,又看看那块玉,感动已极,怪不得他把贵重的东西交给自家。
她虽有少女的心思,喜欢遐想,但跟随柳枫日久,还不止忘形,总没忘记他说过的话,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不是说要等到大仇得报,才成亲么?”
柳枫低低一叹,负起手道:“青儿,我想过了,成亲不一定会影响报仇,而这太尉府也冷清了很久,我想到时候成亲后,你就呆在家中,每天等着我回来,有了名分,没人敢在此欺负你。”
可能柳枫受了刺激,觉得天绍青在太尉府被人滋扰,心中十分不快。
他做出决定,灰败的心情也一扫而空,望着天绍青,笑道:“近来常有人存有幻想,在此生事,我们成亲后,可能情况会好些。”
天绍青被柳枫说的不好意思,但心里甜滋滋的,把头低下,期待着真有那一天。
柳枫伸手拥住她,续道:“你要知道,如今你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你出事。”
天绍青轻嗯一声,柳枫又捧起她的脸,与她对视着道:“不过你要受点苦,哎,我可能要走一段日子。”
天绍青正打算问他去哪里,他就说道:“现在已经到了深秋,我前次答应皇上要准备练兵的事宜,已不可耽误,明日便要出发。”
说到此处,他非常温柔,语重心长道:“青儿,你最多再等五个月,在这段期间,我会常给你书信,你需小心留意,待我尽快办完皇上交托的任务,我们就去长安。”
天绍青越听越高兴,偎在柳枫怀里,紧紧将他抱住,甚为温驯。
柳枫顿了顿道:“你可以想象,当春风微渡的时候,就是我们成亲之时,以后你可以扳着指头数日子,算算自己还有多久做新娘子?”
柳枫打趣的一句话,却教天绍青怔了好久,喃喃道:“春风微渡时?”
柳枫点头,又拿起那幅画,与她一道瞻视。
一百四十玉有残缺心不绝,曲声尽处望终身
?天绍青在金陵这段日子,却不知父母发生了一件大事,自从双方在洛阳分别,天倚剑夫妇就带着天绍志、钟妙引前往华山。
人说华山尽是奇山险峻,陡峭异常,一不留神就会摔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更有‘自古华山一条路’之说。
天倚剑夫妇来到华山脚下,天色已晚,虽然天倚剑师出华山七剑门下,夫妇俩每年都要拜访华山,对华山派的路很熟悉,不过也因夜路难行而停下,住在山脚下最大的碧海楼。
华灯初上,四周安静如常,天倚进在床沿,李裳坐在他身后,由于连日疲累,怕他受不住,给他揉搓肩骨。
自沈家庄一役,夫妇俩一直忙着疗伤,这会儿才有工夫好好长谈。
天倚剑眯起眼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清静,随口道:“不知青丫头怎样了,我倒放心绍轩,他处事稳重,茵丫头虽则鲁莽,可也还好,毕竟年长,就是青丫头——自从把她送给玄卉,八年来,很少见到,上次在洛阳,也是匆匆别过,也不跟我们回来。”
他这语气难免有些怨责,李裳叹道:“哎,听青儿的口气,好像有了意中人!”
天倚剑感喟道:“这丫头整天在外面游荡,也不觉累得慌,现在越来越不像话,几年都不回家,要不是洛阳意外重逢,连她长甚样貌,我都要忘了,明知爹娘挂念她,也不来探望我们,唉!女大不中留!”言辞之中,颇有伤感。
李裳忍不住笑了,手在丈夫肩膀停下道:“你要这么想女儿,干嘛不把她接回来?埋怨有用?”
天倚剑直起身子,意味深长道:“我倒想接她回来,不过你也知道,玄卉那儿,不好开口呀,他把青丫头当亲生女儿一样,冒然接走青丫头,只怕玄卉不乐意。”
天倚剑望了李裳一眼,面色沉重道:“下次再要碰见青丫头,我非把她留在家里,关个一年半载不可nAd1(”说完,一ρi股坐在床边,肩头对准李裳,示意她继续。
李裳习惯他这种脾气,又给他捏起肩膀道:“你舍得?玄卉不和你吵翻天?再说了,青儿如今心有所属,你同意,那个柳枫也未必同意呀?喂,那位公子是叫柳枫吧?”
李裳忽的将手停下,故意来问天倚剑。
天倚剑愣头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好像是吧,志儿是这么说的。”
李裳逗他道:“那天志儿把柳公子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以前老说,哎呀,那个谁谁和青儿不配,从来没见他如此夸奖个人,所以我就好奇,那柳枫到底是甚样子?那晚特意试探青儿,哪知丫头长大了害羞,如何问她,她都不肯开口,提起柳枫,就躲我。”
李裳又叹了口气道:“想来能让青儿一见倾心,定不是等闲之辈。”
天倚剑亦叹:“真没想到,还真快,一转眼青儿都该嫁人了。”
李裳接口道:“是啊,十八岁的姑娘,也是时候找个人了。”
天倚剑点头赞同,又转念道:“也对,儿女都大了,由不得我们,随他们了。”
夫妇俩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这时,钟妙引百无聊赖地出门,走至二楼,猛在回廊看到楼下一抹娇小的身影,十分熟悉,出声喊道:“惜引!”
楼下的身影一惊回头,与钟妙引目光相对片刻,却说非是别人,是她最小的妹妹,长的一脸稚气,眼神、眉目与她颇有几分相似,只有十四岁。
钟妙引连步下楼,就要截住钟惜引,钟惜引像是不愿被她逮住,转身狂奔。
钟妙引急道:“惜引,站住呀!”
姐妹俩消失店外,二楼的一扇门忽然被人打开,圣女张萍探头出来,紧张地朝四下望望,见无有他事,只有几位客人在一楼饮酒,才又合上房门nAd2(
而另一处房间里,天绍志正在打坐,忽听钟妙引呼声,脸色一变,还以为有事发生,立即起身开了窗户,朝外张望。
且说他这间房正在街旁,所以挑窗起瞩,一眼看到钟妙引,已经出了碧海楼,走在街上。
天绍志见钟妙引奔走匆忙,从窗口跳下去,拦住她问道:“什么事?”
钟妙引用剑指了指前方,喘着粗气道:“惜引在前面,快帮我追回那死丫头,省的她乱跑。”
暗暗的夜色,天空隐晦不清,却也透着一线朦胧,钟惜引快步向前逃,不期远处走来一行四人,不偏不误与她打个照面。
钟惜引逮准机会,拽住其中一人衣袖,佯装惊惶道:“救命啊,救救我!”
月光投射下,面前映现的是一个年轻公子,面目与赵铭希相似,眼神却有些锐利,青白的面膛,笑容也有几分诡秘,难以捉摸。
不过比起赵铭希,他倒多了些成熟老练,非是等闲人士可以比拟,身着华服,年约二十有六,走路沉稳利落,疾步如飞,少说也有不小的功底。
突然被个小姑娘拽住,他愣了一下,只消半刻又一笑,甩开钟惜引。
钟惜引不死心,又拽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好心的公子,你要救我啊!”
那年轻公子瞧见她年纪小小,一面抖动身躯,一面慌张地回首顾望,便随她的目光向外探视,正好看到有两个人向这边奔来。
那公子无心理睬,冲身旁的三人使个眼色,不顾钟惜引拖拽,轻轻拂开她,继续前行,步伐之凌厉,使钟惜引差点脚步不稳,摔倒在地nAd3(
钟惜引闪了闪身子,待稳身立住脚,不由气上心头,朝那年轻公子叫道:“你这人好不知趣,怎么没一点同情心?”
那年轻公子嘴角浮出笑意,却依然不搭理,前行不误。
他旁边一个道袍先生朝后看了两眼,见那位小姑娘又赌气又跺脚,凝神一想,上前叫住已经走远的年轻公子,道:“公子,稍等一下!”
他们一行四人,剩下是两位白须老者,其中一位不解地道:“祭月,又有何事?须知不要浪费功夫,尤其费心管些与我们无关的事,咱们不惹祸上身。”
确实如老者称呼那般,那位道袍先生正是祭月,此前在飞云山庄迷惑过郑明飞。
由此可以断定,他们尊称的年轻公子,便是玄天门的大门主赵铭锐,亦是二门主赵铭希的哥哥。
那两位白须老者年方六十开外,是玄天门的护教长老,一位叫楚关山,一位叫华听雨。
楚关山当初随二门主赵铭希偷入蜀国皇宫,而华听雨依赵铭锐之命收服过飞云山庄,这都是前事,就不多提。
却说赵铭锐止住脚步,祭月先生附首低语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他疑惑地看看钟惜引,压低声音道:“你确定是她?”
祭月点点头道:“绝不会有错。”
赵铭锐嘴角斜起一笑,满面狡黠,朝祭月使个眼色,祭月不动声色地来到钟惜引跟前,拱手一揖道:“小姑娘,刚才真不好意思,我们公子有请!”
“哼!”钟惜引将头一甩,有意给个冷脸。
祭月连忙道:“小姑娘,请!”伸出手,做邀请状。
钟惜引也不再故作姿态,随他们一并同行。
当钟妙引与天绍志找来,看到这番情形,自然愣住。
因互不相识,钟妙引伸臂拦住几人去路,那钟惜引则早早躲在赵铭锐身后。
钟妙引柳眉倒竖,冷声喊喝:“惜引,还不过来!”
钟惜引从赵铭锐身后探出头,壮壮胆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又不认识你!”
“你……”钟妙引气得脸涨成猪肝色。
钟惜引暗中窃喜,故意道:“你生气也没用,我真的不认识你,拜托你走吧!”说完,赶紧将头藏在赵铭锐后面。
钟妙引跺脚道:“你跟着他们做甚?他们与你非亲非故,又非好人,你会吃亏的。”
祭月有点不乐意了,截口道:“怎么说话呢?”
赵铭锐倒无所谓,止住祭月道:“随他们,本公子……不在乎。”瞥了钟妙引一眼,旁若无人地走了。
钟惜引则大咧咧地攀上赵铭锐的胳膊,一面走一面朝钟妙引做个鬼脸,笑嘻嘻道:“你看看,人家公子多好,才不像你那么没礼貌。”
眼见钟惜引随陌生人而去,钟妙引与天绍志随后跟从,唯恐她出了甚事。
好在赵铭锐也来碧海楼歇脚,随便找个临近楼梯的位置坐下,钟惜引也没走,坐在一张桌子旁,不停地左顾右盼。
钟妙引随后进入客栈,看在眼里,更加生气。
那钟惜引似乎知道,料她没辙,也不大在意。
不到片刻,酒菜上桌,赵铭锐端起酒杯,轻酌了一口,还未将酒杯放下,便听有人传音入密,悄然道:“干嘛带个丫头?此行事关重大,有她跟着,多有不便。”
赵铭锐淡淡一笑,同样以内力回道:“我自有分寸,楚长老勿须担心。”猛然仰头,一杯酒已空。
玄天门的护教长老楚关山与华听雨,皆是花白胡须,也辨不清谁长谁小,而赵氏兄弟自小由他们养大,更经其一手栽培,对这二人十分尊敬。
但凡他们在玄天门,是说一不二,极有分量,赵铭锐身为门主,当然也看得起他们,而像这种密音术,在几人之间已是见怪不怪。
菜已上桌,楚关山拿起箸子,又传密音术道:“门主好自为之,不可误了大事。”
天绍志立在丈步开外,自然听不见他们的言语,瞧着那老者发愣,两位老者形态自若,仪容非凡,不似一般年老之人,行走间身轻如燕,甚至脚不沾地,想来定是轻功卓越。
他不敢大意,留心朝钟妙引道:“我们先上楼,这些人不是等闲可比,都有深厚内功,恐怕来者不善,需要赶紧通知爹娘。”
钟妙引被他拽上楼,敲开天倚剑夫妇房门。
那天倚剑夫妇正俯着身子,将首贴在一堵墙上,倾听隔壁房间的动静,不想天绍志忽然进来说道:“爹,娘,不好了,外面来了几个高手,看样子不大妙呀。”
“嘘!”李裳一指竖在唇边,示意他莫要说话。
此时此刻,碧海楼内,赵铭锐绕着酒杯,余光扫视钟惜引,有意无意道:“小姑娘,这饭菜可还合你胃口?”
钟惜引心情大好,没有二姐钟妙引的纠缠,颇为畅快,抹抹嘴道:“嗯,还好啦,不过就得公子付账了,所谓男人要讲君子风度,是不是?”身子微斜,将脸凑到赵铭锐跟前,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赵铭锐看看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姑娘,禁不住哈哈一笑道:“小意思,不必客气!”说完,随手掷起了空酒杯把玩。
虽说是一个消磨时间的玩意,可这酒杯在空中连番起落,却都稳稳落在手心同一个地方,这动作使得钟惜引好奇心大起,也想伸手来接,明明看了准头,又抢在赵铭锐前头发力,不曾想那酒杯次次无法抓着,都被赵铭锐接住。
她又试了三次,俱都失败,大惑不解道:“咦?好奇怪。”
楚关山及华听雨见一个小丫头片子在此玩闹,甚觉无趣,起身上楼了,只留下祭月坐在赵铭锐旁侧,起箸吃菜。
一百四十一华山异动堪惊天,碧海楼中隐变数
?赵铭锐把玩空酒杯,钟惜引连接数次,全都告空,甚至将手挡着赵铭锐,亦无济于事,不由懊恼不已,不服气道:“不可能,我二姐也喜欢玩,我每次都能接准的,你一定用了妖法。”
赵铭锐大概是无心回答她这些话,只是诱使她上钩,见时机成熟,就把酒杯放下。
钟惜引被那响声震得一颤,就听赵铭锐答非所问道:“刚刚那名女子那般关心你,无论你如何顶撞她,她还是一路跟着你,如果没有猜错,与你熟识?”
钟惜引掩饰不过,索性坐下来,不情愿道:“她是我二姐啦!”
听了这话,赵铭锐也没意外,斟了杯酒,笑了一下,显见志不在此,留有后招,不过沉得住气而已。
钟惜引转头望望他,央求道:“你可别让我二姐有机可趁呀。”
赵铭锐有意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不想跟她呆在一块儿?”
钟惜引想也没想道:“当然不想……”话一出口,又觉不对,急忙改口道:“不是不想,是不能!”
赵铭锐佯作好奇,诱话道:“此话怎讲?”
钟惜引四下瞅瞅,见碧海楼还有人吃酒,手掩住嘴角,紧张兮兮道:“她会抓我回去的。”
赵铭锐笑道:“你不想回家?”
钟惜引点头,将身子凑近赵铭锐,神秘道:“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赵铭锐一脸迷茫,她起身走了几步,道:“大理耶,好远的,我这般辛苦出来,可不想那么快回去。”
赵铭锐又斟了杯酒,转着酒杯,有意无意道:“大理风景如画,一派祥和,呆那儿不好吗?”
钟惜引手敲敲下颌,徐徐道:“怎么说呢?家乡虽美,可是没人陪你玩,也没意思啊!”
赵铭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扬眉说道:“这里地处华山脚下,距大理相隔万里,更不会有人陪你玩nAd1(”
钟惜引立刻叫道:“这里有个华山派啊,你知道我来这里找谁?”
赵铭锐并未回言,示意她继续,钟惜引便道:“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华山的大弟子清平,你认不认识?”
赵铭锐笑着摇头,饶有兴致道:“你来这里,就为了找他?”
钟惜引毫无城府道:“我找他陪我玩嘛!”一边说,一边绕着桌子走动。
她似是很开心能和人如此畅谈,面带喜色道:“我记得那次清平哥哥来我们家,带着一位姑娘,那位姑娘好像是去找她弟弟的,对了,他弟弟刚才还和我二姐在一起呢。”
她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堆,其实那弟弟是天绍志,当初天绍志被抓去隐域宫,天绍茵与清平随后赶去相救,所以钟惜引说的这位姑娘便是天绍茵。
钟惜引在赵铭锐身边汀,看了看正在喝酒的祭月,又绕着桌子道:“有一次我在河里捉鱼,很巧碰到了清平哥哥,我们一起玩,捉了好多鱼,我觉得好好玩呀,所以我就拉着他每天陪我玩,放风筝带着他,荡秋千也带着他……他总不说话,眼神好奇怪的样子,我让笑,他就笑,有次我用弹弓打小鸟,猛然看到他看着我的眼神……”
似是忆起了当时情景,钟惜引竟有些羞涩,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笑,说道:“可是没过几天,他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没有。没他陪我玩,我突然觉得家里好闷,所以偷偷跑出来,走了好远的路,才来到这里。”语毕,赶忙就势坐下,喘了口气。
赵铭锐旋过酒杯,付之一笑道:“你上过华山,见过他了?”
钟惜引忍不住道:“到了华山才知道,山路好难走啊!”说着,手不断比划山路的奇险,续道:“那次我差点摔到谷底,幸好清平哥哥及时救了我nAd2(”
说到尽兴处,她拿起自己未喝完的酒,大口饮尽,又道:“我因此到了华山派,一连住了好些天,拉着清平哥哥玩,开始呢,我找他时,他无有拒绝,讲故事啊,让我读书啊!后来就很少陪我,华山派又都是一帮男人,其他人又不好玩,我就想下山了。”
赵铭锐脸上浮出一股不易察觉的笑容,颇为耐人寻味,也不打断钟惜引。
钟惜引兴致勃勃,难得有人听自己畅所欲言,十分雀跃道:“哪知刚走出华山派,碰到两个人,我又住了几天。”
赵铭锐手支在桌上,端起酒,却迟迟没有喝下,似是很感兴趣,转问道:“那你碰到了谁?又为何会改变主意留下来?”
钟惜引接话道:“我只知道,是华山掌门带他们回来的,他们把那个女的叫‘绍琪’,那个男的叫什么星的?”
赵铭锐一惊,失声道:“沈无星?”
“对,对,对!”经这提醒,钟惜引兴奋异常,但又觉得古怪,盯着赵铭锐道:“咦?你怎么知道?”
赵铭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笑了笑道:“噢,我猜的嘛!”
钟惜引不疑有它,喃喃道:“你猜的还真对,他们还抱个小孩,那小孩好可爱,我越看越喜欢,就留下来了。”显然这小孩便是天绍琪的女儿沈小冰。
当日沈家庄被毁,沈无星夫妇得李玄卉护送,赶赴华山,途中遇到华山掌门上官倚明,李玄卉便与他们分别,径寻天绍青而去,当然找到天绍青,天绍青已和柳枫成了一对情侣。
此刻,钟惜引就在讲天绍琪上华山这件事nAd3(
赵铭锐陡闻她一言到此,来了兴致道:“那你这次又怎么出来了?”
钟惜引站起来道:“因为有天晚上,我无意间听到华山掌门和清平哥哥说话,你猜猜他们说什么?”一扭头,盯紧赵铭锐,故作神秘。
赵铭锐笑道:“洗耳恭听!”
钟惜引猛一拍桌子,大声道:“是一把剑呐,那个寒光凛凛,当世绝剑啊!”
她这一声实在太大,震得一旁的祭月停下箸子,可见多关心这件事,钟惜引还一脸兴奋。
这话出口,邻桌一人转头朝这边瞧了瞧。
赵铭锐用余光将之收入眼中,心中暗喜,却不表露,话锋一转,问钟惜引道:“你也懂剑?”
他不动声色,扫视邻桌那偷听之人,没有丝毫惊慌,似早已知晓一切。
钟惜引被赵铭锐言语套住,殊不知对方用意何在,斜指自己,颇有得色道:“哼,你小看我?我们家什么剑没有?”说到这里,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可我就是没有见过那么好的剑,而且他们都很神秘,不过……”
赵铭锐诡笑道:“不过什么?看过宝剑,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钟惜引嘟起嘴,有些灰心道:“不是遗憾,是生气!被他们发现后,清平哥哥大声责备我,说我不懂家教,没事乱偷听他们说话,还理直气壮跟我说,不让我告诉别人。”
赵铭锐听完,失去了耐心,轻笑几声,低头喝酒,不过眼光仍然不离那位神秘人。
钟惜引卦埋怨:“他那么凶,我才不要留在华山呢?所以就连夜跑下山,后来又不想回去,就在这附近玩啦!有好几次,我都看到清平哥哥在附近找我,我就不理他,让他找罢。谁让他对我凶,我大老远来此,可不是被他欺负的,哼!”
赵铭锐浅抿一口酒,道:“那你现在告诉我们,不怕他骂你?”
钟惜引耸耸肩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跟人家这么说了。”
赵铭锐没有丝毫惊怪,淡淡道:“这么说,你还告诉过别人?”
钟惜引回忆道:“那次我刚下山,有人把手在我面前一挥,不知何物飘进鼻子,我就迷迷糊糊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石头上睡了一觉,左右回想,只是隐约记得好像说了剑与华山的话。不过我自小有家母配的各种药防身,早有准备,这种蛊惑人心的妖术对我起不了多大作用,何况施妖术的人技艺还未到家,所以也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赵铭锐闻言沉下脸,立刻瞪视旁边的祭月,祭月情知他怪罪自家办事不利,禁不住双手发抖,只得以喝酒来掩饰怯意。
钟惜引又怎会知晓那时她的性命只在一念之间?
若非清平洞悉她离开华山,派人到处找寻,漫山遍野都是华山的人,祭月准备对她下手时,碍于形势所迫,才陡然罢手,否则哪里能薄她的小命?
当然自从沈家一役,月明教虽在休养生息,却时刻不忘追查沈无星夫妇的下落,起先被无尚真人李玄卉所救,途经关中,恰遇华山掌门上官倚明,才因祸得福,由华山派庇佑。
但是谁也没注意,玄天门也探到了华山,并有弟子亲见沈无星夫妇上山藏身。
赵铭锐不敢马虎,派人潜伏华山附近刺探消息,祭月就是其中之一,在山下徘徊了数日,寻思不到好的对策,一日,忽见钟惜引下山,看她是个小姑娘,认为好骗,且早先见过钟惜引和华山弟子相熟,所以对她施以邪术迷惑,未料以失败告终。
当时时间短暂,又匆匆忙忙,钟惜引没看清他,这会儿见面,自然认不出来。
双方各有思忖,猛在这间歇,钟妙引提剑直奔下来,大声嚷道:“惜引,胡说什么呢,上了人家的当,可知道会害死多少人?”
钟惜引轻哼一声,瞥瞥赵铭锐,转头说道:“哪儿有?这都是事实,再说这位公子又不是坏人,刚还请我吃饭呢!”
她说的振振有词,完全轻藐自己姐姐的冷言冷讽,邻桌那神秘人看看时机到了,楼下也无甚别的要事,忽的长身而起,用偌大的帽沿遮住脸面,匆匆往上楼走。
“你……”钟妙引没顾那人,在楼梯口止步,用剑指定妹妹道:“笨蛋。”
姐妹两人说话的当口,赵铭锐忽然横眉立目,酒杯脱手飞出,弹向那神秘人,神秘人只觉后背被硬物击中,才行到钟妙引身边,猝然从楼梯滚落。
谁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怔了半刻。
钟惜引下意识回头,见到赵铭锐端着酒杯在笑,笑容诡异,不怀好意,而桌上少了个酒杯,细看是原先楚关山的酒杯不见,到底赵铭锐何时移形换位,都不知。
高手,不露声色的高手!
钟惜引一连几次低呼,如何就看走眼了,当下暗道:遭了,一定被二姐说中,闯了弥天大祸。
想至此,她腿开始发抖,看着那倒地的神秘怪客,一阵惊惶。
一百四十二华山异动堪惊天,碧海楼中隐变数
?那钟妙引也被刚才的事骇住,神秘怪客就在自己旁边被击落,两方相距不过咫尺,若赵铭锐要取自己性命,根本是易如反掌。
良久,她站着不动,直到天绍志赶过来,伸手将她拉住,她才回过神。
两人彼此对视,齐步下楼,此番钟妙引再也按耐不住,颇气妹妹顽固,与自己对着干。
钟惜引这时哪里还有底气,因距赵铭希不远,极怕自己还未挪动一步,也像那倒地的怪客一样,甚至于比怪客更惨,用一种求救的目光看向钟妙引。
气氛一时窒息,碧海楼内异常的静,有些食客见势不对,慌里慌张离去。
赵铭锐大笑一声,置杯于桌,缓缓起身看定众人。
霎时间,二楼飞下一人,凌空踏步,落于赵铭锐丈外,华丽的披帛轻轻曳动,在她指尖绕动。
她稳身立定,目中虽然漾出一种妖媚之色,却又有刀锋般的锋锐,极为难测,不是那圣女张萍,却又是谁,也是程品华的母亲。
张萍神色淡淡,瞧瞧那装死的神秘怪客,说道:“董圣使,快别装了,是时候起来了。”
那滚下楼梯的人果然是董南仲,听到这话,拾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将帽掀翻,抛向一边,对赵铭锐厉声道:“你是甚人,可知和月明教作对者,没有好下场?”
赵铭锐讥诮一笑,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张萍见这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领,心下已有了计较,移步过去,说道:“一招不足以致命,可见小公子有意留了几分力道。”
赵铭锐轻藐道:“哼,偷听我说话,行为诡秘,一般非死即残,这般对他小惩大诫,已算客气。”
“口出狂言!”忽然有人忍受不了,喊喝声起的瞬间,龙头金杖率先震地,只见金杖婆婆聂贞飞纵下来,正好落在张萍身侧nAd1(
钟妙引见聂贞也在,赶忙道:“老妖婆,原来你藏在这儿。”
聂贞冷笑道:“臭丫头,你也在这店中,这算是老天帮我么,可真太巧了。”转眼又看天绍志,怒哼道:“小子,想不到你还未死呢,你爹呢?叫他滚出来,不然休怪老身杖下无情。”手握金杖,又要砸向天绍志,预备先发制人。
话还未止,楼上已有个声音回道:“聂贞,你找的人在此。”众人仰面观瞧,只见天倚剑夫妇推开房门,齐步现身,微一竦身,落在天绍志切近。
“哈哈哈……好!今晚月色尚好,仇人聚集,太好了!”天倚剑话声才落,那隔壁房间也走出一人,正是月明教主边灵,亦提气飞身,到了场中。
紧跟着,血洗沈家的月明三圣其余两个:穆鸿雁与孔疚生,也相继落定,又有月明教的左右护法郭启亮和熊必昌。
最后出现两位白发老者,乃是月明教的逍遥二老——贾天命与丁未丙。
好庞大的势力!
天倚剑心中暗道:这次比上次攻击沈家,还多了两个高手,看样子,那两位老者并非等闲之辈。
此处是华山脚下,难道这些人全是为了华山而来?
楼内猛然有如此多不速之客,还各个难测,些许敌对,些许交情匪浅。
场面混浊,而二楼的暗角,也有三个人,暂时不明身份,都抱肩立在扶栏边向下俯视。
众人感到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各角,那边厢,已经回房的玄天门护教长老也在众人的惊诧中,来助赵铭锐nAd2(
边灵将赵铭锐等人细细打量,确定他们大有来头,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可又是哪一方的呢?待会儿万一动手,自己会否吃亏?
她清楚地记得,在洛阳沈家时,自己与天倚剑不分高下,最后都被对方震伤,用了很多灵丹妙药调治身体,养了将近半年。
况且武林格斗,高手之间讲究单打独斗,虽然自己人多,可圣女张萍和金杖婆婆聂贞,均不是天倚剑对手。
逍遥二老武功高强,也只答应帮自己对付华山七剑,未必肯在眼下帮忙。
边灵暗暗盘算,倘若目今和天倚剑斗个两败俱伤,赵铭希一方会不会乘虚而入?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定要小心才行。
不过她知道了一件事,这次华山之行,绝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
赵铭锐及身边的两位老者,使她忽然想起些事,该不会他们就是玄天门的人吧?要是玄天门,那可大大不妙,此番夺回天名剑,势必更难。
楼上三位看客,至今未露动向,是敌是友,也很难辨,但肯定非一般酒肉之徒,边灵能够感觉出他们身上散发的刚硬内气。
再说二楼布置,门朝南。
赵铭锐等人靠东,西边是楼梯口,上了楼梯,第二个房间住着天绍志,第三个房间住着钟妙引,第四个房间住着天倚剑夫妇,第五个房间以后则住着边灵等月明教的人,最后一间房住着神秘看客。
而玄天门两大护教长老则住在三楼,看这布局,就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碧海楼东边有条小巷,逼仄狭长,正对上后面大街,当初钟惜引就是从那里逃出,而赵铭锐等人来时,是从另外一条街道拐入碧海楼正门。
此刻月明教的人立在碧海楼中央,颇有凌驾众人的态势nAd3(
天倚剑则立在西面,与赵铭锐分立碧海楼两旁,旁边是门,有个柜台,掌柜早已将身缩藏。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在衡量对方势力,钟惜引左右看看,突然说道:“干什么?这么多人?”
那张萍正在低头沉思,考虑该否动手一搏,被她扰乱思绪,大不耐道:“给我闭嘴!”
钟惜引气道:“要我闭嘴?以为自己是谁呀?”
她见这张萍年过四十,却一身媚态,轻纱罗裙,黛眉如柳,如何也不像上了年纪的妇人,倒像个二十七八的女子,眼波流转,举手投足,摄人心魂,起了玩味之心,冲口而出道:“看你这身打扮,和这位公子挺配嘛!”
她故意指指赵铭锐,有意气张萍,更为了讥笑赵铭锐,偏要说他攀上个老妇人。
那张萍哪是好惹的,飞身而起,披帛拖出数尺,用力甩出,在她脸上斜擦而过,钟惜引的脸颊仿佛被针刺了一般,还未作色,张萍掠到近前,抬手给她了一巴掌,收招回退,冷着脸道:“以后再若胡言,就不止这一耳光,我会把你的嘴撕个稀巴烂,看你还敢不敢胡言?”
别看张萍看似行为不规,实则极恨别人给她乱撮合姻缘。
钟惜引脸颊火辣辣的疼,落下了五个深红的血手印,瞪瞪众人,委屈道:“你们都不是好东西。”再也不愿多留,直接奔出碧海楼。
钟妙引叹了口气,暗道:走了也好,此处危机四伏,那小丫头不更事,如有不测,可不好照顾她。
赵铭锐倒不介意,笑说道:“何必动气?小丫头开玩笑而已。”
其他人再没提说刚才的闹剧,尴尬的气氛被天倚剑的一句话扫空,只见他突然越众而出道:“边教主,今番如此大的阵仗,预备何往?”
边灵冷冷道:“二十五年前,你们夫妇二人联合沈天涯、华山七剑害死家兄,毁了月明圣教,多少年来,令圣教弟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被人穷追猛打,这笔帐,本座断不会忘记。”
她牙关紧咬,满含怒意,又道:“上次在沈家,逼于无奈放过你们,这次狭路相逢,看你们还能肋生双翼,飞了不成?”
天倚剑沉吟了一番,道:“令兄练就铁血神功,吸食人血,后来走火入魔,残害幼童,此行径祸害苍生,且他野心极大,想当初月明建教时,本以扶助苍生为己任,如若你们开派祖师子尘还在世,相信他情愿毁了圣教,也不愿见你们为恶。边灵,你是明白人,何苦执迷不悟?你应该带领教众回归正道,重建月明教昔日光辉呀?”
边灵越听越气,恨声道:“冠冕堂皇,我大哥纵有不是之处,也轮不到你们把他害死。”又怒指天倚剑,道:“披着侠义之名的伪君子。”
天倚剑暗叹一声,诚恳道:“如果你非要报仇泄恨,只要不犯华山,倚剑愿为当日之事,负上全责。”
边灵觉得讽刺已极,非常看不起他,仰首大笑:“不去华山?那本座岂非白来?”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人说华山多是奇山险峻,道路难行,本座长居西域,未曾亲睹,岂不太抱憾了?”
“倚剑乃是华山弟子,虽多年不在山上,但山路还是熟悉些的,可以带路!”若说天倚剑试图以此感动边灵,莫不如说他不愿看到一场血的屠杀,沈家之惨,令他不忍直视。
他非是向边灵缴械投降之人,无非是顾全大局,何况此次边灵人多势众,还有来历不明的人虎视眈眈。
他预备拖一拖时间,设法通知华山,早做防范。
边灵何尝不是在找台阶,要保留实力,对付华山七剑,夺取天名剑才是此行目的,切不可因小失大,仇可以再报,有的是机会,所以冷哼一声道:“哼!你不配,本座看见你就有满腔怒恨。”手臂微抬,指定李裳道:“就算带路——也要她!”
李裳曾经是月明教的圣女,后来天倚剑带人诛剿月明教,前教主边行是边灵兄长,当时倒在血波之中,双方结成仇恨,又怎能轻而易举化解?
李裳知她心中怒气,说道:“教主看得起李裳,李裳愿意奉陪。倘若能熄教主怒火,不再残杀武林同道,李裳任由教主差遣。”
边灵冷笑道:“你还妄想推托不成,李裳,你狼心狗肺,自小长在本教,离弃也就罢了,还带人围攻本教,这叛徒之名,你是背定了。”
赵铭锐有些索然失望,刚刚见到碧海楼内剑拔弩张,这会儿似乎又有熄灭的架势,只怕这渔翁之利不好收,只有等待时机。
一百四十三华山异动堪惊天,碧海楼中隐变数
?边灵冷冷瞪视李裳,那眼神直让人毛骨悚然,李裳不由打个哆嗦,思忖道:她眼中的恨意,绝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化解。
二十五年了,当年之事仿佛还在昨日,历历在目:
那一年李裳青春年华,正是月明教圣女,一次,适逢教内召开宣教大会,她受到召唤,赶回圣教时,途经一处树林,意外地遇到两个帮派厮杀。
可能是圣教派来接应她的人,结果一时兴起,挑唆是非,让两派自残。
她正在考虑要否助上一臂之力,猛然前方战圈中冲出两名男子,不是别人,是天倚剑与上官倚明。
二人三言两语解决两派纷争,将圣教弟子掳走,这对于李裳而言,不敢大意,难得遇见个不可小觑的人,暗想还是筹划一番才好,不料随从不慎,弄出了声响。
那天倚剑耳力惊人,立马警觉,疾掠上前,扒开几片草叶,挺剑就刺了过来。
李裳见势不对,被迫与天倚剑相斗,几个回合后,发现难以取胜,已有了退意,加上自己身边只有个小婢女,无法与对方硬拼,而对方在树林里还有许多人。
以寡击众,自然不敌,李裳身形急如电闪,腾空而起,才要飘然纵离,天倚剑已经看穿她的目的,竦身跟随。
眼见天倚剑来到切近,摆脱不了,李裳只好隔空打出几枚暗器,无奈天倚剑逐一躲过,还是无法将他甩掉。
二人追逐一阵,李裳无有退路,便横下心,反身相迎。
她起剑空灵,路数怪异,天倚剑却身法快如流星,总是如影随形,也知进退,能掌握时机,剑锋不时跟到,看准罅隙,一刺而入。
好几次,李裳摩空飞过,从偏锋中错开寸许。
激战约有俄顷,天倚剑攻势太猛,她渐渐被逼到围困圈,周围全是敌派的人nAd1(
她知大难将至,不能逼退来敌,也逃不开去,索性拼着余力,横身蹿前,杀入重围中,一边开路,一边挨苦忍受周遭的围击。
如此慢慢行进,十分艰难,她见天倚剑再没相逼,心中暗存侥幸,身子横开丈许,准备以‘流云飞舞’的绝技飞腾而去,沾得是这一招绵柔,别人倘若进攻,会如泥牛入海一般,摸不着准头,而她就可迷乱别人视线,借机逃离。
岂知她正往空冲起的间或,天倚剑将身掠高,长剑直掼而出,竟从侧面挑落了李裳的面纱。
白纱滑开的刹那,李裳绝望,仰起脸,闭目待死,可天倚剑却怔住,呆呆地看着她,并未有何行动,还阻止了旁人,说不知她的身份,不得冒然击杀。
李裳惶急,看看是个不错的时机,也顾不得他那怜香惜玉之情,匆忙拉回面纱,向后滑了七八尺,施展提纵术,没入远处不见。
天倚剑竟魂不守舍,望着她的背影,连声叫道:“姑娘,姑娘,在下是华山弟子天倚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是哪里人士?因何在此出现,在下如何才能找到你……”声音渐渐隐没。
天倚剑也觉得她来去无踪,李裳反而决心有些动摇,将那记忆留在了心中,每当夜深人静,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一幕,天倚剑呆看自己,情深若渴的形貌。
说也奇怪,以往旁人对她但有垂涎之态,她都很讨厌,却不知道为什么,认定天倚剑心眼不坏,只是呆傻了一些,好像没见过大姑娘似的,凝视自己时,还很窘迫。
李裳每次都会哑然失笑。
时光匆匆,一晃数月过去,教主越来越肆无忌惮,野心勃勃,声称要开创月明教百年难得一见的基业,首先就要消除劲敌,就是与他一并称雄的华山七剑nAd2(
李裳忽然闷闷的,打不起精神,厌了这打打杀杀的生活,还感觉整个月明教像座死城,如鬼域般没有生气。
她夜深不寐,常会独立后园,静静地想着心事。
月明教规甚严,她自小被选作圣女,要终生以冰清玉洁之身代表圣教,不得嫁人。
她心思飘移无定,时而怅触前路,时而举棋不定。
及至这天夜里,四周异常安静,李裳再次像往常一样来到院中,倚着假山石立定,天倚剑那句呼唤又出现在耳畔:
“姑娘,姑娘,在下是华山弟子天倚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是哪里人士?因何在此出现,在下如何才能找到你……”
李裳浑然忘我,摸着流云般的柔发,不禁痴痴地笑了。
每天烦闷的日子,似乎只有这点趣味值得回忆,并让她可以放开怀抱,觉得轻松,而没有任何负担,也不必负疚什么。
她摒除杂事索绕,正凝神思虑,忽听身后传来慨惜,有人走过来,背着手,也做沉思状,闲雅似的问道:“你躲在这里,偷偷地笑,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一声?”
李裳闻声回头,见到这人躯貌伟然,有卓绝般的神采,披着大氅,一走一动,锋芒隐隐鼓荡,丰仪凌然,浑身有一股让人不可侵犯的神气。
虽然他满面含笑,看起来温煦怡人,可李裳却很惊惶,慌不迭地把手放下,欠身施礼道:“参见教主!”
当时月明教的教主正是边灵的哥哥,也就是前教主边行。
他也年纪不大,正在盛年,长了李裳十岁左右,平日就很宠爱李裳,只是李裳被选为圣女之后,就与他保持了距离nAd3(
他见李裳对自己恭恭敬敬,心神一乱,搀她起身,说道:“不必多礼,现在又没有本教弟子在场!”拉李裳起来,手却没有放开,目光落在李裳面上。
李裳侧开头,看出他眷注自己,被那火热的眼神所慑,忽然不敢直视。
一个男子如此盯瞧一个女子,以前她懵懵懂懂,不甚确定,只因她与边行自小熟稔,以兄妹之礼相待,到她长大了,边行已成为教主,高高在上,她得仰视他,也有很多教众,私下告诉她,不可以越界。
虽说那时候她偶然也有察觉边行对自己的举止异样,但边行也在克制,毕竟能当上教主,也非泛泛之辈,而且也没有什么事发生,她忐忑着,却又暗暗笑自己,那不过是哥哥对待妹妹。
现在经历了天倚剑那一幕,她完全明白了。
世上可以有一个哥哥对妹妹,却没有很多哥哥对妹妹,都是一样的神态,何况天倚剑是个陌生的外人。
想通了这一点,李裳的神情很古怪,心弦陡颤,有些害怕。
边行也觉唐突,微微笑道:“哦!是不是吓着你了?”
他语声轻柔,甚至比昔日还宠溺李裳,毫无一丝愠色,看了看李裳,手搭在李裳肩头,还未有进一步举动,李裳已诚惶诚恐,连退数步道:“教主!时候不早了,我想先去休息!”不等边行回话,逃也似地转身便走。
边行急叫道:“急什么?不陪我多坐会儿?”
李裳只好止步,边行来到跟前,想逗一逗她,先不打搅,只管将她注视,嘴角露出浓浓的笑意。
“这……”李裳有些急,犹豫作难,半响未言语。
此刻深更无人,教众早已休息,两人这般孤男寡女相处,难免教她忐忑难安,想了想,还是道:“很晚了,教主还是回房睡吧,李裳告退!”低首恭揖,绕开边行。
边行却将她拉住,说道:“等会儿!”
可她去意已决,边行急切中,根本不愿意让她走,扼住她的手腕,又变了温柔的声调,来到切近,看着李裳道:“为什么见了我就走?”
李裳不好回言,低头不语,他也不责怪,只觉得她性情温婉,越发怜爱,将手又搭在她的肩膀。
李裳心头怦怦作跳,一边躲开边行,一边抬手要推开他,谁知那手劲极大,仿若千斤,如何都推不开,显见边行已打定了某种主意。
李裳这时只把他当哥哥,亦或是当成教主对待,全无别的心思,自然不敢承受。
边行目光直射过来,看到她颦眉蹙额,只觉甚是动人,心智渐渐迷失,认为这是欲拒还羞,反倒更加笑意涟涟,欢畅至极。
他自认与李裳熟络,如亲人一般,也没有多余的顾忌。
李裳不抬头相视,他反而壮了胆子,神思昏乱,突然俯身,贴近李裳,将嘴凑了过去。
气息越来越重,李裳浑身发抖,想及二人素日关系似兄妹,一时动了退思,把边行推开,红着脸道:“教主,不要这样,我们不可以的。”
边行暗惊,呆了一呆,李裳夺了个空位,赶忙扭头就走。
边行正在情不自禁中,微喘着气,有些恋恋之心,猛然被她推向一旁,清醒了几分,但昔日多少思念一下子涌将上来,无可遏制,待有所反应,用力抓住李裳的手臂,将她拥在怀中不放,好似下定了决心要这样做。
他也不言语,把李裳紧紧箍住,李裳挣脱不得。
他口齿不清,捧起李裳的脸,面对着自己,含混地说道:“裳儿,我喜欢你,真的,都有好久了。”又执意吻向李裳。
粗重的气息又来了,李裳将头连摇,不断推拒,边行没有放弃的意思。
她到了左边,边行跟到左边,到了右边,边行跟去右边。
使得李裳一时好不慌乱,连声央求道:“不要,教主!”
边行不听,已经丧失了神智,沉/沦其中,非要她屈从不可。
许是他太过于注意李裳屈从,手上略有些松动,被李裳逮准机会,卯足力气,将他掀开,转身狂奔。
可边行何等人,李裳尚未奔出几步,忽听嗖一声,旁边假山上飞出一块碎石将她背脊砸中,顿时教她动弹不得。
边行知道她反抗不了,得意的一笑,而他也深知以自己的威严,加上幼时对李裳的照顾,自己像个哥哥,她不会随便喊人,况且这等事丢人,李裳面薄,怎好意思宣扬?
李裳暗思对抗他的计策,他已下了决定,绝不被她说动,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把她拦腰抱住,直接回房。
待到了房间,他缓缓将李裳放在床上,脱去自己的大氅。
李裳见他充满兴奋,躺在那里十分害怕,可李裳对他有情义,虽不能称之为男女之情,却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敬慕,不愿意把此事声张出去,破坏他辛苦建立的名声,那会把从小照顾自己的哥哥名誉毁净。
她心中很矛盾,边行已经挨着床沿坐下了,也想安抚她,手抚上她的脸,见她两眼含泪,忽然好生怜惜,叹道:“裳儿,你不要怕,我也不是要欺负你,会负责的,咱们相知好些年,我从来不会抛下你,你忘了吗?可知道当年你还是婴儿的时候,是谁把你从战场捡回来的?”
李裳强吞苦水,也看出他很苦,但自己委实不能与他成就夫妻之事,哽咽道:“是——教主!”
边行握起她的手,一边摩挲,一边道:“那年我十岁,记得带你回来时,你身上有件衣裳,因为上面题字‘李裳’,我便给你取了这个名字,从小看着你长大,及至你亭亭玉立,婀娜娉婷,像个大姑娘似的……越来越漂亮,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很想得到你,大哥……控制不了自己的感觉呀!”
他也好伤心,陷入深深地痛苦中,须臾过后,情绪稳定了些,把李裳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深情地诉说道:“也许会把你吓着,但这世上,只有你明白我,大哥也只有一个裳儿妹妹,也只对你这样无礼,你不会唤人来,是顾忌我的身份,也为了我好,可你也会觉得我过分,认为我不顾后果,还会难过,哎!”
他叹息一声,接着道:“幼年时,我们两小无猜,你整天跟在我身边,叫哥哥,为什么长大了后,反而离我越来越远了呢?裳儿,我的好妹妹,这辈子我只会将自己交给你,既然你也知道是我把你带回来的,是不是应该报答我一下?我不要别的,只要你!”
他突然低下身子,凝视李裳,开始伸出手,轻轻地解李裳衣服。
李裳忍不住眼皮一酸,滑下一滴泪道:“可我是月明教的圣女,哥哥你也是教主,要以身作则,而且李裳也当着历代祖师面前发过誓,这辈子不能嫁人,否则我们将不容于月明教。”
她见边行并非完全丧心病狂,还打算晓以大义,也希望能用教规来约束他,同时提醒自己,也拯救自己。
当边行解她衣服的时候,她还存有侥幸。
一百四十四昏昏往事可追诉,看看恩由交迫深
?边行默默地擦去她的泪水,与她相望着,竟错会了她的意,只当她犹有顾忌,实则对自己还有情意,只管自己努力,不怕打动不了她。
他笑了笑,近前抚慰道:“这你不用担心,到时我随便找个理由,让人接任圣女,替换掉你,然后就没有阻碍了,日后只要你是我的人,谁也不敢对你怎样。”言罢,放心地除掉她的外衫。
李裳肌肤如雪,莹莹泛光,浑身柔骨滑腻,婀娜的曲线呈现在眼前,隔着薄薄的里衣,若隐若现的,好不诱人。
当时,她仅有十八九岁,确实长相亭亭,不说话时,神态温婉,露出含蓄之美,举手投足优雅高贵。
正如此刻望着边行,她眼睛还是汪汪带水,即使是在哭,对于边行而言,也是美极。
褪去李裳外衫,边行目光烁烁,瞅着她呆愣了一会儿,突然控制不住,低身吻向李裳,与她耳鬓相磨起来。
无论是她的脖颈,眼睛还是嘴唇,都感到一股热切地麻意涌上来。
李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怕自己抵御不了,真会在悔恨中失/身,而面前的人,不是她想托付终生的人,没有儿女之情。
越想一刻,边行带给她的快乐,越教她心底的防线坍塌,她的泪珠儿便如泉涌一般。
嘤嘤的啜泣声响在屋内,扰的边行不忍,忽然在她胸膛处把动作停下,凝视李裳,哄慰道:“裳儿,不要怕,是我,我是大哥呀,小时候我们便很要好,你不该怕我呀?答应我吧,就算大哥求你,大哥真的很喜欢你。”
说着,他又用手指了指窗外,回头盯紧李裳说道:“你看,现在外面夜深人静,我们好好地诉诉衷肠,没有人会来打扰。”
李裳还是落泪,越听他说话越难过,一会儿觉得自己委屈,一会儿无可奈何,一会儿又认为自己的大哥可怜,想想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好,无人能比,自己能有今时今日,全赖他从旁照顾nAd1(
现而今,他却陷得这样深,几乎让李裳察觉出他要回头很难,可是她反应好迟,已经不能为他付出全部的情意。
她好心酸,命运让他们错过啦,到头来,世事的轮转,居然在她心中,别人的赦命之恩,就不能忘怀。
她谈不上情意,只好一心向教,朝边行伤心道:“晚了,晚了……”
边行意识迷迷糊糊,只听了个‘完了’,以为她慨惜自家前路,连忙道:“大哥实在没办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以后……管它发生什么,我们先不要理会,事已至此,答应我吧,裳儿?”
李裳痛苦至极,猛力摇头,边行与她性情不同,当她婆婆妈妈,自己胆子却甚大,做了决定,就再不犹豫,俯身将唇凑上她的脸,顺着脖颈往下游移,神态痴醉,倏然忘我。
少许时辰,边行一路过处,连李裳那白白的里衣都沾了一层晶莹的水痕,他微喘着气,情不自禁中,听见李裳意态上来,已张口微呻,好生欢喜,只当自己努力没有白费,她终于也喜欢了,又嫌李裳的里衣碍事,伸手拉掉那最后的遮羞物。
眼看李裳清白就要不在,她艰难地哭着道:“教主,我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一言未毕,衣服就要落下。
边行对她的央求充耳不闻,李裳拼尽全力,提气冲开茓道,挣扎着坐起,那件才被边行解开的内衫,本就将落不落,一下子全都滑落在床,露出了李裳洁白的身子,还微蒙蒙泛着诱人的光泽。
再也没有了遮羞物,李裳的一切全被边行看在眼中,他欲念横流,一缕情丝摇入他的身心,搅得他口干舌燥,像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在不断侵蚀着他,连脸颊也发了烫。
他忽然燥热难耐,强咽下一口气,润了润干燥的喉咙,伸臂向李裳抓了过去,也已控制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裳儿,你好美!”
李裳惶惊,哪能被他真的得逞,匆忙拿起落下的衣裳,将身耸了耸,又旋了半圈,眨眼披衣急起,遮住自己,从边行旁侧滑出,奔向门口nAd2(
边行扑了一空,自不懈怠,觉得有趣,又反身追来,他身法显然快过李裳数倍,就跟捉迷藏一样赶上李裳,臂如铁钳,把她紧紧箍住。
欲念荡漾,已经蔓延他的全身上下,再也顾不得昔日风范,见李裳挣扎,不由失去理智,只想一成好事,便疯狂地撕扯她的衣裳,又把她压倒在地。
这时,他的力气已经很大了,李裳力怯,功力又比不过他,完全处于弱势,情知祸端将要酿成,只有唤人来救这一条路,但有机会,就拼命大呼道:“救命啊!救命,救……”
边行用吻回堵住她的嘴,爱恋之情已难以言喻,不断用令人心颤的举动循循诱导李裳,好教她也忘情,李裳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可能由于房间的动静太大,影响了外面,正当两人拉扯时,猛然门外传来“哏”的一声,不重不轻,却极其清晰,接着,只听逍遥二老肃声道:“教主,属下有事禀报!”
边行猛被击醒,从李裳身上起来,向外看了看,神色稍异,就算胆子再大,也多少有些惊惶,被逍遥二老的出现吓了一跳。
他知道逍遥二老不是无意来的,蛮横对抗,肯定行不通,无奈地出门相迎。
门开的刹那,逍遥二老看到屋内的情景,李裳还衣衫不整,露着半个身子,双方略一对视,李裳好生尴尬,得了机会,穿好衣裳,匆匆跑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教内又有事宣布,所有人齐聚大堂,惟独李裳姗姗来迟。
她也自然受到了边行责备,逍遥二老更借机将她调离总坛,要她在外巡游,实际上是故意给她晚传了消息,刁难她nAd3(
一方面要她刺探各派秘事,一方面捣毁那些对月明教不利的计策,倘若能教挑起各派纷争,教他们厮杀,那则更好。
李裳清楚,这一切不过是托词,真正的原因是逍遥二老对自己不满,也有了极深的顾忌,所谓祖训有言,教主就算娶妻成家,也坚决不能娶本教圣女。
边行的各方能力都很突出,是个拔尖人物,以前未有浑事发生,现在逍遥二老突然发现边行有个难以遏制的缺点,可能会令他被驱赶下台,纵然过往提醒过李裳莫要太过于接近边行,这两人竟然还能死灰复燃。
别无他策,逍遥二老只有让她离开一段时间,与边行分隔两地,慢慢淡忘这件事吧。
不过经历了昨晚一幕,李裳倒乐得如此,只是边行见她毫不反对,本想给她说说好话,挽留几句,也只得作罢,气的不理她。
他暗自想道:“难道她对我一点留恋都没有?逍遥二老才提出要她走,她就一脸是笑,那般开心?”
边行满脸俱是愁苦之容,颇恼她的反应。
李裳虽然心中高兴,却很纳闷,逍遥二老如何得知边行与自己的糗事,而且他们资格老,在月明教地位尊贵,边行历来忌惮。
他们一般不会主动找边行商讨甚事,除非情非得已,那也是派个弟子事先通知,绝不会三更半夜了,两个人一起到教主房外高呼。
李裳想不出来,索性不想,离开了圣教后,好景不长,又遇到了天倚剑。
那时他正和诸多武林正道商讨如何除掉月明教,因李裳与他各为其主,也各有目的,总会不期而遇。
起先天倚剑不知,而她却次次躲在暗处观察,见过天倚剑数次,待探到消息,才传回圣教。
一次夜晚,他们抓了圣教的护法,李裳前去搭救,使了一招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天倚剑,没了劲敌的防守,护法逃脱自然容易多了。
天倚剑看看有个人影,一路追到外面,与她相斗,朦胧的影子,总觉得她很熟悉。
天倚剑不敢确认是故人,打落了她的剑,挑下面纱,看清她的面容,大吃一惊道:“姑娘,是你?”万万没想到会是李裳。
李裳也没介绍身份,也不说话,天倚剑把剑放下来,已猜到了究竟,把头一低,怅然道:“你是月明教的人?”
李裳心头微苦,不知说什么才好。
天倚剑越发料定自己的猜想,也不忍害她,有意放她归去,又怕误了大家的大事,正自踌躇,身后猛然亮起许多火把,更影影绰绰,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而来。
天倚剑知道各派弟子已经寻到,不做迟疑,拿起她的剑,递还给她,说道:“走吧!”
李裳十分惊讶,料不得这少年又放了自己,每次以为会是他的剑下亡魂,他都不杀自己。
她由不得多看了天倚剑两眼,天倚剑已经开始催她了,说道:“快啊,此番形势危急,你有意偷听他们商量的秘事,被他们捉住,便很难脱身,我也没有把握可以搭救你。”
李裳离开后,好长一段日子里,天倚剑的样子都在她眼前闪现,若说初次相逢,只是朦胧,那这一次就绝对触动了她的心,她可以强烈感觉到他目中的真诚。
许是在月明教呆久了,见惯了尔虞我诈,李裳忽然向往那种纯净,觉得他们活的光明正大,而不像她,总在黑暗中偷偷摸摸的过活。
救了护法后,没想到非但没有功劳,圣教反而降罪责难,怪她办事不力,那两位护法,也对她嗤之以鼻,言称前番被擒,是受她牵累,她本来就考虑不周,还教他们送死。
奇怪的是,没人帮她声辩,昔日疼爱的师妹张萍,竟然也落井下石。
后来李裳就被关在后山禁闭,也是藉此才从张萍口中得知,是师妹从旁陷害。
这张萍颇有野心,也早倾慕教主边行,奈何她年纪幼小,边行不正眼相视。
那晚边行欲对李裳行不轨之事,张萍瞧在眼里,告诉了逍遥二老。
李裳深深长叹,她不要的,别人要,别人不想要的自由,她却想要,命运总是这样捉弄人。
禁闭期间,边行不时会来探望,可李裳一如既往,还是躲躲闪闪,有很多避忌。
边行本想规劝她,最后带着满心愤懑,全都变成了叱责和教训。
短短几个月的紧闭,李裳做梦也没想到解禁时,月明教已经大乱,边行不知何时,捉了无数的武林人物。
李裳更发现一事,边行得来一本武学典籍《铁血神功》,以幼童做靶,进行修炼,真真成了嗜血狂魔。
张萍见她呆愕,指责道:“是你,害苦了他,要么就答应他,要么就离得远远的,别在他面前出现。他本来是个英雄,就因为你不干脆,害他走火入魔,你可知道,他为了你……疯啦!”
她也哭的好伤心,李裳闻言,心情复杂,想怜悯一直尊敬的教主大哥,又莫名地害怕,想起昔日但凡接近边行,他都会误会自己的心意,张萍说的对,如果不能下狠心,无法接受,就别给人希望。
她越躲闪,边行越疯狂,将精力倾注在练功上,以致如今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曾经谁能料到这不可一世的教主,到了人生最高峰,却心境惨淡,无法享受那些欢娱,而是追求一个得不到的梦。
眼见诸多武林人士受害,李裳悲苦莫诉,终于下了决定,将那只颤抖的手伸向牢门,把人全都放了。
边行得知后,自然被触威严,暗想:“我现在不求别的,难道练功,也不要我练?他们嫌我害人,来杀我,我将他们关押,你又要放虎归山,为我树敌!”心中暗恨,但又不能杀她,只好以教规惩治了一番。
但正经起来,处罚都是酷刑,李裳被打的遍体鳞伤,好不怅然难受,想及今时在月明教内孤独,便无法欢颜。
一百四十五昏昏往事可追诉,看看恩由交迫深
?一日,她在月明教附近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山坳,竟然巧遇天倚剑。
天倚剑前番放她归去,后来月明教作恶,甚是猖狂,捉了很多他的同道好友,他便后悔自己当初一念之仁,是以日日在此守护,等待机会闯入月明教,忽然见了李裳,自不敢懈怠,想捉她要挟边行,却发现她有满身伤痕,诧异道:“怎么弄成这样?”一时又起了怜悯,到底还是不忍害她。
李裳淡淡一笑,放下衣袖遮住手臂的伤患,没有回答天倚剑。
但天倚剑再三追问,才知好些同道逃过大劫,都是她救的。
他很愧疚,认为自己有小人之心,又给她裹伤,又在旁安抚。
那几天,李裳没有回家,在天倚剑的悉心照顾下,住在山洞。
那恐怕是他们相知相惜,最为甜蜜的时光,也彼此加深了解,把以前的情意全都激发出来,日出日落,总能见到他们携手漫步,相视微笑,有时一起狩猎,一起食用。
待过了些日子,李裳看看这样荒废也是不行,说自己要回圣教,天倚剑怕她受难,说道:“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李裳长叹口气,道:“我自小长在月明教,不回那里,又能去哪里?月明教再不好,也是我的家,这次教主没有杀我,已经万幸。”说着,仰首喟叹:“李裳不能背叛月明教啊!”
她走出两步,天倚剑忽然叫住她道:“你可以跟我回华山,如果不愿留在江湖,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盖间屋子,一起生活!”
他抓着李裳的手,言辞恳切,从来也没有这样动情认真,李裳觉得自己的心在飘,尝到了久违的关怀。
但经过一番考虑,还是决定回圣教探视情况,毕竟自己在那里生活多年,即使要走,也要拿回自己出身时的那件婴孩衣裳,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她掩藏已久的心愿nAd1(
临别时,天倚剑叮嘱道:“我在这里等你,不管多久,你一定要来。”
但是,这一切被张萍在暗处看在了眼里,想想李裳屡日不见踪影,怎能不招人怀疑?而天倚剑与李裳居住这处山坳,离月明教很近。
李裳返回圣教,果然被边行拦住,问她道:“你喜欢华山那个小弟子?他有什么好?即便是给你治伤,可我对你不好么?从小把你养大,给你吃穿,授你武功,你明知道我的心意,还如此对我?”
边行说他不懂,上前扼住她的手臂,叫道:“我不会让你们如愿,你也没有这个机会。”情意一触即发,或者被李裳激怒,只觉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非常生气。
现在教里没有了逍遥二老,李裳的处境岌岌可危。
只因边行的嗜血行径,令他们大失所望,毅然离教。
她也不再是圣女,边行不管为己为公,都教张萍代替了她,而张萍也自封圣女。
边行做好了一切,消除了那些顾虑,李裳已远离了他,两人再无机会重新开始,此时他心殊怏怏,多少情,多少苦,梦魂颠倒,可教天地异色。
他如此决绝,谁又能来救李裳?
边行失去了神智,自然恨意忧愁,充满了粗暴。
两厢撕扯中,滚落到了桌边,将桌上的东西撞落一地,边行也来不及看,而李裳居然摸到了一把刀,两手忽向前伸,扎痛了边行,借机将他推开。
李裳知道这对边行起不了大作用,小伤无有影响,连忙抄起刀子,横在自己脖颈,面视边行,狠声道:“不要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死在这里。”把刀刃划入自己的肉内,威胁边行。
边行到底是有些情意,虽然余怒未消,可并不想教她死,心神一慌道:“好,我不过去,你把刀放下,我答应让你走nAd2(”
他说到做到,不但命令所有的弟子不能阻截李裳,还悄悄吩咐人不准趁势击杀天倚剑,还将李裳幼时的衣物还给她。
李裳不敢多留,即使对此尚有怀恋,也在临走时,感念他的慷慨相送,也无法再继续面对边行,事情闹成这样,已不容她多加思索,心想还是逃走为好。
她在山坳与天倚剑会和,天倚剑果然守信,守在山口,见到李裳颇为高兴,迎上前道:“裳儿,你终于回来了。”
李裳见到他,犹如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涌起无限难言的情愫,两眼含泪,扑到天倚剑怀里,失声说道:“倚剑,带我走,我不想留在这儿啦。”
天倚剑摸摸她流云般的柔发,点头答应。
当时天已暗了,两人来不及赶路,又怕月明教会找来,就近另择了处隐蔽的山洞藏身,由于感情激荡,一夜互相抚慰,天倚剑也甚是怜惜她,始终拥着不放,如此过了一宿,怕她挨饿,出外给她找吃的。
李裳起来,四下走走转转,好不忧心,唯恐他有何闪失,也走到洞口,准备相看,忽见边行抱着双臂,立在外面。
他竟然能找到这里?想必昨夜很难受,面对着昔日李裳所住的屋子,只觉得空荡荡,他心头也很空,就寻来此地,眼睁睁看着她与天倚剑怜慰,互诉衷肠,好不容易等到天倚剑出去,他心系李裳,也无心追赶旁人,始终盯着李裳,那神情十分怪异,但李裳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他眼中似乎烈焰熊熊,原本就练功入魔,此番又大受刺激,哪里还能承受,整个人全都呆了,暗暗想着,曾经那么疼爱的裳妹妹,非但对自己不屑一顾,还因为自己的责打,来寻天倚剑安慰,竟然跟天倚剑欢好了。
李裳自不知他那些心思,看了半响,见边行神色不对,忽然心头冷冽,隐隐感觉今日情况不妙,他会不会要杀了自己?
果不其然,边行杀机暴露,一步步走上前来,李裳连退倒纵,亦不能避开nAd3(
他素日被李裳背叛索绕,忘又忘不掉,影响了心绪,自然在失控时,恨意填满心胸,不记得那绵绵情意和相惜了。
他也功力高深,不是李裳能够抵抗,猛然横蹿两步,举手来拍她天灵盖,李裳以为自己必死,哪知关键时刻,边行突然捂着心口,下不下去手,并吐出一口血来。
他面现痛苦之色,无力再找李裳,李裳心里惊怕,顾不得许多,提起衣裙,往外就逃,只怕他醒转,自己就要没命。
边行残存着杀她之心,忍痛在后面追,李裳功力不济,途中接连被他重伤,举步艰难,好几次被边行追上,但也幸好边行伤患时时发作,她有机会逃。
不知逃了多远,绕过长安大道,到了城外也不知晓,待匆匆奔至一处旷野,李裳终于晕倒。
彼时,有两顶轿子迎面而来,见有人倒在路旁,轿里走出一人,缓缓扳过她的身子,看了一看,那人不禁一惊,叫道:“衣儿,你快来!”
“什么事啊?”言讫,一位女子疾步奔到切近。
先前那人指着昏迷的李裳,朝那女子说道:“你看她!”
那女子瞅瞅李裳,忽然也惊叫道:“咦!怎么跟我一模一样?我好像在照镜子耶!”
这一对男女,正是当年的李玄卉和李衣。
李裳便是如此被他们带进清居苑,这清居苑位于长安南城外,比邻太乙山下,主家姓李,乃是玄宗年间李光弼的后世遗脉,是当地有名的望族。
清居苑女主救她时,无意间从她身上取出那件婴孩衣裳,女主不禁呆愕,用衣裳拂面,喜极而泣道:“是裳儿?我的女儿?想不到她还活着,老天有眼,谢谢保佑!”
李裳因此见到了自己失散十九年的母亲,那位救她的女子便是她的孪生妹妹李衣,那位男子便是李衣的未来夫婿李玄卉,清居苑的女主正是李老太君,而当时家族势力庞大,还有一位长兄在世,这且不言。
清居苑的李老太君年轻时,曾和丈夫沙场作战,生下一对孪生女婴,不巧的紧,遇到敌人偷袭,匆惶之中,连夜逃散,家仆一人抱个婴孩,均以衣裳包裹,为了容易辨认,便在衣裳上题下她们的名字,怎奈急中出错,把衣裳拿混了。
李裳本该为长,单名一个‘衣’字,结果与妹妹阴差阳错,那位家仆也不慎战场被刺,没跟上大队人马,临死前,止住婴孩哑茓,将她放在身下用衣服藏住,薄了李裳一命,但却遗失了李裳。
多年来,李老太君一直在找李裳,苦于没有线索而烦恼,还以为李裳无法生还,见到长大后的李裳,自然欢喜,为她准备一切。
那李衣和李玄卉自小青梅竹马,能互相眷顾,也是因为李玄卉是李老太君的养子,见他们恩爱,索性成全一对有心人,给他们举办亲事,两人欢天喜地,一并入城玩耍,意外地救了李裳。
不多久,月明教得到李裳在清居苑附近出没的消息,边行亲自赶来,恰逢李衣独个儿在周围游荡,被当成李裳活捉。
李衣来到月明教,见到了姐姐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只觉凄凉,这里的人与她家的不同,大抵也是她去的不是时候,李裳那时在月明教正是众矢之的。
李衣只当李裳在此处处被人欺负,委屈了十九年,每每想来,好生伤感,她也不理边行,并没说出自己并非李裳,因两人太过相像,只要她稍加掩饰,与李裳神情简直无二。
加之李裳早就激怒边行,使他爱恨不能,束手无策,就又练功,以致狂性大发,突然在一天夜里,闯入她的房间,两人争执,边行修炼神功,走火入魔,冲动下,失手打死了李衣。
李玄卉日日在月明教近侧打探,忽听此讯,得知边行错将李衣害死,而且李衣的尸体还被人偷走,烧成齑粉,边行流泪,他也流泪,此后灰心失望,出家修道,倒成立了玉华山一门道派,也有不小的名声。
后来,天倚剑带着李裳攻入了月明教总坛,联合华山七剑与众多武林人士诛杀边行,消灭月明教,自此成名江湖,这段月明恩怨也便由此而生。
圣女张萍对自己这个师姐如今还是颇恨,一心认定李裳忘恩负义,而她也的确忠于月明教,现任教主边灵也对她另眼相看,寄望极高。
碧海楼的夜,突然异常的冷,狂风大作。
一百四十六昏昏往事可追诉,看看恩由交迫深
?一日,她在月明教附近漫无目的地走,到一处山坳,竟然巧遇天倚剑。
天倚剑前番放她归去,后来月明教作恶,甚是猖狂,捉了很多他的同道好友,他便后悔自己当初一念之仁,是以日日在此守护,等待机会闯入月明教,忽然见了李裳,自不敢懈怠,想捉她要挟边行,却发现她有满身伤痕,诧异道:“怎么弄成这样?”一时又起了怜悯,到底还是不忍害她。
李裳淡淡一笑,放下衣袖遮住手臂的伤患,没有回答天倚剑。
但天倚剑再三追问,才知好些同道逃过大劫,都是她救的。
他很愧疚,认为自己有小人之心,又给她裹伤,又在旁安抚。
那几天,李裳没有回家,在天倚剑的悉心照顾下,住在山洞。
那恐怕是他们相知相惜,最为甜蜜的时光,也彼此加深了解,把以前的情意全都激发出来,日出日落,总能见到他们携手漫步,相视微笑,有时一起狩猎,一起食用。
待过了些日子,李裳看看这样荒废也是不行,说自己要回圣教,天倚剑怕她受难,说道:“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李裳长叹口气,道:“我自小长在月明教,不回那里,又能去哪里?月明教再不好,也是我的家,这次教主没有杀我,已经万幸。”说着,仰首喟叹:“李裳不能背叛月明教啊!”
她走出两步,天倚剑忽然叫住她道:“你可以跟我回华山,如果不愿留在江湖,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盖间屋子,一起生活!”
他抓着李裳的手,言辞恳切,从来也没有这样动情认真,李裳觉得自己的心在飘,尝到了久违的关怀。
但经过一番考虑,还是决定回圣教探视情况,毕竟自己在那里生活多年,即使要走,也要拿回自己出身时的那件婴孩衣裳,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她掩藏已久的心愿nAd1(
临别时,天倚剑叮嘱道:“我在这里等你,不管多久,你一定要来。”
但是,这一切被张萍在暗处看在了眼里,想想李裳屡日不见踪影,怎能不招人怀疑?而天倚剑与李裳居住这处山坳,离月明教很近。
李裳返回圣教,果然被边行拦住,问她道:“你喜欢华山那个小弟子?他有什么好?即便是给你治伤,可我对你不好么?从小把你养大,给你吃穿,授你武功,你明知道我的心意,还如此对我?”
边行说他不懂,上前扼住她的手臂,叫道:“我不会让你们如愿,你也没有这个机会。”情意一触即发,或者被李裳激怒,只觉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非常生气。
现在教里没有了逍遥二老,李裳的处境岌岌可危。
只因边行的嗜血行径,令他们大失所望,毅然离教。
她也不再是圣女,边行不管为己为公,都教张萍代替了她,而张萍也自封圣女。
边行做好了一切,消除了那些顾虑,李裳已远离了他,两人再无机会重新开始,此时他心殊怏怏,多少情,多少苦,梦魂颠倒,可教天地异色。
他如此决绝,谁又能来救李裳?
边行失去了神智,自然恨意忧愁,充满了粗暴。
两厢撕扯中,滚落到了桌边,将桌上的东西撞落一地,边行也来不及看,而李裳居然摸到了一把刀,两手忽向前伸,扎痛了边行,借机将他推开。
李裳知道这对边行起不了大作用,小伤无有影响,连忙抄起刀子,横在自己脖颈,面视边行,狠声道:“不要过来,你再走一步,我就死在这里。”把刀刃划入自己的肉内,威胁边行。
边行到底是有些情意,虽然余怒未消,可并不想教她死,心神一慌道:“好,我不过去,你把刀放下,我答应让你走nAd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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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裳不敢多留,即使对此尚有怀恋,也在临走时,感念他的慷慨相送,也无法再继续面对边行,事情闹成这样,已不容她多加思索,心想还是逃走为好。
她在山坳与天倚剑会和,天倚剑果然守信,守在山口,见到李裳颇为高兴,迎上前道:“裳儿,你终于回来了。”
李裳见到他,犹如见到了久别的亲人,涌起无限难言的情愫,两眼含泪,扑到天倚剑怀里,失声说道:“倚剑,带我走,我不想留在这儿啦。”
天倚剑摸摸她流云般的柔发,点头答应。
当时天已暗了,两人来不及赶路,又怕月明教会找来,就近另择了处隐蔽的山洞藏身,由于感情激荡,一夜互相抚慰,天倚剑也甚是怜惜她,始终拥着不放,如此过了一宿,怕她挨饿,出外给她找吃的。
李裳起来,四下走走转转,好不忧心,唯恐他有何闪失,也走到洞口,准备相看,忽见边行抱着双臂,立在外面。
他竟然能找到这里?想必昨夜很难受,面对着昔日李裳所住的屋子,只觉得空荡荡,他心头也很空,就寻来此地,眼睁睁看着她与天倚剑怜慰,互诉衷肠,好不容易等到天倚剑出去,他心系李裳,也无心追赶旁人,始终盯着李裳,那神情十分怪异,但李裳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他眼中似乎烈焰熊熊,原本就练功入魔,此番又大受刺激,哪里还能承受,整个人全都呆了,暗暗想着,曾经那么疼爱的裳妹妹,非但对自己不屑一顾,还因为自己的责打,来寻天倚剑安慰,竟然跟天倚剑欢好了。
李裳自不知他那些心思,看了半响,见边行神色不对,忽然心头冷冽,隐隐感觉今日情况不妙,他会不会要杀了自己?
果不其然,边行杀机暴露,一步步走上前来,李裳连退倒纵,亦不能避开nAd3(
他素日被李裳背叛索绕,忘又忘不掉,影响了心绪,自然在失控时,恨意填满心胸,不记得那绵绵情意和相惜了。
他也功力高深,不是李裳能够抵抗,猛然横蹿两步,举手来拍她天灵盖,李裳以为自己必死,哪知关键时刻,边行突然捂着心口,下不下去手,并吐出一口血来。
他面现痛苦之色,无力再找李裳,李裳心里惊怕,顾不得许多,提起衣裙,往外就逃,只怕他醒转,自己就要没命。
边行残存着杀她之心,忍痛在后面追,李裳功力不济,途中接连被他重伤,举步艰难,好几次被边行追上,但也幸好边行伤患时时发作,她有机会逃。
不知逃了多远,绕过长安大道,到了城外也不知晓,待匆匆奔至一处旷野,李裳终于晕倒。
彼时,有两顶轿子迎面而来,见有人倒在路旁,轿里走出一人,缓缓扳过她的身子,看了一看,那人不禁一惊,叫道:“衣儿,你快来!”
“什么事啊?”言讫,一位女子疾步奔到切近。
先前那人指着昏迷的李裳,朝那女子说道:“你看她!”
那女子瞅瞅李裳,忽然也惊叫道:“咦!怎么跟我一模一样?我好像在照镜子耶!”
这一对男女,正是当年的李玄卉和李衣。
李裳便是如此被他们带进清居苑,这清居苑位于长安南城外,比邻太乙山下,主家姓李,乃是玄宗年间李光弼的后世遗脉,是当地有名的望族。
清居苑女主救她时,无意间从她身上取出那件婴孩衣裳,女主不禁呆愕,用衣裳拂面,喜极而泣道:“是裳儿?我的女儿?想不到她还活着,老天有眼,谢谢保佑!”
李裳因此见到了自己失散十九年的母亲,那位救她的女子便是她的孪生妹妹李衣,那位男子便是李衣的未来夫婿李玄卉,清居苑的女主正是李老太君,而当时家族势力庞大,还有一位长兄在世,这且不言。
清居苑的李老太君年轻时,曾和丈夫沙场作战,生下一对孪生女婴,不巧的紧,遇到敌人偷袭,匆惶之中,连夜逃散,家仆一人抱个婴孩,均以衣裳包裹,为了容易辨认,便在衣裳上题下她们的名字,怎奈急中出错,把衣裳拿混了。
李裳本该为长,单名一个‘衣’字,结果与妹妹阴差阳错,那位家仆也不慎战场被刺,没跟上大队人马,临死前,止住婴孩哑茓,将她放在身下用衣服藏住,薄了李裳一命,但却遗失了李裳。
多年来,李老太君一直在找李裳,苦于没有线索而烦恼,还以为李裳无法生还,见到长大后的李裳,自然欢喜,为她准备一切。
那李衣和李玄卉自小青梅竹马,能互相眷顾,也是因为李玄卉是李老太君的养子,见他们恩爱,索性成全一对有心人,给他们举办亲事,两人欢天喜地,一并入城玩耍,意外地救了李裳。
不多久,月明教得到李裳在清居苑附近出没的消息,边行亲自赶来,恰逢李衣独个儿在周围游荡,被当成李裳活捉。
李衣来到月明教,见到了姐姐从小生活过的地方,只觉凄凉,这里的人与她家的不同,大抵也是她去的不是时候,李裳那时在月明教正是众矢之的。
李衣只当李裳在此处处被人欺负,委屈了十九年,每每想来,好生伤感,她也不理边行,并没说出自己并非李裳,因两人太过相像,只要她稍加掩饰,与李裳神情简直无二。
加之李裳早就激怒边行,使他爱恨不能,束手无策,就又练功,以致狂性大发,突然在一天夜里,闯入她的房间,两人争执,边行修炼神功,走火入魔,冲动下,失手打死了李衣。
李玄卉日日在月明教近侧打探,忽听此讯,得知边行错将李衣害死,而且李衣的尸体还被人偷走,烧成齑粉,边行流泪,他也流泪,此后灰心失望,出家修道,倒成立了玉华山一门道派,也有不小的名声。
后来,天倚剑带着李裳攻入了月明教总坛,联合华山七剑与众多武林人士诛杀边行,消灭月明教,自此成名江湖,这段月明恩怨也便由此而生。
圣女张萍对自己这个师姐如今还是颇恨,一心认定李裳忘恩负义,而她也的确忠于月明教,现任教主边灵也对她另眼相看,寄望极高。
碧海楼的夜,突然异常的冷,狂风大作。
一百四十七月落风起夜惊魂,大雨不尽烟雾来
?“轰隆隆!”一声巨响,噼里啪啦下起雨来,大雨如注,狂泻降落,一道道闪电破开云层,劈向碧海楼内,顿时风势汹涌,将街巷淹没。
窗户被猛烈吹开,雨水斜斜灌入,柜台下的掌柜匆忙起身,掩闭一扇扇窗户。
风卷雨涌,势头骇然,不免打湿了他的衣袖,有几扇窗牖愣是使了好大劲儿,才关上,他不禁嘟囔道:“唉,又变天了!”
关最后一扇窗的时候,由于风力太大,一不小心,忽的撞着他的鼻头。
“哎哟!”掌柜吃痛出声,下意识地伸手来揉鼻头,憨厚的神态,倒引得一旁的钟妙引忍不住发笑。
圣女张萍旁若无人一般,走到边灵身边,压低声音道:“教主,此仇不能不报,我们不如……”
边灵挥手止住她的话,瞅着李裳满是挑衅,神情直教人从脊梁骨麻起。
赵铭锐却朝祭月暗中递个眼色,两厢心照不宣,祭月立即溜出大厅。
也不知他们意图何事,只见祭月不选别的道路,偏朝后院而去。
月明教的逍遥二老望见,觉得古怪,怕他们做甚手脚,贾天命与丁未丙互相对视一眼,打了个暗号,趁着众人分神之际,丁未丙亦有样学样,偷偷跟在了后面。
待到后院,那祭月将身一闪,飘入厨房,此刻里面还有零星几个人在,听到声响,才一回头,面前飘来一团烟雾,顿教几人神志昏迷,倒地不起。
祭月轻松走到锅台,揭开几碟菜,探手入衣,掏出一包药,正要使坏倾洒,一双手拦住了他,把药夺去,那人更怒目圆睁,使他不敢做恶。
此刻,大厅里虽未见动手,气氛却已剑拔弩张。
赵铭锐朝月明教一干人笑笑,旁侧的华听雨明白其意,立刻走出,说道:“难得诸位英雄齐聚,我们公子素来喜爱结交江湖好友,今晚姑且做东,请大家喝一杯,不管谁有何恩怨,也暂且放下,待日后解决,何况现在天气微寒,喝酒正好可以暖暖身子,各位意下如何?”
“谁要与你们喝呀!你们这群来历不明的东西,一定心怀不轨,教主不要相信他们!”董南仲越众而出,满目忿然nAd1(
先前他被赵铭锐暗算,这会儿筋骨还疼得厉害,听到要与赵铭锐一桌,自然极为不满。
月明圣使中的穆鸿雁,倒微微一笑,态度甚好道:“也好,在房里闷得久了,正想透透气,既然有人盛情相邀,为何要拒于千里之外?”率先走去一张桌子。
赵铭锐甚是欢畅,忽然伸臂将他拦住,示意他慢些,接着手上提气,竟以隔空推物的手法,将几张空桌拼凑在一起,俨然成了欢聚一堂的景象,一下子能坐二十多人。
而原先的饭菜非但丝毫未损,碟子还未有丝毫移动,甚至连一点响声都未激起。
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不见他如何使力,其实当中暗含的力道,巧劲,都不是一般人可以达到的。
只要是行家,都免不得暗暗心惊,不敢小看赵铭锐。
赵铭锐却浑然不在乎,轻轻笑了笑,目视穆鸿雁等人,作势邀请。
穆鸿雁这会儿觉得赵铭锐有些摆架子,蓄意卖弄,威吓众人,心头略有不快,却自知不敌,只能甘拜下风。
坐下后,他朝外喊话道:“掌柜的,把这些剩饭都撤掉,重新上一桌,记清楚了,所有的好酒好菜统统拿来!”
“是,是,是!”店小二不知从哪里冒出,知道他们都是大人物,未敢轻慢,依命赶往厨房nAd2(
那掌柜也拿过麻布,上前为他们擦起桌子,不时用衣袖抹着额头的汗水,显见他也不会瞧不出事态紧张,有些不敢招惹。
待抹干净后,掌柜笑道:“各位稍等,稍等啊!”也转身走了。
张萍媚态毕露,走过去说道:“小公子如此盛情,我们便不客气了,只是我有个好奇之处,依小公子的身手来看,不像等闲之辈,如何称呼呀?”
她虽在说话,却斜眼扫视四周,发觉赵铭锐身旁少了个人,惊愕了一阵,但毕竟是老江湖,随即又不动声色,装作不知。
赵铭锐微微漾出笑道:“微名不足挂齿,在下姓赵!”
此话落下,逍遥二老之一的贾天命脸色稍异,看定他瞧了瞧,惊异道:“玄天门?小子和玄天门有何关系?”
玄天门的护教长老楚关山却不满他这般质问,勃然怒道:“这是什么口气?信不过我们公子,怀疑他么?”
贾天命冷冷道:“素闻玄天门继先祖衣钵传承,历代门主均以赵姓为主,《玄天心经》更是威名江湖,令人闻风丧胆,未见其招气先至,杀人于无形,刚才他露了一手,老夫自问不会看错!”
赵铭锐闻言心中轻哼,却甚狡猾,没有表露,微笑抱礼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正是赵铭锐!”
月明护法郭启亮翻了翻眼珠,问道:“你们为剑而来?”
语还未落,边灵冷叱道:“住口,退下去!”
郭启亮顿时无话可说,慢慢退到角落。
但这一句提醒了天倚剑,明白了众人来意,想想又是觊觎那把剑的,那么天名剑到了华山,这消息已不胫而走,必须设法通知华山,早做提防nAd3(
天倚剑有这念头,不禁望向李裳,李裳也是这般想法,朝他暗中点头,两人又齐都看向天绍志,想教他脱身溜走。
这时店小二领着人上菜,手托着盘子,从人群中走过,刚放下菜,忽听嗖一声,从楼上投来几枚暗器,正对店小二。
那店小二闻到声音,倏地翻身而起,倒纵了几步,可怜他的朋友没有避过,眉心中镖而死。
那暗器不断,又快又准,发暗器的人,手段也颇狠。
店小二左打右抄,一派从容,把暗器反击回去,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四肢甚是灵活,钟妙引适才没注意他,这会儿已有些呆了。
一霎时,暗器如飞蝗一般,连绵激射,先是十枚,接着又是十枚,店小二灵机一动,将身腾空,才要避过大难,不料有枚暗器后发先到,在中途分开两边,将他的腿打中,他整个人承受不住,挨苦倒在地上。
楼上有三名不明看客,见状收了势头,齐唰唰飞落下来。
赵铭锐看见他们,嘴角浮出笑意,起步迎上。
其中一位看客是个年轻人,疾步来到切近,朝赵铭锐恭揖道:“赵兄,别来无恙!”说话者手持一支玉箫,年近二十有八,打扮翩雅俊朗,面相却是一般。
赵铭锐笑着道:“杨兄好眼力!”说罢,暗瞪那跪地之人,慢慢走了过去。
那人一惊,将头低下。
杨姓男子神态闲雅,瞅着赵铭锐道:“多日不见,此番礼物尽呈岁寒三友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赵兄笑纳,希望不至于拿不出手。”
一直静默的护法熊必昌按耐了片刻,出声问道:“你们是岁寒三友?”
赵铭锐不回话,护法郭启亮露出讥诮,纵出一步说道:“岁寒三友不就是公孙翰、宇文飞、杨凌烟嘛!哼!抓到个冒充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岁寒三友轻轻扫视两大护法,公孙翰不屑争辩,宇文飞沉不住气道:“月明护法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角色,被人追的到处逃,遇到无尚真人吓得屁滚尿流,撒腿便跑,这般胆小,到了这里,也不看形势,胡乱咬人。”
他这话自然暗讽当日郭启亮与熊必昌追杀沈无星夫妇那件事。
郭启亮怒急,横刀立住,相叱道:“你……小心措辞,不然我们……”但岁寒三友说的皆是事实,又让他无法反驳,底气不足。
杨凌烟摸摸鬓发,轻笑道:“咱们哥儿几个就算再不入流,总也非是胆小如鼠,起码……”
郭启亮截断话道:“放屁,往自家脸上贴金么?”
逍遥二老之一的贾天命看看气氛不畅,立刻喝道:“如此忍耐不了,怎么做大事?退下!”
郭启亮只好应声道是,退到一边去了,悻悻不语。
猛然间,龙头金杖旱地拔葱一般起来,指定那跪地之人,聂贞横眉问道:“你是甚人?到此何为?”
那人双腿抖抖索索,颤声道:“我……我们玄天门弟子宁死不屈,杀光你们,天名剑尽归玄天门所有,玄天必胜!哈哈哈……”竟猖狂笑了起来。
这番指责把人都骇了一跳,尤其赵铭锐,更是大惊,上前叱道:“胡说,你绝非我门下弟子,我也不曾吩咐过你,究竟受何人指使?敢污蔑玄天门?”
穆鸿雁心中认定了他,即便不是,也给他来个栽赃,赶他走,从衣袖中取出枚银针,面向菜食,说道:“是不是污蔑你们,一试便知!”将银针刺入菜食,谁都知道那菜刚刚置上桌,是玄天门主赵铭锐相邀做东,不由都等起结果。
穆鸿雁探过菜食,看看银针成了黑色,不禁一笑,讥讽道:“我以为玄天门主有多大方,看来不过如此!这点小伎俩,想置我们死地,未免太不自量力,不把我们月明教放在眼里。”把银针扔了,落地之音,被满场怒气所掩盖,听不到声响。
圣女张萍冷笑道:“小公子年纪轻轻,心肠这般歹毒,真当我们月明教没人了吗?”
楚关山从赵铭锐身旁走出,怒声回道:“彼此彼此,还怨怼个甚?”
华听雨面目冷肃,瞪视那假小二,气的眉发皆张,喝道:“小子受何人指使?不说!休怪老夫杀了你。”
那人仰首大笑,满是苦味作祟,悲诉道:“叹苍天!门主,两位长老,不是属下办事不力,实在是没有料到识破属下身份的,竟然是岁寒三友,属下不怪他们,因为他们并不知情,也不是本门教众,认错人也是无奈,如今既然失败,属下当以死谢罪。”双唇紧抿,微一用力,竟咬舌自尽。
华听雨原本怒极,不想此人这般死去,不免有些错愕。
但无有对证,被月明教抓住把柄,贾天命冷冷道:“现在你们还有何话好说?”冷哼一声,回身叫道:“孔圣使,去后院看看丁长老怎生回事?抓个人也磨磨唧唧,这半天也不见出来。”
“是!”孔疚生依命离去。
一百四十八月落风起夜惊魂,大雨不尽烟雾来
?边灵瞥瞥玄天门一干人,暗中盘算,此番两厢谁也不先动手,赵铭锐也故作镇定,毫不惧怯。
等了大半时辰,孔疚生也没现身,众人不禁脊梁骨发凉,有些纳闷,贾天命忍不住,狂躁地喝道:“董圣使,再把他们叫出来。”
董南仲面色沉重,移步走出。
月明三圣去其二,只剩下穆鸿雁,他也如坐针毡,猛听“咚咚……”敲门声传来,有人在外唤道:“开门,快开门!”
掌柜慌忙起身,还没走到门口,门被震开,雨水渗了进来,一行十数人如落汤鸡般曳入,一把掀开了掌柜,带头人行至赵铭锐身前,就地跪拜道:“参见门主!”
赵铭锐似乎无有惊怪,侧身应声,带头人就拾起身子了,附在赵铭锐耳边低语道:“门主,事情有变……”
他还未讲完,赵铭锐眉头紧锁,挥手说道:“先退下,我自有办法!”
正在此时,董南仲急从后院跑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出事了,你们快!”
众人脸色一变,匆忙赶去后院方向,只见丁未丙和祭月倒毙在走廊上,而月明圣使之一的孔疚生本是来寻丁未丙,此番一样晕在旁边。
贾天命连忙探了探丁未丙气息,发现已经气绝多时,拉开他的衣服,又见到皮肉已成黑色,急忙缩手,两指急止手腕茓道,又握着手臂,面色一沉。
赵铭锐见状,吸取了教训,只是俯身查看祭月,并没用手。
而董南仲却抱着孔疚生,泪流满面道:“到底是谁,是谁杀了你,老三,我一定为你报仇!”正哭得厉害,猛然全身疼痛,大惊之下,连忙放开孔疚生尸体,跌撞趔趄,嗷嗷大叫:“有……毒!”还未说完,已跌倒在地,眼珠子翻滚而出,瞬间死了。
一时间,众人全都惊愣不已,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击醒众人,护法郭启亮刀指赵铭锐,大声道:“一定是你,是你派人杀死他们!”
杨凌烟肃声道:“你凭何认定赵兄杀人?”
郭启亮雄赳赳道:“现在这就是证据,你们想图谋不轨加害我们,让人在饭菜中下毒,被我们丁长老发现,就毒死了他!”虽然月明教三位圣使与自己关系并不好,可毕竟是几经患难的兄弟,如今三位圣使死了两个,他已然怒不可遏nAd1(
杨凌烟冷笑道:“逍遥二老武功高强,阅历无数,怎会轻易被人暗算,何况玄天门中能和逍遥二老一较高下的,也就两位门主和两位护教长老,二门主有事外出,已有十多天未归,护教长老和大门主都在大厅,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
那赵铭锐沉思了一阵,唤来碧海楼的伙计询问,却不想除了掌柜外,其他人都晕在厨房,没有意识,而掌柜亦在大厅久呆,也不知情,同样惶恐无措。
郭启亮逼视他们,作色道:“难保你们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丁长老!”
玄天门的护教长老楚关山这番生气了,怒道:“岂有此理,简直瞎猜,狗屁不通,还当成什么大道理。”
贾天命自运真气,将腕上的剧毒逼出,说道:“丁长老虽有一身好武艺,可脑袋却不灵光,刚才我看他伤势,有被毒物咬过的痕迹,而以他的功力,死前竟无有一点声音,这非一般人可以办到,除了你们安排有人在,却再也没有别人。”
他这意思就是别人无有机会下手,暗指玄天门损失祭月,来转移视线。其实自相矛盾,本也有漏洞在,但他现在恨不得把劲敌赶走,巴不得说两句狠话,而且玄天门的确有嫌疑。
眼看月明教趁势相逼,有些不讲理的成分,开口闭口都将罪责推给玄天门,地上忽然传来一声低弱的喘息,众人循声转望,只见那祭月微伸手臂,正在拾爬起身,迷糊中竟还有气息nAd2(
这下子玄天门有口难辩,哪里还能推卸干净?不是玄天门害的,还有谁?月明教死了三个,玄天门只有一个祭月在场,还没有死,气煞了月明教一干人。
边灵怒道:“敢欺到本座头上,给我杀!”
当下两厢动起手来,不等到华山,提前开战,一片厮杀荡在碧海楼内,真气被诸人提出,到处飞窜,撞碎了栏柱横梁,杨凌烟的独门暗器也不断急射,“叮叮叮”打在门梁上,少时又落在柱子上面,恶斗不休。
天倚剑与李裳互望一眼,心照不宣地打个招呼,一齐挪步到门口,无意参与这争斗。
边灵与圣女眼尖,齐齐喝道:“哪里走?”将身纵起丈许来高,落前数步,拦住天倚剑夫妇。
边灵糅掌连拍,只想把天倚剑打死在楼内,一路抢攻,毫不客气。
圣女张萍也趁机拦住李裳,阴鸷说道:“师姐,怎么胆子小了,想逃还没这么容易。”披帛一甩,狂卷而出。
李裳看准势头,侧身避让,张萍想必对她武功颇有了解,那披帛未落到实处,转了方向,破空飞弹,扫向她的另一边。
李裳身子往上纵起,再次躲过,与她周旋着。
这边天绍志看见,推了钟妙引一把,让她赶赴华山说明这里情况,又挥出一拳,震碎张萍的披帛。
张萍心惊,翻指为爪,急抓李裳额头,李裳左右避让,见其难缠,一跃三丈,落在圈外,张萍不让她走,紧紧跟随,又连进七招,挠烂了李裳衣服,哧一声,李裳肋骨现出一道血口。
“娘!”天绍志大急,竦身扑将过去,哪知龙头金杖迎面砸来,使他不得寸进,只得与聂贞招架相还nAd3(
劲风骤起,他双掌并拢,扣住杖头,运气压下杖身的力道,忽的将金杖掀开,那金杖在空中倒翻而出,带动聂贞的身形,她竟受不了这股内气侵蚀,连退了几步。
聂贞借机翻转身子,挥起金杖,又大力砸了过来。
那时钟妙引已经走到门口,好生着急,怕天绍志应付聂贞,经验不足,又折回近侧,要来帮忙,忽而斜刺里蹿出数道人影,挺剑朝她直刺,一时也走不了,被困在楼内,欲帮天绍志,也只得作罢。
那一头,贾天命以一敌二,对峙玄天门两大长老,楚关山与华听雨本非泛泛之辈,而逍遥二老的功力,也是连为一体,如今失去了丁未丙,贾天命自然很吃力,边灵见状,顾不得天倚剑,虚晃一招,赶前相助。
各人斗得激烈,俨然将这碧海楼当做了发泄的场地,非让对手退让不可。
月明教两大护法加上穆鸿雁,正好三人,也与岁寒三友捉对打。
杨凌烟吹箫,公孙翰和宇文飞趁机施放暗器,使得场面混乱不堪,早将桌椅撞翻,摔得到处都是。
不过少许,李裳被张萍打伤,亏得边灵那会儿抛下了天倚剑不打,去助贾天命,使得天倚剑抽出空暇救了李裳。
张萍看看这夫妻两人,愣了一下,天倚剑见张萍进退有了忌惮,与李裳协力冲到门口,不想赵铭锐掌风霍霍,逮准机会,举手从后拍来。
天倚剑仿佛耳后生风一般,反手拍出,迎上这道劲力,双方都被内劲反噬,收招立定,互相看看,天倚剑甚是厌烦他来相缠,说道:“我与你无仇,最要莫起干戈。”
赵铭锐横起右掌,显然不准备收手,冷酷道:“今日不杀你们,它日到了华山,一样是阻碍,只好一绝到底,免除后患!”
张萍见他颇狠,正中下怀,掠到赵铭锐身边,笑道:“小公子,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联手除掉他们!”
结果误打误撞,倒让这二人目标一致,成了气候,天倚剑夫妇半响不得脱身,只好背水一战,以期尽快安抚现状,他们的目的是赶赴华山,而不是在此耽搁时辰。
那掌柜躲在柜台底下瑟瑟发抖,对于这场面,实已吓坏了胆,老半天不敢露面,也不敢被任何一个人发现。
猛然,一阵烟气自暗处飘浮而出,轻飘飘的,掌柜猝然倒地。
大厅内,众人依然没有在意,只因这烟没有一点味道,还有些呛人,起先众人只当是厨房起火或怎地,再者打斗之中,一方随便收势,另一方都不肯罢休,想多打对方几下,拼的是你死我活。
先前门窗被掌柜关的死严,这会儿烟气弥漫而入,众人杀红了眼,没有顾及,待到烟雾迷了眼睛,才醒转过来。
玄天门那些武功低微的弟子叫道:“毒……烟!”
一言未毕,大家都惊惶起来,钟妙引什么也看不见,急唤道:“小志,你在哪儿啊?”
“在这里!”天绍志听出声音,甩开聂贞,往她那边走,但有挡道的,心中厌恶他们作恶,用手一分,他那力道,无几人挡得住,结果掀翻了好几个人。
聂贞年纪老迈,这烟气加重了她的病情,使她不断地臭骂:“哪个小兔崽子害人,被我老人家逮到,不剁了你才怪。”
急忙中,似是杨凌烟说了一句:“别中计,先冲出去再说!”
“都小心点!”边灵也开始着慌。
众人匆忙以袖掩住口鼻,四下乱摸出路。
“门在哪儿啊?看不见啊!”穆鸿雁叫道。
退退挪挪,有人碰了一下门,带出声响。
“找到了!”一时兴奋,他就开门,怎奈如何都开不了,立刻慌了,说道:“咦?门似乎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情况甚是危急,已经有几个武功低弱的人经受不住,倒地不起。
郭启亮急道:“许是刚才里面吵,外面又大雨倾盆,有人使坏心,知道即便栓门,我们也听不见,他想困死我们,怎么办?砸开吧!要使劲,不然大家全无生路!”
“咚咚咚……”一阵锤门声,还有人擂墙,此时倒不顾立场,非但停止了械斗,众人还齐心一片。
门口那人握紧拳头,用尽全力向外捣,只听砰然巨响发出,拳头过处,终于现了个窟窿。
楚关山心中欢腾,立马运气将门打烂,随着门扉破裂,淅淅沥沥的雨声已经清晰可闻,众人都向外冲。
赵铭锐被人碰了一下,回头一看,见是钟妙引,二话不说,拉起她便走。
钟妙引不料被他捡个便宜,不住地呼叫,也甩不开赵铭锐,也搜寻不到天绍志,急唤道:“小志,救我啊!”
赵铭锐身法快,唯恐天绍志会赶来破坏,趁着人头攒动,视线被挡,且屋里烟雾还未彻底消散,天绍志挤不出来,他连步奔出碧海楼,一会儿就纵去远方不见。
街上倾盆大雨依旧,待天绍志走出,已望不见钟妙引,立在雨中,茫然四望。
那边厢李裳情况也与钟妙引无二,被边灵拖走,天倚剑在一帮玄天门弟子中涌出,明明听到她适才的呼唤,可依然没有找到李裳。
一百四十九滂沱雨夜各散去,山滑路阻生险象
?雷声滚滚连绵,电似火龙迅疾,碧海长街哀嚎,刀起剑落血溅。
“救命啊!救命……”嗤嗤之声伴雨传出。
随着最后一人倒在雨夜大街,四周顿时阴暗异常,诡异森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死寂,钟妙引的声音遥遥传来:“你放开我,放开我,放……”憋足全力喊出这句,话还未落,已被满街的死尸惊骇,瞬间止口。
“走!”赵铭锐神情淡漠,拖着她前行,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钟妙引猛然回骂道:“你没有人性,杀死这么多人,他们是无辜的百姓啊!”用剑鞘来攻赵铭锐,然力气不足,并未成功。
赵铭锐止住脚步,有些不忿,说道:“又自作聪明了,凭什么认定是我杀的人?”
钟妙引见他不承认,讥诮道:“刚刚碧海楼内,玄天门用尽卑劣手段,连害人命,自己人也不放过,还想放毒烟教我们失去防备,看你这样子,偏偏就没受侵害。”
赵铭锐捏住她的咽喉,她透不过气,冒着,连剑都举不起来,赵铭锐笑她敌视自家,不免觉得有趣,松开了手。
钟妙引干咳几声,道:“要不是中了毒烟,害我功力丧失八成,我绝不会受你所制!”
赵铭锐轻哼道:“可惜你没机会了,落在我手里,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下场会比他们更惨。”故意吓钟妙引。
钟妙引倒纵出去,连退数丈,瞥瞥赵铭锐,转身就逃,但知道躲不过他,便希望呼来天绍志相助,朝外喊话道:“小志,救命,救命啊……”步履如飞,卯足了力气奔跑。
雨幕重重,溢了一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泥泞不平,水都漫上了人的膝盖,钟妙引溅起水渍行进,十分艰难,几乎不敢回头,只愿赶快有人出现nAd1(
“小志,小志,你在哪儿?”她心里讷讷道,雨泪交融,淌了一脸,她暗自惊惶。
眨眼间,赵铭锐飞身跟近,一掌击中她的颈项。
钟妙引身子本就冰凉酸软,哪堪这道重击,一下子踉跄不稳,头脑眩晕,天地在她眼前骤然消散,成了漆黑一片。
看看她就要倒了,赵铭锐将她提起来,飘身飞移一尺,落在外面。
就在这时,远处走来几人,行到赵铭锐跟侧,慌张道:“门主,不好了……”
这几人只有约莫四个,倒提着剑把,满身血污,被雨水浸渍,不断冲洗。
赵铭锐见他们这般模样,已知究竟,不由冷目瞪着这几人,那走在前面的,忙不迭跪倒,请罪道:“属下该死,有负门主所托,愿凭处置。”
余者也齐齐叩拜,其中一人更手握肩头,而半边膀子已经没了,锋锐的剑锋将它砍断不久。
赵铭锐扫视一眼,那人忍住疼,低头不言。
赵铭锐缓了口气,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到底他们说了什么,钟妙引完全不知,此时已经就地软倒,人事不省。
风势凛冽,透出森森寒意,这么多的死尸,却是被谁所害,各处暗角,似乎一切藏着杀机。
自出了碧海楼后,天倚剑冒雨寻找李裳,忽然也见到这些尸体,他以为是玄天门下的杀手,恰在这时,几个玄天门的弟子抖抖索索地走过来。
适才他们在碧海楼里中了毒,好不容易逃出,走路有些无力。
但前一刻天倚剑明明见到好些人都死了,这会儿他们全都活过来,教他误认为是吃了解药,而且这些人都带有伤痕,早先还与赵铭锐密谈nAd2(
天倚剑暗自思索,这两件奇异的事情,忽然被他想通了。
转移视线,为引华山派下山,然后暗袭,所以赵铭锐才故意在碧海楼布下疑阵,又做了不在场的证据。
想至此处,天倚剑厉声道:“你们好狠,为了夺剑,保守秘密,竟将无辜的百姓杀害,如果不杀你们,还有天理吗?”
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暗夜,如同多年前一样,令天倚剑满心愤懑,紧绷着脸。
就算他中了毒烟,功力渐微,依然雄心陡起,一道寒光从他手中闪出,霎时间,那些玄天门人应声倒地,鲜血渐渐溢出,在泥水中流淌。
天绍志已走过了四五条巷道,还是没找到钟妙引,回头过处,激起一滩滩水,也慢慢见到了可怖的尸体,他的心越来越往下沉。
电闪不断,凭空绽出,头顶雷声大作,好似大地都要倾覆。
众人都已经走散了,进入了一个不知名的迷阵一般,互相看不见自己的人。
边灵狠狠拖着李裳,往前疾赶,一边走一边道:“答应我的事没有办完,休想离开。”
忽见前方数人止步,一人跪下道:“参见教主!”此乃一名女子,年方三十,面容姣好,可惜一身油绿衣衫,已被雨水打湿。
边灵望见她,微有些惊诧,正色问道:“关阙?怎么回来了?难道事情不顺?”
关阙垂下眼,犹豫半刻道:“哎,去时遇到玄天门人,我方损失惨重,所有陪同的弟子,只剩下如今的八个,属下一时鲁莽,以致……”
言还未尽,被人打断,一名男子从后走出,原来是当日拦截柳枫赶赴月明教的吴三萧nAd3(
吴三萧道:“教主,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华山派业已洞悉我们的行动,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边灵闻言触怅前路,半响未言语,暗暗运了下真气,发现还是不畅,还呕出一口血。
八名弟子心惊,关阙也急道:“教主?”
边灵想起自己所受的伤,加上毒烟侵入经脉,还有月明教被害死了三条人命,以及玄天门的所作所为,卦恨道:“玄天门,本座绝不会罢休!”
显然她将罪怪在赵铭锐头上,又望望李裳道:“你也一样,哼!”知道自己容易动怒,生怕还会自伤,缓了缓神,朝吴三萧道:“刚刚与贾长老他们走散了,尽快把他们找回来。”
“是!”吴三萧向不违抗,也明白事态紧迫,得命就走,身后几人也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谁知不过俄顷的工夫,他们离去的方向就传来几声惨叫。
关阙脸色惊变,霍然抄住剑道:“三萧出事了,教主,我!”
边灵尚未回话,她已不见踪影。
待到了前面,只见几处稀疏的空屋灯光惨淡,隐隐照着街巷,两头冲出无数人影,将吴三萧团团包围。
关阙不禁脱口道:“玄天门?又是他们!”
这么多人,黑压压一片,各个皆是玄天门弟子的装束。
边灵一看便知分晓,何况武功路数,也似曾相识。
她怒不可遏,猛地振臂一挥,带动体内残存的真气,朝前拍去,只听轰然一声,十数人倒地,一条血路被打出。
关阙快步奔到吴三萧旁边,雁翅刀横在肩头,杀入重围中。
她刀起手落,四五个人挨个惨嚎,或倒跌出去,或斜落一旁。
那雁翅刀有九孔,里面嵌有铜环,刀在翻飞时,铜环会撞击刀背,发出疾响,似雁鸣一般,更增声势。
她也气魄惊人,岿然不倒。
吴三萧虽带伤迎战,也有一股坚毅的神情,手执九环刀,又劈又砍。
那刀背上有九个铁环,他每挥舞一下,就叮铛作响,仿佛银钩铁爪,穿透人的皮肉,勾出一串血窟。
此时九环与雁翅,双刀合作无间,气势凛然,吴三萧与关阙似乎也下定了决心,不怕死似的,不管或伤或疼,都咬牙忍受,无边的黑夜没有尽头,人如潮水般越聚越多,仅仅片时,月明教仅剩的八人也死了。
一百五十滂沱雨夜各散去,山滑路阻生险象
?远地腾银雾,削壁画峥嵘,飘渺弄古藤,翠微伏山丛。
茫茫峻岭,一座座山巅如擎天石柱般,直Сhā天边,放目远望,堑谷深不见底,底下隐有云雾翻腾。
伴着一声凄厉大叫,钟妙引的身子直坠崖下。
就在间不容发的间歇,天绍志远远望见,猛地竦身奔到崖边,往下俯冲,抓向钟妙引。
原来这些天里,他也在四处找寻钟妙引,始终没有放弃,今日准备下山看看情况,路过附近,听见钟妙引呼救,急赶来此。
天高日朗,松柏嵌在风化的岩石中,矫首昂姿,忽然凭空刮起一股烈风,吹起边灵的长衫,猎猎飘展。
她站在高高的峰顶,冷眼凝注前方重重山峦,思绪已飞到多少年前,眉头紧蹙,叹息道:“可还记得这里?”
李裳心中一颤,低下头道:“从来也不曾忘记过……”
边灵倏地抬起一只手,指着她道:“是你对不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让他伤心?他的死是你一手造成。”
“我知道他对我很好,包括我的命都是他的……”李裳眼中溢出泪水,就地跪定,说道:“他因为我才狂性大发,我对不起教主大哥!”
“教主大哥?”边灵惨然苦笑,仰首望天道:“大哥,你听见了么?她只把你当恩人看待,根本没有丝毫情意,你为何那般傻,捡了个叛徒回来,她害了整个月明教,毁了本教的千秋大业,令你死不瞑目。九泉之下,你是否明白,她不是你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叛教,害你妹妹流落西域二十多年,大哥,你是否有恨?”
远方寂寂,偶有落叶纷飞,边灵痴痴地瞧了一会儿,流泪道:“想当初大哥怀有满腔抱负,却误走歧路,被天倚剑与华山派毁于一旦,死的好惨呀!”
她泣不成声,双膝一软,拜倒在地,凄叹道:“黄泉多寂寞,阴阴冷风起,大哥是否觉得孤单,是不是还在惦记你的裳妹妹?大哥敬请放心,今番灵儿一定帮你达成心愿,此后你便不会孤独nAd1(”
一时被激起无限愁绪,李裳也忆起些事情,妹妹李衣去世那年,她愧对李玄卉,而李玄卉也才痛失李衣,见了她,免不得神思错乱,误认成李衣。
长期相处,两人都颇为尴尬。
天倚剑便携李裳来到华山,一日在山中玩耍,忽然被月明教的人洞悉行迹,圣教派出很多高手在这悬崖边伏击。
那时她才知道实情,边行神志大乱,全是因为自己,因得不到她,而从聂贞那死去的丈夫林赫楼那里,得到铁血秘籍,开始被魔功牵制。
从她当上圣女,边行就愁眉不展,怨恨李裳被选为圣女。
少年忍怒气,积恨犹已久。
此后,边行决定恢复祖师声望,一统武林,彻底将心收在打理月明教上,开始冷目面对一切,以教主姿态傲视众人。
渐渐的,他越来越高高在上,李裳也离他越来越远,常以教主称之,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妹妹,既害怕边行,又对边行尊敬大过男女之情,甚至谈不上男女之情。
边行暗自忍耐,一连好些年,却发现所爱之人的心早已不在月明教。
得知她喜欢华山弟子,他怒不可遏,为了对付华山七剑,不惜残害无辜幼童,那一晚,走火入魔,竟然失手杀死李裳,边行无比懊悔,可控制不了自己。
后来获悉那人只是李裳的双胞妹妹,他又充满了希望,常常夜深不寐,迫不及待地赶来华山。
李裳被逼崖边,几大高手对她联手一击,她倒飞崖下nAd2(
是边行从那峥嵘峡谷疾飞而来,凌空接住自己,施展轻功提纵术,点过松枝、岩石,落于崖顶。
这边行武功也当真深不可测,饶是当时的天倚剑,也无有把握取胜,天倚剑闻知李裳有难,急来此地,李裳就从边行身后奔出,与天倚剑相视,绵绵情意在二人之间传递着。
边行心情难以言喻,知道自己错了,是以天倚剑向李裳招手,李裳走过去,他心中难受,也无有拦阻。
他做错了很多事,害死她的妹妹,不知道拿什么补偿,那一刻真觉得两人已经回不到当初。
曾经那么眷顾,现在变成了仇敌,因为李衣之死,他与李裳的仇怨已再难化解,天倚剑也拔剑相向,怕他对李裳有所伤害。
李裳微微探头,瞧出边行眼中的闪闪泪光,突然一怔。
她再也想不到昔日的教主大哥哭了,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哭?
李裳将头一低,而边行知她回避自己,目送着她从自己身边走开。
那时李裳少不更事,看不穿他,当时过境迁之后,她成长到如今,经历了无数世事,才霍然明白,该是边行在华山时,想要她回心转意,改变了过激的方式,可惜那会儿她不懂,她只知道他永远都会强迫自己。
边行柔声叫道:“裳儿!”就这一句,已让无数教众怒从心起,认为李裳是个祸害。
那一次,崖边相斗整整持续三天三夜,死尸横陈,极其惨烈。
华山七剑名扬天下,却与边行打了个不相上下,当真令人大吃一惊。
是不是时命很难预料?
天倚剑见不得同门惨嚎,举剑对峙边行,加入战斗中,月明教损亡不小,边行到底也是一个人,看看即将独木难支,只好弃战而逃nAd3(
天倚剑遂与众人一鼓作气,攻到月明教总坛,那边行本就练功自亏,又以寡敌众,当月明教众多弟子一一阵亡之后,全靠他一人支撑,从上百乃至上千人中突围,拼死抵挡,连杀华山派数百弟子。
最后身上有了两道伤口,他似乎不可置信,倒退两步,忽然不做抵抗,仰天凄叹:“命数!”拾掌拍在天灵盖上,倒在血波中。
临死一刻,他用尽余力挣扎,痴痴望着李裳,想说说话,可李裳被他残暴又专横的性情吓坏,终究怕他,不敢去抓那只染血的手。
看到他选择自尽,自己也呆了,思潮翻涌,飘移无定。
边行本在垂死之中,见状心口一颤,溢出大口鲜血,嘴角浮出一丝凄哀嘲弄的笑意,苦涩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般怕我?是因为我是教主?我的威严?我……好……恨……”
如果说这一辈他有什么事放不下,就是这件事。
往事一缕缕浮现在边灵的眼前,教她跪在崖边,痛苦不堪,猛地抓住李裳,横目相对,质问道:“为什么让他失望?为什么?他是我唯一的大哥,是你的恩人,对你情深一片,你却让他痴心错付,含恨而死,哼!”
狠狠将李裳甩开,她怒道:“多少年了,你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夫妻恩爱,儿女成双,而我大哥却长埋黄土,受尽风霜,你可有去看过他?”
满腔的恨意,直教边灵失去了理智,倏地立起身子,走近李裳,逼视道:“我大哥是因你而狂,因你而死,你要负上全责!”
李裳自也忧伤自疚,这也是她没办法解释的事情,顿时垂下头道:“是我的错,欠教主大哥的情,永远也无法还清,实在对不起他。”
边灵以为她假惺惺,根本不信这套说辞,抬手欲拍李裳,李裳闭目待死,徐徐说道:“希望我的死,可以消去教主的怒火,若能放过倚剑,李裳心满意足。”
边灵哈哈大笑道:“好,好的很,夫妻同心。大哥真是蠢,爱了个不该爱的人,白白毁了一生。”转目瞪视李裳,冷冷道:“你这样的叛徒,就算送给了大哥,也会让他徒增伤悲,罢了,我就做做好事,成全你们夫妇二人。”
李裳惊道:“你想杀倚剑?”
边灵坚决道:“他是大哥最大的敌人,也是本座最大的阻碍,早就该死了。”话锋一顿,又道:“不过……你们夫妻能在黄泉相聚,已是本座的最大忍让,休要啰嗦,把命拿来!”踏前一步,单掌推出,拍了过来。
李裳闪身而起,看那来势,暗叫不好,她不答应自己,自也不会死守诺言。
可她这一躲,气坏了边灵,认为她有意欺骗自己,表面为善,实则内心狡猾,更要杀她泄愤。
边灵身法也快,不是李裳可以应对的。
李裳被她逼急,身子连晃数晃,边灵双手交错,如棉丝飞舞一般,李裳饶是退后数丈,也无法躲过。
只听一声疾响,李裳被打中肩胛,脚下一时踩空,没站稳当,身后刚好是个陡峭的石阶,当下飞跌出去。
才行至此处的天倚剑,早在附近流窜,闻到风声赶来相看,就见李裳命悬一线,向下倒坠,数百级石阶不断磕碰着她。
天倚剑正在峰下,不由分说,飞身而起,沿石阶数个起落,可李裳滚来滑去,好几次与他擦肩而过,终于在最后一道石阶,被他接住。
“裳儿?”他见李裳浑身伤痕,已人事不知,如何也摇不醒,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般。
边灵在峰顶望见天倚剑孤身一人,深知是个时机,也飞落下来,望着天倚剑道:“天倚剑,你也知道痛心了……”
她话还未完,天倚剑怒瞪着她道:“你把裳儿伤成这样,我怎肯与你干休?”说罢,挑起剑锋,竦身刺出。
边灵倏然冷笑,也不相让,沾得也是硬脾气。
两人在这边斗得激烈,那一头,天绍志跳崖后,有几个老者怪啸一声,也疾步跟到切近,在间不容发的一刻,踊身向下栽倒。
一百五十一烟雾缭绕翠石间,苍峰之上震人心
?如此一来,大大惊动月明护法,穆鸿雁更是冷汗涔涔,想起那晚碧海楼内他正是被岁寒三友所伤,暗道:难怪玄天门主会邀岁寒三友同来,那时他们想必未尽全力,若非那场毒烟,我岂不命丧?
越是深想,穆鸿雁越打个寒颤。
不平和零碎几个华山弟子极力缠住穆鸿雁,忽然趁其分神,剑如流水般刺出,搅动无数的风波向前直冲,森森剑气使得穆鸿雁醒觉,连忙挥刀格开不平一招。
穆鸿雁打起精神,竦身移步,只闻呛啷啷疾响,他的刀往前劈时,撩开一排剑刃,好些个华山弟子吃不住这一力道,被震得手腕发麻,兵器脱手落地。
穆鸿雁来到切近,提起连环刀,奔着他们肩头下去,那些人正要接架相还,只见穆鸿雁刀起手落,如疾风扫叶,一道道刀光簌簌闪烁,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这穆鸿雁练就一身鸿雁刀法,是月明三圣使中最名不虚传的人,他的兄弟董南仲只会使小计俩,与大哥穆鸿雁相较,则无法相提并论。
穆鸿雁还有个兄弟叫孔疚生,平日寡言少语,当初在沈家时,就未曾说过话,来到这华山脚下,也未怎生开口,便死在碧海楼,都是些有名无实之徒。
如今三圣使只剩这穆鸿雁,可也不逊色,待众人回神,他的刀已瞬间划过数十人咽喉,随着声声惨呼传出,在场的最后一波华山弟子一个也没留下。
不平面色大变,发出尖锐的嘶叫:“师弟!”踊身扑上去,使劲摇晃师弟们,自然是一个也无法苏醒了。
他泪如雨下,满面含悲,身子嗦嗦抖个不止,伤患发作,渐渐不堪重负,神智迷失,倒在尸身旁,大约也该他幸运,免得与人争胜激斗,落得与师弟们同样下场。
清平心性本窄,眼见昔日的同门逐个惨死,好不痛恨月明教与玄天门,把熊必昌当仇人来杀。这不要命的打法,使得熊必昌不由失惊,也加快刀法,挺身相迎nAd1(
那天绍志也逮准杨凌烟与宇文飞恶斗,这会儿杨凌烟的竹器犹如无底深渊,别看那玉箫不甚起眼,却足有拳头粗细,自然箫棍上黏附的暗器也很多,把天绍志逼的无有退路。
岁寒三友见此大笑,杨凌烟更把箫棍旋转如飞,朝天绍志或打或射,操控灵活已极,竹器如利刃,根根锁魂。
天绍志时而用掌风来拍,时而用肘腕的劲气来震,也在不断地体力耗费中,累的满头大汗,暗道这杨凌烟好厉害。
钟妙引忍痛挥出长剑,帮他挡了几招,右腿却中了一镖,刺入关骨,把她疼得倒退两步,只盼天绍志能够一如既往地凝聚心神才好。
随着玉箫挥动,竹器越来越多,五尺箫棍也就渐渐缩短,变小变细,待竹器用尽,赫然露出个竹筒。
天绍志才稍稍喘息了两口,杨凌烟就以竹筒为利器,朝他砸来。
那细筒锋利程度堪比利器宝剑,且杨凌烟身法如迅电流光,见隙而进,总能攻人个猝不及防,还身子滑移飞纵,忽左忽右,忽上忽下。
天绍志知他不好应付,又提气推掌,以身幻影,以掌相搏。
杨凌烟直至现在还不知道那幻影神功的巧妙所在,看不出门道,只是见天绍志移步腾挪,无论手上脚下,都幻化出层叠的影子,十分诡秘莫测,连忙避向一旁。
但他到底迟了一步,幻影神功更有个窍门,是当对手逃的时刻,能够及时变位,疾跟上去。
天绍志朝他后背发了一掌,杨凌烟闻得风声入耳,就知不妙,要用兵器来挡,结果被幻影神功将兵器打散,一股极强的劲气飘入他的肺腑,将他心脉震伤,立时立脚不稳,面对天绍志的攻势,吓得惨然变色。
此刻,那常年傲立江湖的‘竹’已然失尽风头,狼狈至极nAd2(
宇文飞瞧见杨凌烟落败,一来不甘心,二来怕天绍志乘胜追击,会要了杨凌烟的命,大呼道:“看我的松鹤流星!”
只见他微一竦身,离开了崖缝间的松枝,那松枝荡了几荡,他已落在平地。
一霎时,宇文飞掏出随身兵器,是一只丹顶鹤,白羽皆以松茎雕刻,白如雪片一般,而那白羽并不是一件欣赏品,正如杨凌烟的玉箫暗藏杀机一样,这丹顶鹤也给人种寒意。
宇文飞将之掷出,天绍志已有了先例,深知并不是普通兵器,身体腾空而起,快如流星也似,拔高了一丈又一丈,这时,他也已看出这便是那岁寒之‘松’。
松鹤被按动机括,展开双翼滑翔,刺破呼呼的冷风,当空旋转一圈,然后又借着一种未尽的余力,飞窜天绍志那头。
加之宇文飞拧身踏步,过来用手催动真气,恰到好处地拍在松鹤上,或者把松鹤拿住,又抛出,就可把松鹤震出数丈远近,与此同时,白羽散开,投出数枚暗器,直击天绍志。
天绍志又只好与先时一样应对,如法炮制,不敢有丝毫松懈,不然穿筋透骨,便是眨眼间的事。
那松鹤势头尽了,忽而又被宇文飞握在手中,竟似神鹤般灵跃,任他自开自合,操持自如,连放无数松片,均都尖细如刀,凌空飞射,好似流星直入天际,散出耀目的光芒,却比流星更有杀伤力,伤的是人,穿的是心,透的是骨。
那岁寒之‘松’当真出尽风头,他仰头大笑,面目狰狞,笑声阴森可怖。
华山四剑被惊住,实不料岁寒三友这般利害,怕天绍志难以抵挡,终究年轻气盛,难免遭受不测,急切中,都想过去帮一帮天绍志。
奈何他们抽不开身,玄天门长老楚关山、华听雨,及月明教的贾天命,还有月明教主边灵,玄天门主赵铭锐就是不给他们机会,硬以肉掌相博,合力与他们比拼内力nAd3(
四敌五,内力一时持平,双方难分高下,轻易无法撤掌,渐渐的,待时辰久了,双方都开始有些吃力。
别说边灵是带伤硬撑,赵铭锐也一样。
三剑风记真早已看出边灵与赵铭锐那处是弱环,后继无力,把真气提上,冲驰过去。
可这关头,金杖婆婆聂贞看清形势,把对手上官倚明甩开,跳落在边灵身后,为她助力。
一下子,华山四剑对抗六个人,刚还略有胜算,这会儿危险骤增。
上官倚明少了聂贞一个劲敌,自是松缓不少,原先他以一敌二,对付聂贞与张萍,此刻纵然有伤,也好过先前,而且圣女张萍显然也很吃力,早先被天倚剑打过。
这番两人奇虎相当,谁也不算占便宜。
张萍杀人时,颇为凶狠,完全不似她平常的妖娆柔婉,屈指为爪,急扑上官倚明。
穆鸿雁在旁提过大刀,看看也无有好的对手了,想捡个现成的,对张萍说道:“我来助你!”
张萍当然高兴,侧身让开个空位,回道:“多谢!”
上官倚明知不可久耗,打起十二分精神,使出华山剑法中的‘一剑’,将身掠高,冲上天际。
他的这一招火候足够,比天绍轩之类,更炉火纯青,猛然临空折身,冲开约有三丈左右,倒坠身子,扑将下来,剑光如电,要闪已是不能,穆鸿雁惊骇间,被刺中肩胛,这还是上官倚明常期修道,饶了他一命。
上官倚明知道张萍还不会退却,又使出一招‘银河落地’,长剑向外一荡,张萍吓了个胆落魂飞,穆鸿雁也急忙躲闪。
那剑气好似银河之水,连绵不绝,又似山洪一般直泻,不是张萍可以挡避的。
张萍终于不济,上官倚明趁此,挺剑取她百会茓。
张萍身无旁的利器,只好举掌相还。
但上官倚明却给了个虚招,剑锋掉转,点她的巨阙和关元两茓。
张萍顿时觉得肝胆俱裂,血气停滞似的,面如死灰,看穆鸿雁的身后空荡,逃去远方。
穆鸿雁刀法再快,也受伤不轻,见张萍都逃,自己又打不过上官倚明,留在此处,也是无用,无心迎战,也转身逃离。
这时,华山四剑已经快要不济,上官倚明疾步上前,推了一股真气给他们,四人一下子少了几分负担,与月明教、玄天门再次僵持,难见分晓。
而另一头,天绍志连番耗战,被宇文飞及杨凌烟拖住,专门消耗他的体力,他简直有虚脱之感。
宇文飞的松鹤暗器散尽,他落在地上,行动已不像先前那般利索,却不敢放松心神,知道这是攻击宇文飞的大好时机,当下强行提气,全力卷向宇文飞。
宇文飞冷冷一笑,闪身让开这一招,掷起那脱了羽翼的松鹤,只见光秃秃的松翅竟在半空中开裂,绕着一个中心,把鹤身的松片成弧状分出,形成了半把弯刀。
宇文飞纵起丈许来高,握住鹤头,来砍天绍志。
劲风席卷,天绍志丝毫不敢大意,而宇文飞似乎还有余力,斗气正盛,两人相较,可是天壤之别。
宇文飞也知只有缠住他,才有机会不教他使出那诡异的神功,自己也不至落败,因而快劈、快砍,也不停顿。
电光火石间,天绍志被划了数刀。
钟妙引急叫:“小志,小心!”言还未尽,天绍志已寻思出了对策。
他打定主意,看准罅隙,一只手猛然从斜刺里蹿出,来扣宇文飞的眼睛。
宇文飞若然不躲,岂不眼睛要瞎,连忙上身倾斜,手中的松鹤兵刃因此偏了几寸,没砍中天绍志,从其腋下穿过。
天绍志身子向后滑出七八尺,双臂交叠,画了半圈,霍然对准宇文飞拍出,一时间,无数幻影使得宇文飞眼花,胸膛被击中,喷出大口鲜血,甚至比杨凌烟还狼狈,晕倒在地上。
杨凌烟受伤不轻,也怪啸一声,勉力过去救他。
别看他们是异姓兄弟,情意甚笃。
岁寒之‘梅’公孙翰沉不住气了,两位兄弟全都落败,使他恨恨道:“好小子,接连躲过我两位兄弟的夺门暗器,看看我的‘天散梅雨’,你是否躲得过?”
他立时掏出一朵明晃晃的五叶梅花,与前者有别的是,竟然是玄铁所铸,不大不小,刚好能托满掌心,中心以铜为茎,花瓣密密麻麻,满是尖细小孔。
天绍志不需多看,就已明白这又是一门厉害武器。
公孙翰冷冷一笑,手指按在梅花底部,所谓的‘天散梅雨’被脱手抛到天绍志头顶,五个花瓣也齐齐绽放,洒下了无数铁针,好似天上落下了绵绵细雨。
但这细雨却是杀人利器,如被射中,还不立即倒毙?
天绍志将身倒立,手按着地,开始翻筋斗,表面上无甚稀奇,就像小孩子玩意,可他巧妙地起纵,却很有用,总能躲过暗器。
公孙翰纳罕:这是狗屁功夫?
可他来不及细究,就想把天绍志杀死,飞身展开轻功,天散梅雨势头尽了,就凌空打个转,被他提气抄回手中,然后又看准天绍志,用力抛出,如此不断追击,迫的天绍志沿不大的峰顶跑圈圈。
不过一会儿,两人就把峰顶跑遍,难免祸及甚多,清平也扔下月明教两个护法,把钟惜引拉出圈外。
一百五十二烟雾缭绕翠石间,苍峰之上震人心
?天绍志飞坠崖谷,提气追赶钟妙引,忽然一只大手恰到好处地将他手臂拽住,后面两个老者按序互拉,把紧箍天绍志腿脚的老者往上提,最上面还有个老者倒挂金钩,将双足按在崖边,不停使劲,给他们传力,一会儿便在崖顶点出个深坑。
天绍志停在半空,动弹不得,大叫道:“妙引,师公,让我救她!”狠狠甩动手臂。
眼看他要影响形势,在身旁拖他的那老者喝道:“别动!”
话声才落,一人凌空飞出,白飘飘的身子快如流星,流云赶月似的,快过了钟妙引的下落之势,将她接住,又用力在岩石上借力,折身向上飞腾,连纵多次,点过石级,跃起四十余丈,折回天绍志处。
天绍志显然认识这人,意会地给他伸手,把他及时拉住。
一时间,悬崖峭壁间,有个人字梯从上倒挂,数人手脚相握,衣服或白或黄或黑。
只是苦煞了最顶那人,全靠他往下传力最多,若万一他有个闪失,那则后果不堪设想。
偏偏在这个时候,赵铭锐从暗处走出,把这一幕瞧的一清二楚,刚才老者们忙于救天绍志,他也知有敌来到,躲到一旁去了。
此刻倒没人注意他,他立在崖顶,看到如此情景,不由一笑,渐渐移步到了崖边,看看最上端的老者甚是辛苦,忽然翻掌打那双脚。
眼见老者们跟天绍志都要丧命,一把剑霍然将他格开,赵铭锐被迫缩手,看清面前站定一人,怒目汹汹地瞪着自己,年岁大约四十许间,头挽道鬓,气势不算凌然,但却让人有种敬服之感。
来人轻鄙道:“真是个卑鄙的小子!”剑锋一抖,卷向赵铭锐,想让他惧怕一下,是故用尽全力,也没客气。
赵铭锐有一定的功底,并不是那种轻易被吓倒的人,斗过两个回合,已发觉不对,但他不想过分虚耗,早知那几个老者待会儿就要上来,抽身跳出圈外,喝道:“你是谁?”
来人捋了捋颌下髭须,神色倒是一派稳然,回道:“华山七剑之徒,天倚剑的二师弟,正是在下!”
赵铭锐闻言脸色一变,已知道他是谁了,脱口道:“上官倚明?”
这人点点头nAd1(
赵铭锐见老者们还未上崖,想尽快解决上官倚明,赶去华山派大殿,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传来,回头一看,只见很多华山弟子如星罗密布一般,从四下涌出。
他目中露出轻藐之色,冷哼道:“以多欺少?华山派也不过如此!”说到这里,话声顿住,发现这些华山弟子头裹白布,连上官倚明也不例外,好像祭奠什么一样。
他暗自惊讶:“莫非华山派出了变故不成?”
他正思索间,人群中冒出不平的模样,仰首朝这边张望,喊话道:“为师公报仇,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众人全都存有愤慨之心,上前把赵铭锐围拢。
赵铭锐听他们喊‘师公’,这才明白,想必是华山七剑中有人离世,这帮人错将自己当成了凶手,他也恼怒道:“就凭你们?未免太小瞧我了。”言讫,人飞了出去,双手一分,见人便劈。
知道情势不妙,他也不想久留,可华山弟子甚多,一时要冲出重围,也不易。
其他人慑于他的掌风利害,无靠近机会,清平还可以勉强接招,却也功力有限,顷刻被打倒在地。
上官倚明见老者们被困悬崖峭壁间,倘若是一二个人,那则逃生并不费力,以老者们的功力,完全可以做到,但目今崖下有六个人,不容有失,要走的话,就得一起逃生nAd2(
上官倚明自知时辰久了,最上面的老者必定损耗极大,忙疾步奔到崖边,伸臂握住那双腿,运气往上一拉,如此力气在相互之间传递,那紧抓着天绍志的老者,受到感应,朝天绍志吩咐了一声:“志儿,抓紧,准备了。”
天绍志应声道是,已经汗水如豆。
崖顶那老者便借助上官倚明之力,猛运真气,余下几人也回应与他,直至传力到最下方,最底下那人借力飞腾,托住钟妙引到了崖顶。
天绍志终于大松口气。
钟妙引趴在崖边,却担心他,急叫道:“小志!”
但下方只剩下三个老者,也不再紧张,如法炮制,先把天绍志送上去,又自己挨个上到崖顶。
钟妙引扑到天绍志怀里,好生激动道:“小志!”
那赵铭锐本想迅速离开,被清平在地上狠狠拽住一条腿脚,气急攻心,想一掌拍死清平,忽然钟惜引跳出来,骂道:“你这骗子,敢欺负我清平哥哥!”森森剑气,直逼赵铭锐脊背。
赵铭锐听到声音,赶忙将身一侧,避过剑锋,猛地伸出两根指头,夹住剑刃,微一使力,那剑断为两截。
钟惜引只好扔掉断剑,徒手来朝他进攻。
结果匆忙间,赵铭锐随手一带,竟不等清平撒手,把清平甩开,沿地滚了两滚。
钟惜引自然不是赵铭锐对手,眨眼被制住要害。
一位白须老者看在眼里,飞纵上前,替她接住赵铭锐掌力。
赵铭锐先前以为打个小小丫头不足为惧,因而未用多少力气,忽然被这老者拦住,朝他猛拍一掌,一时失算,心口剧颤,险些栽倒nAd3(
他欲撤掌不能,只能与老者比拼内力,但伤势未愈,真气无法回转,遇到强敌,就渐渐余力不足,待那老者再提一股真气,他立刻被震出数步。
赵铭锐牵动旧患,倏地喷出一口鲜血,按紧胸口说道:“华山七剑果然厉害!”
他也看出这老者来历不凡,其实这老者正是三剑风记真,刚刚飞身接住钟妙引的,就是风记真。
这风记真向来轻功卓绝,但适才钟妙引落势太急,足足坠出四十余丈,风记真携她到了上头,余力将尽,所以天绍志才将他拉住,他也没拒绝。
那位在崖顶倒挂金钩的人,就是六剑孟历堂,他天生力大,是华山七剑中内功最深厚的一个,被他握着肩膀的是五剑冯武,拽着天绍志的是七剑公孙扬。
这二人是不相上下,只是公孙扬个子矮些,身法有些轻灵,冯武胖乎乎的,显得笨重,所以公孙扬下落势头稍微快些。
这次他们只来了四剑,其余三剑则在半个月前猝然离世,后来经过查探,那三剑均是吃了门下弟子送去的饭菜暴毙,这四剑当时刚巧用饭晚了,才幸免于难。
华山派这几日看起来平静,实际上外忧内患,弟子们也都一直重孝披身。
外面有月明教与玄天门盘旋,内部有人假扮华山弟子,浑水摸鱼,可惜那三剑因此遭劫,这都发生在碧海楼出事之前,天倚剑上山时,也仅仅见到那三位师父的尸体。
他心情闷闷,加上山下的村民也被杀害,又找不到妻子李裳,天气晴好,就在附近查访,也因此才把李裳救了。
这番他和边灵斗得难分难解,忽然张萍和金杖婆婆也从山腰闪出来,相助边灵。
三对一,天倚剑被团团围住,聂贞冷目而笑,张萍哼声四起,边灵则一脸怒容,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最后看看形势不对,李裳性命堪虞,只等他尽快施救,天倚剑将心一横,挥剑斩断披帛,避过杖头,从侧里穿出,削了聂贞肋间一剑。
边灵也动气不止,又旧伤复发,天倚剑也不敢久待。
他与边灵本是不相伯仲,都有宿疾,强忍剧痛,斜身从旁侧掠出,抱起李裳,消失在茫茫苍翠中。
天上光华耀目,这边厢华山众人还都未回。
那赵铭锐独个儿突围,身子旱地拔葱一般纵高丈许,落在一株树上,陡然听见不远处传出细碎的说话声,抬头张望,只见护教长老华听雨与楚关山遥遥赶来。
赵铭锐原本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已有半个月,不想能意外撞见,哪能不喜?从树上落下,向他们招手。
其实赵铭锐逃到山洞落脚期间,边灵与李裳也同样作为,而那晚倾盆大雨,出了碧海楼,不止他们遇袭,华听雨与楚关山也在另一街头被一群人围猎。
别看那小镇平平常常,实则内含乾坤,算是个小小的迷宫八卦阵。
后来华听雨与楚关山脱险,找不到赵铭锐,又因中毒损了功力,急需医治,也怕被幕后黑手追杀,捡个便宜,无奈逃到山上,不巧的很,那月明教的逍遥长老贾天命也在那里。
三人起先为了丁未丙离奇被害而争,后来毒素发作,也放下私怨,各自疗伤。
今日玄天门的长老见贾天命独自一人,为了夺天名剑顺利,准备诓骗贾天命,便与其商讨,一同对付华山七剑,恩怨过后再提,就一同上山。
两位护教长老见到赵铭锐,喜出望外,上前两步道:“幸甚,幸甚,门主无事。”
楚关山激动难掩,还把赵铭锐上看下看。
贾天命是月明教的人,知道这下他们用不着自己,必得出事不可,见状还不大高兴,正愁闷间,有人唤道:“贾长老!”
贾天命回头一看,穆鸿雁远远奔了过来,身旁跟着月明教的左右护法。
最后面约莫还有三道人影,正是岁寒三友。
赵铭锐见人马就要聚齐,形势可能会逆转,欢喜不已。
一百五十三烟雾缭绕翠石间,苍峰之上震人心
?杨凌烟几步上前,抱箫笑道:“赵兄,恕我来迟一步,让你久等了!”其余两友也是各施一礼。
贾天命瞅瞅穆鸿雁,急问道:“有没有见到教主?”见穆鸿雁摇头,他不禁满面愁绪,低低一叹,怕今番月明教会吃亏。
郭启亮愣头答道:“我们正为此事而来,那晚下了好大的雨,大家都四零八落,又遇到一伙贼子突袭,无奈下拼命逃出重围,但那伙贼子还在后面追,我们只好躲到山上,后来连天阴雨,好不晦气,只有今个儿还有些好转,弟兄们也颇担心教主和贾长老,这才出来,不想……”
他瞪了一眼岁寒三友,道:“撞着岁寒妖人,待要动手,蓦然听到这边传出响动,便来看看!”
他心里自认岁寒三友前番胜之不武,不是以真正的武艺取胜,若非杨凌烟依靠那慑人箫声,他绝不会乱了心智,因此不甘败北,语气之中,难免多了份不满。
杨凌烟听他口气,极为轻藐。
宇文飞讥嘲道:“技不如人,却诸多借口,果然是月明教无人!”
郭启亮怒及,身子抖了三抖,横提白刃,就要扑上去打岁寒三友,被熊必昌拉住,怕他生事。
郭启亮似是明白过来,随即道:“懒得与你们三个妖人一般见识,哼!”
钟妙引把这一切看入眼内,正想这下敌我双方人多势众,可不敢小觑,钟惜引就从地上扶起清平,到了跟前说道:“二姐,好险呀,亏得你没事,刚才可愁死我们,尤其志大哥每天都在附近找二姐……”
话还未完,被钟妙引打断,侧过身子,板起脸道:“我认识你吗?”也赌气似的,颇想教训一下这丫头,免得她总是不听话。
钟惜引愣道:“二姐?”以为钟妙引忘了前番的过节。
钟妙引却甚是严肃道:“上次你不是说不认识我么?忘啦?”口气软了下来nAd1(
钟惜引松开清平,像个孩子般,上前拽住她的衣袖,连声讨情。
钟妙引欲擒故纵,故意原地转圈不看她,谁知自己转到哪儿,钟惜引跟到哪儿,看妹妹那可怜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可又生气,淡淡道:“不要想这么快就烟消云散!”
钟惜引暗暗后悔当初见了二姐不认,惹她生气,闷头想了一会儿,猛然计上心头,当下用手挠她腋窝。
钟妙引只觉一阵瘙痒,憋不住要笑,钟惜引见状,越发来劲儿。
钟妙引忽然喝止道:“别闹了……”
钟惜引笑道:“你原谅我,我就松手!”
钟妙引不答应,姐妹俩你追我跑,倒为这紧张的气氛增添了一丝和气。
这间歇,形势一触即发,天倚剑还不知情,抱着李裳往华山掌派赶,忽然,半道上冲出两人,见天倚剑这般慌张,急忙迎了上来,正是沈无星夫妇。
天绍琪一脸惊异,望着李裳的伤势,惨然变色道:“爹,娘怎么啦?”收住了脚,险些忘了原本的目的。
旁边沈无星也问:“怎生回事?”
天绍琪探了探李裳气息,连唤数声,李裳毫无所觉,眼眶一湿,暗骂凶手可恶。
天倚剑早瞧出他们夫妇飞奔山下,绝不简单,而月明教的人又在附近出现,念头到此,顿起疑云,急道:“你们师公呢?适才你娘从百丈石阶上摔落,伤的不轻,为父只怕她性命堪虞,目今需要我们并力为她护住心脉,而且要快,或可挽救!”
天绍琪吓得一呆,连忙道:“师公们都出去了,刚有弟子来报,西面山峰发现了月明教的人流窜,孩儿们正准备过去帮忙,爹,你……”还未说完,天倚剑就已经抱紧李裳转奔西面nAd2(
未作停留,天绍琪与沈无星对视一眼,也后脚跟了上去。
彼时,那月明教正和玄天门争执,还是贾天命被玄天门诓骗之事,这会儿楚关山有意撕毁盟约,瞅着华山四剑,说道:“天名剑影,玄天门才是正宗,此乃赵门遗落之物,还望贵派能够归还,免得伤了和气!”
“胡说……”郭启亮忍不住跳出来,提刀叫道:“明明是月明教的宝剑,几时成玄天门的了?休起那花花肠子,一把年纪,说话这般荒谬,也不怕被人耻笑!”别过头,满脸轻视。
楚关山手摸白须,冷冷道:“那是月明教先祖强抢本门之物,却把它当做自家东西转赠于人,实乃可耻行为,如今本门新主登位,誓要拿回赵门祖师遗留在外的宝剑,所有与本门作对者,休怪玄天门不顾道义之情!”
郭启亮瞠目道:“要打我们月明教奉陪,正好可以报一报碧海楼那仇。”
逍遥长老贾天命阴恻恻一笑,瞪了郭启亮一眼,道:“此事……我自有主意,你退下!”
郭启亮就是个粗汉,完全没想到自己说什么都要被拦阻,闻言悻悻不语,退到了一旁。
贾天命瞅了瞅玄天门一干人,笑笑道:“眼下不是追究恩怨过往的时候,重要的是我们都有同一个目的,相信你们也明白,只有联手才会有希望。”
楚关山摸须笑道:“想合作?可我们玄天门占尽优势,何苦还要多你们来分一羹呢?”
贾天命气道:“岂有此理,刚刚我们明明说好……”
楚关山向来心直口快,嘴上不饶人,冷笑道:“月明教想白白占便宜,哼!这半个月来,若非阁下孤身一人,出手伤你,难免惹人非议,暗地道我们玄天门不讲江湖道义,以多欺少,我们可早就不客气了!”
贾天命气煞,猛然发出一阵胆寒的大笑:“那就祝你们玄天门一切顺利!”狠狠甩一甩衣袖,怒气冲冲nAd3(
郭启亮和熊必昌面面相觑,试想他们都以贾天命马首是瞻,虽然心有不甘,但轻易哪敢作色?心中愤愤,无言以对,穆鸿雁也强压怒气,怒瞪着玄天门一干人。
他思绪飘飞,想起了董南仲和孔疚生的死。
月明教昔日威风惯了,此番非是愿意忍气吞声,而是华山派不易对付,边灵未至之前,月明教势力薄弱,难以硬拼,唯有坐等时机。
岁寒三友见月明教等人再不发话,自是更加轻鄙,只当他们是胆小鬼。
赵铭锐有些迟疑,暗暗传给楚关山密音术,说明自身情况。
楚关山听罢,只道赵铭锐受了如此重伤,悔不该讥讽贾天命,而且仔细想想,月明教在场的人毕竟很少,只要天名剑到了手,何惧一个月明教?
可他虽有后悔,却敛起神色,不言不语。
华听雨常年与他深交,看出他的心意,上前笑道:“楚长老一时口快,说话难免重些,他一向不喜有人相帮,贾长老莫怪,至于合作一事……”
贾天命到了这会儿,却摆架子,翻起眼珠,傲慢道:“现在求我了?”
他再也想不到远处忽然飞来三道人影,齐齐落于峰顶,人还未到跟前,就已经有声音将话截断:“此事就这么定了!”
“教主?”贾天命好不意外边灵能够出现。
边灵瞅瞅赵铭锐,道:“先合作,后清前账!”
赵铭锐也甚痛快,早知人手不够,回指边灵道:“一言为定!”
这下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原先月明教与玄天门为剑争吵,华山派本该高兴才对,见了这番情况,形势逆转,哪个不愁?
那不平到底血气方刚,踏前两步道:“这帮邪门歪道,来到华山肆意捣乱,害我三位师公不算,还在此公然威吓,天名剑何敢落于你们之手?妖邪之派,拿去宝剑,只是个祸害。”
边灵曳步走出,拍出一掌,震在不平心口,怒道:“这是对你出言不逊的惩罚!”
不平吐出口鲜血,险些被打翻在地,勉力支住身子道:“你……你们……与贼寇有何分别?”
清平怕他年轻气盛,还要冲撞对方,倒不是慑于对方利害,而是不忍见不平丧命,赶忙上前把他扶住,拉去一旁。
好在边灵有伤,掌力不算浑厚,否则不平早已撑不住。
一百五十四烟雾缭绕翠石间,苍峰之上震人心
?边灵情知情势危急,不想耽搁时间,面向华山派一干人,高扬着眉睫道:“废话少说,上官倚明,只要交出天名剑,咱们前事即可不究,否则这毁教弑兄之仇,我可定要你们华山派血债血偿!”
上官倚明看她威逼自家,强压心中不快,说道:“天名剑乃沈家之物,华山派受人之托,只是暂时保管,做不得主,不过你们要强行夺剑,华山派义不容辞,一定力抗到底!”
郭启亮忍不住道:“就是不想交剑,哼,好说辞,还不是华山派想私吞宝物,占为己有?”
赵铭锐也趁机凑热闹,走出两步,冷冷笑道:“拿别派的剑,不想归还,这算什么武林泰山,凭什么领导群雄?”
这时,他们差不多已经连成一气,一并攻击华山派。
三剑风记真轻轻叹息道:“多年前的往事,何必再提呢?天名剑落于沈家,乃是天意,苦苦相寻,又是何苦?当初玄天门与月明教两大祖师在武林地位尊崇,倘若非要取回宝剑,于他们而言,岂非轻而易举?但他们仁厚,并没有这般做,可见是心甘情愿将剑送出。”
赵铭锐闻言冷道:“祖师一时糊涂,受人蒙蔽,不代表他的后辈,还会被你们好言相欺。”
边灵抢下话道:“啰嗦,不拿剑,只有动手!”
不平虽然相貌丑陋,却甚倔强,极不满他们仗势相逼,强忍痛楚,跌跌撞撞地甩开了清平,上前说道:“动手就动手,难道怕你们不成?”
边灵只当可以了结夙愿,一下子仰面大笑,疯狂道:“大哥,到了今时今日,总算可以为你报仇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当年未完之事,灵儿会帮你的,你若在天有灵,要保佑灵儿成功,歼灭华山这帮道貌岸然,信口雌黄的伪君子!”
她忽的就地跪倒,朝天叩拜。
月明教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跪倒稽首,齐声道:“祖师在上,佑月明教呀,千秋基业,雄霸四方,一统江湖,唯月明教独在!”磕了数个响头,一个个又霍然立起,冷着脸,杀气毕现nAd1(
江海翻涌起浪涛,回旋怒啸卷山岩;慨惜进退两迷途,血梦哀情殊冷暖。
未有任何言语,众人把起兵器,砍杀华山派徒众,激烈的打斗声响遍山野。
楚关山与华听雨向来合作无间,对赵氏兄弟也视若珍宝,见不得旁人欺凌暗害,上官倚明进攻赵铭锐,二人飞身蹿前,挡住赵铭锐,接下上官倚明一掌。
那上官倚明仅有一个人,被他们突然发力,有些始料未及,且他们那掌风急进,瞬间便把上官倚明逼退数步。
加之上官倚明没有防备,被震伤了经脉,凭此高深无穷的真气,便可见这两个老头功力非凡。
上官倚明也已料到他们与自己师尊功力相当,当下血气体内翻江倒海一般。
圣女张萍想捡个便宜,媚姿一抖,冷笑着飘过来,屈指成爪,就抓上官倚明的面目。
上官倚明虽然带伤力战,但对付她,倒不像对付楚关山与华听雨那般吃力,勉强还可以僵持,但有机会抢攻,剑锋就迫她咽喉。
后来聂贞又挥起龙头金杖,来呼应张萍,打的又凶又猛。
——森森崖边,只见无数长剑在挥,时而又有惨叫声和厉啸声传出,随着一波又一波的长刀劈斩,华山弟子已然倒下数十个。
清平气愤难当,疯了般上去厮打。
见他如此疯狂,钟惜引大叫:“清平哥哥,小心呀!”
她顾念清平,二话不说,抛下自己的对手,身子滑出,横挡在清平前面,双掌拍出,缠住月明教的左右护法nAd2(
郭启亮轻笑道:“熊护法,这小丫头难缠,好不知趣,干脆一并解决了吧,免得麻烦!”
熊必昌点头道:“正有此意,不过就怕惹人耻笑,说我们欺负一个弱质女流,有损名声!”
杨凌烟听罢,讥诮道:“到了这等关头,反倒顾起你们那破名声来了,当初你们杀死沈天涯,也不见得有多么光明磊落。”
熊必昌按下心头不悦,不想与他斗嘴,怕因小失大,但仔细一想,杨凌烟说的不无道理。
可他还是有些顾忌,本想教钟惜引知难而退,叵耐钟惜引恼恨他作恶,缠着他不放,那华山弟子清平又招招死茓,在他犹豫愣神的间或,把郭启亮割了一剑。
熊必昌一惊,赶忙举刀回拦清平。
杨凌烟等人早看在眼里,更加轻藐,觉得这护法二人愚不可及,宇文飞更骂了一句:“笨蛋!”
岁寒三友中的老大公孙翰虽有轻视,但本性孤傲,性冷如寒梅,只觉自己高于人前,不屑与人争辩,见此情景,冷哼一声,非常瞧不起月明教的护法。
匆忙中,郭启亮腰上挨了一剑,欲找清平报仇,忽被钟惜引一掌暗袭给击退了,无法近前,不禁怒急,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杀了你这丫头。”
“不吝赐教!千万不要客气,不然我可受不起!”钟惜引却根本不怕,亦或是他们不是自己对手,胆子壮了几分。
郭启亮杀机顿起,清平深怕钟惜引有所不测,忙抽身叫道:“惜引,不要硬拼,能走就走!”
钟惜引拧转身子,巧妙地躲过郭启亮的快刀,应声道:“知道了,你也小心!”
她此刻突然英姿飒飒,斗气很盛,郭启亮斗不过她,越是着急,越手忙脚乱nAd3(
那边岁寒三友见他们迟迟杀不了一个小丫头,更骂他们是个废物。
郭启亮无地自容。
钟妙引却暗暗吃惊,心道妹妹何时这般厉害了?因何自己全都不知?想那月明护法也非等闲之辈,惜引却能与他们鏖战,可见功力,难道她以前都在掩饰?
钟妙引忍不住多看了妹妹两眼,竟然为此自叹,想着自己以往勤加练习,在宫里三个姐妹当中,功力已算最好,却原来小妹才是拔尖的,亏自己还日日训斥惜引,当下不由脸红,甚感羞愧。
正自分神,她的身子猛然被人拍中,凝目一看,竟是杨凌烟以箫打她的天宗茓,还好天绍志老早瞧见,帮他挡退杨凌烟。
杨凌烟此前与诸多华山弟子纠缠,其余两友也现身相助,顷刻功夫,致使华山弟子倒地一片。
天绍志慌了,全力来缠岁寒三友。
钟妙引又不愿天绍志孤身犯险,在旁随时进击杨凌烟,不料妹妹奋勇之事,一时令她分神,被杨凌烟得了机会,好不慌心,再不敢懈怠。
岁寒三友自视甚高,根本看不起女流,认为她功力甚弱,见她来攻,各个闪开,可斗了数响,却发现天绍志不可小瞧,身法百变,神秘莫测,且出掌怪异,根本不是华山功夫,也不知出自何门何派,一时间没了主意,才设法绊住天绍志,而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钟妙引。
杨凌烟与公孙翰对视一眼,分开两头,由杨凌烟牵制钟妙引,但被天绍志挡回,杨凌烟便倒纵一丈,拿出玉箫,轻轻在上一按,那箫竟然猛地伸长了五尺有余,似一根根竹笋般由粗至细,箫身如被鳞片黏附,而顶端甚是尖锐。
原来的玉箫却也存在,仍旧被他握在手中,只是玉箫暗藏乾坤,实际上是个精致的箫棍。
这会儿突然从箫棍中射出无数竹签,根根如利刃,飞向天绍志与钟妙引。
公孙翰、宇文飞心照不宣,一同收了掌,跳出圈外,将这局面交给杨凌烟。
那竹刃状似飞箭枝头,薄如细纸,Сhā在人的心口,根本很难分辨。
而杨凌烟号称岁寒之竹,常以竹签利器损人,也非首次,只是他也依对手而论,平常不大使用此招,一些人并不了解他的利害。
天绍志的江湖经验不足,也不知他的底细,见他神情怪异,还在纳闷,那公孙翰与宇文飞忽然汀不打,他急追过去,哪曾想到公孙翰、宇文飞这是诱敌之计?
只听几声细响,薄细如纸的竹刃刺入天绍志胸骨,天绍志惊痛间,凌空飞展身子,以腾跃来躲避暗器。
杨凌烟一招得手,猖狂大笑,使劲打竹镖,那五尺箫棍飞快旋转,暗器飞射不断,令人不敢靠近。
钟妙引用长剑扫了几下,一个不慎,单腿中镖,天绍志一回头,慌不迭地施出幻影神功。
杨凌烟见掌影飞流,劲气飘萧,连绵着逼向自己,侧身往旁边一闪。
宇文飞一时大意,被古怪离奇的掌风击中,倒退到崖边,可他居然临阵应变,机警地踩上了一条松枝,双足落在上面,只见双膝以下被崖石掩住,看不清楚,而他的上身则稳稳露在外面,岿然不动。
那株松树直Сhā崖缝,纵然宇文飞身后是万丈悬崖,他也无有怯意,剑法挥洒自如,还与天绍志对峙哩,甚至比平地施展还纯熟,猛然从斜刺里飞纵出去,与天绍志劈面交还,几个回合后,又折回松枝上,如此反复,与杨凌烟连成一气,前后呼应,联手攻击天绍志。
两人一个借松树着力,一个在地面相缠天绍志,配合十分默契。
一百五十五烟雾缭绕翠石间,苍峰之上震人心
?熊必昌避之不及,在疲累中,被铁针刺中,起步快跑间,破口大骂岁寒三友。
公孙翰却不管不顾,一心除敌。
天绍志那躲避的样子,让人觉得甚是滑稽,快要接近华山四剑那边时,五剑冯武腾出手,拧紧拳头,把天散梅雨打落。
公孙翰瞪着眼睛,看向天绍志道:“算你小子命大!”
可五剑冯武微一分神,被月明教钻了空子,贾天命立即将全身真气凝聚,朝华山派那一头推了过去。
华山四剑与上官倚明接招十分吃力,看看就要危殆,天绍志急奔过来,坐在他们身后,推回一股真气。
于是,华山派与玄天门、月明教又开始持平。
天绍志助了华山派,不多会儿,赵铭锐又撑不住了,杨凌烟与公孙翰看见,飞身上前,又来提气相帮。
赵铭锐有了这股真气,面色缓和不少,说道:“多谢二位!”
左右护法望望形势,许是这么多的高手比拼内力,以致旁边花草摇曳了起来。
因为杨凌烟和公孙翰的帮助,华山派又呈现吃紧现象。
熊必昌与郭启亮想抢在清平前面,过去占个便宜,忽听破空声响,一人从斜里蹿出,火速坐在华山四剑后面,推掌就把真气渡了过去。
这人就是天倚剑,紧挨着上官倚明坐定。
天倚剑这一来到,破坏了大局,月明教与玄天门那些人本就承受不了再多的对手,华山派这头真气暴涨,他们霍然被震倒在地。
当空传出一声爆裂疾响,众人被迫挨个跌倒,歪着身子,看着对手nAd1(
钟妙引看天倚剑将李裳放在草丛里,趁机扶起李裳,见李裳昏如死人,还不知内情,急切道:“夫人!夫人?”无法将李裳唤醒。
半响过后,边灵拾起身子,还不干休,喝道:“都给我上,一个不留!”
那玄天门中的人虽不愿受她指挥,但也明白,华山派也已受创,所谓良机难求,何况大家都有共同目的,拼劲全力,不就为了对付华山么?中途打了退堂鼓,焉肯情愿?
所以他们还想击败华山派,拿到天名剑,边灵喊话,他们各个强撑着起来,再次作势开战。
华山四剑也衡量形势,并排站定,围成一面坚不可摧的人墙也似,上官倚明与天倚剑相觑一阵,也各立两旁,可只有六个人,少了一个,风记真朝天绍志唤道:“志儿,就差你了。”
凭借刚才所见,他已看出天绍志武功精进不少。
天绍志窜过去,挨着天倚剑立住脚。
这番华山七剑虽失了三人,只剩四个,但加上天倚剑、上官倚明,威力也不逊色,何况又有天绍志以神功相护,倒也有几分当年华山七剑的雄风。
他们在这边激战恶烈,不时有人伤亡,鲜血能将空地染红,并不知道华山派中发生了状况,很快天绍琪与沈无星就在沿路碰到个小弟子报讯,少时,一并疾赶来此,告诉众人一个消息:天名剑不翼而飞。
华山四剑听了大惊,立时收住招式,风记真急问那小弟子道:“什么?”
那弟子跪地啼哭,揉着眼睛,讲不出太多话。
天绍琪道:“天名剑不见了,不知何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宝剑。”
小弟子哭诉道:“是真的,弟子每天看守那处地方,今早起来查验,天名剑就被盗了nAd2(师公,师父,是弟子疏忽,你们罚我吧!”
赵铭锐非常诧异,不相信地说道:“想用这招蒙混过关?”
聂贞一边用手捶背,一边将金杖掷在地上,望向华山派一干人,说道:“以此逼退我们,有失华山派的作风。”
那弟子闻言霍然起身,大怒道:“一定是你们,缠着几位师公和师父,又暗中派人盗剑。”
他这番指责,却不是无的放矢,这调虎离山之计,也不是没有道理。
边灵作色道:“一派胡言。”
那弟子抹去泪水,勉力镇定情绪,问道:“半个月前,你们两派是否派人上山挑衅?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这话震得众人半响没言语,上官倚明虽不是个模糊人,却也有些黯然神伤,叹道:“想不到布局如此严密,藏剑之处机关重重,也被人轻易拿走,真是高深莫测,到底是谁呢?唉!”
众人这才发觉华山派并非玩笑,一时间愣住,凝神揣度起来。
边灵眼珠子一转,倏地瞅向赵铭锐,疑心道:“背后搞这套,居心叵测,看本座好欺么?”
赵铭锐不由气急,也不相让道:“剑已失,仇恨在,玄天门长老听令!”狠狠瞪着月明教众,冷冷一笑,前仇旧恨在脑海里复生,似乎这会儿又成了月明教与玄天门仇视。
他们本来就是来讨剑的,既然剑已不在华山派,自然看也不看华山派的人了。
楚关山与华听雨也甚了解赵铭锐心思,齐声问道:“门主可是要除去他们?”瞟向月明教众人。
赵铭锐恨道:“一个也不能放过,杀!”
一股劲风忽然从他们身上暴起,楚关山与华听雨举掌劈向月明教那边,贾天命及聂贞急忙挡住边灵,硬生生接下二人一掌nAd3(
边灵与赵铭锐往前横扑数丈,也同时翻起肉掌,倏然在半途相接。
此刻,峰顶又变成他们互相猜忌了。
华山派伤亡过多,无意在此多留,且华山四剑与上官倚明等人都有伤,又丢失天名剑,怕还有人血洗华山掌教,没心思理会这场纷争。
天倚剑扶起李裳,华山四剑探了探李裳伤势,摇摇头,风记真道:“她伤得很重,快将她扶回去吧。”言罢,一个个离开峰顶。
清平与那弟子也扶起不平,慢慢跟在他们后面。
天绍志因担心母亲,加上自身又被竹器刺中,也没多余气力,由钟妙引搀着,下了峰顶。
只剩钟惜引,还在观望玄天门与月明教恶斗,猛见华山派的人不见,骇的一跳,也不敢与这伙人为伍,朝远处叫道:“清平哥哥,等等我!”
沈无星夫妇却没走,冷冷瞪着月明教两个护法。
待天倚剑等人走了,无人约束,沈无星想也没想,便提椒击熊必昌与郭启亮,那二人哪敢懈怠,眼下他们也不好过,不想打架,见沈无星追来,忙往山下逃,沈无星也就跟了出去。
天绍琪拦不住沈无星,又怕月明护法暗害,沈无星又是个死脑筋,只得在旁相帮。
峰顶上,厮杀仍然不减,边灵与赵铭锐杀红了眼,渐渐支持不住。
蓦然,聂贞被楚关山拍倒,边灵看看大势已去,生了退意,把赵铭锐甩脱,拉起聂贞就逃。
贾天命见教主走了,自己也没意思,虚晃一招,也遁得无影无踪。
赵铭锐便与楚关山等人下了山,才到山下,忽见迎面走来一人,本还在愁闷中,看见他,喜出望外,叫道:“门主!”
到了赵铭锐跟前,那人有些吃惊道:“门主,是谁把你伤成这般模样的?”又斜望玄天门两个长老,都是面色惨白,走不稳当,讶异道:“如何两位长老也受伤了,那华山七剑当真如此厉害?”
赵铭锐不答,冷着脸,扼住他的咽喉,怒问道:“你怎么没有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把那人摔在地上。
那人捂着咽喉,咳了几声,说道:“那晚有人暗算我,我进入厨房,丁未丙就拿走我的药,我与他纠缠了一阵,他要拉我去大厅治罪,可这个时候,屋顶掉下一只
蜘蛛,偏巧的很,落在丁未丙身上。那蜘蛛先时没咬丁未丙,只是爬上他的脸,岂料丁未丙别的不怕,就怕那蜘蛛,正要张口呼唤,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听到此处,杨凌烟问道:“很明显有人下毒,他是中毒而死,那你怎么没事?”所指正是碧海楼内,丁未丙与祭月在厨房相斗的事。
祭月身子哆哆嗦嗦,还有些后怕,颤声道:“我见他突然死了,就往外逃,哪知有阵毒烟飘来,我就……原本也想呼救,知会你们,可……可是……”
他不敢说,赵铭锐看穿了他,轻哼道:“怕出声,立刻就会没命?哼,没胆的东西,要你何用!”
祭月知他胆大,不好顶撞,凛然打颤道:“我平时备有辟邪之药,不过我也想不明白,他们可以趁我晕了,再杀了我,但又为什么没有下手?醒来一看,到处都是死人,门主你们又都走了,外面还一直下雨,我只好躲在附近,打听门主的下落。”
赵铭锐忍住气道:“既然没死,速去找人把铭希叫回来!”
这便是赵铭希后来在河木村突然而去的原因,是得了兄长赵铭锐的召唤。
几天后的华山,天倚剑带着昏迷的李裳下山了,天绍志及钟妙引也一并赶赴裳剑楼,天绍琪与沈无星也去了。
裳剑楼的绿俾、梅俾自动请缨,赶去苏州求助苏神医,希望可以医治李裳。
那日恶战过后,钟妙引本想找机会问钟惜引关于武功的事情,哪知钟惜引提前离开华山。
她不明白妹妹为何不告而别,只见清平满面黯然,总是怅触前尘,却不是因为钟惜引。
清平终日伉在山峰上,遥望那碧海蓝天,静静地出神。
那日他说把钟惜引当妹妹看待,钟惜引一气之下离山。
清平实际上并不难过,也不觉得多么愧疚,有些事可以答应她,有些事却不能答应她。
那是他的秘密,他不能委屈自己,也不能强迫自己。
欺骗一个人,很不对,清平常这样说。
六年前,有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常常和他在这里玩耍,清平那时痴长一岁,也说不清两人相处是什么感觉,只是习惯了那种怀念,此后年年回味,然后他还会想起黄居百大寿那天,他初见天绍青长大后的样子。
清平很后悔自己秉性怯弱,明明心里想好的事,平日自问不会胆怯,偏偏见了她,不会说话。
他悔恨着每一天,钟惜引却说:“你把我当妹妹,我却不想要你这样的哥哥,以后不会来了!”转身而去,离开了清平视线。
一百五十六烟雾缭绕翠石间,苍峰之上震人心
?熊必昌避之不及,在疲累中,被铁针刺中,起步快跑间,破口大骂岁寒三友。
公孙翰却不管不顾,一心除敌。
天绍志那躲避的样子,让人觉得甚是滑稽,快要接近华山四剑那边时,五剑冯武腾出手,拧紧拳头,把天散梅雨打落。
公孙翰瞪着眼睛,看向天绍志道:“算你小子命大!”
可五剑冯武微一分神,被月明教钻了空子,贾天命立即将全身真气凝聚,朝华山派那一头推了过去。
华山四剑与上官倚明接招十分吃力,看看就要危殆,天绍志急奔过来,坐在他们身后,推回一股真气。
于是,华山派与玄天门、月明教又开始持平。
天绍志助了华山派,不多会儿,赵铭锐又撑不住了,杨凌烟与公孙翰看见,飞身上前,又来提气相帮。
赵铭锐有了这股真气,面色缓和不少,说道:“多谢二位!”
左右护法望望形势,许是这么多的高手比拼内力,以致旁边花草摇曳了起来。
因为杨凌烟和公孙翰的帮助,华山派又呈现吃紧现象。
熊必昌与郭启亮想抢在清平前面,过去占个便宜,忽听破空声响,一人从斜里蹿出,火速坐在华山四剑后面,推掌就把真气渡了过去。
这人就是天倚剑,紧挨着上官倚明坐定。
天倚剑这一来到,破坏了大局,月明教与玄天门那些人本就承受不了再多的对手,华山派这头真气暴涨,他们霍然被震倒在地。
当空传出一声爆裂疾响,众人被迫挨个跌倒,歪着身子,看着对手nAd1(
钟妙引看天倚剑将李裳放在草丛里,趁机扶起李裳,见李裳昏如死人,还不知内情,急切道:“夫人!夫人?”无法将李裳唤醒。
半响过后,边灵拾起身子,还不干休,喝道:“都给我上,一个不留!”
那玄天门中的人虽不愿受她指挥,但也明白,华山派也已受创,所谓良机难求,何况大家都有共同目的,拼劲全力,不就为了对付华山么?中途打了退堂鼓,焉肯情愿?
所以他们还想击败华山派,拿到天名剑,边灵喊话,他们各个强撑着起来,再次作势开战。
华山四剑也衡量形势,并排站定,围成一面坚不可摧的人墙也似,上官倚明与天倚剑相觑一阵,也各立两旁,可只有六个人,少了一个,风记真朝天绍志唤道:“志儿,就差你了。”
凭借刚才所见,他已看出天绍志武功精进不少。
天绍志窜过去,挨着天倚剑立住脚。
这番华山七剑虽失了三人,只剩四个,但加上天倚剑、上官倚明,威力也不逊色,何况又有天绍志以神功相护,倒也有几分当年华山七剑的雄风。
他们在这边激战恶烈,不时有人伤亡,鲜血能将空地染红,并不知道华山派中发生了状况,很快天绍琪与沈无星就在沿路碰到个小弟子报讯,少时,一并疾赶来此,告诉众人一个消息:天名剑不翼而飞。
华山四剑听了大惊,立时收住招式,风记真急问那小弟子道:“什么?”
那弟子跪地啼哭,揉着眼睛,讲不出太多话。
天绍琪道:“天名剑不见了,不知何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宝剑。”
小弟子哭诉道:“是真的,弟子每天看守那处地方,今早起来查验,天名剑就被盗了nAd2(师公,师父,是弟子疏忽,你们罚我吧!”
赵铭锐非常诧异,不相信地说道:“想用这招蒙混过关?”
聂贞一边用手捶背,一边将金杖掷在地上,望向华山派一干人,说道:“以此逼退我们,有失华山派的作风。”
那弟子闻言霍然起身,大怒道:“一定是你们,缠着几位师公和师父,又暗中派人盗剑。”
他这番指责,却不是无的放矢,这调虎离山之计,也不是没有道理。
边灵作色道:“一派胡言。”
那弟子抹去泪水,勉力镇定情绪,问道:“半个月前,你们两派是否派人上山挑衅?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这话震得众人半响没言语,上官倚明虽不是个模糊人,却也有些黯然神伤,叹道:“想不到布局如此严密,藏剑之处机关重重,也被人轻易拿走,真是高深莫测,到底是谁呢?唉!”
众人这才发觉华山派并非玩笑,一时间愣住,凝神揣度起来。
边灵眼珠子一转,倏地瞅向赵铭锐,疑心道:“背后搞这套,居心叵测,看本座好欺么?”
赵铭锐不由气急,也不相让道:“剑已失,仇恨在,玄天门长老听令!”狠狠瞪着月明教众,冷冷一笑,前仇旧恨在脑海里复生,似乎这会儿又成了月明教与玄天门仇视。
他们本来就是来讨剑的,既然剑已不在华山派,自然看也不看华山派的人了。
楚关山与华听雨也甚了解赵铭锐心思,齐声问道:“门主可是要除去他们?”瞟向月明教众人。
赵铭锐恨道:“一个也不能放过,杀!”
一股劲风忽然从他们身上暴起,楚关山与华听雨举掌劈向月明教那边,贾天命及聂贞急忙挡住边灵,硬生生接下二人一掌nAd3(
边灵与赵铭锐往前横扑数丈,也同时翻起肉掌,倏然在半途相接。
此刻,峰顶又变成他们互相猜忌了。
华山派伤亡过多,无意在此多留,且华山四剑与上官倚明等人都有伤,又丢失天名剑,怕还有人血洗华山掌教,没心思理会这场纷争。
天倚剑扶起李裳,华山四剑探了探李裳伤势,摇摇头,风记真道:“她伤得很重,快将她扶回去吧。”言罢,一个个离开峰顶。
清平与那弟子也扶起不平,慢慢跟在他们后面。
天绍志因担心母亲,加上自身又被竹器刺中,也没多余气力,由钟妙引搀着,下了峰顶。
只剩钟惜引,还在观望玄天门与月明教恶斗,猛见华山派的人不见,骇的一跳,也不敢与这伙人为伍,朝远处叫道:“清平哥哥,等等我!”
沈无星夫妇却没走,冷冷瞪着月明教两个护法。
待天倚剑等人走了,无人约束,沈无星想也没想,便提椒击熊必昌与郭启亮,那二人哪敢懈怠,眼下他们也不好过,不想打架,见沈无星追来,忙往山下逃,沈无星也就跟了出去。
天绍琪拦不住沈无星,又怕月明护法暗害,沈无星又是个死脑筋,只得在旁相帮。
峰顶上,厮杀仍然不减,边灵与赵铭锐杀红了眼,渐渐支持不住。
蓦然,聂贞被楚关山拍倒,边灵看看大势已去,生了退意,把赵铭锐甩脱,拉起聂贞就逃。
贾天命见教主走了,自己也没意思,虚晃一招,也遁得无影无踪。
赵铭锐便与楚关山等人下了山,才到山下,忽见迎面走来一人,本还在愁闷中,看见他,喜出望外,叫道:“门主!”
到了赵铭锐跟前,那人有些吃惊道:“门主,是谁把你伤成这般模样的?”又斜望玄天门两个长老,都是面色惨白,走不稳当,讶异道:“如何两位长老也受伤了,那华山七剑当真如此厉害?”
赵铭锐不答,冷着脸,扼住他的咽喉,怒问道:“你怎么没有死?这么久,干什么去了?”把那人摔在地上。
那人捂着咽喉,咳了几声,说道:“那晚有人暗算我,我进入厨房,丁未丙就拿走我的药,我与他纠缠了一阵,他要拉我去大厅治罪,可这个时候,屋顶掉下一只
蜘蛛,偏巧的很,落在丁未丙身上。那蜘蛛先时没咬丁未丙,只是爬上他的脸,岂料丁未丙别的不怕,就怕那蜘蛛,正要张口呼唤,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听到此处,杨凌烟问道:“很明显有人下毒,他是中毒而死,那你怎么没事?”所指正是碧海楼内,丁未丙与祭月在厨房相斗的事。
祭月身子哆哆嗦嗦,还有些后怕,颤声道:“我见他突然死了,就往外逃,哪知有阵毒烟飘来,我就……原本也想呼救,知会你们,可……可是……”
他不敢说,赵铭锐看穿了他,轻哼道:“怕出声,立刻就会没命?哼,没胆的东西,要你何用!”
祭月知他胆大,不好顶撞,凛然打颤道:“我平时备有辟邪之药,不过我也想不明白,他们可以趁我晕了,再杀了我,但又为什么没有下手?醒来一看,到处都是死人,门主你们又都走了,外面还一直下雨,我只好躲在附近,打听门主的下落。”
赵铭锐忍住气道:“既然没死,速去找人把铭希叫回来!”
这便是赵铭希后来在河木村突然而去的原因,是得了兄长赵铭锐的召唤。
几天后的华山,天倚剑带着昏迷的李裳下山了,天绍志及钟妙引也一并赶赴裳剑楼,天绍琪与沈无星也去了。
裳剑楼的绿俾、梅俾自动请缨,赶去苏州求助苏神医,希望可以医治李裳。
那日恶战过后,钟妙引本想找机会问钟惜引关于武功的事情,哪知钟惜引提前离开华山。
她不明白妹妹为何不告而别,只见清平满面黯然,总是怅触前尘,却不是因为钟惜引。
清平终日伉在山峰上,遥望那碧海蓝天,静静地出神。
那日他说把钟惜引当妹妹看待,钟惜引一气之下离山。
清平实际上并不难过,也不觉得多么愧疚,有些事可以答应她,有些事却不能答应她。
那是他的秘密,他不能委屈自己,也不能强迫自己。
欺骗一个人,很不对,清平常这样说。
六年前,有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常常和他在这里玩耍,清平那时痴长一岁,也说不清两人相处是什么感觉,只是习惯了那种怀念,此后年年回味,然后他还会想起黄居百大寿那天,他初见天绍青长大后的样子。
清平很后悔自己秉性怯弱,明明心里想好的事,平日自问不会胆怯,偏偏见了她,不会说话。
他悔恨着每一天,钟惜引却说:“你把我当妹妹,我却不想要你这样的哥哥,以后不会来了!”转身而去,离开了清平视线。
一百五十七各人自有心事藏,遥叹那年多悲苦
?风凄凄,冷飕飕,一人身穿薄衫,忽然身子摇摇晃晃,倒在太尉府门前。
天绍青与老管家打过招呼,奔到门口,老管家堆笑地开门,她才到门外,就看见这个人。
老管家与她一同怔住,道:“怎么躺在这里?”扳过那人,却见年纪不大,容颜清俊,只是紧闭双目,神容微有些凄苦,衣着也很破旧。
天绍青上前查看了一下,那人还有气息,朝老管家道:“还有救!”把那人扶回府里,为他请过了大夫。
原来那人因为劳累过度,饿的过久,才会晕倒。
天绍青为他端来热汤,那人将汤尽数饮尽,又吃了好些饭,面色红润了些,天绍青不禁莞尔一笑。
那人意识到刚才行止狼狈,吃饭狼吞虎咽,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恭揖道:“王岩在此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天绍青闻言一惊,意外道:“王岩?”只觉这名字好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不由拈步沉思。
那王岩见状,诧异了几分道:“莫非姑娘知道王岩和公主之事?”
这一句正把天绍青提醒,她神思霍然清明,指着那人笑道:“对了,你就是公主常提的王岩王大人。”想来这些日子,柳枫不在府中,她常与公主李奕玩耍。
当初秦淮河被人投毒,李枫擒拿王启生功不可没,李璟曾提议将永和公主下嫁李枫,为李枫婉言谢拒,又推荐王岩。
王岩因此得了官职,只是没过多少时日,突然弃官。
李奕本托柳枫寻找王岩,但柳枫外出练兵,无有空暇,那公主便时常来太尉府,与天绍青也算熟识。
一次无意间,天绍青从李奕口中得知李璟曾招李枫为婿,才间接知道王岩此人nAd1(
王岩躬身揖礼,自谦道:“哦,让姑娘见笑,王岩不辞而别,早已告别七品官衔,当真愧对公主,当日她一番好意向皇上举荐与我,我却……”
天绍青见他神色暗下,说道:“想不到绍青竟然救了你。”伸手指一指坐处,道:“王公子,请坐!”
王岩便不客气,天绍青闲话家常,问道:“听公主说公子是回乡探亲,一切可还顺利?”
王岩闻言微一沉吟,暗自压了压情绪,终是无法隐瞒,起身道:“实不相瞒,王岩并非回乡,而且就算回去,也无亲可探。”
天绍青愕然道:“那又为何……”
王岩接口道:“为何欺瞒公主?”
见天绍青点头,他续话道:“我与公主身份悬殊,当日皇上下旨,要将公主嫁与他人,公主为了王岩,不惜干犯天险,刺杀当朝太尉,后经太尉调停,才取消这门亲事。”
天绍青听此,脱口道:“亲事取消,公子是有感慨么?”
王岩微叹了口气,道:“姑娘猜的不错,堂堂男子岂能不思抱负?公主对我如此情意,我更不能教她受苦,也知没有一官半职,皇上断不会答应将公主嫁与我,于是我以回乡为名,这些日子,实则遍走大唐,四处看一看,也进过周国观察民情,去过富饶之地,也走过贫瘠荒芜的地方,还遇到兵荒马乱,有不少的灾民逃难,也看过别人荐官,还有修渠者……”
他说了很多,天绍青耐心的听着,想起与老管家魏岭扶起王岩,他那一双草鞋早已露底,脚也磨出水泡,早知他必有不寻常的经历,万想不到他还有这般毅力。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看着王岩道:“公子如此胆识,魄力惊人,公主所托非人,公子之举,实令绍青钦佩!”
王岩摇头叹息:“我只想多走走,增长见闻,待报效朝廷时,能够胸中有物,一展所长,然这其中的凄苦,哎,难得姑娘体谅nAd2(”
天绍青想他该是途中不顺,才会有此感触,也没有怪罪,还想听他多说一些。
那王岩似乎觉得自己言辞过于激进,又拱手施礼道:“王岩说话直接,不喜拐弯抹角,姑娘莫怪我。”
屋内安静如常,他走了几步道:“四个月,我也不知怎样走完大唐的,也许还有很多疏漏,我也迷迷糊糊的,钱也用光啦。只叹国虽安泰,民虽富足,可疆土还是天下一角,与昔日李唐相比,难免令人心酸。”
天绍青也叹道:“公子所言极是,家师在我幼年时,便常慨惜,‘乱世之国,天下势衰,几时将尽。’”
王岩声音有些颤抖,说道:“群雄并起,且割据一方,复唐,重震声威,我很是期望。”
天绍青不料他与柳枫同样心思,效忠于李唐朝廷,好生讶异道:“公子既有这般雄心抱负,终有一日皇上会对公子改观,到时可以尽施才华了。”
顿了顿,她忽又想起一事,连忙道:“公主每次来这里,免不得忧愁,会提起公子,念公子流落在外,无有音讯,那么这次公子可否留在府里几日,与她见上一面!”
王岩也没拒绝,点头道:“这是自然,王岩有愧,让她久等了!”仰头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此番回来,也打算将一路所见所闻整理成册,再附上自己的见解,写一份游荐书呈给皇上,希望皇上能够……”
两人言说间,屋外忽然有人叫道:“青姑娘,青姑娘!”
天绍青只得对王岩歉意地笑笑,道:“请公子稍等片刻!”
王岩道:“没事!姑娘自便!”
天绍青疾步走出,见那外面的人正是舒望,疾奔过来,她连忙迎上去道:“什么事?”
舒望把一封信纳于她手中,面带喜色道:“大人有信了!”
天绍青欢喜不已,拆信看了看,却忽然呆住,本应高兴,却成了喜忧参半nAd3(
舒望不解,在旁好奇追问道:“大人说了什么?”
天绍青没有言语,把信交给舒望,自己的心情却很沉重。
柳枫说让她安心等候五个月,这段时间他不会回府。
天绍青知道柳枫将一批精兵带出,严加操练,为了尽快完成任务,要日夜督促,住在太尉府,甚是不便。
这五个月说短可短,说长可长,只是自己要孤单的过完这个寒冬了。
时过不久,王岩的游荐书经公主李奕之手送入皇宫,李璟看完后大力称赞。
众朝臣原先只道王岩嫌七品官低,没想他有如此才干,王岩也因此官及司马,不日与公主成亲。
寒冬将至,赵铭锐也回到了玄天门,而赵铭希没有回来,妻子汪奕荟也不在。
这一日黄昏,他来到大堂,赵铭希忽然登门入室,急叫道:“大哥!”
赵铭锐见他满面风尘,却甚惬意,还不知自己在华山与人血拼的情形,这弟弟一向顽劣负气,却不是个不分轻重的人,这番赵铭希弃玄天门大业不顾,在外游荡,赵铭锐又有些生气了。
赵铭希看出他身上有伤,过来扶他,他把手一甩,冷冷道:“铭希,你平日太过松散,都是哥哥我没好好管教你,你现在可知道回来了么?”瞪着赵铭希。
赵铭希赔罪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那时离开,大哥伤的重不重?我看看……”
话还未落,赵铭锐道:“还死不了呢!”
赵铭希习惯了他这种态度,也没生气,见他说话中气挺足,放下心,话锋一转道:“大哥这次出去,大嫂可还知情?不用问,大哥一定瞒着大嫂,不过要小心,千万别让大嫂知道你杀了人,还受了重伤,不然大嫂肯定看不惯。”
赵铭锐满是自信道:“这不用你教,我自有分寸!”转身坐下,换了一副悠然的姿态,说道:“这么多年,哪一次杀人不是瞒着她,其实就算她知道了,也无妨,我绝对相信她不会干涉我,不告诉她,是怕她担心。”
赵铭希喃喃道:“大哥对大嫂好一点,也是咱们赵家之幸,但愿以前爹娘受的苦,不要再发生了。”
赵铭锐神色一肃,怅触前尘,出神道:“大哥与你目今已经不能从苦海抽身,不过……平静的日子虽然短暂,只要你大嫂开口,不管要什么,我能力所及,都愿意答应她。”
赵铭希闻话微微一怔,道:“包括杀人?”
赵铭锐朗然道:“不错,如果她替人说情,就算那人十恶不赦,我也会放了那人,但为了个外人,奕荟不会令我为难,我相信她。”
赵铭希不由感喟道:“哥哥与嫂子从小青梅竹马,小时候你就骗她,明明自己伤了人,却当嫂子面前做好人,大嫂对你印象越来越好,也总被你骗,哎,有时候想想,大嫂到底有没有察觉……”
赵铭锐目中露出难得的柔和,说道:“直到成亲!”
五年前两人拜堂,他就告诉自己,要对汪奕荟好,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他瞅了瞅赵铭希,道:“上次你的亲事,是奕荟的主意,你别怪她,她看你年纪不小了,想给你成个家,我不过加了点建议,谁曾想你不喜欢程姑娘,还气我,竟然离家出走。”
当日赵铭希与程品华、七星派的七星老怪朱思啸拦截柳枫,以失败告终。
事后,赵铭希被赵铭锐以华山夺剑为名召回玄天门,那赵铭锐竟拖延了进攻华山的时间,教他上月明教向程品华提亲。
赵铭锐言外之意是,赵铭希娶了程品华,月明教与玄天门结为姻亲,对付华山七剑,夺取天名剑,便事半功倍。
赵铭希说夺剑重要,但情愿死,也不娶程品华,一口拒绝。
他离开了玄天门,到金陵城外遇到天绍青,不想又被赵铭锐召回。
其实赵铭希也很纳闷,怎的次次紧要时分,赵铭锐都有事,教他与天绍青擦肩错过。
赵铭锐事后也觉得委屈了赵铭希,就请了岁寒三友相助,亲身攻上华山,但惨败而归。
事已至此,他只能叹了口气,定睛瞧看赵铭希,忽见弟弟缄默不语,望着玄天剑发呆,时而又情深若渴,露出神往之态。
这倒是破天荒的奇事,赵铭锐思索一阵,猛地试探道:“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
“啊?”赵铭希没有注意自己言行有失,面对赵铭锐的问话,如实地点了点头。
赵铭锐欣喜道:“是谁家的?大哥找人帮你提亲!”
其实他年纪也不大,但却喜欢自作主张,尤其自认是个长辈,有责任照顾这个弟弟。
这么多年了,难得见到弟弟心仪哪家姑娘,都是自己练剑,又成家的,弟弟孤苦一人,今番对自己坦白,神情极是认真,他自然高兴。
仰首深望远处,赵铭希轻轻叹息一声,道:“不瞒大哥,我的确喜欢一位姑娘,也因为她,我才不能答应你娶别人,虽然娶了那圣女的女儿,对我们玄天门有百利而无一害,可……”
语气倏然顿住,赵铭希面色凝重道:“这次铭希教大哥孤身犯险,实在内心有愧,我不对……”
赵铭锐摆摆手道:“算了,大哥也不能让你跟个讨厌的人过一辈子,大哥也有错……”话至此处,猛然转首朝赵铭希问道:“对了,你说的那位姑娘是……”
赵铭希面无喜色,略有灰心地道:“每次见了她,我就忍不住想抓她回来,可是……”目视远处,不禁连叹三声,拈步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中她的计,被她一骗再骗,任由她从我手里逃脱。”
赵铭锐一脸惊讶,道:“大哥以往告诉你,喜欢的东西,就要尽快抢到手中,究竟是何女子,连一向自命不凡的你也没有办法?”
赵铭希缓缓迎视赵铭锐,道:“她就是天倚剑的三女儿,无尚真人李玄卉的弟子天绍青!”
赵铭锐闻言惊起,诧异道:“什么?姓天的?铭希,你怎会看上天家的人?太令我失望了!”
他攥紧拳头,恨道:“你知不知道这次华山之行,天倚剑杀了本门多少弟子?这等仇不能不报!”
他显然不同意了。
赵铭希执着道:“我不觉得不妥,只要娶了她,那华山派与天倚剑便不与我们仇视,比你提的那个意见,接近月明教的法子还要好,何乐而不为?”
赵铭希反倒理直气壮,见赵铭锐不服,又怨道:“要不是你总派人催我,我已经把她带回来了。”
赵铭锐倏地怒火升腾,忿然道:“啊,原来你出去是为了女人,你……你……我们这次损失惨重,我差点没命,而你……你……”抬手指着赵铭希,剧烈颤抖。
良久后,赵铭锐一掌打在桌上,将几个茶水杯子震得叮叮乱响,有水洒在地上。
赵铭锐生气道:“岂有此理,岂有此……”一时气急攻心,太过激动,撕裂内伤,将一口血喷在手面,他连忙伸手急搓。
赵铭希上前道:“大哥。”
赵铭锐把他推开,待要骂上几句,外头忽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还有个女婢在问候:“夫人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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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铭锐慌张至极,立刻用手揩净嘴边的血渍,可手上有血,怕染到脸上,就用干净的地方去抹,忽而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听的异常清晰,将桌上几个茶水杯子端给赵铭希。
赵铭希却不动,他喝道:“快点!”把双手伸出,让赵铭希倒水。
赵铭希暗道这哥哥居然畏妻,别无他法,只好用茶水给他把洗净,冲去了鲜血,赵铭锐又用脚在地上拼命地踩,直到那血丝看不见为止。
这时,汪奕荟已经进来了,看见他,非常意外道:“相公!”
这汪奕荟姿态闲雅,年纪与赵铭希相仿,约有二十三岁,长的柔美端庄。
赵铭锐迎上去,一脸是笑道:“奕荟,你好些天不回,倒把我晾在家里。”揽过汪奕荟,挽住她的手。
汪奕荟微微笑道:“我去静安寺呀!”
赵铭锐笑问道:“你去哪儿做什么?”
“为你祈福啊!”汪奕荟望望他,满面含愁,嗔道:“你外出足有半个月哩,又不派人捎信给我,我担心你嘛!”
她忽然低头,看见地上的水渍,挣脱赵铭锐道:“谁把茶倒在这儿了,这丫鬟也不来收拾。”
赵铭锐自疚道:“是我不小心,可能太累。”神情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汪奕荟关切道:“相公终日操劳,太辛苦了!”
夫妻二人一言一语地说话,充满了情意,赵铭希已不好意思呆下去,走过来朝汪奕荟施礼道:“大嫂,很久不见!”
汪奕荟见到赵铭希,说道:“二叔也回来了,只盼不要因为上次我擅自做主,而生气才好nAd1(”
赵铭希诚恳道:“大嫂关心我,又为咱们赵家着想,铭希十分感激,只是终生之事,还要讲求缘分。”
汪奕荟一边点头,一边道:“二叔说的有理。”
赵铭锐抬头看看堂外的天色,夜幕已然拉下,有意催汪奕荟走,说道:“累了吧?”
汪奕荟一路舟车劳顿,的确疲乏,经他提及,浑身更是没劲,点头道:“嗯!”
赵铭锐亲昵地道:“那我陪你回房,待会儿让人把饭菜送到房里。”
汪奕荟同意,两人就离开了,赵铭希立在那里呆了一会儿,低声道:“就知道死撑。”
夜里用完饭,趁汪奕荟换衣,赵铭锐将她轻轻抱在怀中,口中连称思念尤甚,要拥着汪奕荟入睡。
汪奕荟性情温柔,爱夫甚深,紧紧地投入他的怀抱,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胸膛,给他安抚。
赵铭锐面带微笑,把她搂紧,另一只手却悄然伸到汪奕荟后面,慢慢按上她的耳门茓,稍一用力,汪奕荟便沉睡过去。
这一招他经常使用,汪奕荟从不曾发觉,久而久之,每当他提此要求,妻子通常都会生出依恋之情,对他毫无防备,这更中他的下怀。
他倒不是有心欺骗她,而是真不愿妻子知晓太多他的事情,更不愿被她发觉自己重伤,如此做法无外乎情非得已,因为他要在夜里疗伤。
走出房,赵铭希已在院中等候了,兄弟之间极有默契,走入赵门密室,都盘住膝腿。
赵铭锐在前,闭住眼睛,赵铭哮在后面,推掌以内功为他疗伤,忽听赵铭锐开口道:“我伤没好,你不要出去nAd2(”
赵铭希正给他运功,听了这番话,默不作声。
赵铭锐猜到他的心思,说道:“知道你还想着天家的丫头,只要你好好呆在玄天门,帮我治好伤,到时我与你一并把那丫头抓来,任她有三头六臂,还能逃过我的手掌?”
赵铭希向来对这大哥的实力颇有信心,欣喜道:“你说话算话,但不能伤了她。”
赵铭锐接话道:“只要你忍得过这几个月便好,以后收回心,好好打理玄天门!”
想了想,他又叮嘱道:“这段时间,你要防着月明教来偷袭,还有……楚长老和华长老多年为我们玄天门奔走,现在他们要静养,你需常去看望,记得带上大还丹,这药乃鬼医子炼制,治疗内伤,甚有奇效,我都没用,无非是想送给长老。”
赵铭希明白,答应了他。
秋意浓厚,四下里渐渐有了些荒凉的景象,数日以来,苏乔就徘徊在苏州城外,想进城又犹豫不定,满腹愁绪,心情繁如乱丝。
路旁黄叶落地,枯枝摇曳,荒野的丛林飘起飞絮,苏乔垂首颓然,神容凄惶。
忽在此时,前方立起一名男孩,约莫十岁开外,不知动了什么,盯着荫蔽的丛里,突然骇退了两步,眨眼尖叫起来。
苏乔被惊醒,一步蹿前,见到一条小蛇游进丛里,那小男孩弯着腰揉腿,哇哇的哭。
苏乔按住他的肩膀,道:“别乱动,有毒的!”低头看了男孩的腿一眼,给他把毒吸了。
小孩子也极好哄,悲喜说来则来,说去则去,苏乔为他把毒驱除,穿上草鞋,又拉好他的裤子,他竟破涕为笑道:“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