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望着那小孩,却笑不出,只是叮嘱道:“以后小心点,这荒郊野外蛇虫鼠疫很多,现在还未到冬天,它们还没有休息nAd3(”叹息一声,他又茫无目的,缓缓立定片刻,继续那迷茫的路途。
他才走出几步,小孩子思及他的话语,猛地叫住他道:“哥哥!”
苏乔疑惑道:“你还有事?”
小孩子面带喜色,道:“你救我一命,我应该谢谢你,请你去我家做客!”
苏乔觉得他很天真,凝神望着远方,自语道:“你家?哦,不去了,你快回家吧。”
良久,那小孩也没走。
苏乔呆呆的,自个儿说道:“什么是家?我要去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那孩童似懂非懂,挠挠头,十分不解道:“哥哥你没有家吗?”
苏乔回道:“有!”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他犹豫了片刻道:“但家不成家,那里有我的思念,更有我的恨,亲人死了,冷了,而那里充满了冰冷,没有情义,我忽然不想回去。”
他陡然狂笑,沿小径狂奔,身影渐渐没入那一片朦胧中,凄清的风声中,只见他不断嘶嚎,那孩童却望着那个方向愣住。
那一年,苏乔十二岁,可十二岁的他已经开始体悟残酷,生在这样的家,他恨。
那一天,母亲去世,死在了父亲怀中,也彻底击垮了他的斗志,从此他故意出去横行无忌,败坏父亲名声,终于有一天父亲愤怒了,他被关了起来,锁进房里。
在那漆暗的房间,孤独,心伤使他变得沉默寡言。
侍母至孝的孝子,却成了今时的笑柄,父亲眼里的逆子,街坊的辱骂一直响在他的耳畔:“真替苏神医不值,神医一向济世活人,心地善良,却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神医夫人若是在世,怕是要气死了吧!”
“何止,神医夫人在世时,这苏公子可是个侍母至孝的孝子呢,谁知神医夫人两脚一蹬一命呜呼,她的儿子就如此肆无忌惮,幸得她走得早,没有看到这一幕,哎!”
回想着街坊的辱骂,想起母亲的面容,他伸手捂住耳朵,压抑的悲戚再也忍不住爆发,可是他就是无法忘记母亲临死的模样,因此恨着自己的父亲,恨着自己的家。
一个人呆着,看着烛光,屏息凝神,他忽然觉得母亲是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苦,于是将房间所有的灯烛都打灭了,原以为可以看到母亲的安慰,谁知周身被漆黑裹覆,望不到一切,他越来越害怕,黑暗中似乎见到母亲以他为耻,和她那愤怒的指责,她对自己痛心疾首。
那黑黑暗暗的屋里,他无人陪伴,小小年纪的他设法摸索而出,打晕了家仆,逃离苏府。
他找了二十四种奇毒,精心调配,回至苏府,他自动请缨,走进狭小暗黑的屋子,让家仆紧闭房门,因为在那房里,他早已备好药锅。
他生好火,自煎自调,配置天下奇毒,将房屋弄得乌烟瘴气,端起药坛,他将毒药一饮而尽,叹笑后,他倒在那烟气迷漫的屋内。
他要惩罚父亲,什么神医?要看看自己的父亲到底有多神,他已经厌倦了这个人世,此生世上最讨厌最憎恨的就是自己唯一的父亲,他要让神医尝尽妻离子散的痛苦,要让神医父亲内疚一辈子!
苏神医还是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打开房门,烟气弥漫,苏乔倒在地上,行医经历马上让他有所警觉,这定是剧毒所致。
苏神医抱起苏乔,泪眼婆娑,直哭的眼也花了:“乔儿,为什么不原谅爹?为什么这么惩罚爹?”
苏神医不做停留,将苏乔抱出苏府,一边跑一边道:“乔儿,你不能死,还这么小,不能死,爹不会让你死的!”
他走遍了严寒酷暑的地方,采集各种奇药,不顾艰辛,只为救助自己的儿子。
他跋山涉水,踏遍万里千山。
当苏乔缓缓睁开双眼,他简直兴奋异常,激动地流下泪水道:“乔儿,你终于没事了,爹不知道多担心,就怕你活不过来呀,剩下爹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世上。”
苏乔却甩开他,忿然道:“你也会担心?”瞬也不瞬地盯着苏神医,不住冷笑道:“可惜我现在不需要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太迟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说罢,冲出屋子。
从此苏乔再不理会苏神医,苏神医明知他欺凌乡亲,却只能良言相劝,不敢过分管束,每每唯有对天仰叹。
想起往事,苏神医仍不免悲从中来,苏乔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到底去哪儿了呢?
想念他,悲痛着,无力着,难道他痛恨这个家,真的已经不愿多呆一刻?
苏神医无法置信,即使已经过去了八年,仍然不能安心,拿着医书,深深地凝望着,那打开的一页有几笔被人划过的痕迹,他手抚在上面久久不愿离开。
他在想那多年前,亲自教授苏乔学艺的情景:
当时苏乔拉着他要学医,可他每日繁忙,无暇顾及,苏乔便拿起医书自学自画,每次学完,便当着他的面,将那一页涂满笔墨,想那时父子俩总是抱头而笑,多么开心。
一阵沉闷的声音,忽的打断苏神医的思绪:“老爷,裳剑楼有人来找你!”
“知道了!”苏神医起身,在前厅见了绿俾、梅俾,知天倚剑夫人病重,连忙收拾了药箱等东西,随她们而去。
这一日,上官倚明来到了金陵,才在城内行不数步,身后忽然有人唤他:“师叔,上官师叔……”
上官倚明回身瞻望,不远处的街上立着一位十八岁开外的姑娘,一袭湖绿色衣裙飘展在风中,她笑意盈盈地朝自己招手,一边叫他,一边过来,手中剑倒显得一份英气。
上官倚明正望着她时,她已到了跟前,见上官倚明盯着自己,满是疑惑,她笑着道:“师叔,我是绍青啊!”
上官倚明‘啊’的一声,道:“绍青?你是绍青?”将天绍青上看下看。
天绍青点头道:“是啊,师叔,六年没有见了,想不到我和师叔会在这里相逢!”
上官倚明叹道:“你都这么大了,师叔真是老了,刚才愣是没认出青儿。”
天绍青安慰他道:“绍青六年没有上过华山,也没看望师叔,难怪师叔一时认不出啦,六年了,师叔还是当初那样年轻,所以绍青一眼就认得出,可绍青却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长到了这么高……”用手比了比自己个头,与上官倚明相视一笑。
两人闲聊了几句,互相问了对方境况,得知天绍青暂时住在太尉府,上官倚明放了心,也没提李裳伤重,当天绍青问及他预备赶往何处,他却说受人相邀,见个朋友。
他言语似有隐晦,天绍青不便多问,两人又聊了些话,然后分别。
上官倚明直接进了定国侯上官飞虹的府邸,天绍青自然不知他们是一对亲兄弟,好多年,上官倚明都守口如瓶,就连傅玉书也是见了两人闲话家常,才知晓。
原先上官飞虹说修书一封送往华山,引荐傅玉书到华山拜师,没想到还真说到做到。
上官倚明望了傅玉书几眼,一口应承下来,傅玉书上前斟茶,简单行过几个拜师礼,随后没过几日,两人一道去了华山。
傅玉书走时,只见上官倚明还探望了上官于桑,那上官于桑将上官倚明拒之门外,上官倚明没有办法,只好与傅玉书离去。(我的小说《天剑流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一百五十九山色朦朦留颜色,素期江湖遇知音
?茫茫山坡,离市井喧嚣约莫十余里,四面皆峭壁,荒无人烟。
远眺这块荒瘠的贫土中央,是个幽谷,只见一座琼楼巍然而立,左右密密麻麻,排了很多小房。
楼高二十几丈,共有五层,檐角炫日迎风,其上的飞龙似要腾跃而起,显着不凡的气势。
这楼没有题名,单只雕刻,已可看出它落成时日不久。
在门前有凉亭小桥供人歇耍,桥下流水潺潺,显得清新雅致,别具一格。
不远处密林在望,跟前一大片旷地,堆砌着一排排兵器架,刀枪剑戟一应俱全。
时而四周人来影往,持枪械斗,兵器发出一连串的撞击之声。
黄昏将至,百十道乌光在其间闪耀,士兵们风格规整,操练仍未停止。
柳枫负手立在兵器架边上,正在坚守,谢如烈恭谨地侍立一旁。
看了少许时辰,柳枫抽出一柄钢刀,拾指轻抚刀锋,微微蹙眉道:“谢大人,你觉得这些兵器怎样?”
谢如烈追随他多日,也大致摸清了他的脾性,可现下他突发此问,却捉摸不透,低声道:“好!”
柳枫无有反应,谢如烈不禁纳闷,见柳枫目光冷锐,误以为柳枫对自己所答不甚满意,又抱拳赞道:“神兵门铸造的兵器天下第一,无人能及,我朝有他们相助,它日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大人眼光独到,令下官佩服!”
“哈哈哈……”柳枫猛然转身大笑,谢如烈不解其意,只觉有些讥讽。
柳枫将刀放回去,又随意取出一把剑,朗声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其实南宫世家更胜一筹呢?”
“这……”谢如烈愕住,心想:既然如此,当日为何要拒绝南宫翊而选择神兵门?
他虽有此疑,却只是恭揖虔诚道:“下官愚钝,请大人明示!”
柳枫信手放下剑,无意间问了一句:“南宫翊此人如何?”话声未落,已放目张望操练的精兵队伍,心里盘算着什么nAd1(
此刻场上仍是一片拼斗绞杀,最前方站着几名将领,正在指挥阵形,此次练兵,柳枫也把衡山六刀一并带了来,所以他与谢如烈说话期间,冷寒玉一帮人就在督检士兵。
谢如烈望了望柳枫,道:“听说他年轻俊朗,自小继承世家风气,只是为人颇显清高,好像历来与神兵门不和……”
柳枫冷哼一声,语气中尽是不屑,打断话道:“此人心胸狭隘,嫉恨心太重,容易落人把柄,受人牵制,并非成大事之人,何况他的所作所为难以令人信服,如此攀高,岂能为我大唐所用?”
谢如烈虽早知他拒绝南宫世家,另有缘故,却不料是这个原因,顺柳枫换茬说道:“大人所言甚是!”
柳枫并不受用,只是叹道:“神兵门并非泛泛之辈!”指了指兵器架,肃然道:“你看这些,全是独孤傲倾尽毕生精力打造,当日我助他一力,他感恩戴德,相信南宫世家也铸不出来,我虽欣赏独孤掌门为人,然此番与国家的兵器,却要慎之又慎,要找个可靠的人,独孤掌门承我人情,是其一,二者你别小看他,他只是近些年郁郁不得志,失去了些铸剑的雄心,此番受到激励,凭借娴熟的技艺,他已经超越了南宫翊,我们所需要的正是他这种人才。”
一言罢了,柳枫面目转冷,突然一步蹿前,挺身操练场中,夺过其中一人兵器,闪电般舞将起来。
原来是他一时不留神,衡山六刀离场,没了指挥,这些人演练就失了章法,这让柳枫大为恼火。
不知内情的,还以为这些人放松了戒备,在偷懒,实则不然,是南唐近年来亏损不少,实力在走下坡路nAd2(
看似柳枫辛辛苦苦,选了这些士兵,算是精兵,实际上还相差甚远。
柳枫练兵也有些日子了,制定了些规则,吩咐衡山六刀轮番教授各种技艺,以硬功,软功,近身搏斗,骑射远攻,还有阵法排练为主,然后每天到了黄昏,会刻意令衡山六刀装作懈怠的样子,离开一会儿,看看这些人会怎样。
其实练兵,他也非是首次,曾经在马楚政权就有过前例,只是根据前人打仗总结的经验,加上他自个儿的理解融会贯通,传些自己所知的武功技巧,当然要按他自身的衡量,要士兵们日进千里肯定不行。
这就好比授徒传艺,一群人的文武,要一下子提高,可比亲自授一两个徒弟难多了,因为每个人的资质都不一样,转变的层次也不同,自己要顾及的点也越多。
柳枫却有些心急,即使他知道不能这样,却难免气躁。
他将脸一沉,身子滑出半尺,又蹿前一丈,长戟在手,戳,刺,挑,拔,样样得手,直让人称羡。
谢如烈也眼花缭乱,不住地拊掌。
柳枫将戟舞罢了,汀了脚,似是无意间,说道:“你们照做一遍,不懂就问,今日时辰延长,我就暂时不走了。”就地一站,作姿观望。
士兵们应声道是,而衡山六刀没有现身,则迎接神兵门的兵器去了,听说柳枫托独孤傲专门在附近山头打造正箱战车,风声很紧,这些人却都不知道。
如此过了些日子,柳枫总是依时督察众兵的训练进展,甚至融入大家的氛围中,有时也练一练箭,久而久之,将他自己的箭术也增高了。
众兵开始觉得他方法过当,过于严苛,渐渐的,对这方法习以为常,挨苦忍受,苦不堪言的次数越来越少,柳枫便准备每日晨时抽出些时间,给他们把古往今来的一些军营事迹讲一讲nAd3(
虽则是个故事,但柳枫更希望他们能轻松地听完,在愉悦中感受自身目今的处境。
隔三差五,柳枫会亲自确认一番众兵的训练成效,好心中有数,也会给他们排个名次,好互相激励。
这样的日子,使他渐渐平心下来,不再如初时那般浮躁,每见士兵,也有了笑容。
他也摆脱了与天绍青分别的不适感,每次思及远方还有个心心念念的人,在等着自己回去,心情就陡然开朗。
柳枫正立在屋内呆想与天绍青说过的话,猛然间,听到门外骚动声响,眨眼,谢如烈急步奔进来,慌张道:“太尉大人,不好了,马脱了缰,全都跑出来了,怎么也拦不住!”
柳枫脸色一变,知道事情不小,那都是此次带出的良驹,是众人的坐骑,焉可丢失?忙随谢如烈奔到屋外,远远瞅见马群疯了一般乱冲,但还有些队形,都朝一个方向。
那些士兵有些被撞翻在地,有的或逃或避,有的则追着马匹,想将马牵回,但这些马是刚才士兵们训练毕了,方才牵时,其中有一个汉子粗鲁,不慎拽了马尾,以致马慌慌奔逃,其余马儿平日都与其齐出齐进,见同伴逃,成群结队地响应。
士兵们都是人身肉躯,悍勇些的,能拽回一两匹马,多半士兵都靠不近马身。
马奔得太快,全然无视人影。
众人皆皆大喊:“快拦住,快拦住,那边,不对,这边,这边!”
慌了手脚似的,人人寻缰绳,待找到,使力扯住,往回收间,马长嘶怪啸,拼命甩马蹄,性烈如火,将拖缰的人吓得倒退。
一瞬间,马群又一窝蜂的奔腾起来。
柳枫瞅见前方有一地细草,眼前一亮,疾步奔进屋内,抓起一坛酒,飞身跃到外面。
到底他轻功绝佳,不需多费气力,仅一个起纵,落在细草近侧,不做犹豫,把酒齐齐倒在草丛中。
眼看马群就要疯狂地踩上他的身躯,谢如烈大叫:“李大人,小心!”说话间,就要上前救柳枫。
柳枫却从容镇定,毫无惧意,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扔出火折子,点燃了细草,在酒的刺激下,蔓草腾起火焰,非常刺鼻。
柳枫掩起口鼻,倒完所有的酒,倏地掷掉酒坛子。
避到丈外,他把口鼻捂住,面向马群卓然而立,大有对峙之感,气势伟然,就那样昂然盯视脱缰的马匹。
众将急的大呼:“李大人,危险,快闪开,闪开啊!”
可柳枫却似完全没有听见,冷冷静立,马群疯狂,他好像也疯狂了,任那尘土冲驰自己而来。
众人只当太过混乱,他是失去了神智,还是惊吓过度,不知道防备?
可谁也没有想到,所有的马蹄到了火旁一丈处,突然收住势头,仿佛呆了一般,四肢抬起,又僵硬,软瘫,一下子齐齐倒在地上,露出萎蔫之态。
一股股弥漫的烟气冲入马鼻中,后方马群按序跌倒,做了数次挣扎,毫无半点力气。
一百六十山色朦朦留颜色,素期江湖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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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众人大大称奇,诧异地看着柳枫。
柳枫也低头瞥了瞥一堆倒地的马,走开数步,淡淡道:“收拾一下,把马牵回原位,今日骑兵操练暂停,明日继续!”转身飘然而去,火焰依然熊熊燃烧,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众人扑火时才察觉有异,柳枫教他们拿来一块布浸湿,裹住鼻头,再进行扑火。
各人到了火前,都闻到奇怪的烟味,身体难免乏软,好在柳枫事先授法,又教人在后随时照应他们,还不至于出现大碍。
他们这才明白那些马为何晕倒,那草丛里长着一堆马兰花,正有令人迷醉之效。
柳枫迎风远立,默默瞧着众人收拾残局,这时,谢如烈走过来。
柳枫清声问道:“谢大人,我们来此多久了?”
“约有两个月了!”谢如烈想了想道。
别说柳枫想家,他其实也很想家,在这里的每个士兵,哪个不想家,不思念亲人,他能明白柳枫的心情。
柳枫一怔,自顾嘟喃道:“两个月?竟然这么久了?”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凝视远处道:“我上次去信,距离现在,也有这般久吗?”
谢如烈愣了一下,了解柳枫言外之意,果然被自己猜中。
柳枫说的是复信于天绍青,不过来此以后,柳枫就只麻烦过他一次,他还以为柳枫心硬,怕是早已忘了,抱拳施礼,恭敬答道:“是的,大人,上次你写家书,到现在差不多就是两个月。”
柳枫心神恍惚,直盯着前方愣住,他不喜欢做那柔柔腻腻的事,总觉得该说的,说一说,若没有重要的事,不必故作样子,学那花前月下诉衷肠nAd1(
他不是这种性情的人,反正天绍青了解他的心思,所以他写信,几乎都是言简意赅,不明内情的,还当他出了甚事。
以前他在甑山时,常写书信,那不过是他抒发心中苦闷,记录一些生活点滴,但多半都是对他印象最深的,算起来,那么多事,也是二十多年积累的,并不是常写很多。
谢如烈抬头看了看他,没再言语,两人就那样站着,看着众兵忙活。
虽已进入寒天,但南方气候温润,还未降下大风雪,湖水依然清幽碧绿,在一处幽静的岸边,猛见一道柳绿色的身影由远及近地过来。
那人年轻甚轻,样貌清洒,却有几分无邪好动。
他忽然将身子倒翻,双手按一按地面,翻过个漂亮的筋斗,凌空纵起,跃上一株大树,那树叶有些枯萎,他轻轻一跳,飞身上了树干蹲伏。
落稳后,他用一根玉柳杖拨开几片枯叶,瞟视树下的湖岸小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他眼睛的瞳孔不同于常人,泛着幽蓝色的光芒,若有似无,遇到蓝天白云,则澈蓝一片,好比此刻蹲在树上,在隐蔽处,幽蓝色则隐去不见,与眼底的黑芒融为一体,显得特别惊艳。
他张口笑一笑,也很好看。
片刻后,小径上来了两名女子,四下张望,找了一圈,一脸失望,两人又跺了跺脚,道:“到底去哪儿了?”
“少宝!少宝!”两人一边唤着,一边朝远处而去,声音渐渐隐没。
那树上的人这才翻身从树上落下,望了望那两道看不到的身影,他食、中两指夹起一缕鬓发,桀桀一笑,转身走了nAd2(
片刻后,他进了镇,此时正当日中,小镇上人山人海,一片热闹。
天绍茵与燕千云也在镇上,走了一阵,天绍茵衣角被人轻轻一拂,觉得不对,伸手摸一摸身上,去捉那人,大呼道:“你别跑!”
那人闻她这声呼喝,已知偷钱的事被她发现,撒腿便逃,哪敢停步?
“站住!”天绍茵也是倔脾气,被贼欺负颇不甘心,提剑一直在后面追,不依不挠。
燕千云起先不大在意,只当是个贼,天绍茵能够应付,但前面那贼似乎有些功力,竟然脚程也不慢,待到他看出门道,天绍茵已去了好远,怕天绍茵有所不测,疾步在后相唤。
少时工夫,天绍茵竦身把那人前路截住,横身挡住那人,那人欲转身朝相反的方向逃,被她用手按住肩膀,动弹不了,又装作怯意的样子,倏地讪笑道:“大白天的,一个姑娘家抓着个男人,成何体统?”
天绍茵颇恨这贼反将一局,伸手喝道:“拿来!”
那人故意装糊涂,问道:“拿什么呀?姑娘!”
天绍茵用力在他肩胛上捏下去,那人虽说有些功夫,却还不是她的对手。
天绍茵威逼道:“还装蒜,快点还给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哼,难不成你要逼迫老子娶你不成?就你这泼样,送给老子,老子也看不上……”那贼盯了天绍茵一眼,居然满面不屑,神态甚是悠闲,哪里是受了迫害?
此话一出,旁侧的观客都忍不住笑起来,觉得甚是好玩。
天绍茵见众人看笑话,来了气道:“你……岂有此理!”提剑刺了过去,并不打算真害那人,但给个教训,还是她的作风nAd3(
那人闪身避开,也不给情面道:“臭丫头,有本事,自己来拿!”身法极快,面对天绍茵的强劲攻势,左闪右避,硬是相持数招,难见分晓。
天绍茵竟还被他骗了,先时以为自己比那人利害,他必害怕自己。
她心里一急,虚晃一招,剑锋斜偏,改刺他的咽喉,谁料相逼没有成功,反被那人逃开。
天绍茵又趁机拍出一掌,正要打在那人的心口,忽然旁侧闪出个人,挡了她一下,结果教那贼溜走了。
天绍茵大气,手又被对方捉住,抽不出来,急道:“多管闲事,他偷了我的银子!”
这人一双眼睛是幽蓝色的,用动人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一只手举高,朝她笑道:“可是这个?”
他手中拿的正是天绍茵被偷的钱袋,天绍茵自觉适才出了糗,又不愿道歉,夺回钱袋,见他还抓自己,叱道:“还不放开!”
来人才不好意思地松开她,道:“对不起,冒犯了!”
他才松手,一把折扇横空窜出,倏地朝他打来,这人急的让开半步,还未站稳,那打他的人又收了扇子,改掌袭他后背,他忙整肃神情,接架相还。
天绍茵见是燕千云,好不高兴道:“燕大哥!”
果然是燕千云追了过来,却不知为何,竟平白无故和这蓝眸人动起了手,起初天绍茵还误会成燕千云误解了蓝眸人行为不规。
燕千云木无表情,一连与蓝眸人还了好几个回合,蓝眸人瞧他利害,不敢徒手逞能,掣出随身的玉柳杖,直戳在扇面上,杖头飞旋,蓝眸人身形越欺越前。
反而是那杖粗实,有五尺来长,倒让蓝眸人可以远攻,不被燕千云近身相害,燕千云疾退了两步,微一使劲,内力直灌上扇面,拍了过去。
蓝眸人身躯一震,被迫加大力道,两厢对搏,只见杖头在扇面上飞旋,数刻后,两人同时被弹退。
蓝眸人哈哈一笑,近前说道:“燕兄好功夫,多日不见,蓝少宝倒有些不如你了!”(小说《天剑流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一百六十一天不逢时见旧人,意态神摇为哪般
?望江楼的招牌在街旁十分显眼,不断有人穿梭其间,而它的宏伟在不大的小镇,算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与之对应的则算对面的望岳楼,两家仅有一街之隔,各自经营各自悠,颇有些对立。
天绍茵无精打采,瞥了瞥蓝少宝,只见他与燕千云说话,自己甚觉无趣,便手托腮帮,转望窗外。
外面街道人头攒动,嘈杂一片。
燕千云与蓝少宝的声音久久不息,蓝少宝那笑声,令她莫名其妙的厌烦,连她也暗暗吃惊,究竟为何对他有那般深的成见?
对面望岳楼就在眼前,她百无聊赖,只有瞅着那里进出的人群,手敲桌子打发时间,引来燕千云与蓝少宝好奇的目光。
燕千云摇头一笑,将折扇握紧,冲蓝少宝做个请,蓝少宝方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虽是短暂的接触,天绍茵也约莫知道了,这燕千云与蓝少宝是一对多年的好友。
当年燕千云十八岁时走动江湖,虽为一眉老人门下弟子,受师命暗探江湖秘事,可背着一眉老人做了很多令人称快的事,机缘巧合,结识了蓝少宝,两人义气相投,一见如故,而今次是分别两年后的重遇。
是以两人难免诸多话题,这一聊便也顾不上一侧的天绍茵。
天绍茵本就好玩好动,哪经得起这种沉闷?听了几句,没了耐性,正要自个儿去耍,微一耸身,瞥见两道苍老的白影晃进望岳楼,十分熟悉,失声道:“道成仙君?”
燕千云听了,亦面色大变,闪电般起身掠过去,也瞅着对面的望岳楼,彼时道成仙君刚刚进了望岳楼,也瞧不见。
他为了确定,霍然扭头问天绍茵道:“你确定是他们?”
天绍茵道:“是他们,不会有错,那身清素长袍,他们纵使穿上几百年也不变nAd1(”言说间,又向外瞅了瞅。
那窗高阔适中,刚巧容纳天绍茵头颈,燕千云在旁侧,只能弯着身子,天绍茵也不知是习惯,还是受了燕千云感染,竟也学着他的样子侧头探看,两人又挨肩擦膀,难免有些耳鬓相磨。
待燕千云看不到道成仙君,倏然回头时,碰着天绍茵,闹了个大红脸,而且还把天绍茵脖颈四周的肌肤一览无遗,女子特有的气息令他心头荡漾,竟呆了好大一会儿。
这一幕正被蓝少宝在后面看入眼里,良久,天绍茵将头缩回,瞅见燕千云神色怪异,也不好意思责怪,但也不好直言,走出两步,假意说道:“真无趣,我……先回房了。”说罢,逃也似地跑上楼。
燕千云望着她的背影怔住,好半天都心猿意马,直到天绍茵踪迹不见,再也望不着。
蓝少宝禁不住哈哈大笑,从旁拿起玉柳杖,拱手道:“燕兄,恭喜你了!”
燕千云从慌乱中整肃神情,道:“少宝无事,明日再见罢。”也上楼去了。
蓝少宝眼底露出一抹淡笑,暗道:燕兄,这次你借口逃脱,迟早要被我逮到机会的。
天绍茵回到房里,在床边掖着被角,想着方才之事,猛听一阵轻微的叩门声,燕千云在门外道:“茵儿!”
天绍茵迷迷茫茫,误以为他有所求,一会儿期盼,一会儿又隐隐担忧,过了半响才道:“何事呀?燕大哥!”
那边燕千云却许多没有回应,她一下又感到奇怪,走到门口,想了想才将门打开,过道上空无一物,未见燕千云。
这一头燕千云鬼使神差一般,为自己刚才的心思惭愧,认为天绍茵看穿了自己,拒绝了他,又下楼了,未料才至楼口,忽被急步上来的蓝少宝拽住,慌里慌张道:“燕兄,这次你要救我nAd2(”
“救你?”燕千云一脸诧异,竟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望着蓝少宝。
蓝少宝叹道:“哎呀,就是我才跟你说的紫云双侠嘛,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燕千云浑浑噩噩,这才有些明白,蓝少宝眼尖,盯视楼下,看到两道人影入了客店,正四下探望,当即拽紧燕千云,道:“来了,来了,就是她们!”
原来这二人是两名女子,一并从门口走进来,穿着一袭紫衫,生的清丽娇俏,店小二上前招呼,其中一人扬手展开掖藏已久的画卷,问道:“见过他没有?”
小二凑近画卷一看,只觉上面的人一身柳绿衣衫,是个后生,好生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见他神情怪异,急了道:“到底见过没有?”
小二愣了愣道:“好像……见过!”
两名女子同时揪住小二衣襟,齐声道:“他在哪儿?”
小二忍不住痛呼一声,嗫嗫嚅嚅地道:“刚才……还在……”
蓝少宝情知躲不过去了,慌忙扯住燕千云上楼,说道:“燕兄,你一定要帮我,跟我来。”
直接回到房中,蓝少宝不假思索道:“换衣服!”
“什么?”燕千云见他伸手过来,疾退两步道:“你想让我去对付她们?”
蓝少宝点头一笑。
燕千云转身坐定,沉声道:“不行,你的风流事岂能如此了账?何况如果茵儿知道……”
蓝少宝忽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你的那位姑娘是绝不会知晓此事的,我自有办法,一早就准备好啦……”
那边紫云双侠知道蓝少宝狡猾,若在此家客店,此刻必定闻风而遁,怕小二误事,已推开了小二,上楼来寻nAd3(
恰好她们到了回廊,一处房门微开一线,钻出一抹熟悉的柳绿身影,拿着玉柳杖,但那人却脚步微顿,迟疑了许久,也没动。
门后伸出一双手猛地将他一推,他只好往外走。
紫云双侠洞悉了他,欢声叫道:“少宝!”奔上去,一人扯住一条胳臂,说道:“少宝,原来你真的在这儿,害我们一通好找。”嬉嬉闹闹,把他拖出望江楼。
直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屋内的燕千云才笑着跌倒在床上,翘起二郎腿,仰首望着承尘,一番惬意过后,猛然瞅到桌上那柄折扇,耸身跃将过去,摇扇走出房门。
这头天绍茵完全不知事情已经发生了些微变化,因蓝少宝与燕千云蓄谋,有意避着她,所以她只当刚才外面有人来找蓝少宝,偷偷开门瞧了一阵,见没趣味,蓝少宝还与两名女子纠缠不清,心中甚为厌烦,关了门呆坐一会儿,自己出了望江楼,正与燕千云一前一后。
天上日光正盛,大街小巷人流杂沓,天绍茵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根枯了很久的柳条,绕在手里把玩。
她正蹦蹦跳跳间,忽听旁侧几声吵嚷,走去一看,先前偷她东西的贼正在一家玉器店前,与老板争执。
这番贼换了身衣裳,看着干净多了,但天绍茵还是认定他眉眼之间贼气甚重。
只见店主狠狠扼住贼的手臂,怒目相对道:“你这该死的骗子,快把我的宝贝拿来!”
这贼年方二十,身高七尺,一双浓眉大眼闪闪光亮,鼻梁高阔,长相舒清,却有些无赖之相,面对周围的指指点点,仍是满脸含笑,毫不在意,悠然地晃着双腿。
店家在一旁喝骂,他微蹙眉头道:“这东西借你两日,到时加倍还你,心急什么?”
“还?拿什么还啊?柳世龙,每次你都信口雌黄,这次可没那般容易,把东西还给我!”店家怒叱,就要伸手去夺。
柳世龙机警地倒纵一步,道:“要捉得住我,就还你!”居然展开轻功,落入人丛中,轻功还不弱。
不料天绍茵从旁处蹿出来,伸手捏住他的肩胛,冷冷道:“这次还不抓到你,把东西还给人家。”
柳世龙瞥了她一眼,道:“又是你这臭丫头。”手肘忽然朝外使力,把天绍茵顶了开去。
他借机笑道:“老子没功夫陪你玩。”洒开大步,奔入远处,没了踪迹。
天绍茵追踪了一阵,但柳世龙有了先例,早知躲避她的方法,天绍茵没追着,泄气地在街上转悠,忽见前面的巷子飘过一道白影,极似燕千云。
她不知燕千云这般惬意,要去哪里,暗恼他也不唤自己,自己虽未知会他,独自来玩,但他寻自己不着,应该着急。
当下自个儿加快脚步,气恼恼地跟了上去,因心中怨愤,始终没有出声,不想一不留神,将人跟丢。
她暗道今天真晦气,赶回客店的间或,望见对面的望岳楼,便想起自家前次丢了铁血秘籍,既然道成仙君在此落脚,倒不如前往一探。
她打定主意,就往望岳楼赶,行至中途,恰逢燕千云回来,摇着扇子从旁经过,天绍茵将他唤住。
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会与她相逢,但见她目注自己,情意款款,意念还沉浸在先前客店中的尴尬,他心神微乱,勉力镇定情绪道:“你怎么在这儿?”
“跟我来呀!”天绍茵不由分说,将他拉入望岳楼,也未细看这燕千云眸光有何不同。
燕千云大有不适,甩开她又恐生出乱子,只得任由她拽着,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故意拖慢脚步,问天绍茵去哪儿。
天绍茵没回他话,只是见道成仙君在望岳楼内用饭,与他在门外藏了一会儿,燕千云已领会她的意图,突然玩味上心头,想了个主意,拉过她道:“我有办法!”
不多久,道成仙君吃罢饭,竟然也不外出闲逛,安安分分地回房了。
两人遂屏住气息,蹑手蹑脚来到那间房外。
孙道成掩好门,拉出怀里的铁血秘籍,坐下说道:“老二,你说师叔到底怎生想的?让我们在这儿干等,这般时辰,还不见来。”
袁道成摸须坐于对面,回道:“我如何知晓,既然他老人家让等,那咱们便等吧,师叔的心思,可不容易猜的着啊!”
“那是!”孙道成叹口气,慢慢放下秘籍,沉吟了俄顷,猛地面露奸狡之色,道:“师叔这一招诱敌上钩之计,可是妙哉,就是不知此番他又有什么主意。”
袁道成将眼珠一翻,道:“这怎能随便议论呢?”说着,他也一笑,奸邪道:“别平白捏造嘛,不过……做戏要做足,然后才能引人入瓮,这道理,难道还不简单?你我能想得到,师叔岂能想不到?”
孙道成连声称是,与他相视,笑得更欢了。
天绍茵一怔,虽然听的很迷糊,可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觉得自己就像那瓮中之鳖,与燕千云望望,他怕她沉不住气,会冒失行动,用力扯住她的手臂。
过了大半时辰,袁道成与孙道成还在琢磨,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袁道成随即喝道:“谁?”
“客官,天寒了,特送酒水给二位暖暖身子!”
原来是店里的送食伙计,孙道成不疑有它,冲袁道成点点头,收了铁血秘籍,清声道:“进来吧!”
小二轻快地步进屋内,缓缓放下酒食,笑容可掬道:“客官慢用,小的就不打扰了!”言罢,迈着螺旋步走了出去。
但若细看,他眸光中隐然泛有淡淡地幽蓝色,但那幽蓝色经常会与黑芒混合,能否辨清,则完全取决于周身的光线,而一般人也不会仔细打量同性的眼睛,故极少人发觉。
一百六十二天不逢时见旧人,意态神摇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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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千云又与天绍茵挪到门口,藏住身子,悄悄探首朝内看,那门未关严实,有一道缝隙,顺着缝隙看过去,两位道成仙君静静地坐在桌前,刚刚送入的酒水,他们动也未动。
天绍茵暗暗着急,快要憋不住,燕千云压下她的手臂,她也怕道成仙君发现,下意识往后一闪,正跌到燕千云怀里。
燕千云冷不防心中一颤,不知所措,本想推开她,可那身体离他实在太近,推她必会暴露身份,如引人质疑,屋内人定会有所察觉,两人处境立刻危殆。
他只好这样蹲着不动,渐渐的,这女孩子身上泛出一种神秘的少女气息,让他心性渐渐迷失,竟起了遐想,暗中贪慕。
这样的想法,无疑是不对的,他为自己这惊人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却没有违背本心,就是这样做了一件令他抬不起头的事情。
两人起先安然如常,天绍茵也紧张地注视屋内情状,他却心下不自在起来,心神难定,眼神无处所放,待有意无意地落在天绍茵那处,竟呆了好半响,露出痴痴之态。
看着她柔情的面靥,他心神恍惚了,手颤抖地伸出来,拥住她的腰,身子也欺了过去。
他背叛了自己的朋友,虽然鄙视自己,虽然与她离得很近,却终于把她拥在怀中,在暗中延视,时光也许就停在这一刻。
天绍茵却与他是两番情状,既喜欢他这样大胆,又怨他太过大胆,以往俱都不声不响,没想到竟然还这样主动,还是如此形势下。
她心弦已动,脸颊也起了热意,见燕千云还没有松开的意思,为了不惊扰门内的人,慢慢伸手,轻轻放在自己腰上那只手掌上面,略略使劲,要将其扳开。
燕千云知道她在抗拒,肃目望着远处,浑然忘我,好长时间才把手放下来nAd1(
如此过了半响,屋内传出动静,道成仙君痛呼:“酒中被下了毒!”
天绍茵闻言直起身子,霍然锤门冲将进去。
只见屋内酒杯倾翻在桌,孙道成捂着胸口,听到有人冲入,一眼瞅到天绍茵二人当门而立,大声斥责道:“是你这臭丫头下的毒?”
袁道成趔趄着上前数步,指定燕千云道:“千云,师叔一向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他?”又指指天绍茵,道:“为了这个臭丫头,多不值得,要想清楚,只要你交出解药,此事便就此作罢,不然……”猛地剧呕,吐出一滩黑血。
燕千云折扇敲敲掌心,朝两位道成仙君笑道:“想不到燕兄的事还真麻烦,今日总算见识了,我跟他比,算是小巫见大巫。”
“你说什么?”袁道成一面揩拭嘴边的血渍,一面大惑不解。
天绍茵也惊住了,这声音不是那个蓝少宝吗?
她回头扫视,燕千云已手抚在脸庞,揭下一张人皮面具,赫然映出蓝少宝的清洒模样。
天绍茵退后两步,吃愕道:那刚才岂不是误事,犯了糊涂?
只当自己闯下了大祸,一时间只想逃离这个房间,再也没心思对付道成仙君。
孙道成见是个素不相识的人,怒道:“你是何人?快点交出解药!”也不客气起来。
蓝少宝凛然一笑道:“要解药,你们何不自己来拿?”竦身纵出。
孙道成急扑过去,举掌便劈,因他中毒,内力颇显不足,很快便被蓝少宝占了上风nAd2(
两人在不大的过道追来赶去,蓝少宝身姿轻灵,活跃百变,翻梁绕柱,孙道成愣是靠近不了他,反而不慎被他一扇扫过,打出一道伤痕。
袁道成闻到风声,大叫道:“你这贼小子,老夫不会放过你。”
蓝少宝避过他急进的掌风,疑惑天绍茵因何还未出来,缠住道成仙君期间,没有用多少气力打他们,只是消耗他们的体力。
后来道成仙君体力渐渐不支,倒在地上晕厥,蓝少宝跃进屋内,瞧见天绍茵坐在桌前发呆,而那本铁血秘籍也被道成仙君放在一边,她竟然都没有用手动过。
蓝少宝才悟出她怕是还计较刚才之事,也怪自己,不该骗她,蹿前把书塞到她手里,急说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吧!”
他拉天绍茵,天绍茵却把他的手打落,也不看他,只管低声道:“我自己走!”
两人出了望岳楼,天绍茵回到房中,还在奇怪燕千云的踪迹。
她料想蓝少宝肯定知道,可又不想去问,想起两人那亲昵的举动,就浑身不适。
越想越烦,及至夜幕拉下,她也睡不着,便来到望江楼后院,凝神看着一盆凋零枯萎的花朵。
谁知蓝少宝忽然出现在身后,将一朵含笑花递过来,说道:“见了含笑如见人,我还没见你笑过呢,不知道你笑起来,是不是跟它一样灿烂?”
他竟然又糊涂了,也在房中难寐,整日未曾出门,直等着道成仙君苏醒,然后找不见二人离开小镇,适才看见天绍茵孤独地立在院中,他顺手摘来一朵含笑花,做出这种举动。
天绍茵立时垂下眼睛,转过便走。
蓝少宝出言叫道:“姑娘,姑娘……”
可他越叫,天绍茵走的越快,眼看就要走离他的视线,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纵身挡住她的去路nAd3(
天绍茵也躲着他,颤声道:“你……你拦我干什么?”
蓝少宝凝视她道:“对不起,少宝有话不吐不快,今晚想讲出来。”
“我……我不想听!”天绍茵有些急,想从他身旁冲过去。
蓝少宝眼尖,侧身纵出一步,将她拦住,说道:“可我要说!”
天绍茵见走不过,便转身回到院中。
蓝少宝移步上前,说道:“姑娘,你不要误会,少宝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紫云双侠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不过在我落难之际,她们姐妹二人曾救过我……”
天绍茵能够感觉到他有一股强烈的热切,就在自己身后,急的慌乱不已道:“你告诉我干什么?”
蓝少宝走到她前面,道:“姑娘这么聪明,应该明白。”
天绍茵登时脸红了,把头垂了又垂,再次侧过身子,躲着他的目光。
蓝少宝望着月色,笑叹道:“少宝一生喜开玩笑,当时一句戏言,要娶她们为妻,不想她们竟会当真,多年来,我一直躲着她们……”
“你可以告诉她们真相……”天绍茵低低地道出一句,却不看他。
蓝少宝叹道:“她们一番痴心,又救过我,我不想伤她们的心。”抬眼瞅了瞅天绍茵,正色道:“少宝第一次抱在怀里的女人,就是你……”
“啊,你……你不要说……”天绍茵被他的大胆吓住,听他提及望岳楼,就有种羞愧感,觉得自己好脏,无法面对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只想谁也不要找到自己。
她拔腿就逃,蓝少宝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瞬间又挡在她面前,认真道:“我是真心的,不想把你吓跑的,既然我已经有了这种不该有的想法,就算燕兄在这儿,我也要让他知道,一样会这么说,不然当做什么都没做过么?再让我与他做朋友,我自己都恨自己,已经不是人了,我讨厌伪装,情愿撕破脸……”
他正说着,忽听斜上空传来一声:“蓝少宝,想不到你这么对我们。”
蓝少宝一惊抬头,就见紫云双侠落在院中,一脸怒目地瞪着他,旁边还站着一身柳绿衣衫的燕千云。
燕千云此刻心情非常复杂,蓝少宝明白燕千云一定照自己的意思办了,他无法说出的事情,正是要借燕千云之口告诉她们。
当时燕千云被紫云双侠拖出几里地,她们一直喋喋不休,亲亲昵昵地黏着,燕千云到底忍不住,和盘托出了真相,并摘下了面具,说蓝少宝无意娶她们,只不过念在昔日救命之恩,才一再忍让。
这事也的确荒唐,紫云双侠当下急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要随燕千云来问,谁知方才蓝少宝的一番表白,他们全听了去。
伤心至极的紫云双侠,猛地甩一甩衣袖,泣声道:“蓝少宝,多谢你的苦心啦,但你可宽心吧,日后我们再也不会找你了。”说罢飞身纵起,双足点过屋檐,消失在暗暗地夜色下。
蓝少宝眼见她们离去,慢慢收回目光,也神态惶窘,他与燕千云相交多年,竟然做出这种背友之事。
天绍茵看到燕千云,如见救星,扑入他的怀里。
蓝少宝苦笑,沉吟了一会儿道:“燕兄,我了解你的心情,可这是意外,我也没想过会弄成这样,我一向过的散漫,你也知道……”
燕千云怔了怔道:“少宝,你怎么会……”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哎,我真的不知道以后……”
蓝少宝知他想说两人日后如何相交的话,以手止住,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打算离开这儿!”抬头望望月色,慨惜道:“想天下之大,我已无脸见人,又怎有少宝立足之地,你不必挽留,我也不该来,不该遇到你,更不该招惹紫云双侠,燕兄,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他明白燕千云的性子,略有些软弱,只怕自己说的苦了,又要自疚,连忙道:“我不想触景伤情,告辞!”掷出手中折扇,扔给燕千云。
燕千云也便将玉柳杖抛给他。
兵器物归原主,两人也没把衣服对换。
蓝少宝没做停留,和紫云双侠一般飞离而去,人走了,却留了一颗心,一颗永远回不到从前的心,临走时,他瞥了瞥天绍茵,就那一眼,已令天绍茵不敢直视。
蓝少宝笑了,凄苦而笑,又看看燕千云,大呼道:“我去也!”渐渐不见踪影。(小说《天剑流影》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一百六十三清寒寂寂飘零去,孤影苍苍何处飞
?孤身遗落在这个世界,是何等心情?
人大概都会不自禁地想起这句话,尤其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寂寞的时候,无人理解的时候。
天冷,街上人少,雪花飞舞,更教人有种孤寂之感。
天绍茵守在一处草屋中,不住地打着哆嗦,环抱双肩,隔着门向外望了一眼,复又折回屋内,满面含愁,嘀咕道:燕大哥怎的还没回来?
草屋是废弃不用的,当初两人来到此地,因天降大雪而无处安身,只好住在这里,把屋子收拾了一番,当成自己的家,这般久了,竟也依依不舍,那其中包含了他们多少回忆?
这场雪下了半个多月,落地足有两尺厚,一脚踩在上头,都到了人的膝盖。
天绍茵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忽然出现幻听,以为有人叩门,忙去开门,结果外面风雪呼啸,白茫一片,没有燕千云,她失望地回到屋里,伉在床边呆想。
蓝少宝走后,他们本在客栈居住,起先自有些疙瘩,很少搭话,过了些日子,燕千云似是心情好了些,邀她饮酒。
天绍茵也无拒绝,蓝少宝离开后,这是他第一次笑的那般开心。
他告诉她,以后不会再乱想,该放下的就放下,要开开心心的生活。
他能去掉心中不畅,天绍茵自然替他高兴,为他斟满一杯又一杯的酒。
渐渐的,两人都有些醉意,天绍茵听到燕千云忽发谵语,转眼迎视,他目光迷醉,恍恍惚惚地盯着她,好半天也不曾移开。
天绍茵意会到他其实愁闷的心结还没完全解开,引得自己触景伤神,也无限惶苦,低头不言。
“茵儿!”燕千云低声相唤,隐隐期盼着什么,见天绍茵无有退思,猛地欺身过来,扳过她的脸nAd1(
天绍茵不敢与他对视,却躲不过,瞧着他目中挚热的光芒,被动地被他吻着。
情动处,燕千云忽然大力将她抱住,走到床边放下,用手解她的衣裳,也不看她,也不言语。
天绍茵从未经历过人事,感到一股空前的颤栗,从脊梁骨蔓延到手脚,口中呢喃,希望燕千云安抚自己一句,只因她还有些怕,但燕千云似是下了决定,一语未发,就与她耳鬓相磨起来。
天绍茵叫了一声:“燕大哥?”
他没有反应,天绍茵脑海里刹那闪出望岳楼那一幕,鬼使神差地想及自个儿被蓝少宝抱在怀里,那人却是燕千云的脸,出现了幻觉,把蓝少宝和燕千云分不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燕千云。
燕千云冷不防身子被迫一闪,锐利的眼睛直射,天绍茵负疚与他,忙不迭地把头低下。
燕千云泛起一丝苦涩,问道:“你……还想着少宝?”
天绍茵语无伦次道:“没……我……没有……我……”一时错乱,竟成了口吃,无法作答。
扪心自问,她并没觉得想念蓝少宝,可是刚才那样又作何解释?
她被自个儿的行为骇了一跳,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哪里还敢面对燕千云?
燕千云凄然发笑道:“少宝一生虽然外表风流,可却是个地道的痴情子,你喜欢他,也正常!”
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天绍茵生出个可怕的念头,他根本就从未释怀那件事,恰才不过是试探她罢了,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天绍茵吞吞吐吐道:“燕大哥,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可他却不是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他?我……”凝神思索,不禁暗骂自己嘴笨,连话都说不清nAd2(
燕千云仰首长吁,起身朝门口走,落下话道:“很晚了,你好好休息。”
“给我一点时间!”似乎意识到严重,天绍茵爬下床,连步上前,将他叫住。
望着他的背影,她遍遍咬着下唇,想了一刻道:“让我好好想想,好不好?”
“嗯!”燕千云也不愿将话说绝,点头答应。
他性情温顺,做不到大发雷霆,也不出声质问天绍茵,听着窗外凄寒的冷风摩空而过,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风雪一般,永远被吹蚀蚕食。
天绍茵被他的宽宏所感,走过去抱住他道:“燕大哥,我们离开这儿,这里回忆太多,我怕……”将头埋在他的后背,眼中含泪。
燕千云微喟道:“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自那以后,两人离开了望江楼,没想到中途变天,才找到此间草屋落脚,岂料这场大雪纷纷扬扬,数日不停,将两人困在此处。
今番没有干粮充饥,燕千云出门购置,天绍茵便在家等。
她知道十里外有个小镇,可燕千云清早出去,这会已然晌午,还不见归。
她正想着,猛听一阵锤门声,有人唤道:“茵儿!”
天绍茵一时欢喜他能赶回,没有注意那声音的低沉,打开门,忽见燕千云身子不稳,斜身栽倒。
天绍茵俯身低看,只见他满身血污,白衣也已模糊不清nAd3(
她料不得燕千云会出意外,大吃一惊,急叫道:“燕大哥?燕千云?”急切间,扶燕千云躺回床上,将门掩牢。
她撕开燕千云胸膛的衣服,发现他胸前有一道刚劲的掌印,深深陷在肉内,再抬眼相视,他吼颈处更有五个指痕,伤口宛然,还在不断渗着血水。
燕千云许是太过疼痛,支撑不住,喘息几口,无力地闭上眼睛。
天绍茵误以为他已经死了,大哭道:“燕大哥,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你不要死啊,不要离开我!”一时间,觉得天昏地暗,又太过焦急,手忙脚乱,以致血水还在往外蔓延。
她探了探燕千云鼻息,扯烂一块衣裳,包住他的伤口,然后轻轻地扶他坐起来,双掌运气,开始输功给他。
多次无望,终于在最后一次运气成功,如此过了数个时辰,看着燕千云脸色渐渐红润,天绍茵这才舒了口气。
伴着一声剧咳,燕千云缓缓苏醒。
天绍茵定睛看着他,已流下了眼泪。
“怎么了?哭什么?”燕千云淡淡一笑,咳了咳道:“师父这么对我,我并不怪他,他老人家养大我,恩同再造,此番不知道是我,才会出手……”
他慢慢把一切给天绍茵说了,原来近几日小镇上有小孩离奇失踪,他疑云陡生,便想看个究竟。
根据旁人所述,他走进山林,见到一地尸骨,都是幼龄小孩,直被震住。
天绍茵曾经告诉过他,一眉老人修炼《铁血神功》,上面记载有这种法门,运用过后,就会出现此番现象。
燕千云隐隐感觉不妙,怀疑是一眉老人所为,想及前次丢失了《铁血秘籍》,还在附近遇到道成仙君,就不寒而栗。
但即使他们把秘籍讨回来,一眉老人也是知道书中练功诀窍的,他也听天绍茵讲过,道成仙君说及一眉老人会来此与二人会合。
燕千云心中越来越发寒,蹑足潜踪,查探间,不远处又传来婴孩的啼哭,寻去一看,果见一眉老人坐在一处山洞,提气抓来一个婴孩,正要一掌拍过去。
燕千云疾呼道:“师父,快停手!”大步奔进,哪知晚了一步,一眉老人手起手落,幼童发出一声惨呼,瞬间没命了。
一眉老人眼睛似乎含有熊熊火焰,失去了理智,忽的耸身飞掠,燕千云还未反应过来,他举掌直取燕千云要害。
燕千云倒跌了趔趄,一眉老人又趁胜追击,一掌将他拍中,另一只手捏住他的咽喉,目光冷森森的,十分吓人。
“师父,是我,千云呀,师父!”燕千云努力挤出这句,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拼力握住一眉老人手腕,与其僵持间,又用余力打其下腋,这才得了机会逃出。
天绍茵听此惊异,说道:“是你师父伤你的?”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是不是因为我?”
燕千云摇头一笑,凄叹道:“他走火入魔了,不认识我。”
天绍茵更诧异,却不知以何安慰他,屋内一时陷入寂静。
过了半响,燕千云感觉到伤势略好,按紧胸口调息一瞬,转首道:“茵儿,那本书呢?”
“在这儿!”天绍茵摸出那本秘籍,擦擦眼泪,递给他。
燕千云仅看了一眼,立刻厌恶道:“烧了它。”
天绍茵愣道:“烧了它?”似乎未料到燕千云作此决定。
燕千云耐心道:“我们拿着它也没用,到时万一不慎,落入他人手中,反而会让更多的人再步后尘。”
“我这就烧了它!”天绍茵恍然大悟,立时起身掏出火折子。
看着被人争夺来去的铁血秘籍化为灰烬,两人禁不住慨惜。
一百六十四清寒寂寂飘零去,孤影苍苍何处飞
?及至火焰熄灭,又不知坐了多少时辰,天也黑了,只有一地落雪,在窗轩上投下丝丝白光,使他们还能望见些对方的面容。
最后天绍茵只好在屋内点燃破物取暖。
就这样,两人默默地对坐一夜,深更时分,终于忍不住腹中饥肠辘辘,天绍茵难受,又恐燕千云发觉,便离燕千云远些。
燕千云敏锐,把这无声无息的动作瞧入眼中,恍惚问道:“茵儿,你饿吗?”
天绍茵回身摇摇头,却答非所问:“燕大哥,你还疼吗?”
燕千云喃喃道:“跟着我,你实在受苦啦!”
天绍茵立即道:“不,你对我很好,我……”
燕千云慢慢坐将起来,天绍茵见他不便,上前扶住,燕千云说道:“我会自己调息,刚才坐了一会儿,好多了!”说着,斜瞟四周,低喟道:“你一直喜欢热闹,这里什么也没有,凄凄冷冷,委屈你了!”
天绍茵心中涌起无限愧疚,垂下头道:“是我不好,如果不执意离开客栈,我们便不会……”
眼前出现一粒晶莹玉润的珠子,闪闪发亮,把她的话打断,燕千云望着掌心的夜明珠,道:“你看它晶莹剔透,我在小店边上捡到的。”
天绍茵知道不可能是他捡的,但他这般都是为了取悦自己,一时感动,倒入他的怀里,待微微起身时,燕千云已经熟睡。
屋里黑漆漆的,外面飘着雪花,窗户上似也染了洁白光芒,是那般圣莹。
夜明珠散发的柔光,投在燕千云身上,照出他如婴儿般恬适的脸,微有些苍白。
他星目微闭,眉浓恰当,睡觉中,突然绷着脸,天绍茵愈加爱惜,不禁把手伸过去nAd1(
燕千云渐渐有所察觉,有了触动,心头不断地激荡,直至忍受不住,眼睛半开半合,忽而一把抓过她的手,张目将她注视,陷入失魂中。
外头酷寒一片,两人都有些发冷,燕千云不顾伤痛体弱,把自身外衣脱下,铺展在床,压着天绍茵躺倒,俯身吻了过来。
他情态摇动,微微喘着粗气,看样子是被天绍茵挑拨,也想排解郁结,是以动作始终不停。
天绍茵禁不住浑身发颤,低低地出声呢喃,身子摇摆不定,显得既难过又渴望,这一切都鼓励着燕千云。
他力气空前加大,使天绍茵丝毫反抗不得。
天绍茵索性紧紧闭起眼睛,任由他解开自己的衣带。
因他有伤,又一时激动,在解衣时竟滑了一下,险些失手。
他心中着急,不愿丢掉这一刻,又猛然用力,把她衣带往外一挑,一层又一层,轻哗哗,纱衣尽在他面前滑落,渐渐的,分开两旁,敞开天绍茵的身子,露出最后一件掩胸诃子。
那诃子无有肩带,所以外侧的肌肤全都呈现在燕千云眼皮底下。
燕千云口舌干燥,颤抖地抬手,将扎束的两根带子挑飞,立即呼吸一滞,看着她坚挺的胸膛,猛然扎下头。
此刻他已经被欲火炙烤,难以遏制,也违背了自己平素的意愿,或者他原本已忍得很辛苦。
他虽不怨天绍茵的过失,却到底也是个常人,热切地怀念与她的爱,不能忘怀,想拥有她,来个坚定,巩固结果。
说他小人也罢,不是君子也罢,天绍茵虽然平常看起来泼辣了些,到了这份上,却难免害羞,望也不敢望燕千云nAd2(
她意态神摇,心弦抖颤,张口不住地呼唤燕千云,其实究竟想要呼唤些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觉得从心口冒出一种难过的神气,又让她癫狂,又那般离不开这种美妙难言的感觉。
她轻喃呵气,一举一动都鼓舞着燕千云,忘乎所以,肆意侵犯,无所顾忌。
天绍茵也想借此机会,彻底与燕千云续了情缘,不再心思迷乱,乱想一通。
燕千云解她衣裳的时候,她温顺地依从,也很清楚这夜过后会是什么,可心甘情愿。
那夜是美好的,她就那样将自己交给了他。
风簌簌的吹,一个人骨秀神清,立在一株梅树前。
蓝少宝久久也没有说话,天已经亮了,他还是这样站着,动也不动,心已游荡在天外,盯着那一蓬又一蓬飞落的雪沙,身后忽然有件斗篷移过来,遮住他,有个清淡的声音道:“天冷,还是别想了。”
“冷?是啊,是很冷!”蓝少宝凄然一笑,也不问天绍轩如何得知自己有心事,慢慢地转过身子。
回到屋里,他喝了一杯热茶暖身,问天绍轩道:“绍轩在此可还习惯?”伸手摸到桌上的玉柳杖,他凝眉不语,忍着悲怀。
天绍轩恭揖道:“多谢蓝公子一番盛情,如果没有四方阁帮忙,我与明飞恐怕要落在这荒山,后果不堪设想。”
且说天绍轩因何会在蓝家?
原是当初他带着郑明飞离开金陵,一路西行,不料中途郑明飞染了恶疾,拖延数月,也不见好,病情还急转直下。
他也请过大夫,始终束手无策。
天绍轩看着奄奄一息的郑明飞,不禁愁容满面,想到还未到家,便出了这等事,心下实在烦躁nAd3(
他缓缓掏出一方丝帛,仔细地看着,一时入神,连郑明飞醒来也不知道。
郑明飞问道:“那是什么?”
天绍轩迟疑了一会儿,沉吟道:“是郑世伯留给你的。”
郑明飞好生讶异,不想父亲还留有遗书,连问天绍轩内中情由。
天绍轩垂下眼道:“当时我中毒在身,你去买药,我一个人在庙中没事,想了很多,忽然就发现了这个,压在神案后面,我怕你见了此物伤怀,所以……”
郑明飞接过丝帛,也没有怪他,看了内容,大吃一惊,因上面的字迹全都以血染成,教她怅触前尘,不能自制。
郑松昭在信中言道,自己二十多年苦苦等候夫妻团聚,孰料命不与他,等来的却是爱妻惨死,他自觉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女儿,更愧对祖师。更道自己即便身在,心也已死去,无颜面对世情,希望女儿和天绍轩好好生活,远离俗世凡尘,不要再管恩恩怨怨……
郑明飞看完呆了,想及前途茫茫,此番自个儿又病在这里,拖累天绍轩,心情低沉。
天绍轩揽她入怀,安慰道:“别担心,我们还有……”一言未尽,猛然汀,怔道:“我明白了,明飞,你有救了!”
郑明飞正自疑惑,他就解释道:“你还记不记得四方镇?”
“记得,这有什么……”郑明飞正纳闷天绍轩因何有此一问,蓦然忆起曾经到过一处诡异的小镇,当时还好奇地指着镇屏,说道:“四方镇,闲人免进?好怪!”
天绍轩见她陷入沉思中,提醒道:“有人不是说那里不欢迎外人吗?”
郑明飞意识到不对,连忙道:“对,我们还经过了一片树林,后来……”说着,病痛发作,又吃力不住。
天绍轩关切她,郑明飞侧头遥思,那林中有一片奇花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花,像梦幻一样,使人以为到了迷幻世界,然却似有毒一般,教她此后一病不起,连走路也觉吃力。
开始她与天绍轩没有想到,现在愈发觉得古怪。
天绍轩想了一会儿,迎视她道:“我们尽管去那里探个究竟,看看可是有人搞鬼?如果不是,那我们……”倏地垂下头,不再言语。
郑明飞不抱希望,但不想打击他,回道:“好!”
两人又来到四方镇,不巧的紧,正逢天降大雪,举目远望,四面白压压一片,原先小镇上的人,却一个也不见,待到密林深处,天绍轩也一并晕倒了。
一天过后,雪差不多覆盖了他们全身上下,几乎都要被掩埋,忽见一个人在跟前出现,拿起玉柳杖,轻轻一点一扫,将积雪扫落。
来人望着雪中的二人,微蹙眉头,叹道:“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你们不该来呀!”这人不是别人,便是那蓝少宝。
天绍轩与郑明飞也因此到了四方阁蓝家,幽幽醒转时,拜见四方阁主,看到蓝少宝的第一眼,天绍轩微愕道:“你就是四方阁主?”
蓝少宝在室内踱过几步,朗声道:“不错,正是少宝!”回头看天绍轩诧异的样子,微觉奇怪道:“怎么阁下认为我不像吗?”
天绍轩抱拳一礼,如实道:“不是,只是从未想过四方阁主竟然如此年轻,实在惊讶,一时失礼,请莫见怪!”
蓝少宝一面踱步,一面道:“不用拘礼,少宝一向不在乎这些,这里人都称我蓝公子,阁下喜欢,也可以一样,不然就称少宝即可。”
一百六十五两对空茫何解愁,四方天下寒欺人
?天绍轩自此住在四方阁,只因郑明飞还需要一段时日恢复,而他也很好奇那片密林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四方阁的人似乎并不想让人知晓内情,连日来,天绍轩一无所获,无论怎样拐弯抹角地探听,他们都很警惕,只字不提。
淡月廊斜,漫天雪花裹在寒风里,天绍轩总觉得蓝少宝藏有很深的心事。
这位四方阁主经常独自倚在院角,任那风雪落满全身而无动于衷,幽静的眸子更多了份阴郁深沉,无意飘然就是冷笑,蚀骨心寒,分外凄冷。
天绍轩也不由怔住,难道他过的不开心?但四方阁如此之大,会有什么事缠绕他呢?
据天绍轩所知,整个四方镇都在蓝家掌控中。
一次,郑明飞和自己说笑,蓝少宝那孤寂的身影猛然在暗处一闪而过,天绍轩还以为出了甚事,匆匆过去叫他:“蓝公子,请留步!”
蓝少宝止步,却没有回头,轻轻地说道:“绍轩有事?”
天绍轩一时间倒被他问住,沉吟了一会儿道:“蓝公子忧伤,是否怀念旧人?”
蓝少宝单薄的身躯猛烈激颤,在冷风中飘摇,呆呆地立着,动也不动。
天绍轩想他定是强忍悲怀,才会如此,顿了顿道:“难道她已不在人世?”说完暗暗后悔,可也不知何故,偏要问两句。
蓝少宝闻言倏然抬头,望着飘雪,凄然道:“不,她在,就离这儿不远。”
天绍轩冲口而出:“那何不找她回来?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
“找?”蓝少宝自嘲地笑了笑,幽幽道:“找不回了,今生今世少宝也不能找她了。”蓦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天绍轩一人呆茫nAd1(
今下天绍轩想着这些事,从沉思中回过神。
蓝少宝已经起身放下玉柳杖,浅笑道:“绍轩在此也住了些日子,怎还这般见外?我说过,你们中毒的种种非你们之过,四方阁只是弥补错失,不用道谢!”微微叹口气,又走了。
“嗳?”天绍轩伸手相拦,怎料他走的飞快。
行到门口,蓝少宝落下一句话:“天寒大雪,绍轩只管安心居住,如有需要,尽管开口,请恕少宝有事,要先走一步。”
过不数日,大雪渐渐消融,蓝家的仆人也起了个早,打扫庭院,暖暖的阳光垂地铺展,积冰受不了日光照射,化成了冰水。
这等欣欣向荣的景色,预示着万物复苏,春天将近,天绍轩与郑明飞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蓝少宝依然没有赶他们走,不管怎样,这人无疑是好客的。这一日,又救回了两人,一男一女,男的长相舒清,鼻梁高耸,女的娇小清秀。
两人一直昏迷不醒,天绍轩走近一看,便知分晓,料得他们与自己当初进镇一样,也是误闯而入,不慎中了剧毒。
不久,那对男女病情好转,天绍轩叩问姓名,原来男的姓柳名世龙,女的姓单名紫英。
单紫英娇小玲珑,一笑倾城,倒真是个美丽女子,柳世龙腰悬佩剑,也是洒脱,两人走路一摇一闪,俨然是对爱侣。
天绍轩当下便赞他们郎才女貌,很有夫妻之相。
柳世龙轻轻地扶着单紫英行走,问道:“紫英,今日感觉如何?”
单紫英以手扶额,还有些虚弱,摇摇头道:“没事!”忽又想起什么,按住柳世龙手臂,道:“对了,四方阁主救了我们,该去谢谢他nAd2(”
“这……”柳世龙倏地松开手,面有难色。
单紫英顿悟道:“你又偷人家银子,是不是?”
柳世龙讪笑道:“不是偷他的,是一个女子,他多管闲事,我才没有偷成嘛!”
单紫英轻鄙这种所为,扭过头不理他。
他来了神气,理直气壮道:“紫英,我虽然骗人偷东西,可迟早会还给他们的,目前只是借用,可别生气。”
单紫英撅起嘴,故意甩开他道:“每次都这样说,好话都给你说尽,全是你有理,那我算什么?哼!”
柳世龙笑道:“让我的好紫英看穿了,柳世龙啊柳世龙,真的失败呀!看来以后要改变策略才行。”
他微微侧首,眼睛直勾勾盯着单紫英,渐渐浮起一抹笑容。
终于,单紫英也软了下来,怪他逗自己,忍不住失笑,却又不想教柳世龙得逞,轻易就原谅他,便连忙转过身子,板起脸,做出余怒未消的样子。
柳世龙叹气道:“怎么搞的,刚刚明明笑了,怎么又生气了?”眼珠子转了转,面对单紫英突地一笑。
那单紫英本也不是真的怪责,平素最怕他恶作剧般瞧着自家,一下被惹笑,镭了他一拳。
柳世龙脸皮厚,知她已经不气了,伸手将她搂住,笑言道:“好了,好了,去问候那位四方阁主吧,传说中的救命恩人?”
单紫英同意。
眼见他们远去,郑明飞脱口道:“他们真好玩!”
天绍轩悠悠一叹:“有人悠来有人愁!”
柳世龙搀着单紫英迈入前堂,蓝少宝正背着手,望着墙上的挂轴,上面绘着一幅墨竹,笔力遒劲nAd3(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二人,延他们入座。
单紫英却愕了瞬间,赞了一句:真是好相貌。
这个细节,蓝少宝少有注意,开口问他们道:“二位找我有什么事吗?”神情淡淡,轻手挟来茶杯,隔着二人。
他正要饮下那口茶,单紫英清过喉咙,笑着道:“我与世龙命在旦夕,多亏阁主出手相救,在此谢过了!”忽的离席而起,竟跪下了。
这一来把柳世龙吓得不轻,连忙道:“紫英,你干什么?”急的脸色剧变,忙去拉她,说道:“跪他作甚?那些毒是他们所淬,本来就该救人,你别傻呀。”
单紫英微微攒眉,不满他的态度,瞅着蓝少宝,暗示他道:“不管怎么说,阁主救了我们,就是我们的恩人,何况我们打扰四方阁已有数日,理当拜谢。”
柳世龙见拉她不起,颜面尽失,气得道:“傻瓜!”
二人争执不休,蓝少宝只觉好笑,盯住跪在地上的单紫英,恶意道:“他说得对,树林的毒都是四方阁下的,四方镇也有个规矩‘闲人免进’,你没看见么?为什么还要来?既然来了,中毒就是意料中事……”
蓝少宝起身,不高兴道:“说到感恩,少宝从未奢望,也不需要,至于留你们在此,四方阁也不缺这口饭,大可不必。”瞥了他们一眼,复又坐定。
单紫英被他的语气怔住,忽然觉得心口是那般不畅,一阵阵绞痛袭上来,教她痛苦难捱,面容也皱作一团。
屋内其他人未曾发觉,柳世龙见蓝少宝那般说话,猛地拉起单紫英,朝蓝少宝抱拳道:“打扰了,高台楼阁不配我们。”
蓝少宝也没拦阻,阴冷的目光倏地回收,喝完茶中水,用力置上桌子,显然他本也烦闷,被柳世龙激发出来。
柳世龙拉着单紫英疾步如飞,准备出门,未料这单紫英身体虚弱,不住地喘气,陡然呼吸一滞,眼皮合上。
这时,门口走来一人,不慎与他们撞个满怀,柳世龙正在气头上,当下就想发火,不觉把手松开,谁知单紫英失去支撑,斜身跌落。
“紫英!”柳世龙大叫,拥住她唤道:“紫英,紫英!”
一百六十六两对空茫何解愁,四方天下寒欺人
?不多久,天绍轩与郑明飞进来,见到柳世龙抱起单紫英,狂奔到蓝少宝跟前,哀声相求道:“蓝公子,救救她,柳世龙若有得罪之处,请见谅。”
蓝少宝到底也非铁石心肠,只是故意与他怄气罢了,见他焦急心切,情知不可耽误,点头说道:“放她躺下,我看看。”指了指近侧一张板榻。
柳世龙一喜,快步过去放下单紫英。
蓝少宝把脉一阵,疑惑道:“她身有顽疾?多久了?”
柳世龙接话道:“她自小就顽疾缠身……”在屋内一面踱步,一面诉说道:“紫英告诉我,八岁那年随父出游,经过一片奇花丛,后来就一病不起,我柳世龙不惜散尽家财,就是为了治好她的病,近年听说苏神医医术盖世无双,所以便想寻他医治,可惜神医去了长安。”
蓝少宝心头划过一丝忧伤,好似知晓这毒来自何处,所以呆了一会儿,低首看看单紫英,随口道:“你们打算到长安,才经过此地?”
柳世龙郑重点首。
蓝少宝心里有了结论,唯有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粒药,自语道:“希望有效。”将药塞入单紫英口里。
等了数刻,单紫英醒了过来。
柳世龙非常欣赏,握住她的一只手,与她凝望着。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蓝少宝怎会有这样的药。
蓝少宝在一旁似乎不大高兴,满面愁容,凄凄惨惨,引得天绍轩大惑不解,正凝眉思索,蓝少宝已走回堂中落座,转朝进门的下人问道:“有什么事?”
下人缓了缓情绪,递上一封信道:“外面有人说是公子的多年好友,要见公子,并附信来,说要公子亲阅。”
蓝少宝面容愁惨,不知为何,猛力压住胸膛,好似极为痛苦,但还是尽量忍住,伸手向下人讨要道:“拿来吧!”心里越来越不顺,闭目合过一会儿,将信拆阅nAd1(
才看罢,他冷声发笑,疯言疯语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说过不要你们来呀!”一时激动,牵动心绪,手将心口压的更用力。
天绍轩瞧着奇怪,上前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蓝少宝未有回言,突然低声**了一下,将信还于下人道:“今生今世……不相见,就说前尘往事都过去啦,让他们……走吧!”
下人犹犹豫豫,道:“可是他们……”
蓝少宝高昂着头,猛按胸口,吃力道:“你……这样……告诉他们,他们……会……明白的。”
“是!”那人应命而去。
蓝少宝忽然从椅上翻落,在地上缩成一团,不住地打滚。
“蓝公子?蓝公子?”屋内一干人发觉异常,好生诧异。
他知道是燕千云挟天绍茵来拜会他,可他哪有脸相见?而且自身痛苦都不能解决,迎那二人进来,不是火上浇油么,是以冷冷拒绝。
他在屋内痛苦不已,猛听外面传来一声:“少宝呢?我儿子呢?”一人匆匆奔了进来,其神容枯槁,声音苍老嘶哑,一头泛白的发髻松松散散,背上也已负了头陀,如不知身份,定以为这人乃街头乞丐,那身行头实在简陋破旧,可这人偏偏到了垂暮之年,正是蓝少宝的父亲蓝鹰翔。
蓝鹰翔掀开天绍轩,抱起蓝少宝,见爱子面色发紫,急唤道:“少宝?少宝!”
蓝少宝睁开眼睛,见到是他,忽然大力把他推去一边,说道:“走啊,走啊……”
蓝鹰翔双臂抖颤,难过不能自持,泣声道:“你还跟爹怄气,快,让爹看看!”无视蓝少宝的反抗,抬起他的手,专注地把脉nAd2(
蓝少宝气息不稳,犹自喘息,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样子极为虚弱,却强硬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始终朝自己父亲念叨这句话。
蓝鹰翔号脉一阵,蓦地变了脸道:“你……为什么要自食印花草?知不知道那会令你没命的!”
蓝少宝苦涩道:“没命?我……知道,爹,你不要……管我,我……我心里……好痛……吃了它,便不会……那么……难受了,可以早些……离开……人……世,朋友不欺我,我欺人,何苦还要求人哀怜!”嘴上虽然如此说,却有些依赖父亲,不似方才那般反抗,也不知是否知道大难将至,生命将要结束,才会改变。
看看父亲衰老的面目,他微感凄苦,吞下眼泪下肚。
这是个倔强的孩子,天绍轩闻言盯住蓝少宝,摇头道:“何必这般作践自己?”汀话头,只觉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蓝少宝缓缓伸出手,说道:“绍轩,你……信命吗?”
天绍轩摇首,重重地握住他的拳头,给他一些鼓励道:“别想太多,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乐天知命,自然也希望将自己这一切带给蓝少宝。
蓝鹰翔抱住蓝少宝,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已泣不成声道:“少宝,不要离开爹啊……”
天绍轩心中愁泣,勉力朝蓝少宝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有大好前途,四方阁更离不开你,不瞒你说,咱们虽是相处时日不多,但意气相投,绍轩依然能感觉到少宝的热忱,想必你喜欢的姑娘也不希望你……”
蓝少宝却觉得讽刺,自嘲笑道:“哎,这无异于杀掉我,还教我羞愧,可我却……偏要往死胡同里钻,阁下问我为什么?难道就不知道么?”
他凄然一笑,目望远处,说道:“在这世上,失去了一样东西,而心里又一直想着,那种痛苦就像锥心穿肉,难以摆脱,我明知是错,却要故犯,只有吃了慢性毒药,就会引走我的注意,忘记这痛苦,它的毒性侵蚀心肺,令人根本没有机会多想那凄楚的往事,解脱未尝不是一种办法nAd3(”
单紫英闻言也觉难过,柳世龙把她扶下板榻,她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潮起伏,起了异样的变化,但仍然没有人注意。
柳世龙沉思片刻,猛然说道:“快试试运功逼毒,说不定还有救。”
天绍轩立即道:“对,我这就运功!”
柳世龙也踏前一步道:“我帮你!”
两人当下说做就做,由蓝鹰翔扶稳蓝少宝坐直,松开手,瞅瞅两人道:“两位如能救了小儿,蓝家自当相报。”
天绍轩无意这些,只是见他们一家并非想象中那般恶劣,便想开诚布公地与他们谈谈,但得要救活蓝少宝才行,他面向蓝少宝坐定,缓缓提气,渡入蓝少宝心口。
柳世龙也坐在蓝少宝身后,配合着天绍轩。
一前一后两道真气流入体内,蓝少宝始终昏昏沉沉,将这二人义气看在眼中,摇头道:“不要……浪费……力气,印花草……加上四方阁的毒……烈性无比,是……救不活的……”
蓝鹰翔急忙道:“孩子,别灰心,一定救得活,一定救得活……”虽自我安慰,却很害怕,不断地在屋内踱步。
过了些许时辰,天绍轩与柳世龙收功,立起了身子,蓝鹰翔疾步上前探问,道:“少宝有事无事?”
天绍轩垂下头,沉默不言。
蓝鹰翔心咯噔一沉,转眼来看蓝少宝,察觉出他的毒气并未除尽,急拽住柳世龙道:“怎样,是不是无救?”
柳世龙皱眉片刻,道:“不是无救,只是……比较难……”瞅瞅蓝少宝,长叹道:“希望他能多撑些时日,或有回还之机。”
蓝鹰翔又努力捉住蓝少宝,神态显得是那样急切,那样无助和悲哀,蓝少宝只是苦笑,喃喃道:“我可以解脱啦……爹,咱们往后都不用再敌对了,你老人家也不会再有我这个不孝的儿子!”
蓝鹰翔哪愿他死,可实在无奈,迫于一桩往事,不能亲自动手解救,只好求助别人,朝天绍轩与柳世龙道:“救我儿子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那些毒花毒草都是我种的,与他无关,你们怪我吧,别怪我儿子。”
他老泪纵横,也不肯说为什么那么做,柳世龙不忍,把他拉起来道:“蓝老前辈,不要这样,蓝公子还有救,只要我们几人联手施为,每天输功,可以慢慢逼毒,只要他有活命的意志就成。”
蓝鹰翔这才宽心了,留他们在四方阁住下,直到过段日子,又起变故,他们离镇为止。
一百六十七碧色青青遥相宜,绿草临客出谁家
?日暖风和,冬去春来,四处荡漾着啾啾的鸟声,不知不觉,五个月过去了。
即便这样的情景也没把天绍青唤醒,她趴在桌上熟睡,已有很多时辰。
这段时间,太尉府的生活是宁静而安详的,而等待总是辛苦的,漫长的。
过不多久,她听到一阵轻快地敲桌声,睁眼相视,才知是柳枫回来了。
此番再见柳枫,他淡雅如玉,气冠天成,风采依旧,许是分别太久,竟教天绍青有些恍惚,垂下眼道:“你坐了很久啦?”
柳枫倏地一按桌面,立起来道:“是啊,你睡的那么沉,只好等了!”说话间,举目望着门外。
天绍青微微一怔,大抵是没想到柳枫会在这般时辰回府,事先也没有一点风声。
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未敢直视,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微有些陌生,良久才瞅着柳枫的背影,失神呆住。
柳枫暗叹口气,过来拉住她道:“一个人在这儿习惯吗?”
天绍青摇了摇头道:“没事,有希望,日子——过的很快!”
柳枫知她说谎话哄自己,想她是个恋旧的人,哪能那么快就熟悉这里的一切?闻言心里一暖,把她拥入怀中道:“青儿,往后你不用再等,答应你的事,我一刻也没忘记,过两天就去长安罢。”
天绍青轻轻地点头,将头埋在他的肩膀道:“柳大哥,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柳枫抿唇一笑,反问道:“那你呢?”不经意地晃了她一下,天绍青迟迟不见回应,低垂着眼帘。
柳枫看不到她的神情,不由松开她,对视她的目光时,却见她脸上不知何时泪水潸潸nAd1(
柳枫大怔道:“青儿!”急忙为她揩拭。
天绍青含泪靠在他胸膛,诉求道:“柳大哥,青儿等了好久呀……”
“我知道!”柳枫低叹一声,将眼睛闭上,缓了一会儿情绪,忽然闪电般缩手,侧身不看天绍青。
天绍青不解道:“怎么了?”
柳枫淡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头也不回而去。
天绍青倚着门廊,望着他渐行渐远。
柳枫走出数步,依然难平愁思,脑海里总是浮现着天绍青澄澈的眼神。
她是什么心思,他全都明白,但是他忽然心口很堵,倒不是嫌弃,而是自疚,又感到无力偿还之感,行至一处院落,旁边有座假山,他一拳砸在上面。
正低头深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柳枫没有回头看那人,只是沉声问道:“什么事?”
走过来的这人是侍童舒望,来到柳枫切近,恭揖道:“孙大人正在前厅等候,说有事要找大人相商。”
柳枫长叹道:“好!”
舒望刚准备走,柳枫出言叫住道:“往后两个月,你帮我好生看着府里,免出意外。”
舒望讶然道:“大人刚刚回府,不做休息,莫非又有急事?”
柳枫也不径答,将手从假山上拿开,叹了一声道:“青儿等了很久,我要离府一段日子……”犹豫了一下,道:“总之,你记得提醒谢如烈与刘浩瀚他们,要依时照我的吩咐去做。”
舒望自知柳枫这话的意思,刚刚练兵返回,谢如烈与衡山六刀也一并回府,柳枫自然是吩咐他们整饬精兵的相关事宜,当下也没再多问nAd2(
没过几日,一切安排妥当,柳枫与天绍青离开金陵,向西而行。
野外遍地青翠,春风拂拂,官道人影如梭,不知不觉间二人出了南唐地界,天绍青不禁回头一望。
柳枫随她止步,讶异道:“舍不得?”
天绍青望望身后景色,慨惜道:“不知怎的,就觉得这里很亲切,现在要走了,总有些……”
柳枫笑道:“等我们成亲后,你就永远留在这儿了,倒时候想走也走不了。”
天绍青低头不言,虽然心中在憧憬,却有些不好意思。
柳枫见她不语,问道:“怎么不说话?”
天绍青低声道:“我……听你说。”
柳枫轻叹道:“你这么安静……”
天绍青背着他,将话打断道:“这样……不好吗?”
柳枫道:“以前话挺多的,自从我回来,老是不说话。”
天绍青辩驳道:“才没有。”
柳枫也不再取笑她,将她手一拉道:“走吧!”
过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座边陲小镇,镇名石桥,倒也不大。
正逢晌午,人们大多已经困乏,柳枫拉着天绍青欲去‘飞凤客栈’,相距仅有一条街,天绍青忽的停了脚步。
柳枫顺着她的目光前望,见一卖画书生坐于路旁,倒也有几分秀气,双眉凛然而拔,刺向两鬓,眼睛澄亮,身躯瘦弱却硬朗仍在,一袭简朴白袍多了些出尘nAd3(
那书生年约十八九岁,却很自信。
天绍青想起了柳枫,问道:“柳大哥,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柳枫闻言一怔,喃喃道:“以前?”正说着,竟有一阵心酸涌上来,又不想说了,含糊道:“我有些不记得了!”拉天绍青走。
不多久,两人进了客栈,里面人多,两人方一进去,顿时有一道冷冽的目光自暗处投射,落在青布白衣的柳枫面上。
柳枫与天绍青落座后,等菜的间歇,那目光才渐渐收回,薄而透红的唇角微露一笑,纤细的手指绕了下鬓发,那人倏地起身上楼,紫衫拖曳在地,双肩秀挺,每走一步,便更衬的那份高挑身形。
她就像红枣,红而透,眼睛大又亮,带着十足的神采,整个人高贵,绝俗,姿容绝色,堪堪佳人。
上楼的时候,她从柳枫身旁走了过去,眉目含笑,高傲中带着自信,紫衫飘然,卷着一缕缕幽香传出。
她的手中有一把如霜雪般的长剑,剑如人,光芒四射,比之天绍青的剑白了三分,长了四寸,就连她整个人也比天绍青高出一个头。
如果天绍青是娇俏的,那么紫衫姑娘便是高挑又高贵的;如果天绍青如飞仙美人脱画而出,无暇无疵,那么紫衫姑娘便是天边的红霞,红的刺骨,触不可及;如果天绍青的双眼如碧湖上的粼粼波光那般清亮、灵秀,那么紫衫姑娘便是孤峰顶上的一株紫荆,傲立孤艳!
天绍青是绝秀动人的,一见倾城,再见铭心,紫衫姑娘是绝俗艳丽的,静婉中隐藏着无穷的凛然傲气。
柳枫在喝酒,余光半点未斜。
紫衫姑娘猛地甩开裙摆,长剑哐的搭上扶栏,径直上楼,只见那双脚好似不曾着地一般轻盈直上,这微微一动间,竟好像飘上去似的,不带丝毫纤尘,眨眼间,也许只是柳枫刚刚端起酒杯的瞬间,她已经立在了二楼回廊。
顺着余光侧斜,柳枫明显感到一股凛冽内气直冲自己而来,强自压下心中不快,故作身姿继续斟了杯酒,天绍青见柳枫嘴角微斜,带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不由心下起疑,忙正身顾瞧。
只见一袭紫衫飘在楼上,一双精亮大眼向自己与柳枫投看,天绍青心里一惊,正愣神之间,就见柳枫举酒笑道:“青儿,你觉得这酒怎么样?”
天绍青见他镇定自若,已然猜到柳枫用意,想他如此聪明,自己已经发现了这家客栈隐有不对,柳枫又岂会不知道呢?当下稳定心神,轻手端起酒杯,道:“柳大哥,我陪你喝!”碰杯之后,猛地饮下,两人相视而笑。
那女子见状,反倒不急不躁,忽而她长剑脱手飞出,整个人掠地而起,跳了下来。
就这一刹那间,暗角突然涌出四名持刀的杀手,各个面目阴寒,杀气凛凛,直挥柳枫。
同一时刻,柳枫以杯掷出,砰地一声响,杯身撞上了从楼上飞下来的剑锋,脆响过后,酒杯与长剑同时弹回。
柳枫接住飞弹回来的酒杯置于桌上,那紫衫女子飞身接下长剑,稳稳落地。
一缕缕劲风呼啸般卷来,两名刀手已奔到切近,不由分说,横提白刃便砍,柳枫疾速侧身,两柄钢刀没有刺中他的要害,照直劈碎了面前的酒桌,啪一声,酒桌碎裂,四散飞落。
一百六十八碧色青青遥相宜,绿草临客出谁家
?柳枫脚步微错,身子倏然飘出,掌心一翻,滑向迎面那名紫衫女子。
那女子竟不慌不忙,见了柳枫,不惧其势,抿嘴而笑,非但毫无怯意,还十分兴奋。
她将手中长剑收在身后,腾出手原地接下柳枫这一掌,掌心相对,内力相持,好大一会儿都不曾分开。
这期间,天绍青孤身遇险,只好就地还出数剑,迎上对面那刀手,挡退这道刀锋,下一个刀手又从旁侧蹿出,用刃逼在她的肋间,天绍青转身斜滑一剑,化作数道剑影,冲驰着飞卷,一招一招,连绵不绝。
旁侧刀手与迎面逼来的刀手不曾着防,当下肋骨剧痛,低头看去,只见一道剑痕已破衣而入,腰身登时渗出鲜血。
一共四个刀手,从四个人冲出来的那刻起,两个攻击柳枫,两个攻击天绍青,却都没有击中,非但如此,攻击天绍青的两人还中了剑。
如此一来,余下两名持刀手没有劈中柳枫,见此情形,转而扑向天绍青相助同伴,双刀齐至,左右夹击天绍青。
天绍青忽然翻身落于两人身后,长剑在手,剑尖一左一右一一点过,那左边之人当即被刺中心俞茓,破血伤气,跌至地上;右边的人被刺中志室茓,经脉受挫,伤了内气,一下趴下地去。
天绍青没有喘息的机会,那先前两人被她刺伤,尚有余力,并没倒地,又自她身后举刀。
感觉到凛冽的杀气袭上脊背,天绍青疾速侧身,肘腕向后微倾了几寸,铛一声响,长剑抵住刀面,一只手从后方探出,劈中另一个刀手,那人刚要反击,不想眉心中了一箸,当即断气。
天绍青大骇,回身望这箸子来处,就在这时,剩下这一人也在同一瞬间中箸而亡。
那紫杉女子陡然朗声一笑,望着天绍青道:“你这丫头果然聪明,反应迅速!”目光斜扫倒在地上已然中箸的二人,瞅了瞅柳枫,笑道:“不过似乎我们更有默契!”
原来柳枫飞起那一掌并没有震伤她,掌力相持时,正巧那两名刀手偷袭天绍青,知她应接不暇,柳枫收功而退,以脚踢起一支落地竹箸nAd1(
那紫衫女子却和柳枫同时出手,只是她以剑挑开另一支箸子,一双竹箸,她倒与柳枫联手用了一双,她自然极为高兴,当下抱剑向柳枫与天绍青行了一个见面礼,道:“不好意思,方才多有得罪,端木静向二位致歉!”
端木静这一声致歉自然指的是柳枫,不过她也正为方才与柳枫一场较量而兴奋,可柳枫却连看也没有看她,寒着脸,只走到天绍青跟前,无视旁人,笑道:“看来这些时日,你武功大有长进!”这话自然是指天绍青这五个月练习剑法。
他如此说话,根本就没把一旁的端木静放在心上。
天绍青收剑入鞘,与柳枫相视一笑,眼光偷偷掠向端木静。
端木静并没有在意柳枫这般态度,依然满面含笑,似乎柳枫对天绍青的温柔反而令她无比激动,当下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静仙子看中的人,这趟出来,算是值了。”
她这样说,完全触怒了柳枫,好像感觉别人把他当玩物一样,气的冷哼了一声,缓缓侧首,冷言道:“你配吗?”
无人知晓,在他的内心,其实非常厌恶对己嚣张者,偏偏端木静就是其中一个,如此气焰分明试图将他压下,他当然心中不快。
端木静眉间闪过怒色,却又强自忍耐,放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柳枫,原本姓李,李唐后裔,魏王李继岌之子,对吗?”
柳枫低首,不客气道:“是又如何?你认为是个人,就可以和我这般说话?”眼睛斜瞟端木静,其意森冷,令天绍青也不由怔住。
端木静将剑横在身前,再次压下不平,扬高声音道:“我乃逍遥二老弟子,归山练功十六年,从来没人敢和我如此说话,你是第一个,但我不会怪你,因为你就是我苦苦寻觅的人,我们是天作地设的一对……”
柳枫越来越觉得这人滑稽,必定是有所图谋才会如此,突然仰首大笑道:“江湖民女,你认为配得上皇孙?”
端木静倏地将剑一指天绍青,大声道:“起码比她更适合你!”
天绍青立刻骇住,从来也没见哪家女子这样直言不讳过nAd2(
柳枫冷冷一哼,看天绍青发呆,把她一拉道:“我们走!”这话似乎暗含了很多种意思,不耐自然是布满他的面庞。
两人走出飞凤客栈,端木静卦独处了一会儿,倒不气不怒,喃喃道:“我怎么能放过你,静仙子是绝不会轻易让这个大好机会溜走的。”
柳枫另换了家歇店落脚,过了一宿,翌日早起,他坐在楼下,一边品酒,一边等着天绍青下楼,酒喝一半,猛见端木静从楼上悠悠走了下来,漫不经心朝柳枫打招呼道:“真巧啊,这家龙凤客栈虽比上飞凤那家,却还凑合,你大概想不到,我也来了。”
走到柳枫对面,她径直过去坐下,手托着腮帮,望望柳枫,心念百转,说道:“我想想啊,你一定在等人,可是为什么等了这么久,她还没下来呢?想知道原因么?”
她这话明显是威胁柳枫,看看柳枫端酒的手一抖,怡然笑道:“早上呢,我让人把她叫出去帮忙了,诶,那丫头心地真好,听店小二说厨房有人受伤,需要帮手,立马就去了,恐怕这会儿已经在几里之外,命悬一线……”
端木静故意抬起手,把柳枫身上的酒味挥散,撇撇嘴道:“聪明是聪明,善良也够,怎么就少了江湖经验?”
瞧着柳枫面色,她又正言道:“就这样的人迟早会害死你,李枫大仇未报,怎能这么快就死?”
柳枫倒了杯酒,听她絮叨,却根本没有动nAd3(
端木静盯紧他,高声道:“柳枫,你应该看清楚,你们不配,那丫头不适合你,而我却可以……”
“哈哈哈……”柳枫忽的顿了顿,诘问道:“说完了?”
端木静见他不慌,冷笑道:“你……知道她有危险,还安坐如常?”
“哼!”柳枫猛地将酒泼在地上,落下话道:“自己看吧!”言讫,负手站定。
端木静见酒水四溢,平平无奇,脸色一变道:“怎会这样?我明明放了东西……”蓦然瞅向柳枫,顿悟道:“你早已发觉?不可能!”
柳枫冷冷一笑道:“你回头看看!”
他话声方落,有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柳大哥!”
端木静一惊回头,只见天绍青从楼上走下来,语笑嫣然,握着剑道:“端木姑娘,恐怕我此时出现,你很意外吧?”
端木静骇然失色,已知她并未被自己以计诱走,眼眸流转,朝四下拍手。
柳枫看在眼中,道:“你认为这时候,他们还有命来?”
一言未毕,门口走进十数个人,各个狼狈,互相搀扶着行走。
其中一人朝端木静跪下道:“对不起,端木姑娘!”
端木静明白计划失败,暗骂没用。
那人已经忿恨地指着天绍青,道:“是她,她早就看穿我们的计划,那酒一早被她换过了,我们……”
端木静打住话头,嘴角浮出优雅的微笑,看定柳枫道:“我有一事不明,你们是如何发现的,我到了这家客店埋伏,并未惊动你们?”
柳枫还未答话,天绍青低首一叹,上前几步道:“昨日那四人突袭我们,其实当时我与柳大哥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只不过不想拆穿姑娘罢了。”
顿了顿,天绍青瞅瞅旁边的柳枫,垂下眼道:“何况你并无恶意,昨日只是想引柳大哥出手,让柳大哥和你过招,你也并没有想过真的杀我,只是想找一个机会结识柳大哥……”
端木静朗声道:“是,我那么做只是想和他说话!”暗视柳枫,又仰首道:“在你们进入飞凤客栈时,静仙子就已看出你是柳枫,而在月明教内,我也听说过你的事,早知你不好对付,虽然我深信自己不比别人差,但也要有个防备,让他们放的药,只会令你失去功力而已,根本不足以致命,如果我有把握打赢你,绝不会这样做……”
罢了,端木静自嘲道:“想我十六年苦练武功,连一个人也擒不住,沦落到使用下三滥的手段。”
柳枫却不受此语蛊惑,换而言之,对她这话的真假都有所怀疑,认真说道:“端木姑娘,我希望——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你,请你转告边教主,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咱们还是相安无事的好!”倏然转身,拉天绍青出门。
眨眼,两人消失在端木静的视线中。
端木静窝了一肚子火,此时突然爆发出来,阴鸷的面容把四下的人看的一呆,都往后退,颤声道:“端木姑娘,不要,不……”语未断,已被削掉头颅。
余下的人待要逃命,却被她追逐砍杀,端木静的神情像疯了一样,随着一声声惨呼传出,不到片刻功夫,楼内已被鲜血染红,断肢残脚到处滚落。
一百六十九荒郊肃森増阴寒,暗夜低沉匿诡异
?春寒彻骨,柳枫与天绍青一路徒步,又走出八九十里,举目远望,只见有一荒弃的村落,但无有人影,越深入一步,越是阴风簌簌,寒寒之气扑面,四周如同死寂了一般。
到了村外,尚有一片空地,柳枫忽的止步,不再往前,好似嗅到什么动静,沉下脸,将眉头一皱,余光斜斜扫视一圈,忽然挟住天绍青,凌空飞展身形。
天绍青本也察觉不对,但万没料到柳枫突如其来,如此闷不做声,大惊道:“柳大哥!”
“把剑给我!”柳枫来不及解释,已很急躁,冷锐的目光如冰刀,挟满了冷峻。
天绍青不由心里惊颤,情知不可耽搁,递剑于他,柳枫把剑接过,一下子掠起四尺来高,长剑急向前扫,剑尖所掠,激起层层尘土,登时听得地下传来痛呼,兵器相撞之声接连响起,更有血花飞溅,冲土而出。
柳枫以脚地,身形平地飞出,逮准声响处,急点、劈、刺、滑,当下便见数截断刃挣脱而出,抛向半空,又落下来。
天绍青不想这平平无奇的地方埋伏了这么多人,顿时失色。
惊魂未定间,柳枫加大力道,带着她倒掠数丈,向天纵起,少许时辰,徐徐飘落,待天绍青回头,就见柳枫的剑斜划而下,而那里正站着一个人,上星至曲骨已然亮出一道剑痕,被破了任脉,身子直挺挺栽倒。
显然那人冲土而出,预备偷袭,被柳枫先下手为强。
两人跃出空地,柳枫才松开了手,也心情不再紧张,天绍青张目来望,只见恰才埋伏之地,是个坑壑,足有十余丈长,若不小心查看,会被一种表象迷惑住,一脚踏上去,就再无机会生还。
这些人显见是冲柳枫而来,若非柳枫警觉,后果可想而知。
天绍青不敢想象,此次对手在暗处,埋伏了多少人手已是未知,先是莫名奇妙出现一个端木静,其目的不纯,飞凤客栈一番打杀,本就奇怪至极,如今又在此荒村遇伏nAd1(
天绍青忽然后怕,脊骨发凉,瞅着柳枫,好生担忧二人前途。
柳枫却镇定如常,只管拉着她前行。
走进村里,一座座空屋全都荒弃,到处笼罩着阴森诡异的气息,天绍青虽然尺江湖,一样屏气凝神,留心周遭动静,不敢懈怠。
正行走间,柳枫察觉到天绍青手心冒汗,蓦地怔住,瞧着天绍青道:“青儿,别害怕!”给她个安定的笑容,但实际上并不轻松,柳枫甚至越来越警惕,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天绍青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紧盯着他道:“柳大哥,你要小心!”迎视柳枫,欲言又止。
柳枫知道她的心思,没再多话,也不放开她,又与她一并飞纵,上了一间屋子,轻轻踩在屋顶那些细瓦和草藤上,几个起落,冲驰了数丈长短,择其中一屋稳稳落定。
天绍青大气都不敢出,也已意识到这处潜藏着危机,果然,就见柳枫腾地拔剑出鞘,向前力斩,偌大的剑气震烂了瓦片,竟在屋顶劈出个窟窿。
哗啦,屋瓦四面飞散,同一时间,柳枫拽紧天绍青,从那个窟窿中落了下去。
屋内空荡萧索,唯有墙角放着七副棺木,隐隐透着阴气。
柳枫还未落下,已做好选择,用力挺剑劈向那七副棺木。
天绍青现在已不需多问,了解了柳枫行事风格,必是他早已洞悉到这间屋子暗藏杀气,才追踪来的。
他一向果断干脆,轻易不为自己留下后患,要是旁人,说不定这时不愿触及这些杀手,早就躲了,而柳枫是一旦发现了有人针对他,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nAd2(
果不其然,柳枫剑气所到之处,一副棺木的棺盖砰的开裂,传出轰隆一声响,木屑碎落一地,内有一人直起了身子。
真像恶鬼缠身一样,柳枫也知不可轻待,遂满脸不屑,面视那人,冷冷一哼,举剑朝前斩杀,试图抢攻。
那人借机跳出棺外,脚下纵横错移,蓄势疾扑过来,五指并力如刀,连进三招。
柳枫剑锋左斜右转,不让他得逞,并乘隙而入,割破了那人衣衫。
那人闪退数步,痛叫一声,低头来看,发觉自己右臂被齐齐砍断,就在他还未缓神之际,又被柳枫飞来一剑,拦腰斩为了两截。
叮咚,他的半截身躯坠在了地上。
柳枫的剑法就像闪电一样快,而且这种行将有素的方法,并没有使天绍青感到快慰,她立在墙角,见血肉横飞,一下子就呆住了。
想她以往行走江湖,遇到危险,虽也杀人,但从未这般残忍,一剑刺死即可,只要对方稍有良知,便放一条生路,如今面对这景象,难免觉得恶心。
她一连退到角落,猛然呕个不止,叵耐呕不出来,心头翻江倒海一般,涌起难过的神气。
她自也知道不能意气用事,大抵是还没有习惯柳枫的行事风格。
就这间歇,余下六副棺木齐唰唰飞出尖细的刀刃,一波又一波,连绵不绝。
柳枫唯恐天绍青有事,见她还没醒转,在一旁大喝道:“青儿,小心!”身形纵起,来回翻腾,避着擦身而过的暗器。
那六副棺木由人操纵,缠住柳枫,就沿地飞移,眨眼将天绍青围了一圈,暗器不断投射,也把天绍青给困住nAd3(
正在柳枫与她应接不暇的当口,棺材里冲出两个人,瞬间破了棺盖,立在地上,嘿嘿怪笑了一番,各自分开,一人缠柳枫,一人扑打天绍青。
暗器并没有因此停息,还在投射,可这二人却似有防护衣一般,无有畏惧,还手握一柄钢环,来打柳枫与天绍青。
那钢环粗如拇指,分有数截,截截带刃。
天绍青既要避过棺木暗器,又要应付此人,剑又被柳枫拿着,只好徒手作战,但不多会儿,就有些手脚紊乱,云门茓不慎中了一刀。
柳枫大怒,回旋一剑,削掉了与己搏斗的那人头颈,匆忙间,火速挡在天绍青面前,将剑往外一格,连将棺木内发出的尖刀接住,用力一甩,反弹回棺木。
由于他的内气太大,直接刺穿棺木,里面隐匿的暗器杀手许是畏惧,许是丧命,只听得几声痛喊,再也没有了暗器激射。
柳枫这一剑既打退了暗器,又同时削了一人头颅,那余下一人怒气爆发,见同伙身亡,疾喊道:“大哥,我为你报仇!”话声未落,人已扑了过来。
他手中钢环化作指天怒气,一把夺过兄长兵器,用双手同时抄住,以狠力招式,密不透风般袭击柳枫。
他与兄长虽是亡命江湖的落难兄弟,却亲如手足,因而他出手招招致命。
可想而知,若被他那钢环勾中,定是满身血窟。
怒气攻心,使得他攻势迅猛,招式狠绝。
这边柳枫没半点废话,或者早已恼羞成怒,正如他以往的作风,不让敌人有喘息机会,面对如斯境地,唯有一个信念,只有自己能活,亦或是他早已习惯了这般狠绝的杀人。
真气灌注剑上,柳枫斜斜劈斩过去,剑锋毫无征兆地撞上钢环,当即将那利器震的粉碎。
那人大惊后退,正要再做一搏,柳枫已不知何时移到他的旁侧,他一不留神,双腕被柳枫削了。
那人痛叫防守,谁知柳枫移身变位,到了他的身后,一剑刺中他的命门,他的护身宝衣竟没有用处,被柳枫内气破了,立时气绝。
七副棺木,三副藏匿里面的人已死,剩下四副棺木忽然闪转腾挪,在柳枫面前并成一线。
柳枫似乎意识到什么,猛然竦身前扑,剑尖刺向最边上一副棺盖,砰一声响,那棺木内的人闻到风声,拍棺而起,可已晚了一步。
柳枫长剑向前一戳,随着盖起的瞬间,他的胸骨被穿透,立刻仰面跌倒,鲜血洒上棺木。
咚咚,余下三副棺盖又不休止的接连而起。
最前面那副棺木在此时横空腾飞,柳枫见势不对,未免被它撞着,落入下风,急忙抢在前头,双掌朝外平推,打出一团气。
这副棺木内的人刚要冲出来,不料被他击落,那副飞起的棺材受了柳枫劲气碰击,失力下坠,撞上地面的棺木。
两棺相碰,声音震天!
最后两副棺木内的人再也沉不住气,从棺内跳了出来,因受到同伙死亡的惊吓,不欲再战,奔到门口逃命。
一人还未奔出,柳枫眼尖手快,一手打在剑柄,那把剑蓄势弹飞,从后穿入那人身体。
如此场面,如此阵仗,却只剩下了一个人,其他人全没有活口。
这最后一个幸存者自然心中惶恐,撒腿便跑,怎料柳枫瞬间蹿到他面前,手从下方探出,捏断他的喉骨,令他断气。
柳枫环视一番,一派从容镇定,瞥瞥一个死人,拔出了天绍青那把剑。
天绍青只觉得云门茓闷疼,猛一咬唇,压下剧痛,低声叫道:“柳大哥!”就这一声,已然有气无力。
柳枫顺手把她搂住,见她面色紫青,不由心神一慌,猛然用力在她后肩拍了下去,只听叮一声,天绍青云门茓上的尖刀落在地上。
柳枫两指紧并,点了天绍青两处茓位,扶住她道:“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两人当下往出走,只行出两步,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叫骂:“李存勖卑鄙无耻,后世子孙代代该死,李继岌死得好啊,死得好!哈哈哈……”
天绍青立时惊慌,知那幕后人出现,有意激将柳枫,手足无措地瞅视柳枫,看他怎样态度,未料柳枫身躯抖颤,显然这话气急了他。
远处那人似是故意挑起柳枫的忍耐极限,又骂道:“李唐家族全都不要脸,死有余辜,李存勖你个奸佞莽夫,报应不爽啊,连累自己的儿子李继岌,李氏无耻,李枫更该死,小畜生……”
柳枫怒不可遏,猛然松开天绍青,向前迈出一步,厉声道:“住口!”
那大笑声由远及近,飘飘忽忽道:“哈哈哈……李家子孙都该死,李继岌你为什么还留个小畜生在世上?小畜生志得意满又怎样?你娘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疯子……”
柳枫将剑护在当胸,暴怒道:“我李家与你有何恩怨?如此诋毁我们?你究竟是谁?是谁……”
他疯了般举剑狂挥,瞬间冲出屋子,所过之处,好几处断垣残柱被劈断,激起废屋坍塌一片。
“李枫,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真没想到你那无耻的先辈还留个余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死期……”骂声依旧,却若有若无地渐渐远去。
柳枫也朝那声音来处狂奔,一边挥剑,一边怒喊:“出来!出来……”
天绍青忽然惊醒,见柳枫发了狂般从自己眼前消失,大吃一惊,疾步追出,疾呼道:“柳大哥,不要啊……”
“李家之人都是疯子,妻妻子子全都疯子,李存勖个无耻小儿是疯子,你娘疯,你也疯了,哈哈哈……”声音惨绝,一遍遍叫骂,不住地刺激柳枫,越来越甚。
一百七十荒郊肃森増阴寒,暗夜低沉匿诡异
?柳枫追到一处树林外面,骂语还没有停歇,当下怒急,举剑喝道:“你出来!”
暗处似乎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一般,那人癫狂发笑,又怒骂道:“李枫,你个小畜生,迟早和你那该死的娘一样,什么李唐天下,可笑可笑,你个小畜生和你那祖父一样白日做梦……”
“住口,出来……”柳枫大喊一声,始终也瞅不到人影,猛然跃起数丈,用剑乱扫一通,把十几株碍眼的树削断,欲要那人露出真身,岂知根本不管用。
他怒气未消,目光四下扫视,陡然身子一闪,向树林深处奔去。
待天绍青赶到,不大的树林已无路可走,树枝、茎叶散落一地,柳枫已经不见踪迹,急得她大喊:“柳大哥!柳大哥……”
此刻,柳枫已被那声音引到树林密处,那人依旧骂道:“小畜生,你找不到我的,哈哈哈……”
柳枫尽量屏气凝神,注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眼底的光芒凌厉如刃,道:“那就比比看!”突的纵起丈许高下,手中剑连挥,咔嚓咔擦,声音连连不断,真气尽散,激起一片灰尘。
树断,落叶飘摇,到处弥漫着杀气。
待到剑声止歇,再看时,已没了柳枫的踪影,暗处大笑声也陡然汀。
似乎要捉弄的目标不见了,暗处那人微有些惊惶,一棵树后,一袭海青长袍,一张脸谱面具,那狐狸般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诧异,突然嗅到背后冷森森的起了股寒风,这人转身,就见到柳枫立在他身后。
他显是吃了一惊,虽则意外,却笑道:“正好,今日一并将你除去罢了!”举起右臂,一个黄布包裹的坚硬物什亮在柳枫眼前。
那人冷笑着掀开黄布,顿时,天名剑影,闪闪凛凛。
柳枫知他有意炫耀卖弄,教自己后怕,冷冷道:“有它又怎样?”说话间,人剑合为一体,向前蹿出nAd1(
剑光闪烁,那人仗着天名剑在手,也不怕硬碰,但柳枫避过了天名剑的剑锋,以劲气来击他的空门。
他略显吃力,见势不对,退开几步,一只手向四周挥了挥,后方立即涌出了数十个人。
只听他怒声道:“给我杀了这小畜生,重重有赏!”
众人闻到号令,齐扑而上,这个空当,他自己借机逃遁,临走时,还虚张声势,故意激将柳枫,远远说道:“小畜生,你早该有此下场,白白活了这么多年!”
柳枫闻言大怒不止,忽然下了杀手,连进数招,挽了朵朵剑花,破空斩出,待毕了,那些人都气绝了。
良久,他就那样伫立着,浑然不觉天绍青来临。
天绍青来时,看到这景象骇住,虽说柳枫杀人不留情面,她早有耳闻,也亲见过,但还是震惊了半响,顾不得什么,见柳枫不言不语,鬓发凌乱,想来这番打斗,实在太过激烈。
天绍青也很意外这么多人围攻柳枫,欲置他于死地,却不知都来自何方?连幕后人身份都不知道,也不知是谁这般恨柳枫,连他的祖先也一并辱骂。
如果他不杀人,那是否应该被这些人杀死呢?亦或是柳枫饶了他们,他们放过杀死柳枫的机会?可这似乎很荒谬。
天绍青想起那个骂声,会有什么人竟然诅咒了他的祖先,诅咒李家所有人,显然是早有预谋,却没有得逞,而且自柳枫出离金陵城,就洞悉了柳枫行踪。
那么先前端木静的做法,就值得深思,不再显得那般简单。
天绍青忽然觉得自己估量错了,柳枫也许早有察觉,所以虽然默不作声,却出手狠绝,毫不留情,十分懂得保护自己,正因为如此,纵使村外埋伏的杀手,估摸着最少也有百来号人齐齐出动,也没有成功nAd2(
这是一场预谋,那么柳枫往后前路怎样?
天绍青望向柳枫,他还是没有说话,长剑滴血,孤身遗落。
天绍青走上前,缓缓拉起他的手,正欲相唤,不想柳枫一把把她拥在怀中,好似需要安慰。
如果这样能使他平静,她愿意一生一世任由他这般抱着,但她云门茓有伤,柳枫略一用力,她的伤就隐隐作痛,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柳枫察觉了,待要看个清楚,她立时闭上双目,倒在柳枫怀里。
柳枫脸色大变,急叫道:“青儿!”拦腰将她抱起,向远处疾行。
黄昏骤至,幕色瞬间笼罩荒山,柳枫疾步奔进一处废弃的小庙,放天绍青倚在一根柱子前躺倒,正要撕开她的衣衫,却猛然缩手。
许是一路昏睡,解了些疲乏,天绍青幽幽转醒,细若游丝地叫道:“柳大哥!”
她脸颊苍白,气息微弱。
柳枫略一犹豫,垂首道:“刀上有毒,短期内虽不致丧命,可长久下去……我先前帮你止了茓道,毒气还未流窜经脉,如今……想必你知道只有尽快吸出毒素……”倏地止口,瞅了瞅她,这才颤颤抖抖地伸出手。
天绍青观他面色,已明白了几分,见他欲替自己解衣,心里发颤,吞吞吐吐道:“我……我……”猛地将心一横,紧闭双眼,侧首不言。
此番她虽然没有明言,但柳枫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外衫滑落,天绍青心里微呻,却不敢看他,只将头远远避开nAd3(
她里面有白衣隔着,柳枫双手惊颤,似乎很紧张,双手抖动,亦是很快,倏地退下一角,只露出她云门茓以上的肩头。
天绍青感觉到他有些怕,因为他按着自己时,手一直抖,她很想告诉他,并没有怪他,可不知何故,就是没有说出口,当他双唇碰触自己时,她竟然心颤,也许就是这样,才难以启齿。
她不禁想到两人相识的点点滴滴,细算起来,竟然也快一年了,想至此,青紫的嘴角,倏然露出一抹笑意。
这么久,他对她关心不失敬爱,虽说早已许下终生,迟早要嫁他为妻,可他一直都没做过越轨之事。
男女之事,他是那般纯洁。
天绍青禁不住用余光来瞄柳枫,见到他已经缓缓帮自己系好了衣衫,她心里大为感动,猛地含泪叫道:“柳大哥!”
柳枫倒是淡淡一笑,替她擦了擦泪水,轻声道:“怎么哭了?”
天绍青望着他,呆呆地说不出话,只见柳枫那双眼睛亮闪闪的,早已没了怒气,没了寒光,剑眉一扬,多的是片片柔情,很温和,她看着他抿嘴一叹,似是对她老是流泪,感到无奈。
他凝视自己,问道:“饿了吗?”
她还没有回应,就这样一直瞅视他,似要一眼看穿。
柳枫登时恍然,心头涌起一丝异样的暖流,缓缓流淌,忽然很想抱她,做些什么。
但他不能,柳枫一向自诩控制力极好,经常如此提醒自己,不能越礼,后果利弊,他很明白,是以匆忙站起来,背过身子说道:“我出去找点吃的,你在这里等我!”也没等她答复,匆匆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绍青直感庙内隐约透着诡异的气息,趁着还有些许微蒙蒙的亮光,四下顾瞧,就看见凌空悬垂着数条白布,从横梁上拉下,夜晚风起,白布忽被斜斜刮飞。
天绍青下意识摸剑,幸好柳枫把它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一摸就到,不然还要起身寻找,那可要麻烦了。
她将渐在手里,暗暗留意着四处的动静。
过不少时,夜幕已笼罩了小庙,眼前一片漆黑,除了外面的星光,什么也看不见,周身忽然传来几声怪笑,把天绍青惊了个手足无措,连忙起身,将剑横在身前,冷喝道:“谁在此搞鬼?出来!”
“嘿嘿嘿嘿……”大笑过后,一道白影从她身旁蹿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飘来飘去。
天绍青心里大凛,见那人面目狰狞,诡异森森,每个飘浮过的影子,虽不能确定是一人,还是多人,但都是披头散发,遮住面庞,犹如鬼魅一般流窜,眼睛在发丝间一飘一荡,十分阴森可怖。
天绍青极力防备,却不想一双爪子在她面前晃动了一下,把她吓得后退了一步,正要前望,身旁又有爪子偷袭,如此反复,连番晃荡,待她捉时,又不见踪迹,使她无从下手。
对方似乎有意捉弄,气的她厉叱:“不要藏头露尾,出来!”剑锋掉转,瞅了个方位劈出,却凭空斩断了一块白布,并没碰到白影。
白布飘落,天绍青冷不丁回头来看,周身已被好几个人围住,神态样貌涂抹的不成样子,均如鬼状。
天绍青怒喝:“装神弄鬼!”言还未尽,人已转了一圈,剑随人动,顺势一扫。
但那几人来无影去无踪,天绍青的剑出,如泥牛入海,消匿于无形,当她停下,周身已无半点人影,那些个鬼影全都不见,可她竟然连一丝感觉都无。
猛然,她前方落下一颗人头,死状极其恐怖,因为猝不及防,天绍青没有留意,一下子把她惨叫。
这一声实在太过凄惨响亮,也太大,那柳枫本也没有走远,只在小庙外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静静地想事情,忽闻她惊嚎,情知不妙,连忙举步朝小庙奔。
柳枫才行两步,有两个人拦住去路,穿着一红一紫,均是以布遮面,但柳枫望了她们一眼,一下子暴怒,好似认得她们一般。
尤其与那紫衫人过了两招,紫衫人桀桀微笑,还有武功路数,已让柳枫确定了心中所想。
紫衫人欲置他死地,招招狠力,红衣人虽旨不在杀他,却也有意拖延时辰。
更教柳枫起了疑心,料得二人施声东击西之计,天绍青必然危险十分,与那二人缠斗了十招,已再没耐心,避过剑气,飞展身形,借机遁离,也无意恋战。
天绍青受了惊吓,隐在暗处的人便趁此时机飞出,一掌将她震退。
天绍青以剑撑地,稳身立定,剑刃抖开,反手向后狠力一搅,便将其中一人刺中,那人应声倒地。
其余伙伴又被激将,反身来攻。
一人怒道:“想不到这丫头这么难缠!”
旁边一人细声软语,回了一句:“快快将她杀了,也好交差呀!”
这一唱一和,把天绍青气急,一面运尽气力抵挡,一面道:“做梦!”
只怪对方人多,她一时难以取胜,从招式中,已看出这些人皆是江湖好手,暗自思索对策,不觉落入下风,心道:要是久战,定不及他们,只盼柳大哥快点回来才好。
她一时失神,对方一把钢刀劈面而至,天绍青连忙举剑挡杀,震开那刀,抽身跳到圈外,落在门口。
她正自转身,撞到了刚刚进门的柳枫怀里,面上一喜道:“柳大哥!”
柳枫双目冷肃,也没说话,平生最恨人偷袭,愤怒地抢过她的剑,急掠屋内,在众人诧异间,连劈数剑,缕缕劲风飞卷而起。
天绍青听着惨叫声响时,跃进庙里,数多人已倒地气绝,几根红柱上还蔓延着血渍。
柳枫一人独处,发出森森冷笑,似在笑这个世间的争夺残杀,声音传在庙内,慑的天绍青立在身后,还觉得声声渗人,缓缓拿下他的剑,猛一咬唇,不知怎的,竟莫名难过。
说到底,她还是希望柳枫能平平安安的,可总有人刺激柳枫,把他往绝路上逼,继续演变下去,会是什么,她也不知道,但很害怕。
庙内一片死寂,柳枫伫立着,动也不动,猛然转身,拉过天绍青道:“跟我去个地方!”
天绍青刚才将剑擦净,他一把夺过,拽她冲出小庙。
一百七十一看惊声此起彼落,这场险劫休何时
?夜色昏昏,几缕月光时隐时现,偶然抬目瞥视,前方柳枫那如风的身影虽近在咫尺,可却那般触不可及,天绍青不由心里发涩,只觉手臂被攥的闷疼。
她不知道柳枫要去何处,只是见柳枫一脸漠然,匆遽赶路。
行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何时,天绍青觉得自己已然变了,学会沉默寡言,学会多愁善感,自从离开别苑那刻起,她的心就再也回不到当初。
为了柳枫喜,为了柳枫悲,天绍青从来也没想到自己竟如此脆弱,面对柳枫时,变得不堪一击,一不小心就会流泪。
那剑起剑落,残肢断骨一直在眼前晃,柳枫在面前笑……
不知为什么,柳枫笑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很冷,冷到了心里,冻彻了骨髓。
如果今生杀孽太多,得不到来世,那么今生只想好好看着柳枫,以后会怎样,她不敢想,想起以后,眼泪便止不住流下。
柳枫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真真切切,从第一次出现在洛阳时,就不曾变过,天绍青只在心里努力忘记那些不快,瞅着柳枫那孤寂的身影,猛然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一夜无话,天亮的时候,柳枫终于不再前行。
两人到了一处镇子,柳枫止步不前,天绍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前方小镇前题着‘四方镇,闲人免进’几个字。
她心里微惊,可柳枫却倏然一笑,转身拉过她道:“既然如此,我们绕道而行!”
天绍青微微一愣,又随柳枫行了一段路,没过多久,来到一处小山坡,四下张望,不知这是何地。
目及之处,眼前一片荒芜,又逢得柳树发芽的季节,虽无人烟,却隐隐透着绿草如茵的景象,前方小道直通深处,道旁绿树萌芽nAd1(
柳枫倏地回头,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不要走开!”提剑略看一眼,目中陡然泛起一丝肃寒。
天绍青点了点头,柳枫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天绍青怕他有事,忙出言叫道:“柳大哥!”
柳枫闻声止步,却没回首,只是说道:“我待会儿就回,自己——千万小心,藏在一个地方,别让人发现。”本要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将剑扔给天绍青。
天绍青接剑一看,柳枫已走出数丈开外,想来他本欲带走此剑,却又留给自己,是为了教自己防身。
可他究竟有何要事呢?一夜未曾休息,便如此着急赶路,要去哪里?
天绍青好生迷茫,本想看个究竟,可终究放弃了这想法,柳枫如此高深的功夫,自己又怎么跟得上?前车之鉴,那次金陵城跟踪柳枫,不一会儿便被他发觉,情景似在昨日。
况且她想,自己应该对他有信心才是。
‘天明地暗,月明独在’,月明教匾额上的三个字特别乍眼,半响后,一个人匆匆越过十几道哨卡,奔向大厅,还未进得厅门,便急叫道:“不好了,代教主,出事了!”
堂中正坐着一人,正是方勿败,此番以代教主高坐堂上,想来那次华山一役,边灵的伤势定然还未痊愈。
方勿败闻得此话,一双手自束身的锦衣宽袖里露了几分,把旁边几上的茶杯端住,四十许间的面上漫不经心。
他两眼疏漠,握着茶杯问道:“何事惊慌?”一面问话,一面慢悠悠地转首,看向那人。
进门那人惊惊颤颤,还未与方勿败对视,已疾指外面,慌张道:“杀人了,柳枫……他……他……他疯了,见人就杀啊!”
方勿败大惊,霍然从椅上起身,怪道:“什么?柳枫?他怎么来了?”
那人吓破了胆,面对方勿败,想这好歹也是一名代任教主,教中出事不必自己着急,当下压了压惊惶的心绪,强自镇定道:“不……不知道啊,他一定要找教主,弟子们看他一脸凶狠,不让他进,结果拦不住他,弟子们……不小心动手,他也就动手了!”
方勿败慢慢走下堂,踱步沉思道:“自从上次后,我们没有请他来月明教,怎么会……”正琢磨着,边灵从内堂走来,他连忙施礼道:“属下见过教主!”
边灵面无表情,抬眼扫视大厅那人nAd2(
那人见边灵目光森寒,急忙恭敬地下跪,禀告道:“参见教主,柳枫好像疯了一般……杀来了!”颤颤惊惊说完这句,竟不敢抬头。
边灵大怒:“岂有此理!”还未坐定,已拍在堂椅上,愤愤道:“他真敢杀本教的人?他与本教同出一脉,竟然还敢这么做?”寒意尽起。
边灵甩开袖衫,掀翻了堂上的椅凳,疾指堂下那人,冷道:“去,告诉他们,不要拦柳枫,让他进来罢!”心下想道:不拦他,他也不敢再有理由,肆无忌惮,猖狂放肆。
何况此前程品华带回了个消息:柳枫极有可能师出太白深山!
这消息让边灵振奋,月明教先祖师子尘正是长于太白深山,学艺于太白深山,尔后离开太白山,另立月明教。
子尘与子缘是一对师兄弟,子尘创立月明教,子缘潜修太白深山,一代传一代,直至如今。
虽说已经过去了百余年,两派各自经营发展,可后来,月明教历代教主开始自创新的招式武功,以求维持月明教声威,立足江湖,月明教与太白山便极少来往nAd3(
其实边灵知道,早在子尘另立教派后,已下了命令:所有月明教的弟子不得擅自闯入太白深山。
久而久之,这便成为了月明教的一种禁令:擅闯者死无葬身之地!
不知道是以讹传讹,还是子尘当时真的说过这句话?如今已无法考究!
边灵的哥哥边行在任期间,即使有多么疯狂,也不敢违抗这禁令。
可边灵有意违令,尤其得知柳枫师出太白深山门下,便更想证实这个消息的可靠性,想进太白山。
进太白山有两个办法,一是拿到天名剑,二是找个太白深山的弟子,直接潜入太白山。
可这两个都是禁令,月明教的禁令!
那么太白山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天名剑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边灵知道其中秘密,因为她是教主,重建月明教那天,这个秘密,她只告诉过月明教有身份的几个人,比如逍遥二老。
如今丁未丙已死,剩下的便只有贾天命。
另外知道这个秘密的还有:圣女张萍,金杖婆婆聂贞,当然后来知会的人越来越多……
这个秘密透露出来后,边灵如愿以偿地得到教众支持,攻打沈家庄,攻打华山。
当然了,没有身份的教众,不知道夺取天名剑擅闯太白山,是月明教的禁令。
边灵以一道假的先祖师子尘遗书,巧妙地获得了现在的结果。
要说谎,自然要做足准备,遗书当然要仿得与真的一模一样才行。
逍遥二老见过真的遗书,曾经提出质疑,可真的遗书在边灵口中,便成了如此:子尘先祖师原先留的禁令遗书,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其实真的遗书是令我月明教好好潜修武功,待有大成,踏平太白山,复世仇!
在月明教教众的眼中,太白深山的传人便是自家教派的同宗一脉。
华山血战以后,端木静以探望自己的师父贾天命为由,来到月明教,一边为另一个师父丁未丙祭拜,一边提议捉拿柳枫。等捉到柳枫,关于太白山的秘密自可知晓,拿不拿回天名剑,也无所谓了。
飞凤客栈,端木静败归,究竟为什么会失败呢?
端木静最后杀自家同门,究竟是因为无法捉拿柳枫,还是因为柳枫对她的冷漠无情呢?
她向来都是高傲的,可惜的是昨晚夜袭柳枫,还是未成。
其实她懊恼的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和柳枫一较高下,却只对了短短十招。
故而当大厅那人得了边灵吩咐,正要依命而去,端木静不知何时从旁蹿了出来,抢在那人前头道:“我去找他,这个机会本姑娘等了很久。”桀桀一笑,提过手边长剑,就向外奔去。
这时,一道冷声自端木静身后响起:“你还想迷惑他?”随着语出的瞬间,程品华现身走出。
端木静闻言止住脚步,斜目看向程品华道:“哼,如果你打得过他,尽管可以出去较个高低,没本事,就不要啰嗦!”
“你……”程品华不禁气急。
端木静见此转过身道:“柳枫究竟为何而来?为什么如此恼怒?还不是你惹得祸事?”
程品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怒道:“不明白你说什么!”
端木静轻哼一声,目光自程品华脸上扫过,说道:“是什么,你自己清楚的很,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
两人一阵对视,程品华怒视端木静,摆了个毫不相让的脸色。
端木静冷笑道:“昨晚本该依计行事,你处处相让柳枫,存甚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至此处,端木静一脸怒容,高仰起头,看也不看程品华道:“我们要对付的人只是柳枫,可你却趁机派人杀姓天的丫头,柳枫如此怒气冲冲来我月明教,都是你惹恼了他。”猛然抬手,怒指程品华。
程品华冷冷道:“柳枫武功高强,既然知道他出自太白深山门下,凭你那点功夫,就以为对付得了柳枫?自以为是!”
程品华无视端木静的反应,侧身说道:“若不抓住天绍青,柳枫又岂会轻易就范?咱们考虑的可是大事,你不要转移话题。”
她说的倒理直气壮,端木静听了更气,厉声道:“下三滥的手段,本姑娘不屑用,你分明是想杀那丫头……”
程品华截住话道:“你用过了,却在此说我不是!”说罢,转身不理端木静。
边灵久未出声,这时突然道:“柳枫真敢杀我教内弟子,简直放肆!”猛然瞅向端木静,愤然道:“静儿,你速战速回,如若不行,放他进来,咱们从长计议。”
端木静得了命令,兴奋地点点头,也未搭理程品华,冲出大厅。
程品华未能得逞,不由懊恼地跺跺脚,正欲发话,边灵满面沉重,她忙上前搭把手,扶住边灵说道:“教主,还好么?”把那倒地的椅子扶正。
边灵就势坐下来,叹了口气道:“不碍事,内伤旧患,调息段时日,就没事了。”摸了摸程品华的手,感喟道:“品华,你懂事多了,如果静儿也和你一样,该有多好!”
程品华方才的不快,顿被这句话去的烟消云散,默然走开两步道:“她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上次捉拿柳枫不成,竟然将我们教内随行的弟子杀了个精光,如此下去,迟早出乱子呀!”回首悄然观察边灵。
边灵一脸愁容道:“她在山里呆的久了,从小有病在身,受不了刺激,犯此大错,哎,也非她本意,两位长老就她这么一个徒儿,如今丁长老已经去世,本座也不想让贾长老难做,静儿受宠惯了,难免被两位长老惯出性子!”
程品华缄默半响,猛地拽住边灵衣袖,小心说道:“她那般孤傲,毫不相让,只怕与柳枫起冲突,待会儿受不了气,又……”望着边灵,欲言又止。
一百七十二看惊声此起彼落,这场险劫休何时
?柳枫和天绍青又走了一段路,到了黄昏时,余晖绕云,斜阳西下,一股清风徐徐吹过,前方城楼已经在望,天绍青禁不住心里一喜。
柳枫看看累了一天,剩下的路又不长,让她坐下休息,天绍青无有拒绝。
两人当下就地坐定,时而说说话,不大一会儿,二十丈外的河边,一个年轻女子缓缓步进水中,很快就沉了下去,被天绍青看见,指给柳枫看。
柳枫见那女子性命即将不保,猛地竦身飞掠,身形朝前扑开,把那女子拖出水面。
天绍青定睛一瞧,那女子竟有些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当自己起了错觉,也没在意,探了探那女子鼻息,还有气在。
那女子没怎么呛水,睁开眼睛,略视二人,颤声道:“为什么要救我?”
天绍青一怔,不料她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还反过来相怪,但还是忍不住好言相劝:“有什么事不开心?你可知生命有多宝贵,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如果他们突然得知你离开,该多么伤心。”说到这里,自己也有触动,斜眼来瞄柳枫。
柳枫并未多言,那女子就已起身了,仿佛被天绍青一语惊醒,念及故人,一面朝外走,一面道:“说得对,我死了,李记定……”
呆了少刻,她自嘲笑道:“我真胆小,刚刚沉入水里,我……”倏然住口,后悔失言,朝天绍青与柳枫匆匆打个恭,转身就走了。
这时,霞光已向西边沉了大半,柳枫与天绍青相携进城。
嘈杂的街道,忽见一匹快马迎面冲驰,在街上踏飞尘土,惊起路人纷纷避让。
打马人一身兵家装束,面上泛着不尽的英气,手执马鞭,不断拍马疾赶,使得那马沿街狂奔。
他腰上悬着佩刀,一摇一闪,更增气势,如此匆忙赶路,怕是有什么军机要务nAd1(
道旁人流拥挤,柳枫拉过天绍青闪到一旁,哪知在他们身后,一个小孩未闻远处的风声,欢笑着跑向街中。
天绍青面色一变,赶忙疾呼:“小心,不要去!”人已向街上扑开。
马儿长啸,正到了跟前,小孩子当道,把马惊了,打马人虽然急勒马缰,可马蹄已在小孩头顶三寸的地方,抬将起来。
天绍青正要抱那小孩,一道身影猛然抢出,先一步将那小孩抱走,沿地滚了两滚,带着小孩避过大难,眨眼立身而起,站在道旁。
危险消匿,众人才从惊惶中回过神,打马人也虚惊一场,连向白衣人道谢,似认得那白衣人,两人寒暄几句,他微一抱拳,扬长而去。
天绍青与柳枫距离甚远,她功力又浅,也听不甚清,但柳枫却听的很清晰,大抵是那白衣人是当地一个富绅子弟,而打马人来这边城报道。
见再无甚事,柳枫与天绍青又继续赶路。
白衣人一直将他们注视着,忽然避开周边的乡民,瞧着他们若有所思一阵,开口急叫道:“二位,请留步!”
柳枫与天绍青不知何事,止住了步子,回首来看,白衣人已到了跟前。
双方对视几眼,柳枫莫名感到奇怪,一股熟悉感在心里升腾,那白衣人一下笑了,拱手道:“久别重逢,幸甚幸甚,兄台一切可好?”
柳枫细看来人,年约二十,颧骨微凸,瘦脸浓眉,一身儒士打扮,神清气爽,嘴角边一抹淡淡的笑容,为其增添了一份温和。
“你是?”柳枫几乎脱口而出。
那人又微微一笑,也不惊讶,浑似与柳枫熟识一样,仰首说道:“乱苦无踪,孤帆远行,今夜谁家曲,酒觞风波,枫桥尽处,看昔日梦幻,半世逍遥颠,不知二位可还记得?”
这般端视,天绍青也瞧清楚了,恍然道:“你是……那位借琴的公子?”
当初河木村的观景船,二人琴笛合奏,那把琴便是这白衣人相借于他们,只是匆忙之下,未问姓名nAd2(
白衣人一脸是笑,回过礼道:“在下李记!”
“李记?”天绍青乍听这名,不由怔住,总觉得不是第一次听闻,却想不起来,只当起了幻听,也干脆道:“我叫天绍青!”
柳枫也道:“人称柳枫!”
见他们自报姓名,李记态度甚好,伸手相邀道:“一别五个月,两位风采依旧,咱们能在此地相逢,缘分非浅,今日天色已晚,二位如不嫌弃,就请暂住舍下,如何?”
“这……”天绍青认为唐突,征询柳枫意见,柳枫不怎么在意,才答应李记。
三人行了数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李记!”一个女子迎面走来,头发湿漉漉的,还未全干,竟是刚才在河边自尽的女子。
更令天绍青惊讶的是,李记认识她,走前相唤道:“秋梦?”
天绍青猛然醒悟,说道:“姑娘,咱们又见面啦。”
方秋梦却不看她,微有些避忌。
李记疑惑他们见过,方秋梦圆个谎道:“刚才我不慎掉入水中,他们救了我。”
李记也没再问,天绍青看出方秋梦有事隐瞒李记,不好戳破,只有装作不知,随他们赶赴李宅nAd3(
这时二人也认出了,方秋梦就是当日观景船上跳舞的女子,与李记一见如故,情意相投,遂结了夫妻。
天绍青十分讶异,李记好客,还把他们当成了媒人,言说若非观景船着火,柳枫是官,延请他与方秋梦避难,不知他与方秋梦要错过什么,很感谢柳枫那时的挽留,并说已与方秋梦成亲。
几人边走边谈,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一处宅子,抬头仰视,横匾上‘李宅’二字入眼。
天绍青无意间扫视方秋梦,她嗦嗦抖个不住,好像很害怕似的。
天绍青纳闷,暗自想道:方才街上没见她如此,怎的到了自家门外,反而这般情状?
自个儿又不好直问,只觉得今日碰见的一切都很古怪离奇,且还很巧合,想说给柳枫听,又没有机会。
李记似也发现了方秋梦的异状,挽住她道:“你怎么了?”
方秋梦强做镇定道:“没……没什么,有点冷……”
李记心中狐疑,却不追问,到了前厅,方秋梦谎称太累,要独自休息,不等李记拦阻,就走了。
李记还是没有多说,静静地延请天绍青与柳枫进厅,几人还未进门,里面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记儿,你怎么又把生人带来?”
柳枫抬眼前望,见到一人端坐前方,满头发髻斑斑见白,好似常年劳碌一般,可却年近五十,那腰身显得不太稳当,略有摇摆,一双目光冷森森的。
他虽在喝茶,却有些狡黠之色。
柳枫闻听此人言语,极有不适,可这在他人住所,不好嫌弃,是以一直沉默未言。
那人对他上下齐齐打量,眼到之处,无不含有深意。
李记走了过来,朝那人深施一礼道:“回二叔,方才秋梦落水,幸得他们相救,捡回一命,所谓知恩莫忘报,记儿谨遵叔父教诲,而我们当日见面多承他们撮合,如今也算我与秋梦的媒人,为表答谢,记儿特让他们在家小住时日。”
天绍青不由怔住,李记此番与街上所见大相径庭,遂想起进门时,李记的脚程轻缓,不似先前那般利索,就像个文弱书生,心下暗道:李宅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方秋梦也必有难言之隐。
哎,她暗叹道:“这大概又是一个不平之家,我与柳大哥需小心行事。”
她这般想着,遂向李记叔父问好,那人却只轻轻一哼,并不怎样搭理。
坐了少许时辰,他慢慢起身,拍了拍李记肩头,道:“既是如此,派人给他们安排上房,要好好招待你的两位朋友,不要怠慢了人家!”
李记接话道:“记儿知道!”
那人又看了看天绍青,目光定格在她的剑上,突然森冷道:“来我李家,当知不能会武,更不能用武,记儿,怎么二叔见他们……”
一百七十三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柳世龙并未回言,缓缓抬起一条手臂,蓝少宝知他有话要讲,用手捉住。
天绍青拿过玉,起身立在一旁,蓝少宝便蹲在旁侧,说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柳世龙瞧见单紫英泪流不止,微微苦笑,反抓她的手,问蓝少宝道:“蓝公子还记得柳世龙的救命之恩么?”
蓝少宝何等聪明,当然明白柳世龙言外之意,是要取回这个恩惠,连忙道:“当然记得,你要我怎么还你?”
柳世龙忽将单紫英的手递给他,说道:“替我照顾紫英,她孤苦无依,我死了以后,最不放心的人就是她……”
“世龙,你……”单紫英自然有些意外,气他做这决定。
蓝少宝也不由惊愣住。
柳世龙看着他,哀叫道:“答应我,这里……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也只有你……最合适,答应……我,答……应……我……”由于太过情急,几乎背过气。
单紫英急的手足无措,不断地用衣袖帮他揩拭鲜血,但效用甚微。眼看那点滴生命,只靠一点企盼活着,蓝少宝终于点头。
柳世龙便闭上眼睛,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单紫英一下子放声痛哭。
蓝少宝慢慢直起身子,心里非常难受,只当柳世龙临死时开了个玩笑,并不当真。
但柳世龙的心意,他是明白的,内心情绪复杂莫名,暗自呆立了一会儿,蓦然发现天绍青还未走,忙叫住道:“姑娘!”
天绍青似未听见他的话,低语道:“要出大事了,是端木静杀的人,杨漓一定和她有勾结!”
言说到此,她突然意识到这场变故的由来,原来刚才她一直在思索这件事,脸色一变道:“不行,我要去帮柳大哥!”说完,含悲瞅了瞅已死的柳世龙,匆匆去了nAd1(
“端木静?”蓝少宝若有所思,琢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少时,劝慰了单紫英一番,拉了她,也去了。
这是第二重院落,是李记叔父杨漓的住处,客人们大多住在第三重院落,所以蓝少宝引领单紫英到此,并不奇怪。
惟独柳枫住处比较特别,由李记叔父亲自安排,住在第四重院落。
众人并没有多想这是为什么,与天绍青分开后,柳枫难以入寐,一个人静静地独处在院中。
在这深更十分,柳世龙出事这间歇,他的居处比较幽静,事先还未察觉,待到那头嘈杂声响,他已无暇旁顾,四下瞥视,只觉周身阴森古怪。
他的面前有株大樟树,猛闻一阵风声充盈激荡,从四面飘来,他情知有异,竦身直上,足尖方一离开地面,十数个黑衣人梭出,齐齐在树下碰头,看着柳枫攀上香樟树,树粗叶茂,也看不清他藏身何处。
众人只见月影斑驳,樟叶婆娑起舞,密密匝匝,正疑惑柳枫如何躲藏,就见树上齐唰唰飞下不明物,把好些人咽喉割破,血口宛然,竟比刀刃还锋利。
这不明物发自树上,全是小小的叶子。
叶子杀人,可以当刀子来用么?显然不能——
可事实的确发生了,究竟杀人的是叶子,还是人?
人操纵叶子,气生形,从手中出来,可以有无穷的力量。
余下几个早早避开的,自然看出藏匿树上的人是高手,不由脊骨发颤。
他们警惕地瞅着香樟树,枝桠猛然乱抖,众人都朝上望,柳枫霍的落下nAd2(
几人连忙举手相迎,但见柳枫势头不对,情知难以躲过,接架两招,又快步退到一旁,有两人行动慢了些,被柳枫拍中天灵盖。
其余人惊恐,分散开来,围住柳枫,忽见柳枫将身凌空,以足踩中树干借力,猛地飞旋着上前,足尖夹起一人兵刃,身子倒翻,眨眼间落在地上,他稳定心神,接住那兵刃看了看,是把不好不坏的剑。
他那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其他人也不管他为何发笑,正看准个空门,飞速攻上来。
柳枫不慌不忙,另一条手臂还背在后面。
其他人看看与他距离不远,十数把剑挟裹罡风,进逼柳枫,直教他上下无路。
柳枫立在原地,忽然将剑铺展,一霎时剑影分流,随着他身躯倾斜,稳稳当当,向外蹿,柳枫腾起身子,离开垓心,众人的围击之地也成了一空,反而他轮了半圈出去,握剑的手一下子抖抖索索,气冲剑上,真气四散。
那原本在柳枫手里的剑登时碎了数截,被柳枫震断,星星点点,四面激射,断刃如针芒,不是打瞎那些人的双眼,便是眉心、喉结等要害被刺中,当下只听得一片哀呼之声。
就在这时,暗角传来喝彩声:“好好好,干净利落,柳枫,你好样的,难怪主人下这么大的排场,命我等来杀你!”斜眼看去,李记的二叔领人杀出,一挥手,无数人蜂拥着将这院落围堵。
柳枫理顺纷乱的鬓发,轻哼一声道:“不敢当,这几招不过是在下为他们特制,要杀我的人多的是,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也满脸轻藐,扫了杨漓等人一眼,淡淡道:“一起上吧!”
杨漓恼他瞧不起自己,按耐住性子,问道:“好大的口气,我问你,你师父是谁?你又出自何门何派?”
柳枫怎会让他揭穿,冷叱道:“你要以我的性命待客,有甚资格问我这话!”
杨漓摇头不置可否,冷笑道:“你现在住我李家,这里归我管!何况你一介晚辈,见了……”
话还未落,柳枫怒声道:“少跟我假惺惺,也别提辈分礼教,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不配相提nAd3(”
杨漓气的脸色铁青,想自个儿好歹上了年纪,被个小辈如此羞辱。
他正要杀了柳枫了账,旁侧院门又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有人高叫:“何况你并不是李家人,这里根本不属于你!”声音正是发自李记之口,也同样带来一批人,燃着火把,立刻将院落照的通亮。
杨漓一时怔住,愕然地盯着李记道:“你说什么?记儿!”
李记厌恶他的呼唤,扬起细剑,大声道:“别叫我记儿,我听够了,这么久以来,你怎么欺压秋梦,以为我不知么?”
杨漓原本料不到李记这么快与他翻脸,但想及柳枫在场,登时明了,语重心长道:“你别听信他人挑唆,不错,咱们李家本就姓杨,你也该知道,你爹改了姓,他是不是骗你说你祖父忘不了以前的故友,才给二叔取得杨姓啊?事实上,我们本来就姓杨,我是你亲二叔!”
李记若不是进过密室,知晓父亲李忠唐的事情,真可能因他这几句话而改变初衷,暗忖:他竟然全都洞悉,连我们早先所谈都一清二楚,到底怎生回事?
但自己姓杨,也是刚刚得知,杨漓怎的消息如此灵通?
李记不由起疑,当时谈话时,房间里只有那么几个人,会否有人通风报信?
李记虽则心里惊讶,却不敢让杨漓看出,忙一转剑锋,遥指他道:“你不是我二叔,根本就是假冒杨漓,我早就知道,不必再装!”
杨漓急的跺脚,声辩道:“二叔不是装,我才是真的杨漓,不错,曾经的确有人冒名顶替我,进过咱们李家,他还杀死了大哥大嫂,不过记儿不用担心,二叔已经把他杀了,待这次杀掉柳枫一干人,完成主人交给我的最后一桩任务,二叔便报了主人当年的救命之恩,以后咱们叔侄一同经营李家。”
李记抖了抖剑刃,厉声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杨漓?”
“你要证据?那你看这个够不够?”杨漓目中突然亮出异彩,手抚脸颊揭去人皮,火光映照下,众人不由唏嘘,那脸确实毁的不成人样,几乎全都烂了。
李记怔住,就连柳枫也觉骇然。
一百七十四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李记面色一变,急道:“二叔,他们不是坏人,这位柳枫柳公子身份不便言明,天绍青姑娘也是才艺兼备,身有利剑,只为防身,望二叔别做他想,总之记儿保证他们不会在此生事。”
那人忽然揽须微笑,似觉得李记痴傻,有些呆呼呼的,雀跃道:“二叔并没有说他们不可以留下,你何必慌张呢?”
李记暗自沉默了一会儿,渐渐额头见汗,面颊虽有笑意,却多是勉强,后来与那中年人告别,便带着天绍青与柳枫离开。
即使走远了,天绍青还能感觉到身后那人冷厉的目光,似能洞穿到柳枫和自己心里去,不知怎的,天绍青背脊竟有些发凉,瞅了瞅柳枫,他没说话,自己也不好道人是非。
就这样到了深夜,她在房间想着白日的事情,一时难以入眠,打开窗户向外看,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琴音,像极了甑山上的琴曲。
天绍青以为柳枫在弹琴,推门走出,谁知到了一处院落,与柳枫撞个正着,琴声依旧,明显不是柳枫所奏。
两人都觉奇怪,天绍青道:“柳大哥,这琴声不是你常常弹的曲子吗?怎么会……”
柳枫同样不知。
二人循着琴声到了一处屋前,竟见弹琴的人是李记。
李记一心抚琴,方秋梦却心不在焉,待到李记弹罢,她只是强颜一笑。
李记开口问道:“秋梦,这曲音也不能抚平你的忧虑吗?”
方秋梦微有慌张,不愿被他发现,笑道:“净胡说,孩子听了不知道多开心,我一直沉迷其中,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
李记轻叹道:“不用骗我,从你落水回来,我便知有异,是不是二叔又逼你了?”
方秋梦好生烦乱,听了这话,也不隐瞒,脱口道:“若非为了孩子,为了你,我绝不任他羞辱nAd1(”
李记猛然起身,满面含愁道:“你为我受了很多苦,从那次失火咱们遇见,如果不是我一意带你回来,二叔便不会有机会刁难你。”
“不是的,你错了,李记,他……不是你想的那般好,他……”方秋梦想说却不敢说,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李记望在眼中,非常揪心,紧紧将她拥在怀中道:“不要说了,我明白!”
这夜很不寻常,各人都有苦楚,无法诉说个清楚。
柳枫心有疑问,李记到底是何身份,怎会他弹得曲子,凭他的直觉,李记不可能直闯甑山,而那曲谱,也是自己父亲传给自己母亲,母亲又念念不忘,传给了自己。
他又怀念亡母,以此寄托哀思,后来天绍青也喜欢了这首曲子。
柳枫左右无法入睡,又想到他自小命途,及如今仕途,从李记夫妇谈话想到生母凌芊,想起那悲酸过往,禁不住手摁着桌面,望着烛光陷入呆思中。
是夜,一个不明身影偷偷溜进了李记叔父的房里,那样子像极了老态龙钟的人,背有些驼,和李记叔父相互对望一眼,警惕地瞅了瞅四周,一个闪身,跃了进去。
天绍青也心神紊乱,做了个梦,又是以前在桑小小家里做的梦,柳枫与天倚皆残。
因为曾经出现过这一幕,柳枫还安慰她,是她想的太多。
在梦里面,她也很清楚,有了这种意识,不住地安慰自己,可还是无比惊吓,眼睁睁看着柳枫含恨怒视她的身后,手持利剑,忽地隔空刺出。
却不是她的血,那剑看看到了自己心口,自己却是虚无的身影,柳枫所看到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nAd2(
待她回首相望,天倚剑胸膛鲜血淋漓,剑上也一样有血。
她又记起了往昔那个梦,一股不祥之感在心头升腾,睁眼细看,柳枫也已被利器刺穿,昏昏然倒在地上。
鲜血蜿蜒流淌,他们就那样死在她的面前。
痛,锥心之痛,令她泪如雨下,痛哭不止,猛然一声大叫,倏地坐起。
这时,阳光已经透窗而进,天绍青缓缓下了床,以手拭汗,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是这梦?为什么总做这梦?”
她实在想不通,人家都说日有所思所愁,夜有所梦,可天绍青不明白的是,这种梦境又意味着什么。
她越想头越疼,便在桌旁坐下,下意识地拿出那块李唐残玉,用手摸着玉上的剑痕,喃喃道:“柳大哥,你的杀父仇人是谁呀?我拿着这玉,又是喜欢,又总是难过,然后就总乱想一些不好的事情。”
思索了一阵,她又说道:“听说乃父是昔日魏王,他在为父报仇途中,兵行渭水而死,而附近就只有华山距那里最近,也不知道师叔祖们有没有洞悉,爹他老人家当时又在做什么?”
一言到此,她吓坏了,连忙摇头道:“不不不,都是我瞎猜瞎想。”遂不再想了,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院中,天绍青忽听李宅下人议纷,说昨夜这城里一处偏僻之地死了很多平民,皆是被人一剑毙命,剑气甚是锋锐。
天绍青一时错愕,也想看个究竟,谁知真正见到,把她吓了一跳,目瞪口呆。
老弱妇孺,尸横道上,十分惨绝。
那街上还有人哀嚎、辱骂,也有人正在收拾残局nAd3(
天绍青走走看看,忽然瞅到个小小的身影,是一名幼童,脖颈乃至胸膛,被一道剑痕破裂。
天绍青伸出手,摸了摸他安详的脸庞,仔细瞧那剑痕,一下子呆住,觉得好生熟悉,但她不敢确定是熟人所为,又连忙跑回李宅。
这个白天,整个噩耗传遍城内,大家闻声色变,到了晚上,再不敢独自出门。
柳枫见李家诡异,也很惊疑,全天都在追查,起先他以为李记行迹鬼祟,故布疑阵,另有所图,但在暗里观察,李记无甚奇异,他一无所获。
与李记谈了许久,李记谈起乡民被害,说正与本地官府一并查探,言辞中颇多感慨,柳枫顿时又觉得可能冤枉了他,左右狐疑不定。
李记说,自己若非文弱书生,早将那些畜生歼灭。
这虽然给了柳枫暗示,言他不会武功,但柳枫无论如何也忘不了他在街头救小孩的事情。
这夜,柳枫便悄悄跟着李记,到了街上,正见到李记与一帮凶手拼杀,跳进圈内,袖里脱出一柄细剑,剑身极轻,也并不长,上面有个机括,可以随意收缩剑身。
剑起剑落,李记剑法竟也高深莫测,但柳枫实在想不通,李记为何故意欺骗自己,想试探什么,告诉自己什么?
柳枫观察了一阵,见李记剑法也很熟悉,近乎一半,都是自己幼年时母亲凌芊所授,自己早已深深刻在脑中的剑法。
但李记用来,非常流畅自如。
柳枫永远也忘不了四岁学剑的情景,一时心酸疑惑,忽的纵身折回。
到了李宅,他叩开天绍青房门,将她唤醒,说道:“快离开这儿,这里大有古怪,咱们先离开,避过他们的注意,再来相探。”急拉天绍青冲向门外,悄然遁去。
天亮时,两人来到城外,谁知有人拦阻,都是李记带着一帮人,看着他们说道:“二位深夜不告而别,难不成是做了亏心事?”
李记竟然怀疑起他们,柳枫暗哼一声,也在疑心李记忽然翻脸,是否故意设计陷害自己,好把自家抓个正着,有了正当的潜逃理由。
这一下他证明了李记为人,再也不信李记,将天绍青拉到身后,冷冷道:“李家太多不可告人之事,你隐藏自身剑法,也用意不良,柳枫自问无福消受那李宅之恩。”
李记脱出细剑,遥指他们,也寒着脸道:“杀了人就想走?还没那般容易!”
柳枫大笑,讥诮道:“可被我猜中了吧,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居心何在?”
李记咬牙大喝,吩咐随从齐拥而上,就朝柳枫围聚过去。
就在这时,斜刺里传出一声疾喝:“且慢动手!”言未毕,有三人凌空飞落,齐齐横身护住柳枫,把李记的人挡住。
一百七十五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且看三人样貌:
居中一位老者背带头陀,发髻泛白,一身破衣好似行乞之人,可他的双眼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左边一人,幽深蓝眸,目中的光芒清亮无比,谡谡风来,那一袭柳绿衣衫随风肆舞,五尺长的青玉杖子在手中一连绕了三转,虽是缄默无话,可整个人看起来,清逸怡人。
右边一人,与蓝眸人年纪相仿,浓眉大眼,世家打扮,一把长剑高举手中,使得那清肃的面上更添了份将才之风。
李记将这三人打量过后,也知他们非一般草莽,冷言喝道:“何人拦阻?”说话间,用剑微指三人。
蓝眸人未置一词,一脸漠然,低首瞅视着玉柳杖,右边的年轻人却略有忿然,不满李记这般态度,又不好发作,遂瞪了李记一眼。
那老者手捻髭须,上前叹道:“区区贱名,不提也罢!”
李记听了这番言语,态度好了些道:“既然如此,便请前辈让开,免伤和气。”语声刚落,老者右侧的年轻人冲出一个箭步,挡住柳枫。
这快如电闪的动作,让众人一愣,就连柳枫也很意外。
随李记来的人中,猛见个大汉越众走出,狠狠抖着剑,侧视李记说道:“李公子,何必管那许多,既然他们肯帮姓柳的,定是一伙同党,城里百姓死的无辜,咱们答应了张判司捉拿凶手,今日誓要拿下姓柳的。”将三尺二寸长的剑往出一亮,摆开架势。
柳枫闻言大力推开面前的年轻人,朝李记那头放声叫道:“原来你们认为是柳枫杀的人?”
李记望望他的神情,心头恻然,脱口反诘:“难道不是?”
柳枫轻笑道:“我有必要这么做?”轻藐李记一干人,又变了口气道:“就算是我所杀,你们又能奈我何?”竟不解释,还反将一词nAd1(
但这无疑是教别人更怀疑他,除了高傲,柳枫满脸不在乎。
李记心中凄酸,对柳枫微感到一分失望,道:“柳枫,李记待你怎样?何苦如此作乱,难道只为你那南唐太尉可以坐得安稳么?”言辞铿锵。
虽说此处是偏远的小城,却已属大周国地界,李记能这般肯定柳枫是凶手,自然是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其他人听这分析,也觉有理。
莫非南唐太尉潜伏城内,蓄意挑起两国战事?
如此深想,李记身后那些人纷纷横眉立目,似要将柳枫生吞活剥。
柳枫仍然不理。
老者听李记唤出柳枫,目不转睛地来瞧,将柳枫上看下看,竟有些狂喜,说道:“你……真是柳枫?”由于太过激动,说话都颤抖了,也不知怎生回事。
柳枫正在气头上,这素不相识的老者出口质疑,当然教他没好心情,误以为老者也有意寻衅,别过脸道:“从无作假。”
老者不甚在意,得到他的肯定答复,热泪盈眶道:“有希望,有希望了……”激动不能自持,接连对天说话,语无伦次。
周身一干人都觉莫名其妙。
他举止失措,蓝眸人在旁看见,过来搀住他道:“爹,你真的确定就是此人?”
老者不住地点头,转首看看柳枫道:“像,太像了……”忽的抬手指定柳枫,脱口道:“我且问你,你本家是否姓李?你父是否化名柳姓睿凡?”
柳枫浑然怔住,大感意外,暗道:他怎会这般清楚?也不知是何来历?
念头到此,柳枫又想起这次离开金陵,事事不顺,似乎有一个针对自己的阴谋正在悄然进行nAd2(
他的身份、经历,已曝在众人眼皮底下。
仿佛所有人都将他看透,对他的行迹了如指掌,还藏在暗处随时出手,一次又一次地对付他。
老者见柳枫低头不语,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又盯紧柳枫,嘴角渐渐漾起一抹喜悦的笑意。
李记却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猛地扬开细剑,朝这边叫道:“李枫大人,当日醉心湖一见,观景船失火,多谢你派人救了我与秋梦,正是在那太尉驿馆,秋梦才对李记改观,这份恩德,李记没齿难忘,但……嗜杀无辜平民,罪大于恩,李记不能视若无睹,得罪了!”言讫,人如奔雷,朝这边杀来。
天绍青忽然走出疾喝:“慢!”把李记脚步截住,嗔怪道:“李公子仅凭推测,便认定柳大哥杀人,我不服。”
李记还未有何说辞,旁边的大汉已冲将上来,颇怨道:“你们本是一路,你当然袒护他了。”
天绍青横眉瞪着那人,道:“如果我有证据呢?”
李记愕然道:“你真有证据?”
天绍青点头,忙不迭从颈上解下一物。
柳枫看在眼里,似乎猜到她的用意,正欲相拦,觉得这样解释,没有必要,是别人的威逼厉喝,不算光彩。
她已不管不顾,走近李记,把物托在掌心,尽量放在李记目下,让他瞧了一阵。
李记才看了几眼,她立刻收物在袖。
李记非常惊讶,料不得她此举何意,但也看清了物上的字迹,微有些愣住nAd3(
天绍青仰首道:“绍青可以保证,柳大哥绝不会杀人!”收了物什,走开两步,又对李记说道:“如果你信得过我,咱们另择别处说话,如何?”
李记也非是不通情理,点头同意。
几人又回到李宅,直接进了李记房间,李记关好门窗,方秋梦守在房外,留意情况。
那老者三人也在其列,言称是柳枫故友,愿与柳枫作证。
见屋内再无外人,李记目光锐利,扫向柳枫道:“你……真是李唐贵胄?”
天绍青举起残玉,抬高声音道:“有此玉为证,李公子还不相信?这上面刻得清清楚楚,李唐的玉佩难道还有假么?”
“这——”李记怔住。
天绍青抿唇一笑,知晓李记心中定然还有不解的疑问,握着残玉,踱开步子,缓缓道:“我看过那些人的剑伤,其手法与这玉佩上的剑痕如出一辙,能劈此剑者,气到,手到,眼到,心到,力到,发出的力不单准,而且稳,剑气入骨几寸,游刃有余,能拿捏如此恰当,定然是绝世高手。”
李记低头沉吟,思索着这些话,先前也正是这些疑点,教他无法把柳枫排除在外,柳枫的武艺,他在醉心湖也有亲见。
天绍青瞧着他,又道:“李公子方才也见过这玉佩上的剑痕,虽然经过修补,可这残缺的痕迹,至少已有二十多年,试想想,那时的柳大哥还未出生,凶手又怎会是柳大哥呢?”
话到此处,她不由抬眼正视柳枫,每当提起前尘往事,总怕言语不慎,触及柳枫的悲痛,一般都避开那些往事。
天绍青也知道柳枫不屑与人争辩,所以当李记误会他时,他不作任何解释。
可长此下去,或处理稍有不当,起了冲突,那时后果怎样?
天绍青默叹,柳枫似乎越来越固执,想法越来越偏激,行事手段越来越狠力,这让她十分担心柳枫的将来,难道说冥冥中有天数?早已注定了柳枫的一切?
柳枫的天数是什么呢?
天绍青努力撇开那些愁绪,又对李记道:“我虽然不能肯定杀人者是否同一个人,可我相信这个人一定不是柳大哥,如此对待百姓,柳大哥绝不会这么做,如果要攻下大周国,他大可领兵数万,挥军而来,何必落下这不好的名声?”
目视李记,天绍青又道:“此次若非为了绍青,柳大哥根本不会来此,李公子,相信你是明辨是非的人,我说的这些,你一早便有疑问,是不是?”
李记微微点头,接口道:“你说的不错,李记实难相信李枫会因此连杀无辜,纵然他已身为南唐太尉,有着莫大的嫌疑——”
忽然冲柳枫抱了一拳,李记歉意道:“李大人,请恕李记刚才多有得罪,实在是你们二人深夜离开,太招人非议,故而出此下策,李记只想弄个明白,为了城里百姓,就算生死知交又如何?”
李记苦笑了一声,颔首道:“还请见谅!”
柳枫闻言呆了,笑了笑,又态度转好,很佩服李记的为人,走过去拍了拍李记肩膀,说道:“此等小事,李枫并未放在心上。”
与李记对望,柳枫脸上划过一丝迟疑,知道李记爽快,便也爽快问道:“不过我有一事请教……”
李记正要回言,冷不防那老者趁人不备,抢过天绍青手里的玉佩,直呼:“请借老夫一观!”
天绍青猝不及防,想要夺回,那老者已翻着玉佩,不断地看着玉上的字迹,抖动双手,惊颤道:“是真的,是真的!”猛然大叫,竟朝柳枫跪了下去,恭谨道:“蓝鹰翔参见少主!”
屋里人全都愣了,柳枫也愣了,还未搞清什么状况。
蓝眸人赶忙扶住老者,却被蓝鹰翔推开,也喝叫他道:“少宝,还不跪下!”
蓝少宝迟疑片刻,蓝鹰翔已回首朝另一人道:“世龙,你也不肯?”
柳世龙愣了一下,向柳枫跪地行礼道:“柳忼之子柳世龙见过少主!”
柳枫长身玉立,望着这三人,忽然冷喝:“起来!”
“谢少主!”蓝鹰翔等人也没在意他态度变化的由来,立起了身子。
柳枫原地走了两步,却不睁眼看他们,侧目问道:“你们究竟何人?”
在一切未清楚之前,他自然不会轻信旁人,始终冷静处之。
蓝鹰翔也不推辞,说道:“少主有所不知,魏王李继岌生前有四个侍卫,感情极好,鹰翔便是那第三个侍卫。”
柳枫恍然大悟。
他又说道:“当年魏王不幸惨遭奸人杀害,鹰翔无奈只好隐姓埋名,退居四方镇,多年以种植花草为名,希望借以找出杀人真凶,可惜一无所获。不日前,江湖上突然传出消息,魏王有后,更传少主已为李璟帐下太尉,又听说少主化名柳枫在这一带出现,我等不知是否属实,便出来探探虚实。先前已在城内追查过少主行踪,还好赶得及见少主一面,鹰翔死而无憾,我主有后了。”
望着柳枫,蓝鹰翔感慨万千,激动地道:“请恕鹰翔来迟一步,少主受苦了!”
柳枫登时明了,见他又要跪下,赶忙伸手相扶,婉言道:“不必如此!”语气也软了许多。
今番父亲的随从突然出现,教他不知以何应对,从来也没想过身世会有这般转变,也未奢求自己能够拥有亲人朋友,这时柳枫竟心中颤抖,连将这位老人家从头到脚地打量。
蓝鹰翔看在眼中,更加感动。
柳枫瞧瞧蓝鹰翔,一身褴褛,白发裹头,就看出他的心意,难免不是滋味,呆呆地站着。
柳世龙走出来说道:“我爹原本姓陆,是魏王第四位随从,后来魏王不幸遇害,李嗣源的朝廷又通缉魏王的亲信,爹只好改名换姓,叫做柳忼,随了魏王当年的柳姓,爹一生志在复仇,只可惜……两年前,他老人家病逝,再也看不到少主今日的成就。”
一时感怀身世,柳世龙默默无话。
柳枫忽然明白他们执意跟随自己的原因,心与血交织,构成一幅幅怅然画面,他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的殷殷嘱托。
多少个岁月,他怀抱她遗留的字迹,回想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父亲,想着父亲的宏图志愿,对自己父亲的所知,俱在她的所言所语间。
那时候,他还是个孩童,母亲成癫,没有父亲,整日的思念,唯有以泪水激励自己不断向前。
曾几何时,扪心问过自己,为何他与诸多人间孩童命途不同,即使至今,也怀念着拥有父母亲人的一刻,那其乐融融幻想过无数次,然而每次俱是梦魇相缠。
每当梦中呼唤自己的父亲,他都嘴角颤抖,这是一个遥远而又奢侈的可怜夙愿!
就这样看着蓝鹰翔怔住,柳枫入了神般想着旧事,因为自小形成警惕的心里,此时注视蓝鹰翔,他眼睛虽然因往事而变得模糊,但还有些狐疑索绕心头,不敢轻信。
待蓝鹰翔拿出侍卫令牌,他才始信不疑。
他认得那是先唐的令牌,七岁那年,外公凌万山也有一块类似的令牌,只不过官衔不一致罢了。
遥想当时他还时常拿着那令牌把玩,合家欢颜,笑语喧喧,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
柳枫又失神了。
一百七十六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过不多时,柳世龙也拿出块令牌,递于柳枫道:“这是先父留给我的,与蓝前辈的一样,少主见过此物,应该深信我们绝非冒充。”
天色渐暗,光线不是很好,李记匆匆点燃油灯,柳枫瞅着他的背影,猛地开声厉喝:“李记,我且问你,你一身剑法从何处学来?昨夜所弹的琴曲,又是何人传授?”
李记没料想他会问起这个,难免有些不快,冷冷道:“此乃家传剑法,琴曲也是我娘所传,你因何有此一问?”
“因何?”柳枫蓦然轻笑,拿过天绍青的剑道:“你看好了!”
小屋虽不宽敞,可柳枫几招剑法,拿捏精准得当,身形步法只在方寸之间。
李记看了会儿呆住,也迷茫道:“怎么可能?这是我爹所授,而他早在我十六岁那年过世,生平也从未踏出李宅附近半步。”
李记有些不确定了,多年来自己又隐藏了剑法,而以柳枫的作为,非是偷招之人,怎会与己剑招一模一样?
柳枫练罢,倏地扔剑在地,天绍青俯身把剑捡起来。
柳枫厉声道:“我告诉你,不止是剑招相同,你所弹的琴曲,柳枫四岁便已纯熟,这根本就是我李家留下的东西,你如何学来?”
李记身躯一颤,摇头道:“我不知道,先父先母早已过世,你问我,我该问谁?”
柳枫冷笑道:“那你就问问你爹在天之灵,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你怀疑我爹杀人?”李记禁不住怒了。
可经柳枫提醒,他也拿不准了。
但父亲昔日慈爱自家,一幕幕在心头环绕,教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事实。
柳枫盯紧他,反诘道:“你有更好的解释?”
“我……”李记被问住nAd1(
蓝鹰翔也寻思着这番话,忽然打量李记一阵,单手将其指定道:“李记,老夫问你,你爹娘姓甚名谁?”
李记没料到蓝鹰翔有此一问,随口道:“我姓李,我爹自然姓李!”
蓝鹰翔嫌他婆婆妈妈,心中焦急,叫道:“老夫知道,你答我的话。”
李记默然片刻,道:“李忠唐,我娘——杜屏音!”
蓝鹰翔喃喃道:“杜屏音?李忠唐?”似乎有些迷茫,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最后又望了李记一眼,道:“是了,一定是他!”激动的神情,令余下几人大惑不解。
蓝鹰翔喟然道:“二十多年了,杨鹄,想不到你藏匿在此,鹰翔还以为你已随主公先逝,原来你也改名换姓,忠唐忠唐,你可知道,少主已然回来,这李唐分散的江山,迟早要归我大唐……”
李记诧异吃愣,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我爹原来不叫李忠唐?”
蓝鹰翔点头,坚定道:“不错,他与我等一样,正是魏王第一位随从。”此话一出,震慑众人。
李记身躯激颤,童年,父子相处的情景,立刻涌现眼前。
柳枫一脸肃容,虽有感怀,还是愿听蓝鹰翔往下说:“那一年庄宗猝死,逆臣李嗣源犯上作乱,魏王闻讯赶回京师服丧。我在京师听到这个消息,有人要对魏王不利,欲在途中伏击魏王,意图斩杀。”
一言到此,他不禁哀声一叹道:“我与陆忼就想通知魏王,岂料中途遭人暗算,重伤下陆忼与我走散,后来听闻魏王已去,而朝廷为了掩饰罪行,妄称魏王自缢而死nAd2(鹰翔苦苦寻觅数载,然陆忼不知去向,杨鹄也下落不明,余下一个侍卫游慕也自尽了,老夫以为四人中只剩下鹰翔一人,哪曾想四方阁内,竟然遇到陆忼的后人……”
蓝鹰翔语气倏顿,看了看柳世龙道:“后来鹰翔才知陆忼改了姓柳,而世龙更救了少宝一命。”
柳枫听了经过,眼前好似浮现出这些往事,昔年许多的不解之谜,困扰着他,如今终于有揭开的迹象了。
只是那杀父真凶还未露面,教他还有些愁。
此人绝不简单,连日在途中设下重重埋伏,又在那小村外辱骂自己先祖。
城里百姓无辜,这人手段凶残,以嫁祸之计,想置他于死地。
柳枫暗想道,也太小瞧自己了,心念电转,不免问蓝鹰翔等人道:“你们如何识得对方身份?”
柳世龙亮出令牌,说道:“少主忘了这块令牌?先父去世之前,早已告知我一切,当我知晓蓝前辈真名,已猜到几分,故意遗下这令牌,观他神色。事情很容易办,我们两人一看令牌便可相认,就在这时,却有传言:魏王有后,更贵为南唐太尉,我们不知真假,但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蓝鹰翔见李记不语,柳枫又有狐疑,开口道:“当年杨鹄最得魏王心意,因他早早成亲,那杜屏音……我们都见过,好音律,记性甚好,听过几次魏王弹琴,便可以独奏,而杨鹄自小跟随魏王,剑法乃魏王亲授,并不奇怪。”
李记似有所悟,自言自语道:“难怪先父常督促我练好剑法,却又不让我在人前摆弄,就连秋梦也不知此事,原来他一直难忘旧主,又怕此事牵连太广,祸及李家。”这会儿已对蓝鹰翔的话深信不疑,心情稍稍平复,对柳枫更多了份尊敬。
柳枫也没了震怒,反倒一片温和,蓝鹰翔径自低叹,揽须问道:“你爹临终可有遗言?”
李记道:“有!”瞅了瞅落地屏风,那后面正有架柜子nAd3(
李记走过去道:“这后面有东西,不过在下从未进去过,爹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进去,只因李家二叔有不轨企图,而我爹娘就是死在他手上。”
那年李记十六岁,有一次无意间经过书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惨叫,他好奇下,顺着门缝往里瞧,登时看到二叔杨漓一掌打在李忠唐胸膛,而杜屏音扑过去,杨漓挟起一柄剑,无情地将她和李忠唐刺穿。
李记本欲相救,可惜一身功力不及杨漓,只好隐忍数年,伺机等待。
往事历历在目,李记心痛不已,卦恨道:“那狗贼妄图李家之势,好投靠大周朝廷,我怎么也不会让他如愿,迟早要除去此人,四年了,李记忍他够久了,他如今还在欺压秋梦,我绝不放过他!”
柳枫现在已完全明白李记先前隐藏武功的初衷,也不再怪罪,脱口道:“你暗自练习剑法,我想他定有耳闻,可能有所顾忌。”
李记暗自低叹,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们有所不知,先父生前笼络江湖好汉,也培养了很多好手,就等着复国的那一天,杨漓正是知晓这些,贪图李家势力,才趁机对爹下手,可他没想到爹留了一手,那些人早已归我管制,正因为这样,我才有命活到今日,怕他暗害,只好装个傻子,与他周旋。”
众人不由一阵唏嘘,没想到杨鹄竟被亲弟害死。
李记望望柳枫,道:“你知道秋梦为何要自尽么?哼,如今的杨漓,已非昔日杨漓,早已被人取代,那日,秋梦无意间瞥见他的真面目,才失魂跑到河边,好在有少主救她一命。”
天绍青恍然道:“难怪我看她回来时一脸害怕,原来如此!”想来那夜方秋梦定将所知,悉数告知了李记,他们夫妇倒也互相信任。
李记摇头苦笑,环视屋子道:“先父死后,我便将此置为内室,想必目下是时候进去了。”
李记走到柜子旁侧,使劲儿一推,那柜子顿时往左移去,露出近丈宽的空洞,呈方形,与柜齐高。
李记点亮一盏灯,率先进去,柳枫等人也便跟在后面。
柳枫没走几步,回头听见天绍青叫他:“柳大哥,我去外面看着,方秋梦不一定能应付,我怕她有危险。”
柳枫知她说的是杨漓,点头应允,又吩咐她小心,如无必要,别起冲突。
天绍青一一答应,走至外面,天已黑了,方秋梦掌灯坐在院中,面前摆着一张石凳,正独对一盘棋局自娱,见她出来,抿嘴一笑道:“绍青姑娘,和我对弈怎样?”
天绍青见她虽在说话,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实则目光乜斜,有意无意地扫视四周。
天绍青了然于心,嫣然道:“好啊,只是我不常下,你可要让着我。”就势放下剑,近前坐定。
这时,柳枫与蓝鹰翔等人已走了好些路,过了长长的秘道,到了一间宽敞的密室。
李记点燃壁上几盏枯灯,亮光一照,墙上两幅画像登时映入众人眼帘。
蓝鹰翔一眼看见,就地跪下,恭敬道:“先皇、主公,鹰翔来迟!”
柳世龙与蓝少宝身为晚辈,不好推辞,微一对望,也稽首而跪。
李记瞅着画像发愣片刻,也与蓝鹰翔并肩跪定。
原来父亲李忠唐如此忠唐,此番他才明白父亲苦心,因何会培养人手,心中欣慰,再无甚抗拒。
两幅画像,一个中年,一个少年,眉宇之间透出的英气却惊人相似,如果说,李存勖的面貌取一半,李继岌的相貌取一半,两者相溶,那真就是一个柳枫再生。
画中人的眼瞳,柳枫的眼瞳,重合的目光,逼视人心,是那般相似。
魂牵梦绕数年,柳枫如何也料想不到如今,此时他已无语哽咽,目盯画像,专注地望了许久。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父亲的真容,从小的记忆唯有在幻想中渡过,他与父亲的骨血相溶,却感觉父亲亲切又遥远,每次只得在梦中勾勒父亲的音容。
李家的荣耀和光鲜,只换来这一刻的两幅陈年画像,徒留了太多遗憾。
柳枫心头激荡,涌起无数泪水翻滚,眼眶湿润,怔怔地回想李唐的种种,朗朗星光在两幅画像间来回流动,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年纪稍轻的画中人面上,缓步上前,手指发颤,伸手抚摸画中人的面庞,手指却不敢随意触下,生怕不小心会令这瞬间的幸福消失,是故双手汀,喃喃低语道:“这……就是爹,我爹就是这样的……”
这一刻于他而言,可谓犹如梦境,他幻想过父亲的面容,但从来都是模糊的影子,从无真正地看清过。
世间悲悯何其多,却有他这样的,只能对着一副画像,回忆父亲的音容。
皇孙,说来身份高贵,说穿了,他不过是个没有父亲的可怜孤儿。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自己的毅力,需要自己勤勉,渡过漫漫长夜。
在此刻这位雍容华贵的王孙公子面前,他身上的锋芒尽皆不见,成为了一个对父亲怀有无限思念的孩子。
喃喃着,自言自语着,激动着,颤抖着……
好似父亲即将从画中跳跃出来,正在朝他微笑,给他安慰,他似乎还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枫儿,我可怜的孩子……”
柳枫顿时泪水满眶,目盯画中的年轻王孙,失声道:“爹……”不由自主地伸手触摸。
长指刚一摸上,那画面登时落下层层灰尘,霎时迷了他的双眼,落在衣衫上。
“少主!”李记见此,抢在前头,替他掸去灰尘。
柳枫不甚在意,一味瞅着画像,自语道:“爹,枫儿终于见到你了!”
二十六年来,他可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叫出‘爹’这个词,这词对于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全都知道,人人启口自然,然于他而言,却是那般遥远,生疏又亲切,那一刻险些不会叫了,他只觉得这一切教他难以置信。
第一次看到李继岌的真容,不免热泪盈眶,匍匐跪倒,不住地叩头。
“孙儿李枫见过先皇,孩儿见过父亲!”双手一按地面,柳枫磕头罢了,指天起誓道:“枫儿在此立誓,定不负先祖厚望,歼灭诸国,一统大唐,如违此誓,万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抬袖擦了擦眼角,他的神情酷似平民父母呵护下的幼童,猛地起身,望着那庄宗画像,一再保证道:“李枫谨向先皇保证,踏平诸国,解除纷乱之势,定要万里疆土尽归李唐,重振大唐声威……”
蓝鹰翔面上一喜,一干人又随之跪下,说道:“属下誓死追随少主,愿为大唐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好!”柳枫声音高亢,抬了抬手,示意他们。
众人纷纷谢恩,立起身子。
柳枫朗声道:“相信大唐一统天下的时日不远。”猛然回转身,喝道:“蓝鹰翔!”
蓝鹰翔知他有话要说,颔首道:“属下在!”
柳枫背过他们,走开几步道:“解决了这里的事情,你们随我回金陵吧。”
蓝鹰翔犹疑道:“少主是要咱们辅佐李璟,还是自己起势打江山?”
柳枫道:“李枫不能背信,李璟于我有知遇之恩,没他,便没今日李枫,既然同为李唐后室,李枫定会辅他统一天下,至于皇帝,我倒没有想过!”
蓝鹰翔不料如此,一时愣了。
李记倒大为感慨,上前一步说道:“少主既有此心,李记会助你一臂之力,待铲除假冒杨漓即可。”
柳世龙反复琢磨着柳枫的话,忽朝柳枫道:“果然没有看错,少主胸襟,世龙佩服,以后甘凭差遣,绝不后悔!”
一百七十七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柳枫点头,扫视了一番密室,又在李继岌像前伫立了一会儿,期间,蓝少宝一直默默不语,垂首看着自己的玉柳杖。
月色如华,众人出来时,天绍青与方秋梦正玩到兴头上。
李记见状,也不由受到感染,心情大好,这样的情景,教他觉得前景可盼,自然高兴。
夜深人静,四处吹起了冷风,众人寒暄几句,各自回房就寝。
树影婆娑,柳枫却未睡,独立一株树下发呆,随手捡过一片落叶,忽见蓝鹰翔走了过来,在身后叫道:“少主!”
“是你?”柳枫微有惊讶,发现蓝鹰翔满面愁容,不大欢喜,不禁问道:“可是为了你儿少宝睡不着?”
蓝鹰翔叹道:“少主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如此,特故出来走走,这些日子少宝难排情思,忧虑成疾,若非我执意叫他外出,指不定他呆在四方阁,又闹出什么乱子。”
蓝少宝自食印花草,曾经差点失掉性命,蓝鹰翔每想一次,就不放心,眼下强颜欢笑,柳枫却看出他心中的悲伤。
蓝鹰翔便将内情如实相告,柳枫也不知说些什么,似乎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安慰这位老人,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那日幸亏天绍轩与柳世龙输功相救,逼毒两个月,虽未能将蓝少宝体内毒素除尽,但已无生命危险。
天绍轩又每日给他开导,忽在这一日,外间有消息传出,李继岌有后人在世,蓝鹰翔遂与柳世龙来查消息的可靠性。
事先,蓝鹰翔担心蓝少宝,便将蓝少宝带出,天绍轩则没走,蓝鹰翔打算酬谢他,好言挽留,要天绍轩等自己回府,再做长谈。
柳世龙也不要单紫英跟在身边,将她留在四方阁,由郑明飞陪伴。
这一路来,蓝少宝很少讲话,落落寡欢,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nAd1(
蓝鹰翔忽然面视柳枫,道:“少主可否帮我劝劝他?”将希望寄托在柳枫身上。
乃是他见柳枫也年轻,又很有志向,与蓝少宝迥然不同,但大抵年轻人应该意气相投,更有话讲。
柳枫自也没推辞,微微一笑,就走了,半响后,叩开蓝少宝房门,蓝少宝本不想开门见客,当时靠着床头,翘着双腿,瞅着玉柳杖发呆。
但叩门声不绝,他只好迎柳枫进来,似知柳枫来意,淡淡地道:“是你啊!”也不多理,面无表情地坐回屋中。
柳枫关了门,在他对面坐定,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蓝少宝道:“少主驾到,少宝岂有不欢迎之理?只是不知少主深夜来临,所为何事?若是复唐大事,请恕少宝没有心情与你畅谈,少宝对领兵筹谋一窍不通,更是个江湖人,只怕是帮不到少主!”
柳枫斟了杯茶,对这番话也没意外,说道:“无妨,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些感兴趣,你要怎样,无人拦得住你,就算轻生去死,也与我无关,只不过……”
蓝少宝瞧出他有意以话锋讥讽自己,自然生气,冷冷道:“只不过什么?难道你很了解我?”
柳枫将话打断:“我没说要了解你,也不想了解你,像你这样无端结束自己生命的傻瓜,更不值得我去深究!”
蓝少宝冷哼道:“我是傻瓜?”迎视柳枫,诘问道:“你自认懂得很多?知不知道,要打败诸国得付出多大代价?领兵打仗,你又知道多少?”
柳枫也不怒,倏然起身,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猛地高吟道:“古时王弼有云:夫众不能治众,治众者至寡者也;夫动不能制动,制天下之动者贞夫一者也nAd2(故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动之所以得咸运者,原必无二也。物无妄然,必有其理,统之有宗,会之有元,故繁而不乱,众而不惑。故自统而寻之,物虽众,则知可以执一御也;由本以观之,义虽博,则知可以‘一名’举也。故处璇玑以观大运,则天地之动未足怪也,据会要以观方来,则六合辐凑未足多也。夫古今虽殊,军国异容,中之为用,故未可远也;品制万变,‘宗主’存焉。……夫少者多之所‘贵’也,寡者众之所‘宗’也。繁而不忧乱,变而不忧惑,约从存博,简以济众,其唯‘彖’乎!”
这番王弼‘造新必通’之说,被他全全道了出来,王弼乃魏晋时人,玄学流派人物,而这话正是指:天下大乱,上族的人物、朝代轮番更替,但变来变去,只要有“宗主”在,就不怕“变”,“宗主”是少数,百姓是多数,只有少数才是“贵”族的“宗”主!
柳枫此番引用王弼之言,正是表明自己的立场和身份,不管天下做何等变动,李唐家族始终是统一天下的正主。
蓝少宝正在烦闷之中,听了此话,自然不屑,不服道:“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高,凭你就想一统天下,你有一身骄傲的皇族身份又怎样?这并不代表大家一定会拥戴你,所谓能者居之,为什么那个人一定要是你?”
他几乎气呼呼地重新坐下,别过头也不再看柳枫。
柳枫双手负后,笑了笑道:“刚才暗室内,你没听到?李枫并无占据天下之心,为的只是尽到先祖未完之事,而后坐拥江山的也不是我,我——只为天下!所谓以柔居尊,而为损道,江海处下,百谷归之,履尊以损,则或益之矣。阴非先唱,柔非自任,尊以自居,损以守之,故人用其力,事竭其功,智者虑能,明者虑策,弗能违也。则众才之用尽矣。”
这是周易里的词,用在此处是说:居尊以柔而在乎损,而能自抑损者。居尊而能自抑损,则天下莫不归而益之。
柳枫意思是,以宽柔居在高处,必要克制自己,防止自己的缺点,如果做到了,天下臣民,五湖四海,莫不归之nAd3(
有人擅用自己的能力,有人擅用对策建立功勋,来到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如果两者相合,众人之才都能用到,将这些人汇聚到一起,天下可成!
蓝少宝外表虽然冷漠,但本质是个极为热心聪敏的人,只不过与柳枫赌气罢了,待听出话外之意,也觉自己一时口快,面上渐渐现出愧色。
柳枫收入眼内,道:“孙子又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他轻轻喝了口茶,道:“我只希望以最少的人击退敌国,做到诸国统一,天下大同,人安我安,仅此而已!”
蓝少宝沉吟了一会儿,道:“想不到你有如此胸怀,少宝惭愧……”忽然朝柳枫抱拳,自愧道:“刚才一时失言,请少主恕罪!”
柳枫连忙搀他起来,说道:“不必如此,李枫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要你去除心中杂念,安心于世,这便解了李枫之忧。”
蓝少宝闻言怅触前事,难以解脱,良久不言。
柳枫问道:“如果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去找她?何苦如此呢?”
蓝少宝一怔,难得有人理解,竟有些感动,好似面前这人就是自己的知己,一时涌起相逢恨晚之感,喟然道:“少宝也想,可我知道即使去了也是徒然,还会落下兄弟反目的名声,只怕现在早已没了希望,无力回天了。”
有些事,他并非一味呆蠢,已经想到了。
柳枫见他难忘旧情,又听他提及兄弟反目,便知大概,也受了触动,感怀自身。
感情苦人,何止一个蓝少宝?
想那生母凌芊,更为父亲痴狂成疯。
念及此,他忍不住劝蓝少宝道:“既然回天乏术,你这样岂不害了自己?也许你该放弃她,重新去找新的感情,或许那未来的女子,才是与你共度一生的人,何不放开眼光,看看外面的世界?”
“第二份感情?”蓝少宝喃喃低语,愣在那里。
柳枫微微一笑道:“也许那名女子正在它处等你,李枫相信,未来,你们定会十分的幸福。”
“会吗?”蓝少宝似有所动。
不管柳枫所说的能否实现,但确实教蓝少宝提起了些许精神,柳枫也松了口气。
但他又想到天绍青,便先不回房,到天绍青住处看了看,哪知天绍青房门大开,里面灯火通亮。
柳枫讶异不已,走进去,就见天绍青坐在桌前,连自己到了切近,都无动于衷。
柳枫仔细一瞧,她满脸汗渍,眼圈通红,好像是哭过的样子。
他也不是糊涂之人,思前想后,就明白了,脱口问道:“青儿,又做了那个梦么?”
天绍青眼泪一下子蹿将下来,柳枫伸手把她拥住,十分怜惜她这样难过,轻声安慰道:“梦又岂能当真?”遂给天绍青把汗揩净。
天绍青每想起那个梦,就感觉柳枫要从眼前消失,教她好生害怕那个结果,将头埋在柳枫胸膛,又反手抱住他的腰,死不松手。
她也不言语,极其安静,柳枫也喜欢她依赖自己,知她过于害怕,任由她抱着,自个儿又将手抚在她的背上,给予安慰。
片刻后,天绍青方才抬头,柳枫借势理去她额头的几缕细发,见她久久凝视自己,嫣然容颊不知何时多了份绯红,一时竟有些欢喜,忍不住低下身子,撬开她的嘴。
天绍青浑身一颤,不自觉地从后面伸臂把柳枫紧箍着,柳枫浑然不觉不妥,使力按下天绍青,一起躺在那冰凉的地上……
捧起她的脸,柳枫与她相望,四目相对,二人专注地凝视着对方,一时忘情,不住地呵气。
柳枫看了天绍青一会儿,忽然来解她的罗衫。
天绍青第一次面临人事,既慌张又羞怯,又隐隐有份渴望,非常思念柳枫,盼望着他再进一步,便把眼睛闭起来。
外衣被柳枫一拉,一下子滑落在地,她里面仅剩一件右衽交领的白衣,隔着肌肤。
柳枫又把那衣带拉开,忽然呼吸紧促,壮着胆子,把手伸进去,是天绍青这样的安静和纵容,给了他鼓励。
他在内摸到天绍青软滑的身子,手指稍微一动,天绍青就禁不住低声呢喃,一会儿耸动身子,一会儿缩下身子,双手把柳枫抱得更紧。
二人正沉浸在情动中,猛然柳枫不小心打掉了天绍青身上的玉佩,落在地上,激起一声清响,打破屋里的沉寂。
柳枫霍然惊醒,把玉佩看了看,好似非常惊慌,又很诧异,缓缓直起身子道:“我怎会这样做?不行,现在还不能这么做!”倏然转身,狂奔出门。
“柳大哥!”天绍青见他神情那般慌乱,整好衣衫,夺步疾追。
“我不能那样……”柳枫一边喊,一边穿过好几处庭院,奔到李宅外面。
“柳大哥!”天绍青紧随在后,不住地呼唤,柳枫充耳不闻。
就这样奔出李宅,柳枫才止住步子,举起双手,提气朝大门右侧的一株树拍了过去。
刹那间,树枝断裂。
“柳大哥,你——”天绍青立在门口,见状呆住。
柳枫也不管她,匍匐跪地,仰天泣诉道:“先祖在上,枫儿不孝,辱没了你们的威名,枫儿该死!”一面自责,一面用力拍打自己。
天绍青连忙上前数步,想要按住他的手,说道:“不是,不是的……”
柳枫疾速起身,将她阻在一丈开外,截断话道:“是,我有错,我不该那样,青儿,我刚刚差点玷污了你,你应该怪我啊!”说完,又一掌拍向脑门。
“不要!”天绍青忙不迭捉住他的手,望着柳枫道:“柳大哥,我们就快成亲了,迟早……我不怪你,如果你一再自责,我会难过的!”将头埋在柳枫胸膛。
柳枫仰面一叹,将她拥在怀里,张口一再保证道:“我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李宅前院有处屋脊,此刻蓝少宝正坐在上头,将这一切看入眼里,苦涩一笑,低低地道:“原来你也看不透世事,哎,人都有说不出的苦,独留心伤尔,物是人非还,过去的纵然再想,也无济于事,少宝看明白了,少主,谢谢你!”猛然翻身,下了屋脊。
一百七十八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月光捣寒意,亮色渐稀,蓝少宝轻轻叩响了父亲的房门。
“少宝?”蓝鹰翔开门,见蓝少宝立在屋外,不由愣了,好似意识到他的来意,莫名欣喜,双手发颤,将蓝少宝拉入屋内,道:“快进来!”语气中,竟挟着无比的激动,关门时,还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蓝少宝默默注视着他苍老的身影,心头发酸,猛然就地跪下,失声道:“爹,我错了……”
蓝鹰翔看出蓝少宝这举动的缘由,连忙伸手相扶,道:“起来!”
蓝少宝久跪在地,满面愧疚,没有起身,蓝鹰翔双手竟停在半空,内心有太多不忍和感怀,以至于忘了拉他。
蓝少宝仰着脸,望望他那深陷下去的眼睛,含泪诉说道:“多年来,我一直误会你种印花草害人,实不料爹是为了要查先主死因,想当年先主误饮毒酒,才遭贼毒害,爹为了培养相似的毒,以嫁祸之计诱敌现身,自伤了身体,导致如今憔悴沧桑,过早衰老……”
蓝鹰翔禁不住躬下身子,听蓝少宝说话,双眼出奇精亮,手颤颤抖抖地伸出,慢慢摩挲蓝少宝的脸颊。
此时,蓝少宝的行止及改变,令他无比欣慰。
他也很激动,手一直在发抖。
蓝少宝见父亲手皮起了皱,粗糙老态,连忙用力按住,说道:“爹苦心筹谋,想找出那施毒加害先主的人,那时候,我竟以为你疯了,更以此为耻,还糊涂地离开家,离开四方阁,天涯飘荡。曾经我以为那就是我的人生路。可没有料到,在最失落,最痛苦时,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人,爹仍然那么关心我,家依旧那般温暖,可以给我依靠……”
蓝少宝深深叩首,失声叫道:“少宝错了,爹!”满眼泪光,闪闪烁烁。
一时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竟都生出无限感慨nAd1(
多少年了,蓝少宝视蓝鹰翔为仇敌,不耻于他的做法,甚至离家出走。
蓝鹰翔顾念旧主,常年以旧衣裹体,现今早已破烂不堪。
他瞅着蓝少宝,那年轻的脸庞,俊逸潇洒的气度,直令他感到骄傲,还有什么比得到儿子体谅,更好呢?
蓝鹰翔忍不住流下泪,扶起蓝少宝道:“快起来,爹从来没怪过你,事实上,我的确因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话声未落,蓝少宝已无地自容,低下头道:“别说了,爹……”缓缓直起身子,盯着蓝鹰翔,竟无颜面对。
蓝鹰翔自嘲道:“凶手的确狡猾,先施毒,后用剑,想主公何其英明,竟也落得那般下场,只怪爹无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二十多年,都没能配出同样的毒,也无法引起下毒人注意,还差点害死陆忼的儿子,幸好你救了他们。”
他摸摸蓝少宝肩膀,露出笑容道:“爹一生最欣慰的,便是我有一个好儿子,心地善良,胸怀坦荡,能容百人之过。”
“爹!”蓝少宝失声痛哭,被蓝鹰翔安抚,多年的恩怨,就此化解。
正逢三更,李宅里外一片寂静,灰朦朦的月色下,两道身影缓缓由街头现出,由远及近地来到李府外面,正是郑明飞与单紫英。
这时,柳枫才与天绍青走回,大门刚刚合上,霎时间,两人脚步如飞,把门环拉住。
李宅管家看了看,见二人是个生面,摆起脸,照直关门。
郑明飞性子烈,就要强闯,被单紫英按住。
她沉稳些,想起适才在沿途未见一人,这城巷未免太凄清,而这管家是唯一的希望。
单紫英便好言来问那管家,打探柳世龙的消息,略微说了相貌,管家意会,将她们往里请nAd2(
两人当下携手走了进去,一路前行,也没朝后望。
殊不知那管家在后掩了门,盯着她们发笑,原本步履蹒跚,突然异常轻快,一下赶上数步,一只手伸到腰间,掣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郑明飞暗暗觉得有股阴森之气,刚欲回身,管家一刀刺到身畔,劲风陡现,她一把推开单紫英,急退一步,避过刀锋,反手来了个斩劈,不料那管家身法利索,侧让开这一招。
郑明飞顿时一掌斩空,才拧转身子,管家又露出杀机,来到切近,连进七招。
他出招迅疾,总是抢进先机,欺得郑明飞占不了上风,不到十招,已升起一股凉意,怕是性命不保。
但她略一思索,又察觉出此中蹊跷,暗想道:这管家有心骗我来,必无好事,若不知蓝前辈等人下落,他为何这般做法?
她越想越心底发寒,同时一个念头升腾,又不甘被俘,想把这管家捉住,要么把单紫英带出,拧身缩开半尺,看准管家的空门,单掌拍出。
管家自然要躲,她看机会来临,赶忙拉过单紫英,冲向大门那边。
那管家身体腾空而起,很快提气追了过来,横挡在门口,面目阴鸷,甚为吓人。
郑明飞见他瞪着自己,心里发毛,只当管家要杀死自己,一时也没想管家为何单单仇视她?大抵是认为单紫英羸弱,而自己一直与他对着干。
正当郑明飞料不准形势的时候,管家瞧准一个空门,霍然挥刀搠向单紫英。
这一来教郑明飞猝不及防,就算还有什么疑虑,也消失殆尽nAd3(
单紫英不会武功,肯定避不开。
匆忙中,郑明飞手臂暴长,以雷霆之势点住管家的曲池茓,又往下滑了些许,到了内关,把他手腕的经脉封住。
管家的刀一下子脱手坠地,郑明飞虽然替单紫英拦了这招,可管家另一条手臂并未受制,单掌翻出,不偏不倚地打中单紫英肩膀,把单紫英震退丈余。
单紫英只觉肝胆剧烈,天旋地转一般,立不住脚。
管家趁势急扑上去,郑明飞怕单紫英有何闪失,唯有急拦住那人,大声道:“快走!”
单紫英瞅瞅郑明飞,连忙道:“那你小心!”自知不懂武功,也不想拖累于她,夺步就朝门口狂奔。
郑明飞望见,暗自焦急,怪这单紫英怎么变笨了,管家在门口,她还想从门口逃,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那管家也十分机灵,反应机警,见单紫英过来,侧闪一步,来擒单紫英。
郑明飞飞也似的拦住管家,急喊道:“从另一边走!”
单紫英本就心慌意乱,所以乱走一气,听了郑明飞言语,眼前霍然清明,正要提起步子,一个黑衣人当空落定,拾掌就拍了过来,其黑布遮面,掩藏的杀气,逼人眉睫。
单紫英这回定了些心神,从旁侧滑出,又往李宅里面走。
郑明飞不知生死如何,唯有拦截那黑衣人,时而徒手来敌管家,为单紫英多争取些时间。
管家与黑衣人,相当于两个杀手,门口被堵得死严。
郑明飞欲追回单紫英,怎奈被这二人缠住,只好从墙头跃出,另谋对策。
岂料她到了外面,早已无路可退,四面涌出七八个蒙面黑衣人,那管家与黑衣人还不消停,紧追出来,喊了一句:“别让她跑了,事关机密,主人有令,所有人都不放过,只要从这里经过,一并格杀。”
黑衣人应声从命,齐齐围住郑明飞。
郑明飞现在还是纳闷呢,怎的到这陌生的地方,有人来杀自己?看这情形,显然是早有埋伏。
她只当自己大意,单紫英入了贼巢,怕是凶多吉少。
眼下这伙人大有来头,她要是能薄性命,当算万幸,只可惜了单紫英。早知这样,她绝不陪单紫英擅离四方阁,来寻柳世龙。
郑明飞稍有分神,对付敌众,已很吃力,四面密不透风也似,来人都非等闲之辈,她的飞云剑法,前两招只够抵挡一阵,片刻功夫,全身已经见血。
危急时刻,她夺过一人兵刃,施展飞云剑法第三招‘三振八方’,忽的挽了个剑诀,三道剑光,微一扫荡,居然散出成圈剑影,斜斜斩出,少说有十数人倒地,可见郑明飞这些日子,闲暇时,也少不得练剑了。
后方有人老早避到一旁,因而无事,见危难已过,又来打郑明飞。
郑明飞此时已有些力怯,不想再战下去,忍着剧痛,沿长街的另一头逃跑。
暗夜低沉,四处透着诡异,有一股森森冷气,她也是没有目的,辨别不了方向,哪里易于藏身,就往哪里躲。
那一头,单紫英也慌不择路,郑明飞虽然离去,但她身后一直有个人在追赶着她。
但这人脚步忽快忽慢,就好像要与单紫英捉迷藏似的。
或许他有所顾忌,怕被人发现行踪,所以不敢在李宅里太放肆?
单紫英自也顾不上这些,拼了命般往里逃,来到一处庭院,四面张望,前面是一堵墙,难有通途。
被赶得急了,她见院门偏角有一座假山,中间好似有个不小的空隙,连忙缩身钻了进去。
好在她身形小,可以容身。
那追赶的人也并没有来,在距假山不足丈余,蓝少宝与父亲分别,打此经过,才从院门处闪身而出,那人很警觉,竦身从高处逃窜。
蓝少宝听到急劲的风声,立在原地,向外探视,见四下空荡萧索,除了假山,别无藏身之地,渐渐将目光移到假山上。
这假山的空隙,此刻就在他的右方,向里伸展,他人在偏旁,有一定距离,自然是看不到的,也不知道躲在里面的人是单紫英。
但他看了一阵,忽然就走了过来。
单紫英听见脚步声,以为敌人未去,用手掩住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蓝少宝立在丈外,神情严肃,猛地探手在腰间挟起一柄小刀,飞掷过去。一下子刺穿一块山石,不偏不倚,正从单紫英眼前滑落,削下她一缕青丝。
单紫英差点惊呼,轻轻拍了拍心口,吁了口气,亏得她刚刚往后挪了点地方,不然这一刀打来,她必死无疑。
一百七十九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蓝少宝忽然轻功一展,落在假山口,单紫英吓了个肝胆俱裂,但因洞口被黑影堵死,她什么也望不到,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就在她无措之时,蓝少宝伸手拉她出来,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来此何干?”
淡淡的月光下,登时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单紫英听了声音,才知是蓝少宝,面色一喜,迎视他叫道:“蓝公子?”
蓝少宝也看清了单紫英,慌不跌地将她松开,道:“单姑娘?怎么是你?”
单紫英放松心情,冲蓝少宝笑了笑,一时不曾着意,被李宅管家击中的胸口,又隐隐作痛。
她呕出一口血,蓝少宝看在眼里,本欲扶她一把,但又把手缩回,恍然道:“来找世龙?”见她点头,又忍不住道:“刚才那人为何要杀你?你怎的到此?”
单紫英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原本是和郑姑娘一路打听你们的行迹来的,刚进了门,这里的管家就要杀我们,郑姑娘只好替我挡住他,可叹他有埋伏,有人在后追我,我逃不出去,便藏在这里。”
蓝少宝慨惜道:“幸好我没有休息,白日曾留意过这里可以藏身,不然……看来李家的事绝不一般,要尽快通知李记和少主才行,可能他们今夜就有行动。”也没告诉单紫英详情,瞅瞅单紫英道:“我先送你去找世龙,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走吧!”
单紫英无有拒绝,又想起一事,将郑明飞遇险的事情简要说了,转而道:“那郑姑娘呢?会不会有危险?”
蓝少宝被问住,沉吟了一会儿道:“她有武艺在身,应付几个人——应该可以找机会脱身,不用忧虑,现在时间有限,弄不好李宅要出大事。”
单紫英听他如此分析,也觉有理。
两人走出数步,蓝少宝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递给单紫英nAd1(
单紫英没反应过来,蓝少宝淡然笑道:“治伤的,算是我为刚才的鲁莽道歉,你吃了它,就不会那么难受,我自己配的药,只要你信得过我的医术!”
蓝少宝这一刻有别于从前,姿态洒脱,为人温和,更面带笑容,丝毫也看不出昔日的黯然神情,单紫英也不知发生何事,会让他突然想通一切,面对蓝少宝这番变化,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勉强笑了一笑,将药送入嘴里。
两人一前一后离去,未免发生意外,由单紫英走在前面,拐弯处,蓝少宝随口指路。
且说这短短时辰,天绍青早已与柳枫分开,各自回房,但她想起晚上这些事,始终睡不着,又提竭出房门,在院中驻足。
柳枫挣扎痛苦的样子,教她放心不下,好愁地说道:“柳大哥,活的太辛苦啦!”正凝神思索,忽听一声尖叫入耳。
天绍青知道有大事发生,依声追寻,到了左边一处院落,正与一个身影不期而遇。
来人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妪,手里一把剑寒光凛凛,使其有股不可侵犯的神气。
于老妪身后瞅去,天绍青惊讶地看到柳世龙斜倚着廊下一根柱子,衣袍被剑割裂,胸膛满是鲜血,生命几近危殆。
天绍青出现,他努力将最后一口气提上来,微弱地叫道:“青……姑娘,青……”
天绍青拔剑搭在那老妪肩头,厉声道:“你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杀他?说!不然休怪我剑下无情!”
“哈哈哈……”那人仰头狂笑,瞪着她道:“你输了,永远都输了,哈哈哈……”
那满是褶皱的面容,加上狰狞笑声,天绍青禁不住身躯一震,竟觉这老妪性情厉害无比,有些逼视自己,她的剑锋当下颤动了几下nAd2(
这时,柳世龙在那里急叫:“青姑娘,青姑娘……”似乎有话要讲,口齿不清,不断叫着这句。
天绍青正自犹豫,那老妪阴恻恻一笑,斜眼瞥了瞥柳世龙,朝她说道:“他就快死了,你还不他有甚遗言?”
天绍青本就要过去,只是怕她暗害,另有居心,猛地并起两指,点那老妪茓道,老妪却从边侧斜擦而过,倒纵出去道:“你不看他,反来抓我?”
天绍青不打算就此放过她,长剑疾跟上前,说道:“他当然要看,你也要留下!”
“想的倒好!哼,就怕你没那能耐!”老妪似乎志不在此,也不想恋战,何况天绍青剑招锋锐,一时半会儿要擒,并不容易,惊动了这屋的其他人可就不好,她微一竦身,从斜里穿出,岂料被人截住去路。
那人正是蓝鹰翔,也是听到声音才赶来。
蓝鹰翔厌憎老妪举止猖狂,大声喝道:“哪里来的贼婆子捣乱?我蓝鹰翔二十多年不曾用过武功,曾经发誓不见先主之后,永不用武,如今也不知怎么样,姑且试一试!”说罢,已徒手来敌老妪。
老妪欺他手无兵刃,又疯言疯语,没把他放在眼里,怒道:“找死!”声音无比尖锐,有种高傲的神气,不似先前那般苍老。
天绍青听出这是真声,没有任何遮掩,突然朝那恶斗中的老妪喊话道:“端木静!”
老妪虽然没多做停留,跃上屋脊,但却愣了一下,蓝鹰翔知她要逃,大喝一声,也到了屋顶。
老妪被蓝鹰翔缠住,一时无法脱身,而柳世龙又奄奄一息,天绍青走过去,瞧出柳世龙嘴角嗫嚅,蹲在旁边道:“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跟我说,说吧!”
柳世龙苦涩着点了点头,转问道:“少主……那块……玉呢?”
天绍青连忙从怀里取出那块残玉交给他,柳世龙摸着玉,嘴角边带起一抹淡淡地笑容,娓娓诉说道:“其实当年魏王之死传言很多,蓝前辈就以为有人下毒要害魏王,实则实之,虚则虚之,究竟到底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听我爹说的,有一个人可以证实魏王有没有中毒?”
“是谁?”天绍青听他说起李枫父亲之死,哪敢大意,凝聚了十二分心神,同时心也揪作一团,甚至于比谁都想早些知晓真相nAd3(
柳世龙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人姓李名尤,当年跟在魏王身边,只有十五六岁大,事发后,就消失踪迹,因此才成为我们怀疑的对象,可惜以后再也找不到他!”
天绍青疑惑道:“可是……你们真的肯定魏王是中毒?那柳大哥说的剑气又是从哪里来的?”
柳世龙接话道:“其实我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少主……”
天绍青怔住,万万料不到此中还有内情,正呆间,只听柳世龙续道:“渭水河畔,农家小村无一生还,魏王是被人陷害的,失心疯,因此才被不知名的高手所擒,我爹带兵赶去救援,魏王先时在夜里得以逃脱,那晚也下着大雨,帮助了他,本来是该高兴的事,不料第二日清晨,在隔壁村发现他的尸首,他身上有道剑痕,还有……”正说着,却忽的住口,不再言语。
天绍青不知为何,正听得迷糊,急于了解下文,忙追问道:“那剑痕怎么了?”
柳世龙剧咳两声,又身子抖了抖,有些失狂道:“我爹与蓝前辈等人查了二十多年,未料凶手……哈哈……”忽然满是讥讽地轻笑起来,眼睛不住地在天绍青身上打转,颇有冷寒之意。
天绍青觉得瑟然,不知他怎有这般杀气,颇为敌视自家,就见柳世龙说道:“姑娘,你应该最清楚,那剑痕和我胸膛的一样吧,这剑气是出自华山的,我也不是被那老婆婆杀的,刚才有个人……可惜出剑太快,我没看清他的样貌。”
天绍青闻言立时呆住,身躯僵住,遥想那日在街头看到的小孩剑痕,已有些惊诧,当时便明白那剑气出自华山。
她虽有此怀疑,仍难相信她的亲人中有谁会做出这些事?华山人多,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是华山的人。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这些,每当想起这些,就整晚做恶梦,每次都做同一个梦,还大汗淋漓,整晚难眠。
柳世龙说完,看着天绍青,眼神忽然带了些诡异,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道:“青姑娘,我柳世龙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将才,如今看来希望已成空,我帮不了少主,但希望你可以帮他,告诉你这些秘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刚才那人要杀我也是因为这个,你要查清真相,不然它日少主……”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天绍青没想到柳世龙一番肺腑之言,仍是信任她的,恰才原来误会了他,不免有几分触动,刚要答应,柳世龙忽然直愣愣地盯着远处。
她转眼斜睨,正见到单紫英与蓝少宝并肩而来,两人不言不语,却很默契。
柳世龙茫茫然看呆了,待二人来到切近,单紫英已非常惊讶地把他扶起来。
顷刻之间,柳世龙性命危殆,蓝少宝也好生讶异,想及黄昏时,柳世龙还在李宅内蹦跶,向柳枫道着雄心壮志,怎料他与单紫英经过此处,会见到这番情状。
蓝少宝问他出了何事。
一百八十 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杨漓偏偏无所谓地笑了,也许早料到众人会是这般反应,那不稳的腰身颤了两颤,朝李记道:“当年你爹一定告诉过你,二叔曾因顽皮好动,被毒物咬伤了脸,后来失踪了几个月,是不是?”
他说的皆是事实,李记沉默良久,不得不点头,杨漓欣慰地唤了声‘记儿’,要与李记摒弃前嫌,也好似两人从未有真正的隔阂。
李记茫然抬头,瞧着这个身份多变,却仍是自己二叔的人,竟觉那般陌生,这一刻,到底是信也不信?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杨漓小时候被毒物所伤,又跑出家门,几个月后,安然无恙地回来,原来从那时起,一切都有预谋,真正的杨漓已被换了身份,那他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
李记思潮翻涌,虽这么想着,却又有几分疑惑,譬如杨漓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杀柳枫?背后的主人是谁?
李记的心情复杂难鸣,可有一点非常明白,既然没了父仇,那便谨记父亲遗愿,怎会任人杀了柳枫?
想至此,李记瞧了瞧杨漓,收了剑,慨惜道:“二叔,这些年我误会你了!”
杨漓也似乎很欣喜他能谅解自己,宽容地走近李记,说道:“不碍事,两叔侄嘛,本来就没有深仇大恨!”
看看两人相距不足几步,方秋梦厉喝一声,从旁奔出,拽住李记衣袖道:“李记,你别相信他,他想利用你杀死柳公子,幕后那些人都不怀好意,他也有预谋的!”
正说着,破空弹出声响,划破黑夜,方秋梦立刻倒在李记怀里,身子瘫软下去,她的背上中了一镖,谁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李记震惊,急忙接住方秋梦。
镖上有毒,李记封住她几处茓道,可为时已晚nAd1(
那毒性甚为厉害,方秋梦嘴角毒血溢流不断,与他目光相对,带着一丝凄怜的惨笑,道:“不要难过,相公,我对不起你,那天看见二叔的脸后,就中了他的毒,其实白天你们在房里谈话,我全听到了,杨漓他胁逼我,我不是怕死,相公,你相信我,我把这些告诉他,是想多活几天,我多不想离开你呀……”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艰难地抬手,想摸摸李记,还没等李记捉住,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李记大声痛哭。
李记的从人看不过眼,喊了一句:“李大哥,不能放过姓杨的,是他从中捣鬼!”余下的人也纷纷响应。
哄闹声中,李记霍然直视杨漓,冷厉的眼神,似要杀人一般,直令杨漓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道:“记儿,你冷静点……”
李记提起剑,逼向杨漓道:“把秋梦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他大叫间,半空落下个人,说道:“那么多嘴的人,临死还在背叛你,死了就算啦,你有甚好哭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日晚上,窜入杨漓屋里的老人,也是刚刚现身的老妪。
李记爱妻至深,方秋梦做的错事,根本抵不过丧妻之痛,也怜惜方秋梦可怜,闻言恼了,火速蹿前数步,难过道:“为什么要害她?她已经中毒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老妪冷哼道:“最讨厌像你这样的人,反正今晚谁也不能活着离开此地,她早死,岂非免受折磨?”
李记大怒:“岂有此理!”
老妪见李记扑来,转朝杨漓喝道:“杨漓,还不动手!”
这话一落,斜上空传出异响,这老妪抖了抖身子,提气跃上一处屋顶,众人不解何意,以为她要逃跑,但她并没有走,众人不禁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笼罩,原来她在那处拖了一截丝线,抖抖索索,将之放长nAd2(
眨眼,就听天绍青在远处疾呼:“柳大哥,小心上面呐!”
天绍青正从那个屋宇下方疾奔来此,瞧得清清楚楚,夜空飞来一人,由那丝线桥,随意收缩伸展,可放大数倍,到了那人跟侧,如绑了他的四角似的,全身外罩一层铁衣,只是那双臂做的奇大,犹如苍鹰展翼,铁衣上还连着根根铁器,既细又小,且密密麻麻,由粗到细,如铁锥一般。
那人全身都是铁器,头上又戴有铁盔,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柳枫根本难进其身,眼见他要俘获的目标是自己,唯有急退数步,闪开半身,沿地一个倒翻,纵了出去。
他才稳身立定,那鹰人随后疾跟,情急中,天绍青掷来一把剑。
柳枫用手接住,以剑撑地,掠上高空,剑锋折转,向下劈出一道剑气,撞上鹰人,只听得铮铮两声,空中溅起了火星。
鹰人满身利器,纵使被撞飞七八根铁器,也无明显损伤,宛如鹰被拔下一根羽毛,奈他不何。
不做停歇,老妪在那一头操纵坚韧的丝线,鹰人提气又朝柳枫进逼,一霎时到了跟前。
柳枫以真气灌满剑身,格开鹰人,借机落于屋顶,想去打那老妪,可老妪眼尖,又蹿向一旁,柳枫刚踩着瓦片,鹰人展开双翅追了过来,又将柳枫逼回地面。
鹰人见他落下,自己也跟着落下,似乎就逮住柳枫是目标。
他全身被铁器套牢,毫无破绽,一时间,很难找到死茓,柳枫唯有时而虚攻几招,暗思对策,把天绍青急的手足无措,就怕有个闪失,架起轻功,去打那老妪,那老妪把线一扔,鹰人没了老妪协助,自身也有一定实力,只是笨拙了些,随柳枫落在上。
柳枫被他进逼,总不能以肉身相碰,但这一次偏偏没有急于避让,就等着鹰人来到切近,准备施个诱敌之计,但这无疑太冒险nAd3(
就这千钧一发之时,斜刺里猛然扑来一人,从后抱住鹰人,柳枫逮住机会,拾掌打在剑柄,结果那剑受力,横着向前冲击,剑尖正好刺中鹰人眉心,重重的倒地声激起一片尘土,只见抱住鹰人的,是蓝鹰翔。
鹰人虽死,蓝鹰翔也被铁器贯穿,当场毙命。
疾步赶来的蓝少宝,看见这情形,疾扑过去,抱住蓝鹰翔的身子,他怎料才与父亲握手言和,就出了这状况。
单紫英慢慢蹲下来,说道:“蓝前辈做了想的事,蓝公子,他走的很安心!”也揉着眼睛。
众人不禁感到一阵难过,李记的人由于气愤,与杨漓的人打个不可开交,猛听几声轰响,柳枫等人才回过神。
只见那老妪在旁冷冷狂笑,接着是杨漓指着他们,道:“这里早已经埋好了硝石,一触即燃,主人有令,誓要杀死你们,一个不留,怪就怪柳枫连累了你们。”
众人听了,好些人慌慌往出逃,只有李记的人有队伍,立在那里规劝李记,李记却叫他们走。
这间歇,天绍青上前两步,目射冷光,盯住那老妪道:“我知道你是端木静,为何要这般做,柳大哥何处得罪你了,姑娘又是受何人驱使?”
老妪不言,揭去面上人皮,果然映现出端木静的脸容,柳枫见状恼怒,竦身欲擒端木静,两人打了数个回合。
彼时,硝石已被设法引燃,在各处激起荜拨声,端木静虚晃一招,匆匆从院墙飞离。
杨漓被扔弃,不由急道:“静仙子,还有老夫呢!”刚要逃,被李记拦住。
李记满腔怒恨,杨漓无法,又与李记斗在一处,两人穿墙绕壁,于熊熊火光中相斗,李记像是拼了命,细剑发挥了惊天动地的奇妙,杨漓浑身被划出数道血痕,身子不稳,从屋顶跌落,藏身大火。
火势汹涌,越来越猛,柳枫与蓝少宝对望一眼,相互道了句:“小心!”便预备离开李宅。
临走时,李记默默抱起方秋梦,跪在院中无有知觉,众人不由失惊,猛听轰一声,天绍青连忙道:“李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李宅已毁,你跟我们走吧!”
李记浑然没有听到,抱着死去的方秋梦,喃喃低语,柳枫心里一沉,还是带着一点希望道:“李记,不要做傻事,快走吧,来不及了!”
李记凄然一笑,摸着方秋梦的脸颊,平静地道:“我不走,你们走吧!”接着,就见他抱着方秋梦,纵起丈许高下,慢慢向深宅大院走了,再也没有出来。
一百八十一故识重逢意阑兴,四方齐聚当忠士
?杨漓偏偏无所谓地笑了,也许早料到众人会是这般反应,那不稳的腰身颤了两颤,朝李记道:“当年你爹一定告诉过你,二叔曾因顽皮好动,被毒物咬伤了脸,后来失踪了几个月,是不是?”
他说的皆是事实,李记沉默良久,不得不点头,杨漓欣慰地唤了声‘记儿’,要与李记摒弃前嫌,也好似两人从未有真正的隔阂。
李记茫然抬头,瞧着这个身份多变,却仍是自己二叔的人,竟觉那般陌生,这一刻,到底是信也不信?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杨漓小时候被毒物所伤,又跑出家门,几个月后,安然无恙地回来,原来从那时起,一切都有预谋,真正的杨漓已被换了身份,那他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
李记思潮翻涌,虽这么想着,却又有几分疑惑,譬如杨漓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杀柳枫?背后的主人是谁?
李记的心情复杂难鸣,可有一点非常明白,既然没了父仇,那便谨记父亲遗愿,怎会任人杀了柳枫?
想至此,李记瞧了瞧杨漓,收了剑,慨惜道:“二叔,这些年我误会你了!”
杨漓也似乎很欣喜他能谅解自己,宽容地走近李记,说道:“不碍事,两叔侄嘛,本来就没有深仇大恨!”
看看两人相距不足几步,方秋梦厉喝一声,从旁奔出,拽住李记衣袖道:“李记,你别相信他,他想利用你杀死柳公子,幕后那些人都不怀好意,他也有预谋的!”
正说着,破空弹出声响,划破黑夜,方秋梦立刻倒在李记怀里,身子瘫软下去,她的背上中了一镖,谁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李记震惊,急忙接住方秋梦。
镖上有毒,李记封住她几处茓道,可为时已晚nAd1(
那毒性甚为厉害,方秋梦嘴角毒血溢流不断,与他目光相对,带着一丝凄怜的惨笑,道:“不要难过,相公,我对不起你,那天看见二叔的脸后,就中了他的毒,其实白天你们在房里谈话,我全听到了,杨漓他胁逼我,我不是怕死,相公,你相信我,我把这些告诉他,是想多活几天,我多不想离开你呀……”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艰难地抬手,想摸摸李记,还没等李记捉住,便永远闭上了眼睛。
李记大声痛哭。
李记的从人看不过眼,喊了一句:“李大哥,不能放过姓杨的,是他从中捣鬼!”余下的人也纷纷响应。
哄闹声中,李记霍然直视杨漓,冷厉的眼神,似要杀人一般,直令杨漓一颤,下意识后退一步道:“记儿,你冷静点……”
李记提起剑,逼向杨漓道:“把秋梦还给我,把她还给我……”
他大叫间,半空落下个人,说道:“那么多嘴的人,临死还在背叛你,死了就算啦,你有甚好哭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日晚上,窜入杨漓屋里的老人,也是刚刚现身的老妪。
李记爱妻至深,方秋梦做的错事,根本抵不过丧妻之痛,也怜惜方秋梦可怜,闻言恼了,火速蹿前数步,难过道:“为什么要害她?她已经中毒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老妪冷哼道:“最讨厌像你这样的人,反正今晚谁也不能活着离开此地,她早死,岂非免受折磨?”
李记大怒:“岂有此理!”
老妪见李记扑来,转朝杨漓喝道:“杨漓,还不动手!”
这话一落,斜上空传出异响,这老妪抖了抖身子,提气跃上一处屋顶,众人不解何意,以为她要逃跑,但她并没有走,众人不禁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弥漫笼罩,原来她在那处拖了一截丝线,抖抖索索,将之放长nAd2(
眨眼,就听天绍青在远处疾呼:“柳大哥,小心上面呐!”
天绍青正从那个屋宇下方疾奔来此,瞧得清清楚楚,夜空飞来一人,由那丝线桥,随意收缩伸展,可放大数倍,到了那人跟侧,如绑了他的四角似的,全身外罩一层铁衣,只是那双臂做的奇大,犹如苍鹰展翼,铁衣上还连着根根铁器,既细又小,且密密麻麻,由粗到细,如铁锥一般。
那人全身都是铁器,头上又戴有铁盔,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柳枫根本难进其身,眼见他要俘获的目标是自己,唯有急退数步,闪开半身,沿地一个倒翻,纵了出去。
他才稳身立定,那鹰人随后疾跟,情急中,天绍青掷来一把剑。
柳枫用手接住,以剑撑地,掠上高空,剑锋折转,向下劈出一道剑气,撞上鹰人,只听得铮铮两声,空中溅起了火星。
鹰人满身利器,纵使被撞飞七八根铁器,也无明显损伤,宛如鹰被拔下一根羽毛,奈他不何。
不做停歇,老妪在那一头操纵坚韧的丝线,鹰人提气又朝柳枫进逼,一霎时到了跟前。
柳枫以真气灌满剑身,格开鹰人,借机落于屋顶,想去打那老妪,可老妪眼尖,又蹿向一旁,柳枫刚踩着瓦片,鹰人展开双翅追了过来,又将柳枫逼回地面。
鹰人见他落下,自己也跟着落下,似乎就逮住柳枫是目标。
他全身被铁器套牢,毫无破绽,一时间,很难找到死茓,柳枫唯有时而虚攻几招,暗思对策,把天绍青急的手足无措,就怕有个闪失,架起轻功,去打那老妪,那老妪把线一扔,鹰人没了老妪协助,自身也有一定实力,只是笨拙了些,随柳枫落在上。
柳枫被他进逼,总不能以肉身相碰,但这一次偏偏没有急于避让,就等着鹰人来到切近,准备施个诱敌之计,但这无疑太冒险nAd3(
就这千钧一发之时,斜刺里猛然扑来一人,从后抱住鹰人,柳枫逮住机会,拾掌打在剑柄,结果那剑受力,横着向前冲击,剑尖正好刺中鹰人眉心,重重的倒地声激起一片尘土,只见抱住鹰人的,是蓝鹰翔。
鹰人虽死,蓝鹰翔也被铁器贯穿,当场毙命。
疾步赶来的蓝少宝,看见这情形,疾扑过去,抱住蓝鹰翔的身子,他怎料才与父亲握手言和,就出了这状况。
单紫英慢慢蹲下来,说道:“蓝前辈做了想的事,蓝公子,他走的很安心!”也揉着眼睛。
众人不禁感到一阵难过,李记的人由于气愤,与杨漓的人打个不可开交,猛听几声轰响,柳枫等人才回过神。
只见那老妪在旁冷冷狂笑,接着是杨漓指着他们,道:“这里早已经埋好了硝石,一触即燃,主人有令,誓要杀死你们,一个不留,怪就怪柳枫连累了你们。”
众人听了,好些人慌慌往出逃,只有李记的人有队伍,立在那里规劝李记,李记却叫他们走。
这间歇,天绍青上前两步,目射冷光,盯住那老妪道:“我知道你是端木静,为何要这般做,柳大哥何处得罪你了,姑娘又是受何人驱使?”
老妪不言,揭去面上人皮,果然映现出端木静的脸容,柳枫见状恼怒,竦身欲擒端木静,两人打了数个回合。
彼时,硝石已被设法引燃,在各处激起荜拨声,端木静虚晃一招,匆匆从院墙飞离。
杨漓被扔弃,不由急道:“静仙子,还有老夫呢!”刚要逃,被李记拦住。
李记满腔怒恨,杨漓无法,又与李记斗在一处,两人穿墙绕壁,于熊熊火光中相斗,李记像是拼了命,细剑发挥了惊天动地的奇妙,杨漓浑身被划出数道血痕,身子不稳,从屋顶跌落,藏身大火。
火势汹涌,越来越猛,柳枫与蓝少宝对望一眼,相互道了句:“小心!”便预备离开李宅。
临走时,李记默默抱起方秋梦,跪在院中无有知觉,众人不由失惊,猛听轰一声,天绍青连忙道:“李公子,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李宅已毁,你跟我们走吧!”
李记浑然没有听到,抱着死去的方秋梦,喃喃低语,柳枫心里一沉,还是带着一点希望道:“李记,不要做傻事,快走吧,来不及了!”
李记凄然一笑,摸着方秋梦的脸颊,平静地道:“我不走,你们走吧!”接着,就见他抱着方秋梦,纵起丈许高下,慢慢向深宅大院走了,再也没有出来。
一百八十二小城一乱骤风云,偷得空隙行离殇
?漫天火势,渐渐卷没李宅。
争争吵吵,人流一窝蜂往出逃,到了大街,仍不忘为死去的人报仇,嘶嚎声弥漫整个黑夜。
李记虽死,但昔日诸多心腹还在,于是将杨漓安排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便又一次动起手。
此乃不知名的小城,属于郭威统辖,素有纪律。
这几日小城死伤太多,早已引起官兵注意,众人这一打闹,引来一大批官兵围剿。
可是双方各有仇恨、使命,又都是江湖草莽,恰逢如此乱世,哪肯听劝,拼的是你死我活,此时李宅近侧的大街已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猛听一声轰天巨响,一堵墙坍塌下来,带起碎屑飞溅,柳枫与天绍青便在这股势头中冲出,掠到街上,另一侧是蓝少宝带着单紫英飞出。
硝石被混合了木炭燃烧,带来的力量是巨大的,在他们出来的同时,李宅瞬间爆裂,火光冲天,碎末乱迸乱射,直教柳枫与天绍青一跳数丈,趴在地上,避过冲击之物。
蓝少宝则把单紫英掀倒,用半个身躯挡住了她,一块溅出的断垣,毫无征兆地砸在他的背脊。
他咬牙忍受,身子微微一颤。
李宅坍陷,毁为一旦,仅剩未完的断垣还在慢慢经受烈火的炙烤,多数尽成焦土,高墙院落也已不复存在,举目望去,一片废墟不堪入目。
四人缓缓起身,望着李宅感慨万千。
蓝少宝立起的时候,颇觉吃力,单紫英从侧扶住,与他微一对视,两人都好生尴尬。
单紫英转眼来望李宅,忽地泪光闪烁,蓝少宝料想她想起了故人,自己也触景伤情,忆及亡父。
天绍青则伤怀李记夫妇的种种,有些难过nAd1(
还记得当初观景船上那句:“想不到公子不但样貌堂堂,仪表出众,还是位抚琴高手,失敬!”
柳枫怅触前事,怔怔盯着李宅出神,久不发话。
天绍青侧头瞧见他双拳紧握,目中现出冷厉之色,料得他被激怒,猛然见他一拳挥向残墟,真气震的碎石飞窜。
由于这一动内气,柳枫伤势加重,吐出一口鲜血,原来方才他虽与众人急速逃出,但难免被震成内伤,而他动怒之中,猛运真力,才会如此。
天绍青伸手相扶,柳枫不愿被人看低,把她拂开,勉力立定,扫了一眼三人道:“相信大家都受了伤,此处不宜久留,今夜势必要离开,这样吧,我们分作两路,而那背后的主谋目标是我……”
他沉思了一下,瞥视蓝少宝道:“所以就由我引开他们,少宝,你就先回家,顺道帮我暗地调查,是谁在背后搞鬼,那个跟端木静来往的人又是谁?”
蓝少宝应允,柳枫缓了口气道:“这次应该不是月明教所做,如果要杀我,他们有的是机会,此人和我一定有着莫大的仇恨。”
蓝少宝看看柳枫,惊醒似的道:“难保他就是杀死魏王的真凶?”
柳枫点头,踱开几步道:“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借他人之手!他这么恨我?一路上都想置我于死地,难道……”倏地仰头,想到一人。
身旁三人见状,不由疑惑,天绍青上前相询道:“柳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
她暗中企盼,千万莫是华山才好。
柳枫避开话头,转身走近蓝少宝,附耳低语道:“少宝,你帮我查查……”嘱托一番,悄声细语的,旁人也听不见,只见蓝少宝在柳枫吩咐下,不住颔首,说完,两人揖手道别,再未多言nAd2(
柳枫当下挽过天绍青的手,淡淡地说了句:“我们走!”
直至走出数十步,看不到蓝少宝与单紫英,柳枫也未说一句话,天绍青也没问。
而蓝少宝也与单紫英离开李宅,暗淡的月光弥撒下来,两人踩着月光而行,各腹心事。
刚在前方巷道转了弯,天绍青与柳枫忽被满街横陈的死尸惊住,这些死去的人,有的面目熟悉,像极了平日跟在李记身边的家仆。
天绍青与柳枫情知大事不妙,赶忙沿街狂奔,渐渐听到远处传来的打斗越来越响。
两人在人多处止步,放眼前望,但见形势一片混乱,好些人厮斗不休,有官兵在内压阵,也已压制不住,多半江湖人不愿被俘。
柳枫本欲与天绍青撤离此地,见了这番情状,双双藏于街角,观瞧着这道路拥挤,走不过去,好生愁闷。
天绍青自个儿踌躇,冷不防柳枫傍住她的手臂,带她冲霄飞腾,箭也似的冲上一处屋子,在那成排的屋脊上一起一落,向前窜去。
柳枫轻功卓越,瞬间带着天绍青到了街头,天绍青止住脚来看,正前方空旷,正对城门,那高高的城楼此刻近在眼前。
已入深夜,城门紧闭,柳枫正苦思如何才能叫开出城,便见那帮与官兵争斗的江湖人进逼过来。
众人心知留到天亮,肯定没有活路,都吵嚷着要开城门逃生,奈何官兵要维持秩序,俱不听命。
这些江湖人急了,逮着官兵不放,作为要挟,一时被官兵误认成盗匪。
但官兵因同伙被捉,到底也有顾忌,也挟着捉来的江湖人威逼nAd3(
双方僵持好半响,才各退一步,盖因事情仓促,谁也没想到李宅会出事,大批官兵又不在此处,一旦大肆出手恶斗,难以守住城门。
城门终究缓缓打开,诸人一窝蜂地往出冲。
柳枫也大喜,带天绍青凌空飞纵,霎时穿过城门,从众人头顶那狭小的空隙而去,到了城外落脚,赶忙朝官道急奔。
有些眼尖的,认出柳枫,大喊道:“柳枫跑了,快追!”
但这般时候,众人早如脱缰的野马,没有队伍,互相拥挤,踩踏,惹怒城楼的将士,再也犹豫不得,下令放箭。
“唰唰唰……”离弦之箭如疾风骤雨,逮准闹事者齐射,人群中倒地一片,惨呼声不绝。
嗖一声,一支箭毫无征兆地射中柳枫天井茓,他刚要拥住天绍青,右臂一下疼的厉害。
天绍青忍不住唤道:“柳大哥!”
“没事!”柳枫皱紧眉头,使力向前飞腾,几乎用尽全身气力,直到危险不再,才与天绍青落地。
他中箭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用另一只手按住,四下张望,寻找藏身之地。
天绍青瞧着他的天井茓,铁箭头已穿进肉里,深深见血涌出,一时感同身受,慢慢抓过他的胳膊,心伤地道:“柳大哥,你的伤……”
柳枫淡淡笑道:“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先找个地方再说。”面色温和,毫不在意那箭伤。
天绍青怜爱他,含泪点了点头,只盼快点找个无人处,为他医治。
不多久,两人来到一处山头,找了个僻静的山洞,刚坐下,柳枫便拔出箭,天绍青正在燃火,听到这声响,急奔过来道:“柳大哥,你……”
柳枫高扬眉睫,打趣道:“算了,知道你不敢拔……”
天绍青看看他的伤势,嘟着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敢?还没有试呢!”
他伤处不断溢血,天绍青心里一急,就要扯下一片裙角。
柳枫连忙用手拦住,说道:“不要用那个!”
天绍青不解何意,他就撕烂自己的白衣,自顾包扎起来,左手包右臂,略显笨拙。
天绍青忍俊不禁道:“嗬,还不要我帮忙?”
柳枫淡笑着问道:“你行吗?”
天绍青笑而不语,他猛然仰起头,揶揄道:“我堂堂皇孙,身份尊贵,向来都是伤及自疗,凡人岂能随便动我?话又说回来,我可不想轻易拿我的生命开玩笑。”
他此番说话,并无半分怪责,面色温和已极,像个孩子似的逗弄天绍青。
天绍青想不到柳枫也有这一面,失笑道:“都流血了,还磨磨蹭蹭,待会儿治疗内伤……你一个人来料理,得在这里坐多久呢?”不顾柳枫反对,拖住他的右臂,用他撕下的布条裹伤。
柳枫呆呆地看着她的神情,觉得是那般温柔如水,伸手抚摸她的面靥片时,浅浅一笑道:“你说的不错,要尽快治好内伤,只有两人一起,我们开始吧!”也不做犹豫。
天绍青也没推拒,两人当下迎面端坐,盘住腿脚,平伸双臂,将手掌对接,指尖交融,真气缓缓在二人间流淌。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甑山别苑,二人静静地坐着,闭起双目,进入凝练阶段。
期间,天绍青调皮,好几次偷偷观瞧柳枫,但柳枫却很认真,面容安详,身躯坐的笔直,不为一切所动也似。
再细心留神,发觉他的手掌很大,指头细而长,比她足足长出一个指节,曾经受尽苦楚,纵横官场七年有余,为何看不出一点风霜洗礼的锤炼?
天绍青正入神间,猛听柳枫出声道:“看了这么久,你眼睛不累么?”他忽地睁开眼睛,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也不生气。
天绍青怕他笑话自家,忙不迭把头低下,惶惶道:“没有,我看火有没有灭嘛!”
柳枫抿嘴一笑,道:“你冷了?”
天绍青能够感觉到他故意盯着自己看,接下话道:“也不是很冷,只是……”
不等她说完,柳枫已看向火堆,正在自己前方一丈开外,问道:“只是火在你的后面,你怎么看到的?”
天绍青知他戏嗽己,迎上柳枫,微笑道:“你看不到自己身后的石壁上,也有一堆火吗?”
原来柴火燃烧,火光却投上石壁,正在柳枫后方映出个影子。
两人面对面坐着,将此瞧的一清二楚。
柳枫明白她说的是影子,也不回言相击,天绍青道:“只是那上面还坐着两个人……”
她待要再说两句,逗一逗柳枫,又见柳枫出神地瞧着自己,天绍青一时竟被他的神态慑住,悠然神往,恐两人情动,会出乱子,遂不再言语。
一百八十三小城一乱骤风云,偷得空隙行离殇
?明月高悬在天,教山上苍松怪石,偶然可见,高岩远壑,在黑夜之中,也隐现出一丝光华,山洞那微弱的亮色,渐渐没入清晨的白云里。
一夜打杀过去,小城的盘查明显严密许多,一位将军模样的壮硕汉子带着五六名小兵并作一排,立在城门口,冷冷注视着来往的人流。
一副画像贴在冰冷的墙上,那守城将军时不时会望上几眼,继而冷瞟行人,见有人出城,连忙示意身旁小兵,那小兵心领神会,拿着早已备好的画像,一一核查。
紧张的气氛弥漫在城门口,零星着几个出城的人,推着货车,缓缓在此止步,小兵走至跟前,扬起手中剑七戳八戳,教那商贩忐忐忑忑,好一阵不安。
见无异常,士兵挥手放行,商贩才讪讪一笑,出了城。
紧接着,又有一拨人抬着副棺材,小兵喝止一声,他们立即汀步子。
这是一副灵棺,两侧立着的人皆披麻戴孝,多数眼中泪光闪闪,不住地哭啼。
守城将军两步走过去,伸手在棺盖上摩挲,时不时轻敲几下,还将耳朵贴近棺盖,来辨响动。
少时,也不知他是否查出了异状,猛然喝道:“给我打开!”
旁侧的两名小兵立马应声从命,上前揭那棺盖时,一个中年男子疾步上前,说道:“大人,使不得啊!”
他于将军面前作揖,毕恭毕敬道:“此乃小人ℚi子,不久前身染恶疾,因医治无效,不慎仓猝……”
守城将军打断他的话道:“行了,行了,本官没时间听你啰嗦,上头有令,不管什么人都需经过查验,方可出城……”冲两旁的小兵又挥挥手,催促道:“你们两个,给我打开它!”
眼见棺盖露出一道缝,那中年男子将手按在上面,就是不让人动,瞅着将军急道:“大人……”
守城将军沉下脸,心里越发起了疑窦,一名小兵越众走出,拔剑逼在中年男子脖颈,道:“大胆,敢违抗命令?棺材里到底藏了什么?”
守在城门的一个小兵看见这番情形,扭头瞥了瞥城墙上张贴的画像,猛地窜过来,扫视一眼棺木,瞪着那中年男子道:“大清早出城行丧,难不成和朝廷钦犯有关系?”
守城将军也谨慎道:“给我打开!”
“不要啊,大人……”中年男子偏偏抗命,拽住两个揭棺的士兵,说道:“大人,不能打开啊,小人ℚi子……”
话还未落,有个士兵见他麻烦,把剑抵在他的天突茓,喝问道:“你一再阻挠我们验棺,有何居心?”
中年男子微微垂下眼睛,道:“不是小人有意阻挠,而是民妻之病不能久留,恐防传染他人,小人只有早早将她埋葬,何况死者为大,开棺难免背上不敬之罪,她生前受尽苦难,如今亡故,我怎能让她受到惊扰?倘若大人非要验棺……”
这话把守兵吓了一跳,正在扳着棺盖的那人猛然缩手,连退数步nAd1(
中年男子正暗中窃喜,守城将军却不怕,大着胆子将棺盖打开。
里面有股死尸发散的味道,守城将军掩起口鼻,探头在棺里瞅了瞅,只见确实有位中年妇女躺着,他好半天没有挪开目光,送丧的人瞧在眼中,也甚是焦急。
这将军果然大胆,把手伸了进去,抚在妇女脸侧揭下了一块人皮,赫然映出李宅管家的容貌。
几乎是一瞬间,管家再也掩饰不掉,一掌拍出,欲打那守城将军,守城将军似乎早有感知,不慌不忙接下一招。
李宅管家借力使力,跃出棺外,城门口围堵的数名守兵,立马将他包围,刀剑其上,来捉他nAd2(
厮杀之气在门口蔓延,周遭要出城的乡民、客商,自然被阻,有些不想伤及自身,反方向折回。
混乱中,突然现出最后面的蓝少宝与单紫英,二人互望一眼,也怕被发觉身份,低头慢行,往城内而去。
那边厢李宅管家还很顽固,而他原本昨夜鏖战,后来又被李记人马围住,此刻负伤逃窜,拼了命般与官兵相抗,斗得异常艰辛。
可他狡诈,不断往门口挪动,门外守卫见状,又举枪来搠。
那管家忽然转身,戳指一人外关、小海,趁其手臂疼痛,夺了剑,横扫一圈,把数人拦阻在外。
他借机施展轻功,落在城外。
守城将军要去追,被那送丧的中年男子抱住腰,动弹不得,一霎时那管家逃得无影无踪。
因是白日,城外人来人往,士兵不便放箭,便给了那管家便利,顺顺利利出城。
中年男子见自己侄子跑远,再无危险,这才拾起来,虽然那管家对自己怒目汹汹,只是利用,可他却很心安,总算告慰了亡妻在天之灵,令其侄子无恙,他虽死无憾,当下大模大样任由官兵绑缚。
城门口的局面安定后,守城将军回头来看,蓝少宝与单紫英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越走越远。
那守城将军猛然叫了声:“站住!”举步走过来。
蓝少宝与单紫英不敢公然抗命,心下却很惶惶。
待那将军来到切近,延视着他们,单紫英对这目光颇为不适,久等不见那将军发话,便微微抬起头nAd3(
正逢此时,蓝少宝面色一皱,表现出痛苦的情状,被单紫英扶住。
他还是身子抖抖索索,不住地咳嗽。
将军看了他们几眼,探手入怀,掏出一副折叠的画像,将其展开,一边望着画像,一边打量蓝少宝。
单紫英大惊,心道:这下遭啦!
其实他们不明真相,以为捉拿的人是自己,才会闹出这一出笑话。
单紫英还暗自低叹,这大周朝廷,就连小小守将都如此厉害,处事严谨,昨夜李宅被闹了一通,蓝公子肯定在劫难逃。
他连番救自己于危难,自己岂可眼看着他被人抓走?
单紫英心急无措,这时,那将军反手将画像对准他们,问道:“见过他么?”
蓝少宝一惊,画像上的人并不是自己。
单紫英这才松了口气,冲守城将军摇头。
那将军收起画像,折回原样,失望道:“出城小心点,此人乃南唐奸细,杀人如麻,这城内若干百姓已经无辜送命了。”
这将军口气倒还温善,单紫英不免Сhā口相询道:“但不知此人如今下落如何?”
蓝少宝其实也想问这个,方才那画像上的人,分明就是柳枫,显然那幕后人诬告,将一切罪责赖在柳枫头上,借官兵之手,来拿柳枫问罪,所以城门口才这样盘查,肯定也是没抓到人。
守城将军对单紫英问话,不怎么在意,只感喟道:“此人姓李名枫,听说官居南唐太尉,常以柳姓化名,长相倒甚是好看,只可惜……”他不再说了,深深叹息一声。
单紫英微微颔首,说道:“多谢大人提醒,小民自当小心。”扶过蓝少宝,转朝门口走。
她寻思着,既然不抓自己与蓝少宝,那出城该没多大问题,想来柳枫并未落入这伙人手里,与蓝少宝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他也认为久留此地不妥。
两人才行数步,将军忽地回转身子,叫道:“等等!”
两人以为那将军又要盘查,或者发现可疑之处,虽然止步,却不由心中紧张。
那将军再次站在他们面前,瞟着蓝少宝,望望单紫英道:“他是甚人?干什么的?”见蓝少宝满身血污,皱眉道:“身上的伤,如何得来?”
蓝少宝知他怀疑自己,才有此一问,表面上虽在忍耐,却在想万一瞒不下去,只好硬拼了。
昨夜单紫英与他离开李宅,中途无意间碰到端木静,恶斗了一场,蓝少宝因此受伤,好容易摆脱端木静,今番无端在此受阻。
单紫英不假思索,道:“他——是我相公……”
此言一出,直把蓝少宝怔住,内心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愫。
单紫英也没管他,只当撒完这个谎,能够蒙混过关,继续道:“我们夫妇二人出外游玩,路经此地,不想遇到城内厮杀,相公虽有武艺,全力护我周全,怎奈双拳难敌四手。”
她说的真是声泪俱下,又抬袖抹泪,悲诉道:“我们担心场此地会生意外,也怕家人担心,商量过后……”
守城将军也听明白了,打断道:“你们既然要出城,方才为何又要折回去?”
单紫英指了指蓝少宝,哭啼道:“打杀难免伤及无辜,相公已然如此了,我怎忍他伤上加伤呢?不瞒大人,刚才逃出城的那人,就是伤了相公的人!”
守城将军顿悟,沉吟了片刻,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单紫英连忙搀过蓝少宝,疾步出城。
一百八十四远客不息归何道,干戈难平起恩仇
?夕暮落霞,红光满天,山洞幽静一连持续多日……
已是第七日,这一日空气中浮起了潮气。
柳枫与天绍青为避周兵耳目,伤势好转之际,只管翻山而行,到了一处山坳,四周猛然起风,天气一转凉寒。
一路行来,天绍青心神隐隐不安,却说不上所以然,远远见到一处急流深涧,正要过去,柳枫猛然握住她的手。
天绍青略觉有异,转眼望去,只见柳枫紧盯前方,目中斜出少有的冷厉肃漠,一时大骇,便随他一道掠向前方。
目光交叠之处,却见样貌奇异的三个人迎面走来。
若说是走,倒不尽然。
三人中,两人是拄着拐杖的单腿瘸子,另一个人双足齐没,靠的不是腿,而是一把轮椅,行动之间,只见他双手拎着把手,来回按着机括,轮椅下方的轮子,便在地上划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印。
白衣长袍随之落下,其下双足不见,空无一物。
双手搭在轮椅两侧,他双肩挺秀峭拔,倚着轮椅迎风而行,衣襟直在风中疾摆,两条束发的金带随着垂下的长发散落在肩,面容秀雅,眉目疏朗,神色朗俊,湛然若神,一双眼睛就像剥离了层层黑障般明澈生辉,鼻梁高峭,又是剑眉薄唇。
疾风不歇,使得他那玉质金相的面上隐隐透出一份苍白,本是异常流动的眼波,却在瞅着柳枫时,转了冷肃,正如清泉澈亮的水面,猛然激起一层寒气一般,使人浑身发冷。
如此看去,他年方可在二十五六许间。
猛听呼一声响,疾风过耳撩发,待风稍歇,他的面色倒更加发白,脸上更显清瘦。
在他坐着的轮椅两侧,各斜Сhā着四尺铜锏,剑把形锏把,四棱形锏身,锏粗二寸左右,锏身由粗至细,顶端尖利,刺击绝然灵活的紧nAd1(
在他旁边,一左一右一道行来两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单腿瘸子,左边人左腿落地,右腋下夹着拐杖;右边人右腿在地,左腋下夹着拐杖。
拐杖银光闪闪,想必是上好银器所铸。
左边人面色晦沉,憔悴沧桑,口阔唇厚,四周发青,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臂垂落过膝,双眼本是深陷,缺少神采,可在瞅着柳枫时,突然一转冷厉忿恨,在他腰间Сhā着一柄四尺三寸寒光折剑。
右边人枯瘦如柴,面上皱纹横现,豹头环眼,双目凸起,爆出冷冷厉色,走路一瘸一拐,右手提着那把月牙铲,使他步履瞒珊间,增了分气势磅礴,那铲杆前后各装有兵刃,前端是一个弯月形的铲,向内凹,月牙朝外;尾部是一个斧状的铲柄,末端开刃,只要挥动铲杆,前后刃便可来回取人性命。
三人与柳枫对视,渐渐迎面而来,待到跟前,三人立在路的中央,柳枫与天绍青则在路的边上,双方没有言语,冷冷地看着。
天绍青见这三人满脸杀气,瞪视柳枫,不由倒提凉气。
片刻后,柳枫毅然前行,将那三人甩在后方,三人见此,互相对望,转朝着相反方向而去。
猛然间轮椅顿在道上,白衣的年轻人陡然发出一声冷厉大笑,一把铁扇霍然被他从袖里抽出,左手跟着按紧把手,让轮椅随后退开,这一动作,使得他整个人随着轮椅原地打了半个转儿,只听一丝响亮的声音响起:“柳参政,故友重逢,不打个招呼么?”
话虽漫不经心,可这语出惊人,却让天绍青没来由一阵胆寒,当下收住脚作,按剑戒备,回转身便见白面人端坐轮椅上面,铁扇展在怀中,从容不迫地朝柳枫与自己这边凝视。
不待柳枫发话,白面人又道:“三年前,潭州城白水巷,有人说,若取判官李皐人头,定向马希萼保荐我兄弟,若然再拿下大校张少敌一颗头颅,名臣白瑥家眷即可脱离流放苦难,恢复自由,白瑥官复原职,白家声望亦如当初……”
白瑥即是已亡南楚名臣,马希萼四哥马希范在世时,白瑥曾位及冏卿之职,主要掌管皇帝车马、牲畜之事nAd2(
马希范病及垂危,一次兴致突来,坐在校场,望着场中骏马奔腾,思及壮年时的雄心,想及壮大楚国之志不成,自己如今年华已然老去,到了迟暮之年,如今油尽灯枯不由心生感慨。
白瑥虽是一旁搀扶,马希范却连站定都显困难吃力,想起自己故去,同胞弟马希广性格淳厚懦弱,恐遭马希萼欺辱,便有意撕毁传位马希萼的诏书,传位于同胞弟马希广。
这一自食其言之举,顿让白瑥不惜越职反对,称如此恐遭人非议,皇上兄弟多达三十,各个功绩卓越,若论能力不相上下,先皇立下‘兄终弟及’的遗命,也是恐防兄弟相争,引起楚国大乱,皇上若毁了遗命,非但为天下人所耻笑,众兄弟定然不服,相残争位,那于楚国便大不妙,恐它国趁此入侵,再者……
一句进言尚未道完,马希范已气极,他本就偏私袒护同胞弟马希广,当时的马希广正当二十出头,于马希范兄弟中年纪最弱,又无功无绩,的确难以服众,只是心善讨人欢喜。可马希范极其喜爱这个同胞小弟,早已有意在自己驾崩后传位,怎能忍受别人道自己不是,持言反对?
白瑥固执已见,越说越甚,马希范再也忍将不住,将白瑥与一帮挑选出来的王公贵族送往中原朝廷服奴役受刑,此举本就有意讨好中原朝廷,不与之为敌,可如此一来,王瑥家眷却终生不得回京。
而这白面人正是白瑥之后,当年于劳役中逃离,为复家族声望苦习武功,三年后,终于回到楚国,成为潭州城出类拔萃的头号杀手!
此番提起白瑥,柳枫与白面人迎面对视,笑了一笑,接下话道:“白宇杭……”
白宇杭猛地收了铁扇在怀,面目冷肃道:“柳参政还记得?”
柳枫又笑了一笑,指着白宇杭左右二人一一道:“你大哥余沧海擅使月牙铲,二哥廖长生折剑出手惊魂,而你轻功盖世,双手双锏行走江湖,出手狠辣从不留情,三年前,判官李皐与大校张少敌为马希广左右重臣,此二人为马希萼眼中钉,也是我肉中刺,此二人不除,大事难成!李皐人头失踪,张少敌身中‘见血封喉’离奇死于床榻,可要多谢你们一手好功夫……”
天绍青听此一诧,只觉‘余沧海’这名好生熟悉nAd3(
柳枫说至此,白宇杭猛然抢下话:“判官府,李皐书房外……”说此转首,双目自余沧海和廖长生身上掠过,回首继续道:“余大哥月牙铲凌空一掷,李皐是被戳中咽喉,叫不出声,廖二哥折剑脱手,削掉的岂非李皐的人头?当年我双腿稍提,便可跃上屋脊,一个疾掠,扫除李皐三四个手下,不在话下,你看看我如今能否上屋”
白宇杭斜瞥了一眼柳枫,冷哼道:“我现在正常行走亦不如愿,昔日我可以一骑遍天涯……”
白宇杭瞪着柳枫,森然厉吼了一句:“现在是骑马走路快,还是我快?”
柳枫尚未回话,余沧海已自行接道:“如果我们能够骑马的话,一定管那畜生叫‘木风’马!”说罢,遂狠狠将拐杖顿在地上。
天绍青见他们出言讽刺,毫不客气,叱道:“休要拐弯抹角地骂人,事出有因,今日一定要说出一个理。”
一百八十五远客不息归何道,干戈难平起恩仇
?时辰尚早,天色越发阴沉起来,柳枫一路寻来不见天绍青上岸踪迹,到了一处水流分支,他微微定了定神,选了其中一个方向快速行去,片刻后,复赶了回来。
他立在水流附近茫然四顾片时,又转而朝另一个方向寻去。
行至一半毫无结果,不由望着湍涛水流怔住,柳枫不知天绍青是否会水,只得抱着一丝希望,反复翻着点滴回忆来回琢磨,猛然间忆起天绍青曾在甑山深潭戏水一幕,想来该是会水,否则当初受伤之际,她怎敢下到那深潭里,那深潭之水深浅难测,她竟在那潭里无恙洗沐……
方才一时惊慌,竟忘了此事,想至此,柳枫心中略略一宽,紧张地心情放下大半。
柳枫想着她是否已经上了岸,而自己急展轻功,才未发现她留下的讯号呢?如此想着,他又急忙返回原路找寻。
几经途转,果在一处急流岸边发现湿漉漉的水滴痕迹,遂又在附近仔细找了一圈,见水滴散在地上,朝着山坳深处引出一条路。
前方不远处正有一座荒弃破败的小庙,因周围荒芜,杂草刚刚出土,尚未长成,加上他功力深厚,眼力极高,故而看的比较清楚。
柳枫心中略觉宽慰,开始举步向那小庙走,转瞬又觉不对。
他停下来,大约算了下时辰,从天绍青落水到现在,起码有半个时辰之久,她怎会在水里浸泡如此之久,方才上岸呢?况且水流很急,如果被冲驰下来,该比自己快的许多才是,而且自己又折返数趟,耽误不少时辰。
天绍青若是落至此处,挣扎上岸的话,断不会有半个时辰。
天气阴沉,风过耳畔,这风打在土里,只消一会儿便吹得沙尘四起,像这等不经意间从湿漉漉身上洒下的水滴,散在土里,如过半个时辰,早已风干。
可是柳枫低首望向地面,那些水滴显然是刚刚洒上去的,而且看形状十分规整,如果是天绍青浑身湿透,在如此凉寒的天气里定是极冷,她的脚步也不会有这么稳,更不会将水滴洒的如此齐整,想来定是有人故意引他去那小庙nAd1(
如若有人故布此局,引他入阵,对方目的昭然已晓,定然早已洞悉了他和天绍青不在一处,如若如此,天绍青怕是凶多吉少。
想这一路上,他连遭数次围杀,破魂三客消失江湖已久,突然在此处出现,他们又如何得知自己行踪的呢?
自踏入李宅一刻,似乎已经落入别人的圈套里,小村庄的屠杀显已证明对方早就知道自己会经过那里,不然又岂会大费周章,设下重重埋伏?
拿着天名剑的人屡屡辱骂自己的先祖,又会是谁呢?
燕千崇何故无缘无故在自己府里失踪?
杨漓和端木静是甚关系?端木静联合外人来杀自己,而端木静又是月明教的人,那么月明教和这件事又有什么牵扯呢?
他已告诫过边灵,相信她一代教主,该是言而有信,又怎会多番自讨没趣?边灵此人做事敢作敢当,如果要杀自己,多半都是明着行事。
此番小庙诡异,又会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柳枫顿下脚步,转了个身,又回到急流边上。
找寻天绍青已经无望,所以他在岸边蹲了下来,他需要好好想想这一路上的离奇事情,仔细理出一个头绪,再决定对策。
人往往沉浸一种事的时候,所有的注意力都会被带走,柳枫亦不例外,何况他现在这种情况,危机四伏,周身俱暗藏杀机,唯一令他牵挂的天绍青亦不见了,生死难测。
转而他又想起了父亲之死,凌家灭亡,又不自觉地想起了生母凌芊。
这一连串的事情使得柳枫思绪纷杂,无暇四顾nAd2(
他相信自己的毅力是坚韧的,任何时候都不会心神慌乱,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更要比平时镇定万分。
他相信自己的控制力已够好,是高于常人的,这个世间是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的。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很多种感情和心事,却频频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直觉告诉他,背后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每走一步,就会掉入对方设好的陷阱里,而他看不到对方的脸,这些事和自己家族又有什么关联。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有时过于沉迷一件事,周围的事反而被忽略了,而他自己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神态的。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甚至当那声音愈来愈近时,他也没有感知。
他背对着小庙那头,整个思绪俱被带走。
衣袂带风之声更近了,一个声音像黄莺啼叫,圆润嘹亮,清脆昂昂,可偏夹了几分匆遽和焦虑,她的脚步很快,确切的说,是奔跑,脸上露出的是紧张及焦急,目光时不时回首四顾,似乎在躲避什么,她口里的姑娘亦和她带着同样神情。
见没有人跟来,她随即放下心道:“姑娘,我们歇一会儿吧,我好渴,自从离开那个镇子,有人在茶水里下毒之后,我们可有好几天没有好吃好喝啦,看姑娘的脸色,都不大好呢!”
罗衣飘飘,丝丝鬓发迎风抖撩,她面容娇俏却有几分干糙,生的十五六岁大小,因而仍可见得几分稚气,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再次望了眼身后,她转过目光,停下步子,来望她口里的那位姑娘。
见得姑娘嘴角隐隐现得干涸,她突然惊叫起来,一手指着那姑娘道:“哎呀,姑娘你的嘴干裂了!”她摸了摸自己双唇,竟咦了一声,大叫道:“遭了,我也是,比姑娘还遭呢,一定丑死了……”
她一面焦急失色,一面跳脚埋怨:“呀,出门的时候,我答应老太君要照顾好姑娘,实不想出了这等事,这下可如何是好?”
这时,她心神皆慌,早已没了主意,竟连十丈外的水流声也没有听到nAd3(
这也怪不得她,一个韶华的小丫头,可把自己的美貌看的重于一切,何况她情窦初开,心里正藏着女子难以表明的心事。
此刻,她苦恼着这等面容回家,如何去见自己的那个‘他’!
她身旁那姑娘比她年纪大些,生的二十许间,眼波流转,明媚皓齿,美如新月,身形曼妙修长,生生一个绝代佳人。
虽是几天尚未饮水,可这姑娘倒是从容自若,先一步停下脚步,眼光四扫,瞬即听到急流声,面上一喜,连声道:“萍儿,有水呀,有水了!”遂脚下迈开,一个轻跳,掠地朝过奔去。
她的步法极快,几乎是一个起落,身形掠了五丈,眨眼便已飘然落在水边,鬓丝微蓬,长发飘然,一袭青衫直在空中疾摆,整个曼妙生姿,宛如飞仙。
她手里揣着一柄剑,长约三尺三寸,剑刃极白,与天上的白云一般清透生光,正如她的肤色,相称相宜,随手撩了几口水咽下,那萍儿也已兴高采烈,蹲在她的旁边。
水声哗哗,终于传过了柳枫耳畔,柳枫蓦然惊醒,回首顾望,见到那青衫姑娘的一瞬,一下子愣住。
一百八十六途有波折是几重,谜团难解更迷茫
?脚步临近,柳枫才一抬头,便见天绍青自小庙处闪了出来,只见她独自立在庙门口十几丈外,一面瞅着庙门,一面四下张望,样子极甚焦虑,犹豫片刻后,她转身朝柳枫这边奔了过来。
柳枫看清是她不由喜色直浮面颊,忍不住从树上跳下,这一举动正好将天绍青迅疾的脚步拦住。
两人打了个照面,迎面而立,均是兴奋难抑,柳枫实不想天绍青竟安然无恙地出现,而天绍青亦有些意料不到。
柳枫望着天绍青连问道:“这一个时辰,可曾出变故?”目光下落,望见她衣服已干,心下了然。
天绍青见柳枫如此询问自己,心中亦有了定数,抬头迎着柳枫说道:“想必柳大哥定是没有看到我留给你的讯号!我上岸之后,曾用数颗石子留了字给你,意思是告诉你,我还在!”
柳枫摇头,表示自己并未看到有此讯号,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其中缘由,目光转而在庙门那头掠了一眼,嘴角浮过一丝冷然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志不在你,是想趁这个机会,击杀我!”说着,双目聚光,竟让天绍青浑身一寒。
天绍青沉吟了一会儿,踱开步道:“很奇怪,我上岸之后,见柳大哥不曾看到那几个字,正想着大哥是否已出事,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用秘腹传音给我,让我到这个山神庙来寻你,说迟个一时半刻,大哥生死……定……”
天绍青不敢直面柳枫,只得垂下眼吞吞吐吐道:“让我即刻赶来此处,给大哥……收……”偷偷瞄了眼柳枫,已欲言又止,后面‘收尸’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可柳枫已猜到了何意,面上怫然变色,硬将怒气压住,随即想起天绍青方才只在庙外警惕观望并未冒然进去,心下大觉慰然,他随之又想到极有可能是李朝的出现打乱了这帮人的计划,要么便是他们对伏击自己缺少一定把握,而自己赶在李朝之前假作离去,就连李朝也未曾发觉自己再次隐身树上,此刻小庙不见动静传出,想来此等组织纪律严明,失去自己行踪,延误时辰,定要重新布置nAd1(
想至此,他不由慎然道:“他们不在明处,暗处潜伏庙里,也许是有了顾忌,此番又不见出来光明正大与我对峙……”他想了一想,道:“不管怎样,如今此地亦不宜再做久留,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两人当下开始赶路,不出两步,天绍青突然收住脚,惊道:“不好了,柳大哥给我的那幅画,我忘在山洞里了!”说着,已焦急开来。
天绍青欲回去找寻,柳枫将她拉住道:“已经走了几日,一来一去,需要不少时日,如今四面又潜藏埋伏……”他叹了口气,道:“算啦,一幅画而已,丢了兴是天意,我们还是快些赶路!”
一幅画而已,可在天绍青眼里,这画正如那残玉一般,是她生命的一半,失去了,心里总是空落难当!
如今丢了,她亦无奈,只得随柳枫一道前行,脚下虽行,心却难以安下,柳枫煞费心思作的自己画像,不想会以这样的方式被自己丢之不见。
风恻不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猛然在身后叫道:“姐姐,这个东西是你的吗?”天绍青回身,就见他捧着一卷画立在面前。
两人同时吃惊,俱感意外,想是方才沉浸惊慌之中,未曾留意附近有人,天绍青将画拿过来,看了几看发现正是自己丢失的那幅,连忙问道:“你从哪里得到这幅画?”
小男孩道:“有位姐姐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画中的人,她还告诉我,只要走到山神庙这里就能找到画中人,如果我看见你的话,就把东西交给你,我刚才在附近看了姐姐许久,姐姐与画中人一模一样,这才敢过来的!”
闻听此话,天绍青与柳枫下意识地对望一眼,两人俱是一愣,还是天绍青先笑了一笑,冲那男孩问道:“小朋友,可不可以告诉姐姐,给你这幅画的人长什么样子?”
小男孩已走出数步,闻言讷讷地回过脸来:“也是一位大姐姐喽,和姐姐你一样漂亮的大姐姐,她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他将银子自袖口里拿出,呈给天绍青与柳枫nAd2(
柳枫与天绍青面面相觑,更加纳闷,再追问那人是何模样,小男孩却道:“我只知道她穿一身紫色的衣服,手上的剑呢,咦……”他突然指着天绍青手中剑道:“比姐姐你的剑鞘白一些!她笑起来很好看呢……”
柳枫与天绍青望着小男孩已心中有数,齐声惊咦了一句:“端木静?”
小男孩却对这个名字不甚熟悉,顾自沉吟了一会儿,面上露出几分迟疑道:“她把东西交给我之后,说过一句很奇怪的话……”说着,转眼望着天绍青道:“当时我已经走出几步了,又觉得好奇,心里想着,无缘无故,她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银子,于是我就躲在一棵树后面看她,这时听到她说,‘我就还给你,别人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会要的’。”
小男孩说完,人已走开……
天绍青与柳枫未再多做停留,继续翻山而行,只是这次小心谨慎了许多!
天渐渐暗下,夜幕随之四合,月轮埋在云雾里时隐时现,丝丝夜风不断拂过窗牖,周围俱已亮起灯烛,整家客栈,唯有蓝少宝的客房不曾掌灯,他立在窗前,已有了数个时辰……
前方就是四方阁了,他终于要回家了,只是这一趟出行,五人去,二人还,以后这个世间就剩下自己一个人。
蓝少宝亦不曾想到,自己离别四方阁,游走江湖数年,父子嫌隙刚去,这亲情已不再,不想父亲前一刻还在自己面前站着,后一刻便与自己阴阳两隔,回想起来,父子重聚首竟是如此短暂。
父亲去的悲壮,面对死亡,果断英武,那一瞬间的决绝,却使得父亲一生的期冀再无遗憾,蓝少宝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而父亲是那么英勇……
父亲曾说,这一生最骄傲的是自己有个好儿子,儿子为人心地善良,能容百人之过,此刻,他就像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孩子一般,一遍遍回想曾经,心潮此起彼伏,阵阵悲痛nAd3(
眼眶潮湿,他用力将眼水压住,他突然觉得自己亏欠父亲太多,多的再也无法偿还,他为那不能弥补的父子感情而伤怀着,以前有人认为自己任性,他不承认,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任性的,终于他也意识到自己任性的代价就是自己一生不能弥补的遗憾!
房门猛然被人推开,单紫英端着一盘菜走进来,道:“蓝公子,天色已晚,恁的不点灯呢?”说着,她已将饭食搁在桌上,并亲自找到灯盏点上,道:“很久不见蓝公子下楼用饭,蓝公子又一天没有吃过东西,想是也该饿了,紫英特意叫人备了酒菜……”
蓝少宝转过身来,见到单紫英摆盘弄箸,心中涌起一阵思绪,他望着单紫英面色平静,心下想道,这样一个弱小女子,自小丧失双亲,唯一相依为命的柳世龙亦不再了,她的悲痛岂不比自己更甚,可她面色沉稳,鲜少悲伤,一个月下来,她已将心内的感情控制的极好。
蓝少宝不料自己竟不及一个女子坚强,面对着单紫英他忽然间很惭愧,当下收紧惆怅残容,和着她一道坐了下来。
单紫英斟好酒,他饮了一口,单紫英举起酒杯道:“这几日,多谢蓝公子照顾!”说完,仰头喝了。
蓝少宝笑了一笑,亦跟着饮下一杯,道:“单姑娘言重,少宝身上的伤,这一个月里,可是多亏了姑娘的照顾,如今我已无大碍,明日我们便可启程赶回四方阁,相信绍轩一定等久了!”
一百八十七途有波折是几重,谜团难解更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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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有人来得身边,竟不自知?柳枫遂收紧目光,双眉微蹙,看她们像杀手,却又不似针对自己而来。
两人身上俱没有丝毫杀气,可他感觉得到青衫姑娘神光四射,那份从容非一般女子可比,刚才飘落在自己身侧,自己竟毫无感觉,柳枫可以断定的是她含有极深厚的内功。
翠眉微颦,巧笑嫣然,这神色竟让柳枫觉得似曾相识。
这下柳枫更是大讶,暗自吃了一惊,这人眉目之间隐隐露出的神态,为何频频让他觉得很像自己的青儿?难道是天绍青的姐姐不成?
柳枫虽这么想着,却不敢冒昧做声,只得陷入深深地思索中。
青衫姑娘与他相隔一丈来许,柳枫的种种神情,顿让那青衫姑娘有所感觉,她随即转过头,奇怪地盯了柳枫一眼,柳枫急忙收回目光,冲她仓促地挤出一笑。
柳枫想着要不要就此离去,或是先静观其变,看看她是何来历,远处又传来脚步声,片刻,已有四个人抬着一顶轿子赶过来。
轿子华丽,抬轿子的是四个小童,打扮俱是大富人家装束,青衣在身,干净整洁,面容俱都异常白皙,他们跑过来时,柳枫已看出他们身怀武艺。
青衫姑娘好像听到响动,立即起身朝过走,就连那个萍儿亦迎了上去。
一个人影突地从轿子顶上疾掠而来,身躯一顿,飘然落在地上,却见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长衫拖曳,七分粗豪带着三分儒气,双目精光闪闪,面容硬朗,棱角明分。
他一见到这青衫姑娘,立时大踏步相迎,叫道:“李朝,总算找到你了!”
李朝也大步迎上去,道:“钟离叔叔,你安然无恙,李朝便放心多了,如果你出了意外,李朝是万难向老太君交代的呀,这几日,不见你跟来,李朝可一直都在担心你有不测,幸好——无事!”
钟离道:“万幸!”遂又瞥了李朝一眼,问道:“东西可收紧了吗?”
李朝连向他点头,两人目光对过,李朝捏紧袖口,昂然道:“放心!杨凌烟想要这成形首乌,还办不到!”她提起手中剑,双目敛光,冷冽道:“除非过我碧霄仙李朝这一关,要来拿东西,先问过我的剑!”
钟离狠狠将目光朝外斜掠,冷哼道:“岁寒三友这等小人,当初讲好,谁先拿到成形首乌,成形首乌就归谁,岂料他们事后使诈,暗算你我……”
李朝目光遂开始查探钟离全身,道:“刚才不曾问了,钟离叔叔可曾受伤?”不等钟离答话,她自然地笑了一笑,道:“差点忘了,钟离叔叔的武功,江湖上能胜过的,可没有几个啊!”
话未完,她又隐忧道:“不过江湖险恶,他们又暗使手段,你我总是需要谨慎一些,以免防不胜防……”
钟离一点头,遂道:“既然你无恙,那我们快些赶路,公子还在家等着呢!”
李朝随他快步走向轿子,一面走一面道:“希望大哥这次能躲过这一劫……”
钟离建议她将檀木匣抱在怀里,最为妥当,以免有人来犯,动手的时候,东西掉出来,可就不好,反正坐在轿子里,东西放在手里,亦不会被人发现nAd1(
那萍儿将目光朝后看,见到水流边上空空无物,暗自皱眉,不知先前水流边的人何时离去,当下暗暗惊奇,怎的这人离去,以李朝的功力,竟毫无感知?
她岂知道柳枫正在一棵树上,树就在近侧,虽然不够粗壮,叶子未成,只是新芽微露,但树杈处尚可勉强容身,于是柳枫向天拔起,跳了上去,落在高处,倒不易被人发现nAd2(
一般人极少向天上看,所以柳枫立在树杈处,也没有人发觉。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柳枫在产生数道疑问后,还是决定先暗中观察局势,看看情况会有什么变化!
这时,李朝及钟离已走到轿前,挑开轿帘的时候,李朝微一低首,就从袖里拿出了个檀木匣,面上闪出忧伤之色,叹了口气道:“说是三百年才生成一棵,却不知效用几何,能否治好大哥的病呢?若然无甚效用,李朝岂非又让他失望?”当下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那钟离望望李朝紧握在手里的檀木匣,突然抢夺过去,一转身,人已掠开三丈。
李朝大惊,厉叫道:“钟离叔叔,你干什——”话未完,她已觉得不对,生生将话咽回,冷冷瞪着面前的钟离,喝道:“你不是钟离焉,是谁?把东西还我!”
钟离嘴角哂笑,瞅着檀木匣,戏谑似地将目光移向李朝,道:“碧霄仙子这一声‘叔叔’,可叫的实在动听之极……”说着,从面上撕去一面人皮,哈哈笑道:“小生今年不足而立,比姑娘长了八岁,以前都有叫哥哥的,可没有姑娘这般大的叫叔叔,不过能做一回碧霄仙子的叔叔,也不枉此生啦!”
李朝气极,瞅着这假钟离,暴喝地叫出他的名来:“好啊,杨凌烟,你敢欺到本姑娘头上,今日,我定不饶你!”说罢,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开三丈,整个人向前飞纵,握住剑把,刺向杨凌烟。
那杨凌烟号称岁寒之竹,手上兵器是只玉箫,当下将玉箫摆开,玉箫顿时拉长五尺,格开李朝一招。
不等李朝出招反应,他急速将身错离七丈,收住身形,朗朗笑道:“碧霄仙想动手,我杨凌烟自会奉陪,不过不是现在,如果要拿回此物,三月十五,长安城天香楼再会!”不待声落,身形一展,已以轻功跳离了李朝视线nAd3(
回声四响,却掩不住李朝的怒气,李朝原地顿了片刻,猛然斜眼四扫,朝外喝道:“热闹已经看够了,朋友,你还不下来!”
柳枫只得从树上跳下。
萍儿咦的叫了一声,李朝冷声道:“能躲在树上,连杨凌烟也不曾发觉,武功想必一定不弱——”说至此,已冷哼道:“在树上看热闹,杨凌烟从你那个方向逃走,朋友何以坐视不理,竟自观望?”双目扫向柳枫。
柳枫却冷笑一声,径自转了个身,朝着山坳另一处走了,他使得轻功,步法极快,眨眼已没了踪迹。
待他离去,萍儿朝着李朝疑惑道:“原来姑娘知道他没走,那——假如杨凌烟不出现,姑娘不怕他心怀不轨么?怎的轻易就将成形首乌拿出来啦,这下可糟了,公子的病怎么办呐?”
李朝闻言,嘴角斜出一丝诡笑,敲了敲萍儿的面额道:“你个笨丫头,不懂的事情还多着呢,不告诉你!”遂不再理会萍儿,钻进了轿子。
四个小童抬轿前行,萍儿跟在旁边,想了一会儿,忽而朝着轿子恍然道:“噢,原来姑娘是故意的,害萍儿受了好几天的苦哩!”
在她们离去后,柳枫从一旁另一棵树上探出头,心下疑惑,究竟何人,为何与青儿如此神似?
仅一招攻势,可看出武功路数,与天绍青越发相像,如此一来,引得柳枫更狐疑。
正在柳枫纳闷间,远处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百八十八途有波折是几重,谜团难解更迷茫
?单紫英闻言垂下首,默然半响,道:“郑姑娘不知有没有安然回到四方阁,若是没有回去,紫英不是犯了难以饶恕的大罪么?见了绍轩,实在难以向他交代……”说着,竟叹了一口气。
蓝少宝亦跟着叹了口气,事事往往就是这么难料,蓝少宝心情本是不好,这个夜晚,过的便更加不踏实,天绍轩曾救过自己,又替自己看家,若然郑明飞真的有所不测,他又要如何面对天绍轩呢?
蓝少宝清亮的眼神忽然变得暗淡,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便与单紫英离开客栈。
荒野深深,只要再翻过一座小山头,就可以看到四方阁,走了一个时辰,两人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歇息,将就着吃了几个馒头,单紫英觉得口干便去周围找水源!
蓝少宝手里拿着馒头,食之不咽,良久方才将馒头吃下一口,他望着山头,心中矛盾已及,回家自然是兴奋喜悦的,可于他却是沉重的,他知道以后自己就要承担起整个四方镇的命运。
四方镇,位处大周与南唐的狭缝地带,是一个深谷,四方阁操控着方圆数百里村庄,百姓无不以四方阁马首是瞻。
在镇子四周,俱有四方阁所植各种毒花奇草,就连树也是特意栽培,为的就是以防外人侵踏!
月明教子义分教在四方阁百里之外,但月明教却从不敢轻易进犯四方镇,显是有所顾忌!
蓝少宝清楚,四方阁旗下,除过老弱妇孺,如今人力已达五万余众,这是父亲蓝鹰翔留给他的一笔巨大财富!早在很多年前,父亲已开始筹谋割据领地,寻找李唐后人再起霸业!
蓝少宝又想到李记,李记父亲何尝不是同样想法?李记手下人马有多少,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能让杨漓畏惧,李记人马定不少于万余!
可惜……
蓝少宝摇头深叹,自己生性好散,不喜束缚,与李记不同,李记一生擅当大将,可惜时不予他,而自己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突然间要孤身一人挑起重担,承担数万人的生死,蓝少宝只觉得自己与理想越来越远,父亲的英勇,果敢,就是自己的将来!
蓝少宝抬目再望山头,山的那头朦胧模糊,他很想看看家的样子,眼睛却忽然睁不开了,一个脚步声轻若无声地落在自己身旁,他正要问是不是‘单姑娘’,右肋猛然一阵刺痛,他大呼一声,浑身瘫软无力斜倒在地nAd1(
“单姑娘,是不是单姑娘?”他抓住那人的手,试图将那手拿开,却发现自己功力不再,使不上力气。
无论他怎么问话,那人拒不回答,蓝少宝试图将双目睁开,那人手中的匕首却又Сhā入了半寸,刀在肋间,时进时退,他大不耐地痛呼着道:“你到底是谁?既然想杀我,那就痛痛快快给一刀,不要磨磨蹭蹭!”
话刚落下,蓝少宝便听到一声疾叱:“住手,他还不能死!”
接着,有人大力将自己肋间的匕首拔出,有双手以极快的手法在自己身前两处大茓上点过,为自己止了血。
蓝少宝迷迷糊糊,只知道是个极其熟悉的女子声音,可到底是谁的声音,在哪里听到过?他毫无印象!于是他努力将眼睛拉开一条缝,虽是极短的一瞬间,可他看到立在面前是两个人,两抹紫色刺入眼睛,他再也看不清对方面容,昏倒的一刹那,只听到其中一位女子提道:“他是四方阁阁主,只有他的阁主令才能成事……”
待到蓝少宝再次醒来时,就见天绍轩与单紫英已围在自己身旁,他双眼扫过,竟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四方阁,偏巧不巧正躺在自己房间里。
蓝少宝怔愣之间,单紫英已告诉他,自己找水回来,他腰上却有血迹渗出,地上还扔着一把匕首。
说着,便将匕首拿给蓝少宝,蓝少宝将匕首来回翻过,只道此乃寻常匕首,出门即可买到,并无奇异之处,心下更是诧异,有人暗算自己,自己竟毫无发觉,想来是有人不知不觉在自己食物里下毒令自己失去防备,就在此时,单紫英也称自己当时手脚无力,亦在水边睡了许久方才醒来nAd2(
单紫英又告诉他,是天绍轩带人出镇查看,发现他们踪迹,才将他救回来的!
蓝家侍从常安立在一旁,面色凝重,久不发话,蓝少宝望了他与天绍轩一眼,发现二人面色俱有不对,连忙道:“常安,你们不会无故去往镇外查看……”他努力忍着剧痛,追问道:“是不是有事发生?”
常安垂下头,天绍轩亦将目光低下,良久,天绍轩叹了一口气,走出门去,单紫英见此也掩上房门,出了屋子。
常安考虑再三,扶起蓝少宝道:“不瞒阁主,近几日,突然从外面来了一批流民,分批而来,竟足有几千众人,欲投靠我们四方阁,宣称阁主是他们主人的故友,定不会为难他们,一定要留下来!”
蓝少宝诧异道:“有这等事?”
常安点头道:“常安不敢做主,只好将他们暂时收押,以免心怀不轨者趁机混进来,这些日子,可有不少奸细……”
蓝少宝更诧异,复道:“奸细?”
常安又点头,道:“阁主有所不知,自从你和老阁主离去后,时常有人在四方镇外流窜,行踪甚是可疑,昨晚抓来一个,方知大事不妙!阁主岂知如今已有数万人已在镇子西面扎营,欲对我们不利!”
“什么?”蓝少宝大惊着走下床道:“可曾查出是什么人么?”
常安摇头:“尚且不知!”
蓝少宝厉声道:“再去查!吩咐各处弟兄严加防备,八十一分坛,四十二镇寨弓箭手,烟药手日夜轮番坚守,如有抗命,按四方阁规矩,小受十三刀,如有大错,疏于何职,以惩何戒,重则立杀不饶!如有擅自出镇者,一律按严规处置!”
常安应命,蓝少宝又道:“对外封锁消息,老阁主尚在闭关,不便见客,如果有人将老阁主已世的消息泄露出去,扰乱众兄弟们的心思,严惩不贷!”
常安当下依命离去nAd3(
蓝少宝这才将天绍轩叫进屋内,单紫英亦跟着进来,二人面色凝重,言语之间提及郑明飞之事,蓝少宝方知郑明飞却是失踪不见,原是单紫英在屋外已将郑明飞一事告之天绍轩。
为了顾念郑明飞,天绍轩只得告辞离开四方阁,蓝少宝亲自带人将他送出镇外数里,又在西面查看了一番,果见一帮人安营扎寨威逼四方镇,他又在南面巡视,竟在南面亦发现人影流动的痕迹,而东面是月明教子义分教。
如此一来,四方阁岂不是已处于被人半包围状态?唯有北面是个空缺,可北面是大周领地,而四方阁又与官府不和,于蓝少宝看来,形势与四方镇大为不利。
单紫英建议他通知柳枫,南唐支出一部分兵马从南面抄这帮人后方,蓝少宝想及柳枫此刻极有可能不在金陵,只得作罢!
却说这伙人也甚是奇怪,只将四方镇围住,围困时日长达两个月,却不见动静,更引得蓝少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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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紫英闻言垂下首,默然半响,道:“郑姑娘不知有没有安然回到四方阁,若是没有回去,紫英不是犯了难以饶恕的大罪么?见了绍轩,实在难以向他交代……”说着,竟叹了一口气。
蓝少宝亦跟着叹了口气,事事往往就是这么难料,蓝少宝心情本是不好,这个夜晚,过的便更加不踏实,天绍轩曾救过自己,又替自己看家,若然郑明飞真的有所不测,他又要如何面对天绍轩呢?
蓝少宝清亮的眼神忽然变得暗淡,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便与单紫英离开客栈。
荒野深深,只要再翻过一座小山头,就可以看到四方阁,走了一个时辰,两人便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歇息,将就着吃了几个馒头,单紫英觉得口干便去周围找水源!
蓝少宝手里拿着馒头,食之不咽,良久方才将馒头吃下一口,他望着山头,心中矛盾已及,回家自然是兴奋喜悦的,可于他却是沉重的,他知道以后自己就要承担起整个四方镇的命运。
四方镇,位处大周与南唐的狭缝地带,是一个深谷,四方阁操控着方圆数百里村庄,百姓无不以四方阁马首是瞻。
在镇子四周,俱有四方阁所植各种毒花奇草,就连树也是特意栽培,为的就是以防外人侵踏!
月明教子义分教在四方阁百里之外,但月明教却从不敢轻易进犯四方镇,显是有所顾忌!
蓝少宝清楚,四方阁旗下,除过老弱妇孺,如今人力已达五万余众,这是父亲蓝鹰翔留给他的一笔巨大财富!早在很多年前,父亲已开始筹谋割据领地,寻找李唐后人再起霸业!
蓝少宝又想到李记,李记父亲何尝不是同样想法?李记手下人马有多少,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能让杨漓畏惧,李记人马定不少于万余!
可惜……
蓝少宝摇头深叹,自己生性好散,不喜束缚,与李记不同,李记一生擅当大将,可惜时不予他,而自己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突然间要孤身一人挑起重担,承担数万人的生死,蓝少宝只觉得自己与理想越来越远,父亲的英勇,果敢,就是自己的将来!
蓝少宝抬目再望山头,山的那头朦胧模糊,他很想看看家的样子,眼睛却忽然睁不开了,一个脚步声轻若无声地落在自己身旁,他正要问是不是‘单姑娘’,右肋猛然一阵刺痛,他大呼一声,浑身瘫软无力斜倒在地nA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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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他怎么问话,那人拒不回答,蓝少宝试图将双目睁开,那人手中的匕首却又Сhā入了半寸,刀在肋间,时进时退,他大不耐地痛呼着道:“你到底是谁?既然想杀我,那就痛痛快快给一刀,不要磨磨蹭蹭!”
话刚落下,蓝少宝便听到一声疾叱:“住手,他还不能死!”
接着,有人大力将自己肋间的匕首拔出,有双手以极快的手法在自己身前两处大茓上点过,为自己止了血。
蓝少宝迷迷糊糊,只知道是个极其熟悉的女子声音,可到底是谁的声音,在哪里听到过?他毫无印象!于是他努力将眼睛拉开一条缝,虽是极短的一瞬间,可他看到立在面前是两个人,两抹紫色刺入眼睛,他再也看不清对方面容,昏倒的一刹那,只听到其中一位女子提道:“他是四方阁阁主,只有他的阁主令才能成事……”
待到蓝少宝再次醒来时,就见天绍轩与单紫英已围在自己身旁,他双眼扫过,竟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回到了四方阁,偏巧不巧正躺在自己房间里。
蓝少宝怔愣之间,单紫英已告诉他,自己找水回来,他腰上却有血迹渗出,地上还扔着一把匕首nAd2(
说着,便将匕首拿给蓝少宝,蓝少宝将匕首来回翻过,只道此乃寻常匕首,出门即可买到,并无奇异之处,心下更是诧异,有人暗算自己,自己竟毫无发觉,想来是有人不知不觉在自己食物里下毒令自己失去防备,就在此时,单紫英也称自己当时手脚无力,亦在水边睡了许久方才醒来。
单紫英又告诉他,是天绍轩带人出镇查看,发现他们踪迹,才将他救回来的!
蓝家侍从常安立在一旁,面色凝重,久不发话,蓝少宝望了他与天绍轩一眼,发现二人面色俱有不对,连忙道:“常安,你们不会无故去往镇外查看……”他努力忍着剧痛,追问道:“是不是有事发生?”
常安垂下头,天绍轩亦将目光低下,良久,天绍轩叹了一口气,走出门去,单紫英见此也掩上房门,出了屋子。
常安考虑再三,扶起蓝少宝道:“不瞒阁主,近几日,突然从外面来了一批流民,分批而来,竟足有几千众人,欲投靠我们四方阁,宣称阁主是他们主人的故友,定不会为难他们,一定要留下来!”
蓝少宝诧异道:“有这等事?”
常安点头道:“常安不敢做主,只好将他们暂时收押,以免心怀不轨者趁机混进来,这些日子,可有不少奸细……”
蓝少宝更诧异,复道:“奸细?”
常安又点头,道:“阁主有所不知,自从你和老阁主离去后,时常有人在四方镇外流窜,行踪甚是可疑,昨晚抓来一个,方知大事不妙!阁主岂知如今已有数万人已在镇子西面扎营,欲对我们不利!”
“什么?”蓝少宝大惊着走下床道:“可曾查出是什么人么?”
常安摇头:“尚且不知!”
蓝少宝厉声道:“再去查!吩咐各处弟兄严加防备,八十一分坛,四十二镇寨弓箭手,烟药手日夜轮番坚守,如有抗命,按四方阁规矩,小受十三刀,如有大错,疏于何职,以惩何戒,重则立杀不饶!如有擅自出镇者,一律按严规处置!”
常安应命,蓝少宝又道:“对外封锁消息,老阁主尚在闭关,不便见客,如果有人将老阁主已世的消息泄露出去,扰乱众兄弟们的心思,严惩不贷!”
常安当下依命离去nAd3(
蓝少宝这才将天绍轩叫进屋内,单紫英亦跟着进来,二人面色凝重,言语之间提及郑明飞之事,蓝少宝方知郑明飞却是失踪不见,原是单紫英在屋外已将郑明飞一事告之天绍轩。
为了顾念郑明飞,天绍轩只得告辞离开四方阁,蓝少宝亲自带人将他送出镇外数里,又在西面查看了一番,果见一帮人安营扎寨威逼四方镇,他又在南面巡视,竟在南面亦发现人影流动的痕迹,而东面是月明教子义分教。
如此一来,四方阁岂不是已处于被人半包围状态?唯有北面是个空缺,可北面是大周领地,而四方阁又与官府不和,于蓝少宝看来,形式与四方镇大为不利!
单紫英建议他通知柳枫,南唐支出一部分兵马从南面抄这帮人后方,蓝少宝想及柳枫此刻极有可能不在金陵,只得作罢!
却说这伙人也甚是奇怪,只将四方镇围住,围困时日长达两个月,却不见动静,更引得蓝少宝不解!
一百九十 关中渭水几回闻,长安柳市望仙折
?蓝少宝镇守四方阁期间,柳枫与天绍青亦入关中域内。
金戈铁马,群雄逐鹿,关中,古老的关塞文化,气势雄浑,源远流长,生生不息。
春秋战国时期,秦国占据关中,凭借四塞之险,平定天下,统一六国。所谓秦之四塞,是指关中东南西北四道隘口,即是东面函谷关,西面大散关,南面武关,北面萧关。是此,自古以来,这块地方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兵家重地。
往上追溯,关中是由河流冲积及黄土堆积而成,故此又称渭河地堑,其内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气候温润,水源充足。
关中向左是肴函之地;向右是陇蜀地带。故《史记·留侯世家》有称:“夫关中左肴函,右陇蜀,沃野千里……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天下之脊,中原龙首。”
向南是盆地,占有巴蜀的富饶,秦岭高山便处在此间,大散关于秦岭这崇山峻岭中,是出入西南巴蜀、汉中之地的惟一要隘,更是关中与西南的咽喉,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关中向北是高原,占有胡人畜牧之便,要塞萧关便屹立在这座西北高原之上,与秦长城在此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万顷黄土集结,李玄卉所处玉华山便是关中与西北高原的过渡地带,更有轩辕黄帝的衣冠冢置在此处,大唐万历年间开始建庙祭奠,是为天下第一陵——黄帝陵。
秦岭与高原相夹,将关中夹在中央,形成南北夹定之势。
关中地内多平原,西窄东宽,长八百里,宽三百里,窄一百多里,地界西起陈仓,东至潼关,因关中曾为秦国故地,故号称“八百里秦川”。
柳枫与天绍青由东而来,即是过了潼关,已入关中。
潼关地处黄河渡口,位于关中平原东部,设于东汉末,当时曹操为防关西之乱,始设此关,此关曾两度迁徙,三地设防,是扼长安至洛阳驿道的要冲,更是东入中原和西出关中、西域的必经之地及关防要隘,所谓‘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指的便是潼关的天险地势,因而潼关不但是九州大地出入的一大重要门户,更是进入关中,攻入长安城的重要门户nAd1(
自古以来,潼关若不能守,关中则危矣,唐末时,黄巢起义,自洛阳挥军西进,一路势不可挡,仅六日,便攻破潼关,又是仅仅一两日,已兵临唐王朝的京都长安城下,可见潼关于长安城的重要性。
柳枫一路行来,过潼关,直至渭河,亦不见有人再次刺杀自己,似乎从那次小庙之后,一切突然又平静了下来,这让他更觉奇怪。
天绍青亦纳闷生疑,先前只当对方已在暗处重新部署,沿途定是重重设伏,是故处处小心提防,可这一路顺畅却让她愈加不安,过了潼关之后,猛然发觉柳枫面色竟极为凝重,从不与她主动讲话。
潼关外,柳枫足足立了数个时辰,她也便陪立在旁,与他一道望着这座古老的关卡。
潼关与渭河甚近,当年,李继岌闻明宗李嗣源已反,遂招募兵将欲驰趋京师,却行至渭河而亡,后被下属葬于华州西南角。
此番入了关中,渭水之遥,岂非已近在咫尺?这一天,两人来到了华州,时值更夜,万籁无声,四周死寂,周围门户不少,却俱都凌乱荒弃,显是许久不曾有人居住,二人本来想借些香烛,不想寻了一圈下来,不见一户农家存有人影痕迹。
天绍青只得点燃火折子,随意选了一处屋子进去,她拿着火折子,柳枫在灰尘成堆的屋里一阵搜寻,两人这一搜不打紧,居然在几处地方发现风干的黑迹,附在墙角,横梁,地面,斑斑点点,随处可见,天绍青心下暗凛,瞅着柳枫一时惊恐,竟大气都不敢出。
柳枫觉得诧异,摸来一看,越看越像凝固的血迹,拿到鼻前仔细嗅来,果真嗅到一丝时日过久的血腥,他连忙四下查看,附近荒屋俱是这般模样,他随即想到,极有可能有人在此大肆屠杀,以致此处人影绝迹。
天绍青火折子一抖,打了个寒颤,柳枫望了她一眼,匆匆找了香烛,拉过她的手道了一声:“走!”
两人随即离去,一连奔了数里,方才停下来nAd2(
因李继岌墓碑被杂草掩盖,二十多年来,无人来此清扫收拾,又战乱不断,遭逢践踏,早已寻无踪迹,柳枫便将香烛摆在地上,找些沙石埋上,然后点燃,天绍青拿出几个未曾吃下的剩果奉上,与柳枫一起叩首跪拜。
“爹!”柳枫仰天喊了一句,眼角已不由自主滑下泪来,对着黑夜里的远方失声道:“枫儿来了!”
三叩首,他抬起头来,强自将眼泪抹去,声腔颤抖道:“不孝子李枫前来向爹请罪,自孩儿拜别师父下山之后,与爹一别,转眼八年已过,八年里,孩儿从未来此看爹,枫儿有罪,一直也不曾找到你的归处……”眼泪再次滑落下来,天绍青看到他哭了,重重三磕头,他诉道:“这些年来,孩儿远去东隅一地,竟顾不上拜祭,八年来,亦未找出凶手为爹娘雪恨,孩儿有错,许久不来看你,爹,你还好吗?你听得到孩儿说话吗?”
黑夜里,无声,只有风吹漫夜的寂静……
天绍青一遍遍地听他诉着,默默地跪着……
彼时,香烛剩底,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虽是极轻,柳枫却辨的清楚,此乃衣袂过风的声音,他随即站起身。
这时,远处的人影亦清晰了,天绍青警觉起身,看到两个人影闪出连忙按剑戒备,疾喝道:“谁?”
方将剑横在身前,迎面便有人随着她话落叫了一声:“绍青?”随即一个疾跳,两个人影同时落地。
天绍青一愣,不待烛光映照,听声音她已辨出这是华山弟子清平,遂连忙放下剑来,昏暗的烛光下,两个人影已可辨,却正是清平。
清平旁边那人见到柳枫的一瞬,惊讶道:“李兄?”
柳枫亦在同一时刻看到他,亦跟着惊讶:“傅玉”
四道目光相对,俱是吃了一惊,天绍青与清平相识,却与傅玉书互不认识;而柳枫与傅玉书君子之交,却不识清平,也许他见过,可此刻在他印象中,是丝毫不曾记得清平nAd3(
虽然如此,可清平在看到柳枫的瞬间,竟大吃一惊,一年前,五月初五那日,洛阳黄居百大善人五十大寿,清平记忆犹新,所以他看到天绍青与当日那杀人者站在一起,眼神汇聚,举止亲昵,就觉不可思议,实难相信他眼前看到的一切。
还有一种感情,他觉得某种东西在心口碎作片片,再也找不回来了,他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反应迟缓,内心木讷,对自己时常羞赧的性格讨厌起来,他大叹一声,这七年来,想不到我毫无所长,一片天地只呆在了华山,生生让东西从手上流失。
他悄悄地摇了摇头,却是以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动作摇头叹息,旁人自然是看不到的,柳枫亦没有注意他,只在和傅玉书寒暄问候,天绍青当然也没注意,甚至很兴奋,清平却很失落,强颜欢笑地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极力装做若无其事,极力使自己笑起来自然一些,让人看不出端倪。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端倪实在别扭,甚至越来越怪异,反而让人搞不懂他的神情,故作君子谦谦却又反其道而行,那笑容是说不出的勉强,甚至他的双手还想举起来,可一只手握剑,另一只手空空无物,无处放置,摆动了两下,只好落下来胡乱的放着。
傅玉书却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不过他保持平静,面向柳枫轻声问道:“李兄,你怎么在这里呢?”
柳枫亦好奇道:“傅公子一直居在上官府,怎么会?”他指着傅玉书,同样不解。
傅玉书道:“五个月前,玉书方来华山,如今已为华山弟子!”
柳枫哦了一声,傅玉书又道:“金陵久别,行走匆忙,来不及与李兄话别,李兄别来无恙?”
柳枫悦然道:“不想你我会在此地遇到,当真巧事!”
傅玉书听出了弦外之音,明白柳枫是对自己深夜出现存有怀疑,又不便明言方才有此一说,他目光转处,望了柳枫一眼,面带顾虑,神情忽然凝重。
这时,就见清平突然说道:“其实我和师弟是奉了师父之命,特意守在此处查看,我们已经守在这里好几个月了,方才我们就在附近,突然听到这里传出声响,又见得几分火光,不想会是你啊,绍青!不过——”
他话锋一顿,望了柳枫与天绍青一眼,道:“你们一路过来,可曾注意四周村落荒弃已久,俱无人烟?”
天绍青道:“是啊,我与柳大哥刚刚还在好奇,怎的无人居住呢?那些村民都到哪里去了?我记得以前,这里可是人迹鼎盛,热闹的很哪!为何如今会没人呢?”
一百九十一关中渭水几回闻,长安柳市望仙折
?望仙楼的檐角高翘飞扬,势点苍穹,屋脊之上天马走兽面天腾跃,追风逐日,气势如宏。李朝体态轻盈,身形如电折身踏脊,双足不做半点停歇,疾步向前面那道身影掠去,一袭长衫在风中舞荡开阵阵漪澜,宛如仙子驰骋碧霄,英姿颇飒。
前方云衣清荡,见她迫的紧了,便身形滑出三步,一只脚下点,落于一处屋脊的天马上收脚立定,李朝紧步跟上,顷刻间,与他相距已不过十步,踏着瓦片迎风而立。
那人神色自若,面向李朝道:“长安清居苑李老太君的掌上爱孙果然如市井所传,碧霄仙子之名名不虚传,杨某与李姑娘倒又见面了?”
李朝瞪着他道:“杨凌烟,又是你!前次我出门在外,你沿途作贼暗算,偷走成形首乌,今日想不到你又藏头露尾躲在望仙楼暗处,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杨凌烟直视李朝悠然而笑,两声待落,猛地森然道:“面相似弱,口中刁钻,得理不饶人,有其祖必有其孙!杨某素闻李老太君年逾七十,统领清居苑数百号人,有功有难之地皆可见其踪影,不但长安城有能之士俱来投奔,那姓白的叔父亦为你家命丧,就连长安八大士族亦拜在了你们祖孙二人足下,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也成了忘本失宗,趋炎附势之辈,怪哉无论江湖还是朝野,你李家俱都长期霸占渭水及长安城,人人都传清居苑李氏福泽长安,功不可没,百年来忠于唐室,如今势衰,力图在这乱世中力挽狂澜挽救长安,它日结迎李唐皇族重回长安,再起声势。哼,可惜我杨某却不屑此等蜚语,若说造福长安城百姓,杨某尚可受教,可若说李家有兴起之势,未免言过其实!”
他此番突然语气转冷,并有意将声音抬高几分,街巷人影憧憧,稍有耳聪之士,皆可听得几句,显然是有蓄意挑衅之嫌。
李朝将他目的收入眼底,面目转冷,不意与他相争,冷声道:“是否言过其实,与你无关,事情一件归一件,今日我就是来捉你的,可不是与你争口舌之快的,上次你偷拿成形首乌,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这次你胆大妄为,现身长安,在此肆意捣乱——”说话间,已取下手里捏着的金针当做证物指给杨凌烟nAd1(
先前杨凌烟暗施金针,外面是层金丝,里面乃是寒凝水,金丝薄如轻纱,寒凝水见血化热,透过金丝溶进骨血,只要人稍一走动,金丝便在身体里肆意流窜,而这种丝则是在冶炼时被淬了毒的,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毒素蔓延,人的身体不堪重负,亦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但是要让金丝密密包裹住寒凝水,这等功力,一般人绝难办到,李朝亦开始怀疑起了杨凌烟的功力。
杨凌烟惊讶地发现这种细如针的暗器被李朝完好如初地捏在手里,不由大为吃惊,他随即一笑,道:“碧霄仙子稍安勿躁,杨某不过是看不惯那姓白的口气刁横,他要打架闹事,你又何必跟他客气呢!杨某此乃一番好意……”他说的轻松,将方才戏弄白宇杭一事撇开,全然一副事不关已。
李朝目光若电将话打断:“好意?你倒是说的动听啊!你以为我们清居苑的人好欺负么?任你如此戏耍!哼——”她冷哼一声,清叱道:“以抢夺成形首乌在先,挑拔离间李姓士族关系在后,你的居心晦深啊!”说着,长袖一拂,于腰间掣出一柄三尺软剑,掣剑在手,瞥了杨凌烟一眼,道:“别人不知,荥州杨氏出了一个叛逆的杨凌烟,哼,自忖傲绝,‘金玉松筠旧岁寒’,几年前,于江湖上结交了两个兄弟,自负岁寒三友,你为竹,公孙翰、宇文飞分别为梅和松,不想你最近又与玄天门为伍,日前扑上华山为虎作伥,我还知道一些……”
魏晋时期,门阀应势而生,先后形成十大名门望族,几朝几代下来,族中之人在朝出相为将,官爵世袭,代代显赫,声望无可匹敌,单宰相一职,几个族中任何一族便有十人乃至十数以上,这造成他们形成一种观念,天下盛名皆在本族,历来认为其族血缘高贵,只在内部通婚,长期骄傲地持续着这种状态。
到了李唐盛世,五姓七族更是举国闻名,其中有: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时下,起义战乱不断,当年李唐统治下的五姓七族虽有衰败之势,但仍可于各处地方见得一二。
那唐盛时期的李姓皇族实为陇西李氏,如今的李璟家族自然亦是;至于太原王氏则有一脉是已亡闽国王延政一族;荥阳郑氏后世子孙为郑明飞,本家世显赫,奈何遭人暗算孤苦无依,如今就连郑明飞自己亦不会知道自己实为名门望族之后,在外家世赫赫,家族支脉繁多庞大,乃是大户士族矣;而李枫祖辈则与清居苑同属陇西李氏分流nAd2(
这荥州杨氏便是弘农杨氏的其中一脉,杨凌烟乃荥州杨家末子,生性浪荡,不服管束,偏于这乱世中豪闯硬闯,非但一无所成,更到处落下一身声名狼藉,所以李朝方才有此讥讽!
杨凌烟道:“说起那成形首乌,碧霄仙子何必装糊涂呢?你一招‘请君入瓮’,钟离焉暗地‘声东击西’,玉匣所盛之物真假如何,杨某只不过不想说出来罢了,杨某人向来雅量,从不做反噬一口之事!不过天香楼之约——”
他话锋一顿,李朝已接下话道:“三百年一棵的珍品,却被你说成假的?”
她随即冷道:“你可是好厚的脸皮啊,钟离叔叔与我分作两路,将真正的成形首乌分作两半而藏,沿途赶回长安,回来后,东西就只剩下一半,另一半早就被你神鬼不知地拿去了,你竟敢在这里心肉不跳的讲话,当真好不要脸!谁不知道白宇杭本名叫李双白,并非姓白,原本是长安交门一带的李氏后人,与我清居苑同属陇西一族,颇有渊源……”
她仗剑在前,恼道:“你明知那李双白因叔父之事正迁怒我李家,气愤难消,不消辩解,在此关头,只要有风吹草动,他只会当作没有看见般发怒,一颗心只在他叔父处,而你不怀好意,却蓄意在此挑拨我清居苑与李双白两家的关系,今日我可不饶你,定要拿下你以证明我的清白,一定要你跟我下去见李双白!”说罢,剑起‘清流引渡’,正是清居苑的绝学清源剑法第三式,一剑直取杨凌烟面门。
杨凌烟成名江湖久矣,她自不能轻敌,不知杨凌烟武功虚实,故而并未使出后面狠辣招式,旨在试探,剑势以平稳刚劲为主,跟着再起‘天河直泻’、‘势击苍穹’,两招连贯而出,长衫云衣凌空飞荡,眨眼间,已与杨凌烟对拆在了一起nAd3(
李朝身姿曼妙,犹如碧霄中的仙子,剑法优美,分分刁钻,杨凌烟仍以玉箫为武器,手法亦刁钻不慢,更混迹江湖已久,沾得阴险万分,两招相让只在防守,下一招见引开李朝注意,突以玉箫戳其要害,令人防不胜防,十分毒辣。
李朝招式收缓有度,应付自如,三五招过后,到让杨凌烟不敢懈怠……
却说李朝口中的李双白,正是白宇杭,白宇杭为何会被她称作李双白呢?这还得从门阀之第,五姓七族说起。
在李唐皇族当政期间,五族七姓自恃血统高贵,藐视皇家,甚至皇族求亲亦断然回绝,以致后来李姓皇族下定决心修改《姓氏谱》,将李氏地位提高为一等级别,此后李姓成为大唐第一大姓氏,氏人遍及四海,汉人乃至周边胡人争相效之,纷纷奉称李唐国姓,改李姓者数不胜数,陇西李氏势力随即庞大,李唐皇族更将一些有功之臣赐予李姓,以显示皇家器重之心,这其中便有李枫祖先李克用。
李克用之父本为沙陀部首领,本名朱邪赤心,因功绩卓著被赐李国昌,从此成为李姓一脉,而他们亦将这视作皇恩浩荡,世辈荣耀之事,视李姓为一种高贵的身份象征和骄傲。胡人悍勇,身形多数高大英挺,李克用父子更是义勇当先,冲锋陷阵,从来无畏无惧,英勇非凡。他们逗留汉地,渐渐汉化,又多娶汉人女子为妻,几代传承,因此作为后世子孙的李枫既兼有了胡人高大挺拔的身形,澈厉英勇的骨血,又有汉人的秀美温雅之气,所以李枫长相绝伦,智勇双全,亦不足为奇了。
五姓七族中,向来宁做万朝臣而不做君,说他们自负,又官风颇好,其中更有几家几族,正当盛年,与帝王殉葬,为国捐躯,从无退缩,而如杨凌烟之流的叛逆者于五姓七族中当真可算另当别论了。
一百九十二士族翻云点今朝,关河聚众祸起谁
?原来方才崔世源与焦小叶争斗时,正被刚刚赶到的李朝窥了个正着,崔世源逃走后,李朝亦便尾随了他,在不足数步之内截其前路。
眼见李朝步步逼近,崔世源见机不对,眼光四顾之时,将右手的食中两指伸进嘴里打了一个呼哨出来,呼哨声响,四周立时蜂拥出七八个黑衣人,各个手操刀剑对着李朝移步包围了去。
李朝连忙逮其不备钳住崔世源的手腕,厉喝道:“早知道是你这个小子不怀好意了!”说罢,她眼光斜顾,大喝一声,声落,钟离焉领着十数人冲杀而出,将黑衣人缠斗在圈内。
清居苑素有四大护卫,除了钟离焉之外,尚有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的伏望,‘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其中钟离焉是以黑风掌见长,此番虽只来了钟离焉,却威力不减。
那七八个黑衣人非泛泛之辈,斗过少时,钟离焉已然发现这八人俱是江湖上的绝顶好手,手法套路混杂,倒不像是出自一路,攻法奇特,诡诈多变,招数尤为狠辣。
李朝见他们落刀之时,专斩头颈,刃口锋利齐整,已然猜出八九分,想那李双白一家,饶是李汾鱼,亦是被斩掉头颈而死。
此时此刻,崔世源一时不得脱身,见此情景,他另一只手将呼哨打得更响,一面打呼哨,一面试图甩开李朝,双眼趁机朝四下来回游动,高声叫道:“爹,爹,快救我,快救孩儿啊,我在这里……”挣扎叫嚷间,暗处人影浮动,一个黑布遮面的青袍人掣剑在手冲杀着朝这边扑了过来,口里嚷嚷不断,看情形,像是崔世源的父亲。
随后又扑杀出来数十人,领头人是个留有三寸薄须的劲装汉子,一行人很快将钟离焉围攻在内。
崔世源的双脚也已开始对准李朝连攻十三步,步法迅疾刚猛,攻守灵活,进退生风,竟生生粘住李朝,欲从脚上找寻机会挣脱。
李朝上身守稳,连退数步,猛然一只脚从后方蹿出,找准脚腕,斜踩一脚,并以膝关顶其关骨要茓,手上反向一拽,崔世源右手立时如脱臼一般疼痛,当下龇牙大喊开来nAd1(
待到李朝将崔世源拉来木屋门前,李双白目光所投,直迫的崔世源整个人直挺挺朝后退开,显然他是有些惧怕李双白那双杀人似的目光。
原是早先清居苑已得到密报,长安城近来出现了一批严密组织,数日前,李汾鱼平白无故死去,头颈被斩,尸身寻之不见,如今李汾鱼之死牵连了家人,若非李双白与自己在望仙楼有约,此刻怕是亦凶多吉少了。
李朝想及李汾鱼是为清居苑殉职,李双白的家人更因此事无辜丧命,或多或少,她亦应该负上一定责任,于是便在柳枫离去后,招来一部分人送走天绍青,余下数人四处查探,却不想靠临李双白家宅附近时发现了潜伏的人迹。
李朝将事情始末简单说罢,李双白三人顿时恍然大悟。
不待几人交谈,钟离焉与黑衣人的打杀已迫在咫尺,李朝未及说话,已一手扣住崔世源迎了上去,另一手将软剑掣在手中,开始挥剑扫击,一剑放到两三个黑衣人,其势惊人。
那边柳枫也已在被人包围之时抢身上前,双袖展开,劈面便是一掌,掌影所到之处,无不见黑衣人栽倒在地。
李双白却与那帮黑衣人的首领打在一起,焦小叶手脚虽是笨拙,可拼起来,也甚是起劲。
黑布遮面的青袍人几次欲救崔世源,俱都被李朝阻挡,一个不备,与首领双双被人砍了一剑,那首领见机不对,叫了声‘撤’,仅剩的几个黑衣人齐齐撤离,引得钟离焉带人在后追赶。
一阵慌乱的拼斗过后,四周又悄无声息了,天边已望得见黄昏,焦小叶与李双白将屋内十六颗人头埋了。
崔世源望了眼李双白,李双白猛地掣出铁扇扼住他的颈骨,怒喝道:“他们是谁?”
崔世源惊恐发颤,垂下首道:“是我爹!”
“你爹?”李双白想起先前望仙楼内,焦小叶说过崔世源父亲已死的事实,不由转目望向焦小叶,焦小叶亦是一脸惊恐,连连摇头,只道自己并不知情nAd2(
李双白突然将目光转向崔世源,厉声道:“那你为何对小叶说你爹被人杀了?”
崔世源叹了一叹,自言自语道:“进了神策军,对我来说,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柳枫等人对他口中的神策军大为惊讶,李朝已开始埋头沉思起来。
李双白此时再次问道:“什么神策军?你爹又叫什么?”
崔世源道:“我爹是崔问监,在神策军里,他们封我爹为大将军,可是我爹从来没有带兵打仗的机会,只是按上将军所指,不断地杀人。”
柳枫闻言大为吃惊,复声道:“上将军?”神策军他知道,当年唐玄宗李隆基为防御吐蕃而成立神策军,唐以后,神策军更是历代朝廷的主要禁军,马希萼攻进潭州时,曾经自封为天策上将军,没想到在这长安城,亦会出现这等组织,显然是有人早有预谋。
李双白及李朝显然亦同样吃惊不小,崔世源以为他们不信自己所言,又道:“他们管那叫做神策军,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是北风龙虎卫旗下,龙虎卫又有个名字叫血风剑!”
柳枫及李双白闻言大讶,异口同声道:“血风剑?”
李双白蓄势逼前,厉喝道:“刚刚的领头人叫什么名字??龙虎卫是干什么的?”
崔世源摇头道:“谁领头,龙虎卫中没人知道,他们从来不露真面目,就算有了任务,也是蒙面……”
众人只当他说谎,将信将疑,可继续逼问,崔世源仍是这番作答,一时之间,众人也是一头雾水nAd3(
李朝霍然瞅了眼仍被自己钳制住的崔世源,迎头望着李双白道:“血风剑?我知道前朝朝廷为诛异己,曾经有成立神策军的习惯,神策军本为朝廷禁军,以备不时之用而设,可是战乱后,不少富户和恶霸纷纷列名神策军以求庇护,借以逃避徭役,获得赏赐,有的倚势横行,欺压百姓,朝廷更在其中抽调一部分出来,专杀一些不响应皇室号令的人,其中有一个组织专门取人头颈,他们杀人如麻,手段凶残……”说着,瞅了李双白一眼道:“你叔叔李汾鱼,哎……”
李双白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家族曾经在皇室打拼,幼时俱都见过神策军的凶残手段。
崔世源瞅了面前的坟头一眼,道:“方才穿青袍那个人就是我爹,血风剑有个规矩,叛逃者死,九族俱诛,入了血风剑,便有去无回!”
一时间众人俱都沉默,叛逃者死,九族俱诛,想起李汾鱼之死,想起他那晚对自己所说的话,想起他的惊恐,李双白悲愤交集。
李朝面向崔世源,突然问道:“上将军是谁?”
崔世源颤颤惊惊道:“我不能说,我要是说出来,我爹会很危险的,上将军军纪严明,若是被他发现,我爹就性命难保了!”
柳枫忽然道:“那这次,这里十六个人都是你爹所杀了?”
崔世源急忙抬头,神色慌张,焦急着道:“不是呀!不是我爹,我爹只是跟龙虎卫首领一起做事的,首领但有所命,我爹不能不从啊!都是首领带人行事,我爹亦是被迫跟随,你们放过他啊!”
李双白道:“龙虎卫首领是谁?”
崔世源只管摇头,李朝顿时恼道:“不认识?他和你爹一起来伏击我们,你怎么会不认识呢?”
听闻此话,李双白怒气横生,对准崔世源将铁扇头又逼近了方寸,怒声道:“再要不说,你这颗脑袋可要留下来给他们陪葬!”他目光斜顾坟头,显然是指下面那数颗人头。
一百九十三士族翻云点今朝,关河聚众祸起谁
?清居苑的祖上,李朝的祖辈李光弼乃是陇西分脉柳城李氏,亦与李克用家族一样,李光弼祖上是契丹酋长,后因功受封,改姓为李,亦同样逐渐汉化,他的后世子孙一部分留在了长安城,即是如今的清居苑李家。这李家子孙亦是世袭官位,于唐王朝功绩甚高,在长安城闻名遐迩。
清居苑代代相传,为唐室献命者多达数人,传到如今这一代,乃是李老太君执家,这李老太君本为赵郡李氏联姻而来,声名极高。丈夫战死沙场,余下一子和一对双生女儿,这双生女儿便是李衣及李裳,其子乃李朝父亲,早年同样死于战乱。如今李朝仅有一位长兄李征,李征体弱身虚,虽修习高深武学,却难去恶疾,所以这李朝便代兄执事,经常会以男装面见世人,前次她摘取成形首乌,亦是为了兄长李征病痛之用。
此番李朝以清居苑名义约见白宇杭于望仙楼见面,不为别的,只为送去白宇杭叔叔的骨灰盅,那白宇杭也非白瑥后人,而是不知哪朝哪代的李氏望族之后,本名叫李双白,小时候,个个都称他为小白,又长相颇美,举止静雅,神似仙人,所以他有个绰号叫作‘白仙子君’。
唐末时,黄巢起义,李姓望族与之对抗,其中便有李双白家族,他亲生父亲本姓李名湖,家族在长安城被焚之时牺牲过半,数百号人沦落异乡,李双白父辈便于这乱世征伐中长大成人,时值家族衰败,其父在一次征战中丧生,七岁的李双白便被白瑥收养,那白瑥本有一子,亦有七岁,却不幸夭折,见了李双白甚是喜欢,将其视为亲子,取名白宇杭。
白瑥遭难之后,白宇杭为报恩情,成为杀手,此番他再次回到长安城,乃是得到消息,自己家族中一位叔叔在长安城遇难,叔叔李汾鱼投身清居苑已有三年,因清居苑掌管长安八大士族,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于是李汾鱼授职守护大明宫,大明宫虽已废弃,近几年,一些杀手浪儿却相继在此出没,似乎将这废墟断垣之地当成了秘密基地,形迹甚是可疑,李汾鱼遂与护卫们一道长期守着,伺机查探动静。
李双白长大成人之后,时常会应李汾鱼之邀,在长安交门住些时日,彼时方才发现,自己家里兄弟姐妹,姨娘叔婶加起来正好有十八号人。
突然闻讯叔父李汾鱼已死,李双白内心悲恸可想而知,在他的心里,这个曾经失散的家族成员能够重聚,共享天伦,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自从他双腿残疾之后,便回到长安交门居住下来,李汾鱼对他照顾有佳nAd1(
突然有一天,大明宫附近出现了一批暗黑组织……
那天晚上,李汾鱼喝醉了告诉他,这批组织纪律严谨,整装有素,每逢月圆子夜,俱有数十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加入这个神秘的组织,以致如今他们势力越来越庞大。
李汾鱼醉眼朦胧,斜睨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小白,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不等李双白答话,他已转头自言自语道:“你一定不知道,一定不知道……”
李双白坐在轮椅之上摇头。
李汾鱼仰首灌下一口酒,一个人伏在一张几上,喃喃说道:“我以为我还像当年那般神勇,我不怕死,我可以挑起我们李家的一切,让几位嫂嫂和孩子们生活的好一些,可我不但没能保护好小白你,也没保护好她们,更让嫂嫂,孩子们颠沛流离,日日担惊受怕,我拼命地练好武功,只求有朝一日,能有用武之地,能像大哥那样,即使死,也死有所值,可到了今时今日,当他们再次出现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很怕死……”说着,他低声哭了起来,一个年已五十的男人哭,竟让李双白觉得十分悲凉和无奈!
突然,李汾鱼嚎了一声:“我不配当李家子孙……”接着,他就甩门奔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李双白不知道李汾鱼口中的他们指得何人,但他记得李汾鱼曾在那个夜晚含糊不清地对自己说过打算离开清居苑,与自己一道远走他乡,平平静静地生活。
后来两位哥哥余沧海和廖长生书信于自己,李双白便暂别长安,谁知他这一趟折返,叔父已死!
那一刹那间,李双白悲愤交加,怒及叱骂:“我叔叔投身你们李家三年,无功有劳,就算有何过错,你也不该将他化为灰烬,今日,你胆敢将他骨灰盅打烂,如此折辱他,我要杀了你!”他无法承受叔父之死带给他的痛苦,更在看到叔父俱已成为灰烬的瞬间怒气爆发,是的,他是有些任性的nAd2(
虽然他外表强行将自己掩饰成坚强,坚不可摧。
可他毕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随着自己意愿行事的孩子,喜怒时常流于脸上,前一刻很温和,对人很灿烂地微笑,后一刻会因一件事,也许只是很不起眼的小事,坚持己见,对人怒目而视,如果那个瞬间,不按他的意愿来做,或者将他惹恼,他在那一时刻所做的举动会将你毫不留情地杀掉,那么你要做的就是如何拔掉他生气的源头。
若然他失败,事后,连他自己也会将这件事忘记,丝毫不会想起来。这个时候,也许很多人还沉浸在对他的恼恨之中,而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了,注意力转移,又欣欣然地恢复常态,去做别的事情,其实像他这样,鲜少能够暴怒到要杀一个人的地步,如果他因暴怒而杀人,那一定是对方所做的事情深深地刺伤了他。
李双白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小受宠受护惯了,难免有些公子习气,所作之事皆是随性而为。
他固执地认为清居苑居心不良,李氏家族欺辱太甚,是在嘲笑自己那望族的落没,李朝走了,离开望仙楼大厅,从二楼一闪不见,李双白也无心关心她去往何处,有没有抓到那暗算李朝,戏嘲自己之人,对他已经不重要了,起码此时,他不想关心这些,他只想将叔父的骨灰收起来。对他来讲,与叔父之死比起来,让他去留意暗施金针暗器对付李朝的那个人,似乎有些闲的发慌,俱都与己不相干。
他双目望向地面,灰就撒在那里,可他是坐着的,没有双足,俯身极不方便,于是他将斜Сhā在轮椅两侧的双锏取出来,一手一锏,锏端顿住身形挪向地面,借着锏上之力试图将双膝移过去准备跪在地上,这似乎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平常人只是眨眼的功夫即可完成,若是粗豪大汉,即便是瘸子,只需一跳,一ρi股坐在地上也便是了,最多姿势不雅观,难看些而已。
可李双白一样都没有用,他一点点地往前挪着,生怕一个不小心,面前那堆凌乱的灰便会不翼而飞,他跪下去的时候,十分小心nAd3(
天绍青立在门口许久,此刻她终于忍不住,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胸口压抑难受,转过身双手掩面,努力遮住眼角,她知道再不遮住眼睛,她就要尝到眼泪的滋味了。
柳枫亦望见了这一幕,似有所动,身形笔直,亦在旁边站的僵硬。
大厅里人来人往,刚刚一番打闹,也仅是片时,食客们又开始了穿梭,有些人则围住了这个行走不便的李双白,犹豫着上去帮他。
掌柜老板已叫人拿来扫帚,可忽然又意识到扫帚扫骨灰似乎很不妥当,于是他拿来一个古陶罐,走进李双白。
这时,两个白衣小童从外面进来,一眼瞥到李双白艰难跪地,连忙惊喊,将他拉了起来。
左边的小童道:“看你的样子,一定是白仙子君李双白了!”
右边的小童瞅了眼地上,叹了口气:“这些事情由我们来做就好了,你在一旁候着吧!”
李双白双目虽未从灰上移开,可也辨出了他们乃两个年纪不足十五的男童,脱口问道:“你们是谁?”
左边的男童道:“这你就甭问啦,总之有人付银子,我们就对约,从今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出来便是……”
右边的男童此时说道:“你去东市,要带上我们,去西市,也不能将我们甩掉!”
李双白不屑地嗬了一声,双目自二人衣上一一掠过几眼,道:“这么说,你们是要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右边的男童立马拍上他的肩道:“对啦,就是你的影子啦!”
李双白被二人扶着坐回轮椅,二人将残灰收拾干净,李双白望见左边的男童手面上有些淤青的痕迹,知道是与人打架所致,方问道:“你叫什么?”
男童道:“我叫焦小叶!”
李双白又转目投向右边,见这男童眉目秀雅,眼中神光四溢,料得是个大户人家所出,如今沦为自己侍童,想是家道衰落才会如此吧,这样想着,倒与自己家世有些相像,而且这二人衣服很是崭新,显然是刚刚换上去的。
焦小叶手里拿着一颗珠子,珠子色泽暗淡,但李双白却看出了几分端倪。
右边男童见他愣神,许久不问自己,连忙叫道:“喂,你问了他的名字,为何不问我啊?”
一百九十四士族翻云点今朝,关河聚众祸起谁
李双白转脸看向右边男童,问道:“那你叫什么?”
男童昂起首来,将双目别向别处,却是有些生气李双白问得迟了。
焦小叶指着那男童回话道:“他是博陵崔门一户人家的公子哥,就这一副公子哥的脾气,李哥哥,我告诉你,他叫崔世源,和我年龄一样大,我们都不足十五,不过马上就十五岁了!”
李双白闻言瞅了崔世源一眼,道:“那你何以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城呢?”
焦小叶抢下话道:“跟他爹一起来凑热闹的呗,谁知他爹突然被人杀了,他没有地方可去,就在这柳市附近混荡,我和他就是在街上和人打架时认识的……”
崔世源跟着恼道:“就你多话!”
焦小叶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崔世源立马瞅着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呀,你本来是清河崔氏士族,只可惜你娘出身不好,他们不要你,你只好跟着你娘姓焦了!”
“是啊,我没你这公子哥好命!”焦小叶随即叫了起来:“那帮家伙一天到晚只逮着我打,你倒是跑了!”
他指着手上的伤,崔世源见此大声道:“我那是去找救兵,没我找来那两位大侠,你早被那帮坏孩子打死了!”
李双白总算有些明白这二人来历,当下面向崔世源问道:“就是那两位大侠救了你们,还给了你们银子,让你们换上新衣服来我这儿?”
崔世源竖起拇指道:“哼,你可是聪明了,变着法儿地套咱们兄弟的话,不过我不告诉你那两位大侠的名字!”
崔世源说着走开了两步,自言自语道:“他们说过,只要我们留下来照顾你,就教我和小叶练功夫的,他们两个情况和你所差无几,不过功夫就很厉害!”他目视着李双白的腿nAd1(
焦小叶闻言点头,一只手又把玩起珠子来,李双白望了一眼,忽然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说此,转目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焦小叶道:“他们临时有事,已经离开这里了……”
李双白眼底闪过一丝恻然,手心猛地搭上轮椅把手,道:“我们走吧!”接着开始推动轮椅,两个白衣小童连忙会意地跟在了后面,三人随即行出望仙楼。
走到门口的时候,柳枫与天绍青将身形避到了一旁,望仙楼人来影去,穿梭不绝,李双白霍的顿住轮椅,双目向柳枫这边侧了少时,天绍青心中暗凛,正要担心他会否出手袭击柳枫,岂料,那李双白却未用正眼瞧他们,而是将轮椅滑开朝着街中心去了。
天绍青不由一怔,望着柳枫吃惊道:“柳大哥,他……”她实在料想不到李双白会放过击杀柳枫报仇的机会,方才那一刻,他目光澈厉,竟出奇的平静,和那次小河畔的冷厉截然不同。
柳枫亦大觉意外,待到李双白远去,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地对天绍青道:“青儿,你在这里等我,我!”说着,已迈出步去,显然他已动恻隐之心。
天绍青急忙叫道:“柳大哥!”遂将他衣袖拽住,道:“不要啊!”
她低下头去,吞吐地道:“我……我怕……”
柳枫转身看她:“你怕他会杀我?”见天绍青不回答自己,随即又道:“怕我会杀他?”
天绍青摇头道:“我——”
她欲言又止,柳枫似乎猜到了几分,双手拉住她面向自己,语气柔和地道:“青儿,我不愿意你跟着我之后,因为我而勉强你自己的想法,你告诉柳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柳枫眼神凝固,紧盯着天绍青,空气忽然窒息起来,天绍青低下首去不太说话,柳枫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怕那些事说出来,我会难受?”说着将她拉紧,盯着她温柔地道:“如果你怕我不开心,什么都憋在心里,柳大哥又怎么会开心呢?”
天绍青方犹豫着道:“柳大哥,其实我觉得很多事情我分不清,那时候,你告诉我很多李双白的事情,包括他的身世,他的家族,以前,我没有办法体会到李双白的痛苦,因为我没有瘸过,可是刚才……”
她忽然抬目迎上柳枫道:“柳大哥,你觉得他——可怜吗?”
柳枫怔住,他望着李双白消失的方向许久,猛地盯紧天绍青失神开来,在这个世上,有一种纯真的善良,可以从来不把自己当恶魔,她可以照亮自己,会同情黄居百那样的伪善人,同情自己这个三番杀她的人,如今她当然亦会同情李双白,这是他认识的天绍青,从来亦不曾改变过nAd2(
正如他认识的那样,他的青儿从来都是善良的。
可是他自己是善良的吗?柳枫扪心自问,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看法,我非善类。一个恶人,一个善良的人,没想到会走在了一起……
天绍青以为自己问的话伤了柳枫,无论如何,李双白的双腿是因为柳枫而断,想至此,她连忙说道:“柳大哥,我没有怪过你,真的,我只是——”
她走了两步道:“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两全……”
话未完,柳枫已再次温柔地拉住她,道:“放心吧,我和李双白一定不会打起来!”说罢,他自言自语道:“柳大哥答应你,尽快办好这里的事情,我们就回到金陵,好好地过日子,它日天下大定的时候,便不会再让他们受苦,柳大哥以后尽量不再随便杀人,如果你喜欢……”
天绍青吃惊地抬起头,十分意外他说出这番话,心里是喜悦的,柳枫亲口承诺,可以为了她而改变,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可是她面上并没有喜悦露出来,取而代之的却是隐忧:“那你呢?柳大哥,你会开心吗?”
柳枫认真地注视着她道:“只要你开心,我也会高兴!”
两人相望一眼,柳枫举步向李双白离去的方向走去,天绍青想起自己与柳枫说话这段时间,李双白极有可能已经走远,当下叫住柳枫:“柳大哥!”
柳枫顿住脚步,她追上来道:“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还追的上么?”
柳枫微微一笑:“他家俱住在交门一带,很容易找……”说着,双手抚上她的肩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柳枫转身离开,正当此时,那望仙楼上李朝以一个疾扣,扼住了杨凌烟手腕,将他从屋檐上拖了下来,两人一跳,落到了街上nAd3(
李朝一眼瞅到天绍青,惊咦地叫了一句:“小青妹妹!”
天绍青见她拖住杨凌烟,心中大喜,快步上前道:“李朝姐姐,姐姐果真好本事,这般迅速就将他抓住啦!”随即笑了一笑道:“不瞒姐姐说,我刚才立在这望仙楼门口,姐姐与他在上面说的话,我全听到了,他可当真不怀好意哦,竟敢暗地里暗算姐姐,不过姐姐的身手,青儿向来都有信心,我一早就知道,姐姐定会捉住他的!”
李朝将话打断:“诶,妹妹就不要再取笑姐姐了……”说此,忽见天绍青背着包袱,像是赶远路而来,遂问道:“妹妹这是要去哪里?”
天绍青只得回话道:“很久都没有回家了,听说娘有伤在身,想回家!”
李朝做恍然状,急忙拦下话道:“小青妹妹,你勿须回家这么麻烦了,你岂知姑母、姑父都在清居苑呢!”
天绍青闻言大喜:“真的?”
李朝郑重地点点头,天绍青连忙追问道:“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李朝面上浮出几分忧色,但一闪而过,望着天绍青道:“妹妹莫急……”
正说着,柳枫亦折了过来,天绍青激动地将他一只手臂拉住道:“柳大哥,我可以去看我娘了,实在太好了!”
柳枫见她如此高兴,亦跟着面上一悦,道:“如此正好,你这么担心,不如这样……”他想了一想,道:“你先行一步,我办完事情就来找你,这样你可以早些看到她,好么?”
一百九十五士族翻云点今朝,关河聚众祸起谁
天绍青拼命地点头,这时,李朝向柳枫望了一眼,柳枫亦望见了她,两人同时一愣,柳枫此刻方知这女子原与天绍青大有渊源,怪不得举止神态会让他想起天绍青,他不禁自嘲地笑了一笑,那李朝亦是发现了他与天绍青的关系,向他投来一笑,算作打了个招呼。
柳枫见天绍青遇到姐妹,对她的安全倒放下心来,当下未再多做停留朝街尾行去。
李朝忽然想起望仙楼内的李双白,她自然不知道李双白已经离去,当她将杨凌烟拖到望仙楼门口向内一看,猛然惊叫道:“咦,李双白呢?”
天绍青跟过来道:“姐姐还要找他么?他已经离去多时了!”
李朝暗中大叫:“哎,来迟一步!”
午时已过,空气中浮起了一丝阴风,李双白推着轮椅经过一条小巷,巷子窄而短,他很快就出了那条巷子。
不多时,两个白衣小童随他来到三间木屋前,木屋外围着一处尚可算得宽敞的院子,院子的地势略低,外围地势倒高了它半个膝盖,左方是条石径,李双白从那里下来的时候,两个白衣小童未免他摔下,二人合力将他抬了下来。
到了居中那间木屋前,崔世源便去敲门,门并未关紧,崔世源稍一用力,门应势而开。
里面很宽敞,里里外外分作好几间,穿过那几间房,崔世源顺着过道走到了后面,后面有座小院,院角有处水井,旁边是一间厨房,五间客房依次相连,厨房里面仍划了两间睡房,这个简陋的屋舍算是勉强容下十八口人居住。
崔世源一只脚刚刚踏入后院,便尖叫起来,他随即大踏步奔了出来,李双白闻声不对,急忙推椅入内,与他打了一个照面。
崔世源惊恐地指着后院,大惊失色道:“李——李哥哥,里面——里面——”一时气喘惊慌,竟说不上话来nAd1(
李双白连忙问道:“里面怎么了?”
崔世源猛力提上一口气,大声回道:“里面有十六颗人头啊!”
李双白面目失色,大叫着扑向了后院,只见后院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放着十六颗人头,四周收拾的十分齐整,人头上也没有半滴血渍,显是有人一早已经清理过了。
李双白从轮椅上飞起,落到地上,蹒跚着向前爬去,失声叫道:“娘,二娘,三娘,双芯,双芜,小利……”他一连叫了十六个名字,双目中闪出绝望和悲哀,眼泪随即落下来,白衣长袍因他跪在地上摩擦的缘故,亦脏了!
焦小叶已变色,饶是他见过多大的阵仗,亦被这一幕吓呆了,他看着白仙子君李双白抱着几颗人头仰天长啸,想去安慰他,却不知道从何做起,所以他无助地看着李双白在那里哭泣……
良久良久,李双白就那样哭着,怀抱一颗颗人头爱怜地抚摸着,哭的越来越伤心,焦小叶亦忍不住落下泪来,崔世源过来戳了他两下,低声说了一句,两人随即走了出去。
李双白双掌运气,将一间间的屋门砸了个粉碎,双目含怒般叫道:“是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他们……”
此刻他已怒气爆发,双眼厉芒暴吐,用真气将四周砸的凌乱不堪……
柳枫立在暗处,将这一切看入眼里,背倚着那堵墙,闭上双目,他想起了初次见到李双白时的情景:“我知道你不叫白宇杭,本名李双白,你家乃陇西李氏一族,你父李湖,数年前于战乱中丧生,你七岁与家人失散,后被白瑥收养,视如亲子,奈何白瑥遭难,你迫不得已成了杀手……”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李双白眉目秀气,无论如何亦让他感应不到丝毫杀气,他曾经听说,李双白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居然大叫了起来,拿着剑惶惶不已……
后来李双白成了真正的杀手,但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会异常温和,柳枫经常会想起来他嘴角那抹灿烂的笑容,就像是一个孩子般的纯真微笑,李双白和自己年龄相若,然自己明显比他老成,李双白在自己看来,就像一个未被风霜洗礼的孩子,别扭地适应着这个世间nAd2(
自己将破魂三客引荐马希萼后,南楚很多人都说,白宇杭长相秀美,像个女子一般好看,说话温和,彬彬有礼,谁能想到他杀人是何模样?马希萼当上楚王以后,大宴群臣那一次,摸着白宇杭的双手,眉目含笑,肆意亵渎,那时候柳枫就知道,遭难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
那天晚上,白宇杭虽没有自己那般决绝,血溅三步,引火烧宅,但他知道从那以后,只要女人稍一碰触,李双白便会立刻恼羞成怒,李双白对女人的感知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个男人,甚至高于他们。
幽幽同梦魇,你我诉前尘。今日相逢处,磐磐已幻然。
柳枫走了出来,李双白此刻已恢复了些许情绪,感应到他的到来,竟出奇的平静,他斜顾着身侧的柳枫,道:“我们又见面了!”
柳枫举步向前,一面走一面问道:“你觉得是谁杀了他们?”
李双白跪在地上,闻言一只手抚上额头,极为痛苦地摇头道:“我不知道,如果让我知道,我一定杀了他!”
他目光突然转冷,柳枫在他身后一步开外停下来,忽然冷笑一声,道:“起码你两条腿是因为我而断的,你是不是应该报仇?”
李双白仰天大笑了数声,猛地侧过目光,冷道:“杀了你,可以补回我两条腿,还是可以救回我一家十七口的性命?”这里是十六颗人头,他当然已将叔父李汾鱼之死算在了里面。
李双白冷声道:“柳参政一向惜命,你怎么舍得死呢?此刻如此做法,是想借机让我发泄罢了,我告诉你,我不需要同情!”
柳枫怔愣在地,然后他立在那里听着李双白诉说着昔日种种,他亦诉着初次于南楚见到李双白的感觉nAd3(
李双白猛然苦笑道:“没想到以前,你是这样看我的……”
柳枫亦跟着道:“我也没料到曾经的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李双白道:“你说的是我的腿还是我的人?”
此刻,本该有着仇恨的两个人忽然如久违的朋友一般聊起来,柳枫望着李双白背影,忆起几年前,多少次举杯共酌,酣畅高歌,彻夜畅谈,原来曾经,他们亦是朋友。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渐渐地,李双白开始情绪稳定下来,却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叱:“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何偷听李哥哥说话?”
是焦小叶的声音!
接着,焦小叶已追了出去,再接着,就传来打斗声,只听焦小叶叫道:“崔世源,原来是你,难怪你一进门就知道里面有十六颗人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柳枫与李双白闻讯,疾速赶到外面,却见崔世源打了焦小叶一掌,从高处隐遁。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意外变故,对于李双白来讲,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他,自然是沉浸于极度的痛苦中了,人在这个时候最是脆弱,所有的防备俱失,如要杀之,自然是易如反掌。
想至此,李双白不由满身冷汗,而柳枫来的较晚,自然是没有听到崔世源进门时喊叫的那句:“里面有十六颗人头啊!”
如果他见到了,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个刚刚进入后院的男童,在看到那一幕的瞬间,惊吓之余却能清清楚楚记得人头数目,这不得不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几人正在愁闷间,石径上又传来一阵声响,柳枫只见李朝拎着崔世源走了过来……
一百九十六士族翻云点今朝,关河聚众祸起谁
?崔世源面上现出几分惊惧,李双白见此冷道:“我问一句,你老实地答一句,如果答错了,脑袋就别想要了!”
崔世源道:“只有我爹见过龙虎卫首领的真面目,每次他们谈话,我爹都会把我赶走,我从来没有见过首领的样子,不过我知道——”他想了一想,道:“和龙虎卫首领接头的人是个女人,每次那女人来的时候,他们都叫她端木姑娘——”
“端木姑娘?”话未落,柳枫已大惊,不知道为什么,这端木姑娘给他第一个反应会是端木静,如若真是端木静,那自己来长安这一路上所遭遇的追杀,神策军便脱离不了干系。
崔世源此时抢下话道:“不止呢,很多人还叫她公主呢!”
又叫她公主,这更使得柳枫诧异,李双白及李朝自然亦是诧异万分。
崔世源见此解释道:“我有个师父,是天竺僧人,他教过我闭气功夫,有一次上将军来了,我躲在暗处偷听他们说话,那一次,上将军蒙着面,看不清楚上将军的样子,与上将军一道来的就是那个姑娘,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爹叫了一声‘端木姑娘’,上将军好像很不满意,让我爹叫那个姑娘为公主,而且他们行礼之间,俱是皇室风范——”
听到此处,柳枫垂下首,开始沉默不言。
崔世源顿了一顿,瞟了眼一旁的焦小叶,又收回目光望着李双白道:“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侠,小叶一直想学好功夫扬眉吐气,他听我说李哥哥武功高强,吵着闹着跟来了。我当时没有办法,只好说李哥哥性情古怪,让小叶在李哥哥面前撒谎,在望仙楼时,我们说话只露三分,是故意要引起李哥哥的注意,还有小叶手里有颗珠子,是前些时候我爹他们从廖长生身上所得,李哥哥与廖长生结拜交情,一定以为是廖长生之物,必定对我们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李双白想起数日前,端木静约见破魂三客,以数多银两雇他们帮其杀人,其目的就是击杀柳枫,如今崔世源又说起端木姑娘,不得不令他想到当时那一身紫衣,手持雪白长剑的端木静来,如果神策军血风介织里的端木姑娘果真是端木静的话,那么大哥余沧海,二哥廖长生和血风剑的人有关亦不足为奇了,当然那颗珠子更不足为奇了nAd1(
李双白无可否认,他当时看到那颗珠子,的确认定那是廖长生所有,那会儿认为这不足十五岁的男童是两个哥哥所派,对他们的身份没有半分怀疑,此刻想来,倒真是自己太过天真。
崔世源望了眼坟头,接着又道:“那时候我让人清扫这里的血迹,我爹的手下发现小叶在这附近经过,按上将军传下的规矩,有人发现我们的秘密,是一定要杀掉的,免得留下蛛丝马迹让人发现,可小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杀小叶……”
李双白想到方才那些头颅上干净异常,一滴血不沾,万万料想不到竟是崔世源收拾过的。
李朝猛然间叫道:“原来长安城出了一个清血童子,就是你呀!”
崔世源黯然地垂下眼道:“他们不让我做这些,怕我不小心留下东西让你们抓到,每次我清扫血迹的时候,我爹就派人跟着我,其实是怕我露出马脚,我爹管不了我,只好任由我做这些事情了,而他们也认为我一个小孩成不了什么大事,平常出门,只派几个人跟着我。”
李双白抬眼瞅了他一眼,猛地森然问道:“既然你没杀人,那你刚刚为什么逃跑?”
崔世源连忙道:“我怕你杀我嘛!”
事情真相始露,众人一时俱都沉默,崔世源转目瞅着焦小叶,道:“小叶,我刚才打了你一掌,真是对不起啊!”
焦小叶仿佛得知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正茫然不知所措。
崔世源突然从李朝手里脱开,强自跪下道:“李哥哥,我别无所求,只想救我爹,自从我爹入了神策军,除了能认识我这个孩儿之外,性情大变,每次我爹他们杀人,我都在后面收拾清理,每次都会为死去的人念一遍佛经,免他们怨气之苦,愿他们早登极乐,替我爹赎罪!如果他日李哥哥报仇,只希望免我爹一死!”说罢,重重地磕过一头nAd2(
李双白一时无话,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将双目移向坟头——
天又暗下一层,暮色即将拉下,此时此刻,李朝亦不便再解释望仙楼受人暗算之事,因为李双白已经明白了,两人对望一眼,李双白眼里划过一丝愧疚,李朝却看见了。
不远处,猛然传来钟离焉的说话声,李朝知道钟离焉安然无恙地折返回来了,她上前两步攥住李双白轮椅一侧的把手,急切道:“这里已不能久待,你必须尽快跟我走,有钟离叔叔在此相助,我们可以安全地离开这里!去了清居苑,就没人敢伤害你,我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我替清居苑数百号人作保保证你的安全!”
李双白没有说话,显然是在犹豫,他沉吟了片刻,在李朝的注视中望了木屋最后一眼,待到收回目光时,钟离焉已经来到了跟前,催促着他们赶快离开。
李双白长吐一口气,惨然地笑了笑,任由钟离焉推着他的轮椅向外面行去,焦小叶随后跟着,崔世源则由钟离焉着人钳着走在道上。
柳枫与李朝一道跟在后面,李朝见柳枫默不作声,忽然道:“柳大哥是在担心小青妹妹呢,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她此番如此称呼,显是已从天绍青处得知柳枫。
柳枫一愣,立时转过脸来望着李朝,李朝笑了一笑,有些俏皮地道:“小青妹妹呢,就一定没事,我让人护送小青妹妹回去了,可是——刚刚崔世源提到端木姑娘的时候,你面色微变,从那会儿到现在,柳大哥可是一直未曾开口说话哦!”语气虽是寻常,却是带着几分询问。
柳枫闻言笑了,背负双手,迎风停下步来,面向着李朝道:“不错,她使我想起了一个人——”见李朝面露疑惑,不由微微一笑道:“是一个自称端木静的人!”说罢,迈步走开nAd3(
李朝紧步追上,柳枫一面负手一面道:“这一路从金陵远来长安,波折重重,也是拜她所赐,我失去了几个朋友,青儿更跟着我几经生死……”
看着李朝,他忽然又想起了天绍青,两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着,不知不觉间,柳枫便将沿途所遇,与端木静的几次交手说予了李朝。
不知道为何,今日他可以敞开心扉,会对李朝这个陌生女子说这么多话,说话的时候,畅快舒适,他忽然觉得这样没有压抑的谈话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于是他也就说了很多,当李朝讲起李双白性格古怪,望仙楼里无缘无故骂人杀人的举动时,柳枫便将李双白不喜女人碰触的癖好告诉了李朝,不过他没有说原因,李朝亦没有问,因为她觉得能有这样癖好的人,心里一定藏着很深的悲伤。
转眼,已到交门市巷,此时,暮色如嶂般拉下,巷陌已有人开始掌灯,急急地奔跑声如雷一般踏破喧嚣的街市,很快便有人收回脚步退回店里将店门关了起来。
前方一片蜂拥吵杂,钟离焉与李双白一行人也被人阻截在数丈开外……
柳枫与李朝相望一眼,同时掠上一处屋檐,踏着屋瓦疾步向前奔去。
到了一处屋脊,见与前方人流不过咫尺,两人遂躬身蹲下,朝人多处看去,只见下方街道两旁聚拢了数百号人,有些打着火把立在街角。除此之外,前方数十人散列而立,俱都是一身锦衣白袍,或握剑,或摇纸扇,或手拿铁尺……
长短兵器不一,俱把在手中。一眼扫过去,竟都是十八至三十岁不等的俊儒公子。
这些俊儒公子立在街上,将钟离焉围住,叫嚷着清居苑要给他们主持公道,有些个言语一个不和,更吵着要立刻赶去清居苑,一时之间,吵嚷不休。
李朝看了片时,猛然脱口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为何都聚在这里?我要下才行!”说罢,身形一扬,再一折,人已落到街上。
一百九十七士族翻云点今朝,关河聚众祸起谁
崔世源面上现出几分惊惧,李双白见此冷道:“我问一句,你老实地答一句,如果答错了,脑袋就别想要了!”
崔世源道:“只有我爹见过龙虎卫首领的真面目,每次他们谈话,我爹都会把我赶走,我从来没有见过首领的样子,不过我知道——”他想了一想,道:“和龙虎卫首领接头的人是个女人,每次那女人来的时候,他们都叫她端木姑娘——”
“端木姑娘?”话未落,柳枫已大惊,不知道为什么,这端木姑娘给他第一个反应会是端木静,如若真是端木静,那自己来长安这一路上所遭遇的追杀,神策军便脱离不了干系。
崔世源此时抢下话道:“不止呢,很多人还叫她公主呢!”
又叫她公主,这更使得柳枫诧异,李双白及李朝自然亦是诧异万分。
崔世源见此解释道:“我有个师父,是天竺僧人,他教过我闭气功夫,有一次上将军来了,我躲在暗处偷听他们说话,那一次,上将军蒙着面,看不清楚上将军的
样子,与上将军一道来的就是那个姑娘,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爹叫了一声‘端木姑娘’,上将军好像很不满意,让我爹叫那个姑娘为公主,而且他们行礼之间,俱
是皇室风范——”
听到此处,柳枫垂下首,开始沉默不言。
崔世源顿了一顿,瞟了眼一旁的焦小叶,又收回目光望着李双白道:“其实根
本就没有什么大侠,小叶一直想学好功夫扬眉吐气,他听我说李哥哥武功高强,吵着闹着跟来了。我当时没有办法,只好说李哥哥性情古怪,让小叶在李哥哥面前撒
谎,在望仙楼时,我们说话只露三分,是故意要引起李哥哥的注意,还有小叶手里有颗珠子,是前些时候我爹他们从廖长生身上所得,李哥哥与廖长生结拜交情,一
定以为是廖长生之物,必定对我们所说的话深信不疑nAd1(”
李双白想起数日前,端木静约见破魂三客,以数多银两雇他们帮其杀人,其目的就是击杀柳
枫,如今崔世源又说起端木姑娘,不得不令他想到当时那一身紫衣,手持雪白长剑的端木静来,如果神策军血风介织里的端木姑娘果真是端木静的话,那么大哥余
沧海,二哥廖长生和血风剑的人有关亦不足为奇了,当然那颗珠子更不足为奇了。
李双白无可否认,他当时看到那颗珠子,的确认定那是廖长生所有,那会儿认为这不足十五岁的男童是两个哥哥所派,对他们的身份没有半分怀疑,此刻想来,倒真是自己太过天真。
崔世源望了眼坟头,接着又道:“那时候我让人清扫这里的血迹,我爹的手下发现小叶在这附近经过,按上将军传下的规矩,有人发现我们的秘密,是一定要杀掉的,免得留下蛛丝马迹让人发现,可小叶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杀小叶……”
李双白想到方才那些头颅上干净异常,一滴血不沾,万万料想不到竟是崔世源收拾过的。
李朝猛然间叫道:“原来长安城出了一个清血童子,就是你呀!”
崔世源黯然地垂下眼道:“他们不让我做这些,怕我不小心留下东西让你们抓到,每次我清扫血迹的时候,我爹就派人跟着我,其实是怕我露出马脚,我爹管不了我,只好任由我做这些事情了,而他们也认为我一个小孩成不了什么大事,平常出门,只派几个人跟着我。”
李双白抬眼瞅了他一眼,猛地森然问道:“既然你没杀人,那你刚刚为什么逃跑?”
崔世源连忙道:“我怕你杀我嘛!”
事情真相始露,众人一时俱都沉默,崔世源转目瞅着焦小叶,道:“小叶,我刚才打了你一掌,真是对不起啊!”
焦小叶仿佛得知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正茫然不知所措nAd2(
崔世源突然从李朝手里脱开,强自跪下道:“李哥哥,我别无所求,只想救我爹,自从我爹入了神策军,除了能认识我这个孩儿之外,性情大变,每次我爹他们杀
人,我都在后面收拾清理,每次都会为死去的人念一遍佛经,免他们怨气之苦,愿他们早登极乐,替我爹赎罪!如果他日李哥哥报仇,只希望免我爹一死!”说罢,
重重地磕过一头。
李双白一时无话,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将双目移向坟头——
天又暗下一层,暮色即将拉下,此时此刻,李朝亦不便再解释望仙楼受人暗算之事,因为李双白已经明白了,两人对望一眼,李双白眼里划过一丝愧疚,李朝却看见了。
不远处,猛然传来钟离焉的说话声,李朝知道钟离焉安然无恙地折返回来了,她上前两步攥住李双白轮椅一侧的把手,急切道:“这里已不能久待,你必须尽快跟
我走,有钟离叔叔在此相助,我们可以安全地离开这里!去了清居苑,就没人敢伤害你,我不会害你的,你相信我,我替清居苑数百号人作保保证你的安全!”
李双白没有说话,显然是在犹豫,他沉吟了片刻,在李朝的注视中望了木屋最后一眼,待到收回目光时,钟离焉已经来到了跟前,催促着他们赶快离开。
李双白长吐一口气,惨然地笑了笑,任由钟离焉推着他的轮椅向外面行去,焦小叶随后跟着,崔世源则由钟离焉着人钳着走在道上。
柳枫与李朝一道跟在后面,李朝见柳枫默不作声,忽然道:“柳大哥是在担心小青妹妹呢,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她此番如此称呼,显是已从天绍青处得知柳枫nAd3(
柳枫一愣,立时转过脸来望着李朝,李朝笑了一笑,有些俏皮地道:“小青妹妹呢,就一定没事,我让人护送小青妹妹回去了,可是——刚刚崔世源提到端木姑娘的时候,你面色微变,从那会儿到现在,柳大哥可是一直未曾开口说话哦!”语气虽是寻常,却是带着几分询问。
柳枫闻言笑了,背负双手,迎风停下步来,面向着李朝道:“不错,她使我想起了一个人——”见李朝面露疑惑,不由微微一笑道:“是一个自称端木静的人!”说罢,迈步走开。
李朝紧步追上,柳枫一面负手一面道:“这一路从金陵远来长安,波折重重,也是拜她所赐,我失去了几个朋友,青儿更跟着我几经生死……”
看着李朝,他忽然又想起了天绍青,两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聊着,不知不觉间,柳枫便将沿途所遇,与端木静的几次交手说予了李朝。
不知道为何,今日他可以敞开心扉,会对李朝这个陌生女子说这么多话,说话的时候,畅快舒适,他忽然觉得这样没有压抑的谈话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于是他也就说了很多,当李朝讲起李双白性格古怪,望仙楼里无缘无故骂人杀人的举动时,柳枫便将李双白不喜女人碰触的癖好告诉了李朝,不过他没有说原因,李朝亦没有问,因为她觉得能有这样癖好的人,心里一定藏着很深的悲伤。
转眼,已到交门市巷,此时,暮色如嶂般拉下,巷陌已有人开始掌灯,急急地奔跑声如雷一般踏破喧嚣的街市,很快便有人收回脚步退回店里将店门关了起来。
前方一片蜂拥吵杂,钟离焉与李双白一行人也被人阻截在数丈开外……
柳枫与李朝相望一眼,同时掠上一处屋檐,踏着屋瓦疾步向前奔去。
到了一处屋脊,见与前方人流不过咫尺,两人遂躬身蹲下,朝人多处看去,只见下方街道两旁聚拢了数百号人,有些打着火把立在街角。除此之外,前方数十人散列而立,俱都是一身锦衣白袍,或握剑,或摇纸扇,或手拿铁尺……
长短兵器不一,俱把在手中。一眼扫过去,竟都是十八至三十岁不等的俊儒公子。
这些俊儒公子立在街上,将钟离焉围住,叫嚷着清居苑要给他们主持公道,有些个言语一个不和,更吵着要立刻赶去清居苑,一时之间,吵嚷不休。
李朝看了片时,猛然脱口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为何都聚在这里?我要下才行!”说罢,身形一扬,再一折,人已落到街上。
一百九十八欲把清寒弹天地,古道夜风卷豪士
关河三十六护卫队,柳枫亦有耳闻。
先前望仙楼屋檐上,杨凌烟亦曾说过,清居苑掌管长安八大士族,更令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忘本失宗,倚其势力。其实这当中的内情,杨凌烟却是故意歪曲了事实。
实际上,古道长安附近,关河四塞的豪士富户们之所以仰仗清居苑,乃是因为乱世当头,各地方年年征战攻伐不断,四处兵荒马乱,逢年横生的恶煌劳饥,繁重的徭役,官兵大肆敛财富充国库,以养军队,以致民不聊生,人人畏惧,士族富户们纵有再多财势物力也早被瓜分殆尽,损于战争。
长安城一带,因历来为都城之最,兵家必争,战事便更是频繁,百姓不堪重负,不是逃逸,便是想方设法寻求庇护。
此种形势下,富户士族们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向朝廷靠拢,对官兵投鼠忌器,以保证家族地位;二是继续保持傲骨,与各个王朝对抗,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下场便是家败人亡,死路一条。
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渺小的,对方如果强大,自己想活下来,必要壮大自己的势力,如此才可与人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才有生存的资本。
于是关河四塞的富户士族,那些长期承受李唐恩惠不愿异族外姓当政的一部分人,为了不被徭役所害,便暗地里连成一气,形成地方一大势力,结果长安城附近有了三十六家聚在一起。
一个组织,自然需要领导群雄的人物,不然就像一盘散沙一般,敌人若是歼之,易如反掌。
所以一个族,就需要族长;一个王朝,亦需要帝王来统治管理,如此,才能长久地维持。
清居苑作为柳城李氏李光弼的后裔望族,历代子孙俱身怀高深武艺,又为人正派,耿直刚硬,颇有领导才能,因他的代代男丁于唐王朝战功卓著,战乱后,大部分男丁于战争中牺牲,在三十六个家族中威望极高,于是理所当然的被关河三十六护卫队推举出来,领导各个富户士族nAd1(
这即是李裳的祖辈、父辈,天绍青的舅甥家族,李朝引以为荣的骄傲!
李朝的祖父,亦是李裳的父亲,清居苑现今的掌管者李老太君的丈夫便在这样的对抗战争中死去。
从此,李裳战场遗失,流落月明教,清居苑因此成了李老太君持家,这老太君一介女子,能继承丈夫之志统领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她的智慧、勇气、武功、才能亦是非凡的。
时下,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三十六个家族,长辈们大多数已壮烈牺牲,活着的亦是满身病疾,行动不便,或老态龙钟,不能主事,于是他们的子孙便开始接管家族。
于是,现下街市上立着的关河三十六护卫队,领头人物俱是一帮年轻俊儒,长相秀气,五官精美,正值大好年华散发最美丽的时候,他们无论身体,还是长相,武功,亦或是体质,都有着最年轻的资本,他们立在街上,乍一看,就像一道亮丽的风景。
年轻的公子们,你们为何会一起聚在这里呢?
李朝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当然她的疑问亦是柳枫的疑问。
被俊儒公子围着的李双白亦同样不解,他们方见到自己,就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吵吵闹闹,有人拿纸扇对着李双白,毫不客气地互相说道:“就是他,白仙子君果然出现在这里!”
“快点问他,端木公主在哪里?”
呛——
有人用铁尺抵住李双白的胸口,道:“喂,我问你,端木公主在哪里?”
李双白诧异无比,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端木公主这个人,最多在黄昏时刻听说过端木姑娘和公主这两个词用在同一个人身上,难不成崔世源口中的女子就是他们说的端木公主?
李双白猛然愣住……
手拿铁尺的俊儒见李双白不答话,不由大声逼喝:“别装傻发愣了,你快点说啊,不然这把兵器多进去半分——”他的铁尺逼在李双白胸口,双目渐渐露出挑衅的杀气nAd2(
李双白闻言哈哈大笑,一手掣出铁扇剁开铁尺,另一只手抚住把手将轮椅转开半圈,双目斜着四周,笑道:“就算我见过那个端木公主,我又为何要告诉你们呢?”
这些年轻俊儒原本也就志不在杀李双白,这回被李双白看穿,气势凛然地反击他们,一时之间,使得他们毫无办法,无比恼怒。
有人忽然走上来,手里揣着一纸便笺对着李双白道:“昨晚她留字给我们,约我们申时在交门市巷相见,这里就是交门市巷,现在申时早过了,我们空等一场,连她的人影也没见到,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了我娘——”说话间,他使劲晃着那纸便笺,用剑逼着李双白叫嚷道:“你快把我娘给我放出来!”
随之,旁边俊儒纷纷附和叫嚷,俱是亲人被抓,埋怨空等了一回,有些叫嚷着李双白放人,显然是认为李双白联合便笺上的端木公主一道戏弄他们,抓走了他们的亲人。
李双白只觉莫名其妙,极为生气地冷哼一声:“你们不要在这里胡闹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端木公主……”
拿剑的俊儒立马道:“不要狡辩了,这上面写的很清楚,端木公主留字,而且她说过白仙子君有办法知道她住的地方,你是知道她住在哪里的,如今端木公主没有出现,我们只好带你去换人……”
李双白恼道:“岂有此理!你们脑袋是干什么的,这上面说我见过公主,我就一定见过了?如果这上面说我见过前唐皇帝,你们就认为我一定见过前唐皇帝了,是么?”
那拿剑的俊儒连忙气极地扑过来道:“你敢骂我们?”
这情形,钟离焉在旁解释亦是多余nAd3(
李双白信手展开铁扇,漫不经心地挥着道:“先看看我的心情再说吧!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说,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显然这句话带着十足的挑衅,有人再也忍不住,脚下迈开预备动手挟持李双白。
李双白毫不在意继续挥动着手中铁扇,斜顾四周道:“不过我知道你们今天一定抓不走我——”猛然将目光朝外侧过,道:“碧霄仙子,你说呢?”目光转处,只见李朝走了过来。
李朝面目肃起,凛然道:“不错,你说对了!”说罢,她停在众多俊儒跟前,面向着他们大声道:“白仙子君是我清居苑的贵客,谁也不能带走!”
这话掷地有声,顿时周身一阵沸沸扬扬:“碧霄仙子,你为什么要袒护他?”
人群里立即有人叫道:“你应该为我们主持公道嘛!”
有声音跟着嚷道:“对呀,你怎么能帮着外人呢?”
……
一时间,又开始了吵嚷不休。
猛听得一声疾响,柳枫从一处屋檐上落了下来,他站在远处,目光淡然地瞥着这一切,虽然并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思,可俊儒们闻到声响,俱都警惕地提起武器做开打状,李朝连忙喊道:“诶,请不要动手,他是我的朋友!”
众人纷纷向柳枫那边瞅去,有人望了一眼柳枫,立时大叫道:“我认得他,他是南唐的太尉!”
人群顿时一阵喧哗,各式各样的目光盯着柳枫。
有人高声叫道:“不知南唐太尉驾临,有何贵干?”说罢,他已经把剑抵了出来。
一百九十九欲把清寒弹天地,古道夜风卷豪士
十数人相继用一种敌视的态度对着柳枫,显然他们对于他国官门人物极是厌恶,与柳枫说话,言辞多带挑衅,敌意甚深。
李朝喝止几次,均被众人的吵闹呼喝压了下去,不由大为恼怒,她随即一个轻功展开,跳出三丈开外,软剑从腰间掣出,指天高喊道:“都给我住口!谁要动手,我碧霄仙子奉陪!”
一人出列道:“那好,李朝,既然你说南唐太尉是你的朋友,只要你可以保证我们大家的安全——”说着,用手指着柳枫道:“保证他不会在此生事,出了事——”
李朝接话道:“出了事,我们清居苑一力承担!”
一位手摇纸扇的俊儒停下纸扇,面目冷肃道:“谁替你们作保?”
李朝冷声回道:“岐王府的公子李泗义作保,怎么样?他祖辈乃秦王李茂贞,以昔日秦王的威望,岐王府的势力,以及岐王府对我们多年的照顾,就算有人引兵入城来攻打我们,岐王府七州的兵马还不足以应付吗?”
李朝冷眼瞅着一帮俊儒,见他们窃窃私语,低首交谈商酌,已经渐渐动了恻隐之心,连问道:“这个保证,你们觉得怎么样?”
有人举起剑随后喝了一声:“好!”声落后,他随即又道:“这个我们可以暂时不提,但是李双白,你一定要交给我们!”
李朝随即打断道:“不行!”
有两个人连忙将剑一挥,朝身后百来号人喊道:“那我们去请李老太君做主!”
人群里立马有人随声附和,火把已经开始随之摇动,人已开始走动。
猛然一声:“都不用去了!”声音极具威力,显然有人用内功发出的一句震天大喝。
百来号人纷纷汀脚步,数十道目光齐齐向外扫去,只见一位二十三四的白衣公子从街角走了出来,声音清朗有力,面容清雅郞俊,神色漠然冷肃,头上两根束发的白色发带在夜风中划过,倒是个极为英俊的后生,只是他面色微微有些苍白,一句话震住众人已让他显得虚弱无力了nAd1(
李朝瞅见他,急忙上前叫道:“哥哥!”
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李朝的哥哥,清居苑唯一的小公子,李老太君唯一的孙子李征,亦是天绍青的表哥哥!
李征因少年出外作战对敌,在一次瘟疫中染上恶疾,从此久治不愈,气喘身虚,所以李老太君也极其爱惜他,李朝懂事后,便寻找各种机会不让自己哥哥李征出外辛劳。
不想这一趟关河聚众闹事,李征仍是来了,他一声便将众人喝住,顿时再也无人说话了。
街市上突然静悄悄的,钟离焉担心李征身体上前将他扶住,李征任由他搀住,抬目看了众人一眼,双目闪过一丝冷厉,猛地缓下语声道:“你们都回去吧,长安八大士族八位高堂前辈,如今正与太君商酌此事,相信——”他猛烈地剧咳了一声,勉力支起身子道:“很快就有结果了!”
声落,俊儒们面面相觑,十分诧异地道:“难道八大士族也有人失踪么?不然怎么知道消息呢?我们还没有派人通知老太君嘛!”
且说这八大士族也是名门望族,身份极为尊贵,他们不在关河家族之列,与清居苑并称长安八大士族,声望及地位同等尊崇。
李征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都回去吧!你们信不过小朝,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儿家,没有威信罢了,那么我说的话,你们总该相信,别让人挑拨我们几族的关系,
你们都是家族里可以掌权的人,这么离开,别人会有机可趁的,快回去吧!”说罢,他自顾自地朝前走了,一面走一面自言自语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若是被拿
下,这长安城恐怕难保了——”
钟离焉似乎想去搀扶他,却被他一手摆开nAd2(
眼见李征离去,又听得李征如此言语,关河三十六个家族的俊儒纷纷惊愕,一时怔愣开来,沉默了片时,忽然叹了口气,相互道了一声:“走吧!”
众人随即撤走。
李朝站在那里,久久盯着李征背影出神,柳枫似乎亦觉得李征很特别,他亦望着李征愣住。
李双白没有任何反应,他将铁扇收起来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关河三十六护卫队的领袖俊儒撤走了,李朝似乎尚未回过神来,朝过看了一眼。
这时,李征已在远处叫她:“不要管他们,都是些任性妄为的孩子,永远长不大!”说着,又咳了一声,衣袖抖开,手指紧攥拂在嘴角,又是两声剧咳。
咳声落下,只听他道:“小朝,跟哥哥一块儿回去吧,你出来一整天了,太君派人出来找你,都问过你去向四次了!下次有什么事情,自有哥哥来处理,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少出来为妙,外面人心难测,吃了亏可没人帮你!”
李朝连忙高声道:“我知道啦!哥哥,小朝都长大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管着啊!”说罢,上前推过李双白轮椅,跟上李征的步伐。
柳枫也便随着他们一道走回清居苑。
早料到长安不行不简单,却不想仅仅一天,竟波折不断,事情接踵而来。刚刚关河三十六护卫队的俊儒提到端木公主,柳枫当然和李双白一样,亦想起了崔世源先前提到的神策军里那位端木姑娘——上将军口中的公主。
如果没有猜错,她们应该是同一个人nAd3(
端木公主?他越来越觉得这个神秘人是端木静了!
只是她前番刺杀自己,而后又派人对付李双白一家,此番挑衅关河望族与清居苑闹事,端木静到底是什么身份,这让他大惑不解,直觉告诉他,端木静并非只是月明教教徒这么简单,她一定还有另外的身份。
他想他得传信让人打探一下了!
还有一个问题,这些俊儒一早便得到密报,知道李双白一定会经过此地,看来自己身边一定有人时刻看着他。
柳枫举目望向被人押着的崔世源,又看了看街道两旁的酒楼店铺,只是此刻,他的双目并没有俘获到一丝可疑的行迹。
华灯烛光已上了一个时辰,柳枫终于看到了这个神秘的清居苑。
门户很大,楼阁重宇层层叠叠,院门前宽敞空地,横铺二十几丈。
柳枫进去的时候,天绍青早已等在了那里,随她一起站着的还有沈家庄的少夫人天绍琪。
柳枫知道,天绍琪是天家的大女儿,嫁于洛阳沈家庄少庄主沈无星为妻。
柳枫想起了沈无星的父亲沈天涯,心里噔的一抖,还记得一年前,他去洛阳寻找黄居百报凌家血仇,当时之所以得知黄居百就是仇人凌坤,乃是以天名剑落在沈家的秘密与月明教作为交换。
想起此事,他的心猛然一沉,心里浮出一丝沉重。
天绍琪倒是极为热情,与李朝等人一阵寒暄问候。
天绍青有些难过地告诉柳枫,自己并没有见到父亲天倚剑与母亲李裳,大姐告诉她,父亲一早带母亲出门去了,只是此刻已晚,还不见回来。
言辞神情之间,极为担心,本要立在门外多等些时候,却被李朝强行拉了回去。
刚刚走进大厅,便听到里内一阵吵闹,听声音像是被李朝捉到清居苑的杨凌烟。
只听杨凌烟怒声道:“碧霄仙子如此对待杨某,这算是待客之道吗?李老太君?”
众人跨步进去,柳枫随即看到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妇人立在厅内。
二百 前尘旧梦记有时,今朝几何观明月
?这老妇人面容苍苍,两鬓已上霜华,一身深黄绸衫可见雅贵,腰身微躬,两旁女俾欲待搀扶,却被她一手摆开,她手上拄着一根过重的玉杖,双眼明亮有神,炯炯目中英气四溢,李征兄妹俩进来叫了她一声:“太君!”
她随即抬起双目来,神光清肃。
迎面立着杨凌烟,那杨凌烟身上俱是绳索捆缚,茓道被封,动弹不得,只得扬起头来,满身的桀骜之气对视着这李老太君。
李老太君神情自若,神色镇定,冲旁人仆俾吩咐道:“解开他!”
正在女俾们上前松绑杨凌烟时,天绍青及柳枫等人相继走了进来,李双白亦由人推进厅内,李老太君正色瞧过一眼柳枫,微微一怔。
见杨凌烟在那里说话,柳枫与天绍青顺道着立在了一旁,缄口不言,老太君亦便转过目去。
原是一名女婢准备去解杨凌烟茓道,却被杨凌烟喝开,众人立时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杨凌烟望向李朝,大声喝道:“杨某要碧霄仙子亲自过来解开杨某,并当着诸位面前,对杨某说一声‘对不起’,承认事出莽撞,考虑不周,冒犯杨某,是碧霄仙子自己有错在先……”
话未完,旁边一名女婢已打断他道:“喂,你这要求也太过分了吧!”
李朝冷笑道:“你先以暗器暗算于我,使我与白仙子君不和,如今却来反咬一口?”随即别过脸,正巧与李双白目光交叠。
李双白想起李朝说的望仙楼一幕,神色微暗,垂下首不言。
杨凌烟自是明白此事,当下昂起头说道:“荥州杨氏与清居苑乃世交,素来无冤无仇,杨某只是与姑娘开个玩笑罢了,若论起来,杨某并没有伤害到碧霄仙子,对不对?碧霄仙子现在可不是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可杨某却被捆绑数个时辰,日后若是传扬出去,江湖上的兄弟将会如何耻笑杨某?只此一事,杨某声誉扫地,如今只是需要碧霄仙子替杨某亲自松绑,并说一句‘对不起’,难道杨某不该吗?”
“你——”李朝不想他说出如此歪理谬论,生生将过错全推给自己,不由心中一气,说不出话来nAd1(
李老太君似乎听出个中曲直,随即瞥向杨凌烟,冷然道:“加上小朝这一桩,八大士族,三十六护卫队,可都被杨公子平白无故戏耍了一番,杨公子挑出如此事端来,老身倒想听一听杨公子的解释!”
她顿下玉杖,坐在了前厅一张椅上。
柳枫推敲着其中话语,大概有些明白了,天绍青则是一阵迷糊,当然她并不知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聚众闹事,更不知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受人要挟赶去交门市巷,原因为他们家族里俱有亲人无端失踪。
可这段时辰内,李老太君却和八大士族聚在一起相商,当然八大士族亦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们心急如焚,一大清早就已经来到了清居苑。
直到酉时,才有人从公孙翰与宇文飞那里发现了踪迹。
公孙翰,宇文飞与杨凌烟并称岁寒三友,宇文飞与公孙翰大字不识一个,可那些便笺上的字迹却是清秀遒劲,李老太君着人清查,相继在两户人家发现松竹暗器留下的痕迹,原是有两个护卫被淬毒暗器所伤。
这才怀疑到岁寒三友身上,这三人中,宇文飞兵器为白羽松鹤,松鹤暗器为根根松片,而杨凌烟兵器为玉箫,玉箫内暗藏杀机,俱是竹签制成。
李老太君将此事说来,众人无不大讶,李双白及柳枫更是吃惊,两人同时想到一事,岁寒三友如何知晓端木公主?又为何揭开端木公主的身份?这不等于在破坏端木公主的事情,将仇家全都引向端木公主么?
李征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他听到结果并没有多大惊讶,对于他来说,只要能救人,保证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及八大士族相安无事,就成了nAd2(
显然,事情已经处置妥当,因为李征与李老太君相互对望,互相示意,李征面向李老太君,垂首作揖道:“孙儿禀老太君,人已经救出来了,亦由护卫们送回家去了,老太君尽可放心,没有人受伤,只是他们觉得今日被人戏耍,极为生气,要我们还他们一个公道!”
李朝此时很惊讶,李征一路上没有透露半点风声,回家亦十分平静。事情解决,人也已经得救,可刚刚交门市巷,哥哥并没有对那帮年轻俊儒说出此事,想来哥哥处事一向严谨,不告诉他们,是不想事情宣扬节外生枝吧,俊儒们回到家里,自然会看到亲人安然无恙。
此刻,李征说起此事,仍很平静。
李老太君闻言点头,望着杨凌烟问道:“杨公子,老身想知道你这么做究竟为何?”
杨凌烟冲破茓道,慢慢将女婢松开的绳索脱开,漫不经心地道:“杨某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请他们去小坐半刻,喝口茶,叙叙旧,吃顿饭而已!”
此时,女婢已将玉箫还给他,他顾自在手里把玩着。
李朝看着他,上前一步道:“仅是如此而已?”
杨凌烟跟着道:“仅是如此——而已!”说罢,面上忽然一笑,望了李朝一眼过后,转过脸对李老太君利索地抱过一拳道:“不瞒老太君,杨某的确有一件要事相求,只是——怕老太君不答应,所以特意请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当家主事的前辈,及几位士族高堂为在下做个见证——”
他将话锋一顿,望了眼李老太君及李朝神色,道:“请恕凌烟大胆,如此种种,俱是为了向碧霄仙子——求亲!”
他将‘求亲’两个字说的铿然有力,厅里人面色无不为之一震,李老太君霍然从椅上起身,紧盯着杨凌烟,脸色凝重道:“杨公子,老身可是听错?”
杨凌烟立时道:“凌烟孑然一身二十八载有余,老太君并没有听错,凌烟的确想娶一门妻室,几族之中,荥州杨氏与太君李氏一族亦是门当户对,家父亦一直有意凑成此事,况凌烟对碧霄仙子倾慕已久,此番特来拜会,老太君若是答应这门亲事,凌烟即日便将聘礼送来,它日只要老太君有所吩咐,凌烟粉身碎骨,决不推辞!”
他这话说的昂然决绝,面上表现出难得的诚恳,此刻望着李朝更一脸炽热,李朝羞愤难当,盯着他道:“你——你——”
杨凌烟连忙做了一揖,接下话道:“凌烟适才有所冒犯,真是对不起了,请姑娘相信,凌烟绝无恶意,数位高堂前辈俱可作证,凌烟绝无加害之心,至于那两个身中淬毒暗器的护卫,凌烟即刻派人去送解药,只求姑娘原谅凌烟鲁莽,凌烟实是一片真心!”
他一面说话,一面满含炽热望着李朝,李朝急道:“你——你休想!”
正要再说话间,李老太君将李朝叫住:“小朝,你先回房去吧!”
李朝随即瞪了杨凌烟一眼,在杨凌烟阴恻恻的笑意中退了下去nAd3(
李老太君面向杨凌烟,道:“杨公子,小朝的意思,你已经看的很明白了!”
杨凌烟面上极是失落道:“可是凌烟一片真心——”
李老太君面色严肃道:“此事到此为止,杨公子请回!”不轻不重地落下这一句话,李老太君率先转身离开大厅,其他人见此亦纷纷走开。
杨凌烟追出院落,众人早已不见踪影,当下冲远去的背影喊了两声:“喂,喂!”见无人应答,旁边只有几名家仆尚在,不由转过面恼恨道:“不识抬举!”也不知他说的是李朝还是别的。
关河三十六护卫队及八大士族长辈俱被救走,他似乎真的毫不担心,今夜,他突然将事情转变,一句提亲令众人无不惊讶诧异,事情没有成功,可他很满意地笑了。
李老太君并没有将杨凌烟这件事挂在心上,一转身,她引着众人回到后园,派人上了一桌酒菜,众人在吃吃喝喝中退却。
李老太君叫过李双白问过几句,了解事情始末之后将他安置下来。
不知不觉,夜已阑珊,老太君回到了房内,却迟迟没有就寝,她似乎在等人,丫鬟们叫她休息,却被她遣走。
不过片时,天绍青与柳枫双双进来了!
老太君呵呵一笑,相迎道:“你们终于来了!”
天绍青微讶道:“难道太君知道我们要来?”
老太君望着天绍青满面堆笑,上前拉住天绍青一只手道:“你个小丫头,一晚上都在盯着太君,明明有话要讲,太君又怎会不知呢?”
天绍青只笑不语,老太君又将她拉进自己,问道:“怎么,你爹娘他们不在,有什么事要找太君?”
天绍青急道:“不是我啦,是——”随即瞄了柳枫一眼,道:“是柳大哥有事要和太君商量!”说完,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面上已羞红。
柳枫顺势做了一揖:“见过老太君!”
老太君转目投向柳枫,高兴地点头,天绍青连忙脸面羞红道:“啊,太君,你和柳大哥有话要讲,绍青就不打扰你们了!”说罢,也不等人阻拦,急匆匆从门口跑了开去。
这神情惹得老太君伫在屋内一阵哑笑,柳枫亦没料到天绍青离去如此之快,显是羞涩男女之事方才如此。
他面上一悦,转过脸时正与老太君迎面相对,老太君邀他坐下。
两人一道落座。
落座后,柳枫拱手,开门见山地道:“实不相瞒,柳枫远从金陵而来,的确是有一件要事!”
老太君道:“沿路上遇到了不少波折吧!”
柳枫点了点头,问道:“太君知道?”
老太君呵呵笑道:“最近江湖上俱都在传你的事迹,老身亦有耳闻!”
老太君顿了一顿,瞅过柳枫问道:“他们都说,你的祖上是先唐的晋王李克用,是吗?”
柳枫如实答道:“是的,他是李枫的先祖!”
二百零一 前尘旧梦记有时,今朝几何观明月
?老太君脸色凝重道:“你们一家从唐太宗时起,世世代代效忠唐室,极力为唐廷拓边守土。当年黄巢起义,你先祖克用大败起义军,而后又北攻云幽,东伐镇冀,南略关中,平定三辅,记得当时割据蜀中的王建派使劝他称帝一方,被他婉言谢绝,他说自己‘累朝席庞,奕世输忠’,情愿‘誓于此生,靡敢失节’,立誓你李家世代为唐皇剿灭朱温逆贼,如不能成,愿死。他死的时候,留下了三支箭……”
柳枫道:“是的,是留给我祖父庄宗存勖的三支箭!”
柳枫语气稍停道:“第一只箭是要祖父讨伐忘恩负义的刘仁恭,攻克幽州。当年刘仁恭围攻幽州于居庸关兵败逃逸,先祖收容于他,给他优待厚赏,事后先祖发兵拿下幽州后,便派他镇守幽州。谁知他占据幽州为己之地,在先祖与朱温大战求兵之际,拒不发兵,更忘恩负义,于先祖形成一大威胁,使得先祖腹背受敌,先祖临去之时,这第一支箭便是要祖父庄宗灭刘仁恭,千叮万嘱幽州不平,中原则难以收复!”
柳枫顿了一顿,又道:“当初契丹耶律阿保机和先祖盟誓结为兄弟,相约兴复李唐社稷,后来耶律阿保机却背约附贼,这第二支箭便是北击契丹,解除北方边境的威胁……”
柳枫转过脸来道:“至于第三只箭,则是灭朱温,报唐室大亡之仇,以安天下,可惜先祖壮志未酬,遗恨离世。”
老太君接下话道:“你祖父存勖倒也英勇,三支箭,三个心愿俱都完成了……”说至此处,猛地面色一暗道:“你们一家以唐室复兴为己任,只是后梁朱室剿灭之后,也得到了荣耀,拥有了一方天下……”
柳枫不由道:“李唐大仇得报,这天下还是继续姓李,又秉承了唐室之志,我李家仍然是忠于李唐,不是吗?难道太君还有何遗憾的吗?”
老太君微微一笑,也不挑破柳枫话中含义,她走开了两步,深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你祖父立唐之后,其下忠臣能士多半亦是李唐之臣,有些割据一方的将领因着李唐之志前去投奔效力,当时很多个规矩亦没有改变,俱是追承于李唐,老身亦佩服你李家的英勇胆识,老身年轻的时候,亦曾有幸随先夫一道见过你祖父庄宗一面,当时他很高兴,赏我们宅田万顷……”说此,她转首盯着柳枫道:“老身也曾听过一个故事,太宗世民曾在一次酒宴之际,追封你李家为唐室之后,附倚皇族,从此凡是你李家子孙,俱分封为王,世代为唐室效力?”
柳枫见老太君望着他,遂跟着笑了一笑,拱手作礼道:“这等事情自有先祖们知情,李枫却是不敢妄言nAd1(太君何不与李枫谈谈现在,将来呢?”
老太君将目光转向他,只见柳枫道:“李枫现今居于李璟帐下,即是为了天下大兴,不论过去的李唐,还是如今的李唐,兴军中原,大兴天下,俱是李氏一族的心愿,不知太君以为如何?”
老太君点了点头,问道:“听说他是唐宪宗第八子建王李恪的后人,是吗?”
柳枫微笑:“是的,如今的中主李璟亦怀天下之志,李枫有幸在其帐下相助,共图李唐大计,它日天下大定,亦可恢复昔日李唐声望,相信这亦是我们所有李氏一族的心愿!”
老太君长叹口气道:“希望老身在生之年,能够看到那一天!”
柳枫嘴角浮起一笑,道:“一定可以!”
忽然,从袖里掏出一方书柬,恭敬地呈到老太君面前道:“太白山天一门下,第八代弟子李枫今见老太君,这是家师多年前交于弟子之物,家师曾有交代,如若有一天得遇老太君,可将此书柬呈上!”说罢,撩起长衫,跪下一揖道:“李枫来迟数年,实在有愧!”
老太君接过书柬看了两眼,将目光投在李枫身上,惊异道:“你是天一门下?”
柳枫跪着作揖:“正是关门弟子李枫!”
老太君随即哦了一声,恍然走开一步道:“几十年没见,你师父该有百岁了吧?”
柳枫脸色暗下,接话道:“李枫惭愧,自十八岁拜别师父,离开太白山以后,已有八年未曾看过他老人家了,只有前次师父托人送来一封书信!”
老太君双手将柳枫拉起来,道:“你此番前来,想是你师父已经告诉你,我们清居苑与太白山的关系了?”
柳枫点头,老太君拄着玉杖转身道:“你随我来!”
不多时,两人进入一间密室,室壁上挂着几幅画,两个是英姿少年,一个是少女,另一个乃将军nAd2(
柳枫一眼望出那将军乃清居苑祖上,亦是安史战乱时期,被封为天下兵马副元帅的李光弼大将军,看到李光弼的瞬间,不由一种敬佩之感油然而生。
老太君指着那余下那三幅画像开始介绍,原来那少女便是李光弼的妻室子沐夫人,旁边两个少年,一个叫子尘,一个叫子缘。
柳枫没有太大的惊讶,他早已知道,子尘乃月明教开派祖师,子缘乃太白山的祖师,亦是自己的祖师辈,这两人是师兄弟,子沐夫人为两人的师妹。
三人师出同门,同系太白山,他们的师父亦是当时名盛一时的红线女,后来江湖人俱称她为红线女侠,她一生不但武功独绝,无人能及,医术更是无与伦比,后来她在太白山开派建教,是故留下了太白深山教派。
李老太君又将柳枫引入另一间密室,此间密室挂着一把剑,一把与天名剑具有同样浩荡之气的剑,乍一看,几乎分不清它是不是天名剑,可是柳枫却在一眼看到的瞬间,脱口叫出:“天门剑?”
老太君道:“不错,正是与天名剑齐名江湖的天门剑!”
老太君将剑取下,道:“在你师父天一门下,曾有丹阳子,玄阳子,鬼医子几个徒儿,他们俱是你的长辈了?”
柳枫接过话道:“是的,玄阳子武功精湛,师父亦曾打算让他继承衣钵,不料玄阳子离山后,收徒达数人,兴师伐天下,挑起战祸……”
老太君遂问道:“据说丹阳子,玄阳子乃入世兄弟,可是真有此事?”
柳枫道:“确有此事,师父当年被他们所骗,收其为徒,事后得知,亦是懊悔终生,鬼医子资质有限,他继承师父的只是医道!”
老太君闻言呵呵一笑道:“后来你师父便有心收你为徒了!”
柳枫道:“李枫惭愧,亦同样令师父失望,所以这些年,亦无颜上山面对师父!”
老太君忽然面上慈爱道:“你师父对你可是疼爱有加呢!”她举起手上那方书柬道:“这是他多年前所写,想必当时你仕途未有成就,他可是交代老身好好照顾你呢,呵呵!”
她再看了一眼手上的天门剑,猛一点头,将剑拿到柳枫跟前道:“这把剑,老身交给你,希望你让它能有所用……”说着,不由问道:“你可知道这把剑杀过多少贼寇敌人?”
柳枫道:“想必这把剑就是当年李光弼将军上阵杀敌的那把?”
"不错!”老太君将剑递给柳枫,道:“如今天门剑留在我这里,亦无多大用处,小征体弱身虚,小朝身为女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而且天门剑原本也非我清居苑之物……”
柳枫接过剑,端详着道:“莫不是真如师父所言,这天门剑与那天名剑一样,乃是玄天门祖上那位三剑客所赠?”
老太君转面问道:“你也知道那位三剑客?”
柳枫道:“百余年前,玄天门以至高武学立足江湖,将玄天门发扬光大的一个人便是这三剑客,他身有残疾,力克疾病,终生研究剑法,一生当中,曾经写下三十多部武学典籍,其中玄天剑法,玄天心经,如今仍为玄天门赵氏子孙所修习nAd3(”
老太君道:“你可是不知道,这赵家子孙为羯族石勒的后人,因祖上建立赵国而改姓赵,天门剑与天名剑亦本是一对,乃是当时赵国皇帝打造而成,流传到三剑客这一代,却相继流落到清居苑!”
柳枫恍然道:“原来如此,李枫听说红线祖师与三剑客交好,想必祖师手中的天名剑亦是因此而来——”
老太君点头:“正是,有一次三剑客到清居苑做客,见先祖光弼作战沙场,勇气非凡,便将随身的天门剑送给了先祖,而后来红线侠女的弟子子沐嫁到了清居苑,又带来了天名剑,安史战乱爆发,沈家庄沈越兄弟为清居苑先祖牺牲,我清居苑先祖为报答沈家庄的救命大恩,又将天名姜赠了沈家,天门剑与天名剑便自此分离!”
二百零二 当年太白几多梦,今夕天涯共此生
?说到沈家庄的时候,柳枫脸上闪过一丝恻然。
空气中顿时衔起了凝重。
深思了片刻,老太君道:“当年红线女侠正值青春年少,那时名扬天下,而那三剑客正是个不及三十的剑门公子,他天资聪颖,极爱钻研剑法,立志剑道,终生求剑。百变新招,以自身试剑写就剑谱,因为他不断寻求新的招式以求突破,终于在一次气血逆行中伤及肝脾,自此得下不治之症,也不能再用剑法。后来他便开始找寻合适的剑手来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在他手下,曾有过多位剑手因此而成名江湖。后来三剑客便遇到了红线女,红线女爱武成痴,他们遇到一起也非偶然……”
说起这件百年前的往事,老太君亦沉浸其中,柳枫闻言接下话道:“李枫知道红线祖师后来与三剑客成了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三剑客将自己一生所学,悉数交给了红线祖师,最后,他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油尽灯枯,红线祖师不甘三剑客就此离世,四处遍寻名医,研究医道,以致后来红线祖师的武功与医术俱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老太君点点头,道:“她将自己一生武学与医术相继传给了三个徒弟,子尘、子缘及子沐夫人,希望三个徒弟能够济世救人,可惜——”
老太君顿了片刻,不由伤感地道:“可惜她的两个徒儿子尘与子缘同时爱上了小师妹子沐,而子沐呢,偏偏喜欢上了光弼将军,子尘与子缘因这件事而不和,两人都觉得子沐如此做法是对方造成的,子尘更负气出走,发誓终身不再返回太白山,天门剑与天名剑,不管里面藏有多大秘密,他也不要了!记得当时他立下三条戒规,一是月明教与太白深山从此互不往来;二是但凡月明教弟子不得上太白山,更不得无端攻打太白山;三不得抢取天门及天名两剑探取太白山秘密!犯此戒规者,死!”
闻言,柳枫脸色暗了瞬时,转而道:“听说红线祖师在太白山建了一处密室,三剑客弥留之际,她将所有武学,医术,一生所得宝物俱放在了密室里,然后关闭密室石门,与三剑客一道埋骨密室!天名剑与天门剑便是开启这道石门密室的钥匙!”
老太君接下话道:“不错!只是红线女当年在密室里还藏有何物,无人知晓,恐怕知情人也就只有子尘与子缘了,听说她埋骨密室之时,留在身边的两个人就是那子尘及子缘呢!”
老太君微笑,看了一眼柳枫道:“你是天一门下,也算是子缘的徒子徒孙辈,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密室的秘密?”
柳枫亦笑道:“这当中的秘密,李枫却是不关心!不瞒老太君,子缘祖师亦曾在那之后立下同样三条规矩,太白深山的弟子不得进入密室,亦不得与月明教弟子来往呢!”
老太君叹了口气道:“哎,难得,你看中的是天下,而这太白山密室的秘密,你明知却不关心,而那子尘的徒子徒孙,月明教那帮教众可是关心的很哪,不惜犯戒规造就杀戮!”
老太君面上浮出些许哀伤,长叹道:“天门剑与天名剑来我清居苑当算缘分,我清居苑赠剑于沈家,只是为报恩情,老身断没想到,天名剑流落沈家一事会无端泄露,因此害了沈天涯一条性命,哎!只是老身百思不得其解,这消息怎么会走漏的呢?据老身所知,沈家得到此剑以后,除了历代庄主相传相知,并未对任何人泄露过,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空气开始窒息,柳枫看着天门剑无话可说,唯有眼光低垂,遍遍扫视着剑身nAd1(
老太君看到他如此爱惜此剑,不由喟然道:“天门杰算遇到了真正的主人,是该发挥它该有的威力了!你恪守门规,又胸怀天下,相信红线女侠和三剑客在生,亦会为此剑找到如此主人而高兴,这把剑给你当是最好的选择!”
外面月色见辉,天绍青走到一处小院,见李朝独自伫立院角呆呆发愣,不由上前搭话道:“小朝姐姐,这么晚,怎么还没睡呀?”
李朝回头见是天绍青,转过身随口答了一句:“你不是也没睡么?”说罢,又垂下首发起愣来。
天绍青见她一个人闷闷不乐,遂试探问道:“姐姐有心事?”
“诶!”李朝大叹了一声,神情极是落寞,天绍青更觉得诧异,李朝见天绍青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满脸询问关切,便转目叹了口气,双目落处,正盯着手里那朵含苞未放的花朵,扯着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心烦!”
不待天绍青问话,她又自言自语道:“难道让他帮我说句话,这么难么?”
天绍青一时诧异纳闷,待到仔细思来,方才大悟,她想到李朝极有可能还在为晚上杨凌烟那件事而烦心,当下道:“姐姐还在为那件事不开心么?太君已经打发那个杨凌烟走啦!”
李朝十分别扭地转身侧开,一会儿瞄着身旁的天绍青,一会儿望着自己的双手道:“我说的不是他!”
天绍青扑哧一笑,盯着李朝乐不可支道:“那就是李双白了!”
李朝并未直接作答,只自顾自接下话道:“他怎么如此铁石心肠啊,都不肯为我说句公道话!”说着,已走开一步,道:“望仙楼啊,明明是杨凌烟偷袭暗算我嘛——”
话锋一顿,瞄了眼天绍青,来了精神似地道:“刚才呀,他要是把望仙楼那件事说出来,杨凌烟怎会那么嚣张啊,可他就是不说,你说他……”
天绍青连忙道:“姐姐何不问问他呢?”
李朝道:“我当然去了……”
天绍青见机问道:“他怎么说?”
李朝喉咙一哽,几乎讲不出话来:“刚刚我去找他,他——”遂面色一暗,极是沮丧道:“他将我关在屋外,在里面对我宣称‘现在时辰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天绍青望着李朝几近失落,随之叹了口气:“他真是好不通情理唷!”
李朝亦垂首丧气,跟着一叹:“诶!”
忽然长吐口气,收回纷乱的思绪道:“算了,不想了,我去休息了,小青,你也早点休息!”说罢,举步朝外走去nAd2(nAd3(
天绍青应了一声,也没心思回房,一双眼睛望着李老太君与柳枫谈话那个方向出神,那边李朝走到一半,突又停下来,转身回来道:“我还是睡不着的,小青,你陪我说说话吧!”
天绍青一喜,心道:有人说说话总比一个人站着要好,当下想也没想便道:“好啊!”
两人随即坐在了左方一个花坛边上,举目望了眼头顶的明月,李朝问道:“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天绍青知道李朝问的是柳枫,于是便扭过头,像聊天似地面向李朝道:“姐姐可记得去年黄居百大寿?”
李朝盯着天绍青道:“你不会没有缘由提起这个人……”说此,不由望着天绍青愣了少时,猛然惊道:“难不成当日,一路追杀你和黄居百的那人便是柳枫?”
天绍青点头,望了眼李朝道:“江湖上早有流传,姐姐既然这么问,显然是对那些事有些耳闻了?既知道那件事,又怎会不知道杀黄居百的人就是柳大哥呢?”
李朝随之一笑道:“姐姐还不是想听你说嘛!”说着,神秘地瞅过天绍青一眼,道:“有些事,俱是江湖传闻,姐姐虽有耳闻,但其中内情却是知之不多,俱是别人说三道四的,轻信不得……”说至此处,顿了一顿,拉住天绍青一只手,道:“小青,说真的,姐姐还真是不大相信你们是这样认识的,当初他可是要杀你呀!姐姐真佩服你有如此勇气,所以姐姐方才有此一问,无非就是想从妹妹你口中证实,就是现在,姐姐也不敢相信,那追杀黄居百,那番重伤你的人,如今你会喜欢他呢!”
天绍青垂下首,沉思了片刻,往事如潮水翻涌而来,一点点,一滴滴,她想着李朝的话,不禁连自己亦觉得不可思议,她和柳枫当真算是生死对立,非但截然不同,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难怪李朝无法相信当日追杀自己的那个人会是如今的柳枫了!
李朝见天绍青愣住,跟着问道:“后来呢?你和他又是怎么遇到的?”
天绍青被问及与柳枫相遇种种,兴致突来,便将杭州城外二次相见,柳枫装扮船夫之事说了一遍。
李朝随即哈哈大笑,眼光瞄向天绍青乐不可支道:“妹妹你可真傻,这样都认不出他来,若不是你亲身经历说出来,姐姐可真要怀疑你是胡诌的呢!你说他吧,明知道是你,居然也不戳破,如此好耐性,正所谓良辰美景,雨丝云片,烟波画船,你掌船来我撑伞……”
二百零三 当年太白几多梦,今夕天涯共此生
院中忽然传来天绍琪的说话声:“小冰,小冰,走慢一点,小心,快到娘这儿来!”
沈小冰是她和沈无星的女儿,是去年五月初来到这个世上的,是她的生命。
女儿已经学会了走路,虽然磕磕绊绊,可亦然是天绍琪一天之内最会开心的时候,天知道,自从沈家庄血杀之后,因了天名剑的缘故,她们夫妇俩终日东躲西藏,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快乐了。
天绍琪鬼使神差地憎恨起了天名剑,所以当初在华山上丢失天名剑后,她心里竟无比的庆幸。
祸根就是祸根,谁杀死公公沈天涯,谁泄露了沈家的秘密,谁就不得好死。拿到剑,注定没有好日子过,看他们还不斗个你死我活,她如是想!
现在,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丈夫沈无星能够开心起来,女儿沈小冰快些长大,一家人安全,已经足够了。
没了天名剑,她反而一脸轻松,女儿沈小冰咿呀学语,差不多十个多月大了,即将周岁,虽然走路不太稳当,但亦足已令天绍琪开心不已,她几次逗弄着沈小冰,想让沈无星开心,可是沈无星仍是打不起精神。
今天早上,沈无星去练剑,结果一剑败给了天绍琪!
如果以前输给自己的妻子,他不会觉得没面子,他乐于输给自己的妻子。
可如今不同,他想上月明教报仇血恨,可惜武功连自己的妻子也打不过,这让他无比沮丧,这说明十个月来的辛苦练剑,他的武功没有半点起色,一早上他都开心不起来,即使天绍琪再怎么逗他亦是徒然。
天绍琪一面和孩子逗笑,一面在旁边看着他,几次欲叫醒沈无星,沈无星俱无反应,她不由哀伤起来。
本是抱着沈小冰,此刻,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一脸落寞地瞅着自己的丈夫nAd1(
沈小冰还是个孩子,她体会不到父母的悲伤,所以她看见远处有棵树,就呀呀着叫开,渐渐挣脱了母亲的怀抱。
天绍青不由走过去,叫了一声:“大姐!”
她用手拉住磕绊到自己跟前的沈小冰。
“姐夫!”她望见沈无星坐在一旁亦顺道叫了一声,沈无星却独自静处没有应她。
天绍琪见此抱着沈小冰起身,姐妹俩慢慢走到一角,天绍青道:“大姐,怎么姐夫不开心呀?”
天绍琪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道:“他早上练功,他看出来我让着他,正在生闷气呢!”
天绍青大为吃惊道:“啊,大姐夫嫌你打赢他啦?”
天绍琪远远望着沈无星孤寂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天绍青看着她的面色,有所悟道:“大姐,别不开心了,那些事都过去了,青儿觉得你现在应该好好养大小冰,还是多劝劝姐夫吧,姐夫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她紧紧抓着天绍琪的手,虽然这样的劝慰起不了任何作用,可不劝慰几句,她的心情会更糟。
天绍琪走了两步,沉思着道:“青儿,我一直觉得这其中另有内情,你知道吗,那把剑藏在沈家,就连无星也不知道的……”
她忽然盯着天绍青,道:“你说月明教怎么会知道呢?”
天绍青随即道:“一定有人泄露了沈家的秘密……”
天绍琪点头,跟着恨然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绝不放过他!”
天绍青亦愤愤不平:“我看此人定是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如此埋没良知,残害沈家上下数百条人命,居心叵测啊!”说着,转面看向天绍琪道:“难不成他才是真正想要天名剑的人呢!”
天绍琪恍然道:“你这么一说,倒真有此可能,天名剑如今已经不知所踪,想必早落到这个人手里了……”说到这里,猛然怒道:“哼!它日若是让我碰上他,我一定杀了他!”
天绍青拍了一拍天绍琪,道:“大姐,我帮你!”
天绍琪面现几分忧色,道:“大姐怎么好连累妹妹你呢?”
天绍青道:“我们是一家人,大姐何必这么见外呢!”
……
柳枫伫在窗前,她们所说的话,他俱听在了耳里,一清一楚的言辞,他看着天绍琪埋怨,天绍青一旁回应,姐妹俩愤愤不平,心情随之沉重,刚刚与天绍青玩闹的气氛亦不见了,他脸色暗了瞬时,猛地转身回到屋内拿起了天门剑,霍然走出房了nAd2(
他直接走到了李老太君住处,可是老太君却不在。
此时此刻,李老太君正在苑内散步,她看到李征在花厅前面发脾气,吩咐丫环将庭院里那些花剪掉,不由走过去道:“小征,你干什么?”
李征坐在一把交椅上面,抬目望了李老太君一眼,道:“能不能把那些花换掉?”
李老太君一怔,道:“你不喜欢吗?”
李征闻言垂下首,双手相搓,烦躁地扳了两下,道:“已经旧了,是该换新的了!”
李老太君更讶:“可是这刚刚才种上没几天!”忽然一手抚着李征的肩头,道:“小朝以为你会喜欢……”
说到这里,老太君终于意识到李征似乎没有听她说话,他一只手已经开始摘起了那些花,将花悉数扔在了地上nAd3(
老太君随即问道:“小征,你怎么了,太君看你面色不好!”
李征无意间抬起头道:“没什么,只是孙儿想看新芽出土,勃勃生长的样子了……”
他说的平淡,就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可神态举动却让老太君心酸不已,她的孙儿又开始了定时的烦躁,自从李征生病,今年他似乎烦躁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也难怪,他看到别人生龙活虎,蹦蹦跳跳,别人可以嚣张,他却不可以,因为他的病不允许他情绪有任何激烈反应,换而言之,他不可以肆意的张狂、发怒,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只能将它们压在心里。
富户士族的俊儒们都可以随便走动,为什么他不可以?今天他的脸色比昨天更惨白,他一气之下将镜子摔了!
老太君见他怒不能怒,故作平静,连忙伸开双手将李征搂在怀里,祖孙俩抱头相泣。
猛然一个女婢来到身后,道:“太君,柳公子有事在房里等你!”
老太君起身擦了擦眼睛,李征见此说道:“太君,孙儿没事,你忙吧!”
老太君跟着转过面,冲那女婢道:“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后,李征一个人瞅着那些花,过不多时,又有一个女婢过来道:“禀公子,前厅有客人来到,欲拜会天大侠,可是天大侠昨个儿走了,这会儿亦没有回来,奴婢去找太君,太君也在招呼昨日来的客人,公子可要去前厅看看?”
李征闻言转过头,问道:“小姐不在吗?”
女婢摇了摇头:“小姐将自己关在房里,奴婢去找她,她说她今天不见客人!”
李征随即道:“那我去前厅看看!”
李征又有事情可做了,他立刻精神振奋,不到片刻已经赶去了前厅。
客厅里,摆满了东西,俱是上等值钱的贵重礼物,看阵势,似是提亲聘礼,非但如此,除了两个主人之外,更站了数位穿着光鲜的仆俾,各个手里捧着锦盒。
今日来的客人极不一般,李征赶到客厅的时候,天绍青与天绍琪已经站在了那里,在她们的对面,那两位主人俱是衣着光鲜,面貌不俗,两人乃年轻人,神态上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李征断定他们乃是一对兄弟。
两人面带笑容,双眼烁烁,神采飞扬,其中一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绍青。
天绍青怒嗔道:“你来干什么,快把你的东西拿走!”
迎面那人道:“诶,三姑娘,铭希这次是专门来看你的!”
天绍青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哼!谁要你看!”
李征一脚跨进厅内,面色一沉,这时,那兄弟中的另一人迎住李征道:“这位想必是这里当家的,在下赵铭锐!”
李征意外道:“原来是玄天门二位门主,有失远迎,不才正是李征!”
赵铭锐呵呵一笑,脱口赞道:“久闻李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也!”随即跟着李征哈哈一笑,接着转向一旁,指着旁边的弟弟道:“这位是舍弟铭希!”
赵铭希连忙随之做了一礼。
李征邀道:“两位门主光临敝舍,当是敝舍蓬荜生辉,赵门主,里面请!”
一句赵门主,一语双关,众人当然不知道李征这言外之意,却是故意不给情面,落下了一个。
赵铭锐心知肚明,却与其弟赵铭希双双当做不知。
李征与赵铭锐一道坐在厅内,赵铭希立在一旁,亦没有上去招呼他,他倒不怎么在意,而是一直望着天绍青,嘴角夹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坐下后,赵铭锐便开门见山地道:“赵某素来知道公子乃爽快人,今日当着公子的面,赵某也就直说了!”
李征慢啄清茶,道:“赵门主有话尽可直言!”说话间,双目却是抬也未抬。
他素来这种秉性,江湖上人尽皆知,赵铭锐亦见怪不怪,当下沉吟了片刻,尴尬地笑了一笑,叹了口气道:“哎,这件事说起来,都是我这个舍弟——”
他指着赵铭希,转回面道:“舍弟此前见到一位姑娘,从此倾心,回到家,俱是茶饭不思,日前更因此大病了一场,赵某实在心疼这个弟弟,便有意成全他,所以今日特意来拜会贵府,带来这些礼物算是下聘!”
李征诧异地抬起头,诘声问道:“赵门主的意思是?”
赵铭希连忙截下话道:“当然是求亲!”
“求亲?”天绍琪与李征俱是面色一怔。
天绍琪随即道:“但不知所求何人?”
这时,天绍青已经怒不可遏,气的转过了面去,天绍琪仍是没有发现自己妹妹的神情,当然,她刚才已不知走神几次了,听到‘求亲’二字方才如梦初醒般来了精神。
赵铭锐双掌相击,让家仆呈上聘礼,赵铭希在一旁笑意昂昂地指着天绍青道:“铭希此来,娶得就是你!”
天绍青闻言驳叱道:“你不要说了,你——出去!带上你的东西马上出去!”她忽然大怒着上前夺过几样聘礼盒子,将之摔在了地上。
天绍琪见她如此激动,急忙将她拉住,道:“青儿,入门总是客,你不能这样对人!”
听了此话,天绍青却是更气,将赵铭希所带来的东西样样俱砸开来。
李征见此,也明白了几分,赵铭希却早已对天绍青这种态度习以为常,只当她是在使小性子,面上极是谦让道:“三姑娘,不要这样子,铭希真的是真心的……”
天绍青当下捂起双耳,道:“你不要叫我!我不想听,你走啊,我不要见到你……”
“诶!”赵铭希见到这种情形,上前两步欲去拉她双手,天绍青却情绪激烈地跑开,跑到院落,一只手不断地拂着眼角的泪水,大为伤心地边跑边道:“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为什么不让他走啊?为什么要伤害柳大哥,我恨你们!”
于是,她这一跑,也便不知所踪。
赵铭希却立在门口不断地叫她:“三姑娘,三姑娘,哎,为什么你老是误会我?”说着,神情极是黯然。
天绍琪望了眼赵氏兄弟,道:“我妹妹就是这样,但不知二位……”
赵铭锐连忙道:“无妨,无妨!未出阁的姑娘多半都是如此……”随即转过双目,与赵铭希相视一笑。
李征道:“此事,在下亦无法做主,如今小青的双亲亦不在府内,不过你们倒是可以问问老太君的意见!”说罢,扫了一眼天绍琪。
天绍琪当即道:“我这就去请老太君!”说完,转身奔出了前厅。
天绍琪总算逮到一个可以溜出前厅的机会,李征需要留下来招呼客人,求亲的对象是自己的小妹妹天绍青,天绍琪或多或少要挺身而出,她可以趁机和老太君说说话,表达自己的意愿,所以她离厅而去。
天绍琪来到老太君住处,只听里面有人在说话:“实不相瞒,李枫此来,是专为昨夜老太君说了那些话而来,对于太君所说,李枫不同意!”
老太君平静地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柳枫冷哼了一声,气势不减道:“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把剑——”他举起手上的天门剑,道:“根本就不应该送给我!”
门外有人停下脚步,屋内的人却俱无反应,柳枫在屋内踱开步来,突然道:“太君所说三样,李枫俱都犯过,一,我太白深山与月明教互不往来,可是弟子早已犯此戒规,弟子不但找上月明教,还告诉了他们天名剑早已落在洛阳沈家,如要取之,突其不意,易如反掌——”
话未完,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只见天绍琪立在门口,憎恶地看着柳枫道:“原来是你出卖了沈家!”
她踏前两步,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将几个字咬的铿然有力,紧瞪着柳枫道:“我说过,不管是谁泄露了消息,就一定不会放过他,就算是你也不例外!”猛然冷哼一声,转身出离房间。
老太君仍然平静地望着柳枫,她见柳枫站着不动,面色仍旧不改,遂问道:“你不怕绍琪将这件事说出去?以你的功力,门外有人,不可能感觉不到……”
柳枫嘴角划过一丝讽刺,朝门口望了一眼,转目面向李老太君,道:“太君方才不是一样没有阻止李枫将真相说出来?”
老太君将目光定在柳枫身上,道:“这么说,你是故意要让她听到了?莫忘了青丫头正等着和你成亲呢!”
柳枫垂首作揖:“我不想在骗她!这使我很痛苦!”
老太君喟然道:“所以你一定要说出来?”
柳枫不说话,老太君恍然悟道:“你是想让青丫头自己选择?”
柳枫沉吟少时,猛地淡然道:“我对青儿有信心!”
此言罢了,老太君双目一落,她看到了柳枫一只手在袖口处发抖,她也不说话了……
赵铭锐久等不见李老太君,便大落落地冲李征抱了一拳,说了一句:“既然李老太君有事,赵某不便打扰,改日再来拜会好了!”话落,离厅而去,出了清居苑。
赵铭希连忙紧步去追,赵铭锐却走得飞快,他原本轻功高绝,转瞬已到了街市,他随即放慢脚步,赵铭希从后面追上来道:“大哥,大哥,事情没有谈成,你为什么要走?”
赵铭锐见他到了跟前,如此急躁,不由上下扫视了一眼赵铭希,道:“身为一个门主,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一个门主该有的风范?”
赵铭希不管不顾道:“我喜欢她,我喜欢她,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我忍的多辛苦,闭上眼睛,做梦是她;睁开眼睛,醒来也是她……”
话未完,赵铭锐便已厉叱道:“真是没出息,如此怎么能够成大事?”
赵铭希冷哼一声,不无埋怨地道:“反正我的事都给你破坏了!”
赵铭锐闻言狡狯的一笑,走开一步道:“铭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以退为进’?”说着,斜过双目于赵铭希,见赵铭希发愣地看着他,不由冷然笑道:“李老太君此举,明明是故意刁难,难道你看不出来?”
赵铭希忽然有些开窍,愣愣地道:“你的意思是?”
赵铭锐望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道:“大哥自然有办法,你尽管明天随大哥一道再上清居苑,带上我们玄天门三宝,我就不信李老太君不动心!”
赵铭希顿时喜出望外,道:“还是大哥有办法!”
赵铭锐转面望向赵铭希,笑道:“大哥想过了,你说的也对,只要这件事办成,清居苑与华山,还有那个天倚剑就算是我们玄天门的亲家了,如此日后办起事来,我们岂不是如虎添翼?大哥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天倚剑杀了本门那几个弟子,就当便宜他了!大哥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赵铭希更是大喜:“大哥真是爽快!”
赵铭锐闻言瞅了他一眼,忽然面色一变道:“你让杨凌烟在清居苑挑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铭希沉下面,道:“铭希受人所托,大哥就不要问了嘛!”
赵铭锐冷道:“你以为大哥不知道?还不就是月明教姓程的那个丫头,你胆敢背着我和月明教有所往来,我们与月明教的仇,你都忘了?”
赵铭希垂首不言,赵铭锐紧盯着他,肃然道:“杨凌烟无端泄露别人机密,你可是给他闯下大祸了!”
赵铭希连忙抬起头来,道:“我马上派人去保护他!大哥,你放心,他是你的朋友,我绝不会让他出了意外!”
不知不觉已近正午,天绍青一声不响地坐在屋内,天绍琪走了进来。
她在天绍青旁边坐下,拉起天绍青的双手,道:“还在生大姐的气?”
天绍青此时已平静,随即摇头。
天绍琪见此舒了一口气,沉吟了片时,猛然盯着天绍青道:“大姐想问你——”
天绍青没做他想,当下道:“大姐但问无妨啊!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会再像刚才那样了!”说着,抬起双目,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问吧!”
天绍琪仍是犹豫不定,垂目思量了一番,方看着天绍青问道:“你告诉姐姐,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天绍青感觉眼角仍有些湿腻,不由一只手在眼角处抹了一把,听到天绍琪如此问自己,不由愣了一下道:“大姐是说柳大哥?”
天绍琪点头,天绍青便道:“也有快一年了吧!”
天绍琪连忙追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过越轨之事?”
天绍青吓了一跳,被问的面上一红,匆遽地转身避过天绍琪,道:“啊!姐姐,你为何有此一问?”
天绍琪亦随之站起,见妹妹如此羞涩的表情,面色不由得几近发怒,她从后面瞪着天绍青道:“姐姐有重要的事情!”
天绍青急忙回过身道:“什么事?”
天绍琪强颜一笑,道:“这个你先不要问,回答姐姐的问话!”说罢,已正容。
天绍青是一个未经历人事的少女,当然不能做到已为人妇的天绍琪这般从容了,所以她低垂着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俱是说不出来,天绍琪已经急不可耐,她恨不得立马去杀了柳枫,但是她担心自己的妹妹!
所以她很着急地道:“你快告诉姐姐,这件事对姐姐很重要!”
天绍青垂下头,道:“柳大哥对青儿很好,姐姐说的越轨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天绍琪觉得不可思议,不相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你和他朝夕相对,都这么久了,你不要骗大姐,还是老实地告诉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姐姐又不会笑话你!”
天绍青急着道:“没有啊,真的没有啊……”见天绍琪一双狐狸般地眼神瞪着她,遂扭过头道:“只有一次——差了一点点,从那以后柳大哥就再也没有碰过绍青……”
当下将当初李宅那天夜里的事细说了一遍,加上柳枫仰天说的那句:“先祖在上,枫儿不孝,辱没了你们的威名,枫儿该死……”
不等天绍琪反应,她一个人在屋内走动着道:“其实我知道,柳大哥是怕我和他其中一人将来会成为第二个他母亲那样的人,所以他才那么痛苦,带着绍青来到长安——”
话未完,天绍琪已大喜着道:“如此甚好,那姐姐就放心多了!”
天绍青见天绍琪举止怪异,正要追问,天绍琪却已转面对着她,郑重着道:“姐姐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可做得到?”
天绍青诧异道:“什么事?”
天绍琪面上冷肃道:“你要先答应我!”
天绍青立时保证道:“大姐只管说来,绍青一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天绍琪嘴角划出一丝冷然,斜着双目望向天绍青,道:“你这么爽快,那再好不过了!”说着,转身面向天绍青,极为冷峻道:“今日玄天门来求亲,你是知道的,姐姐要你离开姓柳的,答应玄天门的亲事!”
天绍青不想她费了半天功夫,原来是这个目的,当下连退两步,摇头拒道:“不……”遂转过首去,不再看天绍琪,显然是生气了。
天绍琪追着她,厉声质问道:“你刚刚不是还向我保证,不管姐姐要求何事,你都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的吗?”
天绍青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圈套一般,心里极是难受,偏偏这个人是自己的大姐,令她无法发怒,唯有一再表明自己的立场:“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任何事?”天绍琪冷笑:“那好,你去杀了柳枫!”
天绍青更是大吃一惊,一手摁着桌沿,连退了三步,连连摇首,望着天绍琪道:“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要求?你明知道我不能答应你……”
天绍琪见她伤心地落下泪来,想是自己逼她太急所致,随即上前拉住天绍青的双手,道:“大姐就是知道你会难受,不然也不会来找你了,我知道如果我直接去杀他,你一定恨大姐,所以大姐才来找你呀,青儿,姐姐知道要你离开柳枫,的确是难为你了,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你离开他,伤心一段时间,自然就没事了,如果你嫁人的话,有丈夫有孩子,很快就会将柳枫忘了……”
天绍青泪如雨下,听了天绍琪这番话无比诧异,更是连连摇头:“不,我不要,如果没有了柳大哥,我不会嫁人的……”说至最后,她几乎吼了起来。
天绍琪抚着她的肩,进一步道:“大姐帮你找一个比柳枫更好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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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四门前屋内解闲忧,往日今时风卷愁
?院中忽然传来天绍琪的说话声:“小冰,小冰,走慢一点,小心,快到娘这儿来!”
沈小冰是她和沈无星的女儿,是去年五月初来到这个世上的,是她的生命。
女儿已经学会了走路,虽然磕磕绊绊,可亦然是天绍琪一天之内最会开心的时候,天知道,自从沈家庄血杀之后,因了天名剑的缘故,她们夫妇俩终日东躲西藏,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快乐了。
天绍琪鬼使神差地憎恨起了天名剑,所以当初在华山上丢失天名剑后,她心里竟无比的庆幸。
祸根就是祸根,谁杀死公公沈天涯,谁泄露了沈家的秘密,谁就不得好死。拿到剑,注定没有好日子过,看他们还不斗个你死我活,她如是想!
现在,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丈夫沈无星能够开心起来,女儿沈小冰快些长大,一家人安全,已经足够了。
没了天名剑,她反而一脸轻松,女儿沈小冰咿呀学语,差不多十个多月大了,即将周岁,虽然走路不太稳当,但亦足已令天绍琪开心不已,她几次逗弄着沈小冰,想让沈无星开心,可是沈无星仍是打不起精神。
今天早上,沈无星去练剑,结果一剑败给了天绍琪!
如果以前输给自己的妻子,他不会觉得没面子,他乐于输给自己的妻子。
可如今不同,他想上月明教报仇血恨,可惜武功连自己的妻子也打不过,这让他无比沮丧,这说明十个月来的辛苦练剑,他的武功没有半点起色,一早上他都开心不起来,即使天绍琪再怎么逗他亦是徒然。
天绍琪一面和孩子逗笑,一面在旁边看着他,几次欲叫醒沈无星,沈无星俱无反应,她不由哀伤起来。
本是抱着沈小冰,此刻,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松开了,一脸落寞地瞅着自己的丈夫。
沈小冰还是个孩子,她体会不到父母的悲伤,所以她看见远处有棵树,就呀呀着叫开,渐渐挣脱了母亲的怀抱nAd1(
天绍青不由走过去,叫了一声:“大姐!”
她用手拉住磕绊到自己跟前的沈小冰。
“姐夫!”她望见沈无星坐在一旁亦顺道叫了一声,沈无星却独自静处没有应她。
天绍琪见此抱着沈小冰起身,姐妹俩慢慢走到一角,天绍青道:“大姐,怎么姐夫不开心呀?”
天绍琪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道:“他早上练功,他看出来我让着他,正在生闷气呢!”
天绍青大为吃惊道:“啊,大姐夫嫌你打赢他啦?”
天绍琪远远望着沈无星孤寂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天绍青看着她的面色,有所悟道:“大姐,别不开心了,那些事都过去了,青儿觉得你现在应该好好养大小冰,还是多劝劝姐夫吧,姐夫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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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李老太君正在苑内散步,她看到李征在花厅前面发脾气,吩咐丫环将庭院里那些花剪掉,不由走过去道:“小征,你干什么?”
李征坐在一把交椅上面,抬目望了李老太君一眼,道:“能不能把那些花换掉?”
李老太君一怔,道:“你不喜欢吗?”
李征闻言垂下首,双手相搓,烦躁地扳了两下,道:“已经旧了,是该换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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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一个女婢来到身后,道:“太君,柳公子有事在房里等你!”
老太君起身擦了擦眼睛,李征见此说道:“太君,孙儿没事,你忙吧!”
老太君跟着转过面,冲那女婢道:“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后,李征一个人瞅着那些花,过不多时,又有一个女婢过来道:“禀公子,前厅有客人来到,欲拜会天大侠,可是天大侠昨个儿走了,这会儿亦没有回来,奴婢去找太君,太君也在招呼昨日来的客人,公子可要去前厅看看?”
李征闻言转过头,问道:“小姐不在吗?”
女婢摇了摇头:“小姐将自己关在房里,奴婢去找她,她说她今天不见客人!”
李征随即道:“那我去前厅看看!”
李征又有事情可做了,他立刻精神振奋,不到片刻已经赶去了前厅。
客厅里,摆满了东西,俱是上等值钱的贵重礼物,看阵势,似是提亲聘礼,非但如此,除了两个主人之外,更站了数位穿着光鲜的仆俾,各个手里捧着锦盒。
今日来的客人极不一般,李征赶到客厅的时候,天绍青与天绍琪已经站在了那里,在她们的对面,那两位主人俱是衣着光鲜,面貌不俗,两人乃年轻人,神态上或多或少有几分相似,李征断定他们乃是一对兄弟。
两人面带笑容,双眼烁烁,神采飞扬,其中一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绍青。
天绍青怒嗔道:“你来干什么,快把你的东西拿走!”
迎面那人道:“诶,三姑娘,铭希这次是专门来看你的!”
天绍青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哼!谁要你看!”
李征一脚跨进厅内,面色一沉,这时,那兄弟中的另一人迎住李征道:“这位想必是这里当家的,在下赵铭锐!”
李征意外道:“原来是玄天门二位门主,有失远迎,不才正是李征!”
赵铭锐呵呵一笑,脱口赞道:“久闻李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也!”随即跟着李征哈哈一笑,接着转向一旁,指着旁边的弟弟道:“这位是舍弟铭希!”
赵铭希连忙随之做了一礼。
李征邀道:“两位门主光临敝舍,当是敝舍蓬荜生辉,赵门主,里面请!”
一句赵门主,一语双关,众人当然不知道李征这言外之意,却是故意不给情面,落下了一个。
赵铭锐心知肚明,却与其弟赵铭希双双当做不知。
李征与赵铭锐一道坐在厅内,赵铭希立在一旁,亦没有上去招呼他,他倒不怎么在意,而是一直望着天绍青,嘴角夹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坐下后,赵铭锐便开门见山地道:“赵某素来知道公子乃爽快人,今日当着公子的面,赵某也就直说了!”
李征慢啄清茶,道:“赵门主有话尽可直言!”说话间,双目却是抬也未抬。
他素来这种秉性,江湖上人尽皆知,赵铭锐亦见怪不怪,当下沉吟了片刻,尴尬地笑了一笑,叹了口气道:“哎,这件事说起来,都是我这个舍弟——”
他指着赵铭希,转回面道:“舍弟此前见到一位姑娘,从此倾心,回到家,俱是茶饭不思,日前更因此大病了一场,赵某实在心疼这个弟弟,便有意成全他,所以今日特意来拜会贵府,带来这些礼物算是下聘!”
李征诧异地抬起头,诘声问道:“赵门主的意思是?”
赵铭希连忙截下话道:“当然是求亲!”
“求亲?”天绍琪与李征俱是面色一怔。
天绍琪随即道:“但不知所求何人?”
这时,天绍青已经怒不可遏,气的转过了面去,天绍琪仍是没有发现自己妹妹的神情,当然,她刚才已不知走神几次了,听到‘求亲’二字方才如梦初醒般来了精神。
赵铭锐双掌相击,让家仆呈上聘礼,赵铭希在一旁笑意昂昂地指着天绍青道:“铭希此来,娶得就是你!”
天绍青闻言驳叱道:“你不要说了,你——出去!带上你的东西马上出去!”她忽然大怒着上前夺过几样聘礼盒子,将之摔在了地上。
天绍琪见她如此激动,急忙将她拉住,道:“青儿,入门总是客,你不能这样对人!”
听了此话,天绍青却是更气,将赵铭希所带来的东西样样俱砸开来。
二百零五门前屋内解闲忧,往日今时风卷愁
?李征见此,也明白了几分,赵铭希却早已对天绍青这种态度习以为常,只当她是在使小性子,面上极是谦让道:“三姑娘,不要这样子,铭希真的是真心的……”
天绍青当下捂起双耳,道:“你不要叫我!我不想听,你走啊,我不要见到你……”
“诶!”赵铭希见到这种情形,上前两步欲去拉她双手,天绍青却情绪激烈地跑开,跑到院落,一只手不断地拂着眼角的泪水,大为伤心地边跑边道:“我恨你们,我恨你们,为什么不让他走啊?为什么要伤害柳大哥,我恨你们!”
于是,她这一跑,也便不知所踪。
赵铭希却立在门口不断地叫她:“三姑娘,三姑娘,哎,为什么你老是误会我?”说着,神情极是黯然。
天绍琪望了眼赵氏兄弟,道:“我妹妹就是这样,但不知二位……”
赵铭锐连忙道:“无妨,无妨!未出阁的姑娘多半都是如此……”随即转过双目,与赵铭希相视一笑。
李征道:“此事,在下亦无法做主,如今小青的双亲亦不在府内,不过你们倒是可以问问老太君的意见!”说罢,扫了一眼天绍琪。
天绍琪当即道:“我这就去请老太君!”说完,转身奔出了前厅。
天绍琪总算逮到一个可以溜出前厅的机会,李征需要留下来招呼客人,求亲的对象是自己的小妹妹天绍青,天绍琪或多或少要挺身而出,她可以趁机和老太君说说话,表达自己的意愿,所以她离厅而去。
天绍琪来到老太君住处,只听里面有人在说话:“实不相瞒,李枫此来,是专为昨夜老太君说了那些话而来,对于太君所说,李枫不同意!”
老太君平静地看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柳枫冷哼了一声,气势不减道:“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把剑——”他举起手上的天门剑,道:“根本就不应该送给我!”
门外有人停下脚步,屋内的人却俱无反应,柳枫在屋内踱开步来,突然道:“太君所说三样,李枫俱都犯过,一,我太白深山与月明教互不往来,可是弟子早已犯此戒规,弟子不但找上月明教,还告诉了他们天名剑早已落在洛阳沈家,如要取之,突其不意,易如反掌——”
话未完,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只见天绍琪立在门口,憎恶地看着柳枫道:“原来是你出卖了沈家!”
她踏前两步,字句愤懑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将几个字咬的铿然有力,紧瞪着柳枫道:“我说过,不管是谁泄露了消息,就一定不会放过他,就算是你也不例外!”猛然冷哼一声,转身出离房间nAd1(
老太君仍然平静地望着柳枫,她见柳枫站着不动,面色仍旧不改,遂问道:“你不怕绍琪将这件事说出去?以你的功力,门外有人,不可能感觉不到……”
柳枫嘴角划过一丝讽刺,朝门口望了一眼,转目面向李老太君,道:“太君方才不是一样没有阻止李枫将真相说出来?”
老太君将目光定在柳枫身上,道:“这么说,你是故意要让她听到了?莫忘了青丫头正等着和你成亲呢!”
柳枫垂首作揖:“我不想在骗她!这使我很痛苦!”
老太君喟然道:“所以你一定要说出来?”
柳枫不说话,老太君恍然悟道:“你是想让青丫头自己选择?”
柳枫沉吟少时,猛地淡然道:“我对青儿有信心!”
此言罢了,老太君双目一落,她看到了柳枫一只手在袖口处发抖,她也不说话了……
赵铭锐久等不见李老太君,便大落落地冲李征抱了一拳,说了一句:“既然李老太君有事,赵某不便打扰,改日再来拜会好了!”话落,离厅而去,出了清居苑nAd2(
赵铭希连忙紧步去追,赵铭锐却走得飞快,他原本轻功高绝,转瞬已到了街市,他随即放慢脚步,赵铭希从后面追上来道:“大哥,大哥,事情没有谈成,你为什么要走?”
赵铭锐见他到了跟前,如此急躁,不由上下扫视了一眼赵铭希,道:“身为一个门主,你看看你,哪里还有一个门主该有的风范?”
赵铭希不管不顾道:“我喜欢她,我喜欢她,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我忍的多辛苦,闭上眼睛,做梦是她;睁开眼睛,醒来也是她……”
话未完,赵铭锐便已厉叱道:“真是没出息,如此怎么能够成大事?”
赵铭希冷哼一声,不无埋怨地道:“反正我的事都给你破坏了!”
赵铭锐闻言狡狯的一笑,走开一步道:“铭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以退为进’?”说着,斜过双目于赵铭希,见赵铭希发愣地看着他,不由冷然笑道:“李老太君此举,明明是故意刁难,难道你看不出来?”
赵铭希忽然有些开窍,愣愣地道:“你的意思是?”
赵铭锐望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道:“大哥自然有办法,你尽管明天随大哥一道再上清居苑,带上我们玄天门三宝,我就不信李老太君不动心!”
赵铭希顿时喜出望外,道:“还是大哥有办法!”
赵铭锐转面望向赵铭希,笑道:“大哥想过了,你说的也对,只要这件事办成,清居苑与华山,还有那个天倚剑就算是我们玄天门的亲家了,如此日后办起事来,我们岂不是如虎添翼?大哥何乐而不为呢?至于天倚剑杀了本门那几个弟子,就当便宜他了!大哥既往不咎,一笔勾销!”
赵铭希更是大喜:“大哥真是爽快!”
赵铭锐闻言瞅了他一眼,忽然面色一变道:“你让杨凌烟在清居苑挑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铭希沉下面,道:“铭希受人所托,大哥就不要问了嘛!”
赵铭锐冷道:“你以为大哥不知道?还不就是月明教姓程的那个丫头,你胆敢背着我和月明教有所往来,我们与月明教的仇,你都忘了?”
赵铭希垂首不言,赵铭锐紧盯着他,肃然道:“杨凌烟无端泄露别人机密,你可是给他闯下大祸了!”
赵铭希连忙抬起头来,道:“我马上派人去保护他!大哥,你放心,他是你的朋友,我绝不会让他出了意外!”
不知不觉已近正午,天绍青一声不响地坐在屋内,天绍琪走了进来nAd3(
她在天绍青旁边坐下,拉起天绍青的双手,道:“还在生大姐的气?”
天绍青此时已平静,随即摇头。
天绍琪见此舒了一口气,沉吟了片时,猛然盯着天绍青道:“大姐想问你——”
天绍青没做他想,当下道:“大姐但问无妨啊!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会再像刚才那样了!”说着,抬起双目,嘴角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问吧!”
天绍琪仍是犹豫不定,垂目思量了一番,方看着天绍青问道:“你告诉姐姐,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天绍青感觉眼角仍有些湿腻,不由一只手在眼角处抹了一把,听到天绍琪如此问自己,不由愣了一下道:“大姐是说柳大哥?”
天绍琪点头,天绍青便道:“也有快一年了吧!”
天绍琪连忙追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过越轨之事?”
天绍青吓了一跳,被问的面上一红,匆遽地转身避过天绍琪,道:“啊!姐姐,你为何有此一问?”
天绍琪亦随之站起,见妹妹如此羞涩的表情,面色不由得几近发怒,她从后面瞪着天绍青道:“姐姐有重要的事情!”
天绍青急忙回过身道:“什么事?”
天绍琪强颜一笑,道:“这个你先不要问,回答姐姐的问话!”说罢,已正容。
天绍青是一个未经历人事的少女,当然不能做到已为人妇的天绍琪这般从容了,所以她低垂着头,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俱是说不出来,天绍琪已经急不可耐,她恨不得立马去杀了柳枫,但是她担心自己的妹妹!
所以她很着急地道:“你快告诉姐姐,这件事对姐姐很重要!”
天绍青垂下头,道:“柳大哥对青儿很好,姐姐说的越轨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天绍琪觉得不可思议,不相信地问道:“这怎么可能?你和他朝夕相对,都这么久了,你不要骗大姐,还是老实地告诉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姐姐又不会笑话你!”
天绍青急着道:“没有啊,真的没有啊……”见天绍琪一双狐狸般地眼神瞪着她,遂扭过头道:“只有一次——差了一点点,从那以后柳大哥就再也没有碰过绍青……”
当下将当初李宅那天夜里的事细说了一遍,加上柳枫仰天说的那句:“先祖在上,枫儿不孝,辱没了你们的威名,枫儿该死……”
不等天绍琪反应,她一个人在屋内走动着道:“其实我知道,柳大哥是怕我和他其中一人将来会成为第二个他母亲那样的人,所以他才那么痛苦,带着绍青来到长安——”
话未完,天绍琪已大喜着道:“如此甚好,那姐姐就放心多了!”
天绍青见天绍琪举止怪异,正要追问,天绍琪却已转面对着她,郑重着道:“姐姐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可做得到?”
天绍青诧异道:“什么事?”
天绍琪面上冷肃道:“你要先答应我!”
天绍青立时保证道:“大姐只管说来,绍青一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天绍琪嘴角划出一丝冷然,斜着双目望向天绍青,道:“你这么爽快,那再好不过了!”说着,转身面向天绍青,极为冷峻道:“今日玄天门来求亲,你是知道的,姐姐要你离开姓柳的,答应玄天门的亲事!”
天绍青不想她费了半天功夫,原来是这个目的,当下连退两步,摇头拒道:“不……”遂转过首去,不再看天绍琪,显然是生气了。
天绍琪追着她,厉声质问道:“你刚刚不是还向我保证,不管姐姐要求何事,你都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的吗?”
天绍青只觉得自己落入一个圈套一般,心里极是难受,偏偏这个人是自己的大姐,令她无法发怒,唯有一再表明自己的立场:“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任何事?”天绍琪冷笑:“那好,你去杀了柳枫!”
天绍青更是大吃一惊,一手摁着桌沿,连退了三步,连连摇首,望着天绍琪道:“你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要求?你明知道我不能答应你……”
天绍琪见她伤心地落下泪来,想是自己逼她太急所致,随即上前拉住天绍青的双手,道:“大姐就是知道你会难受,不然也不会来找你了,我知道如果我直接去杀
他,你一定恨大姐,所以大姐才来找你呀,青儿,姐姐知道要你离开柳枫,的确是难为你了,但是长痛不如短痛,你离开他,伤心一段时间,自然就没事了,如果你
嫁人的话,有丈夫有孩子,很快就会将柳枫忘了……”
天绍青泪如雨下,听了天绍琪这番话无比诧异,更是连连摇头:“不,我不要,如果没有了柳大哥,我不会嫁人的……”说至最后,她几乎吼了起来。
天绍琪抚着她的肩,进一步道:“大姐帮你找一个比柳枫更好的!好不好?”
二百零六暮色西沉孤影寒,夜半剑声天门冷
?天绍琪一手拂过天绍青垂在后背的头发,放缓语气道:“以那位门主对你的痴心,离开柳枫以后,他将来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况且玄天门势大,你嫁过去,绝不会吃亏!”
天绍青闻言吃惊地退开两步,语带幽怨地叫道:“你与赵家兄弟不过初次相识,你又如何知道赵铭希是真心的?”她此刻眼眶夹泪,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天绍琪愈是如此说话,愈教她难过伤心,所以言辞之间,已差不多冲天绍琪吼了起来。
天绍琪连忙追上她一步,强调道:“大姐观人无数,不会看错!”
天绍青吼道:“那你为何偏偏看不到柳大哥,柳大哥对青儿一片真情,三番救我,不惜性命,有几次,他差点因此失常,你为什么就是视而不见?”说罢,双目似剑一般逼视着天绍琪。
天绍琪立时别过头躲开天绍青直视的目光,语气强硬道:“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嫁给柳枫,必须马上离开他!”
显然,她是不想面对天绍青口里的柳枫,不愿意那个仇人和自己的亲妹妹如此深情,她现在宁愿告诫自己,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既是冷酷无情,何来清高自洁,何来真情?是故,她说话亦愈来愈强硬。
天绍青浑身一震,她不明白天绍琪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不讲道理,听了此话,不由问道:“为什么?”
天绍琪望着她,嘴角嗫嚅,心里挣扎了半响,却始终不愿意开口告诉她事实,终是不留情面道:“谁都可以嫁给他,就是我的亲妹妹——不行!”
天绍青见毫无转圜余地,不由流下眼泪,失声叫道:“那你知不知道,柳大哥他离开了我,他会很难受的,你要我离开他,是在伤害他,如果我离开了柳大哥,他……他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他会了无生趣,他……”
不等她说完,天绍琪已大叹了一句,抢前两步拦下话道:“你别傻了,他的心里只有天下,仇恨,怎么会有你呢?又怎么会因为你而活不下去呢?”
这无头的事实被天绍琪无情地戳穿,就如同捣碎了天绍青心里垒起来的那道坚不可摧的网一般,使得她愈加难以接受现实nAd1(一直以来,她可不就是靠着这道网来将自己关在柳枫的世界里,告诉自己,她和柳枫,是两情相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缺一不可的吗?
如果要她嫁给别人背弃柳枫,一定会使柳枫痛苦不堪,她无法想象承受那么多磨难的柳枫,还要再次失去唯一的东西,那他会是什么样子?
此刻,事实被天绍琪说出来,她竟找不到任何言辞去反驳天绍琪说的不对,只频频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天绍琪见她这般失魂的模样,更觉得自己所料不差,柳枫乃南唐太尉,又为寻仇而杀了黄居百,江湖皆知,她不相信柳枫这样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妹妹放下大好前途,更不相信柳枫会放弃复仇,所以她坚信自己是对的。
就算她狠心,残忍也罢,但只要能让自己的妹妹看清现实,她这步棋就走对了。
欲要报仇,攻心为上,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不一定人人会用。
天绍琪望着自己的妹妹,难过地道:“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能学学绍茵,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不会令我为难,一定会拿起剑毫不犹豫地杀了柳枫……”
天绍青心里叫道:“你没问过二姐,你又如何妄下如此定论?”可她始终没有直面说出来,掂量再三,仍是不愿驳了天绍琪的面子。
她不出声,天绍琪却道:“青儿,你小时候乖巧伶俐,不管大姐说什么,你都听都做,为什么你长大了,认识柳枫之后,这么不听话?你太让我伤心了!”言下之意,却是妹妹这一切违常举动俱是柳枫引起的,她转过面拭掉了眼角一滴泪,失声抽泣,像是极为难过。
天绍青望了她一眼,见此情景更是愈发心碎,自小到大,大姐要做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此时此刻,她只有在心里苦笑,最后轻叹了一声,对着一向尊敬的大姐天绍琪说道:“爹和娘也没有像你这样逼过我!”
天绍琪立刻抬起头来,截过话道:“你错了,娘和我是一样的,不然你十岁那年,娘为什么送你去玉华山?她为什么不送我和绍茵?又或者将志儿送人呢?你我都知道,娘是为了弥补亏欠姨父的罪过,才会如此,可她为什么单单选你呢?”
这句无情的话语立时将天绍青击的脆弱不堪,九年来,她可是藏着无数个疑问,母亲为何狠心将自己送人,难道她和父亲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吗?这一刻,她在心里坚守九年的防线轰然溃崩,大声道:“你太过分了!”扔下话后,她夺门跑了出去nAd2(
一路狂奔狂跑,引得清居苑里十数个仆俾好奇的目光,天绍青却拒不回答,终是在一处无人的亭子里停下来,整个身子倚靠着一处栏杆,顺着栏杆滑落倒地,双臂颓然地抱住膝腿,再也止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心酸,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潸然落满脸颊,她仰天哭喊道:“娘,你在哪儿,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整个四周俱听得到她的哭泣声,李朝的女婢萍儿在一侧瞧见,连忙惊吓着跑回了李朝的房间,推开门便立刻叫道:“姑娘,姑娘,不好了,表小姐在外面哭的很伤心哪,你快啊!”
李朝正在铜镜前梳头,听了这番话不由怔怔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道:“小青……在哭?”
萍儿猛力点头,诉道:“表小姐看起来好可怜,萍儿从来没见她哭的这般伤心,以前她来咱们清居苑的时候,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嘛!”说着,已不由自主地学起了天绍青的神情,做了几个动作给李朝。
“快带我去!”李朝当下大惊着奔到门外。
此时,一天之中最好的时光即将过去,待到天绍青止住哭声,抬眼一看,天已落下暮色,所以李朝赶到的时候,她已起身离开了nAd3(
李朝四下找寻,俱是扑了一空,不由心中暗道:“难道是我惹妹妹伤心了?诶,我真该死,昨晚听了柳枫之事,为何鬼迷心窍,竟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来,无端徒惹小青她如此伤心……
显然,她将罪责全怪在了自己身上,以为天绍青见到自己对柳枫的失常举动而难过,想念至此,李朝不由大为懊悔,连忙随着萍儿继续在清居苑各处角落找寻。
那时候她有些迷茫,但是遇到那样的事情,对于情之一字,又有谁不迷茫呢?难道有人自问爱情来得时候,可以超脱世外么?
可李朝此刻只觉得无论什么样的解释,也无法将自己所做的事推得一干二净,她必须立刻找到天绍青,向她诚意道歉,毕竟李朝是一个尚算理智的女子,她并不打算去伤害自己的亲人,更不愿伤害与自己模样相似,兴趣相投的天绍青,那是她的妹妹!
半刻后,她终于看到了天绍青,急忙将她叫住。
二百零七暮色西沉孤影寒,夜半剑声天门冷
天绍琪一手拂过天绍青垂在后背的头发,放缓语气道:“以那位门主对你的痴心,离开柳枫以后,他将来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况且玄天门势大,你嫁过去,绝不会吃亏!”
天绍青闻言吃惊地退开两步,语带幽怨地叫道:“你与赵家兄弟不过初次相识,你又如何知道赵铭希是真心的?”她此刻眼眶夹泪,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天绍琪愈是如此说话,愈教她难过伤心,所以言辞之间,已差不多冲天绍琪吼了起来。
天绍琪连忙追上她一步,强调道:“大姐观人无数,不会看错!”
天绍青吼道:“那你为何偏偏看不到柳大哥,柳大哥对青儿一片真情,三番救我,不惜性命,有几次,他差点因此失常,你为什么就是视而不见?”说罢,双目似剑一般逼视着天绍琪。
天绍琪立时别过头躲开天绍青直视的目光,语气强硬道:“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嫁给柳枫,必须马上离开他!”
显然,她是不想面对天绍青口里的柳枫,不愿意那个仇人和自己的亲妹妹如此深情,她现在宁愿告诫自己,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仇人,既是冷酷无情,何来清高自洁,何来真情?是故,她说话亦愈来愈强硬。
天绍青浑身一震,她不明白天绍琪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不讲道理,听了此话,不由问道:“为什么?”
天绍琪望着她,嘴角嗫嚅,心里挣扎了半响,却始终不愿意开口告诉她事实,终是不留情面道:“谁都可以嫁给他,就是我的亲妹妹——不行!”
天绍青见毫无转圜余地,不由流下眼泪,失声叫道:“那你知不知道,柳大哥他离开了我,他会很难受的,你要我离开他,是在伤害他,如果我离开了柳大哥,他……他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他会了无生趣,他……”
不等她说完,天绍琪已大叹了一句,抢前两步拦下话道:“你别傻了,他的心里只有天下,仇恨,怎么会有你呢?又怎么会因为你而活不下去呢?”
这无头的事实被天绍琪无情地戳穿,就如同捣碎了天绍青心里垒起来的那道坚不可摧的网一般,使得她愈加难以接受现实nAd1(一直以来,她可不就是靠着这道网来将自己关在柳枫的世界里,告诉自己,她和柳枫,是两情相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缺一不可的吗?
如果要她嫁给别人背弃柳枫,一定会使柳枫痛苦不堪,她无法想象承受那么多磨难的柳枫,还要再次失去唯一的东西,那他会是什么样子?
此刻,事实被天绍琪说出来,她竟找不到任何言辞去反驳天绍琪说的不对,只频频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天绍琪见她这般失魂的模样,更觉得自己所料不差,柳枫乃南唐太尉,又为寻仇而杀了黄居百,江湖皆知,她不相信柳枫这样的人会为了自己的妹妹放下大好前途,更不相信柳枫会放弃复仇,所以她坚信自己是对的。
就算她狠心,残忍也罢,但只要能让自己的妹妹看清现实,她这步棋就走对了。
欲要报仇,攻心为上,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不一定人人会用。
天绍琪望着自己的妹妹,难过地道:“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能学学绍茵,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不会令我为难,一定会拿起剑毫不犹豫地杀了柳枫……”
天绍青心里叫道:“你没问过二姐,你又如何妄下如此定论?”可她始终没有直面说出来,掂量再三,仍是不愿驳了天绍琪的面子。
她不出声,天绍琪却道:“青儿,你小时候乖巧伶俐,不管大姐说什么,你都听都做,为什么你长大了,认识柳枫之后,这么不听话?你太让我伤心了!”言下之意,却是妹妹这一切违常举动俱是柳枫引起的,她转过面拭掉了眼角一滴泪,失声抽泣,像是极为难过。
天绍青望了她一眼,见此情景更是愈发心碎,自小到大,大姐要做什么,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此时此刻,她只有在心里苦笑,最后轻叹了一声,对着一向尊敬的大姐天绍琪说道:“爹和娘也没有像你这样逼过我!”
天绍琪立刻抬起头来,截过话道:“你错了,娘和我是一样的,不然你十岁那年,娘为什么送你去玉华山?她为什么不送我和绍茵?又或者将志儿送人呢?你我都知道,娘是为了弥补亏欠姨父的罪过,才会如此,可她为什么单单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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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酸,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潸然落满脸颊,她仰天哭喊道:“娘,你在哪儿,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整个四周俱听得到她的哭泣声,李朝的女婢萍儿在一侧瞧见,连忙惊吓着跑回了李朝的房间,推开门便立刻叫道:“姑娘,姑娘,不好了,表小姐在外面哭的很伤心哪,你快啊!”
李朝正在铜镜前梳头,听了这番话不由怔怔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道:“小青……在哭?”
萍儿猛力点头,诉道:“表小姐看起来好可怜,萍儿从来没见她哭的这般伤心,以前她来咱们清居苑的时候,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嘛!”说着,已不由自主地学起了天绍青的神情,做了几个动作给李朝。
“快带我去!”李朝当下大惊着奔到门外。
此时,一天之中最好的时光即将过去,待到天绍青止住哭声,抬眼一看,天已落下暮色,所以李朝赶到的时候,她已起身离开了nAd3(
李朝四下找寻,俱是扑了一空,不由心中暗道:“难道是我惹妹妹伤心了?诶,我真该死,昨晚听了柳枫之事,为何鬼迷心窍,竟做出这种糊涂的事来,无端徒惹小青她如此伤心……
显然,她将罪责全怪在了自己身上,以为天绍青见到自己对柳枫的失常举动而难过,想念至此,李朝不由大为懊悔,连忙随着萍儿继续在清居苑各处角落找寻。
那时候她有些迷茫,但是遇到那样的事情,对于情之一字,又有谁不迷茫呢?难道有人自问爱情来得时候,可以超脱世外么?
可李朝此刻只觉得无论什么样的解释,也无法将自己所做的事推得一干二净,她必须立刻找到天绍青,向她诚意道歉,毕竟李朝是一个尚算理智的女子,她并不打算去伤害自己的亲人,更不愿伤害与自己模样相似,兴趣相投的天绍青,那是她的妹妹!
半刻后,她终于看到了天绍青,急忙将她叫住。
天绍青眼眶俱红,刚刚哭过的她样子极为狼狈,不敢让李朝看到她的神情,对着迎面的李朝极力避开,垂下双目道:“小朝姐姐,柳大哥在叫我,我……我先走了!”撒了个谎,快步向外走去。
李朝却在身后叫住她道:“小青,对不起!”
天绍青诧异地回过头道:“姐姐何故说出如此话来?”说完,便已意识到不对,又将目光垂下躲开李朝。
李朝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姐姐无法求的原谅,事已至此,唯有对你说声对不起!”她不敢上前面对自己的表妹妹,因此只在远处忐忑地望着。
天绍青方才知道她说的是早上对柳枫起的旖旎之念,遂连忙道:“姐姐说哪里话来,我从来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说罢扭过头,不等李朝反应,自顾自地离去了。
也许是一个人闷及难受,极想找人倾诉,天绍青径直来到了柳枫房里,房门大开,却不见柳枫回来,不由在里面坐着苦等。
此刻,她只觉得自己一个人无助压抑,极是痛苦,心里急切盼望能够看到柳枫,久等不见柳枫回来,一时难过,又想起伤心之事,忍不住再次伏案低泣起来。
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天绍青忙止住哭声,擦去脸上眼泪,就在此时,柳枫走了进来,他手里仍旧提着天门剑,显是李老太君并没有收回此剑。
一眼望到天绍青坐在屋内,柳枫原本异常沉重的神色更加复杂。
他缄默不言,坐在天绍青的对面,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知不觉夜已深沉,天绍青掌灯了,房间里登时亮堂起来。
转过面看了柳枫一眼,他仍是那般模样,对自己不理不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默默地在柳枫身旁坐了一会儿,瞅见柳枫双眼血红,神色有异于平常,似是大为疲惫,忙站起身道:“柳大哥,你看起来很累,还是先休息吧,我走了!”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她此刻心里难受的紧,多么希望能和柳枫说说话,可今晚气氛好像不对。
天绍青走到门口,身后的柳枫忽然叫住她:“青儿,你先不要走……”
天绍青闻言一阵欣喜涌上面颊,立时转过身,却见柳枫举目望着四周道:“这房里太黑了……”
天绍青大讶,道:“可是点了灯了!”
柳枫没有接下去这句话,只道:“现在天色尚早,已经这么黑了,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天绍青立即意识到他必有心事,才会这般,当下又在屋内陪他坐了一会儿,直到深更方才离去。
天绍青离开后,柳枫直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下,直至不见,仍未移过目光,直到那盏灯被风打灭。
院落忽然传来两个急促的脚步声,今夜无月,柳枫房里的灯灭了之后,四周便一片漆黑,黑暗中,只见天绍琪与沈无星双剑相震,发出呛呛的剑击声。
柳枫在房里闻到声响,抹黑打开门破风而出,与此同时,天绍琪与沈无星的剑适时地迎上他,将他缠住,此番沈无星在此出现,自然是早已从天绍琪处得知了沈家遭亡的真相了。
剑光交错,砰的一声响,柳枫一剑将沈无星夫妇震开,天门剑乃绝世宝剑,锋利无比,夫妇俩的兵器立时断了两截。
天绍琪与沈无星大为吃惊,不想柳枫武功到了如此地步,夫妻俩一招便已败阵。
当然,柳枫武功高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被他拿在手里那把天门剑,天门剑乃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纵是再高的武林高手,稍有不慎,兵器亦同样被削毁,何况沈无星夫妇俩这等寻常对手呢!
黑夜中,沈无星夫妇无法辨清柳枫手有神兵利器,一时恼恨,不肯就此罢休,又手握断剑对柳枫冲杀了过去。
三人在院中斗得激烈,不知何时,院落已赶来了数多家仆,他们手里掌灯,立刻便将院内照亮,透过光线一看,天绍琪这才发现柳枫手中兵器,因天门剑与天名剑外表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其中不同,只是剑格处刻着精细小字,近身观看,当一清二楚。
可天绍琪距离甚远,又逢了夜下,自然看不出端倪,只当柳枫拿了沈家失去的天名剑,更加证实柳枫居心叵测,泄露沈家秘密引起月明教与之对抗,是心怀不轨之举,当下退开一步,勃然大怒道:“好啊,你欺我沈家意图宝物,如今又来骗我妹妹,欺人太甚,我天绍琪今夜纵是拼的一死,也不放过你!”说罢,又与沈无星欺上拼杀。
夫妇二人突然力量骇人,剑招杀意四起,毫不留情。
柳枫向来不屑解释,见他们寻衅滋事,连连攻击自己,一时也恼怒起来,他本欲击退这夫妇二人便罢,奈何这俩夫妇就像拼了命一般缠着他。
与他来讲,沈无星夫妇并非他的对手,如要歼之,易如反掌,可顾念到他们乃天绍青的亲人,前番他又向天绍青承诺不再随便杀人,何况泄露天名剑,自己却是理亏,因此并未使出杀招。
一时之间,院中剑气四蹿,人来影去,剑声阵阵,砰砰相击。
如此一番吵闹,早已引得数十人围观,天绍青及李朝闻讯,自然亦是赶来了,二人见到这番拼命缠斗厮杀,自是大为震惊。
天绍青伤心欲绝,只得上前叫道:“住手,住手啊,不要打了!”可是沈无星夫妇攻势迅猛,哪里肯听这些?打得更是激烈。
李朝迷惑不解地喊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打架?”
就在李朝说话间,李双白不知何时展着铁扇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副看热闹的态势,嘴角时不时露出一阵讥笑,看的李朝心中大气,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有人还会在此发笑。
突然砰的一声响,沈无星夫妇手中断剑被柳枫一掌震飞,夫妇二人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互相看着,显是不知下一步如何做法!
李双白见三人停下不打,在怀中顿住铁扇,道:“怎么不打了?你们不是要自相残杀的么?继续啊!”
李朝立在旁边大气道:“你闭嘴,不帮忙就算了,哪有你这样看热闹起哄的,哼!”
她狠狠瞪了李双白一眼,李双白见她双眼电射般扫视过来,冷厉的目光,训叱的话语,倒让他垂下双目,闭口不言,不知心虚还是怎的,此刻他倒是极为听话,李朝见此,也不再看着他,转过目去。
只见天绍琪恼恨地瞪视柳枫,道:“你别以为有了‘天名剑’在手,我们就会怕了你,一样不会放过你!”
天绍青望着天绍琪,怔怔地道:“大姐,姐夫,你们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一定要杀死柳大哥?”
显然,她一时情急失措,并没有听到天绍琪话中的‘天名剑’是何意思,此刻,早已不记得早上与天绍琪一道说过的话,当时姐妹二人怀疑泄露沈家秘密的人是为了得到天名剑。
天绍青了解柳枫,他不会因为一把剑泄露一个秘密,所以她根本就没想到泄密的人会是柳枫,此时,她仍是一脸迷茫,见天绍琪误解柳枫,连忙解释道:“大姐,你误会了……”
她指着柳枫手里那把剑道:“这不是天名剑,是太君昨夜送给柳大哥的天门剑啊!”
“不错!”声音沉实有力,声过处,李老太君着人搀扶着走了过来,边走边道:“正是老身送于柳公子的,此剑与天名剑齐名,削铁如泥,具有风吹断发,切金断玉之效,它和天名剑是同样锋锐的……”
说话间,看着沈无星夫妇二人道:“你们技不如人,岂可将责任推在他人身上,如今你们既已知道柳公子并没有盗取天名剑,绍琪,你刚才的推测就不算数,太君知道你很生气,这件事明天再议吧,不要打搅大家休息!”
老太君说罢,若无其事地带人离去,李朝安抚了众人一番,天绍琪与沈无星只得愤愤不平地离开。
二百零八相逢雨夜付错差,应识人世道无极
?一场惊心动魄地打杀过后,柳枫回到房里,脸上已麻木的没有一丝表情,他无力地点上灯盏,在床边坐下来。
在他身后,天绍青跟着进来。
柳枫此时方转眼去看她,他抬起双目,只见她默默地将门关上,神情复杂地转身看了自己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凝神互望,表情都很复杂。
他以为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她并不知道,若是知道,刚才在院子里,他的青儿绝不会冲沈无星夫妇提出质疑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好像一件东西失而复得般激动欣喜,却又有着再次失去的不安。
他看到天绍青有话想说却又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低下头一遍遍咬着唇角,终于她叫了声:“柳大哥!”向自己走了过来。
柳枫霍然从床边起身迎住她,一双手猛力将她搂在怀里,再也不松手,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望向远方,双眼里渐渐有泪光开始闪动。
他知道天绍青并不知道他做的那件伤害沈家上下无数条人命的事情,前一刻,他以为她早知道了,他不敢面对她,那个时候生怕一抬头,她就会质问他。
事实并没有向那个方向发展,柳枫心里不知是激动还是伤感,轻轻松开天绍青,却见她两颊带泪,泪痕斑斑,显是先前哭的极为伤心之故。
柳枫心里一颤,抬手替她将眼泪擦去,天绍青语带哽咽地问道:“柳大哥,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今天早上,你还开开心心的,可是刚才你回来的时候,你……”
她想说‘你一句话也没有讲’,可是尚未说出,就已被柳枫再次揽在怀里,耳边风声猎猎,柳枫嗫嚅半响,到了嘴角的话却说不出口,他可以把这个真相告诉天下所有人,毫无畏惧,气势凛然,却没有办法对天绍青说出来。
他以为天绍琪会将事实告诉她,可是天绍琪却没有,天绍青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原先他想,如果天绍琪将一切告诉天绍青,天绍青兴师问罪,那么就当一切结束,他可以洒脱地离开nAd1(
暮色降下的时候,他看到天绍青在房里的第一眼,他以为天绍青是知道的,他等着她向自己兴师问罪,可是他等来的却是天绍青的平静,两个人的沉默。
天绍琪为何不将事实说出来呢?柳枫实在纳闷,不解其意。
如今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悲哀,现在她不知道,那么下一刻呢?
说出来痛苦,不说出来更痛苦。
如果给他再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上月明教泄露这个秘密?他想他还是会,那么再次遇上天绍青,他还会爱上这个女子吗?回答仍然是肯定的,也就是说,重新在仇恨与爱人之间选择,事情依然会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行,想至此,柳枫顿时软瘫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柳枫就是柳枫,事实就是事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柳枫苦笑道:“上天早已注定的事情,怎么会逆转呢?”
他在床头落寞地笑了,天绍青见他如此失神,大讶着坐在他的身旁,关切地问道:“柳大哥,你怎么了?”
柳枫失神地望着她,一只手缓缓伸出来拂上她的脸颊,凝神注视着天绍青,看着她安逸的脸庞,精秀的双眼,当他的手在一遍遍地摩挲时,迎面的她冲自己抿嘴微笑,笑容温暖清心,如阳光一般光华灿烂,柳枫真的很想此刻就要了她,不去管那些世俗礼数,不去管那些纠葛是非。
坐在那里,眼前突然恍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还是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他梦到自己抓着天绍青的手说道:“青儿,今天晚上,你不要走了,好吗?”
天绍青娇羞地低下头,笑靥如花,虽躲闪着自己,却开心地回道:“好啊!”脸上荡漾着甜蜜的笑容nAd2(
然后,他将她按倒在床上,扯下红帐,芙蓉帐内,烛影摇曳,两个人开始那快乐的一生……
梦醒了,他仍然这样坐着,他还是摸着她的脸,她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目光相对,柳枫终于俯身过去,试图去做那个幻想的美梦。
对于他的一举一动,她好像做好了跟随的准备,并没有丝毫的抗拒,这反而使他不自在起来,他彷徨,他害怕,这一夜过去之后,他快活了,可真相揭发的时候,天绍青如何自处?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寂寞的身影,天绍青决绝地离去,或者一把刀Сhā入自己腹中,鲜血淋漓,又或者再看到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接近疯癫。
所以,当他亲了她一下时,他再也受不了从床上站起来,立在屋内大喊了一声:“为什么?为什么从来都是天意弄人?”说罢,他疯狂地打开门奔了出去。
外面大雨如注,不知何时,居然下起了雨,前一刻,黑夜还很寂静,四周风平浪静,而这一刻,就下雨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奔出屋后,他一展轻功,逾过重重高墙,转瞬到了大街,他一直在跑,大雨浇在身上,浑身已湿透,他的脚步却未歇,希望这一刻,能够跑尽所有的恩恩怨怨。
天绍青见他奔出去,大惊失色,亦展开轻功追了出去,两个人,一个前,一个后,跑过了十几条巷道。
柳枫停下步来,回头见天绍青奇迹般地跟上了自己,此刻,她的发鬓已黏在了脸上,看不清那是泪水或雨水,雨中的她,娇小纤弱,青透的纱裙已粘在了身上,映出美妙的曲线,如此的景致,雨水一滴滴地洒下来,她浑身已不由自主地发抖,可磅礴大雨中,她立在那里,却显得这个姑娘愈加坚韧。
柳枫心中不忍,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青儿,你回去呀,这么大的雨,你身子又这么弱,小心着凉!”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青衫亦同样被淋得湿透,束发的青色丝带亦黏在了衣襟之上,雨水一遍遍地滑过他的脸颊,使得他望向天绍青时双眼朦胧深邃nAd3(
天绍青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呀!”
柳枫沉默,她又道:“我知道你心中有事,很不开心,如果不便讲出来的话,我就不问了……”说着,她又看了看四周,道:“柳大哥,好冷啊,我们走吧!”
柳枫忽然走上前,紧握住天绍青的手,道:“青儿,我们离开这儿吧!”
天绍青诧异道:“离……离开?”
柳枫郑重地点了点头。
天绍青从他的双眼里看出一丝坚定,当下点头道:“好!柳大哥去哪里,青儿就陪你去哪里!”
柳枫遂兴奋地拉起天绍青向街角走去,刚转过身,便听有人在不远处喝道:“好你个柳枫,这么快就想逃走?”二人回头一看,正见到天绍琪打着伞立在面前。
柳枫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气势凛然道:“哼,我柳枫会做出出逃这种事吗?”
天绍琪亦跟着冷哼:“那你刚刚在干什么?难道是蛙在叫,我听岔了不成?”
柳枫见她讽刺自己,立时恼怒,双眼似刃一般扫视过去。
天绍琪将这一切看入眼内,冷道:“你武功高强,我天绍琪也有自知之明,不过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就算我打不过你,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见此情景,天绍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疑惑,上前问道:“大姐,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
天绍琪恼怒道:“你要当我是大姐,就跟我回去!”
天绍青不由道:“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为什么你今天突然就变成这样子了?”
天绍琪怒瞪着她道:“你本来没错,可你跟他在一起,就有错!”她指着柳枫,满脸的恨意。
天绍青气道:“你太霸道了!”说罢,气呼呼地转身走向清居苑方向。
天绍琪斜了柳枫一眼,看着柳枫无法选择地走在天绍青后面,她的心中不知是一阵得意快感还是一种无法压抑的伤心难过,若不是她不放心出来查看,恐怕此刻自己的妹妹已经跟着这个男人走了!
她默默地跟在两人后面,只觉得举步艰难,她看着自己的妹妹浑身湿透,衣服俱黏在身上,狼狈纤弱,惹人疼惜,这样跑出来,只是为了所爱柳枫。
那一瞬间,天绍琪实在不忍心去逼自己的妹妹,她也是一个享受过爱和快活的人,那种感受,她明白的不比别人少半分。
油纸伞下,她心内复杂,面上莫名地涌出几分痛苦神色,但当走到清居苑,在门口看到沈无星的那一刻,她的痛苦挣扎顿时统统化作了悲愤。
她上前迎住自己的丈夫,夫妇二人直盯着柳枫与天绍青进了清居苑方才收回目光,沈无星面色紧张仍未恢复,他抓住天绍琪的手道:“绍琪,我刚才很担心你呀!”
天绍琪望了眼柳枫消失的方向,顺势冷哼了一声道:“有青儿在这里,他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沈无星听了这话,似是面上一震:“既然你知道他和你妹妹两情相悦,算了,不要为难他们了!”
天绍琪没料到沈无星会如此说,立刻握住丈夫的手,急切道:“无星,你真能够做到原谅他们吗?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可是……可是我不愿意你这样子受委屈!”
沈无星垂首不言,似乎也在极力挣扎,天绍琪道:“你能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青儿,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夫妇二人未再多言,转身默默走回了清居苑。
二百零九相逢雨夜付错差,应识人世道无极
?雨很快就停了下来,这番闹腾过后,距离天亮又近了一层,天绍青换好衣服,梳妆完毕打开门,立时被坐在屋檐下的天绍琪惊住,诧异道:“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想到天绍琪隐住气息守在自己门外,一时竟愣了。
天绍琪将她推入房内,面色平静不起波澜道:“你方才淋雨,现在怎么能出去呢?快回房休息……”
天绍青犹豫道:“我……我想柳大哥!刚刚他也淋雨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病?”她想起柳枫身有旧疾,每逢天寒阴雨之际便会有意无意地发作,实在担心。
天绍琪道:“他内功比你深厚百倍,这点雨对他自然无碍,我的好妹妹,你才需要好好休息呀……”她作势摸了摸天绍青前额,惊叫道:“哎呀,都发烫了,你还出去?”说着,做恼怒状:“不准去,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呢!”
推推搡搡地到了床边,天绍青只得躺下来,天绍琪极为关切地替她掖好被子。
天绍青望着天绍琪仍是欲言又止:“大姐,我……”
天绍琪打断她道:“好好躺着吧,大姐留下来照顾你,嗯?”
天绍琪突然而来的关怀柔和,让天绍青倍觉温暖,一时没做他想,乖乖地睡着了。
岂知她一觉醒来,果真高烧不断,幸的清居苑里有大夫诊脉,天绍琪手忙脚乱地守在旁边,待熬药罢了,亲自一口一口喂给天绍青。
她就像照顾一个孩子一般寸步不离,看的天绍青心中感动,眼眶泛泪。
姐妹俩在房间里聊起往事,直至夕暮西沉,期间,柳枫来过几次,不是被天绍琪挡在门外,便是被房间里的笑声止住脚步,最后,他只得在自己的屋外练剑,剑气四荡,恢弘万丈,犹如乱花迷人,眼花缭乱,可这剑气中却藏着无尽的心事。
这一天,玄天门再次上门求亲,仍是赵氏兄弟双双来到,赵铭锐极为谦恭,赵铭希表现斯文有礼,谦让随和,难得的佳公子!
李老太君从他们脸上始终看到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赵铭锐拿出了三件宝物,第一件乃玄天门至宝七宝塔nAd1(
老太君眼力极佳,她一眼看出个中端倪,微笑着面向赵铭锐道:“据说此物乃羯族赵王所有,可是真有此事?”
赵铭锐笑中无声,却有几分自豪,他将七宝塔呈在李老太君面前搁下,道:“老太君所言不假,你我两家颇有渊源,早在安史期间,我赵家祖辈三剑客与贵府交好,曾将本门遗物天门剑相送,老太君亦知道,我赵家男儿皆是羯族石勒之后,天门与天名两剑俱是祖辈石勒继承赵王时所铸,乃当世宝剑,立斩奸侯逆贼,犯上作乱者,无坚不摧!祖辈三剑客曾经立下誓言,赵家与清居苑亲如兄弟,凡子孙后辈,俱要为玄天号令听之……”
说着,他拿出了手中的玄天令,道:“这么多年来,天门剑一直都在贵府,铭锐不敢有违先辈之令,今以此物呈上,以示铭锐诚意,太君想必知道,能有此物者,皆可号令玄天门为己办事,绝不推辞!”
老太君心内诧异,面上故作平静不惊,接令在手,顺势打量着……
赵铭锐啪的一拍手,旁边的玄天门弟子立刻拿过来一个丝绸锦缎包裹的玉匣,赵铭锐将玉匣打开,里面不是别物,正是半截成形首乌。
老太君一震,李朝立在一旁亦是同样一惊,她们都明白,这成形首乌可不就是前次丢失给杨凌烟那半截么!
赵铭锐大方地将它呈上,道:“至于第三样,自然便是此物,此物虽剩下半截,但三百年难得一见,如果找到另一半,两者同服,贵府公子多年的病症自可药到病除……”说此,他做了一揖,道:“在下今日在此承诺,以后绝不会因为天门剑与贵府闹上矛盾,更不会向贵府讨要这三样宝物,在下这么做,只想了却舍弟铭希的心愿,使他收心养性料理祖业,今日只为舍弟求娶贵府的一位姑娘,即是天大侠的小女儿,那位绍青姑娘,不知太君以为如何?”
老太君久久方才抬起头来,她在赵铭锐兄弟俩的注视中点点头道:“三样皆是贵重物品,看得出赵门主是有备而来,只是——”
老太君转身叹了一口气,极为忧虑道:“小征体弱多病,赵门主有心,老身感激,只是倚剑尚不在府内,青丫头嫁娶之事,老身无法擅自替他做主,需得征求他的同意才行,这几样宝物,老身恐怕是……”
老太君极为怅然地摇了摇头,叹气道:“看来小征是无福了!”
赵铭锐兄弟面面相觑,愣了片时,赵铭希上前恭敬地作礼道:“铭希对三姑娘一片真心,倘若此事凑成,在下有幸娶三姑娘过门,此生定会待她如同我的生命一般,倘若三姑娘在我手中有何闪失,铭希甘愿以死谢罪,如果三姑娘另嫁他人的话,铭希……也不打算再娶妻,甘愿孤身与草木一道枯竭,了此残生……”
说至此处,他深深地叩了一首,道:“请老太君成全!”
他这一番说辞真诚恳切,看不出丝毫做作,就是一个年轻公子感情朦胧,言辞举动无意间流露着他对一个姑娘的爱慕之心,听到他说终生不再娶妻,厅里人无不为之动容nAd2(
况且他身为堂堂赵家子孙,羯族赵国皇裔之后,本就有着家族遗传,长相翩翩英俊,笑起来极为迷人,令人陶醉!今日更是整冠束发,就连一向不离手的玄天剑亦不曾带来,而是手上一直握着一把极白的纸扇,显得潇洒清俊。这般穿着,显然是精心打扮,他的心思当然是显而易见了!
非但如此,今日的赵铭希更将平日邪邪不羁俱都收敛,显然,他是知道今日对他的重要性的。
就是这样一个年轻公子,相貌堂堂,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所有人都被他这一举动震惊住了……
赵铭锐似乎亦没料到其弟会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语,不由为之一骇,但瞬即转过目光恢复本来面容,看向李老太君微笑道:“老太君不必忧虑,既是如此,在下便将成形首乌留下又有何妨呢?”
老太君大讶,赵铭锐看着她的神色几有动容,微微一笑,起身作揖道:“在下告辞了,至于天大侠那边,如果它日天大侠回来,铭锐兄弟再登门拜访吧!告辞!”
说罢,他未做半分停歇,举步迈出门去,极有涵养风度,适时地来,适时地去,说话妥当,并无不适之处,也未多留半刻,不由使得老太君刮目相看起来nAd3(
赵铭希亦跟着起身,他默默地走出去,眼光四下扫视,似乎恋恋忘返,极为留恋这个地方,待到他找不到要找的人,极为失望,不舍得离开了。
李朝亦立在门口大愣,过了片时,她将他们遗留下来的成形首乌拿在手里,道:“莫非是真的?看来这赵氏兄弟是铁了心要娶小青进玄天门了,只是他们此举有何目的呢?”
她转目看向李老太君,李老太君摇摇头。
李朝道:“太君,那我们还要不要通知姑父、姑母呢?”
老太君深思了片刻,道:“现在这个紧要关头,我们并不知道那赵家兄弟所图何物……”
李朝迟疑道:“但是……赵铭希看起来,又不像是假意的样子!”
老太君点头,不由忧虑地道:“只有那哥哥赵铭锐,反而平静的有些不寻常,他心思深沉,比起其弟赵铭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如此这番打算,实在教人难以捉摸,我一时之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李朝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老太君想了想道:“先静观其变吧!”
二百一十上临幽梦下难全,前院谁家妇人哭
?那一夜淋过雨之后,天绍青生了一场大病,连日来不免昏昏欲睡,精神难以得到片刻的清醒,也正因为这样,天绍琪一直守着她,在旁悉心照料。
如此过了两日,她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天绍青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她知道天绍琪已经借机将她禁在了房内,她已经两天没有见过柳枫,更不知道清居苑发生了何事!
她现在急切想要出去,可天绍琪日日守在身旁寸步不离,她感觉自己无形中受到了监禁,起先她还有出去走走的愿望,后来见天绍琪总是以各种理由将她留在房内,她便不再提出这样的要求了,事事依着天绍琪。
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她趁天绍琪给她喂汤药的时候以迅雷之势点了天绍琪的茓道,准备离开这个房间柳枫究竟如何。
她奔下床,难抑心中激动之情,却没想到沈无星突然从暗里蹿出来,趁她不备反噬一手将她的茓道点住,于是她逃脱失败!
沈无星什么时候来到房间的,她竟浑然不知,忽然,她发现门是开着的。
这天傍晚,天绍青在房里熟睡之后,天绍琪敲开了李老太君的房门,她留下沈无星在天绍青门外盯着夜里的一举一动。
天绍琪心里极为矛盾,她本想找老太君倾诉一番,因为偌大的清居苑,只有老太君知道事情的真相,明白她的心情。
她本意是希望在老太君这里得到安慰,因为她对自己幽禁亲生妹妹这件卑劣的事情忐忑不安,她无比的痛恨自己的行为,可又害怕自己妹妹一去不返,从此和柳枫相守终生。
如果柳枫是清白的话,她为妹妹高兴,可柳枫不是清白无辜,她没有办法忍受自己妹妹和自己的仇人在一起,难道仇人做了坏事,还要大模大样的得到自己的妹妹?这太可笑了,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不想伤害自己的妹妹,可又忍不住说了很多狠心和伤人的话,如今又忍不住做出了幽禁这种事来,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可耻,可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可耻的nAd1(
堂堂沈家庄少夫人,长安裳剑楼天倚剑的大女儿怎么会是可耻的?她极力要为自己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极力想要得到老太君的安慰,想在老太君那里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她的心情需要平复。
老太君一再强调柳枫是清居苑的贵客,又师出太白深山,与清居苑大有渊源,单此一样,便不能治柳枫的罪!
且不论他师门与清居苑曾有互不侵犯的约定,单他先辈李克用及唐庄宗李存勖于李唐皇室的威名,加之清居苑世代效忠唐室之心,再者李存勖坐上皇帝时,清居苑亦曾受封为将,就这君臣关系,也不允许柳枫在清居苑随便任人杀害!
何况柳枫只是泄露了天名剑遗留在沈家的秘密,并未亲自动手诛杀沈家上下百余口人,杀人的是月明教!
天绍琪自然不肯就此罢休,跟着愤愤争辩:“天名剑于江湖的威望有多大,难道他不知道么?天名剑一出,必生灾劫,势必会引起武林大乱,是一场无休止的血雨腥风,他早明白这个道理,他明知道说出来之后会使我沈家有灭顶之灾,他还上月明教去?月明教是一干什么人,难道他看不到么?”
天绍琪忍不住叫嚣道:“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呀,这与借刀杀人有何区别?如今太君这么说,难道他犯下的过错就这么算了么?绍琪不服!”
老太君盯着她郑重道:“他违背师训,自有师门处置,总之李唐的后人是不能随便被我们自己人杀死的!”
天绍琪无法接受自己最亲最爱的老太君说出这样的事实,所以一行眼泪掉了下来,她无声无奈地抽泣起来。
她觉得自己一家所遭受的所有委屈没有人为她主持公道,就连她最敬爱的老太君亦劝她放弃nAd2(
那她一介少庄主夫人,孕产三天,若是别的妇人本该在家调养,可她却惨遭追杀,这一趟奔波逃命的辛酸,一个产后身体极度虚弱的妇人便要承蹬夫家全家被诛的命运,她抱着女儿小冰一路逃命,她的辛酸,谁该为此负责?
老太君唯有抚摸着她的脸颊,长叹口气道:“太君知道小琪不容易,但是太君要劝你一句,莫要让青丫头难做呀!”
此话方落,天绍琪眼泪自脸颊滑落,无声地哭了!
老太君转过身避开这一幕,深叹道:“柳枫已经将他被迫说出这个秘密的原因告诉太君了,他——也是迫于无奈,那时他年仅七岁,凌万山一家惨遭屠杀,皆是因了那叛徒凌坤。十几年后,他虽当上南唐太尉,高官显赫,数万人归其膝下,莫不唯他号令听之,可他终年奔波朝堂国事,江湖上的事情却是寡闻,他查不到凌坤的下落,便只好上月明教了!”
天绍琪冷笑道:“说到底,天名剑泄露的这个秘密,若他无心之过,也便罢了,可他这是明知而故犯,古语有云:其言可恕,其情可悯,其心可诛啊!”
老太君亦无奈地盯紧天绍琪,道:“但是杀人夺命的毕竟不是他,又怎么能就此将他定罪呢?”
天绍琪闻言低下头,犹豫半响道:“可是……可是让我什么也不计较,就这么原谅他,我对不起无星,那些都是无星的亲人,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她突然情绪激动地抓住老太君的衣袖,哽声道:“太君,无星一家老小死的太惨了,绍琪没有办法视若罔闻!”说着,她双膝一软,已经面朝老太君跪了下去。
老太君见自己所劝,她俱听不在耳里,反而有怂恿自己之意,不免有些生气地将手中玉杖狠力顿在地上,别过脸去肃容道:“如今不这样算了,难道非要杀死柳枫,让青丫头跟着一起去了?或者让这天下少了一个英才,让李唐江山再起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吗?让太君含恨而终?让所有陇西李氏的族人失望吗?”
“太君,我……”天绍琪被说的喉咙一哽,抬起头来对视着面前这位突然岿然起来的老人,良久方道:“那我呢?还有……无星怎么办?难道任由柳枫快活,让沈家上下数多人命白白牺牲?太君,我做不到,绍琪几次挣扎过,痛苦过,每次看着青儿念念不忘她的柳大哥,我的心,就像被刀剜了一样,要我们夫妻就此罢手,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从此烟消云散,和睦共处地叫他柳枫一声妹夫,我……我不能原谅我自己!”说罢,她愤然起身,向门外走去nAd3(
老太君看着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唯有长叹悲啸,她想,也许自己这个外孙女真的需要时间来抚平一切!
这一晚过后,老太君再也无力去管这件事了,李朝去找老太君询问究竟,老太君只说了一句话:“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想明白的,别逼她!”
第二日,老太君就在清居苑四大护卫的护送下去了几里外的太乙山。
二百一十一上临幽梦下难全,前院谁家妇人哭
?太乙山又有‘终南独秀’之称,是秦岭山脉的一部分,亦是道教发祥地之一终南山,终南山险阻难攀、道路崎岖,大谷有五,小谷过百,连绵数百里。《左传》称终南山有“九州之险”,《史记》道秦岭是“天下之阻”。山上千峰叠翠,山峰环列,峭壁高耸,景色如画。
汉唐两代曾建过太乙宫和翠微宫在此,自秦王朝起,就已是皇家“上林苑”、“御花园”之地。秦王赢政曾经在这太乙山上狩猎休暇,而汉武帝亦曾在此设立祭天道场,而后曾有数多帝王将此当做避暑消夏的行宫,唐太宗李世民便是其一。
只是如今唐王朝早已不在,长安城亦失去了京都首府的辉煌,连年的战乱,驻在此处的官员更是频频更换,如今只有零星数个守兵闲暇时会上来观光游耍。
但李老太君居此颇近,每逢心烦之际,便会登临太乙山望着那太乙宫,她这一去,便是数日不见归来,清居苑大大小小的事物俱落在了李征及李朝身上。
近些日子,李征服过成形首乌,加上李朝从各方搜罗回来的奇珍草药,他亦窝在房里开始养病了,天绍青被关在房里一事,他亦无心顾及,于是他便将柳枫叫来,一道下棋!
三月十五的前一日,李朝收到一封来信,杨凌烟取消了天香楼之约。
这日傍晚,李朝闲来无事,悄悄地来到了天绍青住处,远远地瞅到天绍琪正坐在屋外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发愣,她便悄无声息地掠到了一处窗户前,一只手指在窗棂上轻扣了三下。
清脆的声响传过,房里的天绍青立时警觉地奔过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这表姐妹二人四目相对,李朝扑哧一笑,道:“小青,你怎么反应这么慢啊,不想见你的柳大哥啦?”
天绍青神色一暗,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犹豫片刻后望着李朝道:“小朝姐姐,大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现在被关在这里整整十天了,我……我看大姐根本没有让我出去的意思,我一提到柳大哥,她就发火,可是——可是我总不能一辈子都被关在这儿啊!”说着,她便有些懊恼nAd1(
李朝从窗户缝里偷空瞄了一眼房门口那个方向,此刻,房门虽是紧闭,但她能想象到天绍琪堵在门外的情形,当下转回目光道:“你放心吧,琪姐姐她凶不了几天了……”说此,就见她警惕地四下瞥视几眼,又回过头看着天绍青悄声道:“你知道吗,姑父就要回来啦!”
天绍青立时雀跃道:“真的?爹要回来了?”
李朝见她听了这个消息果真极为兴奋,亦跟着道:“其实姐姐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姑父只是带着姑母去了太白山嘛,前几个月姑父请了苏神医来为姑母诊治,苏神医开了十多个方子,姑母病情仍是不见转好,后来……苏神医就说要带姑父姑母去太白山找那个……天一……天一老仙……”
天绍青恍然大悟道:“难怪……爹和娘这么久不回来,原来娘病的这么重!”当下脸上不免现出一阵忧色来,再次垂首不语。
李朝见她如此模样,不由说道:“小青,不要太担心啦,你现在先做好准备,我立刻去找柳大哥来,待会儿我缠着琪姐姐,你和柳大哥偷偷地溜走,去太白山找姑父他们吧,再也不要回来了,知道吗?”
天绍青不想李朝如此热心,心里大为感激,一把抓住李朝的手,激动地道:“小朝姐姐,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李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面,微笑道:“傻丫头,谢什么呢,我是姐姐,你忘了么?我虽然不知道琪姐姐和你的柳大哥之间有什么误会,但是我想……”她犹豫了片时,定睛望着天绍青道:“姐姐真心的希望你和柳大哥能够幸福,你们受了那么多苦难才能在一起,千万要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缘分,不要再分开了!”
天绍青听此拼命地点头,眼里已泛出泪花来,李朝不再看她,转身离去。
片刻后,天绍青果真见到柳枫,与此同时,她亦听到了李朝在前院喊叫天绍琪的声音:“琪姐姐,不好了,你快小冰,她……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哭个不停啊,沈大哥哄不过来啊,你快她吧!”
天绍琪急忙奔上前迎住她,急切问道:“小冰怎么会这样?我刚刚才哄她睡着了,无星不是在房里看着她吗?还有那么多丫环呢!”
李朝嗫嚅支吾,一阵着急,可愣是想不起来该撒什么谎才能骗过天绍琪,天绍琪见她举止有异,眼神闪烁不定,亦起了疑心nAd2(
她侧开身,双目斜对着一旁的李朝,漫不经心地走开两步,猛然敛容叫道:“小朝!”
这一声虽轻却如石破天惊,顿让李朝“啊”的一声回过神来,李朝大讶着看向天绍琪。
天绍琪见她魂不守舍,嘴角暗讽地挤出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我……”李朝不想自己第一次说谎便被看穿,当下十分窘迫地低下头去,心里直骂自己‘口笨’!
这个时候,柳枫已挑开窗户跳进了天绍青房内,天绍青亦极为激动地将身躯埋在柳枫怀里,失声叫道:“柳大哥!”
柳枫拉起她的手,抬起她下颌迎着自己,声音几近颤抖:“青儿,我们今晚就离开这儿!”
天绍青亦雀跃道:“好啊,刚刚小朝姐姐告诉我,我爹娘都在太白山,我想去找他们!”
柳枫面色一悦道:“正好,我也正有此意,说起来,我八年没有回过太白山,这次正好可以带你我师父!”
柳枫抚住她的双肩,两人四目相对,天绍青从柳枫眼里看出一丝决绝,此番方知柳枫师出太白山,心里不由一阵惊讶,想了一想,极为兴奋地冲柳枫点头:“太好了!”
柳枫看了一眼外面的月色,道:“事不宜迟,此地亦没有再留的必要,我们即刻动身!”
两人相望一眼,遂双双跳出窗,明朗的月色下,只见天绍琪突然发出一句冷哼,立在几丈开外冷冷瞪着二人,李朝站在一旁,十分无奈地看着天绍青nAd3(
天绍青知道再也瞒不过天绍琪,当下拉着柳枫一起走到院中,天绍青目视着天绍琪,毅然坚定地道:“大姐,我要和柳大哥离开这里!”
天绍琪断然怒道:“你敢?”
天绍青面目转冷,冷然道:“我要去找爹和娘!”说罢,再也不理会天绍琪,与柳枫一道朝外走去。
看着他们毅然离去,天绍琪心里一阵翻涌,忽然牙关紧咬,厉声道:“青儿!”
天绍琪出声唤住自己的妹妹,将一把剑横在自己脖颈上,顿时吓得天绍青面色惨白,手足无措。
天绍青惊诧地停下来,震惊道:“大姐你干什么?”
天绍琪眼角浸出泪来,哽声道:“你再走一步,我马上杀死自己,如果你狠心的话,你就走吧,是你不听大姐的话,是你害死我的!”
天绍青闻言已呆住,天绍琪这始料未及的举动已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这时,一旁的柳枫忽然挣脱她的手走开了两步,声音极为凄厉地仰天大笑不止,笑声声声渗人。
李朝立在一旁,此刻亦吓得呆住,她匆匆上前两步摁着天绍琪的手,连声劝道:“琪姐姐,你吓坏小青了,不要这样子嘛!”
天绍琪双眼浸泪,只顾盯着天绍青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么?”
她将目光转向仍在凄然发笑的柳枫,霍的甩开李朝,伸出来一只手怒然指着柳枫,忿恨道:“因为他……亲口承认……一年前……他上过月明教,是他亲自将天名剑藏在沈家的秘密说出来的,他背离自己的师门,与魔教勾结……”
话未落,天绍青已惊呆,她难以置信地瞅过柳枫一眼,却见柳枫极为猖狂地转过身,盯着天绍青森然地笑了一笑,望了她最后一眼,然后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天绍琪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对天绍青续道:“我沈家百来号人因他一句话而命丧,我夫妇二人流离失所,而我的亲妹妹却执意要跟这个罪魁祸首在一起,我天绍琪宁愿死在这里呀!”说完,她狂吼了一声,将剑慢慢往脖颈上抹去。
天绍青泣然道:“大姐!”然后移步上前,双手轻轻地移开天绍琪脖颈上迟迟未曾划过的剑刃,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蹿下脸庞,如断了线的水珠一般掉落,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愤然转身跑开。
二百一十二夜看幽茫晚来寂,西踏太乙登雄岭
?漆黑的夜夜,为什么有了繁星,仍然这么黑呢?黑夜遮住的是这个天空,还是他们的心?
柳枫不知,天绍青不知,天绍琪更不知。
是什么迷了他们的眼睛,迷了他们的心?
天绍琪可悲的是自己,她已经无法报仇,既杀不过月明教,也打不过柳枫,如今老太君更不允许她肆意杀死柳枫,难道她沈家活该被柳枫当做棋子利用一场?
一个姐姐要依靠关着自己的妹妹来慰藉她那不能报仇的不平心灵,为了阻止柳枫带走自己妹妹,为了打击柳枫,为了发泄不能报仇的忿恨,她利用自己的亲妹妹来让柳枫痛苦,如今更沦落到要以生命来威胁自己的妹妹就范。
亲情,感情,这一瞬间,可以灰飞烟灭么?
可笑的是命运,还是他们的自私?
究竟她这样子蛮横对待自己的妹妹能够持续多久?她不知道。
起码她知道,柳枫痛苦的时候已经即将到达终头了,她的快感要结束了,仇人柳枫又要开始快活了。
自己妹妹知道真相后会难过几个时辰,像她这样享受过爱和被爱的过来人,太明白了,她现在就等着看自己的妹妹怎么替柳枫辩解,又怎么向自己解释。
恐惧,已经不知不觉席卷了她的身心,她无法预料面对那样场景的时候,她会不会情绪失控?
这是她沈家的仇恨,她的妹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一个自小就被母亲送人的弱女子,妹妹该为这不应该承担的仇恨负上罪责吗?
究竟可悲的是这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为什么一个人长大了要嫁人,要爱人,要被人爱,爱是什么?
她知道自己爱了之后,嫁了之后,就不再是从前未嫁人的天绍琪,那么她的妹妹呢?她的妹妹用情如此之深,又和柳枫相处一年之久,朝夕相对,倘若他们真的发生了男女越轨之事,那么她将对柳枫再也无可奈何了nAd1(
这场无形的赌注里,她注定了要失去。
天绍青颓然地挪动步伐来到柳枫房里,柳枫正心神不定地在里面坐着,她跟着过去,嘴上嗫嚅半响,忐忑不安地试探问道:“柳大哥,大姐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柳枫霍然站起来,侧开身斜目而视,大声道:“你现在是不是打算替她来杀我?那你还不动手犹豫什么呢?”
天绍青不料他气势凛然的先声夺人,立时被这一反应震住,良久方走近柳枫道:“我……我只是想你亲口告诉我,问问你而已!”
她定睛地望着柳枫,再次认真地道:“别人说的我不信,我信你说的!”
柳枫不想天绍青会没有喊打喊杀地辱骂自己,不由随之一震,一时之间,心内百味杂陈。
天绍青见他闷声不吭,紧盯着他又道:“当日你明明在黄府,沈家的事怎么会和你有关呢?还有上一次,四方阁外,你独自一人去了月明教,杀了数十名月明教弟子,你怎么会和他们扯上关系呢?”
他更是浑身一震,那次那件事极为隐秘,天绍青是怎么知道的?他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这一路来长安,她听到了风声?
天绍青忽然抓着他的衣袖,双眼泪光闪烁地道:“柳大哥,你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你杀人一向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会平白无故去做一件事的……”
柳枫被她抓着突然冷笑了一声,气势昂昂斜过目光道:“我有什么理由,哼!我杀人,做尽天理不容的坏事,一向要杀便杀,要做便做,能有什么理由!”
天绍青双眼含泪,看着柳枫毅然高傲的神情,闻言更是伤心难过,失魂落魄地倒跌在床头,喃喃自语道:“难怪大姐这么对我,原来她是在恨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柳枫看着她的神情几度痛苦,眼里闪出不忍和痛苦之色,却又强行扭过头去,对她这种哭泣硬是狠下心肠当做没有看见nAd2(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在屋内麻木,一个坐在床边失神。
究竟过去了多少时辰,两人俱没有留意。
天绍青猛地站起来将身子伏在柳枫怀里,泣声道:“柳大哥,青儿不想离开你!”
柳枫被她抱着,眼眶湿润,点点泪花开始闪动起来。
天绍青双手将他紧紧抱住,失声哭道:“你给自己辩解啊,柳大哥!”
柳枫突然将她推开,退后一步,吼道:“辩解什么,辩解我柳枫为报家仇,为了寻到凌坤故意害死沈家。”说完,他见天绍青吃惊地看着他,冷笑道:“是啊,我是故意的,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早告诉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要无怨无悔地跟着我……”
话未完,天绍青已泣不成声,扑进他的怀里,哽声道:“不要说了,柳大哥!”
眼泪无声地自脸颊滑落下来,她再也止不住地放声痛哭,如果哭泣可以将所有的恩恩怨怨哭尽,那么她希望可以哭到死的那一天。
最后她拿着一把剑出门了,她决定去找天绍琪。
天绍琪就在原先的院落里,数个时辰亦未曾离去,起先李朝还在规劝,后来便无奈地退下去了。
天绍青上前跪下道:“青儿无法让你不再憎恨柳大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补偿不了大姐所受的苦楚,亦无法救活沈世伯的性命,青儿想了一夜,不知道用什么来补偿你,唯有……”
她将一把剑呈在手上,低下头道:“青儿知道这样做,你会更加生气,更憎恨我这个妹妹,可是除了这个办法之外,青儿别无他法……”说此,她抬起双目,迎上愤然的天绍琪道:“青儿愿意代替柳大哥,献上自己的命来补偿大姐的损失,就算大姐和柳大哥日后形同陌路,虽不再是朋友,但可消除这场仇恨,让事情烟消云散,我死之后,希望大姐不要难过,青儿是一个负心的妹妹,不值得你为我伤心!”
决绝地落下这一句话后,她冷静地将剑捧起,递给天绍琪nAd3(
天绍琪闻言一震,怒瞪着天绍青,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她的双眼就像刀子锋锐不催,没想到一开始害怕的事实终于来了,难道这所有一切的一切,最终是要依靠牺牲自己的亲妹妹来结束吗?难道这是她要的结果吗?
她的精心布局却换来如此结果,现在不知道是打垮了柳枫,还是击碎了她自己心里的防线?为了柳枫,妹妹居然可以牺牲性命,让自己的亲姐姐杀死自己!为什么次次都是柳枫讨到便宜,为什么每次都是注定了她天绍琪要吃亏?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哈哈哈,早知道,她早就知道妹妹对柳枫的情意甚深,是没有那么容易和自己一样憎恨柳枫的,早料到自己的妹妹会原谅柳枫,却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料到妹妹愿意代替柳枫去死,以替柳枫赎罪来平息这场仇恨纠葛。
这可以了断所有吗?难道到头来,她是为了杀死自己的妹妹泄恨吗?
她忽然觉得这是个极大讽刺,心里开始阵阵冷笑,她牙关紧咬,无比的憎恨这个事实,猛地忍将不住怒气,一巴掌扇了过去,她要打碎这样的现实,要打醒这个是非不分的丫头,她痛恨自己妹妹这样的做法。
啪!
这一巴掌响在空气中,传在风中。
声音又响亮又清脆,直打得天绍青脸颊火辣辣的疼痛,良久也反应不过来,可她不敢用手去触,忽然间,咬住唇角,眼眶中有泪水晶莹滚动开来,面对着天绍琪硬是忍住抽泣之声,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脸庞,因为实在是太疼了。
眼泪流出的瞬间,天绍青猛然捂住脸颊起身,抽泣着跑开了。
天绍琪见她看也未看自己一眼,立时吓得惊慌失措,正逢沈无星从旁走过来,她一把扯住沈无星的胳膊,慌张道:“我打了青儿了,我真的打她了……”她难以置信地抓起自己的右手,喃喃失魂道:“我怎么会打我的妹妹呢,我……我怎么会失手打她呢,我不想的,可是她居然为了柳枫要我杀她平息怒气,我气极了,我气极了,她是我的妹妹,她为什么要我杀她,她不知道我这个大姐有多爱她吗?”
她踉跄着走开几步,仰天喊了起来:“青儿,为什么你会以为大姐对你没有感情,大姐怎么会对你没有感情呢?”
她忽然忍不住哭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沈无星手臂,疯狂地喊道:“青儿会不会以后都不理我?无星,怎么办?怎么办?”
沈无星见她举止失措,慌乱不已,料得是精神受到刺激,连忙在一旁劝解道:“绍琪,你不要在想着报仇了,如果你也离开我,我沈无星就算报了仇又有什么用啊!”
沈无星说着将她抱在怀里,哽咽叫道:“绍琪,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天绍琪却如没有听到一般挣脱沈无星,遍遍看着自己的手掌,道:“我这样对她,她一定不理我了……”说着,她眼角流出眼泪来。
沈无星上前抓住她,柔声安慰道:“小妹心地善良,不会不理你的,她可能躲起来了,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天绍琪听了此话立时惊醒过来,推开沈无星转过身道:“你不要去,我自己去,是我对不起她,我应该亲自去找她!”说着,已朝天绍青消失的方向走了去。
二百一十三夜看幽茫晚来寂,西踏太乙登雄岭
?此时此刻,天绍青正站在一处屋外,看着柳枫手拿天门剑逾出一堵高墙,随即李朝亦追了出去。
天绍琪赶到的时候,正逢得四下一阵吵杂,见天绍青正要提剑飞追而去,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天绍青此时已顾不得擦去脸颊上的泪痕,亦顾不得哭泣,回头应道:“端木静救走了崔世源,柳大哥和小朝姐姐他们都追出去了!”
天绍琪闻言大骇,自从那一日李朝带回崔世源之后,一直未见神策军那边有何动静,不想这几日,自己纠缠柳枫之事,竟让这伙人钻了空子,讨了一个大便宜,当下亦顾不得柳枫私怨之事,仗剑在手,颇为气恼道:“我们去追!”说罢,拉过天绍青手臂,神色正然地朝外奔去。
天绍青一怔,根本不曾料得天绍琪为何转眼变好,心想着她是不是又要借机再杀柳枫,所以才会如此热心。
天绍青自然想到了自己生病之时,大姐借着照顾为名将自己幽禁,心头暗凛,更不放心天绍琪这般出去,于是随之跟了去。
姐妹二人相继点头,随着李朝、柳枫的脚步追去。
二人脚步快些,到了外面,发觉李双白亦在追踪崔世源,因李双白脚程不便,那李朝原本紧跟在柳枫后面,见此不免慢了下来,李朝一时情急,抢先去拉李双白,却被李双白愠言喝住:“不要,别碰我!”
李朝连忙将手松开,李双白想起来望仙楼里她也是这般无心之施,当时自己情绪激动地骂她,当下大为窘迫地别过头道:“对不起,我……我不喜欢女人碰我!”
李朝遂扑哧一笑道:“算啦,我都习惯啦!”
正当此时,清居苑里跟出来几个好手,李朝随即挑了两名,一个拖着轮椅,一个背着李双白前行。
几人追上了太乙山,各自四散分开搜索端木静与崔世源的踪迹,因天还未亮,夜黑不明,茫茫太乙山连绵三百多里,待到天亮时分,几人早已远离了清居苑范围nAd1(
时值正午,骄阳当头,天绍青与天绍琪走散,正焦急找寻间,猛然身后跟来一人,欣喜地在身后叫她:“青妹妹,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天绍青一愣,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一时好奇便回头去看,却见赵铭希兴奋地跑上前来。
天绍青立时拔剑在手,照直刺了上去,因她过往均是这般警惕赵铭希,所以并未料到异常。
却不想赵铭希不躲不闪,直挺挺地站在面前,所以她一剑正中不误地刺中了赵铭希前胸,幸好大觉不对,及时收招,尚不至于要了赵铭希性命,只是一点皮外伤。
天绍青惊讶道:“你为什么不躲开?”
赵铭希捂着伤口忍住疼痛,身形立的笔直,毫不在意伤口处的血迹已渐渐蔓延四周,只顾盯着天绍青大声赞道:“刺得好!”
天绍青惊道:“你……”
她不曾料到赵铭希会是这样凛然无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该骂他还是该继续刺他一剑,可是这一剑已经让她吃惊发愣不小,赵铭希的反应也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又怎么能狠心再刺一剑呢?此刻见赵铭希手捂之处流血不止,已经骇然之极。
赵铭希见她愣住,声音铿锵地诉道:“这样总比你终日不理我的好!”
此话方落,天绍青已面红耳赤,低头叱道:“你疯了!”说罢,再也不听赵铭希表白倾吐心迹,转身便走。
赵铭希连忙忍住剧痛,追上两步叫道:“青妹……”
天绍青见他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不由心中大恼,回身叱道:“你乱叫什么呀,谁是你妹妹,讨厌!”
正说着,赵铭希已一只手朝她伸过来,天绍青连忙闪开喝道:“你又想抓我回去了是不是?”
赵铭希闻言急道:“不会了!”
天绍青自然不信,跟着抢下话道:“什么不会呀,你肯定会nAd2(”
赵铭希脸上一阵着急,极力辩解道:“不会,再也不会了!”
天绍青一边朝外甩开他,一边道:“难道你转性了?”
赵铭希一面低头止血,一面急着追她,一阵手忙脚乱,可仍是边追边道:“我嫂子说女孩子不喜欢别人那样子,所以……”说话间,伤口撕裂开来,他再也无心去追,立在原地朝天绍青喊道:“所以我以后都不会那样对你了。”
天绍青转身道:“我不信。”
赵铭希见她停下来不再走动,也跟了过来,认真地道:“我说真的。”
他抽出一只手去抚天绍青的肩头,天绍青眼尖地躲开道:“你不要跟着我。”说罢,甩开赵铭希,走了开去。
赵铭希急叫道:“我怕你有危险,我保护你嘛!”
天绍青冷哼道:“我才不要呢,你顾着你自己吧,哼!”见赵铭希仍是不管不顾走在自己后面,偏又不能去杀他,不由将剑朝外挥开,剑锋抵开赵铭希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赵铭希双目定睛望着她,极有把握道:“你根本就不会杀我,你不忍心的!”
天绍青的确没有那么狠心,也下不了手,不由心中一气,嗔怒道:“你走开!”
这个世上,有一种感情很奇妙,也许不遇到柳枫,天绍青会是一个轻松的人,此刻与赵铭希迎面站着,两个人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你吵我哄,你推我跟,你骂我就憨憨地笑,赵铭希完全不生气,可事实的结果是她偏偏不喜欢赵铭希nAd3(
天绍青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缠着自己,就算自己骂他捉弄他叱责他,甚至是打他,他俱乐于接受。
天绍青忍不住恼道:“我打你,你知不知道?”
赵铭希面带笑容,毫不在意道:“你打啊,我不怕,只要你高兴。”
“诶,你真讨厌啊!”天绍青实在气的无法,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赵铭希见这招奏效,立刻喜上眉梢,诡异地笑了一笑,追上去跟着天绍青边走边道:“青妹妹,你知道吗,我很喜欢这样子跟你在一起,你虽然骂我,但是我很开心的,其他人若是如此对我,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耐性。”说着,他一只手已经极为亲昵地搭在天绍青肩上。
天绍青厌恶地将他的手打掉,走开几步道:“我不喜欢跟你在一起呀!”
赵铭希在身后看着她笑道:“没关系,你跟我在一起久了,就会了解我,然后喜欢我了。”说罢,上前数步,再次将手落在她的肩头,又将首凑近天绍青鬓发旁边。
天绍青连忙将他推开,喝道:“免了吧,你别挡着我,我要找柳大哥。”说完,一个人匆匆跑开,再也不理会赵铭希。
赵铭显然感觉大为扫兴了,可也只得跟上去一起找寻。
天绍青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赵铭希猛然瞅到前方一抹人影,连忙指给天绍青道:“青妹妹你看!”
天绍青见是端木静与柳枫一前一后在山崖间闪过,惊讶地大叫道:“柳大哥?”
就在这个时候,柳枫已上到了崖顶,两面千仞高崖迎面对开,伫立在山谷中,中间足足隔了几十丈宽,可柳枫竟跳了过去。
天绍青连忙慌道:“柳大哥!柳大哥……”遂脚下迈开,向那崖顶奔去。
赵铭希跟在身后喃喃道:“他的轻功还不赖嘛,跟我大哥有一拼。”
天绍青闻言转过脸看了他一眼,道:“你嘀嘀咕咕又打什么坏主意?”
赵铭希立时道:“怎么会呢,有你在,我对别的事情一概没兴趣,现在我的目的只是你一个。”说着,扶住她的双肩。
天绍青却强自将他甩开七八丈远,一口气奔到了柳枫离开的那个崖顶,到了崖边,几乎忘了两崖之间的距离,立在崖边朝对面遍遍叫着柳枫,声音传在山间,只有自己的回声,却无柳枫应答之声,想是已经走远。
这时,立在崖边的她隐约看到天绍琪亦在对面那座山峰上,丛林满布的山峰之上,还有杨凌烟及数十个黑衣人不断穿梭打斗。
天绍青急于过去,可是此山崖峭直垂立,崖壁之间山石虽是连绵相错,但若要飞过,需得借助谷中错落的山石连续飞跃。下面地势极低,山石险阻异常,不似陈仓那次山崖之下是个极窄的低洼。
这等山崖峭壁,若非柳枫那等身手,一般会武之人绝然难以跃过,她的轻功自然无法过去,可又担心对面山峰情况。
于是便试着衡量了一下距离,准备连续几个起跃跳将过去,赵铭希大惊失色,急忙将她拉住道:“青妹妹,你不要命了,这么高的山崖,你的轻功是没有办法过去的,你会摔死的!”
天绍青又转身下山,赵铭希叫住她道:“来不及了,等你下山,再上山,等赶到那头,他们早就走了!”
天绍青懊恼地咬咬唇,又折了回来,回到崖边着急叫道:“我要过去,我要过去,柳大哥,大姐,他们不能在一起,我要过去……”
正跺脚叫着,赵铭希猛然牙关一咬,一手环住她离地跳了起来,带着她向对面掠去。
二百一十四 长路漫漫有何长,谁说冰冷是无
?待天绍青与赵铭希赶到对面山崖,柳枫及天绍琪等人已不见了。
天绍青从来没想到除了自己父亲,师父,柳枫之外,赵铭希的功力竟也如此深厚,若非她亲眼见到,实在难以相信,他就那样子带着她在崖谷间飞跃,眨眼,两人已落在对面的峰顶。
此刻,他可还是受着伤,可是施展轻功,竟丝毫不受影响,如此看来,以前自己和赵铭希几次交手,莫非他一直有意让着自己?让出的还不止一分,极可能隐藏了七八成功力。
原来不是自己对付他稳赢,而是他刻意谦让!
想至此,天绍青不由为自己曾经大败赵铭希之举感到沮丧,同时又神情复杂地看过赵铭希。
赵铭希见她向自己极为温柔地望了一眼,心里十分兴奋,激动地道:“青妹妹,你终于肯看我一眼啦?”
天绍青双眼斜过他道:“少得意了,别仗着你有两下子,就想让我谢你!”
赵铭希面色悦然,闻言笑道:“不管怎么说,青妹妹你总算是看到我的长处,铭希已经很知足啦!”
山风吹过峰顶,拂过两人面颊,自两人落下来之后,赵铭希单脚着地踏在了崖边,由于太过兴奋,手臂一直搂着天绍青未曾松开,见一落地,他也不再顾忌,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天绍青,也不想再往前迈出一步,一直伫立在崖边。
天绍青不由恼道:“你再看着我,我可要把你眼睛挖出来啦!”
赵铭希立刻理直气壮道:“男人喜欢看女人,尤其是好看的女人,我也是男人,我当然喜欢看着你了,这有什么错?”
“你——”天绍青闻言一气,如此歪理让她再也无言以对,转目见赵铭希正抓着自己胳膊不放,遂嗔目叱道:“你还不放开我?”
赵铭希仍是没有听见般将她牢牢抓着,亦不管不顾紧紧盯着她,天绍青羞愤气道:“你不要脸!”说着,手脚齐用,疾速将一只脚踩上赵铭希脚面,令他失去防备,而他原本就在崖边立着nAd1(
正当这个时候,天绍青胳膊肘亦朝外顶开,正中不误地打在赵铭希前胸,那里先前被她一剑刺中,尚不及半个时辰。
如此一来,赵铭希脚下失去重心,朝后滑了一步,脚后心踩空,随着前胸被打中那一力道,整个人顿时翻落下了悬崖。
天绍青不想他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便被自己打下悬崖,当即大惊失色,慌忙扑身过去拉他,努力拽着他的手臂,趴在崖边说道:“对不起,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我——我没想过推你下去,不知道你会掉下去的,对不起,对不起……”眼见赵铭希身形一路滑落,她急的哭了起来,说话亦开始语无伦次。
赵铭希望着她泪沾双颊,一阵感动,正要开口说话,谁知‘哗啦’一声响,两人一道朝崖谷掉落了下去。
那崖谷间岩石层层叠叠,千回百转,凹凸错落着朝下摆开,赵铭希一只手碰撞上一颗岩石,立时借机拍上石面,将身子稳在岩石上,抽出腰带凌空一抛,将随后落下来的天绍青身子卷住,拉到了石上。
这一手法迅疾灵敏,一瞅即准。
那岩石也是嵌在半腰,其上光滑平整,可容两人坐卧,两人一转身,方见身后是一处山洞,里面黑漆模糊,只有外面亮光直通深处,照的三丈来长,隐约可见里面石壁,深潭,冰柱密布。
看样子,大约是个冰洞,里面巨砾石垒叠,地势地陷,幽深难料,冰柱形态各异,冰结常年不化,由于冰柱缘故,洞内洞外冷暖差异极大,站在洞口,亦可感觉到洞内阴冷彻骨。
由于洞口常年经受洞外暖光,所以洞口一丈来处,正好有一方冰潭可见得几分融水,潭水深浅难测。
二人在洞外看了半响,待天绍青回过头来,赵铭希仍是这般看着她,似乎毫不关心二人身处是否危险nAd2(
天绍青原本对他心有愧疚,此番见到他死性不改,不由又开始气道:“你——你干什么老盯着我看啊?”
赵铭希定睛望着她道:“我也不想老盯着你看,弄得我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两只眼睛总是忍不住要转过去看你。”
天绍青面红耳赤,立即叱道:“你胡说!”
赵铭希面上一糗,立刻道:“我堂堂一代门主,怎么会骗你呢,何况你又是我的青妹妹,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呀,青妹妹,我真不是故意的,看着你,我——我很舒服,我——我喜欢那样看着你。”
天绍青又羞又恼,想过去打他,可又想起方才害他落崖之事,未免自己再次鲁莽行事硬是生生忍住,当下将头低下道:“你把脸转过去。”说罢,自己避过赵铭哮了下来。
赵铭希盯着她道:“脸转过去也没用啊,我还是会忍不住回头。”
天绍青极不耐道:“那你背着我好了。”说罢,转过头去。
因而,赵铭希只得背靠着她坐下,坐了片刻,四处张望无事可干,不由开始狂躁不安,猛然间喊道:“哎呀,这样不行,这样太无聊了,我受不了。”
见天绍青背着他不吭声,又忍不住侧过身与天绍青同向而坐,一面盯着天绍青,一面感觉闷热难当,于是掏出怀中扇子扇了起来,不多会儿,天绍青便觉浑身冷飕飕,连忙说道:“喂,好冷啊,不要扇了,好大风啊,风都到我这里来了。”
赵铭希看也不看她,只管扇风驱热,闻言回道:“我好热啊!”
天绍青瞥了他一眼,道:“你——我懒得跟你说话!”再也忍受不了站起来朝洞口走去nAd3(
赵铭希见她举步离开,忙收了扇子在怀,跟过去道:“好了,好了,青妹妹,算我不对!”
顿了片时,天绍青还是不理他,赵铭希又一面追一面不解道:“奇怪,刚才莫名其妙浑身就热起来了……”正说着,天绍青已走开七八步之远,一时着急,又追了上去。
天绍青见他紧追不舍,疾叱道:“你不要跟着我!”
赵铭希在后面说道:“我也想让我的脚停下来,可是它不听使唤,你走哪儿它就要跟到哪儿,怎么办?”
天绍青立刻止住脚步,回首瞪着他。
赵铭希连忙道:“青妹妹,你不要管我了,你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反正你又不会损失什么!”
天绍青见此极为懊恼道:“诶,为什么我要跟你一起掉下来啊?我讨厌你呀!”遂举起手臂去打赵铭希,却被赵铭希机警地逮住。
天绍青欲甩开,反而被握的更紧,赵铭希目光更一刻不离地凝视着她,看着看着,竟一阵失神开来。
这神情随即让天绍青感觉熟悉,猛然间想起,曾几何时,柳枫便是常常这样看着自己,次次俱浑然忘我。
当下对赵铭希这种反应十分气恼,骂道:“你——你无耻!”天绍青立时羞愤之极,上前扇了赵铭希一巴掌。
赵铭希揉着脸颊闷不吭声,待天绍青跑开后,急忙用扇子扇起风来,心道:“我堂堂一代门主,何以搞成这样,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笑我呢!”
扇子挥开,却愈来愈狂热难耐,赵铭希隐隐觉得不对,不由急道:“千万别出事啊,千万别出事!”
又望了一眼天绍青离开的方向,见她已进入冰洞里面,再也望不着,连忙强压心神,自言自语道:“赵铭希,你在干什么呢,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呢?千万不能,千万不能啊!”
说着,他不禁来回踱起步来,边踱步边自我安慰:“我赵铭希只是想看着青妹妹,和她说话而已,没想过对她有半分轻薄之心,难道仅仅看她一眼,也会出事么?我赵铭希好歹堂堂一个门主,并不一定非要卑鄙的做出那种事,对不对?如果我对青妹妹做出那种事,青妹妹一定会恨我一辈子,与其让她恨我,不如我缠着,让她烦我好了,起码可以看着她,就算是哄她开心也好。”
这样的自我安慰对于此时的他却丝毫不起作用,赵铭希极度苦闷,仰天道:“难道我的定力不及柳枫一分么?”
“哎!”遂叹了口气,极为沮丧道:“这回青妹妹一定瞧不起我了!”
他又朝天绍青那个方向望过一眼,神情落寞道:“青妹妹,我也不想有这种龌龊的想法,可是——也许那个蜀国皇帝说得对,你太让人有欲念之想了。”
赵铭希望着天绍青远去的背影,双眼一阵迷蒙,自说自话道:“也许我不应该跟着你,可是不跟着你,我又要想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猛然转眼,却瞅见旁边冰洞口的冰潭,不由喃喃说道:“青妹妹,我若是对你有了邪念,起半点非分之想,情愿冻死在这冰潭里。”说罢,将随身的玄天剑,火折子等物扔在地上,纵身一跃,一头扎进了潭水中,试图让冰冷的潭水使自己头脑清醒过来。
那冰洞滴下来的潭水历经千年凝结,冰冷刺骨,不多会儿,便冻得赵铭希冷冷发颤,全身冷缩,身子在水里无声无息地下沉。
那边天绍青不知何时从洞内折了回来,折至暗处,悄然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却发现赵铭希一只手攀上一处光滑的石壁正要浮出水面,见此难免心中一寒,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跑出来喊道:“喂,你这样不怕冷啊?这水比外面的凉了何止百倍啊!现在寒食天都未到,本来已经很冷了!你——”
赵铭希浑身湿透,从水中爬出来,却喜笑颜开地望着天绍青,难得憨实一笑:“现在好了,没事了!”说罢,猛力攀住石壁,跃出水面。
他似乎极为高兴,从水里出来后,开始坐下来独自运功打坐,试图以内功保持体温,并尽快让寒气从身上挥散,亦半响不再与天绍青说话。
四周立刻静了下来,不多时,天也已黑了。
天绍青对赵铭希以冰潭之水冷却他那男人欲念,以致狼狈不堪,却并未因邪念而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侵犯,心里大为惊讶和意外。
她站在漆黑的洞内,心里忐忑,却始终也不敢向赵铭希那边跨去一步,想穿过冰洞走出去,却因里面太过黑暗阴森,又一片冰柱密布,看不见一条通往外面的清晰道路,只得伫立在赵铭希身后几丈开外。
赵铭希盘膝坐在洞口,半响后,神色慢慢恢复,蓦然睁开双眼,却见天绍青冷瑟瑟地在洞内发抖,心想定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将她吓着了,她宁愿冻在洞内,也不愿出来,虽然黑夜已近,洞外也已寒冷之极,可这洞外仍比里面暖和多了。
赵铭希倚着石壁默然不语,猛然瞥了一眼天绍青,道:“青妹妹,你不冷吗?”说着,将自己外袍脱了下来,天绍青立刻谨慎地朝后退去,赵铭希却转而取出了火折子,将自己刚刚方才烘干的外袍扔进了火里。
天绍青这才意识到他是为了给自己取暖,连忙狂奔出来,道:“你疯了,这么冷,你会冻死的。”
赵铭希微微一笑,满不在乎道:“如果可以把我冻清醒的话,我觉得值得!”说罢,不由满含深意地望了天绍青一眼。
天绍青低下头,却不知道如何回他,两人围着火堆迎面坐下,赵铭希忽然说道:“说真的,青妹妹,我一点也不想离开这里。”
天绍青立刻抬起头道:“不离开这里,我们吃什么?不行,我不要留在这里,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万一——万一下次你又忍不住,欺负我怎么办,我要走。”
赵铭希连忙迎上天绍青的目光,认真地道:“你相信我,我们一起留在这儿生活,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不会比柳枫差的,我有武功……”说此,他一只手指着岩石下方的朦胧山峦,道:“我每天可以从这里下去,你要吃什么,我就给你带什么!”
天绍青异常坚决地回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有了柳大哥了,何况柳大哥他也不能没有我的,我不能答应你,不行,再说我也不喜欢这里——”
赵铭希将她的话打断,郑重其事道:“我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你,我什么都不在乎,其他的都可以弃之不要!”说着,他已经情不自禁上前握住了天绍青的手,定睛望着天绍青道:“就算没有华丽的房子,即使连草屋也没有,我也不在乎,我也可以不当玄天门的二门主,青妹妹,铭希真的不想离开这儿,你知道吗,今天我过的很开心,比我这二十三年所有的日日夜夜都开心!”
天绍青见他凝视着自己,满脸企盼,不由避过双目,抽出自己的手急道:“你不要找我了,你找别人吧!”
赵铭希定定望着她道:“可是我只喜欢你,只对你一个人有感觉。”
面对赵铭希,天绍青忽然有些难受,硬是双目一闭,道:“你死心好不好?”
赵铭希亦慌乱道:“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不想你,我——”
话未完,天绍青再也受不了匆匆起身,朝洞内跑去。
二百一十五长路漫漫有何长,谁说冰冷是无情
?赵铭希愣在原地,望着她跑开的身影,喃喃道:“青妹妹,你只知道柳枫不能没有你,你可知道,我也不能没有你!”
漆黑的夜夜,天绍青一路狂奔狂跑,为了躲避赵铭希,抹黑在冰洞内跑了十几丈远,幸而刚进洞这一路较为顺畅,尚不至于出现差池,待到她再要往前走时,整个头立时撞上一处冰柱,当下便撞了个眼冒金星。
赵铭希打着火折子从后赶过来将她扶住,道:“我们一起走吧!”
天绍青仍是不敢对视他的双眼,只默默点头,便甩开赵铭希独自朝前走去,赵铭希却将她喊住,自己走在前面,并将身后天绍青的手拉住以保安全。
有了火折子的亮光照射,这样无疑是最好的办法,就像那次出离甑山别苑,柳枫亦是打着火折子走在前面,与她一道走出那个黑黑长长的暗道。
想至此,天绍青再也无法忍受赵铭希拉着自己,极力要甩开他,赵铭希却转过头,惨然道:“青妹妹,出了这个冰洞,你我就要分开了,难道你连这一点机会也不愿意给铭希么?”说完,重新将天绍青的手握住,却不想天绍青还是固执地将他甩开。
赵铭希面上极是痛苦,见此说道:“我并不是要对你有所企图,而是我走在前面,担心你在后面有所不测,我——”
尚不及说完,天绍青已推开他自顾自朝前走去,赵铭希无法只得随后跟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走出了冰洞,赵铭希内功深厚,除了先前天绍青刺了他一剑,剑伤在冰潭里浸泡过有些隐隐作痛之外,倒也无碍,反而天绍青功力不够,一路走来,冻得直打哆嗦。
待走到外面,又是一座山峰,赵铭希从近处几棵树上折了些树枝引火,天绍青咬着下唇望了他一眼,忽而转身离去。
赵铭希连忙紧步追上她,一手将她拉住,道:“青妹妹,你我在此一别,以后可还有机会再见?如果下次你我见面,你会把我当朋友么?”
天绍青别过头道:“因为柳大哥,我不能见你呀!”
赵铭希冷哼道:“哼,如果柳枫这么小气的话,那你跟着他,未免太吃亏了!”
天绍青随即嚷道:“你不要胡说了!”说罢,匆匆跑开,只一会儿,人已看不到了nAd1(
赵铭希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喃喃道:“青妹妹,我不会让你去柳枫那里受苦的,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到我身边,你放心!”
方才说罢,就听一个声音朗朗道:“是吗?”赵铭希即刻转身,只见杨凌烟立在面前。
赵铭希一只手摁着胸口,道:“原来是杨兄!”
他比杨凌烟小了五岁,此番却只称其为杨兄,并没有以大哥相称,显然杨凌烟此人的做法,他也不见得赞同。
杨凌烟悦然道:“铭希贤弟,怎么大哥我为了你被神策军追杀,为何你上了山却不找我,反而在此悠闲?”
赵铭希哈哈笑道:“杨兄莫急,小弟这不是在这里等你吗?如果杨兄有难,小弟就算是拼了性命,也定会护你周全啊!”说着,两人已围着火堆坐下。
火光一照,赵铭希前胸衣裳处的血迹顿时一清二楚,杨凌烟定睛一看,方觉是剑伤,当下诧异问道:“贤弟,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这伤正是天绍青白日所刺,赵铭希却避重就轻,若无其事说道:“不碍事,只是铭希一时不慎所致。”
杨凌烟更是奇怪:“能让你前胸中剑,要么他和你关系密切,你不防备,要么就是个绝顶高手!”
赵铭希盘膝坐正,闻言瞥了杨凌烟一眼,仰首笑道:“杨兄果然聪明,不是小弟说大话,凭小弟的武功,除了我大哥之外,这普天之下能伤我的人,尚没有几个nAd2(”
猛然将话锋一顿,斜睨着杨凌烟,杨凌烟不解道:“那是何人所为?难不成贤弟碰到了神策军里的上将军?你大哥我听说那上将军是个厉害人物,我想他的武功一定深不可测!”
赵铭希却镇定道:“不瞒杨兄,伤小弟的人正是小弟自己。”
杨凌烟诧异万分,抬起头道:“你自己?你为何如此做?”
赵铭希神色自若道:“小弟近些日子正在钻研一种功夫,不想方有些走火入魔之相,小弟唯有头脑清醒之际刺了自己一剑。”
杨凌烟仔细看过他的伤口,惊道:“可是正面中剑,并无偏差,你如何做到的呢?”
赵铭希将落在身旁的玄天剑捡起来,其实此剑这一路他也一直带着,只是不曾用到罢了。
他望见旁处一方竖立起来的大石,走过去将玄天剑打入石里,遂又加了几分力道,几丝月光照耀下,玄天剑顿时穿石而过,赵铭线到另一面,见剑锋露出三寸,立在旁边指着道:“小弟便是这样,将剑Сhā入石壁,自己朝剑锋这么撞上去几分。”
杨凌烟骇他受伤之下武功仍如此之高,亦冒出一身冷汗,面上却打个哈哈道:“到底是何武功,如此厉害,竟连贤弟你也驾驭不了?”
赵铭希若无其事将剑拔出来,道:“呵,杨兄要打听这么清楚么?”
杨凌烟立刻道:“哦,不是,你看大哥我只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贤弟!”
赵铭希故作伤感,叹了口气道:“走火入魔这种糗事,小弟亦无面目见人,岂敢多言!”
他这一番胡编乱扯,倒让杨凌烟信以为真,杨凌烟当下谨慎道:“贤弟尽可放心,大哥以后不提就是!”
二人此次会和,杨凌烟见双方俱安然无事,随即提出速速离山,赵铭希却担心天绍青独自留在山上太过危险,怕她会遇到神策军,一直不肯就此离去,双眼四处张望瞅寻着天绍青的身影,直到见到李朝及李双白从山下上来,想着天绍青和他们关系甚为亲近,有他们在身旁,应该不会出何意外,遂与杨凌烟从另一侧下山而去nAd3(
不料天朦胧大亮时分,在山下遇到数十个黑衣人包围,各个俱冲杨凌烟而来,原来杨凌烟自从泄露端木静身份之后,一直遭受神策军杀手击杀,他亦是逃奔到这太乙山而来。
赵铭希却是前来搭救的,只是方一上山,便遇到了天绍青,耽搁了时辰。
那杨凌烟对黑衣人追杀自己极为不满,当下便提出质疑。
黑衣人其中一人说道:“你泄露端木姑娘的消息,你说你该不该死?”
不待声落,黑衣人齐攻而上,杨凌烟因先前斗过数场,早也累疲,身上更是几处血污,哪能再次经受如此围攻?不多时,已经不支。
这时,只见赵铭希身形一跃,从一棵树上跳下来,轻功展开,朝前飞掠,玄天剑蓄势出鞘,顿时寒光乍现,赵铭希单手操控剑把,剑在手中,宛如金莲盛开,剑气扫过,四面八方俱是剑影荡漾,片刻工夫,那数十个黑衣人已被他悉数放倒多半。
见杨凌烟战的艰难,他随即掣出腰带,脱出数长,将杨凌烟腰身卷住,带其一起拔向高空,飞离众人的视线。
杨凌烟身受重伤,兼之轻功不佳,赵铭希只好将其拖住朝山下疾掠,不过半刻,端木静手持长剑将路挡住。
二人随即停下步来,赵铭希望了眼端木静,一面踱步走开,一面斜睨端木静道:“端木姑娘想这样就能伤的了在下?未免太过妙想天开了,本门主是这么好对付的么?”
端木静冷笑道:“本姑娘可从来都不知道这怕字怎么写!”说此,转首盯过赵铭希一眼,挑衅道:“不如你教教我?”
赵铭希亦冷笑道:“好,赵某人正有此意。”说罢,身形跃起,疾扑上前,玄天剑以迅雷之势探向端木静要害。
端木静侧身避开,长剑铛的一声迎上玄天剑,击过两下,尚未分出胜负,却猛然转身掠上一处高峰。
赵铭希抬眼望着处在上面的端木静道:“我还没教你,你就上去了,怎么怕了吗?”
端木静轻哼道:“怕?哼,本姑娘觉得你等级太低,没有资格和我静仙子过招。”说罢,飞身离去。
赵铭希顿时火冒三丈,暗自骂道:“臭女人,下次让我看见你,非杀了你不可!”不再多做停留,遂与杨凌烟下山。
待回到长安分坛之后,赵铭锐见他身有伤处,急命仆俾给其上药。
那赵铭希瞅着丫环心神恍惚,竟将上药包扎的丫环看成了天绍青的柔情似水,直到丫环包扎完毕出声唤他方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随即意识到这不过是丫环女婢,垂下首喝道:“行了,你出去!”
那丫环出门之后,却在院中嘀嘀咕咕:“二门主今天态度怎么会这么好呢!”
却不想这话被方进入院子的赵铭锐听到,赵铭锐遂跨进赵铭希房内,见他在里面坐着怔怔出神,方轻咳了一声。
赵铭希随即招呼,不出几句,便说道:“大哥,我从太乙山回来之时,杨凌烟告诉我,岐王府少公子李泗义近日大婚?”
赵铭锐叹道:“是啊,你也知道,我玄天门与岐王府素有交情,少公子大婚,自然是要依约前往恭贺了,请帖已经送过来了!”
赵铭希想了一想道:“大哥,让我去吧!”
赵铭锐望了他一眼,道:“大哥随你一块儿去!”
“又跟着我?”赵铭希悻悻不快,犹豫再三,嘀咕道:“大哥,我想一个人去!”
赵铭锐反对道:“这怎么行,你受伤了,单独出去,有何闪失,我怎么向死去的爹娘交代?况且那里人多混杂,大哥就更不放心你一个人去了。”
赵铭希随即道:“我——谁能伤得了我嘛,这次要不是我不曾防备被刺了一剑,根本不可能受伤的嘛!”
赵铭锐闻言一惊,立时抬起头道:“什么?你不是说是练功不小心弄伤自己的吗?你敢骗我?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这赵铭锐虽然狠辣阴险,难有真情,但一向视其弟赵铭希为自己性命一般,手足之情甚深,哪肯见到自己弟弟受半点伤害,听到原是有人刺伤了赵铭希,不由勃然大怒,双拳紧握,转身之际猛力砸在桌上,怒道:“抓到他,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赵铭希一骇,听到此言连往后退了两步。
赵铭锐盯着赵铭希道:“你记不记得,爹娘临终前交代,你我乃亲生兄弟,无论何种情况之下,都要生死相顾,身为大哥,我是绝不会任你受到丝毫伤害的,倘若有一天,大哥不幸死了,我玄天赵家还有你继承大业,将玄天门发扬光大,如果有人胆敢伤害我的弟弟,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赵铭希望着赵铭锐,突然一阵胆寒,看着赵铭锐此番反应更不敢说出天绍青伤他的事实,只面不改色,一阵含糊道:“我刚才不过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故而乱说一通罢了,并无人刺伤我,大哥岂可当真!”
赵铭锐放下心来,但又双目冷寒着道:“你从来都任性胡为惯了,记得上次你在清居苑说的终身不娶那些荤话,我就当你一时任性,说来骗人耳目的,切不可当真,知道吗?以后不要再有下一次了。”说罢,转身出去。
二百一十六苍山寂寂无先知,不解残血染暮云
?赵铭锐走出房间后,其妻汪奕荟便走了进来,赵铭希起身相迎,汪奕荟将一盘菜食放下,叔嫂二人隔桌而坐。
汪奕荟道:“二叔一天一夜没有回来,在山上奔波辛劳,这你大哥虽然说话重些,可一转头,便又让我来照顾你。”说此,呵呵一笑道:“二叔如今有伤在身,可要多吃一些!”
赵铭希回道:“有劳大嫂!”说罢,拿起箸子。
汪奕荟见他已开始用饭,瞅了一会儿道:“敢问二叔,前些日子,我告诉你那个方法可管用?”
赵铭希点头说道:“多谢大嫂,大嫂教我的那个法子很管用。”
汪奕荟听此试探问道:“那——那位姑娘对你可有改观?”
“呃,我——”赵铭希不由愣住,面上一阵赧然局促,垂下首不言,手中箸子也随之放了下来。
汪奕荟见他面有难色,连忙关切问道:“二叔有难言之隐么?”
作为大嫂,她难得见到自己的小叔子如此腼腆羞赧,局促不安。
这般神情,竟让她感觉像个小孩子一般,汪奕荟望着赵铭希,不由温善地笑了起来。
赵铭希离桌而起,走开了几步道:“大嫂,我——我不太敢确定她的想法,不过那么做了之后,我自己倒是很开心!”
汪奕荟闻言立刻笑道:“既然二叔开心了,那我们家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这番取笑逗乐却没让赵铭希雀跃起来,他反而一脸忧色道:“大哥已经去提过亲了,正在等回音。”说着,又犹豫了片时,道:“不过恐怕——”想起天绍青的决绝,忽又有些落寞。
汪奕荟将这一切收入眼里,岔开话道:“你大哥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赵铭希想了一想道:“大哥就让我把她抓来nAd1(”
汪奕荟面容不悦,疾叱道:“真是粗人!”
赵铭希连忙转身,面上一慌道:“大哥也是一片好心,何况他除了对大嫂你之外,从不和外面女子接触,这女子的心思还是大嫂了解多些。”
汪奕荟听他如此说,不由一笑:“你不怪你大哥最好了。”
赵铭希忙面朝汪奕荟拱手:“岂敢?”
他摸着前胸的伤处,面带喜悦,喃喃自语道:“这次能看到青妹妹对我改观,铭希甚感欣慰,还要谢谢大嫂的提醒。”遂冲汪奕荟行了一礼。
汪奕荟见他这般神情举动,急忙问道:“难道你身上的伤是她刺得?”
赵铭希一惊,立刻抬起头道:“大嫂千万别告诉我大哥!”语气之中,竟有些哀求之意,面上更是慌张担忧。
正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赵铭锐走了进来,满目怒容道:“原来是那个丫头刺伤了你!”
这一声势直直将屋内的汪奕荟和赵铭希吓了一跳。
赵铭锐怒睁着双目,立在屋内恨声道:“哼,那个臭丫头,她凭什么,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待我赵家的人?她好大的胆子,我要去找李老太君兴师问罪!”说完,气势汹汹地转身朝外面走去。
“大哥!”赵铭希疾步上前,连忙将出门的赵铭锐拦到院中,急道:“与她无关,是我心甘情愿。”
兄弟二人迎面相视,赵铭锐猛然瞪着其弟,怒嗔道:“那你就是个笨蛋!被人刺了也不还手,我赵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汪奕荟走到赵铭锐身旁,见他如此反应吃惊道:“相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nAd2(”
赵铭锐语气稍是软下来,道:“奕荟,你不要管这件事。”转而扭过头,拂袖哼道:“没有进我赵家门,她什么也不是!”言罢,气匆匆走向门口。
那赵铭希硬是死挡在他面前,见赵铭锐不管不顾只管朝前疾走,一时着急,道:“大哥,你不要去!”
赵铭锐恼道:“你让开!”说着,狠力将其弟推开,疾步走向门外。
赵铭希一急,身形跳开,抢前两步,臂上用力,疾攻赵铭锐,试图力擒,这一手法迅疾刚猛,掌上招风,势如雷霆,颇为骇人,显然他知道其兄赵铭锐曾经修炼过赵家《玄天心经》,武功高过尚未修习的自己,因而第一招先发制人,用的俱是上乘内力贯穿全身。
赵铭锐不及转身,便闻到背后掌风霍霍,当下已知此乃赵铭希所为,不由大为震怒,他猛地侧滑一步,一掌拍向赵铭希胸口。
却不想赵铭希突然身体浮虚,没有还击,更随着赵铭锐打下那一掌,将一口血向前喷出。
赵铭锐惊道:“铭希!”
他以为是自己掌力所致,仔细想来,又觉不对,刚刚他明明用力不多,怎么自己弟弟赵铭希会无力还击?心念之下,一手搭上其弟脉腕,却发现赵铭希全身已被毒素侵入。当下大惊失色,连忙将赵铭希扶住问道:“铭希!你怎么中毒了?你知道自己中毒了吗?”
赵铭希讶然道:“我——”
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中毒,听到其兄赵铭锐提及,方感身体有异。
赵铭锐又问道:“何以你中毒了,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毒素已经蔓延奇经八脉了!”
赵铭希大吃一惊,立刻拽住赵铭锐臂膀,急道:“大哥,我先前真的毫无察觉!”
赵铭锐道:“想必是有人故意害你,这种毒如此神鬼不知,应该是你方才对招时激发了体内毒素流窜,不然,等发觉的时候,你已经没命了,你好好想想,在哪里中的毒?你和谁动过手?”
闻听此言,赵铭希不由凝神想了起来,猛然惊道:“是她!”
赵铭锐见他面色有异,急忙问道:“谁?快告诉大哥!”
赵铭希不可置信地凝望着赵铭锐,脱口道:“端木静!”
赵铭锐却冷哼一声,怒言叱道:“你还想替姓天的臭丫头隐瞒?”
赵铭希急道:“不是她!”
赵铭锐冷道:“你这一路都和她在一起,不是她还有谁?那个臭丫头胆敢刺你一剑,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赵铭希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是她做的,大哥,我告诉你,我先前经过一处冰洞,我下过那里的冰潭nAd3(”
赵铭锐盯着他一阵惊讶,道:“你是说——有人在潭水里下毒?”
赵铭希异常坚定地点头,开始分析道:“大哥你想想,当时我前胸中剑,如果水里面有毒,那是不是会很快令我中毒?如果这种毒无色无味的话,我自然不会察觉到了。”
他猛力吸上一口气,又道:“况且如今太乙山上神策军杀手密布,我听说那李老太君亦登上了太乙山,就连那李双白,柳枫等人亦在太乙山上。”
此刻他忽然恍然道:“端木静先前定是试我虚实。”
赵铭锐冷哼道:“好一招一石三鸟之计。”说此,摸上赵铭希肩头,叹道:“铭希,为何你到现在才肯告诉大哥实情,你可知道这误了多少时辰?”
见赵铭希流血不止,将其扶回床上躺下,撕开衣裳一看,原来剑伤已开始烂了,连忙为其运功逼毒,却发现只能暂时止住毒素,薄赵铭希性命。
看弟弟此番模样,想及弟弟这一生心心念念的那人,赵铭锐不由眉间舒展,眼前豁然一亮,立刻决定前往清居苑迫其交出天绍青。
赵铭希却不同意他这番做法,见他气势汹汹,以为其兄兴师问罪,欲对天绍青不利。
那赵铭锐只得将赵铭希茓道封住,禁其说话动作。
一行人很快赶往清居苑,那天绍青在太乙山上没有找到柳枫,倒碰到李双白及李朝。
因发现这山上黑衣杀手潜伏俱多,李朝大感不妙,想到李老太君在这山上十几日未归,生死难料,自己所带人数不多,急令天绍青回清居苑将山上情况说于哥哥李征,并让其多派人来。
天绍青只得下山,谁知走到街上,正与赵铭锐一行人撞个正着。
赵铭锐当下便令人将其擒住。
赵铭锐指着天绍青道:“你现下必须随我回去,陪着铭希,直到他伤好为止。”
天绍青想到赵铭希不过是剑伤,而自己那一剑分明用力不多,只是轻微伤口而已,哪能如此阵仗迫她,百般不愿。
赵铭锐却道:“本来他受的伤没有这么严重,可伤口有在水里泡过的痕迹,寒水浸泡之后,伤口早就烂了。”
天绍青愤愤恼道:“你欺人太甚!”
赵铭锐高声道:“我赵铭锐粗人一个,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欺人太甚,我只知道你欺辱我弟弟,害他受伤,你就应该负上全责,别以为我赵门好欺,可以一走了之。”
当下不由旁人动手,自己已疾扑上前,天绍青没想到赵铭锐如此蛮横,更不曾料到他突然袭击自己,长剑疾挑,就欲迎上,可她功力原本连赵铭希也不敌,对峙赵铭锐便更是远远不及。
那赵铭锐更是狠辣无情,不似其弟赵铭希。
赵铭希次次和天绍青对打俱是有意相让,而赵铭锐出手必是杀招,又突其不意,专攻要害,不出两招,天绍青便被生生擒住。
天绍青见赵铭希由人抬着,坐在竹木搭的轿上,对自己被擒毫无反应,既不见动作,也不见出声,更不见赵铭希劝解其兄,不由将先前冰洞内对他的印象降了大半,料想他必定求之不得其兄将自己捉回玄天门。
不过半刻,天绍青被带入玄天门分坛,方一进门,便见赵铭锐解开了赵铭希的茓道,她这才知道,一路上,原是赵铭希被封住了茓道,因而才闭口不言。
当下见赵铭希端坐床上,并无不适之感,想着赵铭锐定是故意将自己弟弟伤势说的严重,不由看着赵铭锐气道:“你卑鄙!”
赵铭锐冷哼一声,道:“我赵铭锐本来就不是好人,今天你骂也得给我留下,不骂也得给我留下来陪着铭希!”说罢,强行将她推到床边,拂袖离去,出门之后,吩咐人寻找苏神医下落。
天绍青极是不耐,赵铭希见她懊恼不跌,忽然望向她悄声道:“青妹妹,等下晚上的时候,我带你出去呀!”
天绍青极为惊讶地抬起头道:“你——你不是要我陪着你吗?你真的肯让我走?”
赵铭希面色悦然,点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留在这儿,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说罢,心里又暗暗道:“以后你一定会心甘情愿留下来。”
天绍青却不知道他另有打算,闻言大喜过望,忍不住一阵手舞足蹈,雀跃万分。
赵铭希看她如此兴高采烈,亦跟着欢喜起来,呆呆盯着她发愣。
天绍青忽然转头,见他满眼挚热望着自己,不由在他身旁坐下来,沉吟了片刻,问道:“如果你掉下山崖的时候,我不去救你,又或者我不拉你上去,再或者我那一剑刺深一些,你因此——”
赵铭希见她欲言又止,如此犹豫,立刻意识到她的意思,当下道:“我愿意死在青妹妹你手上!”
二百一十七苍山寂寂无先知,不解残血染暮云
?长夜冥冥,在赵氏兄弟的谈话中过去。
赵铭希稍是休息,到了晌午时分,已有门下弟子来报,苏视忠苏神医现下正在岐王府做客。
先前李朝告之天绍青,苏神医正陪伴天倚剑夫妇在太白山找寻天一老人,现在又传出苏神医在岐王府,其实这太白山与岐王府距离颇近,正在岐王府管辖范围之内,因此两边辗转,亦无可厚非。
岐王府位处长安城西边,是以凤翔为中心的割据政权,唐末时期,在黄巢之乱中,割据凤翔的节度使李茂贞被唐室进封为岐王,因此方有了岐王府一处。朱温篡唐建梁,天下大乱之后,岐王府亦与李枫祖辈一样,一直沿用唐室封号,以示与后梁对抗之心。
待李存勖以洛阳为都占据中原一地建立后唐王朝,这李茂贞便向后唐称臣,李茂贞去世后,长子袭爵,再任岐王。
如今长子已故,岐王家族没落,频近名存实亡,但于关中一带,李茂贞的威望却是丝毫不减,但凡收点兵力,清居苑等关河数个家族俱以其马首是瞻。
现下,幼孙李泗义已成年,并于四月初九大婚,附近的江湖门派,俱在邀请之列。
玄天门先前亦曾收到邀帖,只是日子未到,赶去尚早,但苏视忠做客岐王府的消息一经传出,赵氏兄弟未作停留,即刻便打点行囊开始启程。
赵铭锐召来祭月道士先一步护送其弟赵铭希上路,自己则在暗处尾随,一行人行动隐秘,并无多大声张。
今日,天有不测风云,空气中微微起了冷风,打的太乙山那处深谷风声四骇。
端木静手握长剑伫立高处,一袭紫衫于这风势中鼓荡,双目微睁,一瞬不瞬地盯着下面。
崔世源久站旁边,见那深谷处刀枪鸣鸣,如此立耗两天两夜,谷中被困之人仍是神勇非凡,竟丝毫不见疲耗之气nAd1(
崔世源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这柳枫竟有如此神力,静姐姐,若非世源今日亲眼见到,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人呢!”说此,看了端木静一眼,道:“天罡地煞,天罗地网,十二天都,九星七绝,雷电九罗阵,金刚十大杀手,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他不会累的么?”
崔世源猛然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端木静道:“姐姐,他到底是不是人啊?”说着,指着谷中正在奋战的柳枫,道:“你看他,毫发无损,如此毅力,世源真是前所未见!”
端木静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复杂,双目盯着柳枫,却一样说不出话来,猛然坐在坡上,笑了一笑道:“他神勇,我们就继续准备车轮战嘛,再神勇,也有累的时候,一个人不吃饭,总是会饿,不喝水,便会渴死,到时候——”
崔世源亦笑道:“到时候静姐姐可在上将军面前立一大功啦!”说至此处,他在端木静身旁坐下来,抬目笑道:“这次能够引来柳枫,全赖静姐姐这一招‘诱敌之计’啊,静姐姐好聪明!”
端木静面色悦然,颇为自豪地转目望着崔世源道:“你小子配合倒也默契,今日便如此机智,它日扬名天下,指日可待!”
崔世源道:“说真的,先前静姐姐让世源接近李双白,世源还在纳闷,后来静姐姐又要世源故意放出神策军和你的消息,世源那会儿可担心坏了呢,世源倒不是担心自己性命,而是担心静姐姐暴露身份,他们会……”
端木静接话道:“唯有如此,才能令你脱险,他们将目标转在我身上,就会同情你,你又尚未成年,他们自视为人善良,自然不会轻易杀你,况且他们急于想知道神策军的秘密,就更不会杀你了,留着你等神策军的人来救你,你无父无母,在神策军里长大,姐姐当然也不会让你独自冒险。”
崔世源恍然道:“噢,难怪姐姐要易容前去搭救世源,好让他们以为你是世源的父亲,不忍心杀死世源。”
端木静欣慰道:“也是你聪明,懂得见机行事,姐姐尚未知会你,你就领会了姐姐的意思,轻易骗过了李双白等人,然后跟着他们进入清居苑……”
崔世源抢过话道:“然后静姐姐在趁机将我救出,柳枫心急难耐,此刻正对他一路来长安被人追杀之事心存怀疑,他势必要抓到静姐姐方才罢休,所以他看到静姐姐出现,定会前来追我们,我们逃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nAd2(”说着,面上一笑:“嘿,这招真妙啊,量他柳枫不追也不行,柳枫现在可是急在心头啊。”
端木静将目光投向谷中,道:“他肯定极想杀我,极想知道真相——”猛然话锋一顿,冷哼道:“我偏偏不告诉他。”
崔世源在旁叹道:“这多亏了‘白仙子君’李双白呀,若非他与柳枫交情匪浅,怎能引那柳枫对静姐姐起怀疑之心呢?”说着,作势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了他一家老小。”
端木静转眼望着他道:“你为他们尸身头颅擦血,也算是对得起李双白了,不必如此介怀,柳枫此人素来冷漠惯了,更为人谨慎,从不轻易对人施以援手,要接近他,当然不容易,我们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况且此计甚妙,更能将清居苑等关河三十六家族一举歼灭,牺牲一个小小的李双白一家,算得了什么呢。你看,如今李老太君、李朝等人也已被困太乙山,我们正好可以趁机攻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
崔世源道:“听说上将军已经派人去了。”
端木静皱眉思索,问道:“交战地点在哪儿?”
崔世源朗声答道:“刚刚有消息传来,正在灞桥,清居苑的领头人是李征。”
端木静面露不屑,冷哼道:“他?一个病秧子,能成什么大事!成形首乌也不见能将他治愈,还在逞能,我看他能撑多久!”
崔世源闻言垂首,默然半刻道:“只是不知道小叶怎么样了?这件事他最是无辜。”
端木静冷道:“小叶?那小子与我们神策军无缘,休要再提他了!”
崔世源面上暗然,沉默半响之后,转眼盯着端木静笑了一笑道:“静姐姐,你一向说要与人切磋,为何昨日不与那赵铭希比个高低,如此好的机会呢nAd3(”
端木静傲然道:“要打也要和柳枫打,和姓赵的打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方落,便引得崔世源噗嗤一笑,崔世源转头问道:“那姐姐你还和他交手?”
端木静不屑地道:“挫一挫他的锐气喽。”
崔世源不以为然道:“静姐姐可是说大话了吧,那姓赵的武艺非泛泛之辈,你定是觉得他难缠,把握不够吧?”
端木静面色不悦,一只手在他的脑上拍了一记,叱道:“你个小子,姐姐会那么没用么?”
崔世源虚张声势地痛叫一声,摸着头笑嘻嘻道:“世源知道,不是静姐姐没用,静姐姐这叫保存实力,聪明人都会这么做的。”
端木静不再与他取笑,吹了吹风,猛力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遥望深谷道:“好戏就要开始了。”
崔世源连忙随之立起,追问道:“什么好戏?世源不太明白。”
端木静瞥了他一眼,道:“你个小孩子怎么会懂?”
崔世源立刻不服气道:“世源都十五岁了,早都不是小孩子了。”见端木静不回话,只一味望着深谷的打斗出神,他反问道:“静姐姐,你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端木静转眼看他,意味深长道:“练功喽,所以说你也是处在练功的磨练之期,对于姐姐来讲,就是一个小孩子。”
崔世源仰面望她,叫嚣道:“小孩子将来也要娶你的。”
端木静将头转过来道:“说大话的孩子,晚上鬼公公会来拔牙的。”
崔世源不解道:“干什么拔牙?”
端木静故意放出狠话,认真地道:“说话漏风呀,这样你以后若再乱说话,他时时刻刻都听到了,你说一句,他就拔一颗牙下来,再说一句,他就再拔一颗,直到拔光所有的牙为止。”
崔世源急道:“那世源怎么吃饭?”
端木静微微一笑:“那就只有喝粥了?看你小子以后还敢不敢讲大话。”
崔世源立刻意识过来,嚷嚷道:“噢,姐姐你不相信我会娶你,故意拿世源寻开心,哼!”说罢,已经生气开来,再不与端木静说笑,转身朝着一处营帐走去。
端木静依旧不曾离去,双眼盯着谷中闯阵的柳枫出神,此刻,下面布的正是神策军里的天罗地网阵。
二百一十八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
?两个白发老者俱无法辨清样貌,所戴面具俱与那无面老人无二,由于面具之故,他们的面容委实难辨;观其衣着,俱是宽袖华衣,头上双双戴有通天冠,其上纹饰,颜色一模一样,通天冠素来只有百官月正朝贺之时天子可戴。这二人如此穿着,显然不是一般江湖人士,更不像武士大夫,反而有几分王孙公卿的气派,更像自封天子之辈。
如果这二人乃天子装束,那么无面老人便是将军装束,端木静又被称为公主,一向行踪隐秘的七星派掌门朱思啸更被封为先锋大将在灞桥对抗李征的部众。
这边天子,那边将军,其下武士,士族,究竟其中有何玄机呢?
张萍常年处在月明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极少与王孙公卿沾染关系,见此难免茫然,更不知程之焕见了这二人,为何只闻其声,便甘愿赴死?她只记得自己被程之焕强行拽住手臂跪倒在地。
程之焕更自个儿抢下话头不让她开口,张萍心中狐疑,此二人出现在神策军附近,莫非与那端木静父女是一个来头?
今日日中之时,神策军来了白衣剑客燕千崇,其后,燕千崇又带人匆匆离山。
张萍从未见过燕千崇,但她走动江湖二十多年,曾在十一年前听闻江湖上有‘千崇子’的名号出现过,至于‘千崇子’的师父是谁?无人知晓。
千崇子成名江湖的时候,只有短短两个月,两个月内,他挑战过恒山,太行十二隙,峨眉三大门派,击败过十四个剑手,后来这‘千崇子’忽然隐匿江湖消失了踪迹。
江湖上流传白衣剑客‘千崇子’其人,但十一年来,无人知道他的姓氏,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叫燕千崇,也没有人知道燕千崇是燕千云的师兄。
如果他们知道这是一对师兄弟,他们是不是立刻就会联想到一个人呢?这个人是谁呢?不就是燕千云那人所共知的师父一眉老人么?而这个被燕千崇称为师父的无面老人又是端木静的父亲,亦是神策军里的上将军,而这个上将军还对燕千崇提到了师兄‘道成’nAd1(
江湖上素有‘道成仙君’一号人物,乃是一对名字相同,姓氏不同的兄弟——孙道成和袁道成。
道成仙君尊月明教判教之徒右教王一眉老人为师叔。
一眉老人居在仙灵岛,以一套秘籍《铁血神功》修习钻研,曾被天绍茵误授华山心法迷失心智,今年的寒冬大雪之际,燕千云因看到自己师父吸食幼童精血练功而烧了这套秘籍。
端木静对贾天命提到的可不就是这遗祸世人的《铁血秘籍》吗?而她还提到了自己父亲住在仙灵岛,仙灵岛除了一眉老人师徒之外,剩下的只有驻足借宿的渔夫。
那么端木静的父亲,所谓的神策军上将军不是一眉老人又能是谁呢?
燕千崇曾经前往金陵,以手持柳枫师父天一老人书函为由住在太尉府,亦因此从程品华师弟卓清月及顾凤鸣手下救过天绍青一命。
卓清月与顾凤鸣见过燕千崇,亦怀疑过燕千崇剑法套路与月明教某些招数极为相似,所以当燕千崇出现在神策军里,与端木静一道出现在无面老人身旁时,他们立刻就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圣女张萍。
因而,张萍现在怀疑的是这个无面老人与一眉老人是何关系?当然她没有亲眼观战,如果她亲眼看到这无面老人与柳枫对峙,亲耳听这无面老人说一句话,她立刻就会证实这个人是叛离月明教二十六年的右教王一眉老人了。
那么贾天命被抓来神策军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了,谁让贾天命与丁未丙曾经废去了一眉老人的武功呢。
无面老人对柳枫提到‘朱友善’,究竟朱友善这个名字与无面老人有何关系?一眉老人暗潜月明教,他曾经叫什么?他的来历?月明教老一辈教众,诸如贾天命及张萍等人是否知晓呢?
可惜很多无面老人暴露行迹的场景,张萍都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柳枫更是听一不见二,无法将这些蛛丝马迹联系起来nAd2(
现在张萍更没有机会深想了,面前这两个有着王孙公卿气质的白发老者已经举起了手掌,这猝然局面令她惊惧无措,张萍更加无法顾及自己丈夫程之焕方才那一番言语有何玄机了。
这个时候,却听一声清叱,这两个白发老者已经一人一边将程之焕提了起来,张萍犹自惶恐,尚不敢起身。
其中一个白发老者道:“闻名天下的鬼医子,医术盖世无双。与之焕你比起来,苏视忠算什么,他不过是承蒙你赠他一本医书,方才有了今日成就,可惜世人只知苏神医,而不知你鬼医子程之焕,之焕,你没有想过离开鬼谷在这天下闯荡一番么?”
程之焕黯然无话,良久才道:“小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鬼谷,一步错,终生错,就算它日小弟死了,那里也是小弟葬身之处。这次小弟是应了华山之邀……”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张萍,道:“二是为了帮助萍儿才暂别鬼谷,我与上官掌门约好酉时在望仙楼……”
话未完,一个白发老者已转过身轻捻着长髯,双目寒光立现着迫视他道:“那么如今,你还打算上那个鬼华山么?”隔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已有些不耐和恼意。
程之焕忐忑无措,垂下首道:“我——”后面的话竟没有办法说出来,似是心里做了极力挣扎,半响方道:“我想我如今也无法赴约了!”说罢,将双目闭上,再一次决心一死。
两个白发老者相望一眼,旁边的白发老者猛然上前拽住他的手臂,厉声道:“终究都是要死的人,我看你还是死在你的鬼谷比较妥当,莫要污了这太乙山的灵气!”说完,不由分说,将程之焕拖住向着山下而去。
张萍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后面叫道:“之焕,之焕,不准杀我相公……”
眨眼,声音已远去nAd3(
这时,余下这一白发老者方才揭下了遮面的面具,面具下的脸非常年轻,可他却是白发苍苍,通天冠下,丝丝长发迎风肆舞,双眼如鹰般锐利,一身华服衬得帝王之风更甚。
隐约间,他眉梢眼角略有风霜洗刷过的皱纹,也不知他修习何种武功,面容竟与而立之年无异,整个容光焕发,真实年龄却无法辨清,唯有满头白发平添了沉重和沧桑。
他摸着已经发白的鬓发,嘴上发出一阵极是寒冷的讥笑,自言自语道:“友善,你就这么没用?浪费了本王将一半内力传给你,到现在你还不给我把小畜生拿下,真是废物!难怪月明教容不下你了!”
轻叹了一声,他转身,掌力霍然挥出——
砰!
十数棵大树凭空折断颈骨,倒在地上。
只见端木静猝然闪身,怯怯地走了出来,来到这白发老者面前。
猛听‘啪’的一声震天大响,他照直对准端木静脸颊抽了一耳光,愤声道:“死丫头,姓贾的是不是跑了?”
端木静立刻道:“是静儿没用,请皇上处罚!”说罢,跪下地去。
‘皇上’冷哼了一声,不屑地瞪着端木静道:“他怎么没杀了你?”
端木静慌乱无措,他又道:“贾天命软骨散失去效用,武功一旦恢复,凭你也配是他的对手?他为何不杀了你?还想瞒骗本王?”
端木静慌道:“皇上料事如神,静儿不敢!”顿了一顿,她平静下来道:“软骨散药性已解,但是师父一直假装不知,静儿发觉之后,不忍——不忍心——”
所谓的‘皇上’将她的话怒声打断:“师徒情分?哼!”冷哼罢了,他双眼怪异地看着端木静道:“如此看来,你将我们朱家的规矩忘光了,是不是?为什么不趁机杀死他,他碍手碍脚,如此功夫,迟早坏了我军大事!”
端木静连忙伏地叩首,连声道:“静儿知错,静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皇上’猛然喝道:“起来!”
端木静诧异地抬起头,却不敢妄动,皇上双手搀上她的手臂,又一脸慈爱道:“乖侄女,快快起来,你是我们的公主,岂能如此卑怯地跪在地上呢?伯父会心疼的!”
他用手替端木静将压在眼眶的泪花擦去,端木静急忙转过头闪避开去,慌乱道:“静儿自己来吧!”
“好!”他温和地笑了一笑,不再强扭,忽然开口问道:“李老太君那些人如今怎么样了?”
端木静连忙道:“已被我们困在山上,都在拼力冲出重围!”说此,低下首,有些隐忧道:“不过清居苑有四大护卫守着李老太君,那‘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的伏望箭法通神,百发百中,箭一经发出,从不虚发,听说他能在百步之外将有标记的柳叶射穿,箭法可真不可思议呢。”
‘皇上’换了一种温和的口气接下话道:“这伯父也知道,这伏望曾随李老太君夫妇作战沙场,相隔百步便将敌人射杀,那偏将还穿七层铠甲,亦被他一支箭射穿,他这‘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名号也因此而来,一旦被被他射中,绝无生还机会。”
端木静点头,继续道:“还有那‘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落英剑法使得精妙,也是神勇之辈,他们拼死护着那李老太君,我们的人愣是无法近得李老太君身旁,另一个钟离焉黑风掌掌风霍霍,他们正打的激烈之际,不想那李朝及李双白领人奔去搭救,静儿恐怕——”
‘皇上’叹了口气道:“这太乙山上我们的人不多,这情景伯父也早料到了,仅一个柳枫就不容易应付,如今你爹更将大半的人都派去给自己助阵。也罢,他们脱困是迟早之事,思啸正在灞桥与李征交锋,我们能拖延李老太君一时是一时。”说着,他环视了一眼四周,道:“此处距岐王府甚近,战事一起,岐王府必定闻到风声前来相助,今夜我们就收兵吧,将这次趁乱所虏的一干人和财物尽快转移,我们也要尽快离开这儿了。”
两人走了两步,皇上似是想起什么,猛然停下步望着端木静道:“听闻岐王府少公子李泗义即将成亲,清居苑等数十家族必定前往,天倚剑夫妇目前做客岐王府,辗转太白山,柳枫如果脱困的话,想必亦会赶去那里。”
端木静瞿然顿悟:“皇上的意思是让静儿去……”
二百一十九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
?所谓天罗,即是深谷四处,四面八方数人聚在树上,地网则是地面同伴八方围拢,天罗趁对手被困无处逃脱之际,猛力从树上蹿下来接应,并铺天盖地撒下天丝网,此等天丝俱用上好物质所作,无坚不摧,普通兵器难以劈断。
端木静正自站着,猛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过来道:“柳枫被困多少时辰?”
一个声音跟着接话道:“已经两天两夜了,上将军。”
转目看去,只见一个身躯伟岸的长髯老人立在坡上,老人白发苍苍,说话浑厚有力,轻中有威,他背负双手,于端木静一丈开外而立,山风拂,只见到他背上飘下来的白发随风飞舞,却看不清他的面目,因他带着一个无面的面具遮着脸面。
老人旁边,立着一个全身白衣白纱的年轻剑客,方才两人一道过来,老人发话,答话的便是这白衣剑客。
无面老人闻言面向深谷,这时,正当天罗杀手从高空蹿下,天丝网蓄势朝柳枫兜头罩去,那柳枫将身形平地错移,徒手拦住地网杀手的袭击,手中天门剑被他掷向高空,正中落下的天丝网,当下只见天门剑凌空飞窜,剑锋朝上力绞,神兵利器撞上无坚不摧的天丝网,这一神兵利器的威力顿时发挥效用,猛力撞击之下,火花四溅,天丝网顷刻被绞得粉碎。
天罗地网的杀手俱大喝一声,扑向柳枫。
声势浩大,交战更激烈。
片刻后,天罗地网杀手被击灭,柳枫尚未转身停歇,四处又漂浮出上百号黑衣人来,高空三十六,地面七十二。
无面老人轻叱出声:“好,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量他也Сhā翅难飞!”
白衣剑客往过看了一眼,面露疑惑,转头朝老人颔首道:“我们何不用箭,直接干脆呢?这样未免有些损我们的实力。”
无面老人尚不及回话,端木静已上前说道:“你以为区区几根箭就能置他死地?哼,这里四处丛林密密,若是用箭,反而给他机会逃脱,如此正好可以消耗他的体力,将他一举擒拿nAd1(”
无面老人轻捻长髯,闻言点了点头,道:“他的力气,我看他究竟有多神勇,可以不吃不喝支撑到几时?继续车轮战!”说罢,老人已离去。
白衣剑客立即和端木静相互对望一眼,随后跟了去。
三人来到一处秘密之地,几处营帐密密扎扎,老人掀开主营帐帐帘,走进去坐在正中,端木静与白衣剑客垂首而立。
白衣剑客道:“师父,如今灞桥战事已起,李征召集五千部众阻截,朱将军前去迎战,未料生死如何?”
无面老人整衣端坐,闻言嘴角划过一丝讽笑,道:“朱思啸?哼,他好领头功,却让他先小试一战吧,不过不用报太大希望,此番若能尽早收服关河家族,便可以壮大我军,若是不成,需得早早收兵。”
话至此处,无面老人看了一眼白衣剑客道:“这里只是为师小试之地,这么多年来,我们潜在此地附近暗地筹谋,皆是此处王者之气移驾,方便我们行事,中原朝廷历换五代,此处乃岐王府管辖,岐王府尊唐室为主,与各个王朝对抗,我们正好可以借助岐王府的羽翼招兵买马,在此生存,如今岐王府势衰,也到了我们出头的时候了。”
白衣剑客声音清朗,立刻抱剑道:“这一切全赖师父计划周详,弟子燕千崇愿唯师父之命听之!”
无面老人点点头,起身踱步下来走向燕千崇。
燕千崇连忙跪下道:“上次弟子前去金陵刺杀柳枫失败,召集烟霞轩为我们所用不成,反而被迫跳下山崖逃命,弟子有负师父所托,愿受处罚。”
无面老人正身立定,看了他一眼道:“既然你无恙归来,师父命你即刻赶去四方阁相助你的两位道成师兄,他二人有勇无谋,所以为师方令他们不得随便攻打四方阁,现下我们势必要趁柳枫被困之时,将四方阁一举歼灭,然后与大周谈拢条件,进攻南唐,你即刻出发,不得有误nAd2(”
“是!”燕千崇面上闪过一丝难色,却转瞬隐掉,忙领命下去。
见他已出去,无面老人看向端木静,端木静一脸沉静,垂首不言。
无面老人看着她道:“怎么不说话?”
端木静犹豫了片时,终是试探问道:“爹打算怎么处置柳枫?”
她一向高傲惯了,此刻却语气怯怯,局促紧张。
无面老人道:“只要是陇西李氏,投降则罢,否则统统杀掉,一个不留,他们全都该死,他要是投降,爹便可不与他计较。”
端木静面现忧虑,沉吟了一会儿道:“可是他性子孤傲,死忠李唐,怕是——”
无面老人想也没想便道:“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条,若非如此,爹怎么会一路上派人去杀他?他这种人,是不会向我们投降的,所以他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端木静闻言浑身一颤,小声嘀咕道:“那——那未免有些可惜,柳枫神勇异常,毅力惊人,智慧更是超然……”
话未完,无面老人已转身凝视着她,双目寒光立现着问道:“一个白面书生,怎么,你看上他了?”
这一声音直直将端木静吓得一跳,更加不敢说话,连忙摇头。
无面老人冷哼道:“不要告诉爹,你没有私心。”顿了片刻,他瞅着端木静道:“想要他,你就去收服他,没有本事,就杀了他。”
端木静心中骇然,闻言半响没有答话,那无面人猛然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大声道:“爹的话,你听到了吗?”
端木静脸颊疼痛难忍,却不敢用手去触,急忙抱剑应声:“是!”
出了营帐之后,端木静举步行走,满是憋屈,正憋了一肚子火气,崔世源却猛地跑来道:“静姐姐,静姐姐,军中有人中毒死了!”
端木静迎上他惊道:“什么?快带我去!”
端木静赶去一看,果见到数十人倒在地上,查看之下,发现已经气绝,在周围几个未曾中毒的士兵中仔细一问,方知原是这中毒的几人,在太乙山四处找寻李朝及李双白等清居苑一干人下落回来之后,便离奇吐血身亡nAd3(
端木静面色一震,立刻提剑奔向一处营帐而去,揭开帐帘,只见里面绑着一个白发老者,却正是那月明教逍遥二老中的贾天命,亦是端木静的师父。
贾天命在月明教中资历甚高,武功更是武林中一等好手,此番被绑在这里,能伤他的人是谁呢?
一个高手前辈被擒,他是怎么失手的呢?什么是最使人防不胜防的呢?
当然是最亲近的人暗算,即使再高的对手,也会一败涂地,贾天命自然不例外。
所以端木静进帐,他仍是狠目瞪着她,见端木静提剑气势汹汹,不由道:“你想把为师怎么样?把我绑到这里来,到底是何用意?”
端木静冷然一笑,悠悠道:“要是静儿当初不假意和柳枫对招,也不被柳枫刺那一剑,又怎么请得动师父,师父怎么会来这儿呢?不过你受苦了,师父!”说此,她面色作势暗下,极为伤感地看着贾天命。
贾天命心里愤然,冷目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端木静蓦然冷笑一声。
呛!
长剑出鞘,落在贾天命的颈上。
正当这个时候,帐帘一闪,一个人影飘了进来,他身形纤瘦,进帐后,在端木静注视下将面上一块面皮抠了下来,赫然竟是那圣女张萍的女儿程品华。
端木静方一瞅见她的面容,似是心中料定,微微一笑道:“在这里潜伏了几天,劳师动众招呼我这里的弟兄,这等手法,连我静仙子也始料不及,你潜伏在我军中,趁弟兄们搜山施毒,真不愧是鬼医子的女儿啊,怎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呢?程姑娘!”
程品华亦微笑对她,尚未说话,端木静又恍然试探道:“是来救柳枫的?”
程品华冷哼道:“哼,柳枫?柳枫的生死与我有何关系,本姑娘今日不是来看他的!”说此,将目光移向端木静那落在贾天命颈上的剑刃上面,在帐内踱开步道:“本姑娘倒想来看看我们的端木姑娘今日是如何欺师灭祖,如何杀死自己师父的,我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这一定相当好看。”
端木静不动声色,面上冷静,仍是微笑:“那你看到了?”
程品华亦神态自若道:“尚未看到,就等着你动手呢!”
端木静面容变冷:“你敢讽刺我?”
程品华声音清清,依旧事不关已,唇语相击道:“不敢,端木姑娘骄傲自负,胆气十足,‘怕’字都不认识,向来只有你恐吓别人,谁敢对你不敬呢?”
她满含深意地望了端木静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剑上,嘴角挤出一丝讽笑,道:“怎么,你的剑还不赶快斩下去?我还等着看呢!”
二百二十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
?帐外一阵躁动,有人大喊道:“柳枫闯阵出来啦,直奔上将军营帐而去,大家小心保护上将军啊!”
原是柳枫闯阵而出,有人来到端木静所处的营帐外叫道:“公主,柳枫已经闯出阵了……”
端木静立在帐内,面色如初,镇定喝道:“那你们还不去追?”
“请公主小心!”语落,一行人迅速远去,很快,营帐各处便响起了打杀声。
帐外越来越混乱,无面老人却正在帐内伫立,他一只手摸着一张脸谱面具,面具已从脸谱鼻梁处碎裂,他看着面具耳边响起了阵阵叫骂:“你个小畜生,和你那个祖父一样,白日做梦……”
正逢此时,闻到外面传来柳枫逃出的声响,无面老人立刻抓起桌上被包裹的长剑奔了出去,今日可以和李存勖的子孙一较高下,令他血脉沸腾,这个机会他等了岂止是二十年这么久?
他手中剑是用黄布包裹着的,看起来极其神秘。
他一口气迎住向他冲来的柳枫,一把将黄布揭开,顿时,天名剑影,影影荡荡,闪闪凛凛。
这情形似曾相识,几与当初赶来长安沿路所遇一样,一样的天名剑,面具后面露出的是一样锐利的眼睛。
柳枫一眼瞥到无面老人手中的天名剑,立刻想起来当初荒郊村外的伏击,想起来那个戴着脸谱面具,手拿天名剑的神秘人,与今日一样,天名剑同样用黄布包裹,变得只是无面面具而已。
他并无意料中的惊讶,面上跟着一笑,转而冷道:“老匹夫,果然是你!”
无面老人亦冷笑:“不愧是李存勖的子孙,果然神勇,若是可以倒退三十年,若非老夫今日亲眼所见,老夫险些要将你当成他了!”
柳枫道:“你到底是谁?我李家与你有何冤仇,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哼!”无面老人冷哼:“你死了,下黄泉去问你的皇爷爷吧,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朱友善的人?”说罢,已冲了上去nAd1(
天名剑,天门剑,同样惊世骇俗。
这一猛烈撞击,犹如山崩地裂,轰的一声,响彻四处,双剑相击,异常激烈。
一角的营帐内,端木静等人仍是迎面对峙。
贾天命原本以为这圣女的女儿程品华是奉了教主边灵之命前来搭救自己,所以程品华方才潜伏神策军中暗施毒手。
看到程品华进帐的第一眼,贾天命心内大喜,可没想到程品华此番会怂恿端木静来杀他,他当然不知道这是程品华的激将之计,亦是故意刺激端木静。
所以贾天命此刻无比恼怒,冷笑道:“怎么,老夫被抓,你个死丫头很开心嘛,你我同为月明教做事,你此番前来,却来看老夫笑话,嘲笑老夫蠢笨被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所擒?”
程品华不急不躁地拦下这句话:“贾长老勿要动气!”
贾天命冷哼,程品华却面色不改,转过面看了端木静一眼,清声道:“你不但骗过了自己的师父,更骗过了教主,就连柳枫亦被你引到这太乙山来困住……”
话未完,端木静已怒然打断话道:“我是骗柳枫,我是骗柳枫上山,因为我爹要杀柳枫,我是我爹的女儿,我当然得听他的,我不要我爹下次又扔下我不管,我要哄我爹开心,我爹开心了,我这个女儿自然也不用害怕了。”
她忽然用剑指着程品华道:“你想救柳枫,你来这里的目的,绝不是只想救我师父这么简单。你一定向教主自动请缨前来,你神鬼不知潜伏这里暗算我们神策军,你藏在这里观察我静仙子究竟多少天了?哼,柳枫突然被困在此,你按耐不住又开始下毒害我这里的兄弟,想借机帮助柳枫?我不相信你会孤身前来,你有如此胆色?你说,你还有多少帮手,一并出来呀,藏头露尾算什么把戏?”说话间,她双眼环顾四周,嘴上发出阵阵冷笑nAd2(
程品华不怒而笑,双掌相拍连连三击掌,朗声道:“不愧是静仙子,果然智勇兼备!你和柳枫还真配,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一手摸上耳边发丝,悠然道:“天罡地煞,天罗地网,十二天都,九星七绝,雷电九罗阵,金刚十大杀手,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车轮战轮番上阵围困柳枫,就算你不用箭射杀他,给他选在这个丛林密密之地让他闯阵,你早就知道柳枫神勇非匹夫之辈可比,这等阵法难以将他长久困住,你一早便为柳枫脱困找到了可行之法,你布置的天衣无缝,连你的上将军父亲也不曾发觉,因为你巧舌如簧,正话反说,你以为柳枫会因此感恩而谢你?或者对你这手下留情心存一丝情意?”
端木静见她面色冷峻,语带嘲讽,不由仗剑抵开,诘声道:“你笑我?”
程品华又举步在帐内踱开来,道:“我笑你异想天开,你一路上都在杀他,就算你这一路将柳枫观察有多仔细,就算你有多了解柳枫,可柳枫只会杀了你,他要是知道了这其中的真相,知道了你的身份,就更会杀了你,连你的家族,你的神策军,统统杀掉,仇人的事实永远都是无法改变的。”
她的语气突然变冷,面目更是冷的可怖,似乎有意刺激端木静。
端木静听了这话,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冷寒道:“你潜在神策军多久了,在这里到底听到了多少秘密?”
程品华却对这句问话视若罔闻,只顾目视端木静频频摇头,做不可思议状:“你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我处心积虑?”端木静闻言仰起首来高声大笑。
程品华迎上她,反问道:“难道不是?”说着,面含讽意,盯着端木静nAd3(
端木静一面笑,一面冷目环顾四处,悲声叫道:“一个四岁便被亲生父亲狠心扔在山里,眼见豺狼上前,却不管不顾,你说我处心积虑?我为什么总是失去常性发狂杀人,我是被豺狼虎豹吓的,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做梦都会想起那些豺狼虎豹围着我,它们牙齿很长,张着血盆大口,每吼啸一声,都如山崩地裂般令我浑身发抖。”
她双眼扫视营帐各处,目光锐利,似乎能将营帐里里外外洞穿一般,一边扫视一边诉声道:“这里人人都叫我公主,我本来就是公主,公主身份高贵,怎能和畜生共处?我要杀了它们,谁欺负我,谁敢轻视我,我就杀了谁,我是一个骄傲的公主,我是静仙子,那些畜生算什么?我爹说‘不用怕,走过去就可以上逍遥山,倒时会有逍遥爷爷教你功夫,长大后一定天下无敌’,哈哈……”
沉浸往事,端木静愈说愈激动,情绪愤然,语带激烈道:“我问他,爹为何不和静儿一起上逍遥山拜见逍遥爷爷?爹忽然面色冷寒,用手将我提到山腰,扔下我后,他转身便走,接着那些豺狼就扑了过来,小女孩就坐倒在地遍遍叫着‘救命’,‘救命’,‘救命’,哈哈哈……”
贾天命被这疯狂的笑声震慑,就连程品华这样的歹毒之人听完也觉毛骨悚然,整个毛孔直竖,这耸人听闻之事实在是太过骇人。
贾天命突然扭过头来道:“原来是你们父子安排好的,有所图谋才假装上逍遥山来欺骗我们二老,可惜老夫眼拙看错了你,当日可怜你,将你从狼口救下……”
端木静立即道:“我没有骗你,师父!”
程品华语气故作冷然:“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休要编谎话骗人了!”
“我骗人?”端木静仰天狂笑,毕了,收紧笑容道:“我端木静从来就没想过让人相信我,更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你就是给我装样子,你也给我滚远一”猛然将姜过来,剑锋直迫程品华,显是已经发怒。
那程品华却毫无怯意,见她如此反而更是无畏。
贾天命被捆双手,手脚不能动作,此时在旁恍然问道:“当年那本《铁血秘籍》在逍遥山无故丢失,也是你偷得?”
端木静点头答‘是’。
此刻,她高昂着头,依旧面不改色,声音锵锵地道:“因为我爹即使被边行赶出月明教,而你们逍遥二老仍然废去他的武功,我爹躲在仙灵岛,他要拿回他应得的一切!”
贾天命心里一寒,猛然忆起去年深秋月明教攻上华山一事,当时月明教与玄天门俱遭人暗算,双方因此横生误会而大打出手,自己的同伴丁未丙亦在那时丧生,想起此事,遂又问道:“丁长老在华山碧海楼内遇害,也是你们所为?”话至此处,他自己亦觉骇人听闻,只觉自己千算万算没料到月明教内被人埋伏如此之深。
端木静断然回道:“不,不是我,丁师父的死,静儿也很难过,但是这件事不是静儿做的。”
二百二十一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
?贾天命闻言稍是欣慰,但听端木静口气,显然包藏玄机,当下又问道:“是谁?”
端木静接话道:“静儿只能告诉师父,这个仇,师父不能报。”
贾天命立刻听出弦外之音,跟着道:“丁长老就算不是你杀的,也是因你而死。”
“如果师父你一定要报仇,那就杀死静儿。”端木静突然蹲下来,面朝贾天命情绪激动道:“是我爹逼我的,静儿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是师父对静儿的大恩大德,静儿永生难忘!如今只是逼不得已委屈师父一下,待过不久,静儿就会求爹爹放师父出去!”
她话锋顿了一顿,道:“小时候,静儿每次发病狂躁,都是两位师父在静儿身边陪着静儿,静儿怎么会害你呢?师父,静儿真的是逼不得已,父命难违啊,师父!”
端木静声泣如下,哭诉不止,贾天命亦渐渐动容,同样眼眶一花落下泪来。
程品华却在此时面露不屑,冷哼道:“装镊样,贾长老,难怪你要上当被俘,我看我们静仙子演戏的功夫,天下一流啊,连我几乎都要被骗了!”
端木静恼羞成怒,仗剑挺前两步,怒然道:“你挑拨我和师父的关系,我要杀了你!”
程品华指着她怒声道:“我替贾长老教训你这个不孝徒儿,替教主惩治你这个叛徒!”
端木静讽笑道:“你娘和鬼谷的鬼医子程之焕私通,程之焕乃太白山门下弟子,太白山与月明教互不侵犯,互不往来,你们母女如此不是一样犯了欺教大罪?”
程品华闻言大怒,不及回话,帐帘处突然人影一闪,有人而来,薄罗纱横空拖长,卷向说话的端木静,驳声怒道:“死丫头,说话给我当心一”
这势如雷霆之击,使得端木静立刻闪身,挺剑扑上。
程品华看清来人,大喜地叫道:“娘!”
这人正是圣女张萍,张萍稍是飘进立定,又有一人闪了进来,呛啷啷,一招将端木静的长剑扫开,大手一挥,一阵烟气顿时弥漫帐内nAd1(
尚不及看清这人样貌,端木静已知不妙,急忙拽紧贾天命胳臂冲出营帐,身后的程品华立时急追而出。
待程品华追出来,端木静与贾天命早已奔向密林深处,迎面猛地跑上来两个白面士兵迎住程品华,道:“师姐!”
程品华立刻道:“清月,凤鸣,快随我去追她!”
原来这两个士兵正是随程品华一道潜伏在此的卓清月与顾凤鸣,先前他二人一直在四周守候,这会儿,神策军内部因了柳枫与无面老人对峙已呈混乱局面,他二人方才有了机会混进来。
他们三人这一追出去,四下里十数名神策军士兵亦叫嚷着追击而去。
这时,张萍方急急奔出营帐,亦向程品华离去那个方向奔去。
在她身后,一个不足五十的中年男子缓步踱出,此人三寸薄须,双目炯然,面色清朗,丰神冲夷,一举手一投足颇有几分文秀之气,虽是中年,却看着极是年轻俊朗,偏又颌下薄须增添了几分沧桑厚重,一身墨绿袍子直拖到地,走路稳实有力,说话有如清吟,十分悦耳动听。
他双目四下环视,此刻,四周早已不见人影,原是柳枫与无面老人打杀已远去在山谷密林之中,神策军尚存者也俱跟了去。
这绿袍人快步跟上张萍,见四周无人,将双手抚在张萍肩头,既是亲昵又是柔声无限道:“萍儿!”
张萍连忙把他甩开,嗔道:“你正经一些,贾长老还没有找到呢!”
这绿袍人不管不顾,硬将张萍的手拉住面向自己,道:“不是有品华去追了吗?我方才在营帐内已经趁机将贾天命所中之毒解开了,他恢复了力气,以他的武功,自己便能逃生nAd2(”说罢,双目紧紧凝视着张萍,眼中满是柔情,见张萍低头不语,又道:“我鬼医子说的话,你不信?”
张萍摇头。
鬼医子程之焕又道:“这次我听了你的话,帮了你搭救月明教的人,你还不肯理我么?”
张萍嘟囔道:“就你最是狡猾!”说完,扭过头钻入密林之中。
方进入密林,程之焕便将张萍拉住坐倒在地,从后抱住她道:“萍儿,我们十几年没见了,我很想你!怎么你这么狠心,十几年都想不起我,直到现在才去鬼谷找我……”说着,他已忍不住对张萍亲近起来。
“唔……”张萍任由他整张脸在自己脸颊四周摩挲,嘴里嘤嘤呢喃。
程之焕一边急不可耐地抚摸着她,一边道:“你还是像当年一样,还是这么漂亮。”
张萍对他举动极是享受,并不阻止,待到程之焕情不自禁,方猛然说道:“这里事情已毕,你带我去太白山啊!”
程之焕闻言如遭雷击,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顷刻失去兴致,面上悻悻不快,他将身形坐正,双眼怪异地看着张萍,怨道:“十几年了,你还是老样子!”说着,他匆遽站了起来,极是不悦道:“太白山,太白山,老是太白山,你要上太白山干什么?”
说此,他在张萍面前蹲下来,亲昵地握住她的手,道:“萍儿,我们夫妻就不能不提太白山,不提月明教,好好在一起么?”
他猛然凝视张萍,收回不羁神态,认真地道:“萍儿,答应我,离开月明,和我一起回鬼谷,再带上我们的女儿品华,我们一家好好生活,好么?”
张萍不由道:“你每次都让我让步,让我离开月明去陪你,那你为何就不能离开你的鬼谷?不能脱离太白山来月明教陪我?”
程之焕神情一转严肃,目光冷厉道:“太白山是我师门,今生是,死了亦是,你是女子,出嫁从夫,你必须离开月明教,这次我程之焕能赶来这里帮你搭救你们月明教的长老,你要知道,我都是看在你的面子,否则我绝不救他!”他突然板起面孔来,语气毫不相让nAd3(
张萍别过头不再看他,不服气道:“我不要听你的,反正你不离开鬼谷,我就不离开月明!”
“你——”程之焕气极,一只手掌忍不住举了起来。
张萍见他欲拍向自己,不由扬起首来,故意将面容摆在他的掌下,娇声道:“你打吧,有本事,你打死我!”
程之焕猛然紧握住张萍手臂,无奈道:“萍儿,为何你总是和我怄气?我程之焕从二十五岁起就在等自己的妻子,却到如今白发染鬓,你说我还有多少个年头可以等?难道你真要看到我死?”
张萍见他双目投过来,这等神情看的她心中极是怜爱,可仍是极力避开,向他娇声回道:“我不管,要么你带我上太白山进那个石门密室,要么——”说罢,她站起身,故作强硬道:“你就一辈子都不要见自己的妻子,一个人住鬼谷好了!”说完,赌气似地走开。
程之焕连忙起身去追,一面追一面急道:“萍儿,你莫要在这太乙山上乱闯,我怕——”
张萍回头打断他道:“你怕什么?”
程之焕收住脚步,四下瞅过两眼,极为惶恐道:“我怕——我也不知道我的猜测是否属实,我总觉得这神策军内部十分诡异,他们筹谋这么久,我想无面人背后肯定还有人——”
话未完,已有人将他的话截住:“是吗?之焕!”声音冷肃尖锐,声落,两个同样带着无面面具的白发老者立在面前。
程之焕、张萍顿时吓得面色惨白。
程之焕听到声音已经双膝发软,跪在了地上,手指惊颤道:“是你们,是你们,原来真是你们,我早料到你们躲在华山,也早料到你们是假死以遮人耳目,没想到是真的。”
其中一人冷哼道:“你这次离开鬼谷,就是来一探我们虚实的吧,我们要是不出现,你岂不是要死不瞑目了?”
程之焕退开一步道:“我早知道,我一出现,你们一定不会放过我……”说着,他将张萍的手拉住,面向二人道:“能和萍儿死在一起,我程之焕死也无憾!”
说完这句,他闭上双目,不再做任何反抗,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决绝道:“为了我不把你们的事告诉他,你们动手吧!”
张萍被自己丈夫紧紧握住,此刻方才明白他刚才对自己一些亲昵举动和规劝之言是何用意,原来是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惜自己刚才没有明白他,更没有让他得到临死前的满足。
白发老者迎风伫立,见此冷哼一声,双双举起双掌,向程之焕夫妇头顶拍去。
二百二十二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
?‘皇上’狡狯地笑道:“我们要以四方阁为先,踏过它进攻南唐,柳枫必不能活,更不能听到任何风声,否则他一赶回去,我们就麻烦了,伯父要你前去拦截这报信之人,见到书函送入岐王府或者太白山——杀!”语气转冷,他的面目亦随之转寒。
端木静一震,急忙应是。
‘皇上’双目一敛,忽然扫向端木静道:“只要柳枫进了太白山,你就想办法把他给杀了,此人若是活着,对我们必是心腹大患,而且他是李存勖的子孙,就更加不能留在这个世上,伯父现在要赶去鸣金收兵,调遣人马撤离此地,你速速去相助你爹,如有机会,在此就将柳枫杀掉!”
端木静闻言半响没有答话,面上犹豫作难,‘皇上’将这一切瞧在眼里,转过目道:“怎么?不愿意?这次围困柳枫,你坚决不同意用箭射杀,对那白面书生心存怜悯,是不是看上他了?”
猛地一句喝叱,直将端木静吓得退后三步,急忙跪地行礼:“静儿不敢,静儿此生只为复我朱家再起而生,愿舍弃性命,肝脑涂地,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妄想,静儿之所以不同意以箭射杀柳枫,乃是当时围困之地太多丛林草木,万一被柳枫躲入树丛之中,我们就再难抓他了,柳枫轻功极好,在此丛林密集之地,几只箭根本奈何不了他的。”
这一番极力解释,惶恐不安,让那‘皇上’面色一悦笑了起来,他走过去将端木静搀起,轻声安慰:“好啦,伯父随便说说,怎么就吓成这样子?你们父子为霸业潜入月明教吃尽苦楚,伯父又岂会不知呢?”说此,他呵呵一笑,道:“伯父走了,你也去办该办的事吧!”说完,重新戴上面具,使个轻功,眨眼,人已远去。
山下灞桥交战,四周一片混乱,附近百姓四处逃散,扰的长安城街巷惶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人流奔走逃命。
正值未时日央,燕千崇来到长安城孝里市一处窄巷,他等了一会儿,一个二十开外的女子从远处奔了过来,见了燕千崇,便欣喜地跑向他叫道:“千崇!”
燕千崇上前迎住她,将她的手握住,也激动道:“雨儿!”
雨儿痴迷地望着他,怜爱地抚上他的脸,一面摩挲脸颊,一面喜不自胜道:“你等了很久了吗?我好想你!”说着,已经埋首伏在燕千崇怀里,连声诉道:“这几个月,你都没有消息,我真怕你又像以前那样弃我而去,幸好有孩子陪着我,每次他踢我,我就想到你!”
面上一笑,喜悦顿时涌上面颊,雨儿从燕千崇怀里出来,将手放在腹处轻轻抚摸着,脸上显得甜蜜和满足,此刻看去,隐约可见她大腹便便,显是怀有数月身孕之象nAd1(
燕千崇看到她此种神情,不由一愣,吃惊地将她一只手臂抓起来,问道:“你说什么?谁的孩子?”
雨儿笑着道:“你要当爹了,你真笨!”
燕千崇听罢连忙敛容肃声:“雨儿,这孩子不能要!”
雨儿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盯着燕千崇道:“为什么?我要这个孩子!”
燕千崇转过身,一拳砸在小巷的墙壁上,痛苦地道:“像我这样的,哪里还有未来?投身神策军,此生唯命是从,生死交由天定,我死了——”
雨儿望着他,坚定地道:“千崇,我愿意跟着你!”
燕千崇转过面猛力晃住她的肩头,连声道:“雨儿,你不要傻了,生下孩子,被我师父发觉,你会——你会——倒时不但是你活不了,连孩子也会——”说至此处,他再也说不下去,良久才失声道:“如果要你日后因孩子而痛苦,我情愿不要!快把孩子拿掉,逃的越远越好!如果我还有什么事能为你做的话,只有这件事了。”
雨儿惊吓地倒跌两步,大声道:“我不要,这是你的孩子,我要他!”
燕千崇追上她,面上痛苦极现:“别傻了,怀着孩子,你是跑不远的,听话!”
雨儿见他情绪已近失控,猛然扑到他的怀里,哭道:“千崇,让我们在一起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没有你,什么地方我都不想去!”
燕千崇闻言浑身一震,猛地将她的手拉住,双目闪过一丝坚定,点头道:“好,我们一起走!”
两人拉着手疾速转身,出了小巷,燕千崇瞅见一家店铺外的槐树下拴着一匹骏马,骏马拖着一架尚算豪华的马车,因正逢战事,四处慌乱,清居苑一些人手正四下捉拿可疑之人,这燕千崇急于离去,所以看见这匹马就在眼前,立刻趁人不备飞身上前拽住那马缰nAd2(
却说这马主人正是赵铭希,这家店铺正是此处一家客栈,如今战事已起,店主人都收拾行李开始逃命,赵铭希身中剧毒,沿途赶路,祭月生怕赵铭希疲累,正下了马车扶着赵铭希进店休息。
两人这稍一坐下,便听马嘶长啸,赵铭希警觉过来,握在手中的纸扇随即脱手向燕千崇手腕疾削了过去。
燕千崇手臂抬起,纸扇急袭而来,他拉着马缰的手一紧,让开这一招,那马却因他这一力道偏失而再一次发出了一声长啸。
纸扇将马打中,马身立刻向一旁甩开,燕千崇又用力将马拽回来。
长剑一挑,纸扇被划作碎片,残碎的竹签纸扇反弹回了赵铭希手上,赵铭希面色虽是苍白,显得虚弱,却也将右手一弹,当下只见根根竹签散开朝着燕千崇上三路打去。
燕千崇胳膊瞬时被划了一道口子出来,一根竹签扎在手面,手上吃痛,他只得弃了马匹,随手拽住一旁的雨儿快步离去。
客店老板正自逃命,见此不免心道:这大白天,长的人模人样,竟明目张胆地抢东西。遂鄙夷地朝过看了一眼。
祭月坐在赵铭希一旁双眉紧锁,忽然诧异道:“原来是他,十一年前走动江湖的‘千崇子’,他不是死了吗?”遂低头思索着nAd3(
如此混乱的场面,天绍青也已在街上奔走,夜晚逃离玄天门之后,她本欲折回清居苑,却不想战事已起,李征率领数多家族亲征,因而昨天一夜,她都没有休息。
今日更在各处奔走相告,转移灞桥一带的百姓,待到毕了,她走上大街,却猛然听到有人在前面叫她:“青儿姑娘!”
不待她反应,对面那人已迎面跑了过来,天绍青定睛一看,只觉十分眼熟。
这人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虽没有她的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但也生的清丽娟秀,来到跟前,见她不说话,便笑着道:“我是小月啊,去年甑山一处庙里,你曾以一粒丹药救过我的婆婆一命,记得么?”
天绍青立刻恍然道:“噢,原来是你!”
当初甑山别苑之后,她身受重伤,柳枫曾经向人求来还魂丹,却被她用来给一个老婆婆吃了,当时陪伴老婆婆的就是这位小月姑娘。
想起此事,天绍青不禁展颜微笑,这事她几乎都要忘记了,那位小月姑娘也是异常欣喜,不由分说,从身上拿出一粒药递给她,道:“施恩不望报,这药就当是承青儿姑娘当初的仗义,青儿姑娘可要妥善保管,这药乃我家主人鬼医子所练,可是千金难求,能解百毒,更有起死回生之效,若是它日你有难,可服此药。”说罢,将药塞给天绍青,转身跑开。
天绍青迟疑道:“姑娘,这——”
那远去几步的小月回过身道:“我家主人鬼医子先生还在那里等我,我是正巧看见青儿姑娘在此,特意过来打个招呼的,他们都在到处抓人,我可要走了呢。”说着,还给天绍青指了指街上一角。
天绍青随即看到十丈开外立着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旁,站着圣女张萍及一个戴着面具的白发老者。
张萍神情肃穆,极是安静。
中年男人见天绍青朝过望来,不由颔首微笑,天绍青并不知道这人就是闻名天下的鬼医子,因而只是礼节性地笑了笑,那小月也已跑了过去,转眼,一行人已消失在街头。
夜忽然沉寂了下来,朱思啸引领的神策军在没有多大伤亡的情况下却忽然收兵了,李征引人去追,却被摆个了空城计,只得撤军,收拾残局。
天绍青也便得空再上太乙山。
如此沉寂的夜色,无面老人与柳枫的打杀却丝毫未歇,依旧在太乙山的一处深谷进行着。
周围百来号神策军振声高呼:“上将军有天灵保佑,上将军必胜……”声音几度在山谷中回响。
风势骇大,这一惊呼之后,有人亮起了火把。
火光下,端木静猛然钻入一个树洞取出一把瑶琴,正襟硒,在不远处一处坡上弹起琴来。
紫衫迎风激荡,夜色衬得她更加丰神冶丽,丰容靓饰。
她双眼目视前方,专注地望着打斗中的柳枫与无面老人,开始清吟浅唱:
我奋身赴难
风也寂夜也寂
寥寥苍生寂
天地一片苍茫
欢笑的记忆
远在了中原
离了长安
数度春秋来望
茶几凉
半生去
俱化了轻弹
今夜啸声再起
家乡玉笛响
风寂
妙妙妙
士兵们见此也相继唱了起来,这曲子经此激发更加激越铿锵,加上士兵们雄厚的腔调,一时间,余韵盘桓山谷,充满了士气。
无面老人受此鼓舞,打得更是亢奋有力。
就连柳枫听罢,耳畔亦全是锵锵回音,遍遍想起自己的家国故土。
二百二十三冷寂无怜风过处,不识他山人难测
?这歌曲也不知歌颂哪一朝哪一代,却频频使柳枫想起昔日的李唐王朝,他不知道端木静是否故意,但看情形,那无面老人似乎也被激发了无穷热血,心情同样为之亢奋。
与上次小村伏击自己不同的是,这一次算是两人的真正对决,无面老人再也不会退缩隐藏行迹,而是将满身功力倾注在天名剑上,全力拼击。
老人的毅力似乎也比先前坚韧了许多,功力突飞猛进,从午时力战到现在夜半时分,丝毫不见疲累之相。
反而是柳枫自己,由于不眠不休血战,直至如今,已有三日未歇,所面临的对手俱是一等好手,那无面老人的功力更比车轮战的一干人高上数倍。
消耗体力的车轮战果然最是实际奏效,如今面临无面老人这当世高手,加之未曾食过任何食物充饥,没有补充体力,柳枫难免气力不足,显得力不从心开来,衣衫被划破几处,与老人掌力对峙,错开之时,老人一掌震在他的前胸,当然他的掌心亦打在了老人的华盖茓处。
不吃东西尚可以撑些时日,反正饥饿于他早已麻木,就算腹中饥肠辘辘,咕咕直响,可是那种感觉在打斗时爆发,一天之内只会定时发作少许,只要稍是忍耐,便可一闪即逝。
三日来,他已经差不多算准了饥饿难忍的时辰,每当那个时候,他便格外小心,今夜还好,饥饿并没有使他在无面老人面前出丑。
毅力可以顽强到忍饥挨饿,可三日滴水不进,使得他嘴角干涩,原本光润的唇上裂开好几道口子,在此夜下更是清晰可辨。
他要告诉自己,今夜这一战,必须是最后一战,拖得时间愈久,对他愈发危险。
无面老人见得他如此,嘴上发笑,虽未分出胜负,但老人已经有了必胜的信心。
老人猛一侧步,守住全身大茓,继而五步一虚,三招微探,他知道时机已到,是故出招再试其虚实nAd1(
他的劲力深厚,剑势遒劲多变,气势勇猛,与此刻柳枫的轻灵飞逸比起来,倒更胜一筹,所以老人胜利在望,听着琴声歌曲,心情亢奋,望了一望柳枫,突然厉啸一声,移步退闪一招,然后飞纵上前,天名剑蓄势逼出,直刺璇玑要害。
天名剑这一经击出,顿如星驰电掣,风亦为之迅疾。
柳枫脚上三步,立刻御风而行,天门剑随之上迎。
两把绝世名剑,双双无坚不摧,在这夜下猛烈交击,顿时‘呛’一声绝响,声音震耳欲聋,犹如巨石碎裂,山体坍塌,或刚石崩裂,震慑四下。
一时间,士兵们眼前俱是剑影荡荡,耳边亦铮铮不断。
谁强?谁骇?
端木静所看到的是,柳枫剑势如电闪,似乎比先前强了一倍,老人厉啸,他亦厉啸。
老人见此,牙关紧咬,狠力握住剑把,复将身形扑上。
如果剑可以代表江湖和天下纷争,那么,天门剑与天名剑代表的便是两个人的江湖,两个人的天下,两个人的纷争。
一个是柳枫的,一个是无面老人的。
剑在手中,可以成就无数的梦想,但剑亦可以杀人,亦可以毁灭所有的希望,使人坠入绝望的深渊。
剑光血影,走过的是苦苦痛痛,悲悲切切,繁华过后,终是一场空叹。
各人自有各人苦。
所以江湖无兵刃,它便不再是江湖,有了兵刃的江湖,永远不会平静。
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进了江湖,即便身不由己,也要努力使自己不死nAd2(
生存保命是每个江湖人的立身根本。
要做到这点,必要使自己强大,要强大,必须毅力,耐力惊人一等。
所以,柳枫从来不会为失望哭泣,失望只会使他更强大,因而,在士兵们高亢的歌声中,在端木静的琴声之中,他猛力将剑抖开,剑锋蓄势逼前,他竟以迅雷不及之势一剑挑开了无面老人的面具,更将老人鬓边丝丝长发削落下来。
无面的面具随着老人泛白的鬓发飘然落下,于夜空中成了两半。
老人与上次小村外的树林里一样,立刻将头闪避开去,那一次,他与柳枫对峙过后,面上脸谱面具从鼻梁处碎裂,这一次,非但面具碎裂,柳枫更险些削掉他的半边脸。
他心里顿时升起丝丝凉气。
歌声,琴声彼时俱都停止。
士兵们俱站了起来,全都拔刃待命。
端木静颦眉蹙頞,亦扔下瑶琴,霍然立起。
只见老人转面侧身,轻功立展,越开三丈。
柳枫疾步紧追,他从来只顾自己,所以看到无面老人手中的天名剑,无心关心这剑从何而来,更不曾想到将天名剑夺回送回师门亦或是清居苑。
此刻,柳枫所想的俱是一清前账,所以他以一个轻功抢前拦住无面老人去路,两人迎面对望,他终于看清了这面具下的样子。
一个陌生的面貌,一个素不相识的六旬老人,老人的眼睛幽深难测,双目闪闪,没有清矍,只有精光四射的怒气,杀气和警惕。若说他年纪大了,可身形步法却异常矫健,面上虽是看得几分褶皱沧桑,但手面及颈处肤色甚是白皙,皮肉更极为细腻光滑,完全不像锄地辛苦的农夫,倒像是养尊处优之辈nAd3(
只是他此番与先前那次功力前后反差极大,倒让柳枫一讶。
柳枫望见这无面老人的第一眼,嘴上已发出了三声轻笑,猛地紧盯着这陌生的面孔,冷然试问:“一眉!朱友善?”
老人仰首傲立,语声锵锵,捻须接话:“不错!”猛然瞟了柳枫一眼,极是轻蔑道:“你还不算太蠢笨,尚有点眼力!”
柳枫冷哼一声,思绪急转,脑海里已立刻搜寻起了‘朱友善’这个人,此人曾提到自己祖父唐庄宗李存勖,若是祖父真的在世,倒真比此人长不了几岁。
心念至此,柳枫眉间瞿然舒展,盯着这自称‘朱友善’的老人,讶道:“是你!”
老人冷傲自满,对于柳枫此种反应并不惊讶,他昂昂接过话道:“是我!”
柳枫剑锋朝前递过,怒目愤然:“没想到你还活着!”
朱友善亦冷目迎上柳枫,断然冷道:“老夫也没有想到你这个小畜生亦活在世上。”
柳枫挥剑上前一步,冷声道:“所以这一路上,都是你在派人杀我,好的很,我柳枫受人之欺,从来都是要报仇的,这笔账,今日,不是我杀了你,便是——”
朱友善紧握天名剑,截住话道:“便是你死!”猛然身形疾纵,又扑上前去。
顷刻,两人便双双跳上了一处高峰。
老人落在一棵树上,即以此为掩护找寻机会扑击柳枫,柳枫亦便照他样子跳在一棵树杈之上,两人同时将剑握在手中,相望一眼,亦同时举掌飞扑而去。
掌力相峙,引得端木静及神策军诸士兵屏目凝神,俱都仰起首来专注地望着。
端木静内功尚佳,眼力及辨析听物的能力俱都高过常人,所以她虽是立的远些,但也无碍,反而看到自己的父亲与柳枫掌力相撞之后,双双退开一步,而自己的父亲此刻喘息甚是急促。
她心中一急,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面上痛苦作难,似是极力挣扎犹豫该否上去助上一臂之力。在看了柳枫一眼过后,她开始冷汗涔涔,猛然双目侧开,瞅向那座高峰四周,目及之处,期望着一点奇迹出现。
半响后,正当端木静脚下刚刚迈出,预备跳上去之时,山谷突然传来一阵迅疾风声,只见四支冷箭划破长空将神策军的四个士兵射倒在地。
不待士兵们反应,又有四箭射杀而来,眨眼,已将十数人撂倒,余下士兵正要寻这箭声来源,不料三个人横空跳下,两人手持长剑,剑法所挥,乃是其成名绝技‘落英剑法’,正是清居苑四大护卫中的‘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另一人双臂挥动,双掌蓄势立拍,掌风立刻拍中两个士兵,却是清居苑护卫首领钟离焉。
三人这一跳入圈内,加上周遭有人拉弓弩,冷箭不断破空飞射,使得神策军为数不多的数十个士兵惶恐慌乱,众人纷纷掣出兵器迎击。
一时间,太乙山深谷处的神策军亦乱作一团,正当此时,那拉弓放箭之人持弓弩从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却正是清居苑素有箭法通神之称的伏望。
这伏望乃四大护卫中的第四个,以‘百步穿心神鬼亦胆寒’的称号使人丧胆惊魂,每次箭发俱是连出四箭,而他背上背着一个竹制的大箩筐,箩筐里足足可装上百只箭,此番他脚下轻捷,神色镇定,显然出门在外,护主心切的他常年如此装扮行走,早已习惯。
随他身后行出的乃是李老太君。
二人稍一走出,便有三三两两的士兵扑身过来,举刀砍向二人,李老太君立时挥开手中玉杖,玉杖朝外挥击,跟着转身侧步,玉杖一左一右打中了两个士兵。
另外两个则被突然跳下来的李朝一剑毙命,李朝冲老太君回了个微笑,喊道:“太君,你要小心呐!”说罢,自己已迈开几步,朝分散的神策军士兵杀去。
她剑法凌厉快疾,气势骇然,头上发丝已倾泻下来披散在肩,显是上了太乙山之后,这三日来,她不断与人拼杀所致,早已顾不得梳理。
发丝清扬,如梦似幻,更添了一份仙人驾雾之感。
随后,便有人推着李双白赶了过来,众人与神策军士兵一番拼斗,使得深谷场面更加混乱不堪,片刻已尸体横陈,或沿坡滚落。
李双白此时也是异常勇猛,他一手操着轮椅把手,使轮椅在自己手下灵活运转,另一只手紧握铁扇,铁扇当刃,四面劈砍,舞动生风,面上龇牙怒目,一副睚眦必报的态势,面对神策军,好像藏了万千仇恨一般,出手毫不留情,多半俱是一扇取人咽喉等要害,一招令其毙命。
他端坐椅上,每当有士兵刀剑攻刺之时,便用上身左闪右避或头颈后仰躲过杀招,若是被攻到胸腹要害,手臂霍然下挡,以铁扇格击,待铁扇回扫,便又凌厉出击夺人一命。
这手法连贯迅疾,使用纯熟,李双白此番拼杀亦甚是神勇,而他经过多次耗战,身上的白袍亦可以看得几处血污,束发的金带亦慢慢松弛,使得几根发丝在空中凌舞。
二百二十四今夜奉君一波酒,且将前尘弃敝屐
?黑夜漆漆,哗哗啦啦的雨水之中,贾天命的尸身掉落在湿泥的雨地上,端木静随之匍匐倒地,整个人无力地瘫软下来。
她眼前恍然看见了童年的自己,还有那时候的逍遥山。
逍遥山,童言曲,两个白头发的逍遥爷爷,还有他们那雄浑的逍遥歌声,遍遍在她耳边回响,那时候她方上逍遥山不久,因为被狼群所吓,被亲身父亲抛弃不顾,心灵受到了极大挫伤,每天除了哭之外,就是一个人紧紧卷缩着身子发呆,遇事选择沉默。
如果有人碰触她的话,她便惊恐大叫,发了狂一般到处乱窜,这逍遥二老贾天命及丁未丙知道她是惊吓过度所致,便想着法子哄她开心。
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前半生俱是以练功杀人为生,自己未曾成家,满身俱是血气硬朗和猛威怒吓,哪里懂得照顾一个四岁的童女?每每遇此愣是不知所措,相互干瞪眼珠。
可自从月明教亡,他们长居逍遥山不问世事后,整日除了互相食宿之外,陪伴他们的就是满山的野狼豺豹,突然有个小女孩闯进他们的生活,方使他们觉得枯燥的日子原来还有另一份不同的快乐。
所以那时候不论这个叫‘端木静’的小女孩如何发狂叫喊,他们也有着极大耐心,更两人一道自编了一首逍遥歌曲,其中有一句是:“逍遥山,神仙巷,三人行,静儿伴,童子声,老儿歌,江湖不入,快活今生……”
端木静此时此刻亦想起了昔日师徒相处的情景,想到深处,她便哭的更是厉害,小女孩的奔跑在她眼前闪现,那一句惊恐的叫声,狼群围攻的一幕,使得她也突然发狂般地叫了起来。
是了,她端木静自以为傲视天下所有人士,但是她的心灵已经在小时候受到了伤害,伤害所带来的后果便是:她是一个精神脆弱的患者,所有的高高在上俱是掩饰她的脆弱和恐惧,使别人看着她与平常人无异。
其实她自己知道,一旦受到刺激,她经常都会发狂杀人,在她四岁踏入逍遥山,这逍遥二老已经发觉了这个小女孩时常会有疯癫的举动,因为她武功可以制敌的时候,她竟然偷偷用迷香引来狼群,趁狼群昏迷之时,杀了十匹狼,后来狼群畏惧其残,见了这端木静不敢上前nAd1(
当时她只有十岁,但是那疯狂的举动却让逍遥二老不寒而栗。
其实贾天命及丁未丙之所以培养她的强大和骄傲,多半是为了给她增强生存的信心,却没想到路到尽头不由已,更出了岔路一说。
端木静是骄傲的,硬气的,她今时今日的一切,岂不就是自己两位师父给的么?骄傲,武功,自负,强悍,俱是。
所以她这一生无畏无惧,以公主自居,傲视天下,在她那可怜的内心深处,也许只有骄傲才能盖过她的恐惧和脆弱,给她人格被辱之后向高处攀登的信心。
所以端木静从来都是胆气十足,骄傲自满,她的傲气不输于任何一个人,甚至面对柳枫那样骄傲自负的人,她有一种知音相逢恨晚的感觉。
然而柳枫对她形同陌路,心生厌烦,也许柳枫潜意识里本身就不喜欢被逼无奈之下冷酷无情的自己。
如今唯一对端木静关怀备至的贾天命死了,就好像她在峭壁攀爬,失去了倚靠,所以此时,她的疯病再次爆发,一如她小时候那样,叫声随着雨声响在黑夜里。
这一顿叫喊顿时引来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只见崔世源急匆匆地朝这边奔过来,叫道:“静姐姐!”
崔世源啊崔世源,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端木静疯狂的时候从来都是要杀人才能平息的。
果然,声音方落,端木静已慌张地望了他一眼,继而猛力抽出身边长剑,剑出鞘,噌地在她手臂上划过,血水四溢,俱溶在雨中。
崔世源大叫道:“静姐姐……”说着,人已扑在端木静身旁nAd2(
端木静忍着手臂剧痛,强自压下内心的癫狂,瞥见他眼里不忍之色,轻声道:“只有这样,姐姐才不会伤害你!”说着,用余下一只手摩挲着崔世源面颊,苦笑道:“如今姐姐失去了师父,如果姐姐连你也伤害了,那么从今以后,我这个朱室皇裔的公主朱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崔世源望着她声音已近哽咽:“姐姐,世源永远陪着你!”
端木静对这句话视若未闻地问道:“上将军呢?”
崔世源连忙道:“上将军及大伙都已经安全撤离了,我不放心静姐姐,所以来看看你!”
端木静又开始用手扼着头颈,似乎她的癫疯并没有因为自残的那一剑隐匿,她越来越忍受不住,忽然极为恐惧地吼道:“你快走,去告诉我爹,朱静奉皇上旨意,有要事要随柳枫赶往岐王府……”正说着,她已经举起剑,目光亦随之冷厉起来。
崔世源惊恐失色,急忙伸出手预备去摁住她,却被她甩开,端木静随即詈骂道:“你快滚,是不是想死啊!”
崔世源见她情绪已经失控,将剑对准自己,面容异常冷寒,浑身打个冷颤,匆匆朝外奔去。
端木静挥舞长剑,狂劈狂砍,大雨如注,浇在她的面上冰冷至极,亦没有浇醒她的意志。
也许这场雨对她原本就是发泄用的。
然而这场雨却浇去了柳枫心头多日的干涸,来的甚为及时,天绍青瞅见柳枫嘴唇不再干涩,欣喜地扑倒在柳枫怀里叫道:“柳大哥,这雨来的真好啊!”
柳枫手臂抚在她的背上,望着满头雨水微笑着。
钟离焉及伏望看到这一幕,顿时被这小女儿家的情态惹得笑了,李老太君亦是满面悦色nAd3(
钟离焉转头望过李老太君一眼,道:“太君,如今大雨阻隔,亦没有办法下山,不如我们大家找个地方避避雨,趁此休息一晚,待明日雨停找回小姐,再一道下山吧?”
李老太君道:“也好,老身正有此意,这几日连番打杀,想必大家都累了……”
钟离焉随即道:“属下来过这太乙山多次,知道前方有个尚算宽适的山洞,不如我们就到那里去休息吧!”
众人点头答应,待进入山洞,李老太君便由天绍青帮着将二人衣服烘干,因男女有别,柳枫等三个男人便站在洞外,少时,天绍青唤得一声,三人方才进去。
这三人却是围坐一圈,掌力互贴,以内功祛除掉身上雨水,主要是钟离焉及伏望乃清居苑下人,武功套路没有炽热一说,所学武功都是分门分路,即钟离焉他便是只有掌上功夫是其优势,而伏望只在箭术上傲视群雄,至于别的套路武功自然一般。柳枫师门武功虽以飘逸轻灵为主,却正有一门内功乃阳热之气。
伏望及钟离焉生来乃仆人,一生护主,稍是受人恩惠,便觉亏欠别人,心里无法释然。
伏望当即从随行所带箩筐底层取出一物递给柳枫,并跟着说道:“枫兄弟,这里没有肉,但我想这个东西你一定喜欢。”见柳枫接过,他又道:“本来呢,上到这山上,是预备兄弟几个自己喝的,来之前,我们带了十杯,剩下这一杯尚不及饮呢,却无端遇到神策军围击。”
柳枫一看,正是一个牛角杯,牛角杯里所盛的自然便是美酒了。
柳枫见此大笑,兴致立时高涨,一剑将其挑开一个口子,张口便灌,酒水顿时顺着面颊溢了出来。
却说这牛角杯也不是玉器所作,乃是一种坚韧的兽皮,因而方被一剑挑破。
伏望见柳枫痛饮,如此豪爽,不由笑道:“我当枫兄弟长居汉地,受汉人文化所染,见不惯咱们这些粗人用牛角杯喝酒,没想到——”
他随即笑了起来。
柳枫亦笑道:“伏大哥箭法高绝,当世无双,李枫真心佩服……”说着,他举起牛角杯,连灌两口酒,哈哈大笑着道:“伏大哥可是知道,李枫祖辈俱是来自沙陀一族,李枫岂能将胡人习气忘记呢?”说罢,再次高举牛角杯道:“李枫此生誓以沙陀为荣!先祖的光辉,我可是从来没有忘记!”
这番话落,伏望及钟离焉双双拍手叫好。
一时间,洞内一干人笑声不绝,聊到兴浓处,柳枫方知原来那伏望亦是个胡人,难怪猛力过人,箭法精湛。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自从与李老太君分别之后,李朝在‘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陪伴下四处寻找天绍琪,而那李双白却果真如他所言在草丛里找起了他失去的铜锏。
李朝实在看他艰难不便,便责令‘洛河双英’上去相助李双白,她自己一人四下看看有无天绍琪行迹,几人约好了会面时辰和地点便分开行事。
不知不觉,便与柳枫等人一样,遇到天黑下雨,李双白头上那松弛的几缕发丝亦随发带黏在了脸上。
风打着李双白脸色更加苍白,‘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推着轮椅,李双白手上揣着找到的铜锏,道:“今日承你们二人这个人情,它日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
‘洛河双英’一愣,童无期道:“诶,子君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呢!”
李双白却搭上轮椅机括,摆开二人独自推开轮椅道:“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的。”说罢,推着轮椅远去。
‘洛河双英’原本打算随他一道寻找栖身之地,却不想李双白固执,不喜他们跟在身旁相帮,童无期见此说道:“算了,再若跟着他,恐怕更会使他想起自己没有腿……”说此,望了阳关一眼,道:“我们去找小姐吧!”
两人相互点头,一同离去,消失在雨夜之中,谁知由于天有不测风云,因下雨之故,约定时辰已过也没有等到李朝。
二人以为李朝遇到意外,急忙冒着雨水满山搜寻,也顾不得李朝叮嘱他们照顾李双白之事。
而那李双白功力也算尚佳,不需旁人帮助,凭着深厚内功,倒真被他在黑夜中找到一处山洞,他缓缓将轮椅推进去,行至洞口,却发现洞内隐约亮着火光,当下警觉心顿起,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出身上铁扇紧紧握在手中。
山洞并不宽敞,狭窄昏暗,李双白将轮椅推进去,火光映照下,一个人影突然从石壁旁跳出来闯入他的视线,手上长剑与李双白手中铁扇霍然相碰。
李双白定睛一看,方看清是李朝,而李朝也看到了他,两人一惊,李双白道:“原来是你!”说罢,两人双双收回兵器。
李朝迎李双白坐在火前,又忙着去烘她那来不及梳理的满头青丝。
李双白不想会与李朝共处一个山洞,想走可是外面大雨不停,方才他一路行来,浑身湿透,而他原本双腿残缺,如此天冷之际,遇到湿寒之气,便更是难受。
李双白此刻已有些瑟瑟发抖,一时之间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二百二十五今夜奉君一波酒,且将前尘弃敝屐
?端木静看到这番情形,也猛力咬唇,见崔世源混在士兵之中斗得艰辛,便霍然抽出长剑,准备挺身上前相助神策军,她方踏出一步,那李双白已望见了她,并甩出铁扇朝她面颊飞击。
端木静一剑将铁扇扫挡回去,与李双白迎面对望。
李双白坐在椅上,将飞弹回来的铁扇紧紧握住,瞪了端木静一眼,猛然双手一按轮椅两端,整个人离椅而起,铁扇在手,扑杀端木静而去。
端木静所立之处比之深谷打斗的众人地形略高两丈,所以李双白这一拍之力,所用的却是一种不用脚程的轻功,而这等轻功可以使他在空中连续三个翻转,稳稳飞掠至端木静跟前。
铁扇与长剑交击,呛啷啷——
不分胜负。
待分开之后,李双白便要找寻落脚之地稳住身形,所以端木静移步退开之际,他亦倒飞一丈落下地面,正坐到了一处草丛之上。
李双白将身形挺得笔直,望着端木静双眼发红,眼瞳里更血丝暴涨,猛然发了狂般龇牙怒目开来,铁扇隔空抵着端木静,厉声骂道:“我要杀了你为我一家抵命!”
“哼!”哼声罢了,端木静手捋耳鬓青丝,仍是傲然伫立,这种寻仇的场面她似乎司空见惯,觉得寻常,因此对于李双白的恼怒恨意只微微冷笑,并没有多话,静立半刻,就等着迎击李双白的杀招。
果然,李双白说完便离地而起,又飞扑上前,铁扇直取要害,两人斗得激烈,难分上下。
一个人即使轻功再高,但在空中飞跃也有距离所限,何况高手对决,收招回退之间,正常人俱是站立或者借物立稳身形,而李双白因双腿残疾之故,这方面却是一个缺陷,而他现在怒气正盛,极容易失去理性。
所以端木静很快便将李双白引向斜坡高空,并以一击之力打向李双白前身要害,李双白自然是极力防备,他身形一侧,躲开这一招nAd1(
端木静手臂却像一道流影虚浮一般从另一方突然蹿出来,在李双白不备之际打在背部,李双白幸而躲得及时,只虚虚挨了一掌,可身子却因这一力道而失去重心。
没有了重心,李双白即刻朝地面掉了下去。
恰逢下面是个滑坡,李双白身形倒坠,见此情形,他急忙将铁扇朝下,预备借助铁扇顿住身形,谁知那一边的崔世源立在坡上瞧见此景,匆匆上前两步,一掌将李双白先前留在谷峰上的轮椅打了下来。
轮椅沿坡滚落,其上两个铜锏顿时飞了出去,李双白急忙失声大叫:“不要!”当下再也顾不得许多,身形一翻,竟不顾荆棘草叶会划破脸面,整个人连顺滑坡滚落了过去,伸手去抓那飞遁出去的双锏,可却抓了一空。
所以李双白就在那处坡间越滚越快,待到一个铜锏落入一方茂密的草丛之中时,他也止住了身形,双手扒开不算太高的草叶,爬摸着去拿铜锏。
如果这个时候,端木静将剑反掷,打在他的身上,则李双白必死无疑,因为他此时毫无防范之心,不知是何原因,竟因为那铜锏失去常性,至于坡上一干人打斗如何,他亦听不到耳里,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之外。
幸而端木静并没有杀他之意,崔世源正要下去将其解决了事,却被正自打斗的李朝窥个正着,李朝推开一个士兵,飞身上前,因她武功高绝,因而一掌便打中崔世源。
崔世源踉跄倒退,被端木静拉住。
此刻,山上的神策军士兵已牺牲过半,一部分人已相继逃窜,就连神策军上将军朱友善亦在摆脱柳枫之际纵身飞遁而去。
所以端木静亦没有停留,拉过崔世源,匆匆与李朝对峙一招,便抽身隐退,向山下奔去。
打斗终于停歇,柳枫从高处跳下,李老太君也已累及,由人搀扶着走过来nAd2(
李朝亦便唤了‘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将坡下的李双白抬起来,并于四处找到那不知落在何处的轮椅,待到毕了,一行人方聚在一起,心里俱颇多感慨。
李朝心念随自己一同上山的十几个清居苑好手,想着他们因为这次事件丧失性命便默然伤感。
李老太君却担心山下有变,就连朱友善手里的天名剑她亦不曾关心,而是冲众人说道:“神策军此举绝非偶然,我们需得即刻赶回去,老身担心他们有不轨的企图,小征有病在身,孤身迎战,生死难料,我李家就他这一个孙儿……”
说至此处,老太君不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满心忧虑。
柳枫双眉微皱,正要说话,却听一阵清悦地叫声传来:“柳大哥,太君……”
众人朝过看去,只见天绍青从远处上来。
天绍青简单将山下事情说罢,一行人这才发现,不见了天绍琪。
众人相顾互望,俱都摇头,说是打斗拼杀之时,一直不曾见到天绍琪出现过。
可是天绍青自山下上来,亦不曾见天绍琪下山,而山下长安城内正是人心惶惶,朱思啸引领一万神策军与李征交战,交战之际,神策军里蒙面黑衣人便在长安街上到处掳劫,长安城内设有京兆府,如今京兆府内大量官员亦被杀害,其下数多部众被强行纳入神策军,更有甚者,将一些年轻力壮的汉子拉走。
天绍青更道,如今长安几处街巷可乱着呢,大姐天绍琪是极难提早回到清居苑的。
李老太君听到长安城残像,再也无心天绍琪之事,催促众人马上下山。
只留下李朝领了‘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在山上继续找寻天绍琪nAd3(
李双白跟在众人身后,惨然笑了一声,突然声称自己还有一个铜锏落在山里,要去找寻,待找到以后,自己下山,不打算麻烦清居苑。
看他神情,李老太君猜测他多半故意如此,极有可能不想与清居苑再扯上关系,这等性情孤高之人,倔强执拗,李老太君只得点头答应。
如此一来,柳枫及天绍青便随李老太君匆匆下山,天绍青一路上都在犹豫要否将天绍琪之事告之沈无星,或者自己大姐果真趁乱回到清居苑呢?她打算先下山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一行人下得山腰,却听前方一处大石后面传来蠕动之声,走过去打亮火折子一看,俱都大吃一惊,只见石后躺着一个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月明教的逍遥长老贾天命。
众人全都做戒备状,那贾天命浑身并无伤痕,却气息奄奄,蠕动挣扎了两下,便气绝倒地。
柳枫上前查看,惊异地发现他胸口一道掌印十分醒目,此掌将贾天命的肋骨全都震断,而贾天命身上没有别的伤口,只有这一道掌印,掌印入骨寸许,除了手印之外,并无丝毫血痕。
他可以断定贾天命是死于这一道刚猛的掌印之下,只是一掌便将贾天命这等武林前辈心脉肋骨震断者,在这武林中,当真罕见。
柳枫手掌贴在掌印之处,竟感觉到手指一阵灼热滚烫,似有热流在灼烧他的手指一般,而贾天命分明已死,想是那杀人者掌力太过霸道,如此奇异的武功,就更令他费解。
他一时皱眉诧异,反复喃喃自语:“难道是他们?”
众人见他低首沉思,似是有所发现,连忙追问情由,柳枫苦笑苦叹,面上漠然,思虑良久,猛然间对众人说道:“我只知道此处极为危险,贾天命为月明教逍遥长老,他的武功原本便是武林罕见,能胜他者,我师父是一个,还有华山七剑,玄天门的楚关山及华听雨二人——”
顿了一顿,他瞥了贾天命那掌印一眼,抬目面向众人郑重地道:“但是根据这掌印看来,并非玄天门所为,倒有些融合华山的绵柔内功和一种霸道的刚劲内力,我——”犹豫了片刻,他忽然不再说话。
天绍青见柳枫似有隐忧,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柳大哥,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柳枫摇摇头,嘴上挤出一丝苦笑,忽然一只手拍了拍天绍青肩头,道:“没有,我只是怀疑,还不便确定!”
天绍青先前明明见到有种奇怪的表情自柳枫面上一闪而过,如今却见柳枫不讲,心顿时一沉,想着这其中必有大事发生,心念至此,猛地想及柳枫说这太乙山危险,立刻想起李朝几人来,连忙望着众人道:“既然贾天命死在这里,那——假如那凶手未曾离开的话,小朝姐姐她们岂不是很危险?”
众人闻言神色大变,急忙转身向方才那处山峰方向奔去。
众人离去之后,数丈开外,只见端木静孤身一人,双手扶着一棵树露出身来,她双目神采俱失,目望贾天命尸首,泪流不止,忽地颓然跪倒在地,失声叫道:“师父!”
叫过这一声,她再也忍不住奔上前来趴在了贾天命的尸身旁边,遍遍哭诉道:“师父,静儿对不起你,若是不带你来这里,便不会连累师父枉死!”说着,她便啜泣起来,猛然揭开贾天命衣襟一看那掌印,立刻惊诧立起。
看到这掌印,她再也止不住放声痛哭,好似她已知晓这是何人所为一般,再次伏倒在贾天命身旁,嘤嘤抽泣道:“小时候师父替静儿打走那些狼,给静儿包伤口,还给静儿讲故事讲了三年,如果那时候,静儿被狼吃了多好,这样就不会认识师父,也不会惹下今日之祸,静儿没有办法去杀自己的伯父为你报仇,更不敢反抗我的父亲,静儿没用,静儿害了你!”
谁知她这一番哭诉刚一落下,钟离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合着外人杀了自己的师父,猫哭耗子假慈悲呀,真有你的!”声落,柳枫等人已站在了端木静面前。
端木静闻言立刻起身,面向众人叫喊道:“是,是我杀死我师父的,怎么样,你们杀了我呀!”她将长剑摆开,对峙众人频频抖动,情绪已近失控。
如此一来,天绍青亦都惊愣,稍作犹豫过后,她脚下迈出一步,凝视着端木静小心地道:“其实人不是你杀的,我知道,可是姑娘,你——”
话还未完,端木静已朝她吼道:“我什么,我不要人同情,不要你们可怜我,你们是躲在这里看我笑话的,我师父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给我滚,滚啊!”
天上猛然一阵轰隆隆巨响,大雨顷刻落了下来,结果端木静就站在黑夜的雨中不断挥舞着她手上的长剑,也不知是雨声淹没了她的哭吼之声,还是她的哭声渗在了雨里听不真切。
众人本来想问一问她神策军秘密之事,见她神情如此错乱,亦有些不忍捉她,柳枫更是恼怒地拂袖转身。
端木静见柳枫这般决绝不耐,立在雨中更是大哭不止,猛然一把抓起贾天命尸身在雨夜中飞奔而去。
二百二十六今夜奉君一波酒,且将前尘弃敝屐
?反而李朝生就一副男儿性情,毫不介意他在一旁,非但摆弄着湿漉漉的头发,更将自己外衫脱下来,拿过来一个木头搭的简易木架,将自己外衫挂在上面,望着李双白道:“喂,李双白,你把衣服换下来嘛,我帮你烘一烘!”
李双白更是满面羞惭,想及此前他屡屡对李朝怪异无礼的态度,更是不敢抬头。
李朝却若无其事地移过来木架,道:“喏,这个东西呢,放在我们俩中间,待会儿衣服干了,我拿给你呀!不然你穿着这身湿衣服,会生病的嘛,他们那些人生病了都自己照顾自己,而你——”说着,她好似意识到什么,连忙止口。
李双白知道她想说自己残疾,生病多有不便,面上闪过一阵被人戳中痛处的难受,转眼见李朝热忱无法推却,犹豫半响,终于在极度慌张中将衣服递给了李朝,因李朝将木架子削的高度适中,李朝外衫搭在上面正好将两人隔开,是故李朝在另一侧如何将衣服弄干,李双白俱是不知,而他期间更是扭过头,不曾去看投在外衫上的李朝影子一眼。
李朝在另一侧见他如此安静,不疑有它,随即哼起了长安街流行的童谣打发时间。
待到李朝将烘干的衣服从那头递过来时,李双白一只手方一接过衣服便发抖似地狂叫了一声,衣服还没有穿好,整个人却已从轮椅上面滚落在地。
李朝连忙从那头奔过来,却一眼看到浑身赤祼的李双白,可怜他双腿齐断,躺在那里身长竟和一个侏儒一般大小,只是侏儒也尚还正常,身体并无残缺,而他是只有上身,下腿只留了少半许,怎不教人颤抖难受?
由于过度湿冷,李朝烘烤衣服之际,他忍住身体的寒冷,即使身上频频打颤,却咬牙不吭一声。
待衣服递来之时,他早已冷及,而他身体残缺,过往曾受到过伤害,体质本身就较常人弱了许多,若非身怀深厚内功抵抗寒气,只怕是要冻晕过去。
正所谓公子徒有潘安皮囊,奈何身体无完好,心灵尊严曾经更被肆意践踏侮辱过,如今面对李朝这等绝代佳人,生生起了窃怕之意,见这等残缺身体被李朝窥见,更是痛苦叫喊不止,甚至想起了多年前南楚国主马希萼以多位女子侮辱之事nAd1(
此刻,且不论其他男人如何看他,他自己已经颜面无存,羞惭之极,觉得自己恐怕就是世人所说的怪物,因为男人与女人天生相吸,而他却不配是一个男人。
那么,不是男人,是女人吗?他的确长着女子般的容貌,十分惊艳悦目,然而他却不是女人。
所以李朝冲出来盯着他的这一刻,他惨叫不绝,双手遮住身体,慌张无措。
虽然李朝起先因为他全身赤祼受到惊吓而闪避开去,可是李朝转而还是因为他侏儒般的半个身体而扭过头来,不忍他如此模样,独自凄凉地躺在地上,鼓足勇气走上去,本欲相帮,却在盯着李双白时双目发直了。
那一刻,他在地上颤抖地打滚之时,居然看到李朝眼眶的泪水涌动,李双白更觉后怕,他好像又感觉到了那一年南楚,那一个晚上,食过行欢之药的数位女子赤祼地抱着他,然后又看到有士兵推开门将他带走,斩断了他的双腿,听到了他自己那凄惨的叫声。
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大叫了起来,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不要,不要,你们这些贱女人,都滚开,我的腿,我的腿,不要斩掉我的腿……”喊着喊着,他就浑身再次发冷开来,整个人几乎卷缩在了一起。
李朝连忙拿来那件烘干的衣服盖在他的身上,可他冷的时间已久,一时半刻难以恢复体温,仍是神志不清,止不住地发抖。
李朝急道:“你——你怎么了,你浑身怎么一直在发抖啊!”
李双白尚在挣扎之中,努力挤出一句话道:“李姑娘,你不要管我,你自己下山吧,天一亮,我就会没事的。”
李朝却情急之中扑倒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了他,她方一接触李双白,已经强烈感觉到他身体冰冷至极,就好像接触到了冰块一般nAd2(
别无它法,李朝只好牙关紧咬,将自己衣服全脱了下来,环抱住李双白,用二人衣服当做被子盖在身上。
李双白颤抖着道:“李姑娘,李姑娘,你不要如此,这样会害了你的!”
李朝却紧抱着他,眼泪流下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如此过了一夜,待天亮时分,二人一觉醒来,李双白已经无碍,他默默地推着轮椅伫在洞口,望着外面双目深邃忧郁,良久,声腔颤抖地说道:“李姑娘救命之恩,我李双白——若不是你,恐怕昨天晚上,我已经死在这里了!”
李朝立在身后,望了他背影一眼,低头不言。
李双白顿了一顿,侧过目道:“你救我一命,我——我——”
李朝忽然走上前来看着李双白道:“你怎么了,你有话直说啊,跟我不用客气的。”
李双白勉力睁开眼睛,眼底清澈,却夹着沉重苦涩,盯着李朝看了半响,忽然避过双目道:“我对你有责任,可是——我,我——”
他吞吐犹豫,作难无措,拘谨不安,频频低头不敢抬起,半响过后,双手相搓,垂下首低声道:“你知道我——我一无所有,我的腿——我的腿更是——”顿了一顿,他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的残缺,痛心地道:“我照顾你多有不便,以后你会常常很辛苦地照顾我,我——我是个残废,我是个废人。”
李朝闻言面上释然,见他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不由在他面前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盯着他轻声道:“没关系的,这些都不重要。”
李双白仍旧作难不定,不敢抬目正视李朝,李朝紧紧攥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正常人,打斗的时候,武功自然施展自如,你虽然没有腿,可你面对敌人的时候,你很坚强,那份凌厉不逊他们任何人,这是很难得的,相比而言,你比他们更辛苦,却做的更加出色,我的丈夫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昨晚你冷成那样,我烘衣服的时候,你情愿自己忍受也不告诉我,所以我知道你不是那些无耻之辈,我那么做是自愿的,我——”说着,握住李双白的手,竟然也有些面红,想说什么却觉得难以启齿nAd3(
李双白望着她的神态,已经明白过来,他愣了一下,开始认真地道:“我们以后若是一起,你看我——”
他指着自己的残疾之躯,说道:“下地养家,我是个残废做不了,在外谋生,我除了一身武功可以帮人杀人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卖命求生,我情愿死了痛快,前几年我是个杀手,想救义父白瑥脱离奴役苦难,可到头来义父死了,我的双腿也没了,像我这样的人,一个残废,我——我自己都无以为生,娶了妻室,只会让她随我受苦挨饿,我岂能如此拖累你呢?”
说到这里,他定睛望着李朝,道:“李姑娘,李双白无法报答你,本来想借助姑娘家势帮我查出神策军所在,替叔嫂母亲们报仇,所以一己私心住在你们清居苑,本想报仇之后浪迹天涯,如今因为我报仇的一番私念,反而在此毁了姑娘名节,为求公平起见,我看了不该看的,又污了你,如今又无法负责,你——”忽然将铁扇递给她,转过脸猛力闭上双目,决然道:“你杀了我吧!”
李朝惊诧后退,李双白双目紧闭,决绝道:“此后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若然便将在下一双眼睛拿去便是,李双白心甘情愿!”
“你已经如此了,我——教我怎么忍心呢?我如何下得去手啊!”李朝骇然之极。
李双白见她不肯动手,忽然心一横,自己将铁扇往脖颈上架去,李朝快步上前将铁扇打落,厉声问道:“为什么?我很丑么?”
李双白连忙慌道:“不是!”
李朝道:“那我们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现在就下山,好么?”
李双白闻言一震,抬起双目凝视着李朝,猛然坚定道:“小朝,你——我——”
李朝听他呼唤自己如此亲昵,看他神情分明是下定了决心想说自己等待的那句话,本是欣喜异常,不想李双白犹豫半响,竟还是无法鼓足勇气,不由有些失望落在脸上,只好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帮你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一起下山吧,我想琪姐姐已经不在山上了,我们回家情况吧!”
李双白望着她替自己收拾东西,并见她将两个铜锏抱在怀里,当下喉咙一哽,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二人一道下山,李朝沿途留下信号,通知了‘洛河双英’童无期和阳关,行至一处陡峭的下坡,只见百丈俱是石砌的石级,因为地势几近垂立,非但轮椅不宜行走,李双白轻功亦是无法过去,李朝望了眼李双白道:“我背你下去,然后你坐在下面等我,我再折回来将这椅子拿下去。”
她指着轮椅示意,李双白闻言抬起头来,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莫名的神色,她又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李双白面前,紧盯着他道:“我需要拉着你的手,待会儿你可要抓紧我,不然会掉下去的。”
不知为何,李双白更加觉得无地自容,幸得这李朝本就男儿性子,豪爽至极,满身刚气,因此便背着李双白下了那坡,一直行了百丈不曾歇过,待到二人停到下面时,李朝已汗如豆下。
正要再到坡上将轮椅扛下来,李双白却鼓足勇气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并伸起衣袖为其擦去了脸上汗水。
李朝一阵感动,急忙抓起他的手,兴奋道:“你终于想通了,我们——”
李双白却又躲过李朝的双眼,转过头道:“你也看见了,这更证明了我是一个残废,李双白自知身残,不会害你终身的!”
如此决绝的话语,又令李朝心头一痛,她转过身再也没有多话,便上去抗住轮椅,将两个铜锏紧紧夹在腋下,谁知走到最后一个石级,由于她一直想着李双白的话一时走神,竟然不慎走了一个趔趄,铜锏顿时从腋下飞了出去。
李双白大叫道:“我的锏,我的锏……”连连失声狂吼,吓得李朝连忙放下轮椅飞身去夺飞出的铜锏。
李朝身手极好,整个人于空中连续两个起落,便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个铜锏,不由分说将它拿到李双白面前。
李双白一把狠力地将铜锏夺在手中,大声道:“爹!你用这对锏拼杀战场,杀敌无数,为大业而死,孩儿没用,非但无法继承爹的遗志,更断了双腿,成了废人,孩儿愧对爹!”道完,他抓起双锏,凌空挥舞了起来。
耍了两招过后,心中忿恨平息了几分,方转目看着李朝道:“对不起,李姑娘,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凶的!”
李朝此刻方知这李双白心里竟藏着如此深的仇恨和无奈,见此只对李双白摇了摇头,勉力挤出一丝苦笑,笑容极是勉强,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笑不出了,心里徒留一阵伤感难过。
二百二十七今夜奉君一波酒,且将前尘弃敝屐
?这一路下山,李双白及李朝俱各腹心事,闷闷不乐,与几天前的上山相比,二人这次反倒走的极慢,似乎这太乙山永远也走不完。
待二人下得山下,天不免再次暗了下来。
两人沿街而行,对街道两旁事物充耳不闻,李朝更是低头沉思,脚步缓慢。
李双白则是一直捏着手中铁扇,双目低垂,沉默无话,良久过后,才将目光移向两旁望着这遭受破坏之后的长安街巷。
乱世割据,长安一带多次被战争所袭,屡遭浩劫,自唐末混乱之后一蹶不振。
战事频繁,导致长安城昔日辉煌不在,此后,京都转移中原,长安城相对安定了片时,刚有恢复之际,却在五年前后汉当政时期被打乱。
那一年,赵思绾在长安发动叛乱与后汉朝廷对抗,四周府城俱都响应,长安城久经围困,粮食短缺,那奸贼赵思绾便杀人而食,战争历时一年,以致经济稍有复苏的长安城再次萧条,昔日人口曾经百万的长安最后仅仅余下一万来人。
清居苑及裳剑楼位处长安,却在城外,虽侥幸避过当时那一场浩劫,但却俱都目睹过那食人恶魔,如今赵思绾虽被斩于长安城,但每每想来,俱都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五年已过,那些曾经逃散的人群相继回到老家,长安城的情况正要转好,不想如今被这神策军搅合破坏,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满大街行来,人影稀少,一片萧索凄凉,十户难得一人,失去亲人的长安城百姓正双眼呆滞地收拾着残败的房屋,有些妇人则坐在门口啼哭,数多老人佝偻着身子立在街上四处张望,双目空洞茫然。
望了半刻,李双白迅速将目光收回不忍再看,这时,李朝已经将他送到了望仙楼外。
李双白急忙道:“就到这里吧!”
李朝止步,望着李双白道:“你要在这里休息?也好,我明天再来看你!”
李双白点点头,待李朝离去后,缓缓将轮椅推进望仙楼,方进入楼内,他便一眼瞅到了上次约见李朝时坐的那个位子,一样的桌椅,一样的掌柜,只是此刻鲜见人流,显得凄清惨淡nAd1(
李双白直接要了房间,怀抱着一壶酒上楼而去。
关上房门,不及点灯,李双白便在漆黑的屋内发起愣来,猛然抓起酒壶对准脸面浇了下去。
掌柜老板正端着一盘菜食来到房外,猛然听见房里哗啦啦的水声,面色一变,连忙叩门急叫道:“子君兄弟,子君兄弟,发生了何事?”
李双白绰号‘白仙子君’,这掌柜乃长安人氏,倒是认识,因而常以‘子君’称之,李双白家里惨遭剧变,掌柜早已耳闻,此刻见李双白房里传出异响,他以为出了变故,一阵紧张失措。
李双白缓缓过去打开房门迎掌柜进来,掌柜慌慌张张地道:“子君兄弟,到底出了何事?”
李双白回到屋内,脸上惨然,只道:“对不起,是我一时不慎,将酒洒在地上了,弄脏了你的房间。”
掌柜面上诧异吃愣,点亮灯盏,目光不免落在他的衣襟之上,只见那里湿漉一片,就连脸颊,眼睫,鼻梁,甚至发鬓上都是水,双目一落,又见他手里抓着酒壶,随即明白了几分,他长叹口气道:“子君兄弟,人生在世,总是免不了要经历亲人罹难死亡,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事,活在这个乱世当中,早些离开倒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李双白拱手道:“多谢你的关心。”
掌柜道:“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换上吧!”说罢,放下菜盘,转身离去,过不片时,揣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白袍过来。
李双白也没有嫌弃,便穿在了身上,连向那掌柜道谢,掌柜端过菜道:“快吃吧,如今兵荒马乱,我还是将那些好酒好肉藏在地窖里,才没有被他们发现,不然——”他随即叹了口气nAd2(
李双白推过菜食,低头从自己身上摸出一块玉,递给掌柜道:“这乃家传之物,就当是付你的吃宿,麻烦你再帮我包几个馒头吧,这菜我就不用了。”
掌柜诧异道:“只吃馒头?这如何吃得饱呢?多少馒头?”
李双白想了一想,道:“一天恐怕是不够的,那只要多不要少吧,能够撑上三五天就行了。”
掌柜更诧异,紧盯着李双白问道:“子君兄弟是要远行?”
李双白并未直接作答,只转首环视了一眼房间,犹豫了半响,转回目道:“如果到了明天,李姑娘来找我,麻烦你帮我告诉她。”
掌柜恍然道:“可是刚才在外面和你在一起的那位碧霄仙子李朝姑娘?”
李双白双眼凝视掌柜,郑重点头。
掌柜大叹一口气,急忙从衣袖里解下一个钱袋给李双白,道:“子君兄弟,这个你拿着,方便路上用。”不等李双白反应,他已塞到了李双白手里。
李双白一愣,抬头迎上那掌柜道:“你这是为何?”
掌柜深叹道:“我们也算这长安城里幸存的街坊里面为数不多的,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不是劫财烧物,便是杀人,我人近中年,无妻无子,孤家寡人,能活一天算一天吧!你这一离去,长安城又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钱财与我无益,虽说银子俗气了些,但你正当盛年,遭逢巨变,远走他乡,正缺这俗气之物,不要推辞,拿着吧!”说着,连那玉也一并塞给李双白,凝视了半响,问道:“子君兄弟此去,打算去哪里呢?”
李双白大为感动,未做犹豫脱口道:“去找我的两位哥哥nAd3(”
掌柜立时道:“可是那余沧海和廖长生?”
李双白愣道:“你也知道他们?”
掌柜点头,道:“你与他们结义之情,可是他们已经加入了神策军,与你反道而行,你这一去,岂不凶险万分?”
李双白心里一阵绞痛,但听掌柜说到神策军,惊愣了片时,连忙问道:“他二人加入神策军,我也是前些日子方才得知,掌柜大哥如何得知?”
掌柜接道:“这些天,这店里来了些江湖人士,都在说那神策军之事,投靠神策军的可不止你那两位兄长,据说铸剑世家南宫门的南宫翊,还有那神秘莫辨,一向行踪飘忽的七星派掌门朱思啸亦投靠了神策军……”
李双白截下话道:“朱思啸可是带人来围攻长安的么?”
“哎!”掌柜大叹口气,转回面道:“既知如此,你的两位义兄俱都投靠了神策军,如今神策军撤离此地,你又要到哪里去找他们?”
李双白道:“天涯海角,找得到也得找,找不到也要找!”
掌柜道:“就算被你找到了,他们执意孤行,与你为敌,而你与神策军又是仇深似海,到时候你又当如何?”
李双白茫然,双目突然闪过一丝冷厉,半响方一字一顿道:“那也得找!”双目瞅向窗外,外面便是大街,此刻看上去漆黑一片。
今夜无月,李朝回到清居苑的时候,李老太君与柳枫等人亦已回去了,李朝并未将自己与李双白一事如实说出。
众人安然无恙,除了李征尚在忙活之外,唯独不见天绍琪回来,李老太君连忙指派了几人寻找,沈无星更是带人冲上大街。
天绍青也便走上街去,正愁找不到天绍琪,却在子夜时分收到天绍琪的来信。
原来当日天绍琪随着众人上了太乙山,左找右找不见其他人踪迹,后来看到柳枫追踪端木静跨过一个崖谷,崖谷对面数十个神策军士兵出现,神策军不止将柳枫困住,更困住那杨凌烟。
天绍琪拼杀一阵,发现月明教左右护法郭启亮及熊必昌混在神策军之中,因他们二人易容变样倒没有引起端木静注意,但是天绍琪却见到这二人手上惯用的兵器破风刀,而后杨凌烟拼出重围,柳枫被端木静及神策军引走,之后就是柳枫对峙车轮战的事情了。
那时候,天绍琪便已经暗地里跟随那郭启亮及熊必昌而去,一路上,发觉这月明护法不走官道,故意在山上盘旋,她觉得事有蹊跷,便藏在暗处。
果然,郭启亮及熊必昌小心翼翼地顺着太乙山西行,太乙山素有终南独秀之称,即便是闻名天下的终南山。
终南山乃秦岭山脉的一段,更是大谷有五,小谷过百,连绵数百里,顺着它西行可达太白山。
二百二十八旧时豪客传奇梦,自古侠者领风骚
?是夜,单紫英在药物催动下昏睡过去,蓝少宝走入了一间暗室。
暗室昏暗阴湿,只有长明灯上荡漾着氤氲夜霭,灯火照耀处,一条秘道于黑暗中透出丝丝隐秘,看起来狭窄通幽,深不可测。
蓝少宝走到尽头,轻轻推开一扇门,顿时阴森冷气扑面而来。
里面乃一个狭幽地室,长约五十余丈,窄仅三丈,放眼去望,数千根木柱平地而起,每一丈一隔,极有规律地围成一团,形成五十多间木室。
木室左面倚墙,右面则是幽暗窄道,可容两人并列而行。
此刻,每间木室俱都上了铁锁,铁锁缠在室门的几根木柱上,将里面密密扎扎的人与外面隔开。
透过木柱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数多形貌不一的劲装壮士正在里面站着,除去几个倚枪睡觉的,余下俱都做好了整装待发的准备。
蓝少宝方一推门踏入,他们便神情激动地投过目光,有的已经兴奋地叫开来:“蓝大哥来啦!大伙都别贪睡了,快点起来,今夜可有事情做了!”
望着这些等候多时的壮士,蓝少宝匆匆走过去,朝他们喊道:“各位兄弟辛苦了!”
他将木室的铁锁一个个全都打开,一面开锁迎他们出来,一面与他们握手道:“时机已经成熟,这两个月委屈你们了,你们从李记处投奔而来,四方阁招待不周!”
有人接道:“蓝大哥客气了,咱们大伙听说这里遭人围困,又有奸细埋伏在此,兄弟们来的确实有些不凑巧,非但帮不上忙,反倒连累蓝大哥,兄弟们早就想杀出去,就怕那奸细趁机引敌兵进来,如今蓝大哥既有用得着兄弟们之处,只要能帮上大哥,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木室里的人俱面面相望,点头附声。
有人将手中兵器亮起来,扬高声音道:“更何况,兄弟们一向都是暗手,纵是李记大哥那里,我们也是昼伏夜行,白日都是钻在那些小巷小道里,过的是风餐露宿的生活,与这里好酒好肉相比……”
他嘿嘿笑了两声,极为腼腆道:“可有些不敢奢望呢,如今呆在蓝大哥这里,就是不太自由,兄弟们窝在这地室之中,吃饱了就睡,睡醒了便无事可干,时日久了,大伙难免有些烦躁!”
这番话说得众人都有些黯然神伤nAd1(
蓝少宝叹了口气道:“委屈你们了,相信你们也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瞒过那奸细,令其失去防备,少宝知道大伙的来意,李记身死,你们都想为他报仇。”
一人盯着蓝少宝问道:“常安告诉我们蓝大哥已经查出了李公子的死因?听说那主使人与道成仙君有关?道成仙君带兵围困四方阁,常安的意思是要我们今夜行动,可是真的么?”
蓝少宝点头:“今夜便可以将那奸细一举挖出来,攻他们一个不备,杀个措手不及!”说至此处,他面现惭色,突然撩起衣摆,面向众人跪下,拱手道:“逼不得已将大家留在此处,少宝明白各位的心情,锁在囚室,与坐牢无异,少宝替四方阁向各位致歉!”说罢,连叩了三首。
众人见这四方阁主放下身份对他们跪地叩首,如此谦诚坦率,也是一愣,有几人连忙将蓝少宝拉起来,极为唏嘘感慨,深深喟叹:“蓝大哥果然是性情中人,兄弟们这番却是来对了!”
几人不由回首顾望,大家皆是呵呵一笑,前嫌尽除。
蓝少宝起身郑重说道:“出去之后,有人会在外面接应你们,来人一个姓冷,一个姓水,年纪约在二十许间,操一口越州口音,另一个只有三尺身长,极容易辨认,此人名叫呼延迎春,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你们切忌收敛性情,莫要心怀轻视,与他言语冲突,这次突袭敌营,也是他们三人领军,你们要唯他们号令听之,莫要懈怠!”
木室中人闻言俱是一阵诧异,吃愣问道:“何以不是蓝大哥带领我们杀敌制贼?”
蓝少宝摇首愧笑:“打仗之事,少宝一向不喜,也非少宝所长nAd2(出谋划策,少宝倒是可以帮上几分,少宝惭愧,若是李记在生,一定可以好好带领你们……”说着,他环视众人一眼,道:“你们记着,摸黑而行,一定要小心,别惊动这里的人,若非我的亲信常安之面,不能向这里任何人透漏半字,万一碰到人,你们要装作与我仇深似海,假起拼杀之意,令对方逃窜带出四方阁混乱的消息便可……”
众人一愣,蓝少宝接着道:“你们放心,我早已令常安吩咐四下之人放松警惕,放你们安全离开,如无意外,应该无人阻拦你们。倒时与敌营拼杀,如果你们不敌,四方阁自然有兄弟会去接应你们……”说到这里,他定睛望着众人道:“所以今夜,是一场血战,贼人那里乃是道成仙君驻守,他二人武功高强,为了你们一举成功,我会暂时离开此地,我离去之后,相信定会有人将我离开这个消息带出去,听说有个贼人首领要来接应道成两个老儿,我会放出消息前去劫杀……”
有人恍然道:“蓝大哥是要孤身引开两个道成老儿,好让我们行事?”
蓝少宝面上坚定,负手道:“在此以西百里,有个朝天楼,我已得到消息,那个首领今夜必定如期赶至朝天楼,我会去那里呆一晚上,这个消息如果放出去,道成老儿少不得分心,我也好趁此机会查出四方阁这个奸细,正好看看这次发兵的幕后主使人庐山真面目!”
有人连忙道:“可是蓝大哥你孤身引开他们注意,此去凶险难料,未免太过危险?”
蓝少宝转过面,面上露过一丝隐忍痛色,方回过首,仰面望向高处,答非所问道:“如果真有奸细,敌方自然会得到这个消息而放松警惕!”
众人见主意已定只得点头,蓝少宝又道:“你们虽是李记部下精锐之师,但他们人马足有万余,此次你们志在挫其锐气,扬声立威,令他们退兵后撤,勿需力战,只要他们生了胆怯之意,吃了败仗便可nAd3(”
有人不由提出质疑:“若是他们退兵之后休养一阵,又反攻而来,怎么办呢?”
蓝少宝微笑道:“这不用担心,此次事毕,便有人发兵来此,与那帮贼党相抗,正是因为如此——”他将目光转向众人,道:“我才要你们在那呼延迎春三人面前极力施展你们所长杀敌立功,你们随李记日久,本乃异士,少宝也希望你们它日能有一番成就!”
有人猛然高声叫道:“难道便是那衡山六刀中的冷寒玉及水如筠兄弟么?听说他们已归在南唐,蓝大哥的意思是要我们立功之后,进其麾下,有番作为?”
众人纷纷明白过来,急忙跪地谢道:“小弟们俱是一方野人,流浪四方,无以为家,以前旨在吃饱穿暖,万不敢想那前途之事,今日得蒙蓝大哥引荐,兄弟们感激不尽!”
蓝少宝喝令他们起身,又郑重吩咐道:“若是不敌,立刻退守回来,四方阁外面有花草瘴毒,敌人这么久没有进攻,也是因为惧怕毒气不敢轻易进来,这毒气却正好可以帮助你们退守回来,解药一人一颗,常安都分给你们了吧?”
众人点头,蓝少宝又道:“如果你们有事,马上以烟花示警告知于我,蓝色为事成,高空亮起红色,我便知道事情有误,会想方设法折返回来的!”
这边说罢,众人便依计而行,蓝少宝出来时自己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这个时候,单紫英已经于昏睡中醒来了,是否真正睡着,她自己十分清楚。
她所趴的地方仍然是先前蓝少宝放有汤碗的檀木桌,睁开眼睛,见常安仍然守在屋内,单紫英惊呼了一声,立刻站起身向门外冲去,却被常安拦住。
常安面色冷峻道:“单姑娘,阁主吩咐,今天夜晚要委屈单姑娘莫要出门!”
单紫英回到屋内,双目闪烁一阵,试探问道:“阿安,我问你,你们公子是不是觉得我住在这里碍手碍脚,所以很多事都故意不告诉我!”
常安面容一变,急忙道:“公子也是为了单姑娘安闻想,如今四方阁被道成仙君引领的数万兵马威逼,他们扎营在西面,南面又有人监视这里一举一动,公子正在想办法突围,不想牵累单姑娘,故而——”
说至此处,他忽然吞吐起来,单紫英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道:“故而让我喝下那有毒之汤?”
常安急道:“那汤不过是下了令人昏睡的普通药物,却是没毒的,而且单姑娘早已发现,已经将解药服下了,不是吗?”
单紫英见他们已经发觉,也不再遮掩,声音昂昂地道:“不错,紫英不想被欺瞒,蓝公子于紫英有恩,紫英就是假装昏睡,就是想蓝公子,我知道他今夜要出去与敌兵对抗,紫英不放心他独自一人前往,我要去看他!”说罢,趁常安分神之际,两步冲到门口,夺门而去。
也不知她出门之后躲在了何处,常安竟然没有发现,亦或是常安武功太过差劲的缘故?
二百二十九旧时豪客传奇梦,自古侠者领风骚
?太白山乃秦岭山脉的主峰段,到了太白深山脚下,只见通往太白山门派的道路,沿途俱是重重哨兵把守,郭启亮及熊必昌整日找寻机会欲图逾过重兵把守之地偷摸上达峰顶,原来这些士兵俱是来自岐王府。
也不知这岐王府因何如此看重太白山,在山上四处派兵把守,天绍琪更是诧异,不久又探听到父母做客岐王府,这便差人送来一封书信。
沈无星不及多想,立刻连夜赶去了岐王府,临走时,竟不曾与那李老太君知会一声,当真莽性。
天绍青这才放下心来,与柳枫商议翌日一早出发去往岐王府拜见父母,柳枫也想趁此机会折往太白山拜见自己的师父天一老人。
这一趟长安之行,他两人也是因此而来,只是到了如今,历经如此多的变故才抽出空来。
天绍青释然而笑,安心地渡过这个晚上。
然而这一晚,李朝却忐忑不安,辗转难眠,天未亮,她便早早赶去了望仙楼,果真如她夜晚担心的一样,人去屋空,李双白早已不见。
她奔到城外,望着空空荡荡的官道,萧条狼藉的远方,喃喃道:“子君,你何以骗我?”说着,双膝颓然跪倒在地,此刻,只觉心里已被抽空,一阵难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感情是何时来的!
四月的天气,百花开的正艳,四方阁里里外外一片花香四溢,花海簇拥的小径处,只见一个柳绿身影骑马飞奔而来,他一手拖着马缰,另一只手紧握着一个五尺来长的玉柳杖,头上绿色发带随风而起,发丝飞扬,整个人显得清洒英俊。
马蹄声踏,得,得,得……
不过片时,他下马来到蓝府门外,蓝家几个下人上前问候,他简单作答两声直接走到一处房间。
关上房门,他立刻从衣袖里掏出了一纸便笺,正要仔细看时,单紫英推门而入nAd1(
单紫英望见他揣着便笺看的认真,好奇问道:“蓝公子在看什么?”
蓝少宝连忙抬起头来,桀然笑道:“哦,没什么!”看了单紫英一眼,忽而一笑,如实答道:“是少主的信!”说罢,打开火折子,随手将纸放在上面烧了。
单紫英一面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药朝紫檀桌走去,一面说道:“你和他还有来往么?”药碗搁下,不见蓝少宝说话,遂扭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蓝少宝若有若思地盯着地面发愣,地上正是刚刚方才烧尽的那一纸便笺。
单紫英一愣,遂问道:“他信上说什么?”
蓝少宝回头一笑:“没什么,少主到了长安,碰到了神策军,非但知道了一路追杀他的神秘人,更查出了李记死因,那个端木静也混在其中,她杀了世龙,想必这件事是受神秘人主使……”
单紫英正自端药,闻言端药的手抖了一下,半碗汤药顿时洒了出来,蓝少宝急忙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肩头,慌张叫道:“紫英!”方叫了一句,便立刻转过身去,疾速将神态恢复自然。
单紫英霍然抬起头,盯着他追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蓝少宝也不看她,眼光瞟着房间,镇定回道:“单姑娘!”
单紫英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道:“不是!你明明不是这么叫我的!”
蓝少宝走开两步道:“叫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单紫英立在身后道:“起码证明你把我当朋友,而不是单姑娘单姑娘的,拒我于千里之外!”
蓝少宝闻言冷哼一声,盯着单紫英道:“单姑娘何尝不是一样拒少宝于千里之外?很久之前,我就说过,既是朋友,不必心怀内疚——”说着,他目光冷厉,转身拿起单紫英放在紫檀桌上的药碗,一把将其倾倒在了地上,道:“我们如今扯平,互不相欠!”
单紫英没想到两个月来为其熬药补偿蓝少宝昔日在李宅的救命之恩,却被蓝少宝如此淡然地带过,这一刻,真有些不知所措nAd2(
正要说话,门外又进来一人,正是蓝少宝贴身侍从常安。
常安进门之后,蓝少宝立即迎上前去,两人目光相对,常安似乎有话要讲,在看了单紫英一眼后,嘴角嗫嚅吞吐。
蓝少宝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当下朗声道:“单姑娘不是外人,你尽管说吧!”
常安方道:“阿安这次总算不负阁主所托,终于查出了西面扎营的首领……”
蓝少宝当即问道:“是谁?”
常安神秘兮兮地道:“孙道成和袁道成!”
蓝少宝诧异道:“竟然是他们?”转面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冷哼道:“早知今日他们有进攻四方阁之意,当日望岳楼之内,我就应该杀了他们,哎,可惜,当日我只是戏弄他们一番,若是那药下的重些,兴许这二人已经一命归天了呢!”说此,不由大叹,只觉当日与天绍茵在那望岳楼内戏耍道成仙君,自己太过儿戏,当时只顾贪玩,因而只是用药使道成仙君昏迷,不曾想到今日之祸,连连后悔不跌。
常安不知他所说何事,待他说完,转而又道:“阿安还探听到一事,那道成仙君派了南宫世家的掌门人南宫翊去西面百里之外迎接一个人……”
话未完,蓝少宝已脸色一变,截住他的话道:“谁?”
常安摇头,极为懊悔道:“他们极为神秘,阿安不曾知道,但是看情形,好像这个人一到,他们就要进攻我们四方阁了!”
蓝少宝詈言道:“岂有此理!”
常安而后又在蓝少宝耳边耳语几句,单紫英也不知道他们又要计划何事,只是觉得事情极为严重,蓝少宝似有再次离开四方阁的打算nAd3(
这两个月来,蓝少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离开四方镇几个时辰,她也不晓得蓝少宝去往何处,所为何事,直到今日蓝少宝揣着便笺回来,她才知道原是蓝少宝与柳枫互通消息之举。
这日傍晚,蓝少宝果真轻装出门,临行前,与常安交代一些离后之事,方打开房门准备逾墙而出,却不想正与门外的单紫英撞在一起。
单紫英见蓝少宝这般行装,诧异问道:“蓝公子要出门?”
蓝少宝原本夜行便有意隐瞒单紫英,不想如此深夜,这单紫英竟然还未曾休息,心下诧异,见单紫英急切地询问,心里一慌,一手搭上常安肩膀拍了一拍,笑道:“这么晚了,单姑娘也没有休息啊!”
单紫英也是一急,连忙道:“我——我——我就是听你们所言,似乎这里即将有大事发生,我想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蓝少宝猝然挤出一笑,退回屋内在一张桌上端起一个瓷碗,碗里面鱼羹正是热气腾腾,他将碗端给单紫英道:“你来的正好,我亲自熬了这碗羹,正要吩咐下人给你拿去,单姑娘照顾少宝这么久,少宝白日那话实在过重了些,心里委实过意不去,正要去向姑娘赔罪呢!”
单紫英诧异地接过汤碗,盯着碗里滚动的鱼羹望了片刻,抬目见蓝少宝及常安俱朝她微笑,心中狐疑顿生,越想越觉奇怪,她转过面沉思道:“也不知道他是何居心?自从上次他被人所刺,很多事总是故意瞒我,从来不见如此好心,今日此举实在太过奇怪了,莫非有什么瞒我?”
想至此,她忽然从头上拔出一个金簪,转过身面对着蓝少宝将金簪一端探入了汤碗里,蓝少宝不想她如此,连忙急道:“单姑娘!”
正要上前一步相阻,单紫英却已望着无甚变化的金簪,笑道:“如今四处危机四伏,兴许那些人就藏在暗处,总是要小心一些的,蓝公子的药,紫英每次也是亲自试过方才拿给蓝公子,紫英自己自然也是一样喽!”
蓝少宝闻言面目已然失色,与常安面面相顾,已说不出话来。
单紫英又转过身,心下忖道:“哼,我料到你没那么好心,果真在汤里放了东西,世龙托你照顾我,你却如此对我,好,我就看你玩什么把戏!”遂端起汤碗,左边的衣袖随之抬起遮在嘴角,疾速将一粒药滑入嘴里,方才将汤饮尽,饮完冲蓝少宝微笑道:“真好喝!”
二百三十旧时豪客传奇梦,自古侠者领风骚
?单紫英一口气奔到蓝府门外,正见到蓝少宝从里面出来,蓝少宝一手桥马匹,一手将玉柳杖夹在腋下,正一边牵马一边甩着手臂。
随着蓝少宝走近,单紫英这才看得清楚,原是蓝少宝手臂上已涌出鲜血,他不去包扎,却反将那鲜血朝外抖开。
看得单紫英凛然失色,不由分说,从自己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来,上前扯住蓝少宝手臂道:“我帮你!”
她也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蓝少宝从哪里来的伤口,只一阵焦急道:“怎么会受伤?”
这一番着急,却连以往对蓝少宝的称呼都不要了。
蓝少宝微微一笑:“我去了木室!”
单紫英道:“你又去看他们?”
不等蓝少宝说话,她已急道:“他们又不讲道理,伤你了?”
蓝少宝只笑不答,她又道:“就你心好,都说了他们是一帮流民,被你关押,哪肯服气?他们要出外杀敌替昔日旧主李记报仇,你就放他们去嘛,你非要留他们在此,如今起了冲突……”
蓝少宝双目异常清亮地望着单紫英,单紫英正低头包扎伤口,他带着几分戏玩的口气道:“他们要杀我呢!”
单紫英道:“你活该,谁让你不听我的话!”说罢,将蓝少宝手臂甩开,对着蓝少宝步步进逼,嗔怒道:“蓝少宝,紫英正想问你呢!”
蓝少宝见她这番神情,诧异道:“单姑娘有话请问便是!”
单紫英冷声道:“为何你故意瞒我,明明有事要单独出去,却骗紫英去喝那碗汤?难道世龙托你照顾我的话,你都忘了么?这么久,你从未将紫英当做知心朋友看待?”
“呃……”蓝少宝一阵心惊慌乱,但他收拾心情,面容很快恢复平静,抬头迎上单紫英反诘道:“单姑娘早知道少宝会在汤里做手脚,也一早想好了法子应对少宝,不是吗?”
单紫英转过身,理直气壮道:“当然了,你以为紫英是弱质女流,不会武艺,便很好欺骗么?”
蓝少宝顿时满面愧色,低下头道:“不是,紫英姑娘聪慧机智,是少宝远远所不及的!”
单紫英扑哧一笑,猛然拔下头上那根金簪,对蓝少宝说道:“我那会儿就是故意将这簪子当着你面放在汤里,想试试你如何反应,噗——谁料你——”
她想起了蓝少宝当时惊吓的神情,已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半边嘴角大乐起来,蓝少宝亦极为尴尬地拉下目光,低声道:“在单姑娘面前,少宝的确是丑相百出,班门弄斧了!”
单紫英笑了一笑,神态恢复自如,又拉过蓝少宝手臂道:“紫英帮你包紧一些,你此去骑马上路,路上颠簸,万一有个不慎,伤口裂开,便很不方便了……”说着,又有些心疼道:“上次你肋上被人刺中,虽是过去了两个月,但也不见好,今日你还要对我逞强,我就是怕你伤上加伤,不放心你,故而才来此处等你!”
单紫英面露痛苦,极为伤感地抽咽了两声,道:“都是紫英不好,那时候不该留下你去找水源,害你被人暗算,差点性命不保……”
蓝少宝闻她所言,只觉得极是不对,心中骇然,又不由得想起柳世龙,当下急忙抽出手臂连往后退了开去,连连摆手阻道:“单姑娘,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少宝要走了!”说罢,牵马出门,跃马而去nAd1(
月照中天,安宁静谧,空气中只有丝丝夜风,蓝少宝乘马西去。
不多时,已来到朝天楼。
所谓朝天楼,是一家可以整晚供应吃住的留宿之处,楼高七层,下三层呈八角形状,上面五层则依次朝顶端收拢,呈圆锥形,顶端上覆大圆宝珠,宝珠夜下通体闪光,朝天而开nAd2(
它的里面,第一层是个宽敞无比的室厅,其布置设计与一般客栈无二,独具匠心之处却是中腹掏空,从第一层往上看去,可以直接看到此楼第七层顶端。
顶上横梁成锥形依次错开,斜悬在七六两层中间,其下每层俱建有客房,客房倚一个圆形走廊而设,在每层楼之间分布成一个圆圈形状,走廊外面便是扶栏,扶栏亦与走廊一道在室内围成圆形,中央便是腹腔,可以仰望楼顶,故而取名朝天楼。
蓝少宝将马拴在外面,方一踏入楼内,便见推杯换盏把酒之声,数十人形态各异地坐在里面,在这欢声之中,他立刻嗅到了一种隐藏的肃杀。
他曾经常年走动江湖,其中一些人士也是认识,在他目光锁定之中,几个显耀人物已进入他的视线。
其中有:破魂三客余沧海,廖长生,李双白;南宫世家的铸剑之秀南宫翊,号称千崇子的白衣剑客燕千崇。
蓝少宝之所以认识燕千崇,却是因为他和燕千云交好过一段时日,曾经见过这燕千崇画像。
此刻,燕千崇与南宫翊坐在一处,而那雨儿却头戴斗笠,以笠角垂下的白纱遮住脸面,正独自坐在一角,好似她与燕千崇互不相识一般,可没人注意,她时不时竖起耳朵,单单听着四处响动。
待蓝少宝走进来时,她机警地掀起斗笠上的白纱朝过望了一眼。
蓝少宝尚不及注意这道注视,已被另一角坐着的二人吸去了目光,却说那正是久未见面的燕千云与天绍茵。
既是友人重逢,却是一个令人尴尬又不自然地重逢。
蓝少宝面无表情,既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痛苦,几个月不见,亲人朋友罹难,加之风霜岁月已将他磨砺的麻木,而他同时也看到了天绍茵头上妇人般的束发式样,心中已明白了几分nAd3(
他心中闪过一丝伤感,忽然笑了一笑,高声叫道:“燕兄,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燕千云也是一愣,霍然站起来望着他道:“少宝?”
他极是意外,瞬间想起了二人曾经互换身份,蓝少宝曾在那个晚上对天绍茵怀有痴想的一番表白。
所以燕千云也是极不自然,看着蓝少宝一阵愣神,反而是蓝少宝像个没事儿人一般走上去坐下,又和往昔神态一样,洒然地将手中玉柳杖搁在桌上,先是瞅了瞅燕千云的神情,转头看到天绍茵正低首躲闪自己,面上极是诧异道:“燕夫人不欢迎我?”
不待天绍茵答言,他已端起一杯水酒一饮而尽,站起来朗声道:“既是如此,那少宝便梁上饮酒吧!”说罢,双臂一展,整个人已如燕子一般向上跃去,眨眼,已落在顶端梁上。
在他上去的一瞬间,一人跟着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孙道成,孙道成二话不说,大喝一声:“死小子,可让本仙君逮到你了!”说着,掌风霍霍,趁众人不留神之际挥了去,手指曲伸为爪,扣其脉门,试图擒他。
谁知蓝少宝眼尖手快,跃起数丈,跳坐在了梁上。
要是再攻,未免旁人说他当着众人之面以大欺小,前辈欺负后辈。一时犹豫不决,又想起曾经在望岳楼内被蓝少宝暗里下药戏耍之事,恼怒不休。
蓝少宝却高空俯望,见燕千云盯着他微笑,想是燕千云也较为意外蓝少宝昔日的洒脱随性能够回来,一时高兴便朝坐在梁上的蓝少宝叫道:“少宝,你坐那么高干什么?”
蓝少宝道:“梁上好乘凉嘛!”
孙道成盯着他气道:“小子,你可千万别下来,下来的是孙子!”
蓝少宝若无其事道:“下去是孙子,所以晚辈打算就坐在这里看着各位,有本事,先生你便上来!”
孙道成看着他朝地面唾了一口,道:“呸!本仙君还嫌你那地方太小,挤得慌!”说此,忽而嘴角斜起一丝狡黠,仰面望着蓝少宝道:“乖孙子,让爷爷教教你!”
蓝少宝一笑,道:“那先生便要听我一言!”
孙道成斜着目光,故作探究道:“哦?我愿听你的见解!”
蓝少宝朗朗道:“先生你乃一代前辈,却带人阻在少宝家门口,欺少宝年幼,少宝侥幸出来一趟,不想先生仍一路追了少宝数里,如今少宝已坐在了梁上,先生还逮着少宝不放……”说着,做嗔目状:“少宝行走江湖数年,可不知道有人腆着老脸跟后生晚辈在这里较劲的,脸皮够厚!”
孙道成闻言立刻恼羞成怒,勃然吼道:“臭小子,你给我下来!”
蓝少宝道:“我下去,你当孙子!”
孙道成不想被他言语占了便宜,不由心中大气,哪曾想到此番是被蓝少宝诱出来的呢?更不曾想到蓝少宝故意拖他在此,既不与他爽快决个胜负,也不逃离,而只是进行口舌战。
二百三十一旧时豪客传奇梦,自古侠者领风骚
?单紫英一口气奔到蓝府门外,正见到蓝少宝从里面出来,蓝少宝一手桥马匹,一手将玉柳杖夹在腋下,正一边牵马一边甩着手臂。
随着蓝少宝走近,单紫英这才看得清楚,原是蓝少宝手臂上已涌出鲜血,他不去包扎,却反将那鲜血朝外抖开。
看得单紫英凛然失色,不由分说,从自己衣袖上撕下一块布来,上前扯住蓝少宝手臂道:“我帮你!”
她也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蓝少宝从哪里来的伤口,只一阵焦急道:“怎么会受伤?”
这一番着急,却连以往对蓝少宝的称呼都不要了。
蓝少宝微微一笑:“我去了木室!”
单紫英道:“你又去看他们?”
不等蓝少宝说话,她已急道:“他们又不讲道理,伤你了?”
蓝少宝只笑不答,她又道:“就你心好,都说了他们是一帮流民,被你关押,哪肯服气?他们要出外杀敌替昔日旧主李记报仇,你就放他们去嘛,你非要留他们在此,如今起了冲突……”
蓝少宝双目异常清亮地望着单紫英,单紫英正低头包扎伤口,他带着几分戏玩的口气道:“他们要杀我呢!”
单紫英道:“你活该,谁让你不听我的话!”说罢,将蓝少宝手臂甩开,对着蓝少宝步步进逼,嗔怒道:“蓝少宝,紫英正想问你呢!”
蓝少宝见她这番神情,诧异道:“单姑娘有话请问便是!”
单紫英冷声道:“为何你故意瞒我,明明有事要单独出去,却骗紫英去喝那碗汤?难道世龙托你照顾我的话,你都忘了么?这么久,你从未将紫英当做知心朋友看待?”
“呃……”蓝少宝一阵心惊慌乱,但他收拾心情,面容很快恢复平静,抬头迎上单紫英反诘道:“单姑娘早知道少宝会在汤里做手脚,也一早想好了法子应对少宝,不是吗?”
单紫英转过身,理直气壮道:“当然了,你以为紫英是弱质女流,不会武艺,便很好欺骗么?”
蓝少宝顿时满面愧色,低下头道:“不是,紫英姑娘聪慧机智,是少宝远远所不及的!”
单紫英扑哧一笑,猛然拔下头上那根金簪,对蓝少宝说道:“我那会儿就是故意将这簪子当着你面放在汤里,想试试你如何反应,噗——谁料你——”
她想起了蓝少宝当时惊吓的神情,已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半边嘴角大乐起来,蓝少宝亦极为尴尬地拉下目光,低声道:“在单姑娘面前,少宝的确是丑相百出,班门弄斧了!”
单紫英笑了一笑,神态恢复自如,又拉过蓝少宝手臂道:“紫英帮你包紧一些,你此去骑马上路,路上颠簸,万一有个不慎,伤口裂开,便很不方便了……”说着,又有些心疼道:“上次你肋上被人刺中,虽是过去了两个月,但也不见好,今日你还要对我逞强,我就是怕你伤上加伤,不放心你,故而才来此处等你!”
单紫英面露痛苦,极为伤感地抽咽了两声,道:“都是紫英不好,那时候不该留下你去找水源,害你被人暗算,差点性命不保……”
蓝少宝闻她所言,只觉得极是不对,心中骇然,又不由得想起柳世龙,当下急忙抽出手臂连往后退了开去,连连摆手阻道:“单姑娘,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少宝要走了!”说罢,牵马出门,跃马而去nAd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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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已来到朝天楼。
所谓朝天楼,是一家可以整晚供应吃住的留宿之处,楼高七层,下三层呈八角形状,上面五层则依次朝顶端收拢,呈圆锥形,顶端上覆大圆宝珠,宝珠夜下通体闪光,朝天而开nAd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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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上横梁成锥形依次错开,斜悬在七六两层中间,其下每层俱建有客房,客房倚一个圆形走廊而设,在每层楼之间分布成一个圆圈形状,走廊外面便是扶栏,扶栏亦与走廊一道在室内围成圆形,中央便是腹腔,可以仰望楼顶,故而取名朝天楼。
蓝少宝将马拴在外面,方一踏入楼内,便见推杯换盏把酒之声,数十人形态各异地坐在里面,在这欢声之中,他立刻嗅到了一种隐藏的肃杀。
他曾经常年走动江湖,其中一些人士也是认识,在他目光锁定之中,几个显耀人物已进入他的视线。
其中有:破魂三客余沧海,廖长生,李双白;南宫世家的铸剑之秀南宫翊,号称千崇子的白衣剑客燕千崇。
蓝少宝之所以认识燕千崇,却是因为他和燕千云交好过一段时日,曾经见过这燕千崇画像。
此刻,燕千崇与南宫翊坐在一处,而那雨儿却头戴斗笠,以笠角垂下的白纱遮住脸面,正独自坐在一角,好似她与燕千崇互不相识一般,可没人注意,她时不时竖起耳朵,单单听着四处响动。
待蓝少宝走进来时,她机警地掀起斗笠上的白纱朝过望了一眼。
蓝少宝尚不及注意这道注视,已被另一角坐着的二人吸去了目光,却说那正是久未见面的燕千云与天绍茵。
既是友人重逢,却是一个令人尴尬又不自然地重逢。
蓝少宝面无表情,既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痛苦,几个月不见,亲人朋友罹难,加之风霜岁月已将他磨砺的麻木,而他同时也看到了天绍茵头上妇人般的束发式样,心中已明白了几分nA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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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千云也是一愣,霍然站起来望着他道:“少宝?”
他极是意外,瞬间想起了二人曾经互换身份,蓝少宝曾在那个晚上对天绍茵怀有痴想的一番表白。
所以燕千云也是极不自然,看着蓝少宝一阵愣神,反而是蓝少宝像个没事儿人一般走上去坐下,又和往昔神态一样,洒然地将手中玉柳杖搁在桌上,先是瞅了瞅燕千云的神情,转头看到天绍茵正低首躲闪自己,面上极是诧异道:“燕夫人不欢迎我?”
不待天绍茵答言,他已端起一杯水酒一饮而尽,站起来朗声道:“既是如此,那少宝便梁上饮酒吧!”说罢,双臂一展,整个人已如燕子一般向上跃去,眨眼,已落在顶端梁上。
在他上去的一瞬间,一人跟着进来,不是别人,正是孙道成,孙道成二话不说,大喝一声:“死小子,可让本仙君逮到你了!”说着,掌风霍霍,趁众人不留神之际挥了去,手指曲伸为爪,扣其脉门,试图擒他。
谁知蓝少宝眼尖手快,跃起数丈,跳坐在了梁上。
要是再攻,未免旁人说他当着众人之面以大欺小,前辈欺负后辈。一时犹豫不决,又想起曾经在望岳楼内被蓝少宝暗里下药戏耍之事,恼怒不休。
蓝少宝却高空俯望,见燕千云盯着他微笑,想是燕千云也较为意外蓝少宝昔日的洒脱随性能够回来,一时高兴便朝坐在梁上的蓝少宝叫道:“少宝,你坐那么高干什么?”
蓝少宝道:“梁上好乘凉嘛!”
孙道成盯着他气道:“小子,你可千万别下来,下来的是孙子!”
蓝少宝若无其事道:“下去是孙子,所以晚辈打算就坐在这里看着各位,有本事,先生你便上来!”
孙道成看着他朝地面唾了一口,道:“呸!本仙君还嫌你那地方太小,挤得慌!”说此,忽而嘴角斜起一丝狡黠,仰面望着蓝少宝道:“乖孙子,让爷爷教教你!”
蓝少宝一笑,道:“那先生便要听我一言!”
孙道成斜着目光,故作探究道:“哦?我愿听你的见解!”
蓝少宝朗朗道:“先生你乃一代前辈,却带人阻在少宝家门口,欺少宝年幼,少宝侥幸出来一趟,不想先生仍一路追了少宝数里,如今少宝已坐在了梁上,先生还逮着少宝不放……”说着,做嗔目状:“少宝行走江湖数年,可不知道有人腆着老脸跟后生晚辈在这里较劲的,脸皮够厚!”
孙道成闻言立刻恼羞成怒,勃然吼道:“臭小子,你给我下来!”
蓝少宝道:“我下去,你当孙子!”
孙道成不想被他言语占了便宜,不由心中大气,哪曾想到此番是被蓝少宝诱出来的呢?更不曾想到蓝少宝故意拖他在此,既不与他爽快决个胜负,也不逃离,而只是进行口舌战。
二百三十二江湖几度斩迟暮,折尽兵戈流影空
?孙道成立在楼内愤愤不平,蓝少宝坐在梁上悠闲自在,这番情形正被朝天楼厅内的一干人瞧在眼里,众人目光此刻俱全然聚在了二人身上。
破魂三客余沧海,廖长生纷纷停下酒杯箸子朝过看来,李双白似是心情不佳,双目望向深处陷入回忆之中。
南宫世家铸剑之秀南宫翊如同看热闹般,与坐在对面的燕千崇笑着。
另一桌坐着两个使刀的英杰,一个是独眼;另一个左脸布有大块脓包,显得奇丑无比。
整家客栈之中,只有这二人,蓝少宝猜不着身份,也不知道是哪一帮派的,他们一直畅饮畅聊,不曾在意客栈之事,只有二人突然说话提及‘终南’,蓝少宝方才意识到他们是‘终南怪盗’。
至于楼上几层住着何人,有何神秘之处,蓝少宝一概不知,此刻亦全都关着门窗,灯烛俱灭,蓝少宝更是什么也望不到,整个朝天楼,唯有顶端宝珠夜下发着璀璨光芒,在蓝少宝身边亮着。
今晚孙道成所邀到底何人?蓝少宝心中猜想,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方会现身,姑且先等待一番吧。
看来这么多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帮着自己的,天绍茵更已为人妇,面对自己不敢抬头。
蓝少宝心里一怔,一只手臂跟着一阵颤抖,又见得天绍茵将首埋在燕千云怀里低声说道:“燕大哥,我好累,不想留在这里,我们还是走吧!”
燕千云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燕千崇那个方向,面上露出作难神情,但还是点点头道:“好吧,师兄不愿与我说话,我们改日再来拜访他!”
梁上的蓝少宝忽然心中一痛,怅然叫道:“燕兄,可否递我一杯酒上来?”
燕千云抬头与他目光对视,见蓝少宝正面带笑容望着自己,亦是一笑,当下端起一个酒杯满满斟了一杯,继而高举杯中酒玩笑似地道:“少宝,我这酒上去,你不怕有毒?”
蓝少宝知燕千云兴致盎然有意如此说话,也是乐的满怀,遂爽快道:“有毒也照吃!”
燕千云当即哈哈大笑,与他对视一眼,正要将酒杯向高处掷去,却不想燕千崇猛然快步抢前夺过nAd1(
他举着酒杯面色朗然,望了蓝少宝一眼道:“既然你说有毒也照吃,我倒想试试你是不是唬人的!”当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不由分说将其解开,预备对准杯中酒水倾撒下去。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幕,燕千云亦是一愣,面上随即恐慌,连忙叫道:“师兄,我与少宝不过是开个玩笑,师兄万不可这般当真!”
蓝少宝不想故友一句玩笑似地话语,竟有人真敢做的出来,而这人恰巧正是燕千云的师兄燕千崇。
他与燕千崇不过初次见面,早年燕千云提及师兄燕千崇失踪江湖,听闻此人心地极好,他亦是带着几分刮目相看。
刚刚进入楼内,一眼瞅见这对师兄弟不曾同桌共饮,已经心下奇怪,照他所想,师兄弟失散十一年之久,若然相逢,应是举杯痛饮才对,偏今次见面互不理睬,如同陌生人一般。
方才他已然有了好奇之意,只是人多嘴杂不便询问,欲待观望一番,不想这燕千崇如此小人。
他亦不打算再给颜面,遂恼然道:“你敢下毒?”
燕千崇欢然举起一手打断他道:“诶,俗话说‘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
天绍茵闻言猛地抬头喝道:“那你还要下毒,这么卑鄙!”
这番话落,她一旁站立的燕千云更加羞惭至极,面上极是尴尬,却不知如何是好。
孙道成乐的如此,因而捻须微哼并不Сhā话nAd2(
那雨儿只管吃菜,众人这样吵闹,她仿若看不见一般。
只有燕千崇皮笑肉不笑,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斜睨了一眼众人,朗然道:“我的师弟媳妇,你错了,丈夫和君子之外,还有第三种人!”
天绍茵随即冷喝道:“什么人?”
燕千崇朗自答道:“小人!”
天绍茵心里极度轻蔑,反诘道:“你自认是?”
燕千崇面皮自若,桀然道:“我虽不才,但我认为小人做起来更痛快!”说罢,在酒水里撒下毒粉,不由分说抛向蓝少宝。
天绍茵急忙将身形拔高,将酒杯打翻,手法极快。
蓝少宝心里悦然,脱口赞道:“燕兄,令夫人真是好身手!”
天绍茵却没看他,而是瞪了一眼众人,方才没有一个人伸出仗义,她心中鄙视,再也不愿在厅内多呆,遂拉过燕千云步向门口,道:“燕大哥,我看你这个师兄,不会也罢了!”当下便将燕千云拉出了朝天楼。
他们方一离去,燕千崇便与孙道成对视了一眼,二人点头回应,燕千崇亦随之蹿了出去,这时,雨儿也放下箸子,双手将斗笠上的白纱拉下步出朝天楼。
孙道成则是随便捡了个空位坐下来,高声呼喊朝天楼的店小二上菜,南宫翊见此端了两个酒杯凑过去,道:“孙仙君!”
孙道成瞥了他一眼,连忙道:“哦,原来是南宫公子!”
他接过南宫翊递过来的酒杯,两人举杯共饮,双双邀道:“请!”
这时,亦没有人再理会蓝少宝nAd3(
蓝少宝见那燕千崇离去匆忙神秘,心中狐疑,这燕千崇识得道成仙君,道成仙君带人围攻四方阁,燕千崇必定脱不了干系,而燕千云对这件事是否知晓呢?
显然燕千云是受了师兄燕千崇邀约而来,那他们是想商量何事呢?
蓝少宝打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见燕千崇跟踪燕千云而去,极想跟去看个究竟,又想起今夜会有一个神秘人即将来到朝天楼,与道成仙君这伙人接头。
他心下暗忖,这神秘人决然不是燕千崇,以燕千崇的声望辈分,不值得那道成仙君前来迎接,这个幕后神秘人定是个身份尊崇的大人物,所以他们才会邀集各路群雄来此。
想及此,蓝少宝便开始了犹豫不定,他分身乏术,无法同时得知两边情况,只能选择其一。
他正自琢磨间,楼下余沧海猛然叫道:“三弟,三弟!”
不及蓝少宝低头看去,他已望着李双白叹了口气,道:“哎,已经离开了,你还想着那个姑娘干什么?”
廖长生坐在一旁,见此猛然生了取笑之意,目光在大哥余沧海和三弟李双白身上一一掠过,道:“三弟开始想女人了,而且还是碧霄仙子这等绝色佳人,三弟眼光可真不错呀,以前三弟可是见了女人掉头就跑的!”
余沧海见李双白面色冷寒,并不为言语所动,连忙止住廖长生话语:“三弟这番前来,能找到你我甚不容易,就莫要再取笑他了!”
也不知这二人如何得知李双白与李朝已生情愫之事,想必李双白此前曾有暗示。
廖长生当下会意,收敛了笑容。
李双白却猛然紧盯着二人,一拳砸在桌上,道:“大哥,二哥,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这一阵怒声立时将蓝少宝的目光吸引住,他知道这乃江湖上盛传的破魂三客,他眼光稍一扫视,便已将这三人分的一清二楚,坐在轮椅之上,怀揣铁扇的正是李双白。
素闻兄弟三人感情极好,那余沧海及廖长生之所以断了一腿,也是因为曾经为救李双白所致,此番李双白突然发怒,蓝少宝却不知道这斯文秀气的李双白为何如此问话。
廖长生见李双白满目冷厉,与余沧海相望一眼,明知李双白问的是二人投靠神策军之事,却故意打个哈哈,将一杯水酒端到李双白面前道:“三弟,来,喝酒喝酒,我们好几个月没见,今晚好好聚聚!”
李双白目光冷寒,一口将酒咽下,紧问不放:“到底为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余沧海,问道:“大哥你告诉三弟,何以你们要与神策军那帮狗党为营?”
此话方落,孙道成及厅内一干人便闻言停下酒杯箸子,霍然朝李双白那边看去,有几人甚至一脸怒气欲图杀了李双白。
二百三十三江湖几度斩迟暮,折尽兵戈流影空
? 孙道成立在楼内愤愤不平,蓝少宝坐在梁上悠闲自在,这番形正被朝天楼厅内的一干人瞧在眼里,众人目光此刻俱全然聚在了二人上。
破魂三客余沧海,廖长生纷纷停下酒杯筷子朝过看来,李双白似是心不佳,双目望向深处陷入回忆之中。
南宫世家铸剑之秀南宫翊如同看闹般,与坐在对面的燕千崇笑着。
另一桌坐着两个使刀的英杰,一个是独眼;另一个左脸布有大块脓包,显得奇丑无比。
整家客栈之中,只有这二人,蓝少宝猜不着份,也不知道是哪一帮派的,他们一直畅饮畅聊,不曾在意客栈之事,只有二人突然说话提及‘终南’,蓝少宝方才意识到他们是‘终南怪盗’。
至于楼上几层住着何人,有何神秘之处,蓝少宝一概不知,此刻亦全都关着门窗,灯烛俱灭,蓝少宝更是什么也望不到,整个朝天楼,唯有顶端宝珠夜下发着璀璨光芒,在蓝少宝边亮着。
今晚孙道成所邀到底何人?蓝少宝心中猜想,也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方会现,姑且先等待一番吧。
看来这么多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帮着自己的,天绍茵更已为人妇,面对自己不敢抬头。
蓝少宝心里一怔,一只手臂跟着一阵颤抖,又见得天绍茵将首埋在燕千云怀里低声说道:“燕大哥,我好累,不想留在这里,我们还是走吧!”
燕千云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燕千崇那个方向,面上露出作难神,但还是点点头道:“好吧,师兄不愿与我说话,我们改再来拜访他!”
梁上的蓝少宝忽然心中一痛,怅然叫道:“燕兄,可否递我一杯酒上来?”
燕千云抬头与他目光对视,见蓝少宝正面带笑容望着自己,亦是一笑,当下端起一个酒杯满满斟了一杯,继而高举杯中酒玩笑似地道:“少宝,我这酒上去,你不怕有毒?”
蓝少宝知燕千云兴致盎然有意如此说话,也是乐的满怀,遂爽快道:“有毒也照吃!”
燕千云当即哈哈大笑,与他对视一眼,正要将酒杯向高处掷去,却不想燕千崇猛然快步抢前夺过nAd1(
他举着酒杯面色朗然,望了蓝少宝一眼道:“既然你说有毒也照吃,我倒想试试你是不是唬人的!”当下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不由分说将其解开,预备对准杯中酒水倾撒下去。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幕,燕千云亦是一愣,面上随即恐慌,连忙叫道:“师兄,我与少宝不过是开个玩笑,师兄万不可这般当真!”
蓝少宝不想故友一句玩笑似地话语,竟有人真敢做的出来,而这人恰巧正是燕千云的师兄燕千崇。
他与燕千崇不过初次见面,早年燕千云提及师兄燕千崇失踪江湖,听闻此人心地极好,他亦是带着几分刮目相看。
刚刚进入楼内,一眼瞅见这对师兄弟不曾同桌共饮,已经心下奇怪,照他所想,师兄弟失散十一年之久,若然相逢,应是举杯痛饮才对,偏今次见面互不理睬,如同陌生人一般。
方才他已然有了好奇之意,只是人多嘴杂不便询问,待观望一番,不想这燕千崇如此小人。
他亦不打算再给颜面,遂恼然道:“你敢下毒?”
燕千崇欢然举起一手打断他道:“诶,俗话说‘无度不丈夫,量小非君子’……”
天绍茵闻言猛地抬头喝道:“那你还要下毒,这么卑鄙!”
这番话落,她一旁站立的燕千云更加羞惭至极,面上极是尴尬,却不知如何是好nAd2(
孙道成乐的如此,因而捻须微哼并不Сhā话。
那雨儿只管吃菜,众人这样吵闹,她仿若看不见一般。
只有燕千崇皮笑不笑,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斜睨了一眼众人,朗然道:“我的师弟媳妇,你错了,丈夫和君子之外,还有第三种人!”
天绍茵随即冷喝道:“什么人?”
燕千崇朗自答道:“小人!”
天绍茵心里极度轻蔑,反诘道:“你自认是?”
燕千崇面皮自若,桀然道:“我虽不才,但我认为小人做起来更痛快!”说罢,在酒水里撒下毒粉,不由分说抛向蓝少宝。
天绍茵急忙将形拔高,将酒杯打翻,手法极快。
蓝少宝心里悦然,脱口赞道:“燕兄,令夫人真是好手!”
天绍茵却没看他,而是瞪了一眼众人,方才没有一个人伸出仗义,她心中鄙视,再也不愿在厅内多呆,遂拉过燕千云步向门口,道:“燕大哥,我看你这个师兄,不会也罢了!”当下便将燕千云拉出了朝天楼。
他们方一离去,燕千崇便与孙道成对视了一眼,二人点头回应,燕千崇亦随之蹿了出去,这时,雨儿也放下筷子,双手将斗笠上的白纱拉下步出朝天楼。
孙道成则是随便捡了个空位坐下来,高声呼喊朝天楼的店小二上菜,南宫翊见此端了两个酒杯凑过去,道:“孙仙君!”
孙道成瞥了他一眼,连忙道:“哦,原来是南宫公子!”
他接过南宫翊递过来的酒杯,两人举杯共饮,双双邀道:“请!”
这时,亦没有人再理会蓝少宝nAd3(
蓝少宝见那燕千崇离去匆忙神秘,心中狐疑,这燕千崇识得道成仙君,道成仙君带人围攻四方阁,燕千崇必定脱不了干系,而燕千云对这件事是否知晓呢?
显然燕千云是受了师兄燕千崇邀约而来,那他们是想商量何事呢?
蓝少宝打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见燕千崇跟踪燕千云而去,极想跟去看个究竟,又想起今夜会有一个神秘人即将来到朝天楼,与道成仙君这伙人接头。
他心下暗忖,这神秘人决然不是燕千崇,以燕千崇的声望辈分,不值得那道成仙君前来迎接,这个幕后神秘人定是个份尊崇的大人物,所以他们才会邀集各路群雄来此。
想及此,蓝少宝便开始了犹豫不定,他分乏术,无法同时得知两边况,只能选择其一。
他正自琢磨间,楼下余沧海猛然叫道:“三弟,三弟!”
不及蓝少宝低头看去,他已望着李双白叹了口气,道:“哎,已经离开了,你还想着那个姑娘干什么?”
廖长生坐在一旁,见此猛然生了取笑之意,目光在大哥余沧海和三弟李双白上一一掠过,道:“三弟开始想女人了,而且还是碧霄仙子这等绝色佳人,三弟眼光可真不错呀,以前三弟可是见了女人掉头就跑的!”
余沧海见李双白面色冷寒,并不为言语所动,连忙止住廖长生话语:“三弟这番前来,能找到你我甚不容易,就莫要再取笑他了!”
也不知这二人如何得知李双白与李朝已生愫之事,想必李双白此前曾有暗示。
廖长生当下会意,收敛了笑容。
李双白却猛然紧盯着二人,一拳砸在桌上,道:“大哥,二哥,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这一阵怒声立时将蓝少宝的目光吸引住,他知道这乃江湖上盛传的破魂三客,他眼光稍一扫视,便已将这三人分的一清二楚,坐在轮椅之上,怀揣铁扇的正是李双白。
素闻兄弟三人感极好,那余沧海及廖长生之所以断了一腿,也是因为曾经为救李双白所致,此番李双白突然发怒,蓝少宝却不知道这斯文秀气的李双白为何如此问话。
廖长生见李双白满目冷厉,与余沧海相望一眼,明知李双白问的是二人投靠神策军之事,却故意打个哈哈,将一杯水酒端到李双白面前道:“三弟,来,喝酒喝酒,我们好几个月没见,今晚好好聚聚!”
李双白目光冷寒,一口将酒咽下,紧问不放:“到底为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余沧海,问道:“大哥你告诉三弟,何以你们要与神策军那帮狗党为营?”
此话方落,孙道成及厅内一干人便闻言停下酒杯,霍然朝李双白那边看去,有几人甚至一脸怒气图杀了李双白。
李双白不管不顾,仍是叫嚣道:“我们只是杀人,只求报仇,只求生存!为何要管闲事?”
余沧海猛然立起子,冷道:“对,我们只是杀人,曾经如此,今仍然如此,并无改变!”
李双白恼道:“天下这么大,为何偏偏要替狗党卖命?”
孙道成立刻恼羞成怒,刚发作,南宫翊便机警地瞅了一眼,对准李双白喝道:“喂,残废小子,你不想要命了?”
这一句‘残废小子’正中李双白痛处,立时将他惹恼。
孙道成大喝道:“余沧海,这就是你们兄弟献给本仙君的大礼?”
蓝少宝此时心下暗道:这李双白倒有几分骨气。他却不知道这李双白全家俱被神策军所杀,正是憎恨之时。
廖长生急忙道:“我这兄弟一时激动,请仙君稍等片时!”
他正要安慰李双白,却不想余沧海看着李双白,抢白道:“你也知道报仇?既然知道,那你见了柳枫,为何不替我和老二杀了他?既然你不愿意杀他,与他摈弃前嫌做了朋友,那你又何必问我和老二投靠了谁,替谁卖命呢?”
廖长生亦道:“三弟,白花花的银子,足够我们快活大半辈子了……”说着,叹了口气,道:“二哥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你会与我们反目,所以当初也没打算与你商量!”
李双白心中悲痛,极为伤感地瞅向余沧海道:“大哥,二哥如此想法,难道你也是因此投靠了神策军么?”
余沧海神复杂,瞅了他一眼,言又止,却始终没有正面说话,反而冷哼道:“怎么,在你眼里,大哥我还有多么高尚不成?”
余沧壶下来斟了一杯酒独自饮下,镇定自若地道:“俗人做俗事,感如流水,你大哥我只知道,饿了就要找吃的!”
李双白听完抓起桌上酒杯狠力砸在了地上,狂啸了一声。
余沧海面对他的怒色开始了视若无睹,廖长生仍在劝解安慰:“三弟,你要报仇,我们即将陌路,兄弟一场,今晚我们就喝个痛快吧!”说罢,叫过小二重新拿过来一个酒杯斟好了酒。
李双白却执意不用,廖长生正自规劝,却听终南怪盗中的独眼人对他旁的兄弟说道:“前年路经长安之事,兄弟你还记得么?”
左脸上长满脓疮的丑人说道:“怎么会忘呢,当时你我前去会友,不想喝酒之际,被人大肆扰,你可记得当那人姓甚名谁?”
独眼人道:“化成灰我也认识她,刺瞎老子左眼,老子说过,有朝一定誓报此仇。”
丑人骂道:“碧霄仙子,我早知道她/,当初还他/娘的装正经,不许老子摸她……”
二人话未落,一双筷子便斜Сhā了过来,直直戳中丑人脸颊上的脓疮,丑人痛叫一声,急忙扭头看去,只见李双白手执铁扇视自己,厉声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不准你侮辱她!”
丑人脸上疼痛难耐,见李双白已被激怒,而他也犹自生气,便拔掉筷子,放高声调骂道:“老子说她/,她便就是/,如果不/,我们兄弟说话,你急什么?”
李双白大怒道:“谁侮辱她,我杀了谁!”当下捏紧铁扇预备掷出,显然已经动了杀气。
廖长生急忙拦住李双白:“三弟,莫要理会他们,否则你可要上当了!”
那独眼人一拳将桌子挥开一个大洞,朝李双白恼道:“死残废,咱哥俩又没说你,你着急什么,要动手好歹也得讲个道理!”
李双白怒道:“这件事没道理可讲!谁敢侮辱李朝,我便杀了他!”
丑人詈骂道:“你?你算个狗,一个残废!”
铛一声,一把折剑脱手飞出朝丑人打去,声音破空,丑人霍的将头躲在桌子下面,折剑当即从他头顶飞过扎在了后面的墙壁上,丑人探出头来,见廖长生怒目瞪着他,连忙道:“喂,刀剑无眼啊!”
李双白怒瞪着他,冷喝道:“你自己掌嘴,便饶了你!”
丑人冷哼一声,却愣是没动,廖长生道:“我兄弟说话,你听见没有?”
丑人起武器,已经跳出来,廖长生二话没说,直接飞扑上前拿回折剑迎头便击,虽说他失去一腿甚为不便,可那丑人也徒有终南怪盗之名,武功低微,三两下便被廖长生砍伤。
独眼人看不过眼,亦拔刀出鞘,上前相助。
二对一,廖长生反倒勇气更甚,而他剑法确有独到之处,很快终南怪盗便双双败下阵来。
廖长生剑锋在丑人吼颈一寸处,另一只手斩在独眼人手腕将他震退,持剑喝那丑人道:“你到底掌不掌嘴?是你自己掌嘴,还是他替你掌?”他扫视着那独眼人。
丑人此番再也没了嚣张之气,急忙抬起右手拍向脸颊,连声道:“我掌,我掌!”
啪,啪,啪!已经在脸上打了起来。
廖长生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管他,而是走向李双白,待廖长生转之际,那独眼人突然推了丑人一掌,丑人离廖长生只有方寸,随着独眼人推波助澜之力手臂前倾,手中刀正中不误地刺中了廖长生后心。
梁上的蓝少宝亦是一惊,方才他见廖长生取胜,一时走神,不想形势突变,廖长生当下趴倒在地,直接毙命呜呼。
这一番剧变,却将李双白及余沧海惹恼,两人二话不说,便朝那终南怪盗扑去,余沧海月牙铲挥动,立时便将丑人头颈削了。
血滴四溅,有几滴沾在了店小二脸上,当下便吓得他大叫一声,匆匆躲了起来。
独眼人孤一人,见破魂三客确有厉害之处,心中惶惶恐惧,大步奔向门口,谁知被李双白掷出铁扇打中颈骨,铁扇当即将其后颈划出一道血痕出来,独眼人挣扎转,朝孙道成叫道:“仙君,他们要背叛你,你要为我兄弟做主啊!”
孙道成点头,立刻将目光转向了余沧海和李双白。
三人形成一番对峙场面。
此时,外面猛然轰隆一声响,夜空传出一阵爆破之声,立时将蓝少宝的意识拉了回来,他心内大惊,恐防四方阁传来信号,却碍于朝天楼阻挡,看不到外面信号是何颜色,出来之前,曾与李记人马有约:蓝色信号为事成,若是红色,事便是有误,他要设法赶回去的。
此时此刻,他心神俱慌,见朝天楼内一片混乱,孙道成因为终南怪盗与破魂三客大打出手而被引走思绪,蓝少宝急忙借机跃到六楼走廊,形一蹿,便接连将一扇木门及窗户穿透,跳了出去。
孙道成这才回过神来,而蓝少宝已经落在了外面。
孙道成亦意识不对,双臂霍然推开立在门口的独眼人,朝外喊道:“臭小子,可是要当孙子么?你给我站住!”
蓝少宝已飞奔上马,将缰绳一拉,朝无边的黑夜奔去,声音传在夜色之中,清朗明晰:“我们有言在先,落在朝天楼里面的是孙子,先生可没说不许落在外面,此时里面乌烟瘴气,外面舒服至极,正适合少宝欣赏景色!”说着,马蹄声已渐渐远去。
孙道成便施展轻功在后面急追。
他离去之后,那独眼人被余沧海月牙铲截去了数根肋骨,无力地倒在门上,朝看不到影的孙道成喊出最后一句话:“仙君,你怎可不顾我兄弟命,我——好——后——悔!”
孙道成却早已听不到他的话,随着蓝少宝奔向四方阁方向,他此刻自然已经知道,扎营之处发生了大事,不然蓝少宝也不会急于折回,此番他也已料到,自己是被蓝少宝戏耍引出来的。
想及此,他便愈加担心,军营只留下袁道成一人镇守,若自己真被蓝少宝以计出,想必四方阁已派人与自己人马打了起来,他需要立刻赶回去,并火速捉住这四方阁主蓝少宝才行,因而他加快脚步,轻功展开,行走如飞。凤舞最快更新,请收藏凤舞(
二百三十四瑶台今日折仙去,飞在云端天地遮
?蓝少宝及孙道成离去后,朝天楼传来了一阵响绝的哭嚎,有人仰天悲啸,转而只见余沧海扔下怀中拐杖及手里的月牙铲,跪倒在廖长生身旁遍遍哭泣起来。
李双白双眼呆滞地望着他们,身躯颤抖,哭声早已成了嘶哑,说是伤心,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原来他的眼泪早在哭泣养父白瑥及自己全家那十几颗人头时流干了。
几年前,被人截断双腿,连累自己两位结义兄长相继成了瘸子,而后家败失亲,南楚大仇不能报,神策军残害不能报,更爱不能爱,如此种种已将他磨砺的麻木,悲痛顷刻便化作了满腔忿愤。
南宫翊立在楼内少刻,瞅见此种形势,急忙闪身跃到门口,却正被飞驰而来的一个白发老者迫的退后三步。
这老者一身宽袖华衣,头上所戴乃天子惯用的通天冠,随他身后进来的便是素有鬼医之称的鬼谷主人程之焕。
此刻,白发老者面上没有任何遮面之物,面容也在此时一清二楚。
若说与端木静一起的‘皇上’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似及而立之年,面容与实际年龄相差过大;那么这位白发老者便是过度苍老,褶皱布满脸颊不说,皮肉更是松弛遮住了本有的棱角,就连双眼也深陷了下去看不真切,眉头胡须俱已花白,与他一身华服极不相称,唯有他走路时依靠深厚内功脚不沾地,方使人觉得他不同常人。
他一出现,便一阵阴森森的大笑,余沧海闻风而动,立时紧握月牙铲,警惕喝道:“你是谁?”
老者扫向程之焕,奇道:“奇怪,这里人呢?千崇为何不见?”
程之焕似有不快,始终不曾答话,南宫翊闻及此话却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拱手跪拜道:“在下南宫翊,敢问老先生可是在找燕世兄?”
老者将楼内一干死人视若无睹,随便嗯了一声,将头瞥过,睨着南宫翊道:“他们两个都来了么?”
见老者如此说话,南宫翊心里更加确认此人便是自己今夜要等的大人物,当下一阵惊喜,连忙道:“两位燕世兄都来了,孙仙君刚才还在这里呢!”
老者闻言似是有些欣慰,摆了摆手后,南宫翊便起身了nAd1(
南宫翊垂手侍立,稍作犹豫道:“不过——千云兄不知何故又与他夫人一道离去,千崇世兄便又去追赶,而孙仙君——”
话未完,老者面容已变,一丝冷肃涌上面颊,白刷刷的眉头略微皱了片刻,霍的冷言喝道:“他不是驻守营地么?我神策军不日便要攻打四方阁,他何以擅离营帐跑到这里来了?”
南宫翊面上一惊,抬头问道:“老先生没有听到刚刚东面传来的声音么?”
老者点头,继而道:“正因为东面已起战事,才要问你他为何不镇守营地迎敌而跑来此处?”
南宫翊急忙接话道:“这属下便不得而知了,似乎孙仙君与那四方阁主蓝少宝一道而来,两人逗留了半刻,便又都出去了,孙仙君离去匆忙,属下尚没来得及问……”
老者立刻转身,一手钳住程之焕手腕,扔下话道:“我们走!”
不由分说,三人一道出门而去,神情极是焦急。
李双白冷厉的目光盯着那老者许久,此时猛然执紧铁扇对峙那老者,大声喝道:“你站住!”
这一声太过响亮,直让老者转过身来,李双白面目冷寒,手中扇抵在那老者面前一丈处,逼视着道:“可是你指使端木静杀了我全家?”
老者一愣,瞥了他两眼,见他双腿残疾,坐倚轮椅,随即轻声冷哼:“李汾鱼是你叔叔?”
听闻此话,李双白再也忍将不住悲啸一声,怒喝道:“端木静和你什么关系?”
他如此口气,显是方才南宫翊一番话使他想到了神策军里的某些人nAd2(
老者见他发怒,又满脸杀气,反倒不屑地侧转目光道:“你一个陇西余孽,叛徒李汾鱼的侄子,有资格问朕这句话吗?”
“朕?”余沧海猛地从地上惊起,奇怪地盯着那老者,打量半响,脱口道:“原来要来这里的人是你!”
老者却不理会余沧海,反而傲然大笑了三声,李双白已怒视着他,厉声道:“你胡说,再说我叔叔一句叛徒,我马上杀了你!”
老者转目冷笑:“他背叛朕的朱室皇朝,按朕神策军的规矩,诛他九族晚了三十年,已经很便宜他了!”说此,他目光落在李双白身上,故作哀伤道:“朕的静公主不听号令,单单留你一命,看来她还是不够狠心!”
李双白道:“既然你和她是一伙的,那我今天便要取你人头为我一家报仇!”
老者冷哼一声,极是轻蔑道:“死在朕的手下,也是你等的荣幸,罢了,既然你如此心急,朕就成全你!”说罢,手掌举起,扑身上前。
鬼医子程之焕却突然抢身在前,立在老者与李双白之间将两人隔开,老者掌力停下,却没放下手臂,依旧高举着。
他似乎没料到程之焕突来此招,詈骂道:“给朕滚开,别以为自己有用,朕就不敢杀你!”当下掌影冲驰挥散,一掌打在程之焕身上。
程之焕身形被迫斜倒一边。
老者掌心立时朝李双白面额拍去,李双白掣出铁扇迎击,待到他发觉这老者是个当世的绝顶高手不可硬拼之时已经来不及了,老者掌上内力灌彻四周,卷起杯盏碗碟砰砰作响。
李双白铁扇随即脱手,轮椅被迫划开数丈栽倒在地,整个人更倒飞了出去,直接摔了个趔趄,胸口一时火热难当,喉咙泛起腥甜,吐出一大口鲜血出来,若非先前铁扇挡击及时,这一掌便险些要了他的性命nAd3(
李双白曾与柳枫交过手,自己尚可对拆几十回合,却不想这貌不惊人的老者功力如此之高,自己一招也不及应付。
照这么看来,若是对峙这老者,柳枫的武功也不过尔尔。
李双白忧心难受,他想报仇已无望,可能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但是难道他可以这样离去逃命么?
程之焕在一旁急叫道:“小兄弟,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李双白却匍匐着身子爬向摔在一丈开外的双锏,试图够到它们,这时,余沧海已经替他接下了老者攻势。
李双白刚摸到铜锏一角,便听得余沧海惨叫一声,被拍中脑门。
李双白厉啸道:“大哥!”
他以锏当腿飞扑到余沧海面前坐倒在地,抱住余沧海的头悲叫道:“大哥!”
余沧海紧抓住他的手,虚弱地道:“吃的没有了,大哥以为像老二那样先答应他们便可蒙混一段时日,谁料到他们背后斩断大哥的后路,让大哥没有机会去找其他吃的,当传来三弟你与神策军誓不两立的消息之后,大哥便知道没有办法可以回到过去了,大哥痛——恨——他们!”道完便抽搐不再,趴倒在李双白怀里,断了最后一丝气息,再也听不到李双白的呼唤。
李双白悲恸大叫,似是发疯一般摇晃着余沧海的身子,却已叫不醒余沧海了。
痛失无数亲人,朝天楼内断送了恩人兄长性命,两位哥哥说来这里接应神策军主使人,并说他要报仇便跟着来吧!
没想到这一来,便断送了一生。
李双白怒及转身,在地上端端坐定,挥起铜锏,面目肃起,多少次失去亲人的嘶叫声回荡在耳边,令他将往昔的记忆在脑海重拾了一遍。
这一刻过去后,他将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包括这个世界里的人和事。
他身体残缺,挨了一掌身受重伤,已经无法在这等高手面前离开,就算能有脱生之机,难道他可以放下大仇安然逃命么?
他断然回拒这句话。
如今他只能拼死一击,做一件对得起自己亲人兄弟的事情,纵然不能报仇,也可让一颗报仇之心永恒,让他有面目下到黄泉去向自己的朋友亲人有所交待,不让他们含恨而终,不让自己羞愧而死。
有时绝望是一种心情,甘愿赴死是另一种心情,有时两者会融为一体。
江湖上每天都有死伤,时时刻刻都有哭泣,像他这样无亲无故的残废之人,早已被淹没在滚滚浪水之中,若是死了,并不足以引起世人的好奇和缅怀。
别人都学会适应这个乱世江湖,有人做小偷,有人苟且偷生,有人献媚逢迎,有人趋炎附势,有人阴险狡诈;而他从七岁开始所记住的便是亲人相继罹难,除了身负任务的杀人之外,从来都在天真中游存。
那一年做了孤儿无处可去,在路边捡着别人扔下的残羹野草充饥。
那一年随着养父白瑥被发配中原为奴,奴役的生涯,鞭子抽打的声音使他奋起反抗。
那一年他做了杀手,风光荣耀,以为从此可以救出养父一家,岂料在他希望开始之际,又浇灭了他所有的幻想,从此为人所骗,成了一个失去双腿受人鄙视的残废。
接着,养父死在奴役之中,自己仅有的十七口亲人全被斩掉头颈,从此他不知道如何去适应这个江湖。
今夜,兄长为己而死,他再也不想别扭的适应。
悲愤,痛失,绝望,赴死在此时俱融在了一起,成了同一种心情。
也许望仙楼的老板说的对,死亡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二百三十五瑶台今日折仙去,飞在云端天地遮
?挥锏,迎击,怒目而视。
最后一声厉啸过后,李双白被打得撞飞了门口的木门,扑倒在院落的泥土当中。
鲜红的血液顷刻溢出嘴角,划过苍白的两颊,清澈的眼睛失去了最后的亮丽。
李双白努力睁开双目,望见的俱是无边的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快地脚步声步了过来,有人摇晃着他急唤道:“子君,子君……”
李双白自沉睡中猛力拾起意识,将眼睛拉开一条缝,却已看不清这人的面容,但听声音他已经笑了出来,努力抓住那人手臂,道:“李朝,是你吗?”
“是我!”李朝紧紧握住他的手,道:“子君,那天我们约好在望仙楼见面,你怎么不辞而别呢?你可知道我空等了一场,你走之后,我托人到处打探你的消息,得知你来到这里,就赶来了,可是我对不起你,我来晚了一步……”说着,已难过地哭了。
李双白气若游丝,李朝唯有装作望不见,尽力收拾哭泣心情不让李双白难受,嘶哑道:“子君,我们回去好不好?”
李双白努力看清李朝,眼前的影子模糊朦胧,他犹在梦中,他极想记下她的样子,却怎的都看不清楚,一手挣扎抬起抚在李朝脸颊,喃喃道:“如果有机会,如果我是个正常人,我一定——一定——”
此刻,他已提不上气息,后面的话语始终说不出来,李朝连忙道:“你会记住我么?”
李双白点点头,坚定地道:“会!”说着,双目无力地闭上,意识渐渐模糊开来。
李朝急道:“子君,我也会记你一辈子!”说罢,伏趴在李双白身上哭泣起来,直到身下的身体彻底冰凉,她绝望地放声痛哭。
也许她真的来晚了,也许人生太多的错过和遗憾,像她这样尚未来得及说爱的人,顷刻失去爱人,不足为奇nAd1(
今夜是个极不寻常的夜晚,白仙子君李双白死了,天绍茵有史以来第一次和燕千云发生了争吵。
两人离开朝天楼,在一棵树下大声吵嚷。
天绍茵的声音空前之大:“你骗我,原来你接近我,赶去沈家,是为了拿传国玉玺,我——我——”
天绍茵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燕千云见她面容有异,连忙将她按住问道:“茵儿,你怎么了?”
天绍茵却将他甩开,头晕带来的感觉使她站立不稳,她只好蹲在地上,极力摁住腹部,燕千云却始终未觉,也许突来的事件使他忽略了一些事情。
天绍茵蹲下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燕千云见此将手中玉玺塞到她手里,郑重道:“那我把它交给你,任你处置,反正师兄及师父现在也不知道我已经找到了玉玺。”
却说这传国玉玺原本是埋在沈家隐蔽之处,燕千云也是找了大半年方才找到。
据说后梁时期,梁王朝最后一位皇帝朱温之子朱友贞被后唐大军围困,臣子纷纷逃离,传国玉玺被部下盗走而遗失。
那盗取传国玉玺的部下身受重伤,无意间被沈天涯父亲救下,可惜只活了十天,仍是撒手人寰。
未免玉玺落入奸人之手,也防止心怀不轨者趁机抢夺而图谋天下,他临死之际,与沈天涯父亲相商,最终决定将玉玺永远埋下沈家一处后院,若遇明君方可拿出,只是沈天涯父亲活不过两年便因病离世。
当时沈天涯父亲指天发誓,永远不会泄露此中秘密。
这件事沈天涯自是始终也不曾知晓,谁知意外之下,这消息传入了一眉老人耳中,便派遣燕千云前去夺回,原是沈家一个下人在除草之际无意间挖出此物,在外与人宣扬,不慎走路了风声nAd2(
外人知道了真相,但沈天涯父子却自始至终被人蒙在鼓里。
当时正值月明教准备攻入沈家庄抢取天名剑,于是燕千云便一道跟了去。
哪料得那沈家下人被人杀死,传国玉玺寻之不见。
而燕千云与天绍茵仓促走在一起,不曾知会其家人,天绍茵此刻却是怀疑这燕千云与自己成亲是另有所图!
方才出了朝天楼,天绍茵因对燕千崇印象极差之故,见得燕千崇尾随二人,便拉起燕千云一路奔逃,谁知奔走之际,燕千云身上突然掉下此物!
天绍茵好奇之下拿来一看,发现乃是传国玉玺这等罕见之物,大吃一惊,燕千云这才嗫嚅着告诉她真相。
沈家事件发生之后,他怀疑玉玺被天家所拿,心里不敢肯定,恰与天绍茵一见如故,暗生情愫,便提前表露了心迹,成其好事。
谁知道前些日子,与天绍茵一道折返关中之时,他趁机前往沈家再次查探,在一处不被人注意的废墟中发现了遗失的玉玺。
天绍茵发觉此事如遭雷劈,她实在没料到自己所信赖的燕千云竟会一直和一眉老人串通一气欺骗自己,不由大怒。
气了半响,却头晕目眩,燕千云知她性子刚烈,爱憎极为分明,极力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将这玉玺拿去给师父……”
话未完,天绍茵便立刻起身道:“那你拿去给他啊,何必要给我解释呢?毕竟你们师徒一场,我与你不过认识了不足一年罢了!”
燕千云见她赌气说话,急道:“茵儿,如果我要拿给师父,师兄约见我的当日,又或者刚刚在朝天楼,我已经送给师兄了!”
天绍茵夺回玉玺,将之揣在手中,大声道:“好,我们不说这事,如今你我已为夫妻,绍茵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妻子,燕大哥,这件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那你告诉我,你师兄和那两个道成老儿带人围住四方阁是怎么回事?”
燕千云闻言嘴角嗫嚅,犹豫半响却答不上话,天绍茵紧盯着他问道:“由始至终,你对这件事是否一无所知?你受你师兄相邀赶来朝天楼,仅仅是为了送这个玉玺么?你说你师兄不知道你有玉玺,那我们走出朝天楼,他为何一直跟着你我?”
见燕千云不曾回话,她一手抚在腹部,极是忧伤地背过燕千云道:“燕大哥,有一件事,我很想告诉你,也很想告诉我爹娘,可是我如今这样子已经不敢回去面见我爹娘了,本来想挑个好日子,趁你高兴的时候跟你说的,然后我们一起想个万全之策,但是现在——”
她忽然蹲下来,双臂环抱住膝腿,流出了两行眼泪,失声道:“如果孩子出世的话,是不是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继续过那种逍以在的日子?”
燕千云闻言一震,惊道:“茵儿,你说什么?”
天绍茵拾起身子,将首埋在已然吃惊发愣的燕千云怀里,道:“我真的希望你是不知道他们所作所为的,那时候你不顾性命为绍茵治病,带绍茵离开仙灵岛,对抗你师父,燕大哥,你告诉我这一切不是幻觉!”
她抬起头凝视着燕千云,燕千云亦望着她,两人目光对视,燕千云猛然叹了口气,双手抚在天绍茵肩头,注视着她道:“你相信我么?茵儿!”
天绍茵盯着他的双眼,郑重点头nAd3(
燕千云转过身道:“从小我就和师父,师兄生活在一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师兄长的很像,曾经我和师兄都以为我们是一对亲生兄弟,师父却告诉我们不
是;曾经我也很好奇师父进入月明教之前究竟是干什么的?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查了很多年,却一无所知,以前我以为师兄和我一样是不知道的,但是从他突然找
到我,约我在朝天楼相见的时刻起,我就开始怀疑,师兄知道的事情远比我所知道所了解的更多,他失踪这十一年当中,到底做了哪些事情,从他出现的时候起,我
就知道不是我想的那样简单……”
燕千云正自诉说,天绍茵也正凝神细听,猛然传来燕千崇的大笑声,燕千云疾速转身,只见燕千崇拊掌走上前来,一面走一面朗然笑道:“这么多年没见,千云你总算是长大了!”
二百三十六风波万里夜新寒,归泊岸上遥无期
?夜,寂静疏远,唯有远来的掌声和笑语清脆。
渐渐地,那脚步声也近了。
夜空浩渺,燕千崇身上的白纱如雪般晶莹,他的笑容亦如十一年前那般和善,但双脚每踏一次尘土,便使燕千云的心为之一颤,面上的表情近乎僵硬。
两双清亮的眼睛,同样如刀刻的浓眉,他们彼此对视着。
一个嘴角轻扬,悠然而笑,一个内心惊惶,双眼迷蒙。
一个手握剑把,轻松傲立,一个手捏折扇,心里紧张至极。
空气未凝固,因为长风又开始了振振,吹着两人束发的绉纱在空中飞扬激荡,每激荡一次,便带起他们的衣袂‘猎猎’飞舞。
两人迎风而立,互相望着,一样的脸型,一样的额头,相似的嘴唇。
两人俱穿白衣,不过,一个是上好白纱,一个乃粗布所制,已经有些旧了。
燕千云这些年浪迹天涯,习惯未曾变过,他的衣服一直都是白色的,一件白衣脏了,又换上另一件,亦如自己师兄那般。
打量了少刻,燕千崇微微一笑:“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喜欢学我?”
目光一落,停留在燕千云的扇子上面,执起自己手中剑,观望着雪白剑身道:“不过我现在更喜欢用剑!”
燕千云双目聚光,见他表情淡然,说话散漫,猛然目光一寒,冷喝道:“我一直在等一字雁群,南飞的大雁!你可知道?”
他自小依赖燕千崇,俩人从小一起习武,一起立下誓言闯荡江湖,后来一眉老人派燕千崇出岛办事,他问燕千崇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燕千崇告诉他,大雁南飞的话,如果他看到的是一字排开的雁群,那么二人就可以相见nAd1(
时光匆匆而过,一晃十一年过去。
那一年,他十二岁,如今二十三岁。
有时承诺在一个小孩子心里占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会让他幼小的心灵将守信坚持一辈子,即使诚信渺茫。
燕千崇自然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但只是望了他一眼,一点也不意外,淡淡地回话道:“我也在等,等你长大!”
燕千云突然情绪激动地走动开来,愤然道:“我从十二岁起就坐在海边看一字排开的大雁,每年都在数南飞的时候,因为整个岛上除了师父之外,只有我们两兄弟相依为命,是你告诉我的,可十一年了,你为何要骗我?”
小孩子终究不会永远是小孩子,总有长大识别一些事情真假的时候。
他将目光扫向神态自若的燕千崇,燕千崇却只顾悠然发笑,并不答话。
燕千云情绪被激怒,厉质道:“我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你分明是在处处监视着我,否则你也不会对我和茵儿成亲,和我们所去的地方,如此清楚……”
猛然想起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及今晚朝天楼内燕千崇的所为,惊怒道:“你到底去了哪里?你做了些什么?”
燕千崇轻声笑道:“你姓燕,我也姓燕,我们是一对亲兄弟。”
燕千云面上一惊,不可置信地迎上他,他笑了一笑道:“你想问当初我们一起去找师父,从师父那里回来之后,我为何不承认?因为我对你撒了谎,因为你小时候太依赖我,而我不想让你依赖我,身为哥哥,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弟弟能有出息,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是亲兄弟,你会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我想让你独立,自己去闯一番天地nAd2(实际上这些年,我都在为师父筹谋重整人马,于十国中谋一份属于我们自己的天下。”
燕千云身形一个踉跄,倒跌两步,眼神既惊且怒。
他何曾想到事情会是如此?自己的亲哥哥在跟自己开玩笑,而且还是一个心里难以承受的玩笑,几乎摧毁了他所有美好的期望,这场等待到头来原是愚弄了他的天真。
愤怒吧,却是亲生兄长。
燕千云哂笑道:“天让我得知与你是亲兄弟这个喜讯,却又让我对你失望!”
燕千崇却不甚在意,仿若无事一般,道:“其实你何必这么较真,人生短暂,数十载寒暑匆匆便过,怀着希望生活,总比没有希望的好。”
燕千云冷晒:“废话,我们换过来,你让我愚弄一次看看!”
“可我们毕竟是兄弟,我知道你一定会牢牢记在心上的,亲兄弟哪有隔夜仇?”燕千崇嘴角挤出一丝戏谑似的笑容。
燕千云沉吟不语,于是他目光一转,被一道五彩云气引了去,定睛看到天绍茵怀藏的玉玺,当下笑容一敛,朝燕千云微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快把东西拿过来吧!”
天绍茵闻言大惊,见燕千崇朝燕千云摆头示意,立即断喝:“休想!我决不让你们得逞!”惊惧之下,急忙转身而逃。
语声未落,燕千崇已面目冷寒,身形当下暴长,整个人拔地而起,长剑飞射,如箭般刺向天绍茵。
风声过耳,天绍茵凝雪剑立时出鞘,转身斜刺。
铛一声,两剑相击,震得四下砰砰作响。
一旁的燕千云惊呼一声,待二人三剑刺完,他右手的食中两指突然如电点中天绍茵的檀中茓nAd3(
天绍茵不曾防备燕千云出招,立时被迫动弹不得,凝雪剑脱落在地。
燕千崇见此也不再攻她,而是收剑在怀,看了燕千云一眼,将目光落在不能动作的天绍茵身上,大声赞道:“千云,干得好!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失望。”说罢,大模大样地夺过天绍茵怀里的玉玺。
天绍茵斜眼瞪着燕千云,记恨他出手制住自己,骂道:“燕千云,我看错你了!”说着,两行眼泪从脸颊滑了下来。
燕千云面上闪过一丝痛色,抓住她的双肩,急道:“茵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听我说……”
语未止,天绍茵已痛心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已经眼见为实了!”
燕千云却悄然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有人正躲在你身后那棵树的后面,刚刚你和师兄相斗,他故意露出破绽让我发现,杀气很重,肯定有古怪,我们将计就计!”
天绍茵恍然回过神来,这才明白当中缘由,望着燕千云一怔,燕千云冲她点头示意,她偷眼瞄了不远处的燕千崇一眼,立刻会意,当下便作势将燕千云骂了一遍。
燕千云在一旁极力劝解,二人吵声未绝,树后那人突然‘嗖’的一声疾掠而来,声势太过浩大,饶是燕千云早有意识,也被这阵风声迫的退开三步。
这人方一立定,燕千云已冷喝道:“什么人?”
燕千崇却上前拱手相迎:“弟子燕千崇见过龙德陛下!”说着,将手中玉玺捧上,恭敬地道:“这是我朝失散三十年的传国玉玺!”
却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杀死李双白的老者,他从朝天楼出来之后,不消片刻便赶上了燕千云师兄弟。那程之焕一路被他钳着,此刻被点了茓道,立在远处不能动弹,南宫翊原本尾随这老者,却因脚程轻功不佳,早被落在了后面。
老者望见玉玺兴致立刻高涨,接过玉玺看了一看,目光扫在燕千崇身上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盯住燕千云,语声一沉,问道:“他是你的师弟?”
燕千崇道:“是的,这玉玺也就是他找来的。”
燕千云猛然转身抬头,正见到这二人向自己看来,方才他听到燕千崇称呼这陌生老者为‘龙德陛下’,十分不解,此刻面向燕千崇大讶道:“他是谁?何以来到这里?你叫他什么?”
二百三十七风波万里夜新寒,归泊岸上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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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八感君对夜一相惜,坐看寒门飘混朦
?夜已深沉,不觉已入四更天。
星光渐稀,风却依旧振振,打杀声已远在黑夜中。
火光刺眼,却教蓝少宝看不真切,返回四方阁这段路中,他使劲揉搓双眼,心中暗揣着马失前蹄之事,现在他总算已经明白了小深沟为何会将马绊倒。
深夜,若是有人潜伏暗处,随便掷出一样东西将马打中,那么惊马长嘶,立刻便会截住自己。
当然这个人得是武林高手,只有武林高手才有那样准确的力道,快疾的手法。
这个人无疑就是孙道成。
可是单紫英是怎么一回事?
待眼睛可以勉强睁开时,他转头看她,单紫英却是拖着他的手臂只顾赶路。
终于到了四方镇,立在镇口,蓝少宝转身回望,死尸横陈的谷中,远处士兵的追击声,兵戈的交击声偶听得几分,他却不知此次战况结果究竟如何。
待要再看清楚一些,他的眼睛却陡来一阵刺痛。
单紫英急忙将他扶回四方阁蓝家,唤来下人端来两盆清水,单紫英洗着自己手中粉屑,蓝少宝洗脸整理衣襟。
单紫英却不敢看他,洗好之后坐在一旁道:“对不起,我本来想去接应你,走在那条路上,听到马嘶的声音,可是太黑了,我又看不见,后来听见孙道成说话,我才知道——我——将东西撒错了,我——”
蓝少宝摆手止住她的话,转问道:“你怎会知道我要经过那里?”
单紫英忧心地望了他一眼,蓝少宝仍在清洗眼睑。
她见蓝少宝眼眸里那份与生俱来的蓝色光芒望之不见,一双手在黑暗中乱摸,面带愧色道:“阿安告诉我的,从朝天楼赶回四方阁,岂不是只有那一条路么?”
蓝少宝无言nAd1(
单紫英一面看着蓝少宝擦拭脸颊,一面道:“那会儿我见已是四更天,你仍然不见回来,我——”
蓝少宝经过几番擦拭,眼睛也不再如先前那样模糊,正真真切切看到单紫英面容,当下恍然道:“这么说,那信号是你放出来的?”
他想起朝天楼听得那声信号破空,不由一怔。
单紫英也未否认,低声道:“是我,先前我以为你只是出外探听敌情!”说此,她猛然抬头迎上蓝少宝,道:“你可知道,你若有何闪失,这四方镇的人会群龙无首的呀!如今大难当前,敌人尚未退去,你怎可一人行此危险之事?”
蓝少宝不得不佩服单紫英的机智,这一招提前召唤,的确将他从一众虎口救下,朝天楼那般复杂的地方,隐在背后的神秘人,他可没有必胜的胜算。
此刻,夜空传来一阵烟花的爆破,蓝少宝急忙奔到外面唤来下人询问是何颜色,得知乃是蓝色,看来按照计划,冷寒玉一帮人是成功击退了袁道成的人马。
此次大队人马撤退,不管能退几里,于他而言都是一件喜事。
蓝少宝当下喜不自胜,连声赞好,望的单紫英也是一阵欢然。
蓝少宝无暇休息,因此二人又在屋内坐下,等着冷寒玉一行人回来。
蓝少宝想起单紫英先前所说,由衷道:“以一敌众,我当时的确没有把握,但在此关键时刻,我也只有这么做,才可薄全镇人的性命,这里太多的老弱妇孺,他们根本不懂打仗,就算我爹留下来的八十一分坛,那些兄弟都有妻儿老小,我何以忍心……”
单紫英不免摇头轻叹:“公子,你太善良了!”
蓝少宝苦笑:“姑娘这话来的好生讽刺!”
单紫英一呆,蓝少宝径自叹道:“我怜悯四方镇的兄弟,却教李记的那些弟兄去拼杀?这岂非欺骗他们去送死?我何尝不是一个自私的人nAd2(”
单紫英盯着他望了很久,突然道:“一个大奸大恶之徒又岂会说出这番话呢?那李记的弟兄原本无家,本就要为李记报仇,何况此次四方镇也出动了两千人,紫英——紫英觉得你是个好人!”
蓝少宝道:“好人?你可知道我走动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说我是好人。”
单紫英愣道:“这是为何?”
蓝少宝忽生玩世不恭之态,笑道:“他们认为我生性风流,好喜欺骗女孩子的感情。”
单紫英不免面带不悦,寒声嗔道:“这是谁说的?”
蓝少宝眉头高挑,双肩秀挺,耸然直立,一本正经似地道:“事实上,我的确被女孩子追着跑了许多年,比如紫云双侠就是。”
单紫英盯稳蓝少宝,反问道:“公子可有对那紫云双侠动心?”
蓝少宝摇头。
单紫英又问道:“可有承诺娶她们为妻?”
蓝少宝心头一愕,如实道:“有过一句戏言,当时为她二人所救,突然生此玩笑之言,后来她们将之当真,我唯有整日逃命,如今想起来,当时也真是年轻,好玩成性。”
单紫英轻叹道:“哎,公子何以如此玩世不恭呢?”
蓝少宝忽而一笑,迎上单紫英的注视道:“这回你该相信江湖传言非虚了吧?”
单紫英低声嘟哝道:“只是戏言,却并没有做过逾越礼教之事,他们便这样说你,还将你与那些处处留情的风流公子搅在一起,这不等于变着法儿的毁坏公子声誉么?这些人实在可恶nAd3(”
蓝少宝不想她会如此说,不免为之一愣,呆呆地望着她。
就听单紫英又道:“公子只是多情,不忍拂逆别人好意,怕伤害她们,内心却是一个很钟情的人。”说罢,她抬头凝视蓝少宝,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的眼瞳之上。
蓝少宝忽然避过头,面色沉重道:“那件事不要再提了吧,被人以为抢朋友心上人的感觉,很不好!”
单紫英却只顾盯着他,喃喃道:“紫英对初来蓝府所遇的那件事记忆犹新,感情来了,任谁都有冲动的时候,难不成一个人从生下来起就可以看透一切?”
蓝少宝低头道:“可我不应该明知她与我朋友相好,还去抱她,我——更不该去向她表露,以致成了笑柄,我——”说到这里,他整颗心陡然紧张起来。
单紫英也看到了,道:“那不过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做法,又有何稀奇的呢?换做别人,难道就会很清醒了么?”
蓝少宝仍是低着头,避闪单紫英的注视,道:“可那是我的朋友。”
单紫英道:“只要女方未嫁,任何男人都有机会去争取,不是吗?为什么后来者就该放弃呢?”
蓝少宝心头俱怔,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急忙找出一句话来,道:“话不可以这么说,其实我是一个懦夫,一个经不起失败打击的懦夫,一个人为了感情轻易舍掉性命,他不是心灵脆弱,便是——”
单紫英问:“什么?”
蓝少宝不安地扭过头,道:“太过感情用事的人,会怎样?”
单紫英不假思索道:“难有大成就,总有一日会吃亏。”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紧盯着蓝少宝道:“其实不是!”
蓝少宝将她的话语打断,诘声道:“是,做过那样的举动,所有人都会认为那是为情自杀。”
单紫英急道:“不是,就算他们都那么认为,但我知道不是,公子是熬不过那种痛苦,只有用另外一种方法让痛苦互相反噬,自己才不会想起那些事,我知道公子那么做,是不能接受情义不能两全的结果,公子是想摆脱痛苦使自己正常,不是想自杀!”
说至此处,她忽然想起蓝少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在这世上,你失去一样东西,而心里又一直想着她,那种痛苦就像锥心穿肉,蚀骨之寒一样,永远也无法摆脱,可是吃了慢性毒药以后,我就会暂时忘记这种痛苦,因为它的毒性侵蚀心肺,令你根本没有机会想那凄楚往事,解脱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不知为何,她总是忘不了这句话,此刻,耳边亦是不断飘荡着:吃了慢性毒药以后,我就会暂时忘记这种痛苦,因为它的毒性侵蚀心肺,令你根本没有机会想那凄楚往事……
蓝少宝终于凝视单紫英,失声叫道:“姑娘!”良久,叹了一口气道:“你又何必替我找借口呢?哎!”
单紫英面色已呈紧张,吞吐道:“我……我……”猛然迎上蓝少宝,有些难过地道:“公子,其实你好傻啊,为一个不爱你的人,那样伤害自己,是不值得的,不管你为她做过什么,她不爱你,也不会把你所做的事情放在眼里。”
这回换了蓝少宝有些紧张,讷讷道:“那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想把自己喜欢的人抢过来,我——我是不是很无耻?”
单紫英道:“真正无耻的人是不会这样看自己的,更不会这样说自己,我欣赏公子。”说完,她已惊觉自己失言,忙低下头去。
两人同时面色一红。
蓝少宝忽然想起柳世龙,心下一寒,急忙走到门口轻唤下人再打一盆清水洗脸,不久下人端水进来,待蓝少宝回身就见单紫英注视着他,目光正落在他先前砍伤自己的手臂上,忧心似地说道:“还是我说的,那不过是一个初次面对感情的人会有的正常想法,若换做是我,我也许比公子你还遭,可能根本就没有勇气大方地将自己所爱拱手放弃。”
单紫英起身踱步,自言自语道:“紫英从小便是有疾,除了世龙之外,再也没有人像你这样照顾我,这段日子,紫英不但在这里白吃白住,还要拖累你。”
蓝少宝讪讪笑道:“哪里的话,姑娘言重了。”
二百三十九感君对夜一相惜,坐看寒门飘混朦
?单紫英道:“这两个月,我的病时常都会发作,继而晕死过去,可不就是公子常常在照顾我么?”
蓝少宝道:“那不过是举手之劳。”
单紫英道:“可公子你也有伤在身,还要照顾我?”说着,又踱开步来,喃喃道:“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每次我都记在心上。”
蓝少宝道:“你也救过我,所以姑娘不必如此介怀。”
单紫英举目望着外面即将亮起来的天色,似是沉浸往事,说道:“我还记得当时李宅被炸飞的时候,你带紫英离开那里,若不是公子你替我挡住那块飞溅的断垣,以紫英这般没有武功的弱质女流,怕是早就抵御不住死了。”
蓝少宝此时却是更加紧张,一直低头不言。
单紫英嘟喃道:“不管别人怎么看,紫英始终认为公子是一个善良的好人,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你的内心呢?”
单紫英突然盯着蓝少宝,认真地道:“公子玩世不恭,对别人贬低毫不在意,以后可要小心那些狡诈之徒,利用这个来对付你。”
蓝少宝一怔,却没说话,事实上也不知道说什么。
单紫英微喟:“凡是喜欢以讹传讹,夸大事实,随意批评别人言行的人,我一向不喜欢。”
蓝少宝回到屋内,坐在紫檀几边,摸着几上的玉柳杖发愣起来。
单紫英噗嗤一笑,转问道:“公子今年多大?”
蓝少宝亦是微笑,轻声问道:“你看呢?”
单紫英如实道:“我可看不出来,总之看起来很年轻,难以分辨。”
蓝少宝笑叹:“浪荡江湖两年,已经二十二了nAd1(”
单紫英道:“不过才两年时间,那你如何会说被人追着跑了很多年?”
蓝少宝转目看向单紫英,奇道:“不长么?”
单紫英亦面露惊奇,反问道:“很长么?”
两人看了一眼,忽然相视笑了。
笑止,单紫英言归正传,正视蓝少宝认真问道:“公子认为我今夜发出的信号,可还及时?”
蓝少宝点头,但又不免微喟道:“哎,我差点就要看到他了,可是这么一来,就看不到了!”
单紫英见他面露失望,不无埋怨自己的意思,随即一呆,道:“看谁?”
蓝少宝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也许天教我知己却不能知彼吧!”
单紫英由衷赞道:“公子真是好脾气。”
蓝少宝一愣,道:“怎么说?”
单紫英道:“我原以为你会生气的骂我几句。”
蓝少宝笑了一笑道:“我经常骂人?”
单紫英望了他一眼,亦笑道:“紫英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便很凶,但是紫英却觉得你是装的,因为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你心里悲伤,是故作凶恶。其实这几个月相处,我早就觉得公子你根本没有脾气,是个难得好脾气的人。”说罢,娇声一笑,琉璃灯的照耀下,她面容姣美,身材婀娜,俨然一个美人坯子,一笑嫣然,更增添了这份美。
蓝少宝目光紧落在单紫英脸上,一阵心神恍惚,此刻心头激荡,旖念陡生,望着单紫英,他转而低头沉思起来。
单紫英正目望深处故而始终未觉,待他半响沉吟,方才发觉,轻声问道:“公子,你好像有话跟我说!”
蓝少宝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方从梦中醒来一般似地讪然笑道:“我好像一直误看了你!”
单紫英一愕,忽然叹了一声,道:“你可是一直都在怀疑我是这里的奸细?”
蓝少宝转过头去,就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此时此刻,她的目光突然异常的凌厉森冷,似剑一般刺进了蓝少宝心中nAd2(
蓝少宝笑了一笑,认真地道:“你的聪慧超出我的想象,我发觉我好像第一次认识你。”
不知何时开始,他们都将自谦的称呼去掉了,说话像熟人一般。
蓝少宝一句答非所问的话语,单紫英没有再追究,因为这句话将他二人俱都惹笑了。
天很快破晓,冷寒玉带回的消息是:道成仙君的大军退后了五十里,这么一来,整个四方镇为之振奋。
壮士、老弱妇孺人人欢呼。
奸细自然也清理了出来,原来夜晚,自从蓝少宝释放木室一干人自由之后,眼见上千人朝四方阁外面闯去,有些与四方阁关卡哨兵打了起来。
这番打斗本就是蓝少宝与众人一出计策,并不伤人,但却有一部分人假戏真做,砍杀数十人。
有部分人更是趁乱逃脱,在暗里释放信号,欲图通知道成仙君那头,结果正被抓个正着。
清点下来,混在李记人马中的奸细居然已达上百号人,实在令众人大惊。
若说李记那帮兄弟原先还对蓝少宝关押之事心怀恼恨,那么在捉拿奸细那一刻,俱都心服口服,再无怨言了nAd3(
谁能想到随他们混进四方阁的奸细竟达如此之多?
奸细抓来,自然是要审问,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送来一封信,约蓝少宝于镇外清凉坡上相见。
蓝少宝于是领着冷寒玉三人一道赶去清凉坡,谁知约见的不是别人,正是燕千云师兄弟。
蓝少宝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燕千云,暴跳如雷,和谈不到两句,甩袖离去,回到四方阁,首次大发雷霆,将一桌器具掀翻在地,砸了个粉碎。
单紫英先前方才说过他是个好脾气的人,结果转瞬便见他如此恼怒。
燕千云也不太好受,一整天都精神不振,到了黄昏时分,端着一盘饭菜走进一处营帐。
营帐不算很大,但也不小,天绍茵此刻正笔直地坐在里面,见了燕千云便闭上双眼一言不发,良久,突然恨声道:“燕大哥,我不怪你,他们以为将我天绍茵困在这里,我就会屈服,不会的……”
燕千云将饭菜喂给她,她闭口不吃。
无奈,燕千云喟叹道:“茵儿,你生我气也罢,你好歹也要吃点东西,就算你不为我着想,也要为我们的孩子想一想。”
这样一说,天绍茵反被一言惊醒,目光陡亮,燕千云喂饭也不再抗拒。
燕千云又走到帐帘处掀帘眺望,发现四下人影稀少,回到帐内解开天绍茵茓道。
天绍茵遂大哭一声,投在他的怀抱之中,呢喃道:“燕大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燕千云悄声示意:“茵儿,现在你我要千万小心,我刚刚得到消息,龙德陛下昨夜在朝天楼杀了余沧海和李双白,你知不知道他请了鬼医子来干什么?”
天绍茵闻言一怔,燕千云面色惊慌,紧紧抚按住天绍茵肩头,沉声道:“师兄刚才告诉我,他们杀人很残忍,那李双白兄弟两个,江湖上都传他们的武功是当今武
林新秀之中难得一见的高手,可是却被一掌打中致命要害,我不是自己怕死,我不想让你有所不测。”说罢,紧紧将天绍茵搂在怀中,双眼却已挤出泪花来。
天绍茵明白燕千云苦衷,也不再摆脸色给他,而是紧张问道:“他——他到底出自什么门派?”
燕千云道:“我也想留下来查一查。”说着,转望天绍茵,问道:“昨夜你可曾留意那传国玉玺上面刻得什么?”
天绍茵摇头。
燕千云接着道:“相传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获得和氏璧,将之雕为传国玉玺,命丞相李斯在和氏璧上写‘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以后这传国玉玺便是历代王朝正统的象征。他们这次图谋天下,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攻克。”
天绍茵猛然面现忧伤,道:“那——少宝那边不是很危险?”
燕千云叹道:“我去见过少宝了,他与你一样,如我想的那样子见到我十分生气,我知道他对我带人攻打四方阁很震惊,本来我不想去,但是后来还是去了,我之所以去,不是想和师兄一道劝服他归降,而是我知道,只要我一出现,以少宝的聪明,他必定可以想到这件事与我师父有关。”
天绍茵有些恍然道:“你是想通知他提早做好防范?”
燕千云点头,道:“他昨夜以一招调虎离山诱走孙师兄,小赢一仗,他可知他已经惹怒了龙德陛下,龙德陛下现在正领着鬼医子试图解开四方阁的毒林屏障,若是此毒一除……”
天绍茵不无担忧道:“那他不是很危险了么?”
燕千云道:“问题就在这里,他现在不知道背后主使人是龙德陛下,不知道陛下的计划,更不知道陛下与我师父是一对兄弟,所谓陛下在暗,少宝在明,若是陛下要暗算他,必定——”
天绍茵忽然紧张起来,抓住燕千云衣袖道:“燕大哥,怎么办?”
燕千云右手将天绍茵揽入怀中,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两天后,蓝少宝探到消息,敌方与大周近日走动频繁,看情形,双方有联手的倾向。
冷寒玉随即建议他修书一封送于关中,向柳枫阐明利弊,那数百号奸细虽然俱咬舌自尽,但燕千云既然出现,这件事必与其师父一眉老人脱不了干系。
蓝少宝隐隐觉得,这件事背后主谋人不仅仅是一眉老人这么简单,据打探得知,李双白莫名在朝天楼死去,杀人手法并不似一眉老人擅用武功。
修书已经送出,只盼赶快送到柳枫手中为好,四方镇这个天险若被攻破,对方入侵的必定是南唐疆土。
二百四十柳林春意已非昨,日对碧霄望天宫
?陌烟柳影,春阑寂夜,春风乱雕栏。
柳林镇位于凤翔以西,镇西有一水渠,取名“行凤渠”,渠上有座桥,是为‘饮凤桥’。渠岸柳树成林,葱郁毗接,一片青翠。
浮光掠水,柳影绰绰,随风轻摇,美不胜收。
由于柳林镇是西通千陇的必经之地,因此各朝各代俱会开设驿站,南唐也不例外,只是它的驿站设立较为隐蔽,是以酒铺遮人耳目,整家酒铺伫立在柳林之中千回百绕,表面上看是正当营生,实际上则是查探四方消息的匿藏之所。
柳枫第一次来到这个驿站,也第一次看到外面高挑的‘柳林酒铺’四个字,这里的老板是个四十岁的带刀武士,名叫魏风。
魏风身形彪壮,操着一口不太纯正的北方腔调,兴是呆在关中久了,偶然刺探的消息都让下属去办,使他自己终日里无所事事,随身佩刀都被他用来砍柴。
初见柳枫时,有些生疏,但是五日的相处,已使他们熟络起来。
来到这里五日,连日的休息,已将柳枫浑身的疲惫倦乏解除了大半,太乙山的辛劳逐渐变成了回忆。
离开长安这几日,他既没有去太白山,也没有拜访岐王府,只是每日在柳林漫步。
眼下四月初九即将到来,他显得忧心忡忡。
驿站里几个信使频频向他举杯敬酒,他却转头沉思,心不在焉,喝酒也是浅尝即可,并不多饮,至于几人说话内容,他仿若未闻,犹置身幻境。
天绍青却注意到他的思绪俱转向门外,柳枫此种神情,连她也心神不安起来。
此时,只听魏风哈哈笑道:“甘泉佳酿,清冽醇馥,柳兄弟可要多喝两杯呀!”
柳枫淡淡一笑,尚未说话,天绍青却已端起酒代他回敬了一杯,道:“素闻柳林窖藏陈酒香气,不少文人骚客俱慕名赶来欲求一醉,想必这便是那闻名凤翔的柳林酒了?”
魏风面向天绍青道:“丫头,果然好眼力nAd1(”
天绍青笑了一笑,见柳枫仍侧首不语,便道:“据说唐仪凤年间,吏部侍郎裴行俭护送波斯王子回国路经此地,忽闻酒香阵阵,跟随香气寻来,却见蜜蜂彩蝶齐聚亭子头村,拜服柳林酒香。兴起之际,裴行俭诗兴大发,曾说‘送客亭子头,蜂醉蝶不舞,三阳开国泰,美哉柳林酒。’这酒名承万里,喝过之后唇齿留香,可是难得的佳酿。”
魏风道:“姑娘自小长在关中,对于柳林酒的来历当真耳熟能详,这柳林酒却是此镇上的亭子头村所酿。所谓陈酒百年,‘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指的便是这柳林酒。此次你们来我这里,柳兄弟长居京城,无不尝尽天下珍馐,魏大哥没有别的款待,唯以此薄酒敬二位,姑娘乃关中人士,此酒在姑娘眼中,早已不是稀罕之物,你魏大哥我实在是厚着脸皮……”说着,竟有些窘迫。
天绍青连忙摆手道:“魏大哥可听过一句话,世间好酒虽多,却怎及家乡故里的那一股思乡味呢?”
魏风遂朗声大笑,众人又对饮了数杯,酒到酣时,魏风等人撂下酒杯,伏爬在桌,呓语不断。
谁也没有注意,这个时候柳枫已经离席不见了。
天绍青四下找寻,正发现柳枫独自一人伫在门口望着月色发愣,不禁走上去轻拍上柳枫肩头,道:“柳大哥?这几日,你心不在焉,是不是在等人?”
柳枫放眼望向柳林,漫步走进,一面走一面低吟道:“按时日算来,也该到了。”
天绍青诧异道:“谁?”
柳枫转目望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焦急,不由微微一笑,突生揶揄之意:“本大人的事,你盘根问底,意欲何为?”
天绍青遂嘟嘴微‘嗬’,伸手打向柳枫,柳枫却面色一悦,一手将她拳头握住拉她入怀,微喟道:“青儿,你总是跟着我,我说去哪里你便去哪里,就像这次,你随我一道离开清居苑,而我一连在这里逗留了五日,你也不问我是上太白山拜见我师父,还是去岐王府见你父母,也不问因了何事而不起程……”
天绍青双手从后面将柳枫紧紧抱住,引得柳枫心中一颤,几有站立不稳的感觉,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方才稳定心神nAd2(
天绍青埋首在他的怀中,道:“柳大哥做事向来极有分寸,若非必要,一定不会无端留在这里,我相信你!”
这时,远方突听一阵马蹄声,柳枫飞身跃上一棵柳树凭空眺望,目光过处,就见一人飞骑而来。
这人一身劲装,黑衣如墨,穿过饮凤桥时,鬓边散发在黑夜中划过,斜起无边发影。
到了柳林,他跃身下马,柳枫立时快步迎了上去,两人方一碰面,天绍青便见他将一封信递上,拱手说道:“让柳大侠久候多时,小的实在惭愧。”
柳枫一面接信,一面目有厉色,稳稳落在那人身上观察了几分,漫不经心似地说道:“辛苦你了。”这番神情,难免让人心中一寒。
那人也不去管他,好似习惯柳枫一般,天绍青猜测柳枫与此人相熟,至少该见过几面。
那人递信之余问柳枫有何吩咐,柳枫却摆手令其速离此地。
离去之前,天绍青只听到柳枫向那人说了一句:“告诉你们公子,这件事我已经知晓,让他务必坚守,我自有安排。”
天绍青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
待柳枫回屋将信拆阅,看罢之后,才向她明言:“事有蹊跷,我们需得尽快办好这里的事情,青儿,明天我们就去岐王府nAd3(”
天绍青只见柳枫面色凝重,当下猜想金陵那边必是生了变故,遂连冲柳枫点头,道:“后天就是四月初九。”
柳枫道:“对,李泗义大婚。”
天绍青道:“爹和娘一定在那里。”
柳枫道:“办完这件事,再去太白山见我师父,然后我们就即刻赶回金陵,这封信说少宝已平战事,敌兵束手归降,主帅逃脱,但总有些太过顺利了。”
天绍青这才明白事情来由,闻言不免紧张起来,凝视柳枫问道:“他有没有说主帅是谁?”
柳枫摇头,沉吟着举起手中信又在灯光下仔细看了一遍,纸张乃澄心堂纸没错,笋泥药味浸泡,淡然入鼻。
一切都很符合他的习惯。
柳枫确信的确是蓝少宝所写,送信之人,他亦认识,思及此,他却找不出出现差池的理由,当下又修书两封,差遣魏风等人分别送去四方阁和金陵。
翌日辰时,柳枫突然听到一个消息:李双白已死。遂大惊,千料万料没想到先前太乙山与李双白一别,竟是永别,当时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对于李双白,他内心的感情极为复杂。
自从到达长安以后,李双白极少找他麻烦,甚至于从不找他,他们的友情也变得生疏,但曾经的经历却不得不令他将过往封存在他的记忆中。
记忆一旦被打破,就犹如泄闸的浪水瞬间冲闸而出,卷起无数浪花翻滚混搅,其势不可控制,将原本干净的地面搅得愈发浑浊,难以收拾。
人的心情也一样。
于是他这一整天都过得不好,当然也没有心情即刻赶去岐王府。
计划再一次偏离轨迹而被打乱了。
据闻李双白的尸体封在棺内,被碧霄仙子李朝着人抬回清居苑。
尸体存放数个时辰,不见下葬,李老太君查探伤口,却惊讶地发现与贾天命死法一般无二。
此刻,他们当然怀疑凶手是同一个人。
谁又料到朱室皇朝复起,所遗的皇室兄弟何止一人?
众人一起将疑心指向与端木静相关的人物。
四人抬棺,李朝身着缟素沿街啼哭,引得清居苑及长安街附近十人乃至数百人围观,街坊邻里虽没有受过李双白恩惠,但不免为之唏嘘。
碧霄仙子李朝亲自服丧,棺内之人乃‘白仙子君’李双白,碧霄仙子与白仙子君到底是何关系?因何如此伤心呢?一时间,传遍长安城。
李双白是长安人氏,不论武功造诣,经历出身,亦或是身世特征,在江湖都极有盛名。
因为他是个双腿带有残疾的侠士,残疾兴许并不稀奇,尤其乱世之中,也许数之不尽的奇人异士更值得人们怜悯,然而李双白却是被人活生生砍断了双腿。
二百四十一柳林春意已非昨,日对碧霄望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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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二翩翩彩翼画烟楼,为谁捣衣独挑梁
?李征赶到岐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九的黄昏了,而此时,岐王府里里外外正是一片通明,亮如白昼。
满目锦绣,各处灯盏高挂,彩绸飞舞,风中吹得是喜气重重。
今日,王府最小的公子李泗义即将成婚,完成他向一个成熟男人的锐变,因此,王府里所有人都是满面喜色,兴高采烈。
然而,李征望着走廊厅堂散发的灯火,却双眼迷朦,眉头紧锁。
他想起刚刚进门时,有人在岐王府大门东面摆擂叫耍,叫擂的人是个壮汉,说今日要为自己妹妹选个夫婿,可擂台却设在岐王府七丈处。
岐王府管家一再让他另辟别道或者择选别的吉日,壮汉的理由却是岐王府小公子成亲便是最好的吉日,在这里,今日所来恭贺者皆是四方各路英雄豪杰,亦不乏一些割据政权的王孙公卿。
兴许他妹妹碰到好姻缘,这便嫁了,又怕口说没有信服力,遂将他妹妹端了出来,那姑娘怀抱琵琶姗姗步到台前。
有几个好事者当下便惊呼一声,齐声赞美,只见那姑娘身穿一袭清水湖绉,绉纱在风中鼓荡,衣角飞扬,显得整个人轻柔逸动,她紧抱琵琶,睥睨众人,面带微笑,明眸流盼,一展颜一颦眉,两靥飞花。
李征进入岐王府时,那帮人正轮番抢擂较量。
当然了,这般紧要时候,李泗义却人影没见,既不见出门迎客,也迟迟不见拜堂。
宾客们虽是坐席吃喝,但早已等得焦急,于是,黄昏天热这等托词,使得几个帮派人物都借口溜出王府。
壮汉吆喝的嗓门极大,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那比擂姑娘手上原本拿着琵琶,见有人挑擂,顿时将琵琶扔在一旁,双手一扬,左右袖中各弹出一尺来长的飞剑,她顺手一按机括,飞剑当下伸长了三尺nAd1(
此番面视众人,双眸之间,先前的娇婉之气瞬间被洒厉所替代,双手挥动,飞剑起舞,风声四骇,闪电般将一干挑擂者接连撂下擂台,手法干脆利落,那姑娘更是娇气满面,目露不屑。
见这姑娘名不见经传,却如此厉害,吃亏叫痛的几人相继折回岐王府后俱窃窃私语,言语间不无咒骂埋怨。
她用何兵器?
两把三尺飞剑,从袖里弹出来的。
野丫头,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竟然连番打倒好几个兄弟。
这话传在众宾客耳中,异常清晰。
这时,一些宾客仍在大厅立着,比较知名的人物中除了天倚剑,还有玄天门赵氏兄弟;苏视忠苏神医;更有大理隐域宫弟子,恭贺人乃继任宫主钟若引;天绍志及钟妙引则在角落里伫着;玉华山亦有几个女弟子代替李玄卉而来;当然华山派的傅玉书及长弟子清平亦在其内。
另外尚有远来的客人,比如神秘无踪的玉柳庄,它的到来者方一露面,李征便大吃一惊,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拜会清居苑、自称李双白故友的读书人,他的名字就叫秦琅。
李征直到此刻方才看清秦琅的兵器,乃是江湖上多年不见的清光剑。
秦琅的身旁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等旁人开口,她自报家门说她叫秦笑,是秦琅的小师妹。小姑娘极爱讲笑话,时不时逗得大伙捧腹大笑,也很爱笑,好像在她心中,从来没有伤心欲绝的事情。
络绎缤纷之中,三尺袖里飞剑这等话顿让傅玉书大愣大惊,立刻飞奔而出,直赶擂台而去。
擂台前,只听一声清脆微贬传入傅玉书耳里:“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好意思在这儿打?”声落,端木静从擂台下面越众而出,双臂将一柄剑抱在怀中,满脸讽意地望向那个叫擂的姑娘nAd2(
叫擂姑娘被这语气一激,一把将面前两个挑擂之徒掀开,目视端木静抖开剑锋,大声叫道:“我要跟你比剑!”
端木静也不知何时来到这街上,此番一语击醒众人,使得众人都将目光移向她去。
她打量叫擂姑娘片时,见其不过十七八岁,顿觉其乳臭未干,转眼又见其满面怒容持剑对峙自己,当即娇笑道:“你个小丫头,要跟我比剑?难道你想要个女相公不成?”随即咯咯笑了起来。
不等那姑娘回话,她又瞥了那姑娘几眼,冷哼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遂娇声一笑,整个身躯都为之颤动了起来。
叫擂姑娘目光紧落在她的剑上,不甘示弱地仗剑喝道:“把你的剑拔出来。”说罢,轻功一展,蜻蜓点水似地从擂台上一跃而下,准而无误地落在端木静面前,剑锋直迫在端木静身前要害之处。
端木静却并无恼意,掩起嘴角,笑的更甚,虽是笑着,却让人觉得她目中带厉,大有讥嘲挑衅之嫌。
叫擂姑娘冷叱一声,疾喝道:“比剑!”说着,脚下迈开,已经形成了一种对阵之前的走法。
端木静却只管发笑,并不动作。
如此一来,引得那姑娘更恼,羞辱之感让她不愿罢休了账,正要挺剑上前,却猛然被人在一旁拽住,只见傅玉书从人群里露出脸来,朝她叫道:“无忧!”
原来这叫擂姑娘正是上官无忧。
上官无忧见是傅玉书,立刻喜上眉梢,收剑在怀,顺势叫道:“傅大哥,你终于出来了。”说此,环视众人一眼,目光从岐王府门口掠过,不满地道:“刚刚我来到这里想去找你,谁知那帮家伙却不让我进去,非要我掏出请帖,我哪里有帖子嘛,我说认识你,他们又说我想攀亲混进王府,我就让他们去叫你,他们却把我赶走了,真是狗眼看人低,哼nAd3(”
傅玉书顿时恍然大悟,见这番闹剧不过是为了寻找自己,不免埋怨道:“我若是一直不出来,你就不怕真的有人胜了你?”
上官无忧面上一乐道:“我打算形势不对,就报你的名字出来挑擂,让他们先将你打倒再说,没想到我还没报你的名字,你就出来啦。”显然她这样说话,是对傅玉书武功有着极大信心,不但口中满是称赞之词,脸上亦是洋溢着无限自豪。
傅玉书微喟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事,转问道:“你如何来到这里?”
上官无忧嘟起嘴怨道:“还说呢,你一走就是大半年,也不捎个信给我,我就去华山找你啦。”
傅玉书轻叹:“我在这儿也呆不久,你不住在华山等着。”
上官无忧接道:“被爷爷发现了,倒时回家又得挨骂呢。”
傅玉书叹息一声:“山高皇帝远的,你在华山,爷爷在金陵城,没人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呢?”
上官无忧双眉紧皱,道:“哼,爷爷有好多耳目的,我这一趟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还非得骗爷爷说我去大理探望姨娘,他才肯答应呢。”
傅玉书闻言凝神伫立,若有所思,他想起上官于桑的脾性,不禁双眉紧皱开来。
上官无忧却转目斜顾,见端木静已然不见,不由恼道:“哎呀,又被她逃了。”
傅玉书松了口气,抬眼瞥向擂台,见四下里空空如也,连那先前叫擂敲鼓的壮汉也已逃之夭夭,遂看向上官无忧,微声道:“不止,你看,你请的人都走啦。”
上官无忧双目低落,喟叹道:“哎,我给他好多银子呢,让他帮我摆下这个擂台,若不是银子多啊,他还不肯来呢,岐王府果真有些能耐。”
二人走向岐王府,傅玉书望着岐王府那朱红的大门,道:“一个平民百姓如何与岐王府对抗?仅此一次,他以后就得逃得远些。”
上官无忧接话道:“可不是,所以我才给那么多银子嘛。”
说话间,二人已跨入王府,上官无忧方一进去,一个侍卫将军便怒容冲了出来,冷目从上官无忧身上扫过,朝四下冷喝:“围起来。”
令声一下,结果,数十个王府护卫将上官无忧及傅玉书围在院中,直将二人迫的直眉楞眼,措手不及。
二百四十三翩翩彩翼画烟楼,为谁捣衣独挑梁
?上官无忧遂蛾眉倒蹙,双袖一展,只待袖里飞剑鼓动而出,目视那将军冷诘道:“堂堂王府,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傅玉书连忙拱手向将军央道:“张将军,能否看在玉书的薄面,恕无忧之过。”
却说这张将军本名张上官,是王府座下比较受宠的侍卫,因武艺出众,被破格提拔为偏将,如今岐王府势力大不如前,三四年难得打仗,他的将军头衔也是有名无实,只统领一干侍卫守护王府安全,他人近中年,性格脾气也有些暴躁,而不似别人那般温和,也不知他是否嫌弃自己不能人尽其才的缘故。
张上官本欲小惩大诫便可,但见上官无忧语气毫无相让之意,使得他令发而无法收回面子,不禁冷哼:“今日小公子大喜之日,她在门外叫嚷滋事,如不惩戒,王府威信何在?”
傅玉书上前一步,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叹了口气,道:“无忧并无恶意,她这么做,无非是慕名而来,到了门口,却没有帖子无法进来,故而特摆下擂台为公子大婚助兴,张将军大人大量,可高抬贵手?”
“这个——”张上官不由愣住,一时难以决定。
这时,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仆俾的陪侍下从厅里缓步走出,在其身后叫道:“张将军,让他们都退下,今日义儿成婚,不宜动刀动枪,放了这位姑娘,让人给她安个座,多给泗义增些喜气吧。”
这妇人年已五十,却于一帮人之中卓然而立,她便是李泗义的母亲,岐王府的王妃李恒简。
听到她这般说话,张上官立时应声道:“是,王妃。”当下散开一众护卫。
厅堂下,众人立刻展眼舒眉,杯盏声,鞭炮声,鼓乐声,欢笑声复又响起,散在王府各处角落。
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只见新郎李泗义忽然从旁侧走廊穿出,手持四尺长剑直冲厅堂,一路奔来,披头散发,外披的大氅也滑落了下去,女婢随后拾起来欲为其披上,李泗义却直接冲到众多宾客面前,大声道:“婚事没了,大家请回nAd1(”
其母李恒简霍然立起,瞅着他此番发疯般的神情,喊道:“义儿,不要胡闹,大喜之日,如此装着,成何体统,快把剑放下来,再去换身衣服,然后把你妻子带出来,大家都等急了。”
李泗义却道:“寒儿不见了,娘!”
“什么?”不待王妃声落,所有人俱是随之一惊,纷纷离席而起。
王妃李恒简当下双目瞅向四周,极为愤怒道:“岂有此理,三十七个武林高手守在房外看守,难道都是酒囊饭袋不成?”
声音落下,四下里至少三十七个人已经跪倒在地,齐声叩首:“王妃恕罪!”
李恒简大喝一声:“给我搜!”
继而,叫嚣声,奔跑声遍布各处,王府顷刻陷入混乱之中。
赵铭锐见如此混乱,立刻将赵铭希扶回房间休息。
钟妙引则与长姐钟若引并列而立,按剑以顾。而李征却与玉柳庄秦琅面面相觑,打量王府四周。其他江湖人士则是呼喝着鱼贯而出。
李泗义领着几个护卫直冲门口,方走到门外,却正遇柳枫及天绍青沿街赶来,三人打个照面,匆遽地对视着。
李泗义目光落在柳枫脸上,暗自愣了少许,突然疾奔上前,失声唤道:“枫大哥?”
柳枫亦是一惊,打量了李泗义半响,这才回过神来,双目中闪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道:“小泗义?”
李泗义连连点头,神情异常激动。
这时,无论是谁都看得出,他们是认识的nAd2(
柳枫看着李泗义,不无感慨地道:“八年前,你我最后一次上太白山,那时……”
李泗义接道:“那时我十一岁,如今八年没见,我也长大了,枫大哥风采亦更胜从前了。”
两人呵呵一笑,柳枫忽然望着李泗义一身狼狈,不解道:“泗义,听闻你今日成亲,如何这般打扮?”
李泗义瞅过四下两眼,见数名护卫已手持兵器跟在身侧,遂笑容一敛,朝柳枫回道:“叙旧来日方长,回头再向枫大哥一一解释,枫大哥且先进去坐坐,小弟现在有要事要办,晚些时候再来与枫大哥一醉方休。”说完,就指挥护卫们分散开来在街上搜寻。
天绍青走到门口,迎面碰到一个小侍卫从里面出来,连忙拦住他打听王府混乱的情由。
小侍卫惊惶间答道:“这眼见要拜堂了,新娘子却不见了,这会儿,王妃正在怒头上,吩咐咱们一个时辰内要找到新娘子,所有人都出动哩!”
天绍青见他说完要走,又急忙将他拦住问道:“那新娘子是何来历,为何嫁入岐王府,还有不从的道理?”
小侍卫见里里外外慌慌张张,无暇顾及自己,也将不满一股脑发泄出来:“你们有所不知,这新娘不是什么名门淑媛,是在一两岁的时候,和她娘一道被咱们王妃在路上救下带回王府。王妃对这母女是照顾有佳,把她娘看做亲姐妹一般看待≡小就有意将这女儿许给公子,所以在她小的时候,就请来各方名师,传授琴棋书画各种技能。后来,王妃见她特别喜欢阅读史书,还专门请了老师来教她,非但如此,我们公子那几个武师,都有传授这姑娘武艺。王妃对她可算是不错了,谁料如今成亲,她……逃之夭夭啊!”
天绍青道:“她叫什么名字?”
小侍卫随口答道:“刘寒。”猛然间瞅见天绍青个头,双眼陡亮,惊咦道:“咦,姑娘这个头和那刘寒倒有几分相像nAd3(”
天绍青被那小侍卫盯得极不自在,连忙岔开话道:“这位大哥,我若是碰到了,一定立刻通知贵府。”
小侍卫欢呼道:“好嘞。”
别过小侍卫,柳枫及天绍青走入岐王府,这时,就见清平霍然奔过来,不由分说将天绍青拉到一处角落,嘟哝道:“绍青,你怎么现在才来?师伯娘可等得急了……”
天绍青心下惶恐,道:“我——我——”知道他埋怨自己多日不来探望父母,一直支吾着答不上话,实在是不知道清居苑所发生的事件如何说清。
她却没有注意到方才与柳枫一起进来时,清平望着他们的眼神,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冲到她的面前。
这个时候,柳枫却与天倚剑目光交织,天倚剑望见柳枫的第一眼时吃愣无比,空前诧异。
柳枫想是他初次遇见自己之故,故而没有放在心上,只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天倚剑这才回转过来,两人一道走进厅中。
天绍青却已跑向天倚剑,扑进他的怀里,异常欣喜地叫道:“爹!”
父女兄弟重逢,难免诸多寒暄。
就在此时,谁也没有料到,岐王府的后园,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嬉笑着从房里探出头来。
房间外面此刻正是空无一人,就连丫环仆人也已不见,她大胆地摘下凤冠霞帔,将床头整了一整,又在梳妆镜前看了一看。
镜里映出的脸虽称不上完美,但泗义哥哥常告诉她,这张脸就是世上最美的,他还说最喜欢她笑的时候。
想到这儿,她不禁笑了。
双手托腮,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是李泗义是我刘寒的哥哥,如今他说话哄我开心,以后他要是娶了娘子,一定不会这么想了。”
刘寒转头看向床的那头,刚刚躲在床底大半时辰,使得她心头焦虑,这会儿才能放松片刻,现在四下无人,她立刻推开窗户,飞身跃出。
整个身影在园中一闪,即刻跳过高墙,没入拉下的夜幕之中。
这时,只见李泗义立在墙下道:“寒儿,你的轻功如今已经回天一绝,相信他们要抓到你绝非易事。”
这是他们合演的一出计,现下暮色已降下,王府的高手也如他预期的那样,俱都受命王妃李恒简离开王府,谁又想到新娘子刘寒一直留在房里呢?
二百四十四夜来风里客相识,月影暮云藏暗光
?夜幕低垂,风清月皎,灯火摇曳之中,岐王府更比往常多了一份森严。
王妃李恒简正在四下踱步,她焦急地等待着,可是等来的消息却一次次的令她失望。
她这般紧张,使得宾客们也都心神不安,此刻,无论是天倚剑,还是傅玉书,亦或是柳枫,众人俱屏息凝神,一道站在王妃身边,只有天绍青被钟妙引及天绍志拉去看望李裳离开了大厅。
王妃久等不见新娘刘寒的消息传来,不免有些浮躁,心里遍遍嘀咕:“如何这丫头会逃跑呢?三十七个高手守着,没可能一点踪迹也发现不了……”说着,不由双眉紧皱,深深思索起来。
猛然间,她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钟若引,钟若引连忙越众而出,面对王妃一揖到底,端庄又不失风范,众人当下顿时生出一种矫然一鹤的感觉。
王妃道:“原来是大理隐域宫的长姑娘。”遂目光落在钟若引的脸上,问道:“若引姑娘似乎有话要讲?”
钟若引眉头紧锁,想了一想道:“若引只是觉得这件事极有蹊跷。”
王妃见事有转机,连忙问:“若引姑娘有话请讲便是,如能帮我找到刘寒,我一定重谢。”
钟若引淡然一笑,一面在厅里踱开步来,一面道:“刚刚我听说刘寒姑娘在房里梳妆打扮,后来离开妆台,而两个女婢却没有离开妆台,待她们二人回头就不见刘寒姑娘了,是吗?”
王妃点点头,道:“当时女婢去拿凤冠霞帔,另一个就站在妆台前整理东西,待两人转身之后,屋子里就望不到刘寒那丫头了。”
钟若引接道:“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喽?”
王妃一愣,道:“不错。”
钟若引看了王妃神情一眼,又接着道:“眨眼的功夫,外面又有高手守护,如果越窗而逃,当然是下下之策,纵然是屋里有机关暗道,要避开女婢耳目打开机关,也是极不容易之事,除非两个女婢耳不辨物,否则只要有声响传出,无论是女婢还是外面的高手,都会有所发觉,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nAd1(”
王妃遂道:“实不相瞒,当初就怕她不同意此事会生变故,因而那间房并无布置机关暗道。”
此话罢了,众人不免凝眉沉思,王妃亦仔细分析起了钟若引的话来。
钟若引微微一笑,看着众人又道:“女婢若是没有说谎,而刘寒姑娘亦没有用点茓及引诱这等手段对付她们的话,那么就是刘寒有三头六臂,可以在如此森严密布之下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王妃听罢大惊。
这时,秦笑小姑娘再也忍不住在宾客堆里喊道:“刘寒姑娘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啦,要么是她与女婢串通早就预谋好了如何脱身;要么就是刘寒姑娘当时就躲在屋内,她趁高手们散开之际再施行逃脱之法,等高手们被王妃调动,王府混乱之时,要逃走的话,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钟若引回头看着那个小姑娘心头一怔,转而又将目光收回,面向王妃平静地道:“正是如此。”
王妃被一言击醒,连忙朝四下疾喝:“来人,再去那房里看一看!”
钟若引摇头道:“只怕迟了。”
王妃一愕,果然不久便有护卫来报,新娘子的凤冠霞帔不知何时被扔在了地上,房间窗户都是打开的,而先前分明是关着的。
王妃踉跄着倒跌一步,身子被两个侍女及时搀住,她恼然地发出一句感慨:“这丫头果真狡诈。”说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钟若引顾望着她,沉吟道:“既然方才去刘寒姑娘房里没有发现凤冠霞帔,而方才距现在不过一盏茶功夫,那么照此看来,刘寒姑娘此刻一定没有走远nAd2(王妃何不派人随着那扇窗户所对的方向去搜呢?兴许会有所发现。她要瞬间逃离王府,肯定不会多择路程,窗户所对之处哪个方向能最快离开王府,肯定就是那个方向了。”
如此一般分析,顿让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尤其最后几句追踪的话语,连柳枫也不得不赞叹一声钟若引反应的机变。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了过去,心想:这隐域宫大小姐一向闭门不出,江湖上有传她能将墨子学说倒背如流,曾经以不会武艺的残躯在其母剑下拯救了整个隐域宫数千人的性命,看来传言非虚,她果真口若悬河,机智是万万不可小觑的。
素闻她自小生病而不能习武,却能将墨子剑法口授,她虽不会武,却能这般杀人于无形。
于是宾客中有几人已不由得心下大凛,先前几个没有看过钟若引的,都开始正视她来。
王妃也对钟若引的提议大为赞赏,当下就吩咐张上官依照钟若引的方法去办。
王妃紧张地心情也得到了片刻松懈,王府也得到了一时的安静。
接着,王妃李恒简叫来伺候刘寒梳妆的两个女婢一一问话,宾客们便各自回房了。
待到傅玉书回身,却猛然发现大师兄清平不在身旁了。
其实早在钟若引与王妃说话之际,清平已悄然离开了大厅,今日,他虽然代表华山前来恭贺,然而却对新娘失踪一事极无兴趣。
他一路跟在天绍青的后面进入了李裳房间。
清平在门外伫了许久方才进去,他进去的时候,天绍青正在李裳跟前哭泣。
李裳是坐在轮椅上的,因为当日华山血战过后,李裳曾被月明教主边灵打下百丈石阶nAd3(
这些,在来关中的路上,清平已经告诉过她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母亲李裳会摔断双腿,站不起来。
天绍青方一看到李裳如此模样,便趴在她的怀里嚎嚎大哭:“娘,青儿来晚了!”
她一连和李裳说话,可李裳俱是浑身僵硬,毫无反应,引得天绍青更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清平推门进来,道:“师伯娘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
天绍青霍然起身,转向他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清平面对天绍青的注视,避开那道目光回道:“其实我也不明白师伯娘为何突然就不会讲话了,这件事你还是问师伯吧,也许他能为你解惑。这些日子,师伯每天都和师伯娘在一起,除了照顾师伯娘之外,很多事情他都不管了。”
天绍青讷讷道:“难怪我看见我爹的时候,他那么憔悴,看起来那么辛劳。”
清平低头微叹:“刚刚在厅里,听到王府出事,师伯一直打不起精神,一句话也没说。”
天绍青一面拭着眼泪,一面道:“我也看到了。我来岐王府之前,还以为我爹和我娘在清居苑呢,谁知刚巧就与我爹娘错过了,后来问起太君和小朝姐姐,她们却都瞒着我,就是大姐也……”说着,想起清居苑里的日日夜夜,天绍琪一直与她纠缠如何杀死柳枫,压根不曾告诉她父母之事,不免鼻子一抽,又在李裳面前跪下。
看着李裳木然的神情,猛然一把抱住李裳膝腿,极为难过的哭道:“娘,青儿来看你了,你和青儿说说话吧,这么多年来,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和娘说的,娘——”
她就这样凄厉地喊着,伤心地哭着。
立在屋内的天绍志及钟妙引面面相顾,俱一脸默然,相互沉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比天绍青而言,天绍志则是一路陪着母亲走过,因此天绍青的遗憾,他看在眼里,只有仰首空叹。
母亲李裳的病情还能够支持多久?天绍志十分清楚,但是他却不想把这个噩耗当众说出来。
过了不久,天倚剑便回来了,他将自己小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双目对着窗外的月色凝望,在儿女面前,他要极力表现的开心一些,所以他见天绍青哭得伤心,突
然笑了起来,双手揽住她的肩头,望着她垂泪的模样,道:“傻丫头,再哭脸可就花了,如果变丑了,你师父可要找爹算账了。”遂冲天绍青淡然一笑。
天绍青匆忙抹去脸上眼泪,朝天倚剑强颜挤出一丝笑容,犹豫了片刻,低下头道:“青儿也很久没有师父的消息了。”
天倚剑在她肩上拍了一拍,微喟道:“你回来爹就放心了,如今就剩下你二姐和你大哥没有回来了。”
天绍青心头一愕,连忙迎上天倚剑的目光,诧异道:“爹,大哥和二姐一直都没有回来过么?我去年还见过他们的,当时大哥还告诉我,要带着明飞姐姐回来见你呢。”
天倚剑一愣,道:“什么?你大哥找到明飞了?”
二百四十五夜来风里客相识,月影暮云藏暗光
?夜又降下一层,院角的灯光将三人影子拉长。
天绍青看着李裳忽然道:“娘,你刚刚说柳大哥的事都是大姐告诉你的?”
朦胧夜下,月光弥漫。
李裳微笑,她却不知道天绍青这话原是有所指的。
天绍青此刻心里忐忑,她不能够确定天绍琪告诉了李裳多少事情,她心里讷讷地想道,难道天名剑及沈家的事情,大姐没有告诉爹娘么?为何爹和娘这般平静?丝毫不曾怪责柳大哥?
大姐为何不讲呢?
这一切的一切,可以如此平静地放下么?
于是天绍青心念百转,看着李裳又试探道:“那她来过这里喽?大姐现在去哪里了?”如果有可能,她想和自己的大姐见一面,感谢天绍琪经过这么多磨难之后仍然这般疼爱自己。
天绍青心里悄然想道,大姐定在爹和娘面前讲了柳大哥许多好话,不然爹娘今夜不会这么开心。
李裳尚未回话,天倚剑已在身后回道:“绍琪与无星说要亲自到太白山一趟,找到那位天一老神仙为你娘治病。”
天绍青闻言一喜,洒开大步,奔到柳枫面前拽起他的衣袖,面向天倚剑及李裳笑着道:“爹,娘,你们知道吗,那是柳大哥的师父。”
天倚剑及李裳立时一惊,天倚剑脱口道:“这是真的?”
柳枫身形陡转,面视夫妇二人颔首作揖,长袖飞舞之下,只听他道:“天一正是在下的师父。”
他目光投过来,又让天倚剑身形一震,再一次利索地扭过头去。
这时,天绍青又扑到李裳跟前蹲下来摸住她的手道:“娘,柳大哥告诉我,天一师父经常云游四海,飘忽不定nAd1(”
李裳喟道:“难怪我们数次上山,俱是找不到老神仙。以前娘从未去过太白山,这次方才知道,王府有重兵守在山上。真是怪了,老神仙所住之处防守极为森严,被守得密不透风……”说着,面露好奇,目视柳枫道:“你们是怕月明教私闯上山么?”
柳枫一呆,犹豫了片刻,迈开大步说道:“月明教与我太白山一向有互不往来之约,而前面几代教主一直遵守此约,倒不用如此费事防范,只是自月明教上代教主边行以后,师父便以本门内功交换岐王府兵马代为守山,毕竟月明教弟子众多,而太白山一直以来不收教徒,只收一两个机缘弟子,无力阻挡如此庞大之势。当时边行挑战武林,所带教众足以攻上太白山,若是双方相抗,红线祖师百年基业便要毁于一旦。”说罢,转面朝李裳拱手道:“故而与岐王府有此约定。”
李裳恍然道:“这便是边灵无法登上太白山开启石门密室的原因?”
柳枫诚恳点头,沉吟道:“我师父年近百龄,七十年岁月俱在山中渡过,自从岐王府有兵把守之后,他老人家才得了空暇遍历天下。”
天绍青不由双眉紧锁,问道:“柳大哥,那老师父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瞅着李裳,面带忧色道:“时间久了,娘只怕——”
柳枫惭颜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八年不曾上山,这几年情况如何,还得去向李泗义了解一番。”
天绍青正要说话,却听天倚剑道:“小公子好像并不知道老人家行踪。”显是他早已向李泗义打探过了。
柳枫面色一暗,皱起眉来,片刻才道:“不妨明日,我带两位上山看看情况。如若找不出我师父医书典籍,那就只有请出我的三师兄鬼医子。不过鬼医子离山之后消失江湖,传说他住在鬼谷深山,却无人知道鬼谷所在何处nAd2(要找出他,恐怕并非易事。”
天绍青见柳枫提到鬼医子,方才想起小月姑娘的主人,当时小月姑娘赠药之时,便提过她家主人鬼医子。
想到这里,她猛然一愣,难不成当日在长安街上所遇的那中年人便是鬼医子?当下连将这件事情向众人说了一遍,又将那粒丹药拿给李裳,可那药原本只是驱毒而已,对于李裳病情却丝毫不起作用,便被李裳推却。
天绍青又提到跟在鬼医子身边的白发老者,她自然不知道这白发老者是后来暴露身份的朱友贞。
尽管如此,仍然使得柳枫诧异半响,不过他保持平静,并未让众人发觉他神色有异。
天绍青随即又问道:“柳大哥,既然鬼医子师承天一老师父门下,与你同一师门,那你想必也略懂些医道了?何不帮我娘诊诊脉呢?”
她想起自己受伤生病,柳枫也曾将她治愈,比如当时甑山。
何况柳枫身患旧疾,也曾亲自开方配药,她虽然不能确定柳枫医术到何境界,但可以断定他在医术上是有所建树的。
然而,柳枫却面露尴尬道:“我当年一心练武,余下时间俱都潜心了韬略,我师父的传世医书,我只是随意翻过一次,学的虎头蛇尾,所以我却是不能为夫人诊脉。”说罢,向李裳低首。
李裳道:“命由天定,我一直相信这句话。该来的,任谁也挡不住。”忽然转头唤道:“青儿!”
天绍青急忙紧握住她,道:“娘。”
李裳道:“别为娘的事费心了,只要你顺利地嫁出去,过得幸福,娘就开心了。我们去前厅吧,王妃等急了。”
她这平淡口气,众人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向前厅赶去。
他们离去后,廊檐下闪出两个人影,一个是赵铭锐,一个是赵铭希nAd3(
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坐在轮椅上的。
赵铭希日前中毒,并未因苏神医医治而好转,先前尚可勉力行走,如今寸步挪移不得。
他的情况与李裳颇为相似,仅有的区别,只有手臂可以灵活罢了。
兄弟二人方露出脸来,眼睛便紧盯着天倚剑等人远去的背影。
赵铭锐猛然收回目光,转问赵铭希:“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赵铭希目中冷光逼人,虽沉吟不语,却满脸愤愤。
赵铭锐微责道:“你都看到了,天倚剑为了他夫人,放弃侠义本分,接纳柳枫,甚至不计较柳枫曾带给沈家的过失。”
有一次,沈无星与天绍琪在王府一处角落交谈,谈话的内容正是柳枫泄露天名剑之事,因而被赵铭锐听去。
虽然在天倚剑与李裳面前,夫妇二人隐瞒了实情,但赵氏兄弟却并不知情,因而赵铭锐方有此一说。
赵铭锐自顾接话道:“因为什么,因为他是皇族,所以他犯的过错,天倚剑他们也可以统统不计较。在他们眼里,你我又算得了什么,咱们玄天门又算得了什么?”
他极力冷哼一声,道:“李存勖得天下而李唐荣耀,在李唐,那柳枫是皇孙,在沙陀族,他仍然是皇孙。他身份尊贵受人拥戴,可是我们一样是羯族皇裔,天倚剑如何对待你我?”说着,转目看着赵铭希道:“我们屡屡向天倚剑提亲,诚意相待于他,他却视你我如粪土。沙陀人一向有其残忍的本性,可那柳枫杀人却被他们正派人士当做神明,而他们反过来指责我们羯族残暴,视我们羯族为匈奴的奴隶,与当年的匈奴人一样,不将我们当人看待。李存勖荣耀,当年我们羯祖石勒奋起反抗,消灭匈奴政权,统领天下,我们何尝不是同样荣耀?”
赵铭希显是被这句话感染,寒声道:“大哥,我不服,我不服他!”
赵铭锐盯稳其弟,续势接下话道:“我们不是好人,那柳枫最多与你我是同类人,我们费尽心思奉承天倚剑,天倚剑将我们拒之门外,如今那柳枫轻而易举就拿走一切。铭希,你现在知道了你上次放走她,是多么愚蠢了吧,如果那时候不给她输功逼毒,将她留在你的身边,哪有如今的场面?”
话锋顿了片时,冷瞟赵铭希嗔道:“你看看,你现在受伤,他们何曾看过你一眼?包括你喜欢的那个丫头,她肯看你一眼么?又何曾同情过你的付出?”
这句同情顿使赵铭希心中一痛,强撑着道:“同情只是施舍,我不需要人同情!”
赵铭锐盯着他冷笑:“说的这么轻松?那你还想着她干什么?”
赵铭希被戳中痛处,讷讷道:“大哥,我——”与其兄目光对视,低下头道:“你和长老说得对,这个世上,有些东西,要到手,不用点手段,只有自己吃亏。”
赵铭锐猛地移开目光道:“算了,经过这次,以后做事考虑周全些,不要做得不偿失的蠢事。”
二人说完,见时辰已晚,再无多留,带着忿忿与不满去了前厅。赶到的时候,里面已是座无虚席。
彼时,把酒言欢,推杯换盏,王妃李恒简的笑声与宾客们奉酒声掺在一起。
与王妃一桌的是:玉柳庄秦琅与秦笑师兄妹,清居苑李征,苏视忠神医。这李征身体虚弱,喝酒之余咳声不绝,引得秦琅极不尽兴,反倒是那秦笑小姑娘举杯豪饮,酒量惊人,倒让王妃李恒简在一旁频频娇笑。
至于王府一些宗亲则与王妃同桌而欢。
赵铭希目光所掠,只见天倚剑夫妇与天绍青坐在中央一方八仙桌前,旁边坐着柳枫,华山派傅玉书及清平师兄弟二人,上官无忧则与傅玉书正在低声交谈。
余下宾客则各自择席而坐,众人相互奉酒,一时间,厅里气氛高涨,十分热闹。
赵铭锐好不容易瞅到清平旁边有个空位,立刻将其弟赵铭希推了过去。正要坐下,一旁的清平猛然将箸子扔在桌上,愤然起身道:“无耻小人,今日这个地方有你们没我。”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傅玉书连忙将他拉住,微声劝道:“大师兄,消气,消气。”
清平却一把将傅玉书甩开,呛的一声,拔出腰身寒剑直逼赵铭锐。
赵铭锐直视他道:“想讨回你们华山那笔债?好,本门主成全你。”
清平目光冷寒,凛然叫嚣:“那阁下还等什么?真英雄,现在就出去和我一决高下。”
傅玉书大惊失色,强行抱住清平手臂将他按住,道:“大师兄,这一剑不能比,不能比呀,请三思。”
清平面色微红,喝过酒的他已有些醉意,哪肯听劝,傅玉书这一做法让他恼意更甚。
当初华山血战,赵铭锐带领玄天门将华山搅得天翻地覆,昔日的仇和恨,又岂能使清平忘记呢?
当日赵铭锐如何击败他,他如何狼狈,记得清清楚楚。
王府宴客是上好的柳林酒,清平今夜连喝了十大杯。他闷头喝酒,已让同桌的天倚剑等人瞧出端倪,只是尚不及开口,赵铭锐便与清平形成剑拔弩张之势。
二百四十六人世悲欢问剑芒,虚名空对取苍凉
?傅玉书钳制清平,话中有话,清平听得明白,转头喝道:“你瞧不起我?我告诉你傅玉书,今日我纵是再次败在他的手下,也不要与他同桌,看在王妃面子,我先前忍了这个小人……”
他用剑指着赵铭锐,满脸愤恨。
傅玉书道:“那又何必在乎多忍这一次呢?此刻酒席正盛,不宜动武,待酒宴散去,玉书任你出气,绝不阻止,如何?”
如此这般,才将清平拖住重新坐下。
清平与赵铭锐心中互相有气,无法同桌饮宴,王妃只得命人另寻坐席安置赵氏兄弟。
不欢的气氛并未因此消减。
须臾,天绍青与柳枫即将成亲一事不胫而走,众人便绕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赵铭溪过轮椅目视天绍青。
厅里气氛依旧,赵铭希双目冷寒,盯着天绍青极尽默然。
她举杯,她两颊嫣然,频频微笑。
赵铭希忽然心中绞痛,他觉得他所有的付出没有得到回报,她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曾经他倾尽自己的功力,本就毒发的他是以性命相博,岂料今日凄凉无人问?由始至终,她俱不闻不问。
就算不要回报自己,总也得看一眼,一句关心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可连这也没有。
难道你对我就这么不屑一顾吗?我今日所来的伤患皆是因为你,你心中有数,竟然无动于衷。
森冷的目光总让人心寒,天绍青觉得背后有一阵冷光直袭脊背,连忙转过双眼,正迎上赵铭希的注视。
有时候希望就是失望,她当然不会给他幻想的任何机会,故而冷然问道:“你想干什么?最多我把功力还给你nAd1(”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粒药,正是小月所赠的那粒,递给赵铭希语气冷道:“这药可以解百毒,你拿去。”
赵铭希呆愣地看着那双眼睛,虽然那双眼睛里露出的是森森冷气,可片刻对视,他忽然再也说不出辱骂的话来,最后掷杯在地,低下头道:“不关你的事。”扔下话后,他愤然转身推开轮椅离厅而去,从头到尾,不曾正眼去瞧那粒灵丹妙药。
赵铭锐亦无暇独饮,遂向王府李氏宗亲告了一礼,一道离去。
天绍青怔怔地望着赵铭希离开厅堂,收药入怀。
这一场饮宴到头来是三个人的不快。
赵铭希方才坐而不饮,摔杯撂酒,而清平连连猛灌,酒到酣时,竟举杯在厅里走动,连向众人挑衅,转而又在天绍青面前立定,端着酒杯道:“绍青,你要到华山去,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人,你都很多年没有上过华山了,你忘了很多事,你不能如此匆忙……”
他本来酒力不胜,此番说话略有癫狂,傅玉书看在眼里,怕他闹出笑话连忙将他扶回房间,留下上官无忧代为陪酒。
更阑人静,清平一路呓语不断,话中多是痴语叫嚷。
傅玉书拖着他走进房间,一手搭在他的背上架住他关紧房门,道:“大师兄,你真醉了?”
清平忽然甩开他立定,醉眼朦胧地睨着他道:“你以为我真醉了?”
傅玉书恍然顿悟:“只是借着酒意在说胡话?”
清平未答,傅玉书上前搀扶他的双臂,也不去看他,只向床边走去道:“你醉了。”
清平走开一步,摆手道:“我没醉,我很清醒nAd2(”说话间,已自己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襟。
傅玉书盯着他道:“原来你刚刚是借酒——”
清平朗然接道:“只有借着酒意,我清平才能出气,我憋了很久了,傅师弟,我很难受!”
他看着傅玉书,指着屋外道:“那个柳枫要杀她,她却偏偏喜欢他,我——我想了她七年,我对她的好,还比不上一个柳枫么?”
傅玉书微叹:“这也许是你们有缘无分。”
清平不满道:“什么有缘无分!”
傅玉书见他面有愠色,只得陪声:“好好好,算玉书说错了,玉书今日若有冲撞之处,万望大师兄别放在心上。”
清平忽然苦笑道:“傅师弟,你人好,听话乖顺,心无城府,你来华山之后,四位师公喜欢你,师父也喜欢你。”
傅玉书听得心中暗笑,表面上装作懵懂未知,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听客。
两人在屋子的小几旁坐下来,清平续道:“我清平一事无成,难道你看不出师父喜欢你,有意让你做华山掌门么?”他斟了一杯茶饮下,胸中郁结仍是难以平复。
傅玉书一呆,道:“大师兄莫要取笑玉书,玉书武功底子薄弱,刚入华山,又岂能担此重任呢?这掌门的位子还是大师兄你做较为合适。”
清平立刻情绪激烈道:“我不要做掌门,我不想呆在华山,我已经荒度了七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不想再这样下去。”
傅玉书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昨日我们来的匆忙,本来玉书有件事打算与你商量,如此看来,哎!”
见清平好奇地望着他,犹豫良久,终于说道:“大师兄可知道,三位师公埋骨之处,二师公和四师公的棺内俱是空的?”
这师公自然说的是华山七剑,当日月明教与玄天门攻上华山,华山七剑之中有三人不幸中毒遇害,余下四剑各为:三剑风记真、五剑冯武、六剑孟历堂、七剑公孙扬nAd3(
傅玉书此番指的自然不是活在世上的这华山四剑,而是指已经死去的华山长剑谷尤,二剑东郭赢,四剑东方宿。这三人死了之后,华山特意造了一个足够宽阔的墓室,三口木棺一起放在里面,也就是将三人葬在了一处。
因此他这番试探,却足让清平吃了一惊:“什么?棺里面是空的?”
傅玉书料他必是吃惊,随即又道:“不是我发现这件事的。”
清平质问:“那是谁?”
傅玉书轻声道:“二师兄。”
清平惊道:“不平?”
傅玉书接着道:“那天不平师兄发现三位师公的墓室附近有一处裂缝,一股发臭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引我下去看。进了密道,里面壁石有掌力拍过的裂痕,地上有血。当我们走到木棺跟前,就发现大师公趴在棺上,另外两口木棺都是空的,而大师公的两臂被人拍断掉在一旁,他的额头磕上木棺,是后背中掌,失去重心,受人一掌丧命。我和二师兄查看过大师公的伤口,发现大师公心脉肋骨全被这一掌震断,那掌法很像——我们华山惯用的绵柔化骨掌,只是掌印之中还有一种霸道的指痕,玉书见识尚浅,倒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功夫。”
清平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傅玉书道:“当时大师兄不在山上,不平师兄找不到别人相商,正好碰到玉书。再说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是不能向外声张的。后来我们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师父,我想师父也是因为这个,才派人打探鬼医子下落请鬼医子上山,可惜鬼医子住处隐蔽,师父广发邀请帖,他没有去华山。”
清平不免微喟:“绵柔化骨掌?我们华山的功夫?”说着,定睛看着傅玉书道:“傅师弟,你是怀疑二师公和四师公假死?”
傅玉书道:“至少玉书找不出别的解释!这绵柔化骨掌,正是他们一起钻研的成名绝技。后来师父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还吩咐我和不平师兄不要将这件事知会其他四位师公。玉书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极有蹊跷,个中曲直,牵连甚广。不瞒大师兄,玉书怀疑从华山盗走天名剑的就是二师公和四师公。玉书更怀疑在华山脚下杀人屠村的也是二师公和四师公。”
清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愠然嗔道:“此关华山清誉,莫要胡说!”
“大师兄请看……”话未落,傅玉书已从袖里掏出数块巴掌大的肉皮,这肉皮光滑柔软,触之即可与皮肉黏在一起。
傅玉书将这些肉皮贴在脸上,顿让清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因为面前出现的是一张神奇的面容,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傅玉书看着清平诧异的神情,又将肉皮一块块揉搓下来扔在几上。
清平道:“傅师弟,你从哪里弄来这些?”
傅玉书淡淡道:“因为墓室里面,满地都是被人揉碎的这些东西,如果将它们合起来,可以裹住两张脸,四双手臂,四只腿脚,甚至于两个人的肌肤。玉书不过是捡了一些回来,请最好的易容师拼凑了这几块。”
原来傅玉书是一个济世悬壶的大夫,且不论他的医术是否精湛,但眼力绝对高于常人。
清平道:“你怀疑有人易容假扮二师公和四师公偷走天名剑,然后故意嫁祸月明教与玄天门,让他们互相猜忌大打出手……”
傅玉书道:“如此一来,华山守卫松懈,偷走天名剑易如反掌,更可以使我们华山,月明教及玄天门三方私斗,而二师公和四师公若真有异心,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顿了一顿,傅玉书踱步逐一分析道:“天名剑当时被大师公的弟子看守,二师公与四师公只要略施小计,大师公防不胜防也在情理之中。”说着,他又面露疑惑,低声道:“只是当时三位师公一道死去,以余下四位师公及师父的眼力,怎会看不出这易容之相呢?这其中的原因,玉书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世间上,又有什么易容术可以在人死闭气之后,数个时辰之内皮肤也不会发生变化的呢?”
傅玉书凝视清平,不住地摇头道:“文景居的文景先生?可惜他已经过世了。”
二百四十七人世悲欢问剑芒,虚名空对取苍凉
?清平凝神顿住,忽然脱口道:“有,素有鬼医之称的鬼医子程之焕,他便有这个能力。那个文景先生易容术虽有冠绝天下之称,但要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还不足以与程之焕相提并论。”
他紧盯傅玉书,一字一顿道:“程之焕自小拜在太白山天一老人门下,据说这天一老人便有令人起死回生的绝世医术,旁人只知他的医术武功惊世骇俗,却不知他的易容术同样独步天下,无人能及。他曾经收过三个徒弟,其中便有鬼医子程之焕。至于另外两位据说是十七年前就被天一老人赶下山了,之后从未见此二人在江湖上露面,好像突然神奇般消失了,是死是活,我也不太清楚,师公们亦从来没有提过。”
傅玉书闻言惊讶道:“这个鬼医子嫌疑甚大,若是有人蓄意假扮二师公与四师公,有谁能够请得动程之焕呢?据说他可是闭门谢客,足不出户,江湖上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鬼谷所在,能如此了解鬼医子行踪的,玉书觉得除了他家人和两位师兄,别无他人。”
清平来了精神似地道:“有道理,看来程之焕有与他的两个师兄串谋的嫌疑。”
说到此处,猛然想起一事,抬头迎上傅玉书惊讶道:“对了,刚刚柳枫不是自称他乃天一老人的关门弟子么?这件事我们可以向绍青求证。”
傅玉书点头,表示赞同。
清平心里突然无比雀跃,立刻兴奋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却正遇到天绍青与天倚剑、柳枫走在院中说话。
清平不由分说上前叫住天绍青:“绍青,我有事情要和你谈,你有空么?”
他目光自天倚剑及柳枫身上掠过,天绍青想起先前清平在前厅的举动,虽有迟疑,但还是答应下来,随他一道进屋。
清平也便将门窗关紧。
坐下后,清平单刀直入向天绍青求证道:“绍青,有件事我想问你,刚刚柳枫说他师出太白深山,那你知道他的师兄叫什么名字?”
天绍青未做它想,如实答道:“柳大哥告诉我,丹阳子居长,玄阳子为弟,还有一个鬼医子nAd1(”
清平心里一喜,接着问道:“你可见过他们三人真面目?”
天绍青摇头,道:“前些日子,我曾有幸在街上见过鬼医子程之焕,其他两位倒不曾见到。”
清平不免紧张起来,跟着追问:“柳枫有没有见过他的三位师兄?”
天绍青斩钉截铁道:“从来没有。柳大哥上山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离开了太白山。”
清平道:“前后相差多久?”
天绍青道:“不足几月罢了。”
清平激动道:“也就是他们师兄离开太白山,与柳枫上山是同一年时间?”
天绍青肯定答是。
如此,更加证实清平心中所想,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他难耐兴奋,硬是生生装作平静,道:“柳枫今年多大?”
天绍青想了一想道:“柳大哥拜天一老人为师那年是九岁,今年整整二十六了。”
清平接口道:“那他上山至今就是十七年时间?”
天绍青点头:“嗯,差不多。”转而看着清平一脸疑惑,转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清平遂将方才与傅玉书一番谈话全全道了出来,听得天绍青膛目结舌,诧异吃愣。
清平随即立起,曼声道:“而丹阳子与玄阳子离开太白山那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华山发生过一件事nAd2(”
天绍青遂问:“什么事?”
清平转头看她,认真地道:“你从来不在华山,你可听说过三师叔?”
天绍青摇头。
清平道:“有一天,一个华山弟子在山上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师父及诸位师公便赶去看,当时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当时大伙都认不出来,但是三师叔却指着尸体一口咬定那是四师公东方宿,可当时四师公东方宿就在大家跟前站着,大家当然觉得三师叔信口胡言,因为三师叔一直有些神志不清……”
天绍青似乎猜到了什么,问道:“后来三师叔怎么样了?”
清平淡淡道:“自杀了,可是他死了,华山的人还是认为他闹了一出笑话。”说罢,冷目看着天绍青,道:“三师叔那件事后不久,有人在山下屠村,又有弟子指着其中一个尸体,说那是二师公,当时大家全都以为二师公不幸遭难,可是上山以后,二师公安然无恙站在大家面前,弟子们方觉虚惊一场。”
天绍青浑身发寒,不由站起来盯紧清平,叫嚷道:“你叫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证实丹阳子和玄阳子是否有假扮二师公和四师公的嫌疑?你别忘了,如果二师公和四师公是假的,那真的二师公和四师公又到哪里去了?”
清平也不再拐弯抹角,点头承认,更与她相顾一眼,道:“所以我才给你讲三师叔的故事,十七年前华山脚下屠村的故事。”
天绍青迈开一步,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前后相隔数月,先后有两个人混进华山,而且是混在华山七剑当中,这场假扮之事一连做了十七年才以假死结束。你当假扮一个人非常容易么?若要假扮一个人,首先要学会那个人的生活习惯,说话声音,尤其是师公那样的前辈高手,单武功一样,就要出神入化,做到滴水不漏才可。非但如此,这个人的过去也要了如指掌才不会被人拆穿。”
清平听完淡然道:“这点我当然考虑到了,唯一的可能是我们华山七位师公当中,有一个是丹阳子与玄阳子的合谋,这样一来,假扮自然水到渠成nAd3(”说此,盯了天绍青一眼,道:“经你提醒,我现在反倒怀疑这个合谋人就是大师公谷尤。兴许当时便是他与那假的二师公、四师公合演的一出假死计,后来三人言语不和,大师公被人在墓室杀死。”
见天绍青不再说话,清平冷然道:“我还要提醒你,如今江湖上人尽皆知,李继岌乃柳枫之父。有一件事你必须要知道,二十七年前,后唐庄宗李存勖被明宗李嗣源围城,之后李存勖便死于乱阵,其子李继岌闻明宗反,试图率兵驰趋京师,以救内难。可惜他行至渭河就踏上了不归路。我要告诉你的是,当时擒贼先擒李继岌的就是我们华山,当时华山所有弟子都有参加诛杀李继岌的行动。因为大师公谷尤当时接到一封朝廷密函,要我们华山在渭河拦截李继岌。”
天绍青闻言一震,几乎站立不稳,怒声道:“你胡说!我不信!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根本就没有这件事。”
清平看了她一眼,面目平淡道:“二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是我们华山所做,当时曾有朝廷密函一封送到华山,让华山暗中行事。事后又查出来那是一封假密函。这封密函乃是经自大师公之手,如今看来定是大师公早有预谋,有意陷害华山。兴许当年之事师伯也有参与,有些事情,绍青你还是要考虑清楚一些。”
天绍青乍一听这个消息,震惊半响,难以回过神来,往昔的记忆,使得她脑海里频频闪现自己做的那个梦。
梦里面,柳枫与天倚皆相残杀,每次都吓得她大汗淋漓。
还有柳枫残玉上的剑气,曾经便有人怀疑那是华山剑气。
此时此刻,她忽然想起柳世龙临终时所说的那些话:“姑娘,你应该最清楚,那剑痕和我身上的一样,这剑气是出自华山的吧!”
那次路经李宅,那个镇上被杀的百姓,他们身上那剑气,她记得清楚,那就是华山剑法。
如今事实从清平口里说出来,天绍青再也忍不住,立刻奔出门外,道:“我不信,我不信……”
虽然她带着怒气跑掉了,但是清平方才的冷漠着实让人心惊。
自私原本就是每一个人的本性,清平也不例外。
傅玉书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悄然浮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茫茫黑夜,空气中似乎有了一分冷意。
天绍青径直奔进天倚剑房间,大叫道:“爹,爹……”
天倚剑正扶妻子李裳睡下,见她如此错乱叫嚷,嘘声示意她莫要出声,当下关上房门,与天绍青走到另一处房间。
天绍青心里惊惶,连忙将清平口中那件渭河之事说了一遍,并问道:“爹,二十七年前,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件事?”
天倚剑默然,半响过后,方叹了一声:“清平所说句句属实,确有此事!”
天绍青趔趄倒退,忽然上前两步,猛力抓住天倚剑手臂,急切道:“爹,那件事没有你的,对不对?”
天倚剑一手将她揽在怀里,喟道:“爹当时忙于诛灭月明教教主边行,收到七位师父密令赶去之时,已经晚了一步。”
天绍青抬起头来,激动道:“那就是与你无关了?”
见天倚剑不说话,她紧张地心情顾自放下来,低声嘟喃道:“刚才我真的好害怕。”说至此处,将首埋在天倚剑怀中,轻声问道:“爹,那件事究竟怎么回事啊?柳大哥他爹,就是曾经的魏王李继岌究竟是怎么死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何事?”
天倚剑双眼迷朦,仰首望着深处,开始陷入深深地回忆之中,一面思索一面道:“当时我听说渭河有变,要我和你师叔上官倚明去杀一个人,当然事先,他们已经画好了画像,我们只需照着画中人去寻,辨认清楚即可动手,七位师父的密令上称,不要多问,见了人便杀,我和你师叔当时觉得奇怪,为何你七位师公会下这样的密令?但事出紧迫,来不及细问。当我们赶到渭河的时候,就看到和画像上长的一模一样的一个人在村子里杀人……”
天绍青诧异地望着天倚剑,脱口道:“那些被杀的人都是村民?”
天倚剑没有说话,但天绍青已经怔愣地不知所措,良久,讷讷地问:“爹,他是不是你们杀的?你告诉青儿!”
天倚剑犹豫了片刻,道:“当我们动手的时候,你三师叔突然冲出来……”
天绍青惊道:“是三师叔杀了他?”
天倚剑以默然算作回答。
天绍青已惊呆地无言以对,半响方道:“但是为什么江湖上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呢?”
天倚剑木然道:“因为此事过后,华山极力掩饰,不想对外宣扬。”
天绍青奇怪道:“为什么?”
天倚剑道:“因为李继岌死后,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他事先服过入癫药,而且当时的朝廷也没有发过诛杀李继岌的密函给华山。”
天绍青震惊道:“那就是他——”
天倚剑接道:“也就是这件事,华山为人利用,极有可能做错了,又怎么会向外宣扬,而让江湖上的人知道呢?”
天绍青望着窗外,惊道:“杀错人了?”
天倚剑犹自说道:“这二十七年,华山附近一直不太平,三次遭人屠村。第一次是李继岌为人陷害而大肆杀戮,第二次发生在十七年前,最后一次就是去年。可这三次华山事先俱是浑然不知,被人蒙在鼓里。我们一直怀疑华山有奸细潜伏,但多少年来,从来没有查出来过。如今就连你大师公也不再了,当初只有他接到过那封朝廷密函,他也是唯一见过那密函信使真面目的一个人。”
二百四十八人世悲欢问剑芒,虚名空对取苍凉
?夜阑,朦胧依旧。
只有微风在暗处阵阵。
穿廊,扫窗。
天倚剑的一番话却让天绍青无法冷静,这场仇恨到了最后,原来始终与自己有关。
父亲口中的三师叔很早就已经不在了,那时候她才两岁,况且又不场华山,自然没有多大印象。
可一想到柳枫所有的苦楚,起源是因为华山,而自己一家又与华山关系匪浅,她便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人生弄人,教她如何平静面对生活,如何释怀地面对柳枫?
苦叹,安慰,弥补。
可以弥补一切么?
告诉柳枫吧,她却很害怕。
她想起柳枫的一生,想起他那凄惨的童年,想起他那因此而狂的母亲,她再也忍不住,一颗眼泪立即从她眼角滑了出来。
她无法忍受这一切是因为自己造成。
在她的心里,从来也不愿意去伤害柳枫,更加不愿意那个人是自己。
可是造化始终是弄人的。
天绍青拭去眼泪,凭窗外望,在看到柳枫从外进来的瞬间,立刻冲出天倚剑的房间,行动间,只管躲闪柳枫,根本无法面对他。
她这般急匆匆地躲闪,使得柳枫大讶,柳枫见她神色有异,急忙将她在门口拉住,凝视着她道:“青儿……”
话未落,天绍青已朝后退去,她压住眼眶里的泪水,面对柳枫眼里的诧异和关切,声音颤抖着道:“柳大哥,我……我对不起你……”
柳枫追着她的脚步,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天绍青这种神色,让他心下一怔,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难过的神情nAd1(
天绍青双脚朝后退开,失魂落魄着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不会让你为难……”
柳枫心中更怔,大惑不解,但见天绍青似有哭泣倾向,大为诧异,正要再问究竟,天倚剑过来将天绍青喊住:“青儿,不要乱说话。”
天倚剑看了柳枫一眼,尽量恢复平静,转头朝天绍青道:“爹与柳公子有些事要谈,你——去倒茶。”
天绍青知道天倚剑想缓和气氛,只好转身走开。
柳枫转而揖手,与天倚剑在房中坐下,开始叙话。
天绍青在一旁一面斟茶,一面想着柳枫。
就听天倚剑道:“今日王府客满,又接连发生变故,直到现在才有空……”
柳枫顺势接话道:“早就有意拜会天大侠,不想拖到了此刻,柳枫惭愧。”
天倚剑道:“这些日子,青儿可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吧?”他正身坐的笔挺,目光既清且冷,专注地凝视柳枫。
此刻倒再也不闪避那双眼睛了,只将柳枫上下打量了一番。
打量了片刻,猛地移开目光,这时,天绍青已将茶沏好,他端过一杯,神色自若地问道:“听闻公子祖上乃先唐庄宗皇帝,是么?”
柳枫道:“是的,先父正是魏王李继岌。”
天绍青正将茶盏放在柳枫跟前,闻听柳枫这句铿锵话语,竟险些失神,茶盏在她手里一阵颤摇nAd2(
柳枫发觉这个异常,连忙将天绍青的手按住,诧异唤道:“青儿……”
天绍青微笑摇头,淡然地推开柳枫手臂,奉茶过后,她便走出了天倚剑房间。
立在门外,她听到柳枫在与天倚剑细表家世,其实这些江湖上近日早已有所流传,如今这般说出来,也不过是走个形式。
形式归形式,但考验的就是耐心和谦诚。
柳枫态度自然谦恭,句句如实细述,诚意相待,显然他对这场谈话极为重视,更重视着天绍青全家人。
先前,就算面对天绍琪的咄咄逼人,他亦是谦让被动,一贯的凌厉丝毫不曾释放。
他尊重自己家里每一个人。
想至此,天绍青便再也无法释怀。
正在她凝神细想之际,屋里的天倚剑已与柳枫谈到了她的婚嫁。
天倚剑道:“去年华山一役之后,裳儿久卧病榻,病情日渐恶化,她这辈子一直有两件事心怀愧疚,第一件事,她如今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说到这里,天倚剑满面凝重,长叹一声:“只不过这个代价,却太过沉重。至于第二件事,她刚刚在院中已经说过了,裳儿病的严重,她一直觉得自己有愧青儿,终日放心不下,我想这几天就让你与青儿先拜堂,了去裳儿这桩心愿。只需公子勉为其难,先行拜堂,至于洞房,日后……”
天倚剑站起来,双手负后,目视柳枫道:“草率是草率了一些,不过公子日后回到金陵,亦可以告慰祖先,正式明媒正娶,以安家声,不知公子意下如何?你知道裳儿病情,不能劳累辛苦,不然我们夫妇大可多等时日,赶去金陵亲自将青儿嫁过门nAd3(”
柳枫一怔,但见天倚剑极为认真,不似玩笑,随即点头应承下来。
天绍青听得真切,她背倚门廊,眼泪直流,心中默默念道:柳大哥,如果这世上,有一件事可以让你不再有负担,如果我离开这个世界,可以让你放手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一定不会让你为难。
转身,她离开了天倚剑房外,临走前,她看了李裳最后一眼。
李裳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她不断地咳嗽,亦在黑夜之中吐出一口鲜血,手上丝巾都被染红。
天绍青站在门外,将这一切看入眼内,她看到母亲将带血的丝巾悄悄地扔到床底下,转而躺回床上熟睡。
天绍青移步进去,立在床头,凝神注视着李裳,她不知道母亲是否真正睡着,但假若睡着可以令母亲避开一切,忘记疼痛,她亦不愿意打扰母亲。
这个晚上很奇怪,似乎各处角落都在散发着一种诡异又悲凉的气息。
且不说清平告诉天绍青这件惊天密事之后,心情是否幸灾乐祸,且不论傅玉书表情淡然,在房间昏暗的烛光下揉搓着蜡丸究竟为何。
就赵铭锐遍遍劝解赵铭希无果,已经足够引起轩然大波。
身为哥哥,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日日沉沦,他情愿自己的弟弟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可以享受女人,可以放弃女人,可以游戏人生。
可是弟弟如今的情形,只能害了弟弟一辈子。
赵铭锐自然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
他讨厌这个认真的弟弟。
他必须尽快设法挽救。
他迈步跨出大门,直接向王府的宗亲讨要了四名女姬,于是深更时分,当赵铭希被他迎进房里的时候,就看到了屋内杵着四名女姬。
女姬们弹琵琶吹箫,各个样貌绝伦,目光投向赵铭希时俱是风情无限。
赵铭希目视女姬,却久不发言,此刻不用赵铭锐开口,他已明白了兄长的用意。
赵铭锐在一旁说道:“铭希,她们都是王府几位大人特意赏赐给你的,今天晚上,你一定要给我想明白,以后重新振作,不要再想那个丫头了。”说罢,示意女姬上前服侍赵铭希。
赵铭希却趁其兄不注意,霍的将其兄腰上的玄天剑拔出来,剑芒闪耀,他目带杀气,顿时吓得女姬们面目失色,纷纷扔掉乐器,惊恐大叫。
赵铭锐见之不对,在旁怒道:“铭希,那丫头不适合你。”遂伸出手臂,试图去夺赵铭希手上的玄天剑,道:“把剑给大哥,这些日子,有大哥随身守护你,你不要拿剑。”
赵铭希掣剑在手,猛地情绪失控,大怒道:“我要杀人,我要杀人……”说着,举起剑来,杀气四溢。
女姬见此,哪敢多呆?纷纷从门口逃也似地鼠蹿。
怪异,秦琅在院中喊了一声。
然而,王妃李恒简却举步来到身边,她找的人不是秦琅,却是他身旁的小师妹秦笑,秦琅便向李恒简告了一礼,洒开大步离去。
李恒简见秦笑翘着双腿,坐在花坛前唱歌,遂上前说道:“小姑娘,你帮我找出刘寒,我请你吃好的住好的,怎样?”
这秦笑只有十四五岁,李恒简自然是将她当做小孩子,认定她天真无邪,极为好哄。
秦笑望了李恒简一眼,从花坛上跳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王妃呀,你这里有那么多客人,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大有来头,你为什么不请他们帮你找呢?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比我秦笑聪明呢。”
李恒简转身喟道:“他们为人精明谨慎,心思难以捉摸,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随便偏帮哪一方对他们而言都不是上策。他们各为己利,做什么事都要事先考虑,不会轻易惹事上身,你没看到在大厅那会儿,他们都闭口不言么?只有你和若引姑娘肯站出来伸张正义。”
秦笑随即明白李恒简单单挑中自己帮忙的缘由,当下走开两步,沉吟着道:“我觉得那个李征不错,你可以去问他。”说此,转目看向李恒简。
她这么说话,显是晚宴时,与李征同桌共饮,李征给她留下了印象。
李恒简叹道:“他脾气古怪,目光只在征伐大事,不喜欢管这些琐碎事情,若是找他,他只会以为这些事情是白浪费精力,要回来的人自然会回来。所以我也不想去找他。”
二百四十九满载几杯愁绪凉,千番空念度思量
?秦笑听罢,想了一想道:“说起这个,本来我师兄倒是可以帮你的,不过今晚他就没有说话。”
李恒简随即双目一亮,道:“那麻烦你帮我转告一声,倒时我重礼酬谢于他。”
秦笑望过她一眼,深叹道:“哎,可是我师兄最近心情不好,听说他多年的好友近日猝死,怕是要辜负王妃一番美意了。”遂转头凝视李恒简,提议道:“你可以再去找那位若引姐姐,我看那姐姐人挺好的。”
李恒简顿时目露失望,道:“可惜她已经走了。”
秦笑无法,只好随李恒简重新查看刘寒失踪的那个房间。
秦笑在屋内翻看刘寒遗漏的蛛丝马迹,半响过后,李恒简见仍无线索,在一旁急躁骂道:“我看他们都是酒囊饭袋,没一个帮得上忙,明知道刘寒那丫头逃到山上去了,却只会围着山瞎转悠,一点辙也没有。”
秦笑闻言扭过头道:“王妃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但是——”察颜观色几番,面露几分迟疑。
李恒简遂道:“问吧!”说罢坐下来,端过女婢递过的一杯茶,道:“外面都传我威严凶煞,其实也不过是以讹传讹。”
秦笑当下停在李恒简面前,问道:“王妃平时对下人如何?”
李恒简想也没想便道:“自认不错。”
秦笑见她面色温和,进一步试探道:“那就是相信他们喽?”
李恒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秦笑又问:“如果犯错,有没有用刑?”
李恒简一愣,随即面色恢复,如实道:“不曾用过。”
秦笑洒开两步,已然有所定论,道:“正因为你信任他们,他们才会肆无忌惮,认为即使在你面前说了谎话,也不会怎样nAd1(也就是说他们其实都在说谎,都有串通新娘逃走的嫌疑,包括你的儿子。”
李恒简惊愣。
秦笑见此,惊呼一声道:“哎呀,王妃,其实这件事很简单,你非要如此劳师动众。”她摆开双手,自顾自在屋内走动,道:“很简单,如果是我,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躲到那边的床底下。”说罢,她手指立刻指向床头。
李恒简连忙不以为然道:“那太脏。”
秦笑无奈地叹道:“哎,像王妃这样喜欢干净体面的人,是不愿意躲在这么脏的地方,所以刘寒姑娘即使躲在床底了,也没人留意。”
见李恒简吃愣,她又道:“我听说刘寒姑娘不过十七,论年纪来说,比我大不了多少,我呢,就喜欢玩,方才我听王府的下人说,刘寒姑娘心性好玩好动,也就是如我一般喽?”
李恒简被一言击醒,恍然立起,道:“你如何这么快便可以得知那丫头是躲在那里?”
秦笑两步奔到门口,做了个鬼脸,道:“我和我爹经辰迷藏,什么地方都躲过。”
秦笑一口气奔出王府,在外面马厩前牵出自己的坐骑,她一手抚着棕色的马背,嘟喃道:“马儿啊马儿,这里的人实在好奇怪啊,为何一件小小的事情,要劳师动众。我笑儿的耳朵啊,要生茧子啦。”猛然转向马身,悄声说道:“不如我们出去散心,好不好?”当下将马牵出来。
她方走到王府门外,天绍青从后面冲过来,一把抢过她的缰绳,随手一拽,马一声长嘶,眨眼,天绍青已跃上马背。
秦笑急道:“喂,你为何抢我的马啊?”
天绍青一手打马,头也不回地道:“借你良驹一用nAd2(”说罢,得一声,人与马已向黑夜驰去。
秦笑在后面叫道:“喂,喂……”
但是这番呼喊只是白费力气。
正呼喊间,柳枫猛然从内里急奔而出,望着天绍青消失的方向一阵焦急。
秦笑见他心急,连忙道:“你来的正好,那姐姐抢走我的马儿,你快把她追回来!”
于是,柳枫立刻转入马厩,秦笑抢他之前牵出一匹马,嘟喃道:“还是不用你了,我就不信我追不回我的马。”她正要跃上这个马背,却不想柳枫心急如焚将这匹马抢了过去,不由分说,照直朝长街奔去。
秦笑跺脚道:“好啊,你们两个都欺负我,那是我师兄的马也!”
柳枫只觉得天绍青今夜有悖寻常,见其一路打马疾驰,只得片刻不歇地追赶。
两个人就是这样,各自在夜下扬鞭策马。
柳枫在后面叫道:“青儿!”
天绍青却俱无反应。
黑夜之中,亦看不清她的神色,柳枫凭着高深的内功修为,只闻得到疯狂的马蹄声。
柳枫觉得越来越不对,又用内功散出的声音在后呼喊,却俱无效用,天绍青似乎有意躲开他一般,他越是喊叫,她将马打得越快。
他从来不知道天绍青的骑马技艺如此之好,直让他一连追了十几里,却仍然与她保持着十丈之距。
风打衣角,振臂高呼:
青儿,青儿……
天绍青不管不顾只管打马疾奔,偶然回目,却是扭转过头,强行忍住哭泣,心里默念道:柳大哥,你不要管我,你回去吧nAd3(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这样子从母亲房里悄然奔出来,柳枫会发觉呢?
她心中期盼着柳枫离开自己,让自己尽情放纵在这黑夜之中,却又期盼着能与柳枫一直保持这样的距离。
几经煎熬。
猛然回头,却忽然见到四周一片寂静,柳枫已然不见。
终于甩掉柳枫了,她长舒口气,也不再着急赶路,遂跳下马,牵马踏上太白山方向。
临离开之际,她想为母亲做最后一件事,所以她决定亲自去往太白山,她可以拜见天一老神仙,向他求取灵丹妙药救治母亲,也可以看一看柳枫学艺的地方。
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她正向前行走,忽然在一山坡处看到两个人影。因距离较远,夜黑不明,也看不清楚。只听声音,其中一个像是端木静,另一个却不知何人,只知道是个女子的声音。
端木静道:“你好大的胆子,今日成亲在即,你竟敢违背主上命令,私自逃走!”
那不名女子冷哼道:“你想利用我控制泗义哥哥,想要岐王府的兵权,我刘寒断不会让你们得逞。”说着,随手一掣,左手已然握住一柄寒芒长剑。
端木静见此奇道:“左手剑?”
刘寒将剑锋横在身前,对峙着她道:“本姑娘一向喜欢左手使剑,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摆好架势,端木静却一脸镇定,道:“你爹还在我们手里,你敢不听我的话?”
刘寒上前两步,仗剑逼向她恼道:“我知道,所以今天晚上,不是你落在我的手里,就是我亡。”说罢,不再废话,长剑挺前,直取端木静颈项,试图以快招将其擒住。
端木静人随身动,却不将剑拔出,而是只用剑鞘格开一招,见刘寒急攻而来,她身形疾扑,一掠三丈,稳稳落在刘寒身后。
跟着,剑起,冷风急蹿。
刘寒立即转身斜刺,不料长剑落空,端木静又不知何时落到她的另一侧。
二人相斗半响,端木静始终不曾出招,引得刘寒不由大恼:“岂有此理,竟敢拿本姑娘伺玩。”
谁知这番话落,端木静目光一冷,长剑急跟而出,直取刘寒要害,刘寒武艺虽好,但常年呆在王府,终究少些临敌经验,当下只觉背后冷风直袭,连忙举剑迎上,但仍是不备,端木静长剑从她手臂处斜擦而过。
刘寒退后三步,恼道:“你好阴险,竟然使诈!”说罢,连忙揉着手臂,心里直呼,幸好方才躲闪及时。
端木静冷笑一声,长剑在手,欲要再攻,天绍青猛然从暗里跳出来落在刘寒面前,挡开她一招进攻。
端木静见是天绍青,不由一愣,但随即道:“喂,你走开,我不想跟你动手,少管闲事。”
天绍青斜视身后的刘寒,朝端木静道:“那你放了这位姑娘。”
端木静冷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天绍青遂目光转寒,目视端木静,拔剑出鞘。
见她这般杀气腾腾,端木静心下一寒,退后两步,仗剑喝道:“天绍青,本仙子不想与你有任何牵扯,你马上给我走,带上她一块儿走。”
天绍青遂拉着刘寒疾步离开。
见她们离去,端木静望着无边的深夜说道:“柳枫,我欠你的情算还了,以后我不再欠你了,以后你要是再把一些事情往我身上赖,我端木静——可不是好欺负的。”
她这番话却没入黑暗,早已没人听得到了。
天绍青方拉着刘寒走出,不过须臾,柳枫忽然从旁侧蹿出来,吓得天绍青立刻闪避开去,见自己所牵的马就在跟前,连忙跳上马,却不想柳枫轻功一展,亦跃上马背。
天绍青欲摆脱柳枫,故而扬鞭欲驰,柳枫却在后面将鞭拽住,两人一拉二扯,那马顿时受惊,将天绍青摔在地上,柳枫大叫一声,连忙飞跃下来,扶住她问道:“有没有受伤?”
二百五十满载几杯愁绪凉,千番空念度思量
?天绍青却不敢正视柳枫,更不敢面对柳枫的关心,起身连连避闪。
柳枫失声叫道:“青儿!”见天绍青转过身不看自己,又道:“为何你深夜跑出来?”
柳枫上前两步,追问道:“你想独自上太白山去?你可以告诉我,你不认识我师父,怎么找的到呢?”
天绍青背过他,道:“柳大哥,对不起,我不想让你难过。”说话间,双肩抖动,犹自抽泣,又怕柳枫发觉,遂将眼泪擦掉,脚步朝外挪移,一副惊恐的样子。
明亮的月光下,柳枫跃到她的跟前凝视着她,一步一步踏上来,却教天绍青无法直视他的眼神,直往后退。
柳枫道:“你知道吗,这辈子能接受我柳枫的人没有几个,只有你,青儿!”
天绍青再也忍不住,哭声更甚。
柳枫看着她,想起天绍青零碎的话语和今夜种种神情,面上一痛,已约莫猜到言外之意,当下极为痛苦地道:“我杀人,我阴险,我害人,我一剑杀死十三个无辜的女人,这个世上,没有人原谅我,只有你,只有你,青儿!”
刘寒在旁惊呼道:“哇,十三个人,好残忍哪!”她正说着,李泗义鬼使神差地拽住了她。
刘寒诧异道:“泗义哥哥,你怎么?”
李泗义嘘声示意她噤声,小声道:“你出来,我就一直跟着你,不然你以为王府的护卫真是酒囊饭袋?”
刘寒恍然道:“难怪他们看见我,故意绕道走。”说此,转目看向李泗义。
李泗义见她仍有疑惑,忙道:“我与枫大哥早就相识,刚刚看到他在此处寻人,所以与他一道过来的。”
刘寒这才明白事情始末nAd1(
这时,那边天绍青被柳枫步步紧逼,听他所说已泣不成声,目视柳枫抽咽道:“我——我也是伤害你的那个人,柳大哥,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你的。”说话情绪失控,伤心至极。
柳枫心中不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他以为天绍青担心成亲之事才会如此,当下只管将她拥入怀中,道:“青儿,不要这样子,如果你这么担心,这么不相信我,我们马上成亲。”
遂将天绍青拉住,两人一道跪在地上,柳枫朝天起誓道:“我柳枫今夜对天发誓,愿与青儿结为夫妻,虽不能同生——”
天绍青接话道:“死一起死。”
柳枫转身看她,将她眼角眼泪擦掉,道:“傻瓜,干什么老想着死呢?”
李泗义猛然走过来,道:“诶,这样拜天地当然不行了,都无高堂作证,就算天地做媒,也得供奉红烛呀!”
天绍青低下头,羞赧道:“对呀,柳大哥,还没有拜过爹和娘呢?娘她一直希望——”
柳枫道:“现在心情有没有好”见天绍青不说话,他又郑重道:“刚刚已经与天大侠说好,过两天就成亲,你怎么还要一个人跑出来?我这么不值得相信么?”
天绍青立刻摇头道:“不是。”极力避闪开柳枫的注视,知道柳枫已经误会了她的本意,但却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这个晚上,四个人就在山坳落脚。
刘寒便与天绍青坐在一起聊天,柳枫则与李泗义在远处谈话。
天绍青这才得知刘寒逃婚的缘由,原是受人要挟,但又不愿意连累岐王府上下,刘寒道:“我两岁的时候,就与我爹分开了。我娘带着我,被王妃所救,可惜我娘一直生病,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nAd2(那天端木静突然来找我,说有我爹的下落,还真的拿出一件我家的信物。”
刘寒低首自怀里掏出一块镶有图腾的玉佩,天绍青见玉佩只有一半,其上刻着一个‘汉’字,不禁纳闷。
刘寒道:“姐姐,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呢,不想麻烦泗义哥哥,从小我就将他当兄长看待,他也将我当做亲生妹妹,哥哥与妹妹怎么能成亲呢?而且,我暂时还不想嫁人……”
见天绍青望着她目露疑惑,她笑笑道:“我好想找到我爹,去外面见识一番。成亲可就没有自由了。”说到这里,她面上一红,低声道:“况且,我一定要找到一个我喜欢的人,一个我愿意放弃一切,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人,那我才嫁给他。没有找到之前,我是不会随便嫁人的。”
天绍青转头望了刘寒一眼,苦笑道:“我和你正好相反,你拜堂在即,宁愿逃走也不愿成亲,而我……”
刘寒指着她笑道:“噢,姐姐想嫁人了?”
天绍青仰望深处,坚定地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刘寒盯着她,试探问道:“嫁给那位柳哥哥?刚刚柳哥哥不是和姐姐拜过天地了么?”
天绍青道:“没有,刚刚柳大哥也是哄我开心,我——”说此,转面一笑:“我不会连累柳大哥的。”
刘寒道:“你还是不相信那位哥哥会娶你?”想到此处,她不禁诧异万分,盯着天绍青道:“那位哥哥刚才已经很有诚意了,我看得出来,他没有说谎。姐姐,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
天绍青忽然双手抚上地面,痛苦地道:“可是……可是……”
刘寒道:“姐姐,那位哥哥如此喜欢你,你还担心什么呢?”
刘寒自顾自走开两步,道:“我刘寒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也看得出来,那位哥哥对你很好呢nAd3(”
天绍青犹豫道:“可是——可是我——”
刘寒觉察到她神色不对,连忙凑到面前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绍青难受地道:“我——我有难言的苦衷。”说着,转首望向黑夜,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柳大哥他娶了我,是幸还是不幸?我好怕他以后会骂我。”
刘寒闻言顿时笑道:“泗义哥哥常常说我是小孩子,我看姐姐你才是真正的小孩子,你看你比我大,还怕别人骂啊。”说至此处,不免装个大人似地,安慰道:“你不习惯柳哥哥骂你?放心,我会千叮万嘱,让他不要骂你。”
天绍青摇头道:“不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很凶的。”
刘寒不解道:“那你——”说着,不断挠头道:“姐姐是不是我太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诶。”
天绍青轻声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刘寒叹了口气道:“那位哥哥很喜欢你呢。”
天绍青道:“真的看得出来?”
刘寒诧异道:“难道姐姐你看不出来?”
天绍青面露难色,犹豫良久,终于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做,既不忍心他孤苦的一个人,也不愿他痛苦,我……”
刘寒握住她的双手,道:“既然如此,姐姐你们成亲吧,以后你们互相照顾,有所依靠,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天绍青将手抽出来,黯然道:“我也想,可是我怕这样子,他会更为难,有些事情会使得他难以决定,我怕他会更痛苦,怕他不开心。”仰首一叹,又道:“我不敢做对不起他的事情,我怕他会——会骂我。”
刘寒惊叫道:“成亲,他怎么会骂你呢?”她十分无奈,看了天绍青一眼,道:“姐姐真傻。”
天绍青闻言一呆,指着自己迷茫道:“我很傻么?”
刘寒一愣,不想与她开个玩笑,她竟认真起来,一时间倒有些无措,但还是笑着道:“当然了,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都巴不得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呢。”
天绍青闷头不吭,刘寒凑近跟前,神秘地道:“你没看刚刚你从马上摔下来,那位哥哥多紧张你啊。”
天绍青低头不言,这些事情,又有谁比她更清楚呢?可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她惶恐不安。
刘寒以为她不曾留意,连忙道:“刚刚他好紧张你的。”说着,目视天绍青道:“我看就算你做错了事,他也不会骂你的,我看得出,他可以怪世间上任何人,也不会怪你。”
天绍青站起来,若有所思地想着。
刘寒追上来道:“你忍心离开他?”
天绍青道:“我怕跟他在一起,会害了他。害怕他知道一些事情之后,会难过。”随即想起清平与天倚剑所言,仍是无法安然释怀。
刘寒却不知她忧愁何事,只觉得这位姐姐太过多愁善感,不过也因为多愁善感,让刘寒心生保护之意,觉得这位姐姐极有亲和力,当下再也无所顾忌道:“嗨,他难过,你好好安慰他嘛!”
天绍青望着无边的黑夜,道:“我——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还有没有那个资格。”
“你都没有资格,那还有谁有资格呀!”刘寒笑的前俯后仰。
天绍青转身凝视刘寒道:“谢谢你,跟你说会儿话,我好多了。”
虽然她面色恢复平静,但刘寒觉得她仍然不开心,遂道:“你不用担心,我去让那位哥哥娶你,我去找他。”说着,转头离去。
二百五十一满载几杯愁绪凉,千番空念度思量
?天绍青却不敢正视柳枫,更不敢面对柳枫的关心,起身连连避闪。
柳枫失声叫道:“青儿!”见天绍青转过身不看自己,又道:“为何你深夜跑出来?”
柳枫上前两步,追问道:“你想独自上太白山去?你可以告诉我,你不认识我师父,怎么找的到呢?”
天绍青背过他,道:“柳大哥,对不起,我不想让你难过。”说话间,双肩抖动,犹自抽泣,又怕柳枫发觉,遂将眼泪擦掉,脚步朝外挪移,一副惊恐的样子。
明亮的月光下,柳枫跃到她的跟前凝视着她,一步一步踏上来,却教天绍青无法直视他的眼神,直往后退。
柳枫道:“你知道吗,这辈子能接受我柳枫的人没有几个,只有你,青儿!”
天绍青再也忍不住,哭声更甚。
柳枫看着她,想起天绍青零碎的话语和今夜种种神情,面上一痛,已约莫猜到言外之意,当下极为痛苦地道:“我杀人,我阴险,我害人,我一剑杀死十三个无辜的女人,这个世上,没有人原谅我,只有你,只有你,青儿!”
刘寒在旁惊呼道:“哇,十三个人,好残忍哪!”她正说着,李泗义鬼使神差地拽住了她。
刘寒诧异道:“泗义哥哥,你怎么?”
李泗义嘘声示意她噤声,小声道:“你出来,我就一直跟着你,不然你以为王府的护卫真是酒囊饭袋?”
刘寒恍然道:“难怪他们看见我,故意绕道走。”说此,转目看向李泗义。
李泗义见她仍有疑惑,忙道:“我与枫大哥早就相识,刚刚看到他在此处寻人,所以与他一道过来的。”
刘寒这才明白事情始末nAd1(
这时,那边天绍青被柳枫步步紧逼,听他所说已泣不成声,目视柳枫抽咽道:“我——我也是伤害你的那个人,柳大哥,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你的。”说话情绪失控,伤心至极。
柳枫心中不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他以为天绍青担心成亲之事才会如此,当下只管将她拥入怀中,道:“青儿,不要这样子,如果你这么担心,这么不相信我,我们马上成亲。”
遂将天绍青拉住,两人一道跪在地上,柳枫朝天起誓道:“我柳枫今夜对天发誓,愿与青儿结为夫妻,虽不能同生——”
天绍青接话道:“死一起死。”
柳枫转身看她,将她眼角眼泪擦掉,道:“傻瓜,干什么老想着死呢?”
李泗义猛然走过来,道:“诶,这样拜天地当然不行了,都无高堂作证,就算天地做媒,也得供奉红烛呀!”
天绍青低下头,羞赧道:“对呀,柳大哥,还没有拜过爹和娘呢?娘她一直希望——”
柳枫道:“现在心情有没有好”见天绍青不说话,他又郑重道:“刚刚已经与天大侠说好,过两天就成亲,你怎么还要一个人跑出来?我这么不值得相信么?”
天绍青立刻摇头道:“不是。”极力避闪开柳枫的注视,知道柳枫已经误会了她的本意,但却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这个晚上,四个人就在山坳落脚。
刘寒便与天绍青坐在一起聊天,柳枫则与李泗义在远处谈话。
天绍青这才得知刘寒逃婚的缘由,原是受人要挟,但又不愿意连累岐王府上下,刘寒道:“我两岁的时候,就与我爹分开了。我娘带着我,被王妃所救,可惜我娘一直生病,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nAd2(那天端木静突然来找我,说有我爹的下落,还真的拿出一件我家的信物。”
刘寒低首自怀里掏出一块镶有图腾的玉佩,天绍青见玉佩只有一半,其上刻着一个‘汉’字,不禁纳闷。
刘寒道:“姐姐,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呢,不想麻烦泗义哥哥,从小我就将他当兄长看待,他也将我当做亲生妹妹,哥哥与妹妹怎么能成亲呢?而且,我暂时还不想嫁人……”
见天绍青望着她目露疑惑,她笑笑道:“我好想找到我爹,去外面见识一番。成亲可就没有自由了。”说到这里,她面上一红,低声道:“况且,我一定要找到一个我喜欢的人,一个我愿意放弃一切,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人,那我才嫁给他。没有找到之前,我是不会随便嫁人的。”
天绍青转头望了刘寒一眼,苦笑道:“我和你正好相反,你拜堂在即,宁愿逃走也不愿成亲,而我……”
刘寒指着她笑道:“噢,姐姐想嫁人了?”
天绍青仰望深处,坚定地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刘寒盯着她,试探问道:“嫁给那位柳哥哥?刚刚柳哥哥不是和姐姐拜过天地了么?”
天绍青道:“没有,刚刚柳大哥也是哄我开心,我——”说此,转面一笑:“我不会连累柳大哥的。”
刘寒道:“你还是不相信那位哥哥会娶你?”想到此处,她不禁诧异万分,盯着天绍青道:“那位哥哥刚才已经很有诚意了,我看得出来,他没有说谎。姐姐,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
天绍青忽然双手抚上地面,痛苦地道:“可是……可是……”
刘寒道:“姐姐,那位哥哥如此喜欢你,你还担心什么呢?”
刘寒自顾自走开两步,道:“我刘寒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也看得出来,那位哥哥对你很好呢nAd3(”
天绍青犹豫道:“可是——可是我——”
刘寒觉察到她神色不对,连忙凑到面前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绍青难受地道:“我——我有难言的苦衷。”说着,转首望向黑夜,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柳大哥他娶了我,是幸还是不幸?我好怕他以后会骂我。”
刘寒闻言顿时笑道:“泗义哥哥常常说我是小孩子,我看姐姐你才是真正的小孩子,你看你比我大,还怕别人骂啊。”说至此处,不免装个大人似地,安慰道:“你不习惯柳哥哥骂你?放心,我会千叮万嘱,让他不要骂你。”
天绍青摇头道:“不是,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很凶的。”
刘寒不解道:“那你——”说着,不断挠头道:“姐姐是不是我太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诶。”
天绍青轻声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刘寒叹了口气道:“那位哥哥很喜欢你呢。”
天绍青道:“真的看得出来?”
刘寒诧异道:“难道姐姐你看不出来?”
天绍青面露难色,犹豫良久,终于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做,既不忍心他孤苦的一个人,也不愿他痛苦,我……”
刘寒握住她的双手,道:“既然如此,姐姐你们成亲吧,以后你们互相照顾,有所依靠,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天绍青将手抽出来,黯然道:“我也想,可是我怕这样子,他会更为难,有些事情会使得他难以决定,我怕他会更痛苦,怕他不开心。”仰首一叹,又道:“我不敢做对不起他的事情,我怕他会——会骂我。”
刘寒惊叫道:“成亲,他怎么会骂你呢?”她十分无奈,看了天绍青一眼,道:“姐姐真傻。”
天绍青闻言一呆,指着自己迷茫道:“我很傻么?”
刘寒一愣,不想与她开个玩笑,她竟认真起来,一时间倒有些无措,但还是笑着道:“当然了,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子都巴不得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呢。”
天绍青闷头不吭,刘寒凑近跟前,神秘地道:“你没看刚刚你从马上摔下来,那位哥哥多紧张你啊。”
天绍青低头不言,这些事情,又有谁比她更清楚呢?可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她惶恐不安。
刘寒以为她不曾留意,连忙道:“刚刚他好紧张你的。”说着,目视天绍青道:“我看就算你做错了事,他也不会骂你的,我看得出,他可以怪世间上任何人,也不会怪你。”
天绍青站起来,若有所思地想着。
刘寒追上来道:“你忍心离开他?”
天绍青道:“我怕跟他在一起,会害了他。害怕他知道一些事情之后,会难过。”随即想起清平与天倚剑所言,仍是无法安然释怀。
刘寒却不知她忧愁何事,只觉得这位姐姐太过多愁善感,不过也因为多愁善感,让刘寒心生保护之意,觉得这位姐姐极有亲和力,当下再也无所顾忌道:“嗨,他难过,你好好安慰他嘛!”
天绍青望着无边的黑夜,道:“我——我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还有没有那个资格。”
“你都没有资格,那还有谁有资格呀!”刘寒笑的前俯后仰。
天绍青转身凝视刘寒道:“谢谢你,跟你说会儿话,我好多了。”
虽然她面色恢复平静,但刘寒觉得她仍然不开心,遂道:“你不用担心,我去让那位哥哥娶你,我去找他。”说着,转头离去。
二百五十二眉骨吊愁掩语休,云霄可见清光目
?更又深,长夜已过去大半。
但迷朦余势不减。
夜风清淡,淡雾噙着迷离,悄然飘洒。
刘寒离去之后,四周一片寂静。
待找到柳枫,李泗义已不知何时离开了,篝火旁边,只剩柳枫一人独坐。
他一袭缣衣,衣袖鼓风飞舞,垂落在肩的散发也不禁随之飞扬起来。
刘寒走近的时候,他没有动,依旧是双臂抱住左膝,静静地坐在一处坡上,双目瞬也不瞬地望着夜空。
夜空星宿点点,正与明月交辉。
一眼望去,星月点缀夜空,人在夜下静处,似有与天地合为一体的感觉。
正像人伫在景色画中观景望月一般,一动不动,衣角过风。
一切显得是那么柔美。
刘寒不作声,在他的背后收住脚步,正好奇他为何独自坐在这里,就听他道:“怎么,现在不怕我杀了你了?”说着,他已回过头来,目视刘寒,嘴上微微浮出一丝笑意。
先前他与天绍青提及自身杀人手段,刘寒不自禁诧异惊呼,想来定是被他听到了耳里,故而有此一说。
想至此处,刘寒心中暗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但见柳枫面上没有杀气,她又壮壮胆道:“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把那位姐姐叫来,我就不相信,你敢当着姐姐的面杀我,何况好歹你我也认识多年。”遂回视柳枫,狡狯一笑。
见柳枫不说话,只转身继续望向夜空,刘寒遂上前一步,道:“我真是想不通,你这个人都在想些什么,赶紧去和姐姐拜堂呀!”
柳枫闻言纹丝未动,刘寒不禁又道:“哎哟,柳哥哥,八年未见,你因何丝毫没变呀!”
柳枫眉头一扬,扭转过头,目露惊奇道:“你记得我?”
刘寒面上一糗,面朝柳枫仓惶一笑,转而在他身旁大落落地坐下来,道:“你还记仇呀?刚刚呢,我的确是没有想起来你是泗义哥哥的故友,就算泗义哥哥刚才提醒我,我亦没有想到你就是我小时候在太白山上见到的那位哥哥nAd1(”
顿了一顿,刘寒接道:“这不能怨我,那时候泗义哥哥带我来太白山游耍,我还太小,当时泗义哥哥十一岁,我九岁,虽然说九岁的孩子已经能够熟记一些事情,但是我只见过你一次嘛,一面之缘,后来我连你的名字都忘了呢,就连泗义哥哥也不常提起这件事,一晃八年,我和泗义哥哥都已长大成人,你也与当年不一样了……”
猛然定睛迎上柳枫的眼睛,脱口道:“尤其你的眼神,冷厉判若两人,我哪会记得?”
柳枫转过脸,淡淡道:“何以你现在又想起来了?”
刘寒耸然直立,喟道:“不知道,先前我如何都想不起,后来突然就想起来了,然后才知道,原来我也认识你。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缘由无法解释。就像我读史书,总也不明白扶苏机智聪颖,悲天悯人,怀有一颗怜天下百姓之心,深受百姓拥戴,征战塞外,刚毅果敢,身先士卒,指挥才能令万人将士自叹弗如,又能事事洞察秋毫,为何当上皇帝的不是他?论才智,论战功,论政见,论人心,扶苏都强过胡亥,而当时的始皇嬴政,我自认他也是一个有道明君,智慧超人一等,可为何扶苏仍然败给胡亥呢?”说此,转头看着柳枫,眼里闪过一丝悲色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柳枫一怔,立刻意识到这位十七岁的姑娘心念扶苏那等绝世人物,当下面对刘寒的疑问深深摇头,实际上是不知道该对这个沉重的话题说些什么。
有时历史真相,英雄的丰功伟绩,英雄的败落死亡,就是这么突然而来,突然而去,亦或是突然改变,追不到原因nAd2(
就像他祖父李存勖那样,前半生征伐,名震天下,后半生行为偏池,理智转瞬判若云泥。
亦如祖辈李克用那般,十三个太保义儿中,尤为欣赏十三太保李存孝,因为李存孝骁勇冠绝,武艺天下无双,每临大敌,被重铠橐弓坐槊,仆人以二骑从,阵中易骑,轻捷如飞,独舞铁楇,挺身陷阵,万人辟易,盖古张辽、甘宁之比也,冲锋从无挫败。
乃是一空前的真勇士也!
李克用尤甚喜爱。
当时在李克用眼里,李存孝的英勇和名气甚至盖过了亲生子李存勖。
然而,最喜爱的却被他执行车裂,以极刑处死。
他不喜李存孝么?
不!
据说义儿李存孝死后,李克用常悲痛大哭,泪流不止,兵势更因此一蹶不振,也因此间接助长了朱温势力的膨胀。
这亦如李存勖后来冤杀大将郭崇韬那般奇异突然。
李克用,李存勖,这对父子不免性格和行为作风有些相像,难道这就是可以解释的原因么?
以致李存勖辉煌一时,不能持久。
有时最喜欢一个人,亦最在乎他,最在乎的,反倒对他期望过高,以至于高过一定程度,出现偏差,当对方出现丁点错失的时候,只感觉对方与自己希望愈来愈远,而致错失成了致命凶器,导致痛心疾首而无法承受容忍。
所谓志同道合,偶然相逢,引为平生知己。
若然两人之间出现隔阂,只会感觉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地位已失,时刻担忧对方的心已不再向着自己nAd3(正如李克用与李存孝,既是英雄知己相惜,又是父子之情,忠诚在他们之间存在着极大考验。
就像燕千崇之于燕千云,天绍青之于柳枫,亦为此负累着。
夜风无边,李泗义猛然从不远处走来,叫了柳枫二人一声。
刘寒这才收拾心情,上前问道:“泗义哥哥,刚刚你去哪里了?”
李泗义道:“找人回王府捎个口信。”遂看了柳枫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微微一笑。
柳枫走到篝火近处坐下,道:“麻烦你了。”
李泗义亦走过去坐在地面,一面往篝火里添加柴火,一面道:“枫大哥可不要客气,这也只是泗义举手之劳,相信天大侠收到消息,必会心生宽慰,也可安心在王府住下来。”
柳枫点点头,没再说话。
刘寒愣了片刻,方才知道李泗义原是派人替柳枫通知天倚剑夫妇。
这也不难明白,女儿一经出走,做父母的自然会担心,柳枫如此做法也在情理之中。
刘寒正深想之际,李泗义又道:“枫大哥这段时间,打算在太白山逗留么?”
柳枫不答反问:“我离开这里八年,师父可有找过你?”
李泗义摇头,道:“自八年前你下山之后,老前辈亦下山了,后来便再也没有回来。”
柳枫心神一怔,道:“没有回来?”
他立刻想起了去年燕千崇拜会太尉府时递给他的那封信函,当时燕千崇自称信函乃天一老人亲笔所写。那燕千崇他亦认识,是月明教一眉老人的大弟子。
十七年前,他刚随天一老人上山,恰逢那一眉老人携带两个年纪不等的小童杵在太白山顶,记得当时一眉老人立在红线女侠埋骨的石门密室外面行踪诡秘,被自己师父天一老人喝叱之后,曾面带仓惶,畏缩受惊。
天一老人将一眉老人怒言训斥一顿,自那后,便再也没见过一眉老人朱友善上山。
柳枫记得当时一眉老人手牵一个六岁的孩童,身旁跟着一个约莫十二岁大的男孩子,那个大些的男孩子是燕千崇,小些的便是燕千云了。
一眉老人在石门密室外面所为何事?柳枫当时年幼,仅仅九岁,自然不知。
直到他十八岁下山之际,天一老人才引着柳枫来到密室门外,将天门剑与天名剑可以开启石门的秘密说了出来。
天一老人更道:“枫儿,师父年已老迈,不想将此秘密带入棺材,如今这个秘密,为师四个弟子当中,就只有你一人知晓。你大师兄丹阳子与二师兄玄阳子俱是心术不正之徒,三师兄之焕又心性软弱,常惧丹阳及玄阳二人威吓,为师实不放心他们,故而将他们三人一道赶下山。他们虽知密室藏有秘密,但并不知如何打开石门,也不知道天门天名两剑落在何处,因为为师曾告诉他们,清居苑祖上李光弼将军曾将两剑遗失……”
柳枫当时急于下山建功立勋,没有细想这些事情,如今仔细推敲,方觉其中蹊跷疑点甚多,想来当时朱友善便在石门处寻找通入机关,一时未果,数年后,又心念此事,让弟子燕千崇拟造天一老人笔法书信于自己,获得信任。
柳枫此刻凝神猜想,他们定是又想知道石门秘密了。
但又一想,朱友善前番既在太乙山布下重重陷阱设计杀害自己,那么燕千崇那次在太尉府也有企图谋害自己的可能。
这般略一思索,柳枫不由大为愤怒。
二百五十三眉骨吊愁掩语休,云霄可见清光目
?深夜,刘寒叫来天绍青,四人一道围着篝火坐下。
柳枫不免将自己所疑说于天绍青,李泗义闻言说道:“奇怪,照枫大哥所说,一眉老人朱友善与天一前辈接触甚少,如何得知天一前辈的笔迹呢?”
柳枫道:“我也有此疑虑。”说着,猛然,展眼舒眉,惊道:“难道是他们?”
李泗义等人连忙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他。
就见柳枫道:“是我的三位师兄,我师父曾经说过,我大师兄丹阳子是昔日凤历皇帝朱友珪,二师兄玄阳子是龙德皇帝朱友贞,在我上山之际,他们已经被我师父逐出太白深山,他们下山不足十日,便听说华山脚下有一场战役……”
话未完,李泗义问道:“枫大哥上山那年距今可是十七年了?”
柳枫点头。
李泗义奇道:“当年应是后唐明宗李嗣源义子李从珂末年,亦正是石敬瑭叛变求援契丹那一年。”
柳枫望了他一眼,道:“正是。当时李从珂命各镇联手讨伐石敬瑭兵马,不料各镇兵马会合反倒成为一大气候,俱各怀鬼胎,无心相助李从珂,李从珂吃此大亏因此大败,石敬瑭与契丹的大军便在此时顺利南下进逼洛阳,以致李从珂无计可施。在这个中原混乱之际,如要讨伐夺取一方天下,自是大好时机。”
李泗义恍然接道:“枫大哥是说朱家兄弟在此时机招兵驰驱京师,图谋城池?”
柳枫郑重点头,道:“值此攻进中原的大好时机,丹阳子与玄阳子自然不会放过,我师父逐他们下山,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他们本为一对兄弟,又俱为朱温之后,先后都坐过皇帝,以前虽有嫌隙私怨,但重取江山,若以平分天下齐心联手,共谋奋战,亦无可厚非。”
语气稍顿,他起身踱步道:“只是当时各处兵马混战,他们兵至华山,便溃败,杀人屠村,当时华山附近村落可是浮尸遍布……”
李泗义愣了一瞬,忽又问道:“朱家兄弟就在那次死了?”
柳枫无话,其实他亦正为此迷惘着,良久,他摇了摇头道:“我师父曾多方打探,但俱是一无所获,是生是死,十七年来,再无消息nAd1(”
其实他的内心想的更远,不知不觉已将那二人与朱友善联系起来,只因为太乙山一战,朱友善是朱温诸多儿子中的其中一个,这身份已被朱友善暗示自己暴露出来,加上月明教教主贾天命的离奇死法,早已使他怀疑朱室兄弟尚在人间,只是他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罢了。
李泗义等人被他引走思绪,当然没有再追究笔法字迹的事了。
无人注意,天绍青听到此处心悬一抖的面容,她难过地低下头去,这个时候,亦无人知道,她可是立即想起了天倚剑与清平的忠告。
此刻,在场的四个人中,只有她知道丹阳子与玄阳子潜伏在华山,隐藏身份,遮人耳目,只是她此时方才得知丹阳子与玄阳子竟是朱温后人,不免心中一震。
曾经李存勖灭亡了朱室后梁王朝,而从朱温与李克用起,朱家与李家便因争取天下而形成水火不容的世仇局面。
加上亡国切肤之痛,难怪朱友贞兄弟会对柳枫穷追猛打,难怪他们陷害华山杀死李继岌了。
天绍青想通了所有发生在柳枫身上的恩恩怨怨,眼泪却更是直流。
曾经,她因为柳枫童年的凄惨,二十多年心灵的孤独而走进柳枫的内心,踏入柳枫的人生。
曾经,她与柳枫同样憎恨那个杀人真凶,更希望柳枫大仇得报,心里得到解脱。
曾经,她希望自己带给柳枫的,不再是寂寞,孤独nAd2(
曾经,她希望柳枫因为自己会将展颜微笑持续到底。
如今,她却只有独自哀伤,哭泣。
要她出卖华山,她做不到。
要她隐瞒柳枫实情,与她而言,是无比痛苦的煎熬。
她忽然觉得世上最痛苦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像她这般无法选择。
如果死亡真的可以解决一切,她宁愿选择死亡。
但是死亡并不能解决一切,她不能忍受柳枫再次孤独。
亲人相继惨死,自小长在深山,无人说话,无人倾诉,生命当中唯有复唐重任为念。
柳枫的人生太多孤独,假若再有一件事与他生命中出现,他会更加孤独冷漠,也许会比当初更疯狂。
那样的柳枫,还是柳枫么?
一个人如果没有了人性,被迫泯灭良知,终日与行尸走肉何异?
天绍青仰面望天,眼泪又一次哗啦地流出眼角。
她忽然觉得她什么也做不了,扭不回局面,改变不了所有,就连成亲嫁人,流浪天涯都成了束缚,掣肘。
与柳枫成亲,不能。
改嫁他人,更做不到。
这件事可以隐瞒柳枫多久呢?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似乎帮不了柳枫,帮不了华山卸掉不仁不义,帮不了任何人nAd3(
自己活着,是痛苦。
死亡,更难以抉择。
她实在不能忍受自己死后,柳枫重陷孤独,再过杀人复仇的生活。
于是整晚,她俱都坐在一棵树下,无助地哭泣着。
时间久了,哭声成了抽咽,就是清晨天亮,她也未觉。
柳枫正与李泗义从地上坐起,刘寒便疾步奔跑过来道:“柳哥哥,你快看,姐姐又哭了。”
刘寒此番焦急心慌,引得柳枫极为吃惊,闻听此言,立刻翻身跃起,心中陡然一震。
天绍青就在距二人百丈外,他走过去的时候,天绍青正坐在草丛里,双手擦着脸颊上的眼泪。
柳枫看着她,道:“青儿,你哭了?”
天绍青慌张道:“没有,我没有哭,柳大哥,我没有。”起身后连向柳枫摇头,见柳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连忙避闪开他的目光,用衣袖在脸颊四周猛力揉搓,试图把未干的泪痕擦净。
柳枫移步踏过来,却教她直往后退,神情只管躲闪着柳枫,引得柳枫心中大讶。
柳枫一步一步走向她,紧盯着她,将自己手臂伸出来,轻声道:“手拿出来。”
天绍青面对他伸过来的右臂,退后一步,呆道:“我——”
柳枫语气放低,温柔道:“手……”遂上前一步,拉住天绍青道:“青儿,为何你总是心神不定呢?”
天绍青却吞吐作难,答不上话。
柳枫没再说话,径直转身道:“我们现在就上山吧!”说罢,拉着她直奔山顶而去。
因有了李泗义的沿途陪侍,那些守山的岐王府士兵自然不再阻挠,柳枫二人一路顺畅,到达峰顶。
正如李泗义所说,天一老人八年未归,不在山上。整座山顶,那几间简陋的石室及外间房舍是掩不尽的荒凉,房舍处于飘摇的峰顶,里面陈设十分简陋,多半已落有重重的灰尘,四周一片萧索,杂草丛生。
打开一道简易石门,正是柳枫读书的地方,从一处石壁所嵌的夹层暗道里,除了医世典籍,就是治国平天下的杂书策略。
九岁至十八岁,多年以来,柳枫便是在这石室里渡过,他满是感慨地说道,每天六个时辰看书,四个时辰练功,睡觉休息与别的事物一概在余下两个时辰内做完。
这九年生活,依旧每天面对荒野残风。
山顶不远处有处湖,天一老人年近百岁,喜欢像智者姜尚那样整日坐在湖边垂钓。
他的鱼钩亦同样是直个直钩。
柳枫道,师父磨练的正是耐力和心情,以及对自己所学的期望。
到了他十八岁那年,师父便不再钓鱼了。
这几年的生活,有孤独,有欣慰,有寂寞,亦有期望。
天绍青静静地听着,也没Сhā话。
石室中,两人紧紧相依。
两天后,二人大婚的消息便传了出来,是由李泗义着人带话传回岐王府,柳枫与天绍青欲在太白山上拜堂,日子选在三天以后。
二百五十四无怜风雨渡口去,犹是徘徊清肃间
?眼见四月十六便是成亲的大喜之日,不料四月十三这天,天气突然无端阴沉起来,连日来,天边俱被一片灰濛笼罩,使得太白山四周的青草树木嗅得到肃森诡异之气。
这一日清早时分,空中飘下细雨,山间朝露清泫,水雾掩映,迷蒙之中,天绍青打着伞立在山间等候,她知道今日是天倚剑夫妇上山的日子。
李裳身有病疾,不便行走,一路上,俱由天倚剑背着。
天绍青老远瞅见夫妇二人,便将伞撑过去,一只手搭在李裳背部,与父亲一道搀扶李裳回山。
折山这段路程,她俱是心情复杂,面色沉重,不过极力遮掩,并未表露过于明显而让李裳发觉,这些事情,遇到非常时刻,她自需极为小心。
回到山顶,她趴在李裳床边,紧紧握住李裳的手,也只有这一刻,她才可以暂时忘记痛苦,觉得心安。看着母亲熟睡的面容,好像突然找到人生的寄托一般,使得她流着热泪微笑,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
一个时辰之内,她就这样将头依偎在李裳怀里,那天倚剑便一直在房内站着,思绪凝重,久不发言,时而目望远方,踱步行走,似乎有要紧的事情困扰他一般。
天绍青自然是以为父亲担心母亲李裳病情,自然她亦知道,华山那件事使父亲焦躁担忧,因为柳枫目前并不知道此事,但为了母亲了去心愿,他们父女二人俱都无法挑破。
这种困扰落在身上,任是何人亦无法轻松。
偏偏今次,成亲在即。
天倚剑将天绍青叫到一旁,拍着天绍青的肩头,道:“这一辈子,爹做过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
天绍青立刻道:“不,爹万不可说出这样的话来,做女儿的,受父母生养之恩,当涌泉相报,就算终生也报答不尽,死又何足惜呢nAd1(”
她的言外之意,天倚剑不知有无听出来,当下只见他叹了口气,闻言面色沉重更甚,他上前两步,揽住天绍青肩头,定睛望着她问道:“你告诉爹,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柳枫?”
天绍青开始了不安,立时转过身不让天倚剑瞅见这番面容,她低下头去,焦虑着道:“爹,青儿愿意为了你和娘还有柳大哥放弃所有,我……”
不等她说完,天倚剑已明白似地将她揽入怀中,双目望向天空,自喟道:“希望爹这次没有做错。”
父女二人担忧的这件事,李裳却是被蒙在鼓里,而这件事一直发生在天倚剑与李裳相识之前,李裳不知情亦在情理之中。
李裳从沉睡中醒来,就看到趴在自己怀中的天绍青,她手臂艰难地抬起,摩挲着天绍青的脸颊,将天绍青脸颊上那些眼泪一滴滴地擦去,欣慰地喟道:“青儿要嫁人了,真好……”说着,又转目望向深处,道:“娘好像又回到二十多年前了。”
天绍青破涕为笑,抹了一把眼泪,紧握李裳一只手道:“娘,青儿一定要让娘站起来,昨天晚上,柳大哥看了一晚上医书,都是天一前辈留下来的,就是这会儿还在看呢。”
她扫视了一眼石室那个方向,心生安慰,面上是掩不住的欣悦之色,无意识地提到柳枫,她总是这样满心喜悦。
此时此刻,她尽量不使自己想起那些不快忧愁,免得母亲有所察觉,故而始终面露微笑,让母亲宽心。
李裳听得心中感动,与一旁的天倚剑相视一眼,转而将目光收回在天绍青身上道:“太白山门规一向森严,不喜外人到这山顶,如今娘这般打扰,已是难为了枫兄弟……”
天绍青抓着她的手,摇头道:“娘,没关系的,柳大哥做事,一旦有所决定,是不会后悔的,除非有些事,他不愿意去做,果真那样,任谁也改变不了他的nAd2(”
天倚剑忽然转过面朝天绍青说道:“既是如此,我们终归是客人,青儿,日后你若是有事,就在外面喊他一声,莫要进入人家教派的禁地。枫兄弟不介意,但若无意让他犯了门规,他太白山门派的秘密泄露的话,那就难以解释清楚了,倒时连累枫兄弟,天一老人怪责下来,就不好收拾了。”
这一番叮咛,使得李裳与天绍青俱都恍然惊醒,二人一同点头,李裳亦紧拉住天绍青的手,千叮万嘱道:“青儿,你爹的话也不无道理,你一定要记住,就算你们关系再好,也不要随便在这里走动。”
天绍青郑重地道:“青儿一定牢记在心。”
她低下头去,再也不说话,不知为何,忽然感觉一种遥远的距离直迫心头,惆怅,孤寂。
她心中长叹一声,也许离别前的思绪,就是这样吧。
三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原是李泗义着守山士兵通报,在浓密的树木间发现了几具尸体,一大早,李泗义俱双眉紧锁,心头被一丝不祥的预感笼罩,他即刻折返回来,打算先告之柳枫再做计较,故而命令几个士兵将两具尸体抬着,赶去石室方向。
天绍青听到李泗义立在外面喊叫柳枫,不过片刻,便听到柳枫应答的声音,紧接着只见他关上石门,走到尸体面前查看了一番。
天倚剑见形势不对,亦跟着上前查看。
天绍青立在门口瞅见几人进入旁边一间屋舍,遂安抚了李裳几句,放轻脚步站在屋檐下闭气倾听。
只听李泗义道:“这位兄弟是王府里面武艺比较好的一个,你们看他,全身是被毒物咬伤致死。”此刻,他正蹲在左边的尸体跟前,望着那人惨不忍睹的胸腔,连忙拉下一块白布将其遮住。
天倚剑诧异道:“是聂贞?她素来擅养毒蝎毒蛇,隐域宫前任宫主钟泽鸿便是死在这种手法之下……”说着,他又愤愤道:“这种手法实在是太过毒辣残忍,此人心肠歹毒至深,一日不除,江湖便难以安生nAd3(”
他不免一掌拍上墙壁,可见已然恼怒至极。
李泗义道:“她是月明教的人,此次神鬼不知潜伏在此,必有所图,只是连杀我王府守山的士兵,她究竟意欲何为?”
柳枫望了二人一眼,定睛注视着另一具并无任何掩盖的尸体,道:“这一具看上去是被人用绳索勒中咽喉致死,并且胸腹要害中剑,与刚刚那人死法有异。若是聂贞一人所为,死法不外乎三种,一是金杖硬击,二是其成名绝技九煞掌,至于三——”
他目光转向那具被毒物咬中致死的尸体,这番暗示,李泗义与天倚剑早已明白。
天倚剑接道:“记得枫兄弟曾经说过,月明教有企图攻取太白山之意,聂贞此番前来,想必亦是试探山中虚实,先前琪儿也告诉我,曾经在这山上发现月明教左右护法的踪迹。”
李泗义闻言道:“刚刚我上来之时,守山的将领告诉我,这个被勒死的士兵不是我们岐王府的。”
柳枫果断地道:“那就是有人假扮。”话至此处,他猛然抬眼,在李泗义及天倚剑身上望过一眼,目光突转冷肃,转而阖上双目,仰面道:“这几日必须时刻提高警惕,怕是又要不安生了,太乙山上,月明教逍遥长老贾天命一死,令月明教失去最后一个臂膀,边灵此番举动,怕是等不及了。”
天倚剑听得心中烦躁,李泗义却上前一步,面视柳枫道:“不管如何,泗义一定让人加紧盘查,枫大哥亲事就在这几日,莫要……”
柳枫望了天倚剑一眼,道:“这件事不能再拖延,夫人病重,李枫也要尽快办好这件事情,一来了去夫人心愿,二者李枫也要马上返回金陵,我恐防时间久了,那边事情有变。”
李泗义与天倚剑不知道他所指蓝少宝四方阁被困那件事,虽不明就里,但见柳枫表情凝重,也知金陵有紧要事情,耽误不得,兴许有一件事迫在眉睫,等着太尉李枫赶回去处理。
如此一来,二人亦开始了紧张。
天倚剑又查看了那具被勒死的尸体,望着那剑伤忽然道:“如何我越看越觉得这是琪儿所为呢,她与无星素来对月明教恨之入骨,莫非这个人是月明教的弟子?”
天绍青在门外听得诧异,心里惊呼,大姐果真在这山上。
以天绍琪的武功,若要报仇,如遇聂贞,强行相抗,无外乎枉送性命。
想至此处,天绍青站立不安,立刻提步奔下山顶。
二百五十五无怜风雨渡口去,犹是徘徊清肃间
?三日转眼过去。
成亲迫在眉睫!
天绍青与柳枫大喜之日也终于到来,虽然天倚剑等人异口同声说成亲一切从简,但李泗义仍将事情报于岐王府。
其母李恒简日前为刘寒逃婚一事焦头烂额,闻听此事,自是阴霾尽扫,喜上眉梢。
这位王妃依然是个容易为喜事欢喜的妇人,柳枫幼年逗留太白山学艺,从未到过岐王府,王妃李恒简虽不认识他,但四月初九那日,与柳枫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不知柳枫来历,但李泗义今次带回消息,天一老人门人弟子欲在太白山上成亲,仍然让这位中年妇人精神振奋。
天一老人的名声,她可是耳熟能详,亦见过数次,她知道那是自己儿子李泗义的师父,只是欠差一个拜师形式。
换而言之,李泗义与柳枫师出同门,算是柳枫的师弟,所欠缺的仅是称呼而已。
与王妃来讲,自己儿子的同门师兄大婚,作为颇有声望的岐王府,身为一个王妃,她需要样样张罗,王妃到底是大富人家所出,凡事俱恪守礼节,且不论她心里是否将柳枫视为熟客,但门面之事,她自得做足,以显示岐王府的威望。
她更认为成亲乃人生大事,马虎不得,又打心眼里偏爱女子多些,自然不忍女方出嫁如此简单寒酸。
她却不知,天倚剑与柳枫有言在先,目前只是形式拜堂,日后柳枫回到金陵,方才明媒正娶。
当然这是后话,李恒简亦无从得知。
兴是她丈夫早故,她乐于见到佳偶成双,她虽人至中年,性格却似个天真的孩子,李泗义将消息带回来之后,她立刻将不快抛去脑后,兴奋地跳跃,当下派人送去凤冠霞帔等成亲所需,并将王府上好的柳林酒一道送上山。
片刻之间,她心情忽然大好nAd1(
因而天绍青与柳枫成亲,几乎不需费神,丝匹金帛,酒盏器具,锦绣华衣等物一应俱全。
四月十六,太白山一片喜气,岐王府某处角落里,却散发着异样的气息。
黄昏时分,上官无忧遍寻不见傅玉书,而清平自从听到天绍青成亲一事,终日在房里烦躁地走动着,此刻亦不例外。
四月初九之后,他本欲返回华山,但他却借口留了下来,本来担心小师弟傅玉书会阻挠,谁料傅玉书性情温和,竟一口答应。
成亲这一日,亦是李玄卉上山的日子,陪伴同来的是天绍青的几位玉华山同门。
原本是有意从简,却无意间添得太白山那处山顶热闹非凡。
暮色逐渐西垂,距离拜堂愈发近了。
自消息传回岐王府,赵铭希已三天不曾用饭,祭月按照苏神医所写的药方从外面带回罕世的治疗药物,亦被赵铭希扔至一旁,视若不见。
情况越来越糟。
赵铭希试图从轮椅上站起来,他每日双手搭上轮椅的扶手,身子上挺,一连三天,俱反复做着这个动作。
现在这等关键时刻,眼见天色愈发暗淡,他双手拍上扶手愈来愈急,但却次次不如他愿。
呼哧声声,即将站立,忽又跌坐回去。
行动自然是宣告失败!
赵铭希亦累得大汗淋漓,双目望向窗外快要拉下的暮色,终于抑制不住失声大叫出来,一双早已瘦及的手猛力拍打扶手,着急地喊道:“大哥,大哥……”
赵铭锐立在门口将这一切看入眼内,他亦上前查看过赵铭希腿脚,发现与常人无异,为何自己弟弟站不起来呢?
赵铭锐百思不得其解,终于,他做出一个决定,转而,只见他转身出屋而去,径直向岐王府李氏宗亲讨要了数名歌姬nAd2(
片刻,歌姬应命而来,赵铭希见此双手抱头,痛苦地低喊:“不要……”这与他原本所想迥然大异。
然而,起舞的女姬已踩踏而舞,旁边侍女奏乐吹曲,一时间,琵琶,五弦,箜篌,筝,觱篥,箫,笛一起弄调,丝竹管乐响起。
霞衣在身,轻柔曼舞,在屋内荡着异样气息,一切是那么夺目绚丽。
炫目的舞姿中,赵铭锐将双手搭上赵铭希肩膀,愠声道:“今天晚上就由她们陪你,你想把她们当成谁都可以,但今晚过后,那丫头的事,你就要全都忘记!”说罢,突然俯身在赵铭希耳边,冷声道:“这是岐王府宗亲大人所赐,凡事要考虑清楚,有一不能有二,你若稍有差池,连累的就是我们玄天门。”
赵铭希心头一愕,已然明白兄长这言下之意是要他接纳女姬,而不能再动肝火拔剑相向。
赵铭锐望了赵铭希一眼,再不多留,却不想他方转身踏出两步,赵铭希就从轮椅上扑倒在地,拽住他一直腿脚,央道:“大哥,你不要这么对我,我求你!”
赵铭锐蹲下来,紧盯赵铭希,缓声道:“大哥在救你!铭希,你是一个男人,你要有出息,要为我们赵家争光,天下女子美艳绝伦者何愁不到手?你要记住,女人都是过眼云烟,你不能对她们太好,更不能为那些不值得的女人拼上性命!你要振作,就得过这一关,将她们手到擒来!”
赵铭希双目惊恐,闻言频频摇头。
赵铭锐心痛难捱,目视赵铭希双腿,一手指向一干女姬,道:“如果你不想让她们征服你,那你就站起来!铭希,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你为何还要坐着?”遂与赵铭希迎面相视,转问道:“你等那姓天的丫头来可怜你?你以为你这样坐着,她会来?就算你心中绝望,但也绝不能因此一蹶不振!这次,必须听大哥的!”
赵铭希一呆,道:“我——”
这是一个无情的事实,一瞬间使得赵铭希呆住,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他不得不承认兄长这话说中了他的痛处!
原来在这个世上,自己的兄长是如此了解他nAd3(
此刻,他自己诧异吃愣,难道他真的以腿疾在等待心里的希望?或者掩饰他无法承受的失败打击?这是他中毒之后,屡屡站立不起的原因么?
刹那间,赵铭希只感到一阵悲凉。
忽然,他紧拽赵铭锐一只手臂,惊慌地迎上赵铭锐目光,道:“大哥,不如这样,我们像小时候那样,这一次我再去杀人,一样可以令我站起来,大哥你看怎样?”
这话他似乎不是说给赵铭锐,而是对自己有所交待似地,愈是说话,面上愈是散放出一种疯狂的笑意。
小时候他们便是这样子,每当他心生胆怯,或练功不济,或惧人威力之时,便以杀人来激励士气。
但是赵铭希这番建议,分明是情愿成为没有感情的杀人者,而不愿在此逍遥一夜,发泄的话,他情愿选择杀人。
赵铭锐闻言已完全木愣,双目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弟弟,讷讷道:“这样快活比不得杀人忘记那丫头?你情愿杀人,也不愿忘了那个臭丫头?”
赵铭希以为兄长不信他所说,连忙道:“大哥你觉得一个人不够的话……”
他立刻伸出右手,将手指头扳开,面视赵铭锐探问道:“两个?三个?”见赵铭锐呆愣不言,他又续道:“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赵铭锐仍是不发话,此时此刻,早已僵硬木然,赵铭希终于豁出命似地道:“五十,我可以杀五十个人,大不了大哥你绑住我的手,我手不动脚不动,你让他们攻击我,我一定想办法杀死他们,杀人之后,我一定可以站起来。”
尚未听完,赵铭锐已怒不可遏,霍然骂道:“笨蛋,那不是救你,那是杀人疯子,你宁愿去做杀人疯子,也不要忘记那丫头,铭希你这个笨蛋!”
他盛怒地立在一堵墙壁前面,一拳挥了上去,墙壁顿时裂了一个拳头大的窟窿,女姬们见此纷纷惊吓地退开。
赵铭希在身后颤栗一抖,犹自又道:“今晚之前,我一定要站起来,大哥,你帮我,我不要留在这儿,五十个人不够,我可以杀一百。”
二百五十六凡尘物事映朦胧,梦雨倚栏望众生
?赵铭锐面壁而立,无奈地低下头。
赵铭希望了一眼窗外,窗外暮色已垂,正是黄昏拜堂时,他焦急道:“快黄昏了,没有时间了,大哥,我求你!”
赵铭锐猛然将腰身玄天剑拔出来,望着剑芒问道:“‘苍穹摘星’如果转‘平地飞花’,剑式可以有几种变化?”
赵铭希一愣,喃喃低吟起来,赵铭锐走到他面前蹲下,道:“你记得这两招剑法的变化么?”
赵铭希见似有希望,急忙道:“当然记得!”
赵铭锐盯稳他道:“那你告诉大哥,这两招剑法如果连贯使出来分刺一个人,变换时可以刺出几剑,能够锁住对方几处要害?”
这是玄天剑法中的两招,自然正中赵铭希下怀,他自小修习玄天剑法,当然把握十足,当下只见他嘴角牵出一笑,想也没想便兴奋地道:“这不难,先使‘苍穹摘星’遮人耳目,看似一剑,待‘平地飞花’攻人不备,一剑便可变作二十八剑,可以封住二十八处要害,任对手剑式再强再快,亦分身乏术,一时之间,也无法同时拦住这二十八剑!”
赵铭锐猛然面色冰冷,冷哼一声道:“铭希,你把我们赵家剑法全都忘光了!”
赵铭希吃愣道:“大哥……”
赵铭锐从地上起身,手负玄天剑,挽了一个剑势道:“你看好了!”说罢,剑起,手挽剑花,人拔向高空,待到屋顶承尘之处,身形一折,复又转下,剑式一变再变,竟刺出三十六剑。
剑招印在赵铭希脑中,此刻却教他膛目结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兄长是个武学奇才,这一败,败的心服口服。无论他今后作何决定,他也觉得玄天门有自己大哥这样的人才,自己已然再无用武之地了。
同时,他亦深深地感到绝望,他知道今晚自己要走出这个屋子,希望渺茫nAd1(
赵铭锐负剑立定,转向他问道:“你看清楚了?”
赵铭希点头,声音异常微弱道:“看的很清楚。”
赵铭锐目光清冷,再问:“那是几剑?”
赵铭希低下头,讷讷道:“三十六剑!”
赵铭锐在他身上扫过一眼,哐当一声,将剑扔在地上,朝惊吓呆立的女姬们一挥手,示意了一番,然后转身出去,带上房门。
房门合上的刹那,望得见女姬翩翩起舞的曼妙身影,有几个嗤笑着上前扶起地上的赵铭希。
屋内,曲声,乐声,娇笑声不绝。
回荡在屋外的院落当中。
秦琅立在一棵树下,瞬也不瞬地盯着那扇屋门。
他站了多久,没人知道,赵铭锐出来时他在何处杵着,有无发现他,也不知。
半刻后,门吱呀一声爆响,秦琅注视到赵铭希衣衫不整地推门出来,他发丝凌乱,脚步踉跄,双目神光黯淡,手上却仍然紧攥着拾起来的玄天剑,剑芒光华闪耀,映出的却是不一样的气息。
走出来那一刻,他虚弱无力地倚靠在一扇门上,顺着门缝看进去,屋内鸦雀无声,女姬们或赤足或裙衣半掩,静静地以各种姿态定在角落里。
赵铭希卦倚门,猛然,瞅到了院中的秦琅,目光顿转冷肃,盯着秦琅冷声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
秦琅没有说话,只对视着赵铭希,嘴角微微一笑。
赵铭希一个箭步冲上前,立在秦琅丈步开外,厉声质问:“你知道偷听别人私密有什么后果?”
秦琅侧转过身,淡做轻松,回道:“我可不知!”
赵铭希执起玄天剑,冷道:“那我就让你知道!”
秦琅立即一笑,转脸迎上赵铭希,道:“秦家剑法对峙赵门玄天剑法……”
他眉头高扬,拊掌道:“好,好极了!”说罢,已执剑在手,目光转寒nAd2(
赵铭希退后一步,盯稳他看了少许,恍然道:“玉柳庄秦世英的秦家剑法?”
秦琅面色悦然,相视赵铭希道:“当然,他正是家师!”
赵铭希剑锋抖开,摆开剑式,面朝秦琅朗声道:“二十年前,秦世英以‘秦家剑法’傲视武林,罕逢敌手,今日正好一试!”
但见剑芒一闪,赵铭希剑已刺出,剑势于风中一变,竟分刺秦琅身上二十八处要害。他的起剑式却不是‘苍穹摘星’,而是最为普通的‘流星追月’,‘流星追月’再变‘平地飞花’,仍然是一剑二十八剑。
当下只见剑芒闪耀,剑花飞舞,生的是夺目缤纷。
这一招,他原本可以刺出三十剑,然而他却只刺了二十八剑,并不是他气力不足,而是他故意收敛。
秦家剑法闻名江湖,秦世英大名曾经令无数剑客高手闻风胆怯,秦世英在江湖上的排名亦不亚于赵门,有人更将秦世英与赵家祖辈三剑客相比较。
虽然颇有些玄乎,但却并非毫无根据。
据说秦世英少年之时,曾挑战华山七剑,当时七剑并未齐齐到场,只有三剑赴约。
但仅仅对峙三剑,秦世英却打了个平手,不免使江湖上的人为之惊魂nAd3(
又有传言道,当时秦世英尚负伤在身,负伤之下,却未分出胜负,以一敌三,如此结果,任谁都会对秦世英生出油然敬意。
从此,秦世英位列江湖高手之列,地位尊崇,无人再敢招惹。
但秦世英已有十八年未曾过问江湖,素闻其人行踪隐秘,长居玉柳庄,闭门不出,但玉柳庄分散各州各府,秦世英隔日便要择选地点落脚,如此行迹不定,究竟如何找到他,江湖上想与之一较高下者却是不知。
初九那日王府婚宴之上,当秦琅报出乃是玉柳庄秦世英首席大弟子之时,堂下可是一片哗然。
赵铭显是记忆犹新,因此,今日对于赵铭希来讲,自然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故意将剑式收去两剑变化,一是隐藏自身实力,乱人警惕之心,使人松懈不备;二是他打算先探一探秦琅的剑技程度,并不打算一剑要了秦琅性命,但剑式既已发起,就得让秦琅胆寒,不能退缩,亦不能辱没赵门玄天剑法的威名。
二十八剑,秦琅应接不暇,但他神色自若,不退反迎,手腕一振,一扬,清光剑出鞘,身形暴长,直刺灵墟,其势锐不可当,剑势骇然。
赵铭希收剑急封,铛一声,双剑交击,清光剑剑尖点在玄天剑上。
赵铭希手臂再一振,内力透过臂腕直迫清光剑,他自小得玄天门武学真髓,内功深厚,斗力硬拼自然不是上策。
秦琅也已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见势不对,欲收剑急退,正借的赵铭希迫来的刚劲力道身形朝后弹开,借这一招之势,双臂抽离,身子在半空中翻滚少许,飘然落在地上。
望着赵铭希面带笑容,却是一点事也没有。
秦琅由衷赞许道:“剑法果然不错!”
赵铭希盯着他冷晒:“你也不赖!”他倒是没有心情与秦琅磨嘴皮子,秦琅温言微笑,他仍是不愿摆出好脸色给他,故而始终面无表情,语气冷然依旧。
他并未忘记在自己大哥面前,剑技之上,他是绝望的。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事实,但此刻被人称赞,于他而言,无论如何俱无法摆脱暗讽的意味。
所以,他起剑再攻,秦琅打得兴起,本意就要试试赵家剑法的威力,见此当然是乐在下怀。
他亦与赵铭希目的相似,挑战赵铭希正是为了先小试一番。
没有把握的事情,秦琅从来不做,所以赵铭锐并不是他的理想对象,这些他早已观察多时了。
剑光交叠,院落的树叶为之飘摇振荡,两人手中剑却呛呛不歇。
正在此时,王府突然混乱起来。
有人在走廊上喊道:“月明教上千弟子齐攻太白山,泗义公子还在山上抵抗,王妃有命,速去营救泗义公子!王府会武者,一律随我出发,不得有误!”
二百五十七凡尘物事映朦胧,梦雨倚栏望众生
?赵铭希闻言惊醒过来,不知为何,他竟收剑大喜出声,连声大喊:“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秦琅望着他一呆,道:“兄台你这是——”
赵铭希朝他拱手道:“铭希此刻有件紧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秦琅明白似地道:“兄台请便!”
赵铭希语气异常客气,颔首道:“阁下若真想与铭希比剑,那便请多等铭希几日,不然我们就待下次机会吧!”说罢,拂衣离去。
赵铭希直接走去厅堂,因为王妃李恒简正召集武将士兵在厅堂会合,就连清平亦收到消息四处找寻傅玉书。
他焦急地推开傅玉书房门,却没发现傅玉书逗留房间,遂退步出来,正遇到上官无忧从旁侧闪身而过,迎住他问道:“清平大哥,有没有见到傅大哥?”
清平茫然地摇头,不解道:“他明明说他身体不适,要先回来休息,如何不见人呢?”
上官无忧道:“被褥都是整齐的,根本没有动过的痕迹,如果真是躺下休息,怎会那般平整呢?”
清平开始踱起步来,上官无忧亦是焦急失色。
就在这个时候,傅玉书出现在院中,上官无忧也已发现了他,上前问道:“咦,傅大哥,你回来了?刚刚你去哪里了?我们四处找你呢!”
傅玉书望着上官无忧及清平二人疑惑的目光,猝然一笑道:“我只是心中有些烦闷,故而出去随便走走罢了!”
上官无忧与清平不疑有它,上官无忧甚至关切地询问烦闷情由,见傅玉书遮掩不言,也便作罢。
三人赶去厅中的时候,王妃李恒简正指挥着侍卫统领张上官领人速去太白山,并问张上官可有把握退敌,张上官本就是一介武夫出身,智谋上远远不济,论功夫,又岂可与月明教武林高手相较量呢?
况且先前听闻月明教领军人物是金仗婆婆聂贞,聂贞擅养毒蝎毒蛇攻人不备,手段狠辣歹毒,张上官更是把握不足,因而面对李恒简问话,嗫嚅着答不上话nAd1(
这时,赵铭希从厅外闪进来,道:“我去!”
不由分说,指挥着王府一干将领出离厅堂。
赵铭锐闻讯赶来,别无选择地随后跟上,清平借口营救师伯天倚剑,亦领着傅玉书等人赶去太白山。
此刻,暮色早已落下,外面黑朦一片,因日前下雨之故,太白山各处地方仍见得几分湿滑。
只见月明教的弟子打着火把硬闯上山,拦途截杀百余名岐王府护卫,守山的士兵原本也就百来号人,月明教如此浩荡势力,自然使得数十名兵将卸甲逃散。
李泗义带着余下为数不多的士兵阻住山顶的道路,山风拂,吹得他一头散发飞扬,他虽是即将弱冠年纪,眉眼清秀,肤色白皙,看起来犹如闺阁女子,但眉骨之间爆发的冷肃却异常逼人,尤其在这等夜下,这样的场面中。
他将手中剑高高举起,振声高呼,鼓气助威,李泗义得天一老人亲传,武功堪比柳枫,聂贞自然是忌惮几分。
因而,一行人驻足不前,多半畏惧李泗义方才拼杀的勇猛。
见此,一个红衣女子猛然越众而出,从聂贞身后闪出来,面向李泗义高声叫道:“让柳枫出来见我。”
李泗义见她趾高气昂,挥剑拒道:“无名鼠辈,不见!”
那红衣女子恼怒道:“呸,又不是见你,你去告诉柳枫,圣女的女儿程品华在此等他,本姑娘有重要机密相告,是关于他柳枫生死的大事,还有他等了二十多年的秘密nAd2(”
李泗义道:“那便在这里说,枫大哥现在没空。你告诉我,我自会转告。”
程品华冷笑道:“你最好让他在拜堂之前下来,若要知道是何机密,拿天门剑交换,前提是他若拜堂,那便一拍两散!”
剑拔弩张的局面中,李泗义思虑良久,只得委派一名士兵上到山顶通知柳枫。
今日本是成亲拜堂之际,但却因月明教攻山延误了数个时辰,那士兵赶上山顶之时,柳枫正着一袭彩绸红衫站在堂前等候天绍青。
一个即将成为新郎的人自然是该兴奋喜悦的,然而柳枫却心绪不宁,原本上挺的剑眉此刻深深锁在一起。
但无论他是何表情,仍遮不住新郎装束散发出的英挺神采,今日更比往日多了一份内敛,红烛相称,双眼迷离似雾,迷醉夜下。
彼时,李裳也已与天倚进在了堂上。
李玄卉与弟子们分散立在两旁。
今夜,李裳气色不佳,她的身体似乎越来越虚弱,虽然柳枫日夜照医书所记研药医治,但李裳油尽灯枯,再难回天乏术。众人唯有等待这最后一刻,大家都很焦急。
正在这个时候,那名士兵冲了进来,惊慌喊道:“不好了,月明教攻上来了,枫大侠可要快一些,迟了怕公子顶不住。”
他一边气喘一边望着众人道:“有个圣女的女儿说,让我们转告枫大侠,让你即刻赶下去见她,说她有关于枫大侠你生死的大事要告诉你,一再扬言是你等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众人闻言一震,天倚剑整个浑身战栗。
李玄卉却镇定自若地上来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士兵道:“她要枫大侠务必带上天门剑和她交换!”
柳枫断然怒喝:“异想天开!”
李玄卉见势不对,道:“不如我下,正好助上一臂之力nAd3(”说着,望了几眼众人神色,道:“你们暂且留在这里,莫耽误拜堂良机!”遂领了几个弟子与那士兵一道下山而去。
片时过后,天绍青发髻高挽,在两位玉华山同门姐妹的陪侍下缓缓步了出来。
五彩点缀的凤衣,一身鲜红耀眼。
满身珠饰,串饿穗穗,一步一摇。
金镶玉步的金饰,玉片俱是精琢,珠玉银花皆是取自岐王府,自然颇有宫廷之范,奢华富丽,令人炫目。
新郎抿嘴微笑,丰采出尘,长身玉立,夺目天下。
新娘姿容秀丽,仪态万方,步履轻盈,娇美难掩。
红色相称,天作玉人,天生一对,美轮美奂。
这一刻,柳枫是自信的,所以柳枫眉梢眼底是掩不尽的喜悦。
天绍青是娇羞低头,不敢面对柳枫,走到堂前只将手递了过去。
这一刻,她不想想起任何不快,因为这一刻不允许她忧愁,所以她展颜笑了。
李裳与天倚剑各坐天地桌两旁,亦一同而笑,转而双双将目光转向拜堂的新人。
旁边一个玉华山女弟子望了他们一眼,开始肃声喊道:“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一同叩首。
女弟子接着高亢道:“二拜高堂!”
新人面朝天倚剑夫妇再行叩首,一同奉茶,异口同声叫道:“爹,娘,请喝茶!”
女弟子再喊:“夫妻交拜!”
正当新人低头交拜,门啪的一声被人震开,有人爆喝着道:“不准拜堂!”
一阵劲风疾烈地卷进堂内,吹得堂前的红烛火焰哧哧摇颤,天绍青的衣角被吹起,鲜红华丽的衣饰随风鼓荡,在风中划开阵阵漪澜。
她掀开盖头,急促转身,就看到赵铭锐兄弟立在面前,赵铭锐拳风如刀,滑向柳枫。
天绍青惊呼一声,李裳受到这等刺激,神经顿时滞怠,连连咳嗽剧吐,天倚剑连忙将她搀住。
只是眨眼功夫,柳枫已被赵铭锐引出屋外。
天绍青疾步朝外奔,大喊道:“柳大哥?”
赵铭希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拦住,面目冷肃地紧紧盯着她,天绍青无比愤怒道:“你——”
啪!
响如山崩,震如地裂。
声音清脆响亮。
她一巴掌打在赵铭希脸上。
赵铭希面色一寒,猛地拽住她的手臂,正要将她拖出屋,就在此时,堂前的李裳突然低喊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天绍青听得天倚剑呼声疾唤,连忙甩开赵铭希奔过去查看,却发现李裳气息奄奄,她的眼泪顿时流下面颊。
赵铭希立在门口将这一切看入眼内,忽然轻唤一声:“青妹妹,我——”
他本欲将天绍青强行带走,却在看到这样的场面后,举足无措。
天绍青闻言回过头看着他,脸颊带泪地迎视他道:“你满意了?”
她抬起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抽泣着道:“我最后一个希望,没了!”
赵铭希迎上她的面容,他看到原本清澈的眼睛不再是清澈,而是无边的泪水模糊,他忽然心中一痛,转身出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李裳气绝。
二百五十八凡尘物事映朦胧,梦雨倚栏望众生
?亮着红烛的屋舍,疾风凄凄,哀嚎阵阵!
声音自峰顶四散,划破寂静,直刺夜下。
堂前徒留喜宴凄美,堂下是个已哭成泪人的新娘子。
红烛火光摇颤,喜宴转瞬成丧,所有人俱是错愕呆愣。
讽刺!与新娘一身鲜红的衣饰成了莫大讽刺。
天教你莫成亲,你便成不得!
风声振振,哭声凄惨,使得小屋四周散发着一阵阵悲凉。
无言的哭声没入黑夜。
半刻后,四周一片死寂。
高耸入云的孤峰,猛然,一个身影从山顶那间屋舍里破风出来,鲜红华丽的衣袂在夜风中疾摆,她径直奔到柳枫自小学艺的石室跟前,在黑暗中打开石门,抹黑探物一般拿起了天门剑。
天倚剑日前方提醒过她,莫要走入太白山教派的秘密之地,此刻,天绍青却早已顾不得了。
合上石门之后,她将剑拔出少许,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转而望向孤峰下面,突然,惊鸿般掠起朝着山下飞跃。
却说此峰位于太白山半山腰,并不在太白山的最高峰,太白山乃秦岭主峰,位于秦岭山脉的中段,而秦岭素来是南北气候的分界,又是长江、黄河两大水系的分水岭。
故而太白山的气候受此影响甚深,山下至山顶,气候是瞬息万变,各有差异。海拔三千米以上不论春夏秋寒俱是终年积雪。
在此深夜遥望,远处山巅一片银装裹素,白雪覆地,银光四射,与柳枫师门这座山峰大为不同。
再往下的中低山腰,又是鸣声啾啾,一片青翠,冷暖适中nAd1(
红线女当年选择建造石室,并没有择在冰川奇石,积雪腹地,就在太白山奇景之一的天池明珠附近。因此这座山峰距天池湖畔甚近。
值此夜下,最高峰山巅冷风阵阵,白雪皑皑,天池湖畔是碧波荡漾,下过雨的湖面更添了一份清澈。
湖畔不远,有处溪谷,谷中绿树葱茏,春意正盛。
寂静的风声中,忽然,赵铭锐与柳枫疾掠而来。
风起耳旁,周身峰峦叠嶂,群山起伏,溪谷更显幽深。
赵铭锐拳风霍霍,步法腾转百变,使得乃是玄天门至高武学《玄天心经》。
《玄天心经》专门针对高手而言,若是一般会武者,定非死即残,像柳枫这等久战者,屈指可数。
这本《玄天心经》是赵门三剑客钻研道家典学《开元道藏》所著的一本书籍,是一本集内功与疗伤为一体的武学典籍。
三剑客年轻之际,正值唐朝道学鼎盛时期,而《开元道藏》正是唐玄宗开元年间召集数十人编纂的一部道学书籍。道藏内容庞杂,所涉及的范围极其广泛,除了收录大批道教经典论集之外,更有诸子百家著作及内外丹医药修身方面的内容。
《玄天心经》经此悟得而来,因而既是一本武学典籍,亦是高手及医仙们仰慕的奇书,倘若沦落江湖,必然引起武林相争。
当年三剑客以身试剑,研究剑招,乃至身有残疾,落下不治之症。红线女遍访名医救治,最终医术因此独步天下,若说红线女医术高超,不若说三剑客本身亦懂些药理,倾囊相授,促其做了妙手华佗方是正理。否则短短几年间,红线女医术怎可能一鸣惊人,独占鳌头?
只是三剑客之后,玄天门的医术失传,唯一可寻得踪迹的便是《玄天心经》上的记载nAd2(
《玄天心经》奥妙无穷,疗伤韵理可以不服药物,自疗内伤,博大精深。但疗伤之际,若有高手相帮,则事半功倍。
这本《玄天心经》蕴含至高无上的内功气修,自然是武林高手治疗内伤的宝物,其内因只有内力修习,故而并未有明显的招式图案,一招一式皆被三剑客隐藏,需靠天资悟性参透。
这便是它的难学之处,亦是一个无形中的弊端,练成者少之又少。一般赵家后辈,只可远观,而无法近视,有的只能学其一二,也仅限内功罢了。但一旦修有所成,武功是出神入化,难以比拟,出手皆可成为招式,这则与内功融为一体而言。
一般常人不懂其奥妙,能否理解尚算问题,赵铭希幼年见到其兄聪慧,剑法几与无师自通无二,故而谦让,自行挑选玄天剑法修炼,而并未修习《玄天心经》。话虽如此,他有成人之美在先,奈何其兄却有奇才,亦是无可奈何。
赵铭锐自是将玄天赵家一些武功招式融汇在内修习,在他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他便可以气驭行,闭上双眼,眼前皆是清晰的招式,说他是武学奇才,也是不假。
这也是赵铭希深深感到绝望之处,想他乃是赵家后人,有自己大哥珠玉在前,他今生再无所用,唯有图的心里痛快,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从此快活避世便罢。
这是他从小累积而成的心性,故此时而游戏人间,如他所说,前半生过的乏味,直到遇到天绍青,方觉有事索绕,时刻挂心,才找到生活的意义,生存的希望。
但这等希望也被打灭,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他来到溪谷,就看到其兄赵铭锐与柳枫打得不可开交。
劲风卷起溪谷的瑶花琼草乱窜,赵铭锐从高空落地,双掌交叠,立定大喊:“玄天罡气!”一阖一开,横空推出nAd3(
这一掌看似普通,却集结了千斤之力,这力道在空气中流窜,无影无形。
顿时,风起,劲气重如山,划开一层层阻挠,掀的面前风势朝两边滚翻,这种无形的力劲犹如一柄摸不着的钢刀,钢刀力斩风波,一路横冲直撞,朝柳枫卷袭而去。
柳枫诧异道:“玄天心经?”此刻他也已明白,赵铭锐有意提醒他,正说明了赵铭锐还有它图。柳枫武功出自太白山教派,太白山乃是红线女一脉传承,若要接玄天门三剑客所创的招数,唯有红线女的成名绝学。
显然,赵铭锐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故而出言示警,这意思显而易见,是要柳枫施展太白山绝技与他相抗。
因而,柳枫亦大喊一声:“天剑流影!”说罢,双掌蓄势,凝聚全身真气迎上。
当下只见得掌影之下,流影似剑,激射连起,蓬蓬数响,两道真气与空中冲驰,击散。
琼花草叶委地四颤,猛然听得旁侧溪流连声爆响,漫天溅起了水花,汩汩如擎天雨柱,在四周蔓开。
柳枫转身大喝:“相门有相!”说罢,双手齐扬,手臂交错,人如流影,劈波斩浪般飞出。
相门有相,意思在明显不过,是‘流影’里再有后招,看似攻向胸膛,实际欺近跟前,柳枫手腕已急转,转罩空门,乱人心智,转而锁拿天池百会。
这一招突其不意,因流影方位不定,瞬时变化,故而掌式连变三次,招中有招。
赵铭锐也已看的明白,断然喝道:“天地开阔!”双臂齐出,原地提起内力封住自己头顶,右臂拳掌翻飞,将柳枫掌势阻在天池茓一寸开外。
《玄天心经》内力深厚,柳枫攻向百会那一招自然成空,欲收身急退,奈何右拳被赵铭锐紧紧攥住,只得借力使力,将身形落下,以左手锁拿赵铭锐手腕。
赵铭锐手臂一振,内力顿时激发拳上,他欲将柳枫左手迫开,奈何柳枫以已内力保持自身平衡,左手五指并立如刀,猛然转向Сhā他小腹。
赵铭锐心头一愕,却来不及回防,只得小腹一缩,将紧攥柳枫那只手臂抽离,与偏侧擦个偏锋,一路往前急攻柳枫璇玑,以逼柳枫收招回防。
柳枫身形倒退,但双拳已上扬,与赵铭锐拳风相撞,嘎一声破空巨响,这招斗力使得两人都朝溪谷树木处翻滚开去。
绿树新枝摇颤,两道人影与当中一闪,片时,双双飞扑回来,欺身再上,双掌不期然地擦身而过,打在对方前胸,直让双方一个趔趄,喉头泛起腥甜,呕出一口鲜血。
赵铭希急切叫道:“大哥!”正欲飞出相帮,岂料柳枫脚下迈开,十指如爪,指风顺势连封赵铭锐要茓,流影掌一向使人猝不及防,掌影于空中斜窜急变,漫天掌影中,委实难以分清实际掌心。
但赵铭锐仍将身子抽离,朝外偏过,奈何柳枫流影掌漂浮周身不离左右,手指以电闪之势将赵铭锐丹田之气封住。
赵铭锐身子未及退离,只得在内气被封时反手相迎,反将柳枫天突及咽喉附近封住,一时间,亦使得柳枫内力受阻。
两人同时被锁住经脉,当下齐齐落地,一同盘膝坐下。
赵铭锐一面勉力运气,一面斜目瞪视柳枫,恼道:“你封我檀中关元!”
柳枫闭上双目,亦顾自运气,厉声回道:“你封我天突!”声音却是以腹语而出,显是天突被阻,胸中气逆,正常说话有碍。
赵铭锐呼哧声声:“把天门剑给我!”听及说话,亦是内伤不轻。
柳枫强行压住翻涌的气血,却是不予理睬,风拂过他的鲜红绸衫,使他看起来清冷肃然,与原先拜堂的神色不可同日而语,形成极大反差。
赵铭希见此踏步上前,掣紧玄天剑,就待蓄势一击,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所以击杀柳枫,机不可失,这个道理,他非常明白。
他方自犹豫要否取柳枫性命,就见天绍青从旁侧落下,将他拦住。
赵铭希不想会与天绍青在这里再次相逢,自然满心激动欣喜,连声道:“青妹妹……”
却不料天绍青将天门剑拔出来,目光冷肃,剑锋抵他胸膛寸许开外将他逼住,赵铭希望见她冷目对视自己,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心头一愕,只得道:“好,我不动就是。”
天绍青冷哼一声,转身面向赵铭锐,将天门剑高举过头,故意使他望见寒芒,意图引走他的注意。
但见寒光一闪,赵铭锐睁开双目瞧过一眼,惊道:“天门剑?”立即扭头转向赵铭希,喝道:“铭希,把天门剑拿过来!”
赵铭希一愣,赵铭锐见他未动,道:“柳枫与我都需半个时辰调理方可恢复,如今我二人俱不能动,稍有差池,只会导致气血逆行加重内伤,此刻正是取天门剑的大好时机,柳枫是无法拦阻你的,以你的武功,这个臭丫头不足为患!”
柳枫闭目调息,听得真切,断然道:“青儿,你听我以口述剑,你以流影神剑应付。”
天绍青声音干脆,应声答是,转回面面向赵铭希,剑锋已朝外划开。
二百五十九萧风剑影秀嵯峨,高耸云端独泣声
?柳枫猛力运气,勉强调稳内力,使天突气血正常,见说话可以自如,连声喊道:“脚踏七星,摘月!”
天绍青心领神会,连忙对准赵铭线出七星步法。
正当二人动手之际,李泗义一干人打着火把簇拥而来,连带月明教的聂贞与程品华亦一道赶来,李玄卉则与玉华山的弟子踏步而上,一行人顷刻便将溪谷围拢,大家都看着天绍青手中的天门剑,聚紧目光。
就连华山的清平,傅玉书及上官无忧三人亦赶上山,天绍琪则与沈无星混在岐王府的大队人流中,等待机会击杀月明教教众。
李泗义见柳枫面色有异,与李玄卉相顾一眼,二人走到偏角,李玄卉道:“眼下这种情势,柳枫好像已经受伤,如今他与赵铭锐定是各自调息,未料得他与赵铭锐谁先恢复体力。”
李泗义心内一愕,压低声音道:“李真人想个办法,泗义也正担心此事,如今月明教子弟上千,我们强行与之相抗,万一在这个时候,赵铭锐先恢复内力,则枫大哥性命难测!再者太白山乃清幽之地,岂可任月明教乱闯?若是打杀过重,少不得无数死伤。”说着,竟有些不忍。
二人对视片时,目光双双环视四周,又观望了柳枫与赵铭锐气色一眼,李玄卉思索了一阵,道:“玄天门与月明教此行俱在天门剑,不若就照柳兄弟之意,以天门剑牵制他们?”方才柳枫要天绍青以流影神剑应付,他也已猜到柳枫意图。
二人正在商酌,不料聂贞与程品华以为他们商计暗算退敌之策,聂贞更是屏住呼吸凝神探听,谁知玉华山一帮弟子眼尖,立刻高声叫嚷起来,使得聂贞听之不得,只得作罢。
那赵铭锐倒有些门主风范,故意避耳不听,但也与聂贞想法类似,以为李玄卉欲图暗算他们兄弟,当即斜瞥众人,道:“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想欺辱我们兄弟,莫要忘记,天门剑原本就归赵门所有,除非你们打赢我们兄弟,不然难以令我等心服口服。”
一旁的柳枫见此说道:“天门剑事关红线祖师埋骨之地,绝不可能假手于人!”
赵铭锐瞥向他道:“那如今这件事还要不要谈?”
柳枫斩钉截铁道:“没得可谈!”
赵铭锐盘膝坐定,怒然指着柳枫,道:“那铭锐要与你力战到底,不死不休nAd1(”
柳枫也不看他,只管闭目蓄锐,道:“你请得动红线祖师出来,剑便原封归还你们。”
一个已经死去百年的人又岂能活过来呢?柳枫明显摆了个僵局,不愿让步。
赵铭锐瞪了他一眼,叫嚷道:“我要把祖师三剑客的遗骨接回去。”
柳枫强忍怒意,转问:“你是有意刨坟?”
赵铭锐斜过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免不得如此。”
柳枫断然拒道:“绝无可能!”
这时,就见聂贞面朝赵铭锐冷哼:“说什么接走三剑客骨灰,不外乎是你想拿走天门剑,闯我们红线祖师的石室,意图宝物,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下将金杖狠力顿在地上,目光转寒,道:“红线祖师与我们月明教渊源甚深,你当我们月明教是好哄的么?”
赵铭锐目带不屑,望了聂贞等人一眼,扭过头道:“本门与你们月明教目的不一样,休要混为一谈!”
聂贞唾了一口,道:“天门剑乃红线祖师遗物,月明教理当看管!玄天门既已送出,就不该腆着脸皮再来讨要!”
赵铭锐自然不肯服气,冷然道:“你们月明教创派始祖子尘另立门派,早已脱离太白山,如今天门剑要落谁人手中,也与你们无甚相干。”
柳枫猛地出声提议:“此乃有关太白山、玄天门与月明教三方私怨,如今只有一个办法,用本门红线祖师武功对峙赵门三剑客绝学,月明教与太白山便以比试清理恩怨……”
李泗义在一旁急道:“可是枫大哥你不能动呀!”
柳枫坚定道:“以口试剑!”
众人闻言无甚异议,似乎这是最好的办法nAd2(
聂贞听此,连忙道:“我们月明教先来!”
然而,赵铭希却已率先跳入圈中,因此,两方僵持不下,据理力争,丝毫不肯退让,俱要先一步挑战太白山。
这时,有人在唱:“窝里反,窝里反,二百年前是一家,不料今生做仇敌!”
聂贞见话锋带有讽意,当即断喝:“谁在唱歌?”
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可不就是我喽!”回头一看,只见十四五岁的秦笑嘴里叼着根稻草,一摇一摆从山下上来。来到跟前,也再没说话,而是立在一旁,事不关已地迎视聂贞,猛然双臂抱拢,道:“我唱我的歌,老婆婆你说你的,我不吵你啦!”说罢,嘻嘻一笑。
聂贞见她顽皮,也不便当着众人之面恼怒,只得生生压住怒气,又与玄天门争执起来。
程品华的身份比较尴尬,她父亲程之焕是太白山门人,母亲张萍又是月明教的圣女,所以她无奈地喊了一句:“本姑娘放弃!”
这话方落,四下里立即哄然闹腾起来,有几个玉华山女弟子忍不住嗤笑出声。
程品华恼然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玉华山一个小道士双臂合抱,瞥了程品华一眼,忍住笑:“程姑娘母亲是月明教圣女,人尽皆知,在下今日听说姑娘父亲乃是枫大哥的三师兄鬼医子?也就是姑娘双亲一个属于月明教,一个乃太白山门下nAd3(如此说来,姑娘的确是应该缄口不言,不过在下倒是好奇,姑娘今日攻上太白山,这代表的究竟是判亲呢还是沾亲?”
且说这李玄卉虽是出家为道,在玉华山建教收徒,但门下弟子按男女而论,都有俗家与道家之分,俗家男女弟子皆可成婚,这也是天绍青及其大师姐柯应儿可以嫁人之故,而自从柯应儿因乌南侮辱自杀之后,柯应儿丈夫纪永亦上了玉华山拜在李玄卉门下。
此刻,与程品华说话者,正是纪永。
纪永语气顿了片刻,又将声音扬高:“帮了月明教得罪了父亲,里外难做人。”
程品华转怒:“本姑娘帮哪一派,要你啰嗦!”说此,又悠然一笑,瞥了纪永一眼,道:“不过总算你有点见识,说到了紧要点上,既然这里就属本姑娘身份特殊,那么天门剑理所应当交给本姑娘,由本姑娘决定天门剑的去留,相信祖师红线在世,也不会反对。”
柳枫震怒,目中霍然带起寒光,瞪视着程品华道:“简直一派胡言!”如今他只觉得众人越说越离谱。
程品华一手捋上鬓边青丝,目视柳枫道:“我知道你不同意。”遂环视了众人一眼,目光停留在赵铭锐兄弟身上,眉目一肃道:“所以玄天门先上吧!”她倒是大方相让,实际上是想给月明教保存实力,玄天门先上,正好消耗玄天门与太白山双方的体力。
聂贞见她目光怪异,也已顷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因此并未反对。
赵铭锐当然知晓她们的目的,但他向来自负,故而这番话正中他的下怀,他好勇斗狠,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乐的打头阵,更喜直接了当解决了事,拿上天名竭人,当下喝令赵铭希挑战。
赵铭希身子一掠,上前两步,手握玄天剑面向众人,睥睨微笑。
赵铭锐猛然想起一事,朝李玄卉叫道:“李真人,铭锐信得过你的为人,烦请李真人立在我与柳枫中间,为这场比试做个见证,也未免待会儿柳枫元气恢复,暗箭伤人嘛!”显然他是不信柳枫才会如此,柳枫亦是恼怒,但也懒得与他计较,何况柳枫心中亦是如此打算。
李玄卉闻言走过去,拂尘一甩,向众人合揖:“以比试较高下,赢者,即可得剑而归;败者,需得立刻下山。”
赵铭锐端端坐在旁边,听完便道:“公平合理,铭锐无异议!”
李玄卉又望向聂贞,复问:“聂教王呢?”
聂贞亦衣袖一拂,道:“素闻李玄卉为人向不偏私,姑且信你一次吧,老身亦无异议!”
李玄卉当下宣布开始,令声一下,李泗义已离地跳起,掠到赵铭希跟前,双手合抱,道:“流影神剑,在下有幸识得一些,今代枫大哥出战,请赐教!”
赵铭希未料是他请战,一时诧异,道:“小公子?”说此一笑,与其兄相视一眼,收回目光,朝李泗义拱手道:“请恕铭希不能动手,我们与岐王府有约,何况与小公子并无冤仇,我与我大哥都不想小公子有何闪失。”
李泗义亦一笑,掣剑在手道:“今夜泗义只是太白山天一前辈门下弟子,赵兄不必顾忌。”
李泗义得传天一老人门下,赵铭希亦有耳闻,亦明白今次免不得要与李泗义一战,既如此,也只得道:“好吧,那你我点到即止!”声落,李泗义长剑已摆开,急攻而来,使得正是太白山剑技《流影神剑》第一式‘星光流云’。
竭流云,星光飞窜,璀璨缤纷!
赵铭希手中的玄天剑从李泗义剑光中刺进,一斩再斩,连斩十三剑,俱切李泗义要害。
李泗义剑势急变,一面回封,一面力砍十三剑,才将赵铭希玄天剑扫开。
赵铭希剑式急追,一变再变,从偏门左腹欺上,剑变‘九天生潮’,一剑瞬间变作十二剑分刺而上,瞬时再变二十二剑,二十二剑再变三十剑,步步紧逼,眨眼已将李泗义身处三十个要害封死。
李泗义从容镇定,剑势划开数道流影,荡去玄天剑的剑芒,剑气从玄天剑剑芒中直进迫向赵铭希颈项。
就在这个时候,赵铭锐喊道:“回风四剑!”
赵铭希听此,剑法突然急转,双脚向旁侧虚跨一步,堪堪避过李泗义剑锋,转而转腕刺出,剑势开天辟地,顿时剑气回旋,四下激荡。
再以绝招‘平地飞花’荡开二十八剑,手挽剑花,回风刺出四招,所谓‘回风四剑’,即是连出四式,剑式急变,四式连贯而刺,若论变幻几剑,早已不得而知了。
一时间,李泗义措手不及,流影神剑无法使出,心内骇及,猛听柳枫喊道:“剑挑十三式!”
李泗义心头一震,急忙长剑一引,剑式立时变作十三剑,十三剑罩住赵铭希下盘,原来他见赵铭希下盘留空,故而迫赵铭希收回‘回风四剑’。
‘平地飞花’任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挡击,何况‘平地飞花’再变闪电式的‘回风四剑’?唯一可行之策,是赵铭显己收招回封。
而赵铭希本就无意击杀李泗义,志在让其知难而退,如今见目的已成,自然不再进攻。
李泗义也不再强扭作战,而是退到一旁,那边刘寒忙从人群中穿出来,关切询问。
李泗义则摇摇头,他方退出,天绍青已手持天门剑跳了出来。
李泗义见她有意迎敌,又急忙走出来道:“今次需要施展太白山剑技,你不知《流影神剑》,枫大哥口述,纵有天才,要全然领会一时半刻也是不及,不若泗义在此将《流影神剑》走上一回,姑娘可要看清了?”
天绍青点头。
二百六十萧风剑影秀嵯峨,高耸云端独泣声
?李泗义摆开剑式,又觉不对,连忙朝众人高声喊道:“请大家闭上眼睛。”
众人也已明白,他是不想太白山剑技全全泄露,正要闭上眼睛,李泗义又走到李玄卉跟前,从衣袖里抓了一把,放在李玄卉手中,其实不过是空无一物,故弄玄虚,遮人耳目罢了。
但众人见他一脸肃容,反倒信以为真。
李泗义目光冷厉,斜顾四下,道:“麻烦李真人,若是有人胆敢私自睁目,随便处置。”说着,又面向众人道:“谁要想目不见天,可以不把泗义的话当回事!”遂剑势一引,将《流影神剑》从头至尾演练了一遍。
李泗义每演练一招,柳枫便在旁口述剑招名称及来历。
玄天剑法一共十招,各为:‘苍穹追星’,‘流星追月’,‘九天生潮’,‘回风四剑’,‘凤凰于飞’,‘峰回路转’,‘流云弄月’,‘万花开路’,‘平地飞花’,‘玄天流风’。
说是十式,却招招变幻,但凡运用巧妙,便可以衍生出无数招式,克敌制胜。
太白山的流影神剑招数亦不多不少,正十招,亦分别为:‘星光流云’,‘摘月’,‘天女散花’,‘天外飞仙’,‘流影冲天’,‘流影弄月’,‘流影追星’,‘柳暗花明’,‘归云落日’,‘流影天霁’。而柳枫先前所用的天剑流影则是另外一门武功,暂且不提。
天绍青心下大为感动,李泗义既能如此,必是对自己满怀信心,且认定自己与柳枫已是夫妻,传授柳枫本门武功,不算违犯门规。况细论起来,天绍青实则为红线女手下子沐夫人的一脉,今次她只需记住剑招,能否取胜,全在背水一战。
当下天门剑在手心一荡,身子一挺,一拔,直向天际挺上。她并未忘记柳枫先前所授的‘摘月’。
‘摘月’与‘苍穹摘星’虽是两种绝技,各属不同门派,但因红线女与三剑客交好,红线女剑法一半得自三剑客指点,这两招剑式亦俱是三剑客所创,故此太白山的‘摘月’与玄天门的‘苍穹摘星’有异曲同工之处nAd1(
柳枫睁开眼睛,见天绍青已上到高空,立即断喝:“天外飞仙!”
天绍青剑式一换,人如流星般自天外旋转飞掠,而柳枫师门本来就沾的红线女几分功力精髓,无论轻功抑或剑法皆以轻灵飘逸见长,女子学来更如鱼得水。
此刻,‘摘月’与‘天外飞仙’被天绍青施展出来,真真犹如点亮夜空的仙子在空际驰骋。
流星划过天际的是美丽,这一瞬间的光芒绚丽缤纷。
天绍青手握天门剑,眉目冷肃,驰骋之间,身姿曼妙轻盈,带起裙衣与发丝随之猎猎飞舞。
堪堪一个天外飞仙!
赵铭希从未看过天绍青有如此神姿,一时看的吃愣,不知应对。
这时,天绍青已在柳枫授意下,剑式转为‘天女散花’,剑在手中,直对赵铭希当头力斩。
眼见天门剑剑锋当头下斩,赵铭锐急忙从调息中抽空大喊:“铭希,苍穹摘星!”
‘苍穹摘星’是玄天剑法的起剑式,如今却要变作迎敌式制招,赵铭锐这番急促喊出来,赵铭希也已明白,不可受制被动,而要迎头直上,当下惊醒,玄天剑在手中挽个剑式,以‘苍穹摘星’起剑,直上云霄,身子在高空一拔七丈。
待到与天绍青迎面相对,玄天剑扫开‘天女散花’的剑锋,剑式再变‘凤凰于飞’,紧追天绍青的身形。
这本来可以变幻剑招,以赵铭希的功力连刺二十剑不成问题,但赵铭希却没有变幻剑法,而是以连贯剑式相迎。目的只在过招,似乎并无它图nAd2(
‘凤凰于飞’一经使出,好像三剑客与红线女再生,互相切磋,因而使得赵铭希满心欢喜,情绪激动。
他这辈子除了自己大哥之外,最崇拜尊敬的人莫过于三剑客,曾经他亦说过,羡慕三剑客那样的人生。
天绍青剑法虽比不得红线女,虽有柳枫口述剑招指点,但毕竟初次接触有些生疏不适,剑法使用生涩,即使这样,同样让赵铭希心中欢喜。
假如这一刻,他可以做一次三剑客,今生快活谁可比?
‘苍穹摘星’作为起剑式,长剑缓缓移送,并未变化剑法,也不曾使出绝招‘平地飞花’,而只是使用平常剑招与之过招切磋。
赵铭希先前对峙秦琅,方一出手,便是变招猝击,而今对战天绍青,只把她当做寻常对手,将玄天剑法当做寻常剑法施展,怕她应付不及。
秦家剑法中没有变招一说,变招也只是在玄天剑法中方会显露,如今这番使出来,却教众人大开眼界,纷纷惊叹玄天剑法精妙高深,三剑客果真名不虚传。若要练成此等境界,一般人难以及也,可见赵氏兄弟功力却有令人称颂之处。
但是究竟如何变招,变幻剑法,这乃是三剑客所创,是玄天赵家遗留秘诀,外人绝难知晓。
赵铭希今日大显身手,日后可有惹不尽的麻烦。
赵铭锐端坐一旁,将之瞧入眼里,心中焦急,连呼若是再这样下去,定要坏事,遂厉喝道:“铭希,集中精神,成败在此一举,把天门剑夺过来!”毕了,又怕言语无法触动赵铭希,又加了一句:“大哥性命尽在你的手中,你若不好好迎战,柳枫气力恢复,我们便难以取胜。”
赵铭希显是受了这句话影响,当下大喝一声,剑势冲天而起,引天绍青以天门剑与玄天剑交击。
赵铭锐见此大喜,笑道:“好,她虽有天门剑在手,但我赵门三剑客早有防备,一早便打造玄天剑,就是为防此剑削铁如泥nAd3(”
柳枫见两剑即将交击,不免为天绍青的安闻急起来,嘶声大喊:“青儿,你没力气,内功不足,不可硬拼,不要斗力,退!”
天绍青撤身退离,转头朝后飞去,赵铭希便以‘流星追月’在后急追,天绍青迎头碰到一棵大树,生生无路可退,只得收住势头落地。
赵铭希随后落下,玄天剑高举在手,手臂方在天绍青头顶抬起,天绍青心中一急,天门剑随手一掣,手腕一移,尚未送出,就见剑锋已直直刺入赵铭希的胸膛。
赵铭希顿时浑身僵硬,嘴角噗出一滩血来,手上无力,玄天剑脱落在地。
众人看的专注投入,一时入神,不料到如此结果,见此不免在下面叫嚷:“不可能,赵铭希没有可能输的,以天绍青的身手,是绝无可能在玄天剑法中讨得便宜。”
莫邪钝,铅刀铦!便于此。
天门剑刺入胸口那一刻,赵铭希浑身木立,倒跌两步,嘴角涌出鲜红,发出一丝惨然的笑意,远远盯着天绍青道:“青妹妹,我不是有意打扰令堂,你原谅我——”
还记得他说过,我愿意死在青妹妹你手上!
原来他是故意还了这一剑。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幕!
赵铭希徒手将天门剑拔出来,身子立刻站立不稳,猛然无力,扑倒在地,他努力抓住一块湿泥,睁大双目,朝天绍青爬去,吓得天绍青连往后退,叫嚷不断。
天绍青已吃惊呆立,面对赵铭希如此神情,不知所措,见此直往后退。
他自己朝剑锋撞上去的!
山幽幽,水幽幽,曾经有人说,小弟便是如此,自己朝剑锋这么撞上去几分。
那一次,他被天绍青所刺,便是这么对杨凌烟说的。
这一次,他果真撞了上去。
“这回你该相信铭希了?”赵铭希斜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绍青,看着她眼中的诧异神色,道:“你不用自责,我说过,如果这一剑可以让我清醒的话,你是做了件好事。”
风中似乎有人在轻吟浅唱,男儿,莫哭!百年姻缘,今生泪,莫哭!
唱歌的人,依旧是秦笑,她似乎很喜欢唱歌,不过此刻歌声却带着难言的悲凉。
赵铭锐大喝一声,不顾自身伤患,猛力冲出玄关,扑前扶起赵铭希,封住赵铭希血迹蔓延的茓道,将他上身埋入自己怀中,叫道:“铭希!”他一只手抹开赵铭响角的血迹,痛心地道:“何苦如此?”
赵铭希紧抓住赵铭锐的手,忍住痛色,央道:“大哥,我想回玄天门了。”
赵铭锐连忙回抓其弟的右手,强忍悲伤,回道:“好,大哥带你回去。”说罢,将赵铭希搀起来,拉住其双臂将其背着下山,丝毫不在意赵铭希胸口的血迹将背脊染红,几个起落,已飞掠不见。
天绍青已然骇住,哪里还回得过神?
众人一时也被这一幕呆住,四下里除了秦笑依然唱歌以外,寂静无声,也许赵铭锐这样离去,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他的《玄天心经》对众人而言,是个威胁,无人可以完全制胜,柳枫也不例外。想当初,华山七剑也在此吃亏。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大喊一声:“我来替他!”声落,秦琅疾掠而来,他身形一展,落地后,他头颈面下,双臂如苍鹰展翅一般曲分两旁,肩膀一振,背负的清光剑立刻出鞘,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天绍青。
二百六十一萧风剑影秀嵯峨,高耸云端独泣声
?李泗义摆开剑式,又觉不对,连忙朝众人高声喊道:“请大家闭上眼睛。”
众人也已明白,他是不想太白山剑技全全泄露,正要闭上眼睛,李泗义又走到李玄卉跟前,从衣袖里抓了一把,放在李玄卉手中,其实不过是空无一物,故弄玄虚,遮人耳目罢了。
但众人见他一脸肃容,反倒信以为真。
李泗义目光冷厉,斜顾四下,道:“麻烦李真人,若是有人胆敢私自睁目,随便处置。”说着,又面向众人道:“谁要想目不见天,可以不把泗义的话当回事!”遂剑势一引,将《流影神剑》从头至尾演练了一遍。
李泗义每演练一招,柳枫便在旁口述剑招名称及来历。
玄天剑法一共十招,各为:‘苍穹追星’,‘流星追月’,‘九天生潮’,‘回风四剑’,‘凤凰于飞’,‘峰回路转’,‘流云弄月’,‘万花开路’,‘平地飞花’,‘玄天流风’。
说是十式,却招招变幻,但凡运用巧妙,便可以衍生出无数招式,克敌制胜。
太白山的流影神剑招数亦不多不少,正十招,亦分别为:‘星光流云’,‘摘月’,‘天女散花’,‘天外飞仙’,‘流影冲天’,‘流影弄月’,‘流影追星’,‘柳暗花明’,‘归云落日’,‘流影天霁’。而柳枫先前所用的天剑流影则是另外一门武功,暂且不提。
天绍青心下大为感动,李泗义既能如此,必是对自己满怀信心,且认定自己与柳枫已是夫妻,传授柳枫本门武功,不算违犯门规。况细论起来,天绍青实则为红线女手下子沐夫人的一脉,今次她只需记住剑招,能否取胜,全在背水一战。
当下天门剑在手心一荡,身子一挺,一拔,直向天际挺上。她并未忘记柳枫先前所授的‘摘月’。
‘摘月’与‘苍穹摘星’虽是两种绝技,各属不同门派,但因红线女与三剑客交好,红线女剑法一半得自三剑客指点,这两招剑式亦俱是三剑客所创,故此太白山的‘摘月’与玄天门的‘苍穹摘星’有异曲同工之处nAd1(
柳枫睁开眼睛,见天绍青已上到高空,立即断喝:“天外飞仙!”
天绍青剑式一换,人如流星般自天外旋转飞掠,而柳枫师门本来就沾的红线女几分功力精髓,无论轻功抑或剑法皆以轻灵飘逸见长,女子学来更如鱼得水。
此刻,‘摘月’与‘天外飞仙’被天绍青施展出来,真真犹如点亮夜空的仙子在空际驰骋。
流星划过天际的是美丽,这一瞬间的光芒绚丽缤纷。
天绍青手握天门剑,眉目冷肃,驰骋之间,身姿曼妙轻盈,带起裙衣与发丝随之猎猎飞舞。
堪堪一个天外飞仙!
赵铭希从未看过天绍青有如此神姿,一时看的吃愣,不知应对。
这时,天绍青已在柳枫授意下,剑式转为‘天女散花’,剑在手中,直对赵铭希当头力斩。
眼见天门剑剑锋当头下斩,赵铭锐急忙从调息中抽空大喊:“铭希,苍穹摘星!”
‘苍穹摘星’是玄天剑法的起剑式,如今却要变作迎敌式制招,赵铭锐这番急促喊出来,赵铭希也已明白,不可受制被动,而要迎头直上,当下惊醒,玄天剑在手中挽个剑式,以‘苍穹摘星’起剑,直上云霄,身子在高空一拔七丈。
待到与天绍青迎面相对,玄天剑扫开‘天女散花’的剑锋,剑式再变‘凤凰于飞’,紧追天绍青的身形。
这本来可以变幻剑招,以赵铭希的功力连刺二十剑不成问题,但赵铭希却没有变幻剑法,而是以连贯剑式相迎。目的只在过招,似乎并无它图nAd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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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辈子除了自己大哥之外,最崇拜尊敬的人莫过于三剑客,曾经他亦说过,羡慕三剑客那样的人生。
天绍青剑法虽比不得红线女,虽有柳枫口述剑招指点,但毕竟初次接触有些生疏不适,剑法使用生涩,即使这样,同样让赵铭希心中欢喜。
假如这一刻,他可以做一次三剑客,今生快活谁可比?
‘苍穹摘星’作为起剑式,长剑缓缓移送,并未变化剑法,也不曾使出绝招‘平地飞花’,而只是使用平常剑招与之过招切磋。
赵铭希先前对峙秦琅,方一出手,便是变招猝击,而今对战天绍青,只把她当做寻常对手,将玄天剑法当做寻常剑法施展,怕她应付不及。
秦家剑法中没有变招一说,变招也只是在玄天剑法中方会显露,如今这番使出来,却教众人大开眼界,纷纷惊叹玄天剑法精妙高深,三剑客果真名不虚传。若要练成此等境界,一般人难以及也,可见赵氏兄弟功力却有令人称颂之处。
但是究竟如何变招,变幻剑法,这乃是三剑客所创,是玄天赵家遗留秘诀,外人绝难知晓。
赵铭希今日大显身手,日后可有惹不尽的麻烦。
赵铭锐端坐一旁,将之瞧入眼里,心中焦急,连呼若是再这样下去,定要坏事,遂厉喝道:“铭希,集中精神,成败在此一举,把天门剑夺过来!”毕了,又怕言语无法触动赵铭希,又加了一句:“大哥性命尽在你的手中,你若不好好迎战,柳枫气力恢复,我们便难以取胜。”
赵铭希显是受了这句话影响,当下大喝一声,剑势冲天而起,引天绍青以天门剑与玄天剑交击。
赵铭锐见此大喜,笑道:“好,她虽有天门剑在手,但我赵门三剑客早有防备,一早便打造玄天剑,就是为防此剑削铁如泥nAd3(”
柳枫见两剑即将交击,不免为天绍青的安闻急起来,嘶声大喊:“青儿,你没力气,内功不足,不可硬拼,不要斗力,退!”
天绍青撤身退离,转头朝后飞去,赵铭希便以‘流星追月’在后急追,天绍青迎头碰到一棵大树,生生无路可退,只得收住势头落地。
赵铭希随后落下,玄天剑高举在手,手臂方在天绍青头顶抬起,天绍青心中一急,天门剑随手一掣,手腕一移,尚未送出,就见剑锋已直直刺入赵铭希的胸膛。
赵铭希顿时浑身僵硬,嘴角噗出一滩血来,手上无力,玄天剑脱落在地。
众人看的专注投入,一时入神,不料到如此结果,见此不免在下面叫嚷:“不可能,赵铭希没有可能输的,以天绍青的身手,是绝无可能在玄天剑法中讨得便宜。”
莫邪钝,铅刀铦!便于此。
天门剑刺入胸口那一刻,赵铭希浑身木立,倒跌两步,嘴角涌出鲜红,发出一丝惨然的笑意,远远盯着天绍青道:“青妹妹,我不是有意打扰令堂,你原谅我——”
还记得他说过,我愿意死在青妹妹你手上!
原来他是故意还了这一剑。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幕!
赵铭希徒手将天门剑拔出来,身子立刻站立不稳,猛然无力,扑倒在地,他努力抓住一块湿泥,睁大双目,朝天绍青爬去,吓得天绍青连往后退,叫嚷不断。
天绍青已吃惊呆立,面对赵铭希如此神情,不知所措,见此直往后退。
他自己朝剑锋撞上去的!
山幽幽,水幽幽,曾经有人说,小弟便是如此,自己朝剑锋这么撞上去几分。
那一次,他被天绍青所刺,便是这么对杨凌烟说的。
这一次,他果真撞了上去。
“这回你该相信铭希了?”赵铭希斜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绍青,看着她眼中的诧异神色,道:“你不用自责,我说过,如果这一剑可以让我清醒的话,你是做了件好事。”
风中似乎有人在轻吟浅唱,男儿,莫哭!百年姻缘,今生泪,莫哭!
唱歌的人,依旧是秦笑,她似乎很喜欢唱歌,不过此刻歌声却带着难言的悲凉。
赵铭锐大喝一声,不顾自身伤患,猛力冲出玄关,扑前扶起赵铭希,封住赵铭希血迹蔓延的茓道,将他上身埋入自己怀中,叫道:“铭希!”他一只手抹开赵铭响角的血迹,痛心地道:“何苦如此?”
赵铭希紧抓住赵铭锐的手,忍住痛色,央道:“大哥,我想回玄天门了。”
赵铭锐连忙回抓其弟的右手,强忍悲伤,回道:“好,大哥带你回去。”说罢,将赵铭希搀起来,拉住其双臂将其背着下山,丝毫不在意赵铭希胸口的血迹将背脊染红,几个起落,已飞掠不见。
天绍青已然骇住,哪里还回得过神?
众人一时也被这一幕呆住,四下里除了秦笑依然唱歌以外,寂静无声,也许赵铭锐这样离去,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他的《玄天心经》对众人而言,是个威胁,无人可以完全制胜,柳枫也不例外。想当初,华山七剑也在此吃亏。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大喊一声:“我来替他!”声落,秦琅疾掠而来,他身形一展,落地后,他头颈面下,双臂如苍鹰展翅一般曲分两旁,肩膀一振,背负的清光剑立刻出鞘,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天绍青。
二百六十二故人悬卧高崖边,知是相逢弄寂夜
?自赵铭希引咎自伤,离去的刹那,众人俱是各怀心思。
程品华在心里嘀咕:真是笨蛋,早知你如此没用,就不靠你了。
她想起先前赵氏兄弟引领岐王府兵马上山,自己未曾阻止赵铭希,以为赵铭希会牵制柳枫,谁料的赵铭希情愿自伤一剑,不要性命,也要将赵铭锐带走。
她转目望了一眼赵氏兄弟下山的方向,心中暗道:赵铭希,你以为如此引走你大哥罢手,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心下已开始寻思开来,她这想法方落,秦琅的声音遥遥传来,顷刻,疾飞而至,人一落下,剑闪电一般自他背上出鞘,闪电一般射至天绍青。
这破空声响刺在风中,使得众人俱是一怔。
程品华听秦琅口气,是来相助赵铭希,自然是大喜过望。
若说清平见赵铭锐负伤离去,先前还有追出去了结私仇的念想,但此刻见天绍青被秦琅缠住,也得作罢。
天绍青双脚离地,飞身跃上高空。
是故,秦琅那把剑在风劲中势头调转,扎在天绍青旁侧的一株老树杆上,瞬时便将大片的树皮刺破。
众人眨眼,只见天绍青立在老树树杪,手中仗持着天门剑,端端对峙秦琅,道:“非三剑客之后,亦非红线女传人,为何出战?”
秦琅笑顾她一眼,将赵铭希落在地上的玄天剑拾起来,自言自语道:“赵兄如此做法,实在可惜了他的一身剑法!”说罢,转顾树杪上的天绍青,道:“只想来寻个约定。”
不待天绍青应话,他又回视柳枫道:“可还记得白仙子君?”
柳枫闻言已有些了然,当下收定气息,睁目看向秦琅道:“你为他而来?”
秦琅道:“子君一生败就败在他的双腿,而致不能人尽其事,许多想做的,不能做nAd1(若非如此,他如何会绝望赴死?”说此,他仰脸望天,目中露出一丝悲色,道:“他救我逃离潭州,我纵死不能报答他的救命恩情,如今他人虽已去,但失去双腿之痛,我是否该为他讨回公道呢?”
柳枫此刻也已明白秦琅所言,转问道:“你意如何?”
秦琅铿锵道:“挑战!”语气一顿,道:“不过此时却不是良机。”
他望着柳枫不稳的气息,摇了摇头。
柳枫勉力站起来,天绍青亦从树上落下来,两人走在一起,天绍青将柳枫搀住行走,如此看去,两人俱一袭红衣,光华艳丽。
秦琅不由拊掌,朗声道:“两位真乃一对碧玉佳人,不过在下却不是故意来破坏两位亲事的,只是方才见赵兄那般离去,有些替他惋惜。再者,子君之仇,我不得不出面。”说着,已朝柳枫及天绍青颔首。
柳枫没有多话,只从天绍青手中夺过天门剑,目视秦琅,意思显而易见,欲直接了账。
秦琅见他动手,不觉奇道:“你不问问我是谁?”
柳枫冷笑道:“知道是因李双白而来,已经足够,这普天之下,想找柳枫寻仇的人多之又多,柳枫却不能一一问来。我只要知道,是来找柳枫报仇便可。”
虽然如此表情,但仍教秦琅一愣,片时眼中已多了抹赞赏之色,当下面朝柳枫拱手,道:“在下玉柳庄秦琅!”看了柳枫一眼,道:“素闻柳枫神勇非凡俗之辈,今夜你已耗战多时,秦琅不喜讨人便宜,不若你我约在明年的今日,如何?”
柳枫没有正面回话,面上却有一丝意外,秦琅看在眼内,微微一笑,道:“明年四月十六,玉柳庄nAd2(”说罢,随手扔给柳枫一个令牌。
柳枫将之握在手里,想也没想便痛快地道:“好!”
秦琅将自己清光皆树杆上取下,转目环视四周,微声喊道:“笑儿!”
语声方落,秦笑已从人群中走出来,甜甜地叫了声:“师兄!”
秦琅一笑,道:“我们走吧!”
秦笑点头。
转而,师兄妹二人一同下山。
临下山之前,秦琅游目四顾,他瞅见月明教子弟紧盯着自己,心中顷刻了然。柳枫与赵铭锐功力相当,乃当世高手,他自问没有多少把握,故而先前未曾找赵铭锐挑战,只寻赵铭希试剑,谁知未成。
此刻却又为何寻柳枫呢?
他想起那个一年的约定,只慨自己还有一年时间,心下笑了,遂大踏步奔向山下。
二人渐渐远去,寂静的四周,只听到秦笑清脆的笑语声:“师兄,这里不好玩诶!”
秦琅道:“师兄不是教你唱歌了么?”
秦笑道:“唱了呢,不过笑儿看得出,他们不喜欢。”
秦琅越行越远,声音却很清晰:“那唱给师兄听。”
秦笑道:“还有我爹,爹他也喜欢听呢。”
瞬时,二人说话声已听不到了。
月明教一干人将目光收回,一齐转向柳枫,先前柳枫一直伤势未愈,无法动用内力,此番顾自走出,自然令他们多了几分提防,他们本见秦琅有援手之意,心下正自庆幸欣喜,岂料秦琅只说了两句话便离去,故而,月明教众人此刻俱面露诧异nAd3(
这预备着稍后月明教还要与柳枫血拼,非但是柳枫,还有岐王府的李泗义,在场的人流中,单单一个李玄卉便不易对付。
聂贞突然觉得这一趟攻山,自己过于唐突,她虽然如此寻思,面上却未表露。
待秦琅远去,程品华便越众而出,目视柳枫道:“柳枫,本姑娘有话跟你说。”
柳枫只管吩咐天绍青扶他坐下,也不知道他内息调理究竟如何,但坐在那里,身躯笔挺,气息均匀,凭聂贞的功力,委实察觉不出柳枫内力恢复程度。
她心下寻思,柳枫是否故弄玄虚?遂打定主意,先行试探观望,再做计较。
坐下后,柳枫双掌平放在胸前,闭目回视程品华道:“不要闹事,要说在这里说。”
程品华向四下瞅过一眼,跺脚道:“这里不方便!”
柳枫掌心运气,面无表情,回道:“不说便罢。”
声落,聂贞唰的落入战圈,挥起龙头金杖道:“既然玄天门退出,就该我们月明教了。”
她方说完,上官无忧纵身掠到跟前,傅玉书本欲相拦,却未料上官无忧像飞鸟似地极快,照直从他旁边蹿了出去。
上官无忧双袖鼓动,双手一扬,手中顿时多了两把三尺飞剑。
聂贞一时诧异,喝问道:“你是谁?”
上官无忧只管将飞剑摆在聂贞眼皮底下,教聂贞仔细望见剑芒,道:“可认得这两把剑?”
聂贞盯着飞剑看了少许,猛然有所悟道:“素闻上官于桑好喜以飞剑杀人,莫非……”
上官无忧轻哼道:“算你猜对了,今日我便以飞剑来领教你的高招。”
聂贞见她目带挑衅,说话不分尊卑,不由冷笑道:“小丫头不知死活,动手之前,可要分清楚,今夜乃是月明教与太白山的私怨,休要上来捣乱生事!”
这番说话,摆明是不将上官无忧放在眼里,而她本意是要引柳枫出战,谁料被上官无忧搅合,自然颇为不悦。
上官无忧冷哼一声,冷然反问:“隐域宫钟泽鸿,你可还记得?”
这说的正是钟若引姐妹的父亲,隐域宫宫主韩兮的丈夫。
钟泽鸿惨死密室,乃是死于聂贞毒虫毒蛇之下,死状惨怖。
如今上官无忧提起这件事,不由使得聂贞好奇,她将上官无忧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是老身杀的,因此事找老身报仇者,俱是隐域宫一干子弟,却不知你是他什么人?”
上官无忧语气铿然道:“宫主韩兮与我母亲乃是亲生姐妹,这仇我该否向你讨要?”
聂贞轻笑摇头,端视上官无忧半响,道:“寻仇却不是现在……”
上官无忧仗剑在手,冷喝:“少废话!”语声未落,人已疾扑上前,双剑在手,左劈右砍,生的是冷肃无情。
她脚下也不慢,左三步右三步,极有规律,待聂贞从剑光中抽的空隙,将龙头金杖朝她挥击,上官无忧忙飞起身子,在杖头的余势下,身形于空中旋转,堪堪避过金杖重击。
聂贞见她落地,也往后退了三步,冷哼一声,径自拂袖道:“小丫头坏事!”
语声方落,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聂教王,这等无名小辈,交给我们好了。”语毕,人随声而至,正是月明教左右护法熊必昌与郭启亮。
他二人越到众人跟前,回视聂贞道:“聂教王莫要被柳枫等人暗算,白白耗费实力,这可得不偿失!”
聂贞轻‘嗯’一声,照直朝旁侧移开一步,熊必昌与郭启亮顺势迎上两步,端端对视上官无忧,破风刀在他们手中发着闪亮的寒芒。
上官无忧正待迎战,却被傅玉书拉了下去,这时,沈无星夫妇猛地从人群中跳将出来。
二百六十三故人悬卧高崖边,知是相逢弄寂夜
?大地肃森,只有空中刮着丝丝夜风。
夜风狂卷,似在诉说突来的凄清。
风行客栈被吹得飘摇不定,这客栈位于太白山山下不远,就在一处草林茂密之地伫立着,距太白山最近的镇子只有百来十步,一条隐蔽道路由客栈门口直通镇内的长街。
天未完全入黑,风行客栈里外已掌灯,照的四处通明一片。
猛然长街尽头传来别异常人的脚步声,脚步渐行渐近,直朝客栈奔了来。
过不多时,已有三人立在门口,当先是名女子,后面则是两名少年俊生。
女子双眉似烟,含着道不尽的意味深长,胭脂点唇,看得出刚刚精心涂抹的痕迹,一头挽就的双环高鬓更显得身形高挑修长,鬓的左侧Сhā着一副镶有花穗式样的碧玉簪。一袭红衣及地,彰显艳丽风姿,观其领口袖角,偶见得金丝穿就,朝阳晚霞以丝线勾勒,在上面泛出若隐若现的光芒。
来到门前,她朱唇微启,笑意盈盈,一把将随身兵器递给左侧的少年,不着意道:“帮我拿着,清月。”
‘清月’取自于‘清风明月’,不是别人,正是程品华的师弟卓清月是也。
有清月,自然有‘风明’,所以旁边的小师弟正是顾凤鸣。
这女子自然便是号称‘圣女’张萍的独生女儿程品华了。
卓清月见程品华解下兵器欲独自走进客栈,连忙唤住她道:“柳枫此人心思缜密,难以猜测,又生的冷面无情,对人不留余地,还是将剑带着妥当些,万一动手,也好防备。”
顾凤鸣亦在旁谨慎称是。
程品华却摆摆手,微笑道:“你倒是多虑了,他今夜是万万动不起手来的,就算动手,也绝不是针对本姑娘nAd1(带着兵器,反而让柳枫心生厌恶,认为我没有诚意。你们当可放心,我自有主张!”遂吩咐二人在外守候,自己跨步进去。
掌柜见有客人到访,急唤来小二上前招呼。
程品华双手负后,双目在里面悠悠打转,道:“今夜初来贵店,倒是麻烦小二哥了!”
顾盼的眼神,流转的目光,娇靥如霞,唇上艳意欲滴,神采飞扬,今日,她出奇的客气。
稍微扫视了一番,她收回目光,问道:“我与人有约,那客人住在哪间房?”
听到小二答‘二楼天字二号房’,程品华跟着低声嘀咕:“为何不是一号房?明明那间房向阳嘛!”
小二以为程品华是说与自己听的,忙高声道:“那客官说二号房吉利!”
程品华闻言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扑哧笑了一笑,满意地向楼上走去。
她一脚悠悠地跨进二号房,柳枫正在拨弄着屋内仅有的一盏油灯,似是百无聊赖,又似心不在焉,又似心事阻隔,只见其眉间凝重掩映。
此刻,他目光汇聚油灯,凝神注视着散发的火花,片刻未离。
程品华支开小二,将门掩上,回转身欢乐地笑道:“久等了?”
柳枫将手上拨弄灯火的竹签扔到一旁,转面说道:“希望我的等待没有白费!说吧,何事?”
程品华见他表情从容,说话铿锵之气十足,轻轻拊掌道:“我保证你不会后悔听到这个消息!”遂走到柳枫跟前,驽定道:“天门剑交换,于你而言,一定物有所值,不然我也不会开这个价。”
柳枫盯着程品华古怪地看过一眼,嘴角随即划过一丝讽笑,猛然抓起旁边的天门剑面向房门而去,朗朗道:“异想天开!要挟我?下辈子也没有你的机会!”走到门口,又扔下话道:“这世上从来只有我要挟别人,却没人敢妄想在我这里赚便宜,哼!”冷哼一声,不打算再留nAd2(
程品华见他欲打开房门,急道:“好了好了,大不了我不提要求,这总行了吧!”
柳枫立在门口,似是料得如此,也不奇怪,讽笑道:“没有好处的事情,你愿意做?”
程品华一ρi股在屋内坐下,端起案几上尚有的半杯茶水,也没嫌弃,照直一饮而尽,强自镇定道:“算我倒霉!”遂瞥了柳枫一眼,续道:“好处不要也罢,谁让我偏生记挂着此事,想告诉你真相呢?”
柳枫未有答话,她语气顿了片刻,扭捏地叫了一声‘小师叔’,这声出口,顿让柳枫无法冷漠。
程品华话锋一转,接道:“你聪明一世,却怎料糊涂一时,妄为你坐了这么久的李唐太尉,竟好端被人蒙在鼓里,哎!先前告诉你莫要轻易拜堂,否则毁你终生,你——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啊!”
这番话也不知指责的成分大些,还是关怀大些,却教柳枫面色舒展,语气软下道:“要说便说!”
毕竟鬼医子程之焕是自己三师兄,虽素未蒙面,但亦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听到鬼医子后人亲唤自己‘小师叔’,这句固然生疏遥远,然或多或少亦使得柳枫感觉到一份同门的亲切感。
虽然他没有回头,说话也没有改变多少,但显然已不再强硬,亦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品华心中自然大喜,喟道:“事已至此,罢了!”盯上柳枫,再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上次太乙山,你被困之时,我亦潜伏在神策军中,并在此机探听到一件事,这件事与你有关,你绝对想不到。”
除了先前那句‘小师叔’之外,她仍是不愿勉为其难继续这般称呼柳枫,仍然是直呼名讳nAd3(
柳枫听完随即朗声大笑,自信满怀道:“丹阳子与玄阳子的事?”
柳枫向来自信,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将这份自信失去,所以看得出,他笑得非常畅快。
也不知是在笑自己对丹阳子与玄阳子的了如指掌,还是笑皇族争夺厮杀,又归在同一师门之下的讽刺命运?
程品华见他不屑,这番傲视自己,料他轻视自己所言的消息并非足够隐秘,当下道:“他二人俱乃朱温后人,先后都坐过后梁王朝的皇帝。丹阳子乃你与我父的长师兄,他在位年号为凤历,正是曾经的朱友珪皇帝。而玄阳子于太白山诸位师兄中排行第二,而他就是后梁的最后一位皇帝,年号为龙德的朱友贞,相信你已经知道了?”
柳枫在门口点头。
程品华又道:“朱友珪弑父夺位,假传遗诏,自登为帝。登位后,他以为只要大肆赏赐兵将部众便可以稳坐江山,谁知这收买人心之举,早被诸多将领看穿,于是他还是难逃天谴之罚。后来其弟朱友贞与将领密谋兵变,率军杀入宫中,朱友珪逃脱无果之下,以掩人耳目之计,命属下冯廷谔代替自己随妻而死。之后,朱友珪便悄然不觉地逃入太白山,拜在天一师公门下。他虽逃出生天,却对其弟朱友贞杀妻欺命之事怀恨在心。”
顿了顿,她接着道:“事隔十一年后,庄宗李存勖命人带兵围攻后梁京城,龙德皇帝朱友贞不信后梁国运就此衰败,更不甘朱室大好河山毁于李姓手中。他的都指挥使皇甫麟遂进谏了一个假死计策,妙的是,这假死计策与当年朱友珪死法离奇相似。于是朱友贞性命亦得以保全。他立志兴朱室,故而打算拜寻高人,再图后事。偶然之机,被他探到太白山天一师公乃当世奇人,故此前来拜访,正与其兄长朱友珪不期而遇。”
说到这里,柳枫猛然道:“这些,我亦已知道。”
程品华望了他一眼,道:“下面便是你不知道的那部分,你且听我道来便是。”遂在屋内站起来,道:“正所谓一家兄弟,正面难脱血脉亲情,反面亦是入世的亲兄弟,正反血统都是连在一处。虽有隔阂,但最终仍摒弃前嫌,同为复国筹谋,于太白山深居简出。”
说至此处,猛然话锋一顿,盯着柳枫道:“虽然我爹不愿意告诉我其中的隐情,但幸得我几日潜伏,查探有所收获。”
程品华当下面向柳枫,喜道:“朱友贞付出的代价,是以修炼的一半功力偿还。”
柳枫一震,这个微妙处,他的确不知。
就听程品华续道:“当时朱友珪功力已经相当深厚,根本不需要多余的内力增强自己,但为了惩罚朱友贞,便随意提出了这个要求,是以他将朱友贞功力吸去大半,导致朱友贞精气不足,过早衰老,就算之后如何提炼修为,也难以恢复容貌。而朱友珪自己却因这股奇异功力,犹自提升改变自身经络,最后容颜焕发,犹如潘安再世,所以即使已入老年,看起来仍极为年轻俊美。”
一阵疾风袭来,使得油灯火焰荡漾,嗤嗤摇晃。
程品华又接着道:“端木静本姓朱名静,是现今朱室皇朝所遗的唯一一位公主。她父亲便是我月明教的右教王一眉老人朱友善,朱友善与朱友贞兄弟是异母同父所出,亦为朱室后人,就连那七星派掌门朱思啸亦同为朱温之后,与朱友贞同为兄弟。”
这朱思啸曾串谋黄居百,在当年带领数百人杀入凌府,凌万山一家三百余口因此而亡,柳枫母亲亦在其内。
往事想来,直教柳枫趔趄倒退,手扶额际,陷入深深地思索之中。
飘摇的客栈,点在窗户上的朦胧灯光,若是立在屋外倾听,能够听到程品华的说话声似有若无。
二百六十四拾就飞花回梦昔,烟楼无为暗涌潮
?半响后,只听到柳枫问:“你约我来此,是想告诉我,我父魏王李继岌带兵行至渭水,离奇遭人杀害?”
“不错!”程品华语气铿锵地打断他道:“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亲手杀死李继岌的另有其人,那人为取悦丹阳玄阳二人,做下如此见不得人之事,而你落入他的圈套,却不自知。这才是我找你的目的……”
声音急转微弱,再听已闻之不见。
又过了大半时辰,程品华出来了,此刻,镇上的人大多已休息。夜下,只见她背负双手,悠闲自在,卓清月见她身无旁物,好奇询问天门剑是否得手,她却笑意盈盈,不作回答,只管朝长街雀跃而行。
长风忽然呼啸,啸声过后,肃森不减,余势照行。
这啸声却不止是风的啸声,还有风行客栈那间天字二号房发出的人为厉啸。
店小二本是趴在大厅熟睡,突然被声音惊醒,受惊之下尚未回神,已见有人提剑冲出了那间房,再也睡不着了。
已入深更,风在呼啸,天倚剑与天绍青正在李裳墓前伫立,猛然岐王府的一个哨卡士兵来报,有人在不远处的山峰约见天倚剑。
天绍青欲跟去看个究竟,却被那士兵拦下,道:“柳夫人止步,对方只约了天大侠一人,烦请夫人在此稍候。”
天绍青拜堂仅有一日,虽未行洞房之礼,但已摆脱不得初为人ℚi的事实,若不是被这士兵一语击醒,她仍不及意识这事。猛听士兵如此称呼自己,难免心中一甜。
就这一句话,足教她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了片刻。
天倚剑一人踏步上山,天绍青便驻留原地等待。
天倚剑上到峰顶,已有一人早早地等候在那里。
天倚剑远远地叫了他一声:“枫兄弟!”便再也说不出话了nAd1(
风拂过天倚剑的脸颊,使他看起来尤为拘谨忐忑,但四周过于黑漆,故而始终看不清他的神色。
半响后,柳枫问话:“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仅一句话,却教山峰的琼花抖动。
没有人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因为山峰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半响过后,柳枫仰天厉啸,拔剑嘶吼,猛然,天门剑剑锋Сhā入泥土,接而是他望着剑身频频苦笑的声音。
这一夜离奇的古怪,柳枫面目出奇的森冷,行为怪异,态度强硬,时而悲泣喊叫,时而面色狰狞,失声狂笑,神情似及伤绝凄哀。
一个时辰后,他拔剑出土,扔下一句话道:“我不会放过你们!”转而,提起天门剑疾步奔向山下而去,狂奔中,又是厉啸了三声。
翌日一早,暖阳照春,却与昨日不同,是一个碧空如洗的好天气,就连山风拂面,亦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天绍青收到口信及一封信,口信称父亲天倚剑已经离去,叫她不必等待。
她疑惑下又将信拆开,却见是久违的柳枫笔迹,柳枫要她在岐王府等候自己,并说目前有要事要办,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天绍青见字迹乃是刚刚写就,只道柳枫人未去远,又心念柳枫信中的要事,顾及柳枫为何如此匆忙,为何柳枫书信会与父亲口信一同到来,遂在山间呼喊柳枫。
山风吹衣,一个熟悉的身影始终立足在不远处的山坡看着她,缣衣随风肆舞,却吹不去他面上的凝重,柳枫一路注视着天绍青穿越山林,好像这一刻再也回不来似地。
天绍青呼喊,却不知柳枫就在高坡处看着她nAd2(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这件事后,柳枫连续三天在风行客栈闭门不出,天绍青亦在岐王府等了三天。
这日晚上,正是岐王妃李恒简向李玄卉求教道经的第四日。
岐王妃一早便屏退左右婢女侍从,如常接见李玄卉,李泗义则与前几日一般,照旧立在厅内陪侍受教。
李恒简与李玄卉见礼。
这时,天绍青从门外心不在焉地走进来。
李恒简上前两步将她迎住,拉紧她的双手,夸赞道:“好漂亮的姑娘!”
天绍青乍被人如此称赞,竟脸上一红,十分不自在。她虽是在王府吃住三日,李恒简却忙于接见客人,没有见过她。李泗义大婚那次,虽有一面之缘,李恒简却无印象,只记得这姑娘教她十分欢喜。
李恒简转而将目光投向李玄卉,郑重道:“这姑娘好生乖巧,面相脱俗,透着一股仙姿,李真人有如此高徒,真令人羡慕!”
李玄卉随即呵呵而笑。
李恒简在屋内踱开步来,感慨地道:“这几日听真人讲经,恒简确实受益匪浅,然有一惑,始终不解。如今我岐王府李氏宗亲虽有不下百人,然观其膝下,多半都无子嗣,不是伤残,便是心高气傲,极度自负之人,偏又都是些毫无主见之辈。论打仗,畏首畏尾;论报国,却浑噩度日,缺乏斗志。”
回目环视雕梁画栋,这位岐王妃不免显得有些单薄孤寂,道:“表面似是无限风光,实里却已被中原朝廷视作残余衰败之势,难起风浪,如今只有小儿泗义可当岐王府大任,众望所归,不知真人可指点小儿一条明路?”
李玄卉凝眉思索了一阵,道:“其实王妃本意还是想问岐王府的兴衰,小公子的征程未来,是吗?”
李恒简即刻欠身道:“李道长有礼了nAd3(”
李玄卉随即道:“老子有道:‘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根深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李恒简转身诚恳道:“请真人明示!”
李玄卉甩开拂尘,深揖道:“道经上有句话叫做:‘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这是说世间诱惑无穷,极容易使人迷失方向和本性,不能自拔脱身。古往今来,世人总是追求奢华,各种私望私欲横流,一方若有欲望,坐享其成,不断索求,必有另一方因此受苦,这是人间不变的恒规,亦是世人难以摆脱的束缚。”
李恒简恍然点头,转问李玄卉道:“难道看破红尘,唯有出家才为上策?那么敢问真人,真人这些年修道,可有心得?”
李玄卉叹息道:“玄卉惭愧,自问出家修道二十七载,亦不能超脱参透,终也无法问鼎求仙之道。”
二百六十五拾就飞花回梦昔,烟楼无为暗涌潮
?李恒简遂迷惑笑道:“那为何还要执意求道?”
李玄卉诚恳道:“只为心之所诚!”
李恒简摇头而笑,不以为然,自语道:“百姓敬菩萨神灵,却未必可以得到救赎,摆脱苦难,然而恒简却不知为何还要继续奉供神灵。”
李玄卉道:“只要心之向往,遵循心的指引,但求不悔于世,即是一种安乐自在的活法。”言罢,又道:“恕玄卉直言,照王妃先前所说,王府目前形势,也即是世道轮回,世人俱难以免俗的恒古之象。放荡不羁,沉醉养尊之中,有朝一日,必生祸端,这就叫有得必有失。为人处世要懂得取舍,得到这一方面,必然失去另一方面。岐王府辉煌时所得数州天下,已令无数人羡慕敬仰,如今失去亦是天命所归≡古以来,王朝更迭,没有哪一个皇权可以长久不衰。王府的兴衰,如今的形势,王妃若想重现昔日辉煌,不妨放手,让小公子自闯天下,自由飞翔,须知鹰只有在天上飞跃,才能展翅翱翔,发挥它的优势,目及之处,所见必会更远。天下之势,唯有看到,亲身体会分析,才会受益,获益方有所成,即所谓言传不如身教。”
李恒简遂忧虑道:“可是天下大乱,若驰骋,必有血溅,所谓‘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居。’我实在不放心我儿泗义就此离去,殊不知,兵器就是杀人之物,岐王府如今可就指望他了,义儿若有何闪失,我无法面对李氏祖宗。”
李玄卉道:“‘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其意是人出世为生,入地为死。取其生道,全生之极者;取死之道,死其定限者;非有必死之数而自趋死地者,三者皆占十分之三。为什么这些人会自趋死地?有些人因其天命而享天年,这是生之徒;有些人因人生的偶然而中道夭折,这是死之徒。生死之徒无论因必然而享天年,或是因偶然而死于非命,都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而‘人之生,动之于死地’的人却是因为自身的原因而致于死地,因为他们的奉养太过度了。”
李玄卉在厅内一面踱步,一面解释道:“乱世当道,为政者,为奉养自己,而致战祸频繁,黎民百姓更要遭受痛苦挣扎,在这人为因果之下,大道隐于逆流,苍生罹难nAd1(若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置生死度外,要成就太平盛世,个人必要有荣辱得失不能如已。”
李玄卉遂又道:“老子亦言道:‘治人事天,莫若啬。’这是说治人事天没有终极,要安天下而立国,要寻长久安定的生活,必要乱世平定。要平定天下,必要克服治人事天中的重重困难和风险,以为天下正。世上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没有不能化解的风险,遵道而行,福不向祸转化。而现今天下,争权夺势,祸患不止,譬如赵思绾为己之私,参与争斗,又为己之生与存,以万人百姓为食,此行径背离万民,以致前些年长安城出现人才荒芜,万象不能更迭。失民失心之举,与道法背道而驰,破坏天地规则,自然不能长久。”
李恒简遂叹道:“哎,真人始终忧心天下黎民苍生,以他们为念,如此,却教小妇人惭愧。不瞒真人,义儿早已有心随师兄柳枫奔往南唐效命之意。只是恒简觉得此去山高途远,我思儿情切,他若长途而去,我恐是思念不及,且南唐偏安一隅,近一年来,连失败仗,损兵之力,难与中原朝廷抗衡……”
李恒简说至此处,不免教天绍青心中一寒,看不出这位王妃表面温和豁达,万没料她考虑俱是自家性命安危之事,难免教天绍青心中存起轻视。
虽然李恒简分析颇有见地,但天绍青是决不能同意这番话的。当下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候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言下是说大道永远是顺任自然而无所作为的,却又没有什么事情不是它所作为的。理想的君主,只要恪守‘道’的原则,天下必将自定。那么也不会产生贪欲之心,万事万物没有贪欲之心,天下便自然而然达到稳定、安宁。但是纵观如今天下,群雄逐鹿,贪欲私念尽起,但凡收势,都想问鼎天下,从占得一席之地开始,至成就帝王不世的霸业,天下不定,平民难以安枕。”
她这番话却是为柳枫复唐正名而道出的,适才听了王妃李恒简对于南唐的贬低不屑,这位王妃分明有投靠中原朝廷之意nAd2(
果然,这番话落,李恒简唤来李泗义,道:“依娘看来,还是中原大周于我们岐王府比较有利,南唐地域一来太过受限,柳枫虽有不世之才,但一人之力,岂可与上天抗衡?”
李泗义急道:“母亲!”
天绍青在旁不服道:“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岐王妃听罢呵然一笑,不屑于故,不住地摇头,只觉得这太过异想天开,过于冒险,且不切实际。
李泗义听到现在,终于明了母亲李恒简的忧虑之处,连忙问道:“母亲是否忧虑岐王府一旦反叛,大周会有所察觉,恼怒而发兵?”忽然明白似地道:“母亲不必忧虑此事,孩儿自会与枫大哥安排好一切!”
李恒简未回话,李泗义又将李恒简手臂抓住,诚心保证道:“枫大哥牺牲自己,成全天下百姓,为李唐谋福祉,与我们岐王府祖辈所遵循的道路正是一致的呀,况枫大哥乃庄宗后人,得其庇佑,必有所成,母亲需要有信心。”
李恒简定睛望了李泗义一眼,道:“‘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故无失。’老子都曾言过,治理天下,强制的办法不可行。据外间盛传而言,柳枫岂非一直在行强制之策?凡事若服顺于他,必相安无事,若与他反道而行,他岂非是以杀止杀?娘看他是不能够达到目的。天下的万民是神圣的,不能够违背他们的意愿和本性而加以强力统治,否则用强力统治天下,就一定会失败,现在中原一带百姓称赞叫好的岂不是唯有大周皇帝?可见民心已有了选择。义儿,你须知强力把持天下,就一定会失去天下。因此,圣人从不妄为,所以不会失败;不把持,故而不会被抛弃。”
李泗义无奈,只得垂首道:“孩儿尊母亲命!”
天绍青亦是无奈,扭头便走出了岐王府。
于是,这场无疾谈话,最终不欢而散nAd3(
李玄卉没有多说什么,自顾陪伴了天绍青几天,返回玉华山。
天绍青一连在岐王府呆了十天半月,无论是天倚剑,或是柳枫,俱无半点影踪。
一天,李泗义着人带来消息,柳枫已单身匹马赶回金陵。
天绍青心中一讶,料其必有事发生,于是亦寻来一匹马,踏上去金陵的道路。
由于她连日耽搁,待赶到金陵,已是一个月以后了。
二百六十六拾就飞花回梦昔,烟楼无为暗涌潮
?李恒简遂迷惑笑道:“那为何还要执意求道?”
李玄卉诚恳道:“只为心之所诚!”
李恒简摇头而笑,不以为然,自语道:“百姓敬菩萨神灵,却未必可以得到救赎,摆脱苦难,然而恒简却不知为何还要继续奉供神灵。”
李玄卉道:“只要心之向往,遵循心的指引,但求不悔于世,即是一种安乐自在的活法。”言罢,又道:“恕玄卉直言,照王妃先前所说,王府目前形势,也即是世道轮回,世人俱难以免俗的恒古之象。放荡不羁,沉醉养尊之中,有朝一日,必生祸端,这就叫有得必有失。为人处世要懂得取舍,得到这一方面,必然失去另一方面。岐王府辉煌时所得数州天下,已令无数人羡慕敬仰,如今失去亦是天命所归≡古以来,王朝更迭,没有哪一个皇权可以长久不衰。王府的兴衰,如今的形势,王妃若想重现昔日辉煌,不妨放手,让小公子自闯天下,自由飞翔,须知鹰只有在天上飞跃,才能展翅翱翔,发挥它的优势,目及之处,所见必会更远。天下之势,唯有看到,亲身体会分析,才会受益,获益方有所成,即所谓言传不如身教。”
李恒简遂忧虑道:“可是天下大乱,若驰骋,必有血溅,所谓‘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居。’我实在不放心我儿泗义就此离去,殊不知,兵器就是杀人之物,岐王府如今可就指望他了,义儿若有何闪失,我无法面对李氏祖宗。”
李玄卉道:“‘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其意是人出世为生,入地为死。取其生道,全生之极者;取死之道,死其定限者;非有必死之数而自趋死地者,三者皆占十分之三。为什么这些人会自趋死地?有些人因其天命而享天年,这是生之徒;有些人因人生的偶然而中道夭折,这是死之徒。生死之徒无论因必然而享天年,或是因偶然而死于非命,都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而‘人之生,动之于死地’的人却是因为自身的原因而致于死地,因为他们的奉养太过度了。”
李玄卉在厅内一面踱步,一面解释道:“乱世当道,为政者,为奉养自己,而致战祸频繁,黎民百姓更要遭受痛苦挣扎,在这人为因果之下,大道隐于逆流,苍生罹难nAd1(若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置生死度外,要成就太平盛世,个人必要有荣辱得失不能如已。”
李玄卉遂又道:“老子亦言道:‘治人事天,莫若啬。’这是说治人事天没有终极,要安天下而立国,要寻长久安定的生活,必要乱世平定。要平定天下,必要克服治人事天中的重重困难和风险,以为天下正。世上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没有不能化解的风险,遵道而行,福不向祸转化。而现今天下,争权夺势,祸患不止,譬如赵思绾为己之私,参与争斗,又为己之生与存,以万人百姓为食,此行径背离万民,以致前些年长安城出现人才荒芜,万象不能更迭。失民失心之举,与道法背道而驰,破坏天地规则,自然不能长久。”
李恒简遂叹道:“哎,真人始终忧心天下黎民苍生,以他们为念,如此,却教小妇人惭愧。不瞒真人,义儿早已有心随师兄柳枫奔往南唐效命之意。只是恒简觉得此去山高途远,我思儿情切,他若长途而去,我恐是思念不及,且南唐偏安一隅,近一年来,连失败仗,损兵之力,难与中原朝廷抗衡……”
李恒简说至此处,不免教天绍青心中一寒,看不出这位王妃表面温和豁达,万没料她考虑俱是自家性命安危之事,难免教天绍青心中存起轻视。
虽然李恒简分析颇有见地,但天绍青是决不能同意这番话的。当下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候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言下是说大道永远是顺任自然而无所作为的,却又没有什么事情不是它所作为的。理想的君主,只要恪守‘道’的原则,天下必将自定。那么也不会产生贪欲之心,万事万物没有贪欲之心,天下便自然而然达到稳定、安宁。但是纵观如今天下,群雄逐鹿,贪欲私念尽起,但凡收势,都想问鼎天下,从占得一席之地开始,至成就帝王不世的霸业,天下不定,平民难以安枕。”
她这番话却是为柳枫复唐正名而道出的,适才听了王妃李恒简对于南唐的贬低不屑,这位王妃分明有投靠中原朝廷之意nAd2(
果然,这番话落,李恒简唤来李泗义,道:“依娘看来,还是中原大周于我们岐王府比较有利,南唐地域一来太过受限,柳枫虽有不世之才,但一人之力,岂可与上天抗衡?”
李泗义急道:“母亲!”
天绍青在旁不服道:“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岐王妃听罢呵然一笑,不屑于故,不住地摇头,只觉得这太过异想天开,过于冒险,且不切实际。
李泗义听到现在,终于明了母亲李恒简的忧虑之处,连忙问道:“母亲是否忧虑岐王府一旦反叛,大周会有所察觉,恼怒而发兵?”忽然明白似地道:“母亲不必忧虑此事,孩儿自会与枫大哥安排好一切!”
李恒简未回话,李泗义又将李恒简手臂抓住,诚心保证道:“枫大哥牺牲自己,成全天下百姓,为李唐谋福祉,与我们岐王府祖辈所遵循的道路正是一致的呀,况枫大哥乃庄宗后人,得其庇佑,必有所成,母亲需要有信心。”
李恒简定睛望了李泗义一眼,道:“‘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故无失。’老子都曾言过,治理天下,强制的办法不可行。据外间盛传而言,柳枫岂非一直在行强制之策?凡事若服顺于他,必相安无事,若与他反道而行,他岂非是以杀止杀?娘看他是不能够达到目的。天下的万民是神圣的,不能够违背他们的意愿和本性而加以强力统治,否则用强力统治天下,就一定会失败,现在中原一带百姓称赞叫好的岂不是唯有大周皇帝?可见民心已有了选择。义儿,你须知强力把持天下,就一定会失去天下。因此,圣人从不妄为,所以不会失败;不把持,故而不会被抛弃。”
李泗义无奈,只得垂首道:“孩儿尊母亲命!”
天绍青亦是无奈,扭头便走出了岐王府。
于是,这场无疾谈话,最终不欢而散nAd3(
李玄卉没有多说什么,自顾陪伴了天绍青几天,返回玉华山。
天绍青一连在岐王府呆了十天半月,无论是天倚剑,或是柳枫,俱无半点影踪。
一天,李泗义着人带来消息,柳枫已单身匹马赶回金陵。
天绍青心中一讶,料其必有事发生,于是亦寻来一匹马,踏上去金陵的道路。
由于她连日耽搁,待赶到金陵,已是一个月以后了。
二百六十七知君横戈垂泪故,何问生死载离愁
?一个月以后,正是五月下旬。
这天,天绍青赶马行至一处深谷,此深谷正是大周与南唐的狭缝地带,因而只要跨过这个深谷,前面便是南唐,而这里也正是四方镇地界。
日前柳林镇内,柳枫便曾说过,四方镇被一匹大军围困,当时曾收到蓝少宝信笺提到敌兵已归降,但心中仍有质疑。听说敌兵扎营之地正在西面,即是阻隔了从西直达南唐的捷径。
天绍青带着满心疑虑走到深谷,却惊讶地发现整个四方镇被大军吞没,不似当初那般静谧安定的镇子。伏在暗处观察,只见里面人来人往,个个面带喜色,端杯走动,喝酒划拳,吵嚷一片,也不知是在庆祝何事。
天绍青心下奇怪,莫非真如蓝少宝所言,敌兵早已被俘?如今见到的只是四方镇村民?因镇内人流杂沓,口音混杂不一,而天绍青又从未到过四方镇内,一时半会儿,她也难以断定这伙人是否真是四方镇人。
蓝少宝旗下的四方镇人本就有习武习俗,从步法身形实在很难辨别。
她本要乔装入镇查探一番,却怕不明敌情,担心尚未碰到蓝少宝便会露出马脚。正在疑虑踌躇间,手臂猛然被人拽住,回身一看,正是多日不见的蓝少宝。
蓝少宝此刻形容憔悴,一脸落寞,束发丝带虽在风中飘扬,但满头蓬松却掩之不去,鬓发也已零散不齐地散落在肩,髭须满颊,尤为凌乱。他的嘴角似有喝过酒的痕迹,衣襟四周俱是湿漉,闻得到浓重的酒水之气。本是异常清亮的眼眸散漫无神,神情之间,多见伤绝无望之色。
与平日英姿飒飒,飘逸神彩相比判若两人,此等颓丧模样直教天绍青大吃一惊,若非他内里仍是那件交领白绸汗衫,外罩对襟长衣,双鞓玉带束腰,使人能够窥得几分阁主风范,天绍青实在怀疑这是野人出没。
她的诧异神色很快被蓝少宝看在眼内,正要相问,蓝少宝已转身离去。未及多话,天绍青连忙紧步随他脱离四方镇视线nAd1(
黄昏时分,两人抵达南唐境内入了边城,就地找了家客栈落脚,蓝少宝这才将连日来四方镇发生的事情始末如实道出。
当日他连发多封信函派人快马送往关中,谁知每封信俱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就在这个时候,侍从常安来报,大周有名牙将与道成仙君那伙敌营接洽。
于是没做停留,趁那牙将返回之际,蓝少宝与冷寒玉一道将其截住,并如法炮制,亦递上邀请函,约牙将于四方阁一叙。
牙将名叫张顺,为大周国宋州节度使韩通手下一名使牙军队的牙将,牙军素来是藩镇中最精税的军队,由节度使派遣心腹将领统管,这张顺既能被韩通派来此处,可见韩通亦有意与道成仙君合作,而大周显然有吞并南唐之意。但不论结果如何,四方镇都要成为践踏的战场,最终沦落为无辜的牺牲方。
既如此,四方阁要取得先机,必须将这张顺说服,令其在节度使韩通面前改变陈词,使节度使韩通打消与道成仙君合作的念头。
但身为大周节度使,韩通官职甚高,并不仅仅担任一个宋州节度使这么简单,更兼任奉国左第六军都校、雷州刺史、永睦二州防御使、在京右厢都巡检等多种要职,是一位颇有指挥及领导才能的要员。
既然被他瞅准时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换而言之,韩通亦将此种形势利弊看的分外明朗,既做出决定,定是势在必得,难以改变。
张顺身为韩通帐下得意将领,对于韩通心思,当然亦是了然于胸,故此,张顺带着目的任务前来,所谓受命在身,心中必然已有权衡定论,要再改变主意,更是希望渺小。
这张顺三十出头,深目高鼻,体力强健,勇力过人,要擒十分不易。况冷寒玉有言:“张顺脾气暴躁,极度顽固,若他定好的事情,别人一再纠缠,他必心生厌烦而恼火,如力擒他,再与他谈说,以张顺火烈脾气,更无商圜余地。如与之低声下气,以他目中无人来断,必心中轻视nAd2(”
于是,这件事便变得十分棘手。
蓝少宝自问并不是一员勇猛将才,也不是能言善辩之辈,顶多算是可以出谋划策的士人,亦或是向往云游四方的江湖少客。
拦截当日,蓝少宝见张顺不留情面一口拒绝四方阁的邀请,因一时心急,冷肃回敬了一句:“如今事关四方镇万余百姓生死,我绝不会任由张牙将就此离去,这件事不能由第三方Сhā手,你们若随意Сhā手,少宝现在就杀了你,也会马上派出四方阁八十一分坛的高手杀掉韩通,八十一分坛高手齐出,日夜监视,任韩通他有三头六臂,也绝难逃脱!”
谁知,这句恐吓立时将张顺惹恼,立刻骂道:“大胆小儿,竟敢要挟本将!”
蓝少宝及冷寒玉两人唯有拼劲全力活捉张顺,以张顺性命要挟韩通,将被动变主动,使韩通发兵进攻有所顾虑。
韩通爱将如命,冷寒玉早有得知,因而在无法谈拢的劣势下,活捉张顺换取筹码或有可能令韩通顾虑一番。
张顺欲直接砍杀二人,万一砍杀不成,夺路逃回宋州通知节度使韩通好做防范。又或之,尽快发兵来援道成仙君,一举攻破四方阁。
蓝少宝自然将张顺心思看在眼内,与冷寒玉眼神对视,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出击,合力擒拿张顺。
冷寒玉快剑凌厉迅疾,势如雷霆,即刻夺空锁住张顺上身要茓,逼张顺应接不暇,为蓝少宝取得时机。
蓝少宝身手本也敏捷,身子灵巧,活跃百变,他一上手,便沿地滚翻,用擒拿手拖住张顺双腿,并以迅雷之势按住张顺的膝关要茓,借着冷寒玉缠住张顺上三路的空档,双手猛力一拽,便迫的张顺双腿无法前移,只能被动迎接冷寒玉的进攻。
但张顺乃武将出身,勇力过人并非浪得虚名,蓝少宝使力将他往后拖拉之时,他迅速调整四肢脉息,只是顷刻功夫,脚力便恢复过来nAd3(只见他身子稳稳扎在地上,老牛嘶嚎一般卯足力气,与蓝少宝拖拉的力量形成反抗之势。
这时候,蓝少宝使上老牛般的气力也无法再让张顺挪动半步,何谈将张顺撂倒呢?不能撂倒张顺,一招生擒便告失败,再要擒他,只能被迫斗力。
比神力,蓝少宝身形比不得张顺悍勇,自然不及,一身轻巧的功夫在这时全然不能派上用场,没有机会施展,只能尽量使出浑身解数继续猛拖张顺双腿,见仍不奏效,太过吃力,自己力量被张顺尽数反噬,不由双手疾速换到张顺的脚腕,试图从后方将张顺倒提起来,再将之撂倒。
谁知在这关键时刻,冷寒玉长剑斩在张顺刀锋,二人相较不下,张顺借得冷寒玉迫来之力,整个人连往后倒退,他双脚擦在地面直朝后移动而去,尘土顿时擦起半尺来高。
由于摩擦地面之故,大量土屑沿着张顺脚蹬的长靴向外飞泻。眨眼便将地上擦出两道连绵不绝的脚印,足足有两丈来长,张顺仍屹立不倒。
蓝少宝一连被甩开数丈,坐倒在地。
这时,冷寒玉亦显得有些气虚,只见其额头汗水成珠涔涔不断,蓝少宝见此纵身爬起,电掣一般飞掠上前,双掌蓄势出击,合力斩上张顺颈项。他一瞅即准,力道拿捏稳当,又借得迅雷之势,张顺猝不及防,来不及摆脱冷寒玉,因而照直晕厥。
如先前所料,张顺虽是被囚,亦毫不松口。就算冷寒玉陈述南唐太尉立马带兵前来援救四方阁,亦不能令张顺惧怕。
张顺面见过朱友贞,早已得知柳枫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能如此之快带来援兵,因而任是冷寒玉与蓝少宝如何解说,亦是徒劳。加上蓝少宝书信柳枫,迟迟不见回音,他二人也焦急起来。
二人只得将希望寄在韩通身上,但宋州节度使韩通是否会爱惜张顺性命暂不发兵,蓝少宝与冷寒玉心中实在没底。四方阁外,燕千崇带兵叫阵,呼延迎春与水如筠连日抵抗,能抵抗几时?蓝少宝难以预料。
最后,蓝少宝与冷寒玉二人决定修书一封,先拖住韩通。
这头安顿停当,岂料这一日,四方阁旗下八十一分坛,四十二镇寨躁乱,原是蓝鹰翔已逝的消息泄露。
二百六十八知君横戈垂泪故,何问生死载离愁
?片时过后,单紫英仍是那样从后抱着蓝少宝,见蓝少宝背视自己无意拒绝,她不由心喜,渐渐鼓足勇气将首贴在他的背上,手臂紧抱他的腰间,感受着蓝少宝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静静地屋内,半响也无人打扰,蓝少宝转目望着墙壁,思绪却飘到了许多年前,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蓝鹰翔的面容,想到为哄自己开心,三年前父亲便将阁主令交给自己那一夜。
父亲的声音虽然苍老沙哑,但却是那样的清晰:“少宝,你痛恨爹种毒林害人,爹不怪你,这个阁主令你拿着,等到你在外面累了,拿出这阁主令看看,还记得你是这四方阁阁主,记得爹在这里等着你!”
蓝少宝忽然眼眶一湿流下泪,此刻门窗关闭紧实,也不知哪里漏风,竟将他先前未及愈合的伤口吹开,他极力摁住右肋,不想剧咳突袭而来,使得他另一只手匆忙掩住嘴角止咳,却还是无法止住,咳嗽更甚。
单紫英着急地扶住蓝少宝,关切道:“公子,你旧伤未愈,又力擒张顺,伤口想必已扯开,还是休息会儿吧!”
蓝少宝点点头,他浑身疲乏,亦的确感到有些疼痛。
两人便朝几旁走去,蓝少宝在屋内坐下,思绪亦未从往事中转回来,仍然打不起精神。
单紫英扶他坐定后,见他面色因伤势恶化急剧而下,猛然握住蓝少宝一只手,定睛望着他,唤道:“公子!”
叫过这一声,她眼里涌出泪花,盯着蓝少宝嘴角蠕动,竟有些欲言又止,良久忽然难过地道:“对不起,紫英对不起你!”
蓝少宝一震,正暗自垂首,闻言不免有丝诧异,他抬头凝视单紫英,见她两颊带泪已哭了,慢慢抬起一手将她眼泪擦干,挤出一丝勉力的微笑,也没追究单紫英为何如此说话。
兴是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引发了单紫英情绪,一时激动,紧紧抓住他的手放在怀中,脱口问道:“公子,你愿意娶我吗?”
蓝少宝对她这问话也不震惊,只是无法正视她的眼神,立刻侧过首避开她,嘴上显得有些吞吐:“你——”
单紫英又跨开一步,追着他问道:“愿不愿意啊?”
蓝少宝耸然直立,紧张道:“我——”话没说完,亦无正面拒绝,心慌无措使得他几乎窒息,双脚即刻迈向门口,逃也似地极力闪避,走到门口,忽又想起柳世龙的话来:“替我照顾紫英……”
越想他越是难受,又害怕面对单紫英,也怕听她说话,双手不由自主拉上门欲快步行出nAd1(
单紫英立在身后,急叫道:“不要走!”
蓝少宝终于还是回过头来,拦下单紫英的话道:“紫英!”这句却不知是嗔责,还是躲避,还是拒绝?亦或是不想在谈论这个话题?
单紫英不愿扯开话题,紧问道:“那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眼中开始涌出一种央央急盼,急切地望向蓝少宝。
蓝少宝想了一想,忽然抬目迎视着她,眼里的神色复杂难鸣,虽然满脸惊慌,但却掩不住温柔疼惜之色,单紫英受到鼓舞,大胆地上前两步,投入他的怀抱,抓住他的手臂叫道:“少宝,我是真心想帮你。”
蓝少宝想到她在八十一分坛坛主面前提议的成亲一事,猛然推开她道:“这不能儿戏呀!你要想清楚,紫英!”他面色忽然冷肃起来。
单紫英道:“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喜欢你,我不相信你不知道!”说着,目视蓝少宝强调道:“我看得出来,你也是喜欢紫英的,你的眼神不能骗人。”
蓝少宝似在做极力挣扎,半响扭过头道:“我们不能在一起……”说着,走到一堵墙壁面前,一只手打在墙上,回视单紫英道:“你知道吗?”
单紫英痛苦地道:“为什么?”
蓝少宝亦有些难受,良久道:“少宝不想第二次吃印花草!”
单紫英闪身看着他道:“世龙已经不再了,何况他也交代要你照顾我,那么为什么你还要吃印花草呢?”
蓝少宝苦笑着回头,道:“世龙救过我的命,少宝现在也还不能死……”
转目环视房间里外,想象着整个四方镇,只觉得自己以前受了打击,就服食印花草那种慢性毒药太过轻率,如今想来竟觉回梦一索,现而今比不得从前,值此四方镇被围困之际,假若自己死了,再也没有父亲替自己接管四方阁nAd2(
单紫英听他说话,希望似被点燃又似被浇灭,她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蓝少宝,牙齿又咬住嘴唇。
蓝少宝将她失落神情收入眼中,凝视单紫英,认真地道:“紫英,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不好么?你不嫁他人,我不娶别的女人!”
单紫英痛苦地摇头,道:“眼下这种形势,哪里还能考虑那么多呢?你考虑世龙,你有没有想过这整个四方镇的兴衰呢?”
蓝少宝亦很是痛苦,转过头道:“我——我会想到办法的。”
单紫英直视他道:“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办法摆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用又要去想别的办法,如果有其他办法,我们何必在这里干等呢?”
顿了顿,她道:“冷寒玉也说过,他二哥赵敛曾拜会陈觉希望发兵来援,可是陈觉与李枫素有嫌隙,赵敛所求被陈觉一口回绝。冷寒玉兄弟递给上官飞虹一份奏折拖他转交皇帝李璟,但宰相孙晟又受人要挟威逼,为顾念自身性命,在李璟面前陈述四方镇不归南唐统管,且只是一个小镇,无需大兵来援,故而只派冷寒玉与水如筠、呼延迎春带领收编的李记人马迎敌,情况并无任何改变nAd3(”
单紫英苦叹道:“除非太尉李枫回来,或有解救之策,可是我们派发多封信函,太尉并无回音。”遂转望蓝少宝,叫道:“公子,如今只有紫英这一个办法,你还考虑什么呢?”
蓝少宝还是无法释怀,难以心安理得接受单紫英,只得猛力压下一口气,道:“冷寒玉已经折回金陵亲自求救,希望会有办法!”
单紫英冷笑一声,道:“我们可以等,外面的敌人会不会等?鬼医子程之焕要助道成仙君解开这里的毒瘴,他会不会等我们?”
蓝少宝哑口无言。
单紫英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道:“公子无法释怀世龙,希望以礼相待紫英,紫英也不想勉强公子,不若我们就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待渡过此机,它日四方镇围困除去,公子若还是想离开这里,紫英即可放公子远去,如何?”
蓝少宝转过身,既是真诚又是无奈道:“你知道我不会走的,成了亲便是一辈子的夫妻,岂能如此荒唐,当成一场儿戏便罢?那非男子汉所为,少宝若是娶了你而又一走了之,这里的人怎么想,定是以为你被我利用玩弄后抛弃,身为一个女子,无故得到这样的名声,少宝何以心安?他们如何看你,又要如何笑你?那样的话,少宝不若不要娶你,情愿就像现在这样与你过一辈子,起码他们不会笑你。”
单紫英闻言泪光频频在眼眶打转,猛地扑在蓝少宝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再也不想放开,失声道:“紫英没有看错公子!”
于是,这件事便这样定了下来,为防成亲当日八十一分坛,四十二镇寨再次哄闹,蓝少宝终于决定以四方阁阁主令压住众人,再做计较。
常安在外放出四方阁阁主成亲的消息,蓝少宝故意教镇上守护的弟兄们放松戒备,让敌人误以为四方镇现在喜事在即,疏于防范,并让水如筠及呼延迎春假意离开四方镇,使道成仙君以为水如筠等人无计可施,准备放弃。
水如筠与呼延迎春离去之时,二人相互唾骂,呼延迎春道:“爷爷我不干了,蓝少宝孬种,斗不过八十一分坛,自己放弃,将阁主之位拱手相让那帮无能之辈,这个节骨眼倒跑去成亲快活了,他这般没用,你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水如筠冷哼一声,愤然道:“没想到我们辛苦抗敌,平白无故被他们利用,到头来八十一分坛欺上正位,以阁主之命赶我们出来,连我们新收编的人马都被关在大牢,四哥,这口气,我难以咽下!”
呼延迎春四下瞅瞅,故作警觉状,悄然拍打水如筠道:“五弟,恶气难消,不如痛痛快快地骂出来,你老是如此文邹邹,太没我们衡山六鬼的戾气,如今这等形势,你还有什么顾忌嘛?”遂古怪地笑了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近水如筠道:“依我看,就属他戏耍我们够多,他不是要成亲么?不如明晚……”
水如筠见他嘿嘿直笑,眼神不断示意自己,顿时明白,两人当下相视互笑,呼延迎春胸有成竹道:“待抓住那小子,好好修理一顿!”
水如筠立马点头。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的草丛里传出一阵窸窣之声,两人立刻跃起数丈跳上旁侧一株老树树杪,张目眺望,正见到两个士兵模样的汉子行踪诡异地向远处快步逃离。
水如筠两人也没有去追,而是相互转顾,一同满意点头。
因为约定翌日晚上全镇弟兄在婚宴时行事,明晚将有一场血战,生死难测。故而这日晚上,四方镇果真守卫松懈,无论是八十一分坛,四十二镇寨,无论弓箭手,还是烟药手都被蓝少宝下令休息。
四方阁所有的女眷亦都回家去了,未嫁的姑娘与情郎团聚,享受这最后一晚。所以蓝府除了单紫英,蓝少宝,已空无一人。
二百六十九花前帐下听诉诉,入夜惊凉复依依
?单紫英又照往常一样端着一盆药水走进蓝少宝房间,几个月以来,她就是这样伺候蓝少宝清洗伤口,帮他换药。
蓝少宝日前经过激战,又日夜耗费心力,右肋被刺的刀痕再次迸裂,加上赶去朝天楼那一夜,他自己将手臂划了一刀,正所谓旧伤未愈,再添新伤,难免教单紫英心中难受。
蓝少宝清理伤口之间,单紫英便立在屋外等候,一直以来,他们都是以礼相处,所以蓝少宝从来不要求单紫英帮自己换药包扎,以前这些事都有侍童常安来做,但今夜常安亦回家探望父母去了。
蓝少宝每次换洗衣物清洗伤口的时候,单紫英都十分识趣地走出房间,今夜也是一样。
月色格外明亮,单紫英如常看着天空,不知为何,站了半刻,又突然推门进去了。
此刻,屋内的蓝少宝既没有宽衣,也没有包扎伤口,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几案旁,单紫英方推开门,就看到蓝少宝被迫受惊地转过身,迎视自己时,手里一根银针刚从水盆里出来。
单紫英看到银针刺水的瞬间,又望了望蓝少宝警惕的神情,嘤的一声哭了,双手掩面哭着跑了出去,哭得竟是空前的伤心。
蓝少宝大惊,心慌下举步紧追,随着单紫英穿过一座座庭院,连声唤道:“紫英,你听我说……”
单紫英却奔的极快,全然不顾他的叫喊,蓝少宝几次追上拽她手臂,都被其甩开。
两人一口气奔到后山的一处坡上,风拂过两人的衣袂,吹得单紫英心烦不已,她一把将束发青带扯了下来,满头长发顿时如瀑布般倾泻飞舞,束发的带子在风中飞扬片刻飘落在地,清肃的容颜本是异常美丽,此时却带着一分嗔目痛心。
她背视蓝少宝,哭着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你一直在怀疑我,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与我成亲?你大可以把我抓起来!”说罢,难过地转身,凌厉的目光直逼蓝少宝nAd1(
这番哭诉,这等模样,直教蓝少宝心疼不忍,遂长叹一声,缓步上前,双手就势将单紫英揽入怀中,单紫英哭声更甚,但却顺势依偎起他来。
蓝少宝安抚着道:“紫英,我不会那样对你的,你如此聪明,岂会不知道呢?”
单紫英泪光闪闪地抬起头来,一手努力上举,攀住蓝少宝的脖颈,迎视着他望了片刻,猛然转头哭道:“你不过是因为世龙的救命之恩,觉得有所亏欠,才对我以礼相待罢了!”
蓝少宝赧然,低下头道:“确有此中原因,不过——”忽然望着单紫英的背影,失神地道:“娶你,从做出决定那刻起,少宝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单紫英闻言转身,蓝少宝定睛注视着她,认真地道:“不管紫英日后如何对待少宝,少宝都绝不后悔!”
这话他好像不是说给单紫英听,而是说给自己一般,面上冷肃,空前的认真。
日后蓝少宝回想起那件事来,仍然记得大婚洞房之夜,常安问他的那句话:“公子曾经说过,单姑娘与刺你一刀的那个紫衫姑娘十分相像,你明明知道成亲是一个陷阱,既然单姑娘有问题,为何还要与她成亲呢?常安实在不解!”
蓝少宝仍然记得自己当时茫然望向黑夜,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后悔,我只是想看一看她会不会真的杀我!”
那一夜,洞房安静,新娘与新郎同坐床头,渐渐地帷幔拉下,映出两个朦胧的身影相拥着朝床上倒去。
蓝府喜宴正盛,蓝少宝安排就绪,所以八十一分坛因为阁主令出现,再没哄闹,而是安然待命。
一部分弟兄悄然离席,在水如筠带领下冲出四方镇,水如筠出发前与蓝少宝曾有约定,蓝少宝负责拖住单紫英,水如筠突其不意从后包抄,夜袭道成仙君粮草,意图令敌方自乱阵脚nAd2(
事前,这些他们早已放出风声,说二人不和,相信敌方是没有防备的。
岂知水如筠带人赶去时,中了埋伏,尚未放出火箭烧截对方营帐,便被突然冲出来的燕千崇领兵围住。
水如筠孤身杀出重围,无奈之下,跳入一处沼泽湖泊中,再也不见。
呼延迎春本是守护四方镇,迎接敌兵来袭,谁知并无任何敌兵出没,他正纳闷间,八十一分坛的兄弟零零散散地带伤回来了,呼延迎春见水如筠不见,心头剧愕,闻水如筠已命在旦夕,生死难测,遂在黑夜下嘶嚎:“五弟,五弟!”
他望了一眼镇外,举剑怒喊:“我要与你们拼了!”喊罢,朝外面冲杀而去。
有人立刻将之报告常安,常安本盯着洞房动静,担心蓝少宝有所不测,闻听水如筠噩耗,也心神一慌,顾不得许多,随弟兄们一道拦截呼延迎春去了。
此时,洞房内,花烛滴泪,似在宣示着今夜的不寻常。
猛听得帷幔中传来一声惨叫,只见新郎掀帐从床头滚落在地,他一手捂着胸口,手指处,只见血水遍布,他一面奔逃,一面惊恐地回望随他下床的新娘,面对新娘步步紧逼,他猝然撞在墙角,再也无路可退。
她手上那把血红的匕首,鲜红刺眼,却教他满面呈现哀伤。
新娘立在床前,他凄然地大笑起来:“阁主令到手了,你终于下手了,紫英!”看过她一眼,苦笑道:“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四方镇数万人,如你所愿了。”
单紫英定定地看着他,不住地摇头道:“可是这个结果令我很痛苦。”
忽然,她怜惜地扑倒在蓝少宝跟前,摸着蓝少宝的脸,蓝少宝一面向旁侧躲闪,一面心惊道:“你真的想杀我?”
单紫英立刻道:“没有nAd3(”猛然抱住蓝少宝,难过地道:“少宝,刚才偷袭你是我不对,我——我只是想试试你是不是真心对我,我怕你又像我爹一样。”说到这里,面色竟一转兴奋,仰面说道:“幸好——幸好紫英没有看错人,公子今夜始终不曾出手还击紫英,果然如平日一般表里如一,不然紫英如何刺得着你?紫英看得出,公子确对紫英真心,不舍伤我,可我——”
语气一顿,面现愧色,转面猛见蓝少宝伤心绝望,急忙道:“我——我不想的,可是只有这样做,只有紫英拿到阁主令掌控这里,我爹他们才会放过你,他们答应过我,从此不会为难你,真的。”
蓝少宝心中发寒,受伤中溢出一口血,复述道:“你爹?”说着,已剧烈地咳嗽起来,由于被刺之故,身躯不断抖动,显得极为虚弱。
单紫英道:“端木静是我姐姐。”
蓝少宝无比吃惊,但又似早有料到一般,道:“你们都喜欢穿紫衣。”
单紫英回道:“那是因为我娘喜欢紫色。”
蓝少宝似是想起什么,问道:“世龙是你杀的?”
单紫英听闻此话,忽然面色一变,愤怒道:“不要跟我提他!”
蓝少宝忆及柳世龙常常哄单紫英开心,两人不亦乐乎,极为羡慕,喃喃道:“他对你很好。”
单紫英起身冷哼:“好?如果好的话,他死之后,我就不会嫁给别人。”说此,踱步诉道:“那一年,我十六岁,在遇到柳世龙之前,紫英是随养父习武的,我的养父是一个失意的酒鬼剑客,但是有一天他忽然死了,临死前,将他一身功力传给紫英∠英以为从此闯遍天涯,就已足够,就在这时,我的亲生父亲找上我……”
二百七十花前帐下听诉诉,入夜惊凉复依依
?说到这里,单紫英面现恐惧,突然害怕地道:“可是我怎么知道,那一夜他走入火魔,将紫英全部功力拿去,把紫英变成了废人,事后,我的父亲竟浑然不知,后来我就经常出现晕死的现象,如何都治不好。”
蓝少宝听得心中难受,恍然接道:“所以你就骗世龙说你从小身染恶疾?”
单紫英如实地点头,忍不住抽泣了两声,半响道:“世龙的确为我着想,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粗鲁莽撞,又总是喜欢偷别人东西……”说着,双手抱头,痛苦地道:“我讨厌那样,不瞒公子,紫英自从失去武功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想过被人欺辱的生活,紫英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像世龙那样擅拿别人之物取乐。他总是自以为是的以为我喜欢,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不喜欢,直到我遇到你。”说此,转身凝视蓝少宝,道:“少宝,我才发觉你才是我要找的人。”
再次扑倒在蓝少宝身旁,拽住他手臂道:“我喜欢的是你,我觉得你很好。”说着,喃喃自语道:“我从来没有心甘情愿的为男人做事,你是第一个。”她指的是无所求的照顾蓝少宝起食饮居。
蓝少宝苦笑,笑的越厉害,伤口疼得便越厉害,单紫英依旧道:“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在四方阁晕倒,你为我诊脉,我虽然昏迷,但是我知道是你,我能感觉到,你不知道的是,那短短时刻,我眼睛一直盯着你!”
蓝少宝错愕凝眉,注视着面前这个女子,此刻却已不知道说什么。
感动,心伤,痛苦,埋怨,他已分不清了。
已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
单紫英就这样成为了四方阁的主人,两天过去了,她并没有如约迎接朱友贞等人进镇,鬼医子仍旧按她所言,宁死不愿解开四方阁的毒瘴,不是言辞哄骗朱友贞,便是推脱解药不易找寻。
蓝少宝自己将伤口包扎停当,外面的情况,他已完全不知了,因为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七天nAd1(
七天之内,他就躲在书房,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在看什么,也许只是苦闷。
单紫英又像往常一般推开门,蓝少宝见她端药进来,扭过头不予理睬,单紫英终于忍不住搁下药碗,道:“七天了,自从那一晚之后,你一直这样避开我,你——”
蓝少宝无法释怀洞房那一幕,侧过首诘声道:“我想看看你会不会杀我,没想到你真的杀我。”
单紫英顿时哭着跑了出去,现在她才发现,要让自己的丈夫相信自己居然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单紫英又突然推门进来了,立在门口,两颊带泪,面朝蓝少宝质问道:“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蓝少宝也不看她伤心的模样,低声道:“你先出去吧!”神情也不发火,面上亦无半分愠色,但却是那样冷漠淡然。
单紫英没动,注视着蓝少宝,眼泪自脸颊串串滑落,迫的蓝少宝无法回避,只得将手中一本古书扔到一旁,大声道:“紫英,你到底要我怎么对你呀?你住在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你杀我,凭着我交给你的阁主令,以及你的机智退敌,他们不但对你心悦臣服,更一样奈你不得,你还要什么?”
单紫英上前两步,道:“我不要那些,我要你!”走到蓝少宝面前,追着他不断躲闪自己的眼神,道:“我不要你这种态度,我要你像以前那样,以前你常常会对我笑的。”
蓝少宝不说话,心中却更加难受。
单紫英盯着他,一面后退,一面自嘲道:“我知道你一定在笑我,以前你对我那么好,我却偏要刺伤你,如今你不理我,我又要三番五次地缠着你!”
见蓝少宝仍是垂首不言,单紫英突然吼道:“为什么不回房,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上前抱住了蓝少宝,眼泪打湿了蓝少宝胸前的衣服nAd2(
蓝少宝定定地望着单紫英,他的妻子本是异常瘦弱,可此刻却让蓝少宝觉得坚不可摧。
片刻对视,蓝少宝强行扭过头道:“你不要逼我!”
单紫英反诘:“逼你?一个妻子要自己的丈夫回房,你说这是在逼你?”
蓝少宝不忍心伤害任何女人,这一点,单紫英一早就看出来了,从她刚踏入四方阁,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四方阁主时,就知道他是一个倔强且叛逆的人,从他独自服下印花草的毒药试图减轻自己的痛苦开始,她就知道他是一个感情上极度脆弱的人,他夜夜不回房面对自己,正是他怕陷进去,面对一份如曾经一样令他痛苦到极致的感情。
所以单紫英扑了过去,将首埋在丈夫的怀里,伤心的哭着,她知道自己这个外表坚强的丈夫,其实内心的感情非常柔软。
蓝少宝是爱单紫英的,如果这一夜,自己的妻子要杀他,那么他愿意赌一把,如果被她杀死,那就是他四方阁主注定的一生,他打算成全她,心甘情愿将自己交给她。
那一刻,他们四目相对,凝神互望,妻子的眼神如水,惹人忧怜。
蓝少宝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面对妻子的诱惑,他试图推开她,却被她紧紧搂住,两人目光相视,自己妻子那连哭带泪的面容,望着自己那双似水柔情的眼睛,单薄的身影,娇弱的身形,他再也把持不住,开始情不自禁开来。
他不知道这一夜过去,自己会不会死在她的手上,但是这一刻,他愿意选择相信她一次。
天绍青听到这里,已然怔住,无法置信地望着颓丧的蓝少宝。
蓝少宝道:“那一晚过去后,她没有杀我,我把她交给我的四方阁主令还给了她,然后离开了那里nAd3(”
天绍青怔道:“你——你何以如此糊涂?”
蓝少宝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平静地接下话道:“只有这样,才能薄四方镇人的性命,紫英会代替我好好照顾他们,在上将军面前,为那些老弱妇孺谋一条生路。”说着,目望深处,陷入回忆之中,喃喃诉道:“那一天紫英问我还有什么希望她可以帮我完成,我说下辈子我若是遇到一个姑娘,我希望她再也不会拿刀对着我。”
蓝少宝说完,看着天绍青,道:“姑娘,你信命吗?”不等天绍青回答,他自言自语道:“在我离开的那天晚上,我的侍童常安从外赶回来告诉我,经过七天打探,虽然没有找到呼延迎春及水如筠,但是他在敌营中碰到了柳世龙和郑明飞姑娘。”
天绍青吃惊道:“什么?”
蓝少宝双手抱头,痛苦道:“这就是报应!李宅死的柳世龙一定是假的,他从来没有说过把紫英交给我的话,紫英是骗我的。这几个月,他与郑姑娘一道被朱友贞他们困住,正巧那天紫英放了张顺西去,张顺便吵嚷到朱友贞营帐,柳世龙得了机会,在突然冲杀而去的四方镇几个弟兄帮助下逃脱,因而被一直潜伏在内的常安窥个正着。”
听完这些话,天绍青已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蓝少宝干下一杯酒,坐在客栈的房间内连连苦笑。
良久,天绍青方问:“柳大哥知道这件事吗?听说他不久前已经回来了。”
蓝少宝摇头道:“我没见他,不知道。”
二百七十一花前帐下听诉诉,入夜惊凉复依依
?这一日晚上,蓝少宝就坐在无人的巷里喝酒,酒壶在手,一口接一口,独酌对明月。
原来他的生活早已没有了落拓洒脱,失去了不羁,丢失了欢笑,哭泣压在心里,憋及苦闷。
父亲已故,无法相顾,朋友不敢面对,于是人生突然看不见方向,无所依托。
最后,酒壶见底,斜滚在地,他背倚巷壁,双眼呆滞地望着四周,就这样呆到了天亮,直到远处街市传来吵杂之声,他才缓缓从地上拾爬起来,举步朝街上而去。
走至窄巷尽头,迎面便是熙攘的大街,忽然有两道人影从眼前闪过,蓝少宝眼尖机警,在看到人影的一瞬,立刻退后数步,折回到巷子里。
他似乎很惊惶,喘息不止。
却说那人影是谁?竟将他震吓至此?
原来那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年方二十,身高七尺,头巾束发,身穿宽衫,脚着练鞋,手上一柄玄光黑剑锈迹斑斑,也不知他从哪里而得。他走路好左右摇摆,并非他故意如此,而是他生就这副举止,可能脚祼骨骼生的较一般人奇异所致。
此刻,他面色冷淡,毫无表情,一直冷漠地看着四周的景致,宽衫褶皱满布,其上污泥秽物将衫子染得斑斑点点,更有几处被利器划穿,露出好几个大洞来,借着衣洞,走路时,间或会见到里面的交领白绸汗衫,但汗衫也似久未修整清洗,亦是脏乱斑驳一片,更显得他一身行囊粗糟。
即使如此,仍将他在街市一帮人中卓然而辨,使得蓝少宝一眼望到了他,他浓眉高峭上挺,就算身着褴褛,也遮不住长相舒清,大眼顾盼间,难掩英气勃发。
与他并列而行的是位女子,这女子身高六尺三分,身上长裙乃染了污垢的油绿色,亦与旁边男子一样,衣裙几处血污及破碎显而易见,使人看起来,颇似逃命的过街鼠徒。
但她面容清丽姣好,双目明亮,纵是一身落魄,可始终面露笑容,毫不在意人群的注视目光nAd1(行走洒练利落,手中一柄剑却让穿梭而行的人流心生寒意,不敢靠近。
女子的发丝亦有几分散乱,虽用一条青带束着,但一阵风突来,卷起了发丝及带子,她连忙停步将发丝悉数攥在手中,简单打结后用青带重新绑住。
就在这个时候,宽衫汉子猛然疾步向前奔去,彼时,已有人在后面急追喊嚷捉贼,杂沓的脚步声相继踏破清晨的喧嚣,与方才相比较,此时宽衫汉子手里倒多了一个鼓鼓的钱袋。
宽衫男子这般疾奔急蹿,使得这绿衣女子大惊,连忙出声喊道:“柳世龙,柳世龙!”说着,她自己也追了上去。
却说这二人正是自朱友贞大帐逃命而出的柳世龙与郑明飞,这里正是南唐边城,距离四方阁不远,能在此处出现,目的显而易见。
就在柳世龙朝前狂奔的时候,郑明飞忽然展开轻功抄住他的前路,见他止步,遂清声喝道:“柳世龙,你不能这么做!”
纷纷攘攘中,郑明飞怒目立在街中,迎视柳世龙,郑重道:“你还记得单紫英么?”
柳世龙被迫收住脚,面对偷窃他原本心中抱愧,是笑脸相迎郑明飞的,闻听此话,突然失神呆住,喃喃道:“紫英!”呆了片刻,钱袋脱手落地,他仰头大笑起来。
蓝少宝听声音一怔,心中自语:“柳世龙?”急忙退至巷壁将身形隐住。
他看不到大街情况,凭着内息,只听到柳世龙与郑明飞离去的脚步声,因二人离自己不过百来十步,故而柳世龙说话,俱清晰钻入蓝少宝耳膜。
只见柳世龙一面走,一面呆呆地道:“我带你赶往长安,本是寻苏神医去你旧疾,不想四方阁和李宅发生的一切,都是你事先布控,原来你一早就查出了蓝前辈是魏王的亲信,你亦知道我爹与蓝前辈乃是旧识,你早就料到此去四方阁,必有事发生,你——你——”
忽又止住脚步,低声道:“紫英!”声音含着无限凄凉nAd2(
蓝少宝心头不是滋味,哪里还敢出来面对柳世龙?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柳世龙离去,始终也没有鼓足勇气将他喊住。
直到柳世龙与郑明飞二人去的远了,蓝少宝方蹒跚地走上大街,一步一挪,手捂在腰间,连日的喝酒颓丧,已使他伤口再次崩裂。但他已顾不上伤痛,心中凄苦,无甚目的地走着。
走过一条街,拐角处立着一家酒坊。
蓝少宝举步前行到此的瞬间,一个醉汉提着一坛酒从酒桌下面霍然立起,酒坛被他提在手中,仰头猛灌,酒水四溢间,浓重的酒气刺鼻挥散。
他手臂歪斜,却身躯笔挺,直立间耸然稳当,只是一头蓬松散发将他整个头全部掩盖,酒气散发在发中,发梢焦粘,直教四下宾客大骇,纷纷离席而起,指着醉汉的头发,惊咦道:“头发是焦的呀……”还未看清醉汉面容,已齐呼出声:“咦,真丑!”
宾客们大多瞅过两眼,摇头侧身。
这时,却见那醉汉不知何时手揣一柄细剑,歪歪斜斜中,他双臂陡震,一面提坛灌酒,一面长剑挥出,身躯踉跄地迈步起剑。
酒罢,酒坛被随手扔在一旁,剑起,他舞剑大呼:“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鸟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凤不来。良马足因无主踠,旧交心为绝弦哀。九泉莫叹三光隔,又送文星入夜台。”
这是唐代诗人崔珏的一首诗,诗中哭的是诗才李商隐的怀才不遇,李商隐才有凌云万丈之高,却生不逢时,在那样的时代腿脚屈曲,步履维艰,命运坎坷。
此刻被这醉汉振吭吟来,却有铿锵撼动之意,也不知是他借诗喻己,还是悼亡故友,言辞间满是惋惜悲叹,直听得宾客里的几个文人感同身受nAd3(
细剑荡开数道剑影,他身长足有八尺,随他舞动间,长袖飞舞,散发飞扬而起,却教宾客大呼出声:“好清秀的面容!”
只见他相貌清奇,目光如电,眼神乌中发亮,颧骨微凸,下颌略尖,高鼻瘦脸,形如刀削。年约二十许间,身上乃是一件干净的白布宽衫,虽不齐整,却十分清雅,只是他眼中满含悲色,似是忆及往事,极为伤心。
将心托明月,流影入君怀。
他舞的不是别家绝技,乃是柳枫幼年便已熟络的《星月剑法》,星月剑法一共四式,分‘衾影抱月’,‘月托星辰’,‘辰星拱天’,‘天云八方’。
长剑荡开,虽在吃醉之中,却挥洒自如,劲力所到之处,无不见杯盏颤动,剑如星月奔驰,一会儿光芒四射,预盖山雨欲来之势,一会儿流星飒沓,纷纷扰扰,打破酒坊的沉寂。
星月剑法使得巧妙纯熟,犹如流星在日间闪耀,绽放那耀眼的光芒,曳落客栈四角。
众宾客都被这气势所震,听诗而耸然,闻剑气而不敢动身,纷纷驻足观看起来,不时鼓掌赞叹。
蓝少宝猛然行至此处,借着外间敞开的望月窗朝内一望,不由大吃一惊,闪电一般闪至一堵墙壁后面,脱口而出:“什么,李记居然没有死?”
当日他亲眼所见李记怀抱已逝妻子方秋梦纵身跳入火里,如今怎会在此出现?
蓝少宝以为自己眼花,又偷偷探头瞧了几眼,待看清醉汉面容,确定乃李记无疑,他心下想道:李记为何会死而复生?
转念想及李记上千人马不是丧生,便是在单紫英那里束手就缚,更加不敢出来叫住李记,只得远远地看着,想弄清楚这几个月,李记死里脱生的始末。
待李记舞罢,转身回首,一个白衫女子步履轻盈地步进酒坊。
这女子身材高挑,不逊七尺男儿,头上仅用一条丝带将头发收拢挽起,余下长发披肩垂落,整个人看起来素雅清洁。她肤色白皙,神骨如玉,眼波流转间,明澈生辉,面容清秀迭丽,嘴带笑容,似娇花照水一般,使人如沐春风,手上一柄月影剑剑鞘顶端形似新月,通体却隐隐泛着紫色的光芒。
她怀抱月影剑立在门口,定睛望了正自舞剑的李记片刻,忽见李记身躯歪倒,有站立不稳之势,她神色一变,连忙上前两步,搀住李记道:“李记大哥,莫要再喝了!”
规劝了两句,她叹息一声,道:“大哥终日这样也不是办法,那日,琦琦于火中救大哥回来,可是想让大哥振作来着,倒时将那帮欺辱嫂子的贼人打个落花流水,为李宅,为那些战死的弟兄报仇。大哥一腔热血,对李唐赤胆忠心,既已到了这南唐,我们都该打起精神,琦琦愿大哥到了李太尉那里,一展所长,手刃仇人!”
李记喉咙一哽,兴是醉酒太过厉害,竟呕出一口污秽出来,这白衫女子微微一笑,也不在意,转手替李记将细剑拿在手中,扶他转回酒桌旁坐下,放下细剑道:“大哥不妨先歇一歇,待会儿琦琦有要事细禀大哥。”
李记尚未坐下,已忍住吼中的酒气,仰首喊道:“琦琦,琴来!”
琦琦闻言一愕,遂立刻换了一副灿然的笑容,道:“大哥稍等!”
片时,只见她从街上折转回来,将一把七弦琴放在李记面前,李记双手微按,压住琴弦,未作半刻停留,起指拨弄起来,一面拨弦,一面清吟高唱,唱的赫然竟是《白雪》。
二百七十二剑横酒巷一朝醉,百转乾坤岁月翁
?这时,就听赵琦琦道:“后来,我们便找来此屋,将你放在这里,昨日日暮时分,我见大哥不在,自行去往四方镇打探,方才发觉有个紫衣姑娘引你四哥从四方镇里面偷偷溜出来,你四哥身形极有特征,很容易辨认,我相信自己不会认错。”
李记这才明白赵琦琦在酒坊内说的要事,立时下意识道:“她是谁?”
赵琦琦想了一想,道:“呼延迎春临走时,朝她冷讽‘阁主夫人当得确实不枉’,她自称‘单紫英’。”
蓝少宝在窗外听得怔住,难过再次涌上心头,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欢喜,还是看到单紫英施救水如筠等人,该为她的良心未泯感到庆幸?他已无法深想了。
今日接踵遇到的几件事情,已经教他不知是喜是忧,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将李记兄弟丧生,无颜在此自足。
他料李记不久即将赶去太尉府,果然片刻后,听到赵琦琦与水如筠在屋内商量着道:“你要马上赶回太尉府?正好,我这位李记大哥亦打算拜会李太尉,我们一起上路吧!”
蓝少宝未听完,已疾步离去。回到客栈,天绍青房门敞开,正在里面整理行囊,她将一副画轴卷在手中,看到自己,诧异道:“蓝大哥?你去哪里了?我们该启程了。”
蓝少宝没有答话,沉默了片时,与天绍青一道出离客栈,快马加鞭去往金陵。
黄昏时分,二人已经进了金陵城,进城之后,遂下马行走。
来到太尉府外,不知天绍青是否眼花之故,竟猛然看到一个人影在旁侧巷道一闪而过,巷道与太尉府偏门仅有几步之遥,而那人影不是别人,酷似岐王府相识的刘寒姑娘。
天绍青心下一讶,正要出声喊叫,刘寒已不见了影踪,身手竟是无比的利落迅疾。
正在她纳闷间,一曲激越的乐声从太尉府内传出来,曲乐高亢奔腾,并不时夹杂着数人的大笑声,天绍青与蓝少宝一同猜想,定是有人在府内摆席宴客,立在高墙外面,闻听宴席声如此相近,想必摆宴处正是据此高墙不远处的厅堂nAd1(
二人行至门前,天绍青听着乐声,猛然停步不前,蓝少宝回头张望,惊讶道:“姑娘,怎么了?为何不进去?”
天绍青愣了一下,抬手指着府内乐声,道:“你有没有听到里面的曲乐声?”遂凝神细听,不再前行。
蓝少宝点头,神色一暗,转过脸道:“应该是少主在与人喝酒行令。”
天绍青道:“不错,我听到柳大哥在念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蓝少宝驻足倾听,果然听到柳枫吟诵的声音: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nAd2(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毕了,又听柳枫道:“今日请各位大人前来,不为别的,只为我大唐边疆稳固,它日承平岁久,各位大人辛苦了,各位为我大唐劳心劳力,李枫敬各位一杯。”
蓝少宝与天绍青不知道的是,此刻,里面正坐着陈觉,定国侯上官飞虹,宰相孙晟,中书舍人冯延鲁以及他的异母兄弟冯延巳。
衡山六鬼中的冷寒玉与赵敛、呼延刚烈陪侍在侧,冷寒玉目光则一直在孙晟和陈觉二人身上打转,一直冷目瞪着他们,显是记恨二人无视自己之前送入皇宫的奏折,怨愤四方阁求助一事被二人破坏。
无人注意,边厢角落,柳世龙正远远地立着,向内投来一瞥。
孙晟看到太尉亲自邀请,早已料到必与四方镇失陷那事有关,但久坐须臾,不见太尉有何动作,只管与众人相互饮酒,欣赏歌舞。
这位太尉离京数日,如今这般回来,似乎要将太尉府内的陈年好酒喝光一般,频频举杯痛饮,一会儿吟诗作赋,一会儿弹琴奏乐,神色间不见丝毫震怒悲愤,但忽而敛容的神情,仍教一帮人心里打鼓,忐忑不安,纷纷猜测柳枫此举的意图,是否乃一警示?
况冷寒玉眼神如此,使得孙晟极为不适,他欲借机离去,苦于找不到适当时机nAd3(
不多时,厅内曲音直转急下,天绍青立在外面,听在耳里,脱口道:“现在是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了。”
《代悲白头翁》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
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蓝少宝无心分辨其中深意,他猜测柳枫极有可能已经知晓四方阁发生一切,心中抱愧,犹豫了半响,遂转身邀天绍青道:“姑娘,还是进去吧。”
天绍青却怕他扰了词曲,立刻挥手止住他,道:“蓝大哥,你先进去,我——我想再等一会儿。”
蓝少宝不解她何意,但亦只得点头道:“也好,我进去告诉少主你来了,少主应该会出来接你。”遂牵过天绍青的马匹,与门口守卫通报一声,迈步进去。
天绍青不知自己为何停留门口,只听着柳枫所诵的《代悲白头翁》,已怔住。
《代悲白头翁》乃唐时刘希夷所写,是一首拟古乐府,题又作《代白头吟》。《白头吟》是汉乐府相和歌楚调曲旧题,古辞写女子毅然与负心男子决裂。
刘希夷这首诗则从女子写到老翁,直点红颜女子的未来是白头老翁的今日,白头老翁的往昔即是红颜女子的今日,咏叹了青春易逝、世事变迁、富贵无常。
词韵婉转,用词回荡,虽是优美,但不乏时光流逝的无情事实和听天由命的无奈,更道尽心中无限悲凉的心境,及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许多情绪。
柳枫此时将此诗道出来,究竟是何用意呢?是警示一帮朝臣,还是借诗暗喻南唐众臣的未来?亦或是借诗提示众臣,四方阁的今日就是众人它日的下场?
或者还有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身原因呢?
二百七十三剑横酒巷一朝醉,百转乾坤岁月翁
?《白雪》,师旷所作也,是黄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曲名,以其调高,人和遂寡。
李记此番唱的是其中的《理性元雅》片段,以七弦弄调:
第一段玉砌山河
风凛冽。看八荒无也。老天轻作雪。光皎洁。白纷纷万树寒初发。上下天光一色。碾碎琼瑶玉屑。肃然光映冰壶月。
第二段拟形肖
只见漫漫一带素乾坤。俄然补就江山圆缺。盐拟雪。柳絮梨花伊谁别。斜飘密密。全输君白。奇花六出。轻拂。玉骨冰肌。天根月窟。
第三段寒透重窗
寂然万簌无声。澄清元气自生成。穿入窗户。戛玉声铮铮。折竹翠风屏。
第四段梅雪淆真
北窗一夜寒凝。卷尽明沙。迢迢白玉神京。知谁细剪琼英。月旦空评。不夜永平明。疑谁梅弟。认谁梅兄。
第五段压梅留意
有雪恐无梅。梅与雪两徘徊。枝头玉砌银堆。银堆。寒冰重压百花魁。谁人咏雪那奇才。宾主追陪。齐不掩。户长开。常是防猜。寻梅客。放棹人。频来。
第六段虚室生白
寒光笼色。明明丈室生虚白。湛湛冰壶天地窄。洛阳人门闭塞。太极未分。初爻正画。混然一片清浅银河。凝素魄。雪宫中不与瀛洲隔。明窗纸隙。
第七段风雪交攻
风必发。雪飘零。寒天滴水成冰。急雪严焱。两无相让。战输赢。空中碎玉。听坠寒声。
第八段雪月相辉
明明天上月光nAd1(霏霏窗外雪光。白白相辉。雪月争强。争强。冻销天地。霎然世界银妆。战玉龙败鳞残甲。的那夜光芒。看寒窗呵冻笔。裁冰剪水。有客咏诗章。烧兽炭。笑饮琼浆。
第九段消虑烹茶
布彤云。天荡荡。飞飘冷片韵琅珰。远近也悠扬。撒盐花。盐花颠狂。喜滋那宿麦。化遗蝗。应瑞呈祥。消俗虑。煮黄芽。袁安卧迟细看。玉砌楼台十二也。一片茫茫。
琴音锵锵,歌声嘹亮,满是激昂高亢,似是诉尽无数情怀,思念,悲愤,抱负,志向,更夹着一份凄楚的无奈和气势。
那琦琦见罢,亦受之鼓舞,转身拔出月影剑,在琴声及歌声的激荡下,舞起了她的成名剑技《月影剑法》。
白衫飞旋,琦琦踩踏起跃,衣袂飞扬,剑鞘掷空,剑影四扫,更添紫色光芒。
剑如新月过空,掠起点点星光,如秋水灌河,有容乃大。
只见那剑法忽缓忽急,缓时剑招只守不攻,无分毫杀气,待宾客们缓下一口气时,只一刹那的功夫,剑气突然变得逼人,寒光毕现,刺碎空气。急时招招紧逼,剑随着身形的移动从四面八方袭来,漫天的剑光兜头洒下,一时间剑身划过的地方只留下一道清冷的银光,无数道剑光仿若洒落一地的月光,为舞剑的人镀上一身光华。
这套剑法共九式,四急四缓,最后一式则是‘无招胜有招’,集前八式之大成,用剑者要心中无我,剑随心动,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
最后一式乃是最为致命的杀招,无招就意味着用剑者会使出什么样的招式无法预测,或刚或柔,或急或缓全由用剑者视情况而定自己掌握。
这最后一招也是最精炼的一招,因无招,用剑者要自己体会,也只有将前八式的精妙之处体会的透彻才能在对战中灵活运用,方能将最后一招的威力发挥到极致nAd2(但琦琦挥皆如潇洒,威力自然十足。
剑尖扫过数张酒桌,震起桌上的酒杯清响不绝,却无一丝撼动掉落,剑过之处,只见酒水在杯中波光荡漾,月影剑下,顿时氤氲四散,好似她身上罩了一层雾气,朦胧中,白衫落下串串水珠。
亦好似剑气掠过湖面,溅起漫天水花,转眼间,琦琦剑锋一转,剑气如虹直破四下,剑光如流星四散开来,水幕落尽,剑者衣衫不见一丝潮气。
白衣隐于雾中,犹如仙人出尘,自云端飘荡,宾客们看至此处,不由大声鼓掌叫好。
月之影,为月在人间之形,月在天,影在地。
天上月为月之可见之形,地上影则是月无形的精魂凝成。且剑者为月,剑为影;剑招为月,剑气为影。有形无影是为滞,有影无形是为虚,唯有形影相随方可无坚不摧。
琦琦一面舞剑,一面心下自语:月在天,影在地……天为乾,地为坤,形影相随……乾坤相合。
心念转动之间,脚下步伐随之一变,脚踏九宫,身游八卦,手中月影却始终是规规矩矩的照月影剑法穿行。
这月影剑法本就动时宛如蛟龙出海,静时仿如灵猫捕鼠。此刻配合上九宫八卦的方位走法,身形流转间,那泛着寒光的剑竟像有了生命一般,穿刺点挑,招招相接,剑剑相随,连绵不断,不见一丝一毫阻顿。
急剑似月华漫天,剑招紧迫有如飞龙翻江倒海,剑气逼人恍如苍龙布雨行雷。缓剑如月影掩地,剑招游离不定,忽隐忽现,剑气如徐风拂面,毫无防备间就逼近眼前。
虚实不定的步法更是让剑者在游走间运剑如风,但闻剑气不见剑,只见剑光不见人。真个是叫人剑形影相随,乾坤相合。
这时,李记似被感染,亦将琴弹得飞快,琴声顿如水泻,铿锵激越,《白雪》似乎亦被他唱到了高亢处,只见他摇头晃脑,沉浸其中,十分入神nAd3(
宾客们听在耳里,看着颇有气势的《月影剑法》,亦赞叹有词,只叹天人合作,机不可求。
剑吟、琴曲、歌声,彼时混杂一起,俱犹如天籁。
酒坊的客人自是听得兴致哉哉。
一曲罢了,琦琦也收剑立定,转顾李记,微笑道:“大哥,怎样?”
李记经此配合激励,亦兴致大好,一面起身,一面点头道:“好,很好!”
琦琦折回酒桌,见李记拿了细剑欲走,亦正中下怀,她此番目的正是扫除李记心头烦闷,见李记心情转好,不再醉酒,亦替李记将琴抱住,道:“我帮大哥拿着。”
李记首肯,洒开步伐,大步离开酒坊,琦琦便兴高采烈地尾随其后。
二人来到边城外的一处荒屋,蓝少宝紧随至此,四下扫视,发现屋后有条湖,屋前却是空荡无物。
蓝少宝闭住气息,隐在屋檐下,借着一处关闭不太严实的窗户向内看去,只见屋内十分简陋,除了一张稻草铺垫的隔板床之外,别无它物。
琦琦与李记进门时,一直躺在床上休憩的人闻声爬起,琦琦放下七弦琴及月影剑,快步上前,扶起那人道:“嗳,你不要起来,你的伤还没有好呢!”说着,低首,掏出衣袖里藏着的馒头,递过去道:“喏,我和大哥刚上街买了几个馒头,你快吃了吧!”
那人靠在床头点点头,便没再说话,拿过馒头,狼吞虎咽一般吃了起来。
琦琦望了他片刻,道:“自从咱们救你回来,你一直不曾清醒,只听你昏迷时,不断叫着‘四哥’……”
那人闻言一怔,扭头问道:“还有呢?”
琦琦望见他的神色,与身旁的李记相顾一眼,转目笑了笑道:“我问你‘四哥’是谁,你一会儿挣扎,一会儿叫着‘迎春,迎春’……我已经上来了,不要下去,会淹死的……”
那人听此脸色微红,琦琦噗嗤一声,掩嘴笑了。
这时,就见那人猛然抬起头来,求助似地迎视琦琦道:“我四哥呢?”
琦琦摇了摇头,道:“我们救你回来的时候,那湖边可只有你一个人呢,并未见到你的四哥。”说至此处,见那人神情沮丧,情绪低落,不由又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看你四哥一定没事。”
那人立刻问道:“你如何肯定?我四哥不会水呢。”言辞间,竟夹着叹息。
琦琦道:“那天听到你喊‘迎春’,而你落水之处距离四方镇不远,听闻衡山六鬼有几个兄弟相助四方阁阁主在那附近打仗,后来我就猜到你口里的四哥应该就是衡山老四呼延迎春。”
转眼盯着床上那人,迟疑道:“你便是越州双鬼中的一个,只是不知你是冷寒玉还是水如筠,恕我眼拙,倒是认不出来。”说着,不免迷茫摇头。
那人半响未答话,琦琦连忙先一步拱手道:“在下赵琦琦——”说此,抬手一指李记,简单介绍了一番。
床上那人闻言望了李记几眼,先是一愣,继而点头道:“你就是李记,在下水如筠,早已在你那帮兄弟面前听过你的大名了,只是可惜——蓝少宝将他们交给我,而我有负他所托……”黯然垂首,竟有些自责之意。
李记将之瞧在眼中,双臂合抱,神色镇定,踱开步道:“李记侥幸从大火里逃生,得我这位异姓妹妹琦琦相救。之后,伤势好转,闻李宅弟兄在四方阁与人交战,便连夜赶来,岂料来迟一步。等我二人来到四方镇的时候,四方镇已经被大批不速之客占领,我和琦琦准备伺机打探情况,好解救我的兄弟,不想在湖边发觉你躺在那里。”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赵琦琦接话道:“当时你浑身俱被泥泞掩盖,辨认模糊,根据泥泞判断,你落水时日应该已经超过七日,可是十分奇怪,你竟仍有气息,想必是你上岸后,有人照顾过你。”
水如筠喃喃道:“一定是我四哥。”
赵琦琦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道:“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据我看,应该不是你四哥。”见水如筠面露疑惑,遂又目不转睛地盯着水如筠道:“因为有人给你喂水吃东西,在你身旁,留下一个簪子,应该不是男人之物。”说着,便将那簪子从床头拿起,目视水如筠。
水如筠看了半响,一脸迷茫,自语道:“为何看着这般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蓝少宝立在窗外,将眼睛凑近一些,待看清簪子不由一怔,心里喃喃呼道:“竟是紫英!”
二百七十四剑横酒巷一朝醉,百转乾坤岁月翁
?天绍青心底更生不定,不知是否因为柳枫撇下她这个新婚妻室不顾,毅然孤身返回金陵之故,直教她来到这里心生隐忧,以致在这太尉府前踌躇不前,一颗心总不能平静。
伫立门外,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既想立刻跨过这道门槛,又害怕迈过去,三番犹豫,数次驻足止步。
如今她已经是太尉夫人,她完全可以昂首直进,然而不知为何,她却走得十分缓慢,脚下每踏一步,总有些底气不足。
为何柳枫对自己到来无甚反应,反而乐声兴奋,柳枫吟诵之声又这般激昂,与诗里意境有着极大反差,天绍青想着柳枫吟诵之时,必是面带笑容,教人难以猜测他的心思。
此时此刻,竟连天绍青亦无法猜到柳枫实际意图,她越想越觉奇怪,总觉得自己与柳枫这次分别,柳枫离去太过奇怪。
他一人回到金陵,对自己行踪这般不闻不问,实在不符他平日行径。
片时后,只见柳枫一手压下琴弦,抬目环视厅内众人,目光停在孙晟身上,直教孙晟心中一跳,几欲坐立不安。
柳枫目视着他,清了清声,肃容道:“李枫接到密报传奏,四方镇亦已失陷朱友贞,这几日,他们便进犯我大唐边城,边城一带近日流传一句话,宰相大人可有意一听?”
孙晟见他面不改色,冷静对待,亦感到事态紧张,作势点了点头。
柳枫低首抚摸琴弦,不动声色道:“就像刘希夷的这首《代悲白头翁》一般,刘希夷道‘红颜女子的未来是白头老翁的今日’。”说着,抬目迎视众人,道:“边城也有人道,今日四方阁之下场便是它日的边城,更有人道我大唐未来也在其中。”
语未落,孙晟已拂衣起身,怒容道:“一派胡言!简直是无稽之谈!”
上官飞虹见机离席而起,道:“这件事飞虹略有所闻,事关我大唐命脉,待会儿飞虹即刻进宫面圣,亲自请战讨伐nAd1(”说此,看了柳枫一眼,揖手道:“李太尉,这席酒,老夫吃的不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说罢,转身离去。
余下几人见此,亦不便再待,纷纷离席而去。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蓝少宝已在外等候多时。
于是,待天绍青终于决定走进阔别已久的太尉府那刻起,前厅已站满了人。
天绍青不知道发生何事,在她进入厅内的一刻,只见冷寒玉、赵敛、蓝少宝分立两旁,每个人俱是面色冷肃,见了自己沉吟不语,两旁酒宴残羹之气未除,显是方才饮宴的大厅,故而一行人仍未及时离去。
数道目光就那样盯着她,她缓缓迈步进去,待走到厅中央,柳枫已转过身来了。
天绍青竟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望着柳枫一愣,柳枫整了整衣容,立在堂下,不带半分表情,与她相望着,直到她走近。
天绍青心中惊异,但还是一喜,上前两步,开口叫道:“柳大哥!”
只听一个冷肃的声音截住她的话语:“这里没有你的柳大哥!”
她奔跑的脚步立即被这话语骇住,生生止步,诧异道:“柳大哥?”
柳枫望着她,蓦然冷笑一声,眉头一扬,负手环视里外,转而目光回落回来,朝她示意道:“天姑娘,这里是太尉府,没有你的柳大哥,只有昔日的李唐皇孙,今日的李唐太尉,请你看清楚,我不是柳枫,是李——枫!”最后一句,他刻意咬牙强调,声音抬得极高,那一刻,目光空前的冷漠。
天绍青以为自己听错,迎视柳枫,不信地道:“你说什么?”
柳枫面色冷峻,沉吟少顷,斩钉截铁道:“从今以后,这个世上,没有柳枫!”
天绍青趔趄闪身,倒退一步,吃惊道:“为什么?”
“为什么?”柳枫复吟一句,已轻笑出声,负手转顾着她,笑容一敛道:“因为在你骗我的那刻起,柳枫已经不在了,你应该料到会有今日!”
天绍青难以置信道:“我骗你?”盯着柳枫,竟觉这种转变不可思议,令她猝不及防nAd2(
柳枫双眼逼视着她,见她这般神情,未有任何惊讶,仍沉着如初,欺近一步道:“你明明知道我爹李继岌的死因,为何骗我?”
“我——”天绍青说不出话来,一连支吾半天,也没想到如何回答柳枫,最后只得诚恳道:“我没想过骗你,我也是在岐王府的时候得知此事的,本来想告诉你魏王死去的真相,可是我爹说是三师叔杀人的,而三师叔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未等她说完,柳枫已怒道:“你还骗我!”
天绍青更诧异,迎上柳枫,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吞进肚里,铿然道:“我没有!”
她忽然觉得柳枫冷的可怕,竟如此镇定,猛地凝神思索,难道他孤身返回金陵,是因为得知了此事,当下大惊,再也无言以对。
可柳枫一口咬定她有欺骗嫌疑,她说出真相,却仍有一种悚然一惊的凉意。
柳枫将她神情收入眼中,不为所动,眼神冷厉,抬手一指忽然出现厅里的柳世龙,道:“李宅炸飞的时候,是不是有个柳世龙告诉你,我爹李继岌的死与华山有关?你有没有把他说的话告诉我?”
天绍青早已顾不得柳世龙为何未死,听了此话,满心震惊,她不料柳枫知道的内情如此清楚,嘴角嗫嚅,道:“我——我——那时候我就想,待这件事查清之后,再告诉你的,真的!”
抬头迎视柳枫,再看到柳世龙,忽然觉得李宅内,柳世龙单单选择告诉自己李继岌的死因是个圈套,她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个柳世龙是死而复生,曾经的柳世龙是有人蓄意假扮,引她入套nAd3(
果然,如今这一刻就到了。
望着柳枫逼视的眼神,震怒的神情,她竟答不上一句话。
柳枫打断她道:“你不告诉我,因为凶手不是别人,就是你爹——”面目冷肃,一字一顿道:“天——倚——剑!”
这句犹如平地惊雷,在天绍青耳旁炸开,教她摇头道:“不可能!”
柳枫凝望她的眼睛,字句铿锵道:“是你爹亲口承认。”言罢,望见天绍青吃惊错愕,连连后退不跌,又道:“天姑娘,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你也不再是柳枫夫人,下次我若是看到你爹,不会手下留情,如若有人阻止,无论是谁,我都会杀了他!你——好自为之!”说毕,望了她最后一眼,不带留恋地转身,拂衣离开大厅。
天绍青默默地看着他离厅而去,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身形直往后退,这一日剧变,柳枫与己的决裂,天倚剑于己的欺骗,事情的真相,已使她无力思量了。
猛然,转身,一副画卷就那样从她身上掉落在地,画面自行舒展些许,微微可以看到她嫣然的笑容。
笑容犹存,画尚在,昔日温暖情怀却已流失。
她俯身低首,望着画卷,慢慢地伸出手去,将画展开,看着画上的自己,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无法换回局面,教她拿起画卷,狂奔而出。
二百七十五剑横酒巷一朝醉,百转乾坤岁月翁
?待天绍青从太尉府奔出来,早已日落西山,此时天地昏黄,万物一片朦胧,天已正式进入黑暗。
远方的人影,她已看不清了。也许是夜色弥漫的结果,也许是太尉府宅太过豪华,以致人们敬仰退避,四处攒动的影迹稀少罕及。
不过这个时候,她亦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影,因为手拿画卷,她已哭了,脸颊四周满是泪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太尉府内急匆匆奔出来的,只记得当时逃也似地躲开一道道目光的注视。
忍住悲伤,然而到了大街,已无法遮掩。
她就在黑夜下一边哽咽,一边哭泣,涕泪横流地走着。
画像上的自己,她竟然再也不敢看了,愈看愈会想起很多往事。
柳枫画像时的专注神情,将画交给自己时的坚定,他的音容笑貌清晰却又犹如隔世:“你最多再等五个月,在这五个月里,我会尽快办完皇上交托的事情,然后——我们就去长安!”
他朗朗一笑,笑容仿若就在眼前跳动。
她还记得那个五个月的承诺:“你可以想象,春风微渡的时候,就是我们成亲之时,以后你可以扳着指头数日子,算算你还有多久做新娘子了?”
一个坚定地承诺,他和她都以为会坚守到老,然而却没想到今日天涯成陌路,落下两两相忘的结局。
那个梦一般的警示,竟然成了事实,曾经他和她以为是那样无稽荒诞,岂料居然变为现实。
天绍青在黑夜中嘶嚎:“不,不可能……”
神情抗拒,情绪失控,怎奈如何抗拒,也抗拒不了柳枫说出的那句事实:“你不告诉我,因为凶手不是别人,就是你爹——天——倚——剑!”
这话频频在耳边回响,话语刺耳,直教她失控大叫:“不可能,不可能,爹……你告诉过青儿,这不是真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爹……”
她一连奔出数步,最后在一处无人的窄巷内止步,摸着巷壁跪倒在地,天倚剑的声音却又遥遥传了过来:“这一辈子,爹做过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告诉爹,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柳枫……希望爹这次没有做错……”
眼泪肆虐而下,回想种种,真相一直掩埋在父亲的神情当中,当时不曾留意,如今想来,自己成亲之前,父亲那几句话实在太过奇怪了nAd1(
他对自己拜堂与师父李玄卉的反应大相径庭,看不出高兴,隐藏无法言喻的悲伤。
还记得得知李继岌被杀,自己询问他时,父亲是那样失落,是那样无奈。
“爹,他是不是你们杀的?你告诉青儿!”
父亲为何要百般犹豫呢,犹豫过后,告诉自己的是一个侥幸结果:“当我们动手的时候,你三师叔突然冲出来……”
他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与他无关的话,只是一再岔开话题,而她却存侥幸心理,自己误以为是三师叔杀人,避过了父亲动手的可能。
父亲没有拒绝,亦没有承认她的误解,父亲只是一味维持默然的态度。
当时她自以为与父亲无关,是那样激动,如释重负。
突然,她忆起了太白山与柳枫分别的一幕,以及柳枫约见天倚剑那个夜晚,顿时明白了所有,怪不得那晚他单单约见自己的父亲,而避过了与自己相见。
当时他与自己父亲在山顶见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那个见面摧毁了她们的幻想,逼出了一个无情的事实nAd2(
想至此,天绍青再也忍不住嚎嚎大哭,转头望了一眼太尉府的方向,终于失声叫道:“柳大哥!”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虽然你再也不想做回柳枫。
苦叹,苦笑,最后擦干眼泪,立在夜下,望着画卷勉力微笑,然后转身,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金陵城。
这里曾经燃起过一个纯真少女的梦想,也浇灭了她所有的期待,一步一移,浑浑噩噩,犹如做了一场梦一般。
曾经梦想过带给柳枫欢笑,分担他的孤寂,如今却不得不让他重拾孤寂。
她不知道柳枫以后会不会另有幸福,也不知道柳枫得知真相,如何渡过这么多日日夜夜,与自己决裂这一幕,他做过多少挣扎,那种痛苦,他一个人如何过来的。
但她亦得做出决定,最后她告诉自己:如果我的离开,可以使你如释重负,不再压抑,如果这样你能对父母有所交待,我愿意离开,亦如当初那般。
她试图使自己情绪恢复稳定,但初次尝试,毕竟艰难许多,每走一步,柳枫的笑容就会浮现出来。
努力挥散吧,却挥不去。
她只得一边苦笑哭泣,一边奔跑,心里默默念着话语安慰自己: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脑海空荡荡的,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茫无目的地走吧!
月色幽沉,却在各处巷道隐约照出点点光芒。
自天绍青离去后,蓝少宝久久伫立厅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回头又见柳枫离厅,心头涌起一丝诧异,他尚未从四方阁之事中缓过神,见到柳枫方才反应,难免震惊错愕—目征询冷寒玉等人,冷寒玉朝他摇摇头。
蓝少宝见舒望忙完进厅,立刻将方才一番变故说与他听,并上前询问情由,舒望亦摇首道:“大人此番长途回府,孤身一人,我已料到情况有异,那日我问大人‘青姑娘为何没有一道回来’,大人只道以后莫再提此事,我亦不敢多言,听蓝阁主这番话,原来事情是这样子的,真是想不到nAd3(”
说罢,转身而去,心生感慨,一面叹气,一面道:“人生弄人啊!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大人身上。”说着,人已飘在厅外,看不到了。
冷寒玉兄弟几人面面相觑,没再说话,亦一道出厅。
蓝少宝转眼见到仅有柳世龙立在身旁,心头一怔,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暗自垂首,侧目躲闪,显得紧张局促。
柳世龙亦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蓝少宝忽然慌张地抬起头,指着柳枫离去的方向,道:“我——我看看少主!”说罢,急匆匆离厅。
走到一处院落,迎头碰上太尉府的管家魏岭,魏岭手捧一封信笺径直交到他手里。
蓝少宝神情落寞,待魏岭走后,随意拆开一看,发觉竟是单紫英亲笔书写,立时诧异无比,心头剧震。遂快步走入院中一方石桌前坐下,凝神看了起来。
二百七十六沧海有泪追横流,从来天涯飘荡梦
?信上写:
少宝,你一定很奇怪李枫如何得知四方镇失陷一事,又如何得知龙德陛下即将攻取边城。
在你离开的那一日,我便写好了这封信,托人转交太尉李枫,在那之前,我已经由信使处了解到李枫即将返回金陵的行踪,但是他回来这件事,你我都知道太晚了。
你心中受创,以为再无希望拯救四方阁万余人性命,未免他们拼命抵抗牺牲,故而将阁主令交还紫英,紫英会答应你在陛下面前为他们谋一条生路。
那天,紫英想了一夜,如今紫英想把一切告诉你。
和外面互通消息,使你接连失败的人是我。
太尉李枫与你中断消息,那份信函早已被我们换过,紫英只能告诉你,太尉李枫身旁有内奸。
你由朝天楼折返四方阁的那晚,我放出讯号救你,是紫英与道成仙君事先商议的一出计,目的是想你被迫无路投奔我们,但是与你相处下来,紫英意识到迫你投降的可能几乎没有。
要拥有四方阁,使我们人马有个隐身安定之处,是因为四方镇在大周与南唐两国狭缝,东扼大周,西可以进取金陵,只要暂时与大周免过兵戎,和睦相处,待拿下金陵以后,即可整装待发,挥军中原。
南唐在江淮地区是比年丰稔,兵食有余,虽有李璟征战南楚损兵耗战,但却是息兵安民,休养生息,再图备战的最好位置。
蜀国山高水远,国势虽然尚在强盛之中,却不利我们朱室皇朝发兵,中原民心所向,倘若攻取,民心即刻向背,万一激起民愤,与我们不利,目前只有与之修和。不能攻取中原,中原附近的臣属国便亦不能轻易图取,这是未免兵戈相见的上策。
南唐与南汉素与中原国抗衡,南汉坐拥百粤,地处南海之滨,我们自长安而来,长途跋涉,进攻自然不是上策nAd1(而南唐又素以正统自居,乃属李氏皇族,我朱家亡国皆全赖李枫祖辈作梗,两位陛下对之痛恨已久,所以这次进取南唐,两位陛下势在必得。
为了朱室皇族起事,我父亲与陛下们筹谋数年,艰辛异常,俱吃尽苦楚,陛下们需要更多人马和粮草,充实备战的实力,若是不费功夫,拿下四方镇,我们的士兵便会增多。
紫英身为朱室后人万不可忘恩负义,故而,我父亲为了紫英一举成功,故意隐瞒了紫英身份,而我姐姐端木静就在明处拦截李枫,紫英负责对付之人就是你。
我知道只要拿到阁主令,八十一分坛坛主,四十二镇寨寨主便会见令如见人,紫英暗地里观察过,他们互相猜忌,各方不合。
若要各位坛主听命闹事,只需略施小计便可,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贪生怕死,眼见你束手无策,他们早已起了反心,有投靠陛下之意,紫英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水如筠与呼延迎春虽有计策,但早已被陛下等人识穿,我知你必败无疑。故而洞房那一晚,拿到阁主令刺伤你之后,我便赶到外面查看情况,正遇到呼延迎春从湖泽中爬出来,他被我师兄燕千崇带人掳掠,我见水如筠被呼延迎春藏在一棵树下。
身为朱室子孙,我无意救他,便只是定时喂他水喝,生死皆听天命。
释放呼延迎春,实为你之故,自你离开紫英,紫英忽然觉得人生溃败,是那样思念你,故而,便让呼延迎春扮作孩童离开四方镇。
紫英知道,这并不能弥补我的罪过,紫英不奢望得到你原谅,只希望可以见你一面,我会在边城龙凤客栈等你。
信看完了,蓝少宝久久无法回神,双眼呆滞地盯着字迹,就那样发呆般坐着。
猛听一个脚步声临近,抬头见是柳世龙,柳世龙看了看他的神情一怔,问道:“紫英的?”
蓝少宝点点头,遂将信笺递给柳世龙nAd2(
柳世龙看信一时失神,趔趄倒退一步,他心中不是滋味,因为信上从头至尾没有提过他的名字。
故而看罢之后,他苦笑了一声,蓝少宝立刻意识过来,心下大骇,本欲起身安抚,柳世龙却摆摆手止住他,道:“不碍事!”勉强收拾心情,抬目迎视蓝少宝,问道:“龙凤客栈,你去么?”
蓝少宝顿被问住,无法应答,柳世龙看在眼中,也没再说话,转身而去。
蓝少宝随意在太尉府中走动,忽见柳枫立在一株老柳树下,一面提壶小饮,一面面朝柳树吟道:“一秋一岁漂泊梦,往事来依又自怜!”
蓝少宝听得心中凄苦,走上去一道看着柳树,道:“你真认为她会欺骗你?”
柳枫顿时冷笑,语气铿然道:“当然信,至少她知道这件事,她怀疑过,却没有告诉我!”说的理直气壮,毫不相让。那样对待天绍青,亦无半分愧疚。
所以柳枫一旦做出决定,从来不会后悔,如今这般说话,亦如是。
这是一个事实,蓝少宝无法反驳,柳枫的心情,他认为自己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尝过被人欺骗的滋味,但是他的心情很复杂。
他不能做到柳枫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恨那个欺骗,还是不恨?他分不清楚。
至少他无法做到柳枫的轻松,但柳枫果真轻松么?
蓝少宝望向柳枫,瞥见他手里精致的酒壶,今日这位太尉似乎亦饮酒无数,看了一看,蓝少宝转头问道:“你真的这么恨她?”
开口问柳枫,他却已在心底扪心自问起来。
柳枫是冷静的,蓝少宝是放不开的,总是犹豫彷徨,难以决定nAd3(
他想听一听柳枫的高见。
柳枫抬目望天空,依旧铿锵回道:“我不得不恨,亦不得不信,如此于她于我都好,如果不这么做,我也就无法报仇。”
他看了蓝少宝一眼,眼神冷厉,神智清醒,一如既往地冷静,酒壶被他哐的一声震在旁边的石桌上。
柳枫不带留恋地转身,消失在蓝少宝视线中。
回到太尉府的前厅,柳枫曲身坐在堂上,唤来下人拿出陈年好酒,嘴带笑容的细品,手握杯盏酒壶,一杯一杯地倒着,一杯一杯地饮着。
酒无味,在他口中从来都是无味的。
沙陀祖先有喝酒先例,柳枫亦从不拒绝饮酒,饮酒做豪士,他自然不会拒绝,但他从来不醉,他也不想让自己醉。
他很不喜欢醉酒的感觉,因为时刻都会想起祖父李存勖,想起母亲凌芊的淳淳告诫。
今夜,他也许只是心情烦闷,打发时间罢了。
过不片时,有下人来报,府门外有位姑娘求见。
柳枫未说话,下人已偷偷瞧了两眼他的神色,道:“她自称姓程,说太尉是她的师叔!”
柳枫没好气道:“让她走,如果不愿意走,叫她滚!不然——”话锋一顿,似是意识回转,猛地饮下一口酒入喉,抬眼瞥着堂下的下人,冷冽道:“叫人把她抬走!”
下人大惊,哪料得柳枫如此震怒?只得依命行事,方一转身,柳枫便将杯盏器具砸在地上,大步流星般从堂上走下来,下人被吓得一颤。
柳枫双手负后,一面迈向厅门口,一面冷道:“带路!”
下人不敢多言,立刻上前数步,将柳枫引到府外。
府外拜会这人就是程品华,程品华见柳枫亲自出门迎接,自是欣喜异常,那一天太白山下的客栈,便是她将李继岌之死的真相说与柳枫。
她还记得自己说出天倚剑名讳时,柳枫惊愣诧异的神情,后来亦是她告诫柳枫:“杀人真凶就是天倚剑,他受华山几位师父所命杀了你父亲,当时你父亲带兵行至渭河,而渭河与华山咫尺之遥,你应该猜到华山动手拦截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你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天倚剑,只需一问,便可水落石出!”
后来,她拂衣而去。
柳枫此番见了她,亦是想起当初从风行客栈奔出去,向天倚剑求证的一幕。
一幕幕,历历在目,犹在眼前:
他手举天门剑,厉声质问天倚剑:“我父李继岌是不是你杀的?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天倚剑满脸愧色,心知再也瞒不住,颔首不语,良久,低低地道:“不错,我受师父之命赶去渭河阻截李继岌的大军,当时渭河浮桥被断,李继岌无法渡河,一行人唯有另谋路途东进,那晚他们扎营在渭河附近,我去刺杀,那天夜里,他在附近村落疯狂杀人,村民无辜,他有违天道!”
“天道?”柳枫大笑,天门剑剑锋指向距己丈许的天倚剑,道:“所以世人都尊你天大侠,你亦问心无愧了!”
他冷笑,语气铿锵逼人。
天倚剑阖上双目,道:“事已成往昔,多说无益,你若报仇,就动手吧!”
当时仰天厉啸,拔剑嘶吼,柳枫至今亦可以清晰感受到天门剑剑锋Сhā入泥土的震颤之声,还记得他自己临走时,拔剑出土,厉吼的那句话:“我不会放过你们!”
我不会放过你们!
面对程品华悠哉乐祸,柳枫更坚定了不会放过任何人的念想。
所有人都看不惯自己所作所为,见不得自己得到片刻幸福,程品华将此真相告诉自己的目的何在?柳枫心知肚明。
此刻见到程品华满面笑意,愤怒即刻涌上心头。
他这一辈子,本是算计别人,岂料到头来落在别人陷阱之中。
他痛恨别人算计,天倚剑算计他愚弄他,声称只拜堂不洞房,更宣称委屈了他,他以为对方一片好心,事后方才发觉对方仅在利用自己,意图取悦那个垂死的妻室李裳罢了。
别人早已知道事情的始末,却将他如此戏弄,所以柳枫望见程品华无比震怒,程品华愈是洋洋得意,他愈是震怒。当下侧头朝门口守卫喝道:“来人,给我把她扔出去!”
数十侍卫们立刻从府里涌出,应命围向程品华。
程品华的笑容顿僵在面上,拔剑横视柳枫,气愤已极,道:“柳枫,你胆敢如此对待我,我帮了你呀!”
柳枫面无表情,朝侍卫们冷喝:“有人在此闹事,你们还不动手!”
程品华气极,顿感无地自容一般,瞥向柳枫,怒道:“柳枫,今日羞辱,我会牢记在心,记着,本姑娘不会放过你!”说罢,轻功一展,在侍卫们涌上来时飞遁而去。
柳枫亦是冷哼一声,全然没放在眼中,亦或是他面露不屑,更加憎恨,难道说分开自己与天绍青,看着自己复仇,他们俱都如此开心?
二百七十七沧海有泪追横流,从来天涯飘荡梦
?柳枫面目冷肃,愤怒伫立,良久,侍卫们俱不敢上前答言,最后,一行人只得默默退了下去。
柳枫望着黑夜,突然朝一处巷道走去。
远远地望到天绍青在不远处一步一挪,茫无目的,时而跪地缄默,时而起身行走,时而啜泣有声。
柳枫猛然避过头,心里默念,对不起,我知道我伤害了你。
再次转头看了一眼,他心头涌起丝丝颤动,想道:看着她跪在那里,眼神茫然,我的心很痛,我很想走过去,即使是拉她起来,与她说话安慰,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我不能再给她希望,如今只有使她快些忘记我这个人,因为我们两个没有未来,分别之后,都该回归各自的生活。
我抬头望天。
伤心难过之后,她会好起来吗?假如她以后不再记得柳枫此人,那我又该如何是好?我忽然心头惆怅。
我问自己,我可以忘记她吗?
不会,我知道自己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她!
耳边又响起了她说话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你,我很想看着你,听你的故事,听你的琴声,听你谈论朝堂大事,谈论割据纷争,喜欢坐在那里看你写字,看你——那晚你告诉我要走的时候,我竟然不想离开那儿,我想——我想我今生今世也忘不了那段开心的日子了——”
黑夜无声,天绍青慢慢站起来,继续沿街而行,她必须尽快离开金陵这个地方。
可她双眼扫视前方,却心头已空,去找父亲?还是该去找师父?
可是一个弃妇,还能如以前那般生活么?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柳枫和天倚剑会否交手,就如她经常梦到那般拔剑相向,自相残杀呢?
她空前恐惧,担忧着,难受着,无所目的地走着,离开金陵城,走过条条官路小径,一连走了几天,她自己也不知了nAd1(
已入六月,天气炎热,每日这般茫然行走,究竟有无脱离南唐,她举目四望,一片迷茫。
前面有个村落,村头有人卖包子,天绍青忽觉自己许久未曾进食,不觉一阵饥肠辘辘。
正要走过去讨要两个包子,却突然腿脚无力,被迫跪倒在地,汗水顿时如断了线的水珠一般落下来。
柳枫尾随至此,将她神情收入眼中,却更加难受。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人站在一处屋檐下面,一个人跪在道上。
天绍青双眼俱花,眼前一切直教她看不真切,不知怎的,竟将卖包子的中年文士看成柳枫,她摇摇头,心中低叫:柳大哥,为何还是柳大哥?
忽然摸向胸口,却闻一阵绞痛袭来,旁边来往人群见她跪着不动,交头说道:“这姑娘怎么会跪着呀?衣服都脏了……”
有人上前问道:“姑娘,你脸色发白,是不是病了?”
见天绍青怔然无语,顿时相互摇头,无奈地离去。
天绍青抓着心口,目望远方,双眼却仍是看到柳枫,她试图使自己清醒,却不得愿,兴是太久没有吃东西充饥之故,感觉整个人轻飘如在云端,耳边有人说话,也似真似幻。
日光刺眼,晒得她头晕目眩,她以手支额,心中低喃:从来没试过挨饿的滋味,不想这几日,不知不觉中,我已经陷入了挨饿中。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一直不能释怀那样离开金陵nAd2(
原来我一直在徘徊。
他的身影,他的样貌此时此刻依然在我眼前浮现,我知道此生再也不会爱上别人,因为他早已彻底走进我的内心,这段感情令我刻骨铭心,纵使天崩地裂,地老天荒,也难以忘记!
心很痛,家在哪儿?前路在哪儿?曾经再也回不来了。
我似乎再也做不回曾经那个懵懂不知的小女子了。
无法恢复以前的音容笑貌,无法回到以前的洒脱活跃。
我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不能让亲人为我担心,他们都有自己的幸福。
我不能打扰他们。
蓦然回首,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根了,从我与他拜堂那刻起,我就已经无根了。
前路迷茫,不知何为归路。
世间虽大,却无我的容身之所。
天涯海角又如何,我们都逃脱不过现实的残酷和命运的捉弄!
茫茫未来,我该去向何方?
心口好难受,努力忍住哭泣,我要爬起来继续走,只要我活下来,他和我爹都会相安无事。
我要活下去。
我一面拾爬起身,一面埋怨:不能怪他,可为什么这么匪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却不曾带起啜泣之声,因为我哭不出声,不想哭泣nAd3(
叹吧,笑吧!
原来我也不过是个世俗女子,经不起打击,如此脆弱不堪。
原来感情真的可以杀人,我将他视若生命,曾经立下誓言,随他走遍天涯海角,踏进那些血雨腥风,可为什么希望会成空?至今我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能,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这样想着,我又一次跌坐在地。
双手掩面,我再次哭了起来。
为这样一个事实哭泣,我爹的生命,他的凄惨童年,为他的母亲,为那个思念自己丈夫,孤独地渡过七个年头日日夜夜的女人而哭。
为什么那个伤害他一生的人是我?
漫漫复国路,那一条孤独寂寞的路途,出生时,就已注定他的一生。
感情、朋友、知己,从来让他活在寂寞孤寂之中。
曾经自己说过,陪他走完这条孤寂的道路,现在却只能天涯各自飞。
仅仅几天时间,对我而言却如千年那么漫长,眼泪流在脸庞,我的心亦碎做片片,我不知道以后该去何方?幸福与我而言,竟是如此遥不可及,这般容易消逝,一触即断!
天绍青的命也不过如此!
世间繁华一千年,我们的感情却如流水般一冲而散,何其短暂?
造成这一切的是谁呢?
我只知道我始终只是一个俗世女子,来自乱世江湖,弃掉悲伤,从此远走天涯,和他两两相忘。
这般告诫自己,我终于从地上拾爬起来,举步向那中年文士走去。
柳枫立在暗处,见她拿过两个包子渐渐远去,心头释然,却又是那样难受。
天意弄人,既然让他们相识,那又为何如此捉弄他?
柳枫这辈子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天绍青牢牢实实的存在过,可以找得到,摸得着,是真真正正为他着想的人。
可以任他掌控,完完全全属于他,如今却连天绍青也不能拥有,曾经拥有的温暖,今后亦再也没有了。
不知何时开始,他已习惯了孤独与寂寞,冷傲与他相伴,在他心里,早已不知伤心流泪为何物。没有痛苦与悲伤,只有漠然与无情。
两人在对的时间相遇,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份缘释化了柳枫的冷漠和孤寂,但却无法续接。
柳枫目望远方,深深地想道:因为它带着阴谋而来,令我时刻想起那蚀骨的痛。
或许我不该遇上她,我们相遇是否是场错误?我无法深究,我知道我没有后悔过她曾经带给我的幸福,如今幸福已逝,留下来的是无尽的心伤,从此孤独依旧,我独自空叹,无言哭泣。
相逢相识,我却依然被凡尘俗世所扰,那种自小埋在心里的仇恨,令我无法忘记,即使感情醉我,也抵挡不了对父母的承诺,所以我只能选择放弃。
对不起,我的青儿,不知道离开了我,你会不会忘记这段痛苦,我伤害了你。
但我从没后悔认识你,假如可以补偿,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回你的欢笑。
柳枫对天发誓,今生唯你在心,永不相忘!
我不会遗忘过去的幸福,因为那份真情早已长埋我心。
最后一次跟着她,几天以来,她不吃不喝,没有人知道我心里的痛苦。
几次驻足止步,终于我还是没有走过去叫住她。
今日看见她吃东西,我知道,我是不放心她得知真相后独自离开太尉府,一路跟随,难道我是在护送她么?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跟着。
远远看到她消失在村头,我朝她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对不起,我无法忘记亲人的仇恨,更不能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你忘了我吧!就当我们从来不曾相识过!”
终日仇恨,这场仇恨到头来是要我杀死你的父亲。
这一刻过去后,我将再也看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不知道哪天,我就要杀死你的父亲。
为这些挣扎,我疲倦了!所以我选择了最痛快地了解方式,故意以你欺骗在先赶走你。
那一刻,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没人知道,那一幕见面,我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眼泪夺眶而出,我终于感到了疼痛的滋味,非常难受。
难道我柳枫真真切切的活一回,平平淡淡的生活就这么难吗?我的未来还有平静吗?平静于我遥远难测。
我笑,苦笑,还是哭泣?已分不真切。
耳边忽然响起了母亲的话来:“枫儿,人只有坚强,才能活下来!”
“不能哭,不能哭啊……”母亲音韵回荡,柳枫不自觉地走出两步,泪水浸满眼眶。
他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我的枫儿他不会哭,永远也不会哭!”
这是母亲激励的话语,多少年来,柳枫就靠着这种信念生存着。
每次心头难受,他都会想起母亲那句话,七岁之后,他便再也不哭。
天绍青走了,柳枫止步村头不前,想起了他的母亲。
母亲的悲苦、痛、伤心、绝望、孤独、寂寞,大好年华就在那样的孤独与寂寞中渡过。
那些无人陪伴的日日夜夜里,她是如何生活的?
怀着自己,谁会照顾母亲?柳枫无法想象母亲生下自己那些日夜的艰辛。
一个女人最脆弱的日子,母亲怎么走过的?
柳枫泪满双颊,深深地想到母亲的艰难,压抑以及孤苦无依。
没有人帮助她,她一个人生下自己的艰辛,艰难,艰苦。柳枫可以理解母亲的失狂,在那样孤独的岁月中,她一个女人能够力挺下来,养活自己到七岁,已经不易了。
没有母亲的教导,也没有今日的柳枫。
是什么夺去了母亲的心智?是母亲怀孕生子的日夜,是孤独,是岁月,是压抑么?
还是那个杀父之仇的根源,使母亲绝望。
柳枫仰天默喊道:“娘,你所有的苦,枫儿一定为你讨回来!”
人始终都要面对现实,穷其一生,任如何聪明,如何攻于心计,终究也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
再次望了一眼天绍青离去的方向,柳枫心道:面对这样的境况,你可知柳枫心中那份无奈?
她的痛苦就是我的心伤,我终于无法隐忍自己的感情,狂奔而去,选择了逃避。
我知道离开她以后,我再也不会有快乐可言,但我别无选择!
因为这就是我柳枫注定的一生!
二百七十八沧海有泪追横流,从来天涯飘荡梦
?骄阳如火,毒晒难耐。
村外,一间茅茨独立骄阳之中。
柳枫奔出村落数步,经过茅茨,远远地,忽闻一阵马蹄声迎面迫来,遂驻足抬目,只见有一人一骑朝这边飞奔。
望了瞬间,他急忙抬起衣袖将眼角的湿润擦干,努力使神色恢复自如,面目转而冷肃,原地负起双手,迎视那人。
这时,那飞骑已到了跟前,马上之人年岁不足柳枫,身形及面色亦略显几分羸弱,但身着阔衣,打马疾驰,华冠博带,士大夫的装扮,倒让他一身华丽,添得英气逼人,明辉耀眼。
他双手急勒马缰,原本炯炯双目中甚是焦急顾盼,此时望见柳枫,面上禁不住一阵喜色涌上,急忙下马,慨然唤道:“李太尉果真在此,王岩一路打探李太尉行踪,来的可算及时!”说罢,转身面朝柳枫,拱手抱礼。
这人便是当国司马,永和公主李奕的驸马王岩。
一年前,他还只是落魄书生,曾得柳枫于圣驾面前保荐,官及七品,随后他弃官而去,游走各地,以一份游荐书所陈雄图志向,道尽乱世纷争,及南唐于十国的利弊势力,而后官加司马之职。
殷商时,司马位次三公,与六卿相当,掌军政军赋,隋唐以后,司马便为兵部尚书的别称。
故而,王岩今日地位已非昔日可比,更是李璟爱女,公主李奕的相公,早已由一介书生跃为皇亲国戚。
日前,听闻公主李奕有孕在身,皇上特命他在家照顾妻室,并安置一些各处地方军赋等事于他梳理,告诫不必每日上朝奏报,可自行斟酌处理,显然是偏爱之举。
如今他匆匆寻来此处,不免使得柳枫诧异不已,究竟何事会让堂堂驸马焦急至此?心中虽是如此想着,但柳枫仍尽量保持一贯神态,与王岩微笑见礼,道:“原来是王司马!”
不等柳枫再开口说话,王岩转首从衣袖里掏出一物,不由分说交给柳枫,谨慎地道:“皇上有旨意传给李太尉nAd1(”
柳枫神色一变,已料朝中必有事发生,立刻躬身接旨。
王岩将密旨交到他手里,简略地叙述李璟旨意:“边城战事已起,相信李太尉也已知道,敌兵特意挑选四方镇这个有利地势作为踏板衅事,正是瞅准边城距我国京城颇近,一路攻城略地,不日便可直捣京师,此举大有威胁金陵之意。如今京城岌岌可危,边城守将拼死抗敌,先锋大将已折损数人,皇上命李太尉率领两万人马前去支援,即刻点兵迎敌,不得有误!”
话锋一顿,他仰首说道:“不过点兵就不必着急,李太尉也务需急切回京了,王岩已代太尉点过兵马,喝令他们启程出发,这次你府中的衡山六鬼都有充任先锋之能,故而一同前去,刘浩瀚等人本要亲自前来寻你,被王岩拦下,王岩找了一匹快马,日夜兼程,四处打探,才得知李太尉来到这虔州附近了。”
柳枫接旨在手,闻言一愣,听闻衡山六鬼,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两人本欲向前走去,他突然停下无声。
王岩快步走出两步,回头见柳枫立在身后发愣,遂唤:“李太尉?”
柳枫似沉浸在某种记忆往事中被唤醒一般,与王岩相望一眼,这才提步前行。
一面走,一面寻思,若不是王岩提醒,他险些不记得前面不远就是虔州城。
他想起几日前,自己在太尉府摆宴邀请一众朝臣,曾提及此事,当时上官飞虹自动请缨,有请战之意,为何圣旨未曾提起?想至此,看向王岩,试探问道:“日前定国侯上官大人请战,皇上没有准许还是?”
王岩看了看他的神色,已明白他话中之意,叹了一口气道:“定国侯如今已顾不得边城……”顿了一顿,见柳枫疑惑不解,遂解释道:“他是曾向皇上提及此事,那日王岩亦正巧在宫里……”
正自说着,柳枫瞅见他汗水直流,眼神恹恹,颇为虚弱,遂邀他去往茅茨,示意避一避烈日,再作详谈nAd2(
两人便一边前行,一边说话,王岩将马拴在路边一棵树下,与柳枫一同走去茅茨,茅茨门栓上锁,他二人便立在屋檐下叙话。
王岩用宽袖敷抹汗水,喘了口气道:“定国侯得了圣旨,准备点将出发。不料虔州突然传来消息,南汉部分兵马在虔州城外叫嚣闹事。”
柳枫大讶,王岩道:“也不知谁走漏了消息,将刘浩瀚身份泄露。消息传回南汉国,这南汉国主如今是刘晟,他多年前弑兄夺位,如其父刘岩一般,将堂叔父刘浩瀚视作仇敌,要我们立刻将刘浩瀚遣送回南汉国,若不答应,兵至虔州必不退。皇上知晓这只是他们欲图侵犯边境的借口,若是答应,必增加他们的嚣张气焰,因而此事一直僵持不下。”
柳枫黯然道:“虔州隶属江南道,素来是出入五岭的门户,是我国与南汉来往通行的要地,近一年来,我大唐与南汉为争夺南楚领地不和,想是为敌兵所获。”
王岩亦喟道:“定国侯掌管南陲,前些日子,南汉尚无动静,皇上便有调他兼任西陲防敌之意,打算将南陲兵势分设出来,由黎澄明接任,但黎大人在赴任途中忽然无端暴毙。”
柳枫不免诧异道:“竟有如此巧事?”
王岩叹息一声,柳枫道:“必是朱友贞从中捣鬼,故意放出消息,以期拦截我们。上官大人兼管南陲已久,素有经验,皇上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必要时只得放弃想法,让上官大人重兼南陲,以防不测。如此一来,上官大人必定无瑕顾及西边的边城。”
王岩点头,道:“故而王岩才向皇上请战,打算亲自去会一会传说中那位龙德!”
柳枫又是诧异地盯紧王岩,看了两眼,叱嗔道:“你这个书生,从无亲战迎敌经验,生死事大,莫要开此玩笑!况如今你妻有孕,就算公主同意,皇上也未必肯!”
王岩扭过头,认真地看了柳枫一眼,忽而面向远方,坚决道:“故而我请求与李太尉同去边城,无论如何,王岩要亲自督战nAd3(”
柳枫没有说话。
王岩转头盯稳他,忽然拍上他的肩头,笑道:“此次敌兵首领甚有来头,我一同助你,多分胜算,王岩虽然无法如你一般冲锋陷阵,但也可依靠这里——”说此,手指自己脑袋,示意道:“并肩合作,早日退敌,相信事半功倍!”
柳枫见他坚定,已难更改,非常无奈,大叹一口气后,甩开王岩,快步走出茅茨,又回到骄阳暴晒下。
王岩亦快步跟上,依旧促狭道:“莫生气嘛,我这是有意帮你嘛!”
柳枫回过头,嗔道:“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皇上派你在京城掌管兵事,也是一番苦心体恤。”
王岩听闻竟像个孩童似地嘿嘿一笑,悦然地奔前两步,指着柳枫道:“你可知道,我替你点将,大队人马今日清晨已经开始向边城进发了。本来监军一职,宋齐丘等人俱建议启用陈觉,我知你二人素有嫌隙,故而宋齐丘与冯延鲁兄弟找陈觉与我商量之际,便假意虚与委蛇……”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奇怪,停步嘟喃道:“咦,这件事忎的如此奇怪?宋齐丘等人央陈觉担任监军……”
柳枫转身问王岩:“他可有说话?”
王岩道:“不曾说,旁人问及边城战事,他只是淡然扫略他们两眼,面无表情,拂衣而去。”
柳枫接道:“看来他是觉得事不关已,想静观其变。”
王岩迎视柳枫,自语道:“奇事,前几年,他拼命请战争功,不顾将士疲劳,主动冲锋,今次却这般安然不动,难道眼瞅大敌当前,毫无动战邀功之念?”
脚下一顿,突然想道:“他定是待我们与敌兵两败,退敌不济,向陛下邀功请战。”
柳枫暗自骂道:“死老鬼,倒也狡猾!以前总是急功好利,逢战必要请求跟随,不料你也变得精明起来,但却不知你是真精明还是愚笨。如今若不及时阻止朱友贞大军,必面临兵临城下之危,这等时候,还想渔翁得利,坐享其成,愚不可及。岂有如此好事给你?”
当下已下定决心,此战必克敌而归。
说话间,二人又走到马前,王岩解下树茎上的马缰,看了一眼马匹,转头说道:“只有一匹马,不若我与李太尉一道同步而行。”说着,将马一拍,那马一声长嘶,顿时四蹄如飞,自行朝前奔去。
柳枫一愣,呆了片刻,猛然跃身上前,两步并作三步跳上马背,拽住马缰,将马拉过半圈,坐在马上,端端面向王岩,怪道:“你这书生,果真手快,你脚程体力均不及我,岂能如此将大好坐骑放逐而去?”
王岩道:“我已命各处关卡严加防守,务必阻拦敌军,相信在敌兵攻克关卡之际,还有时间,足够我们赶到前面小镇讨要马匹,追上大军的!”
柳枫顿时跃下马来,手指那匹马,朝王岩道:“你乘骑先行,我在后跟上。”
王岩凝神思度,仍略有迟疑,不肯一人乘骑,而两个大男人,又无伤患又无别的嗜好,实在不宜同乘坐骑赶路。
面对柳枫的提议,他频频摇头,固执道:“与你同步而行,走到前面镇子,我的脚程不会比你慢的。”
柳枫坚定回叱:“你骑马先行,我施轻功在后,莫要多言。”不顾王岩反对,自顾自展开轻功,朝前飞跃,扔下话道:“好一个书生,与你解说,真是麻烦!”
二百七十九意挑寒芒冷第宅,风烟弥漫望白首
?上官飞虹在都尉府吃喝正浓,却不想有一行人影朝都尉府方向奔来,为首便是白须鹤发的朱思啸。
今夜,他来到虔州城内,肆无忌惮,无畏无惧,大模大样进得城门,他进城不过半刻,清平师兄弟便随后进来,而天绍青却是离开太尉府后无意间来到此处,她在城内转悠半响,最终预备离城。
就在这个时候,朱思啸来到虔州城的都尉府外,正遇到南汉使者从内醉醺醺地出来。
这使者方一瞅见朱思啸,双目奇亮,酒意立刻去了大半,十分清醒地上前数步,迎住朱思啸。
朱思啸紧张地左右看看,见无人跟来,连忙问道:“使者大人,如何了?”
这使者甩了甩袖,眉色一怒,道:“上官飞虹,不识抬举,必要给他假以颜色!”
朱思啸一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噤声,又四下环顾一番,收回目光,谨慎道:“使者大人,这里不方便,还是由思啸先护送你安全离开此处吧!”
那使者亦甚是谨慎,左右看过两眼,朝朱思啸点头同意。
朱思啸引领一帮小弟子立刻迎南汉使者进入一顶早已预备妥当的轿子,而他自己则坐在一顶由竹木搭成的敞篷轿内,敞篷轿四周俱有帷幔垂下,随着弟子们一抬一晃,帷幔随风飘动,更显得朱思啸老迈的身形在帷幔下半露半掩。
弟子们抬轿,他则手捋长须,闭目养神,走离尉犁的都尉府门没多久,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何种声音,竟忽然激灵醒目,一手悄然掀开帷幔朝后张望,他到底有些功夫,眼尖敏锐,立刻被他觉察到有人在后跟踪。
当下呼喝抬轿弟子:“快些赶路,此地不宜久留!”
那南汉使者在另一顶轿中听得真切,亦浑身冒汗,哆哆嗦嗦,吩咐抬轿的小童:“快,再快些。”
虽是慌张,嘴上却不愿折损面子,只说快而不说原因,心中却暗道:“本使者性命若是不保,你们也休想活着离开虔州城!”
就在他与朱思啸乘轿一前一后钻入另一街巷后,一个人影猛然从后跃上来,不是别人,正是傅玉书nAd1(
他提剑伫立巷头,凝神望着朱思啸那顶敞开的轿子若有所思,良久,忽然嘀咕道:“七星派?”言罢,双目寒光一闪,目视朱思啸离去的方向,猛地拔剑出鞘。
他乃烟霞轩傅家的少主人,向来与七星派素有恩仇,他的爷爷与上官于桑、朱思啸兄弟曾是拜把子兄弟,故而算作同门。
但是傅玉书的父亲去了七星派之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傅玉书立誓报仇,所以吩咐其下与己互传消息的斗笠人四方查探。
前次朱思啸带人进攻长安,与李征大军交锋,之后,朱室一帮人作鸟兽散,不见踪迹,斗笠人便开始打探朱思啸下落。
不久,终于被斗笠人查到零星。
因此,傅玉书做客岐王府之时,就已经得知朱思啸奔走南汉,有进取虔州之意。
故而,上官飞虹邀他一同来虔州城抵御南汉兵马,傅玉书未作丝毫犹豫,一口应承下来。
今夜跟随南汉使者,果然瞥到七星派踪迹,坐在敞篷轿内那个白须鹤发的老者气度不凡,似及朱老怪物,傅玉书料想自己所猜不假,所谓仇人就在眼前,他焉能不激动?
呛!
手中剑发出龙吟之声,在他手里震颤不绝。
傅玉书诡笑一声,在华山潜心修习武学数月,他早已信心在怀,因而掣剑在手,踏上一步,就要上前击杀朱思啸。
忽然,有人从身后叫住他:“傅公子!”
傅玉书闻声心中一震,连忙归剑入鞘,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来,正看到定国侯上官飞虹身旁的侍从亲信立在丈许开外看着自己,拱手道:“定国侯有事相商,命傅公子快些回去!”
傅玉书只得放弃追击朱思啸的机会,与那人一道赶去尉犁的都尉府nAd2(
片时过后,朱思啸见身后亦无杀气迫来,暗松了一口气,开始掀开帷幔,四下环视起来。突然看到前方街角有一抹娇小身影独自行走。
深暗的夜下,那身影却让朱思啸身旁陪侍同行的几个弟子瞧着眼熟,还是二弟子武阳颇有些记性,看了两眼,立刻跃到轿旁,朝朱思啸低声道:“师父,您还记得黄俊小师弟和朱单师兄被杀的仇么?”
朱思啸双目一瞪,愤怒即刻上涌,双眼爆出丝丝血红,呢喃道:“单儿!”
武阳抬手一指街角正自行走的娇小身影,道:“就是她,当日若不是因为天绍青这个臭丫头,柳枫根本没有可能杀死朱单师兄的!”
于是朱思啸瞪视天绍青,更愤怒。
武阳瞧在眼中,按剑待命,道:“不如由徒儿代师父解决那丫头,为师兄报仇!”说罢,就要挺身上前。
朱思啸猛然挥手止住他,目光一冷,眼光斜顾南汉使者那顶轿子,此刻,那顶轿子正走在前面丈来远,因一直急匆匆赶路,而武阳与朱思啸谈话极为小心,故而未被使者听到。
武阳望见朱思啸眼神,立刻心领神会,命令众抬轿弟子停轿止步。
南汉使者以为上官飞虹派人刺杀自己,众人才有此举,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朱思啸却从敞篷轿走出来,来到南汉使者面前拱手作揖,十分恭敬道:“方才一路行来,四周俱有异常,看来是上官飞虹不肯罢休,派人刺杀大人nAd3(不如你我分作两路,思啸披上大人衣服,引开他们注意,而使者大人就扮作思啸,由我七星派弟子连夜护送大人离城,今夜过后,思啸若侥幸留有性命,必设法与大人会合……”
说着,又目盯着南汉使者,恳切道:“使者大人,你看呢?”
那使者激动地出轿,紧紧抓住朱思啸臂膀,转而又与其两手相握,十分诚恳地道:“朱掌门可要千万保重,如此深情厚谊,本使臣它日必将图报,哥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朱思啸比他长不了几岁,乍一听到他称呼自己哥哥,便心中暗笑,得意非凡。
待那使者离去,他仍回味无穷,半响方才恢复神态,整了整这身假使者衣冠,重又坐上敞篷轿,猛然单手一指,武阳等众多七星派弟子立刻受到命令朝街角那抹娇小身影进发而去。
这身影就是预备出城的天绍青,她行走自然不快,心中愁闷未解,啜泣仍教她陷在迷糊之中。
适才朱思啸一行人,共两顶轿子无端停在街中,她也只是回头瞧了一眼而已,心不在焉,也并未仔细观察这行人来路,因而并未放在心上,也并未理会。
直到朱思啸带领一帮弟子哗啦涌上来,她猛被击醒,拔剑横在身前,面向朱思啸,喝问:“何故围我?你们是什么人?”目光一落,忽然看到武阳,转眼又见众弟子装束打扮,随即恍然,道:“七星派?又是你们阴魂不散!”
想当初,她与柳枫甑山相识,几次受伤俱是这七星派从中捣乱。
武阳立刻越众而出,喝道:“臭丫头嘴刁,今夜便教你知道厉害!”说着随手一指,朱思啸被抬了出来。
天绍青瞅着朱思啸一愣,道:“你是谁?”
二百八十意挑寒芒冷第宅,风烟弥漫望白首
?王岩望他远去的背影,倒是微微一笑,遂上马而去,紧随柳枫。
终于赶上大军,此时已即将到达边城,在路经一郡县城池,柳枫将大军喊住,负手立在最前面,面视两万将士,高声喊道:“贼兵来犯,扰我边境子民,你们若要薄妻儿老小不受欺凌,此次便全力以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声音空前嘹亮,面容亦严肃冷峻,非昔日可比。
这番激烈士气,果然十分奏效,士兵们闻言雄心赳赳,士气高昂,皆持枪振臂,高呼道:“大唐必胜,大唐必胜……”
士兵们高亢,俱做足一鼓作气的准备,柳世龙亦心中激动,他等这一刻,等了岂止一刻?十几年前,他便有此梦想。
如今终于要实现了,他扭头望同行的蓝少宝,却寻之不见,遂又想起一事,向柳枫说过几句,牵了一匹棕色小马走上大街,径直来到一条小巷,叩响一间提有‘柳宅’的院门。
半响后,一个十七八岁开外的姑娘探出头来,这姑娘正是柳宅的主人,年纪轻轻,已经当家掌事。
她身穿一件淡蓝色大袖襦衫,腰带衣冠用锦绣,广袖飘飘,轻盈舞步,手揣一柄四尺长剑,于门外飘然而立,她的剑就叫若玉剑。
若玉剑下,尽显飒飒英姿。
一身天然蓝色倒衬得整个人端庄素雅,似与谌蓝天际融为一体。个头玲珑,眉峰向两旁淡挑,蛾眉淡扫,云鬓轻挽,双眸澄亮有神,内眼精致,鼻翼坚挺,姿态恬静,给人无限舒适之感,神色间,又见得几分无暇跳跃。
望着柳世龙拴在粗树上那匹棕色小马,她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十分有趣的神情,巧笑倩兮。
柳世龙手摸脑勺,极为腼腆道:“敏儿姑娘,多谢你前次赠马,助我前去金陵,又是赠物又是赠衣,我说过会来还你,喏,你看它怎么样?”回头一指马匹。
敏儿雀跃一笑,打量了那马半刻,扭过头道:“没想到你这人还挺守信nAd1(”说罢,长剑霍的出鞘,向前力斩,虽距那株粗树尚有百来十步,但那道剑气恢宏激射,蓬一声,竟剑锋未至,单凭剑气将马缰斩断,树未损分毫,马亦毫发无损,只是受惊长嘶。
不由分说,敏儿回眸一笑,猛然跃前数丈,那马长嘶未绝,她人已跳上马背,拽住了缰绳。
随着她口中一声呼喝,那马顿时朝道上奔驰起来,敏儿一面打马飞奔,一面惊喜万分。
奔了数丈,又折马回来,手牵马缰,面视柳世龙,喜道:“这马好像比五天前送你的那匹马还要好嘛,短短时日,你身无分文,从哪里弄来的?可别告诉我,你又偷了哦!”说着,盈盈微笑,跳下马来。
柳世龙兴奋难抑,只迎视敏儿,试探笑道:“照这般看起来,敏儿姑娘,你是喜欢它了?”
敏儿抚了抚马身,点头道:“正合我意!”
柳世龙释然一笑,见敏儿牵马进宅,这才一面随她走进,一面道:“实不相瞒,这是南唐的李太尉所赠,那日我与郑姑娘从敌营逃出来,柳世龙便是打算投奔李太尉呢!”
敏儿回过头,恍然道:“小时候你便与柳世伯相依为命,记得你住在这里的时候,曾与我说过,此生唯李唐克用后人侍之,你父亲曾言道,李家亦无后人在世,如何现在……”
她望见柳世龙一脸兴奋,十分不解。
却说这敏儿原名柳敏儿,柳世龙父亲原名陆忼,是柳枫父亲李继岌的侍卫之一,后来李继岌不幸被害,陆忼四处逃命,最终被这柳敏儿父亲救下,遂隐姓埋名,随了柳家姓氏,留在柳敏儿家中,直到因病离世。
陆忼离世后,这柳世龙方才立志闯一番天下,他告别柳敏儿父女远走天涯,却时运不济,时常被迫沦为偷窃之贼,维持生计nAd2(
每每偷拿别人物什,这柳世龙都有一句千古不变的承诺保证:“只是暂借,日后必定加倍奉还!”
这世上,自然是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就是后来他遇到单紫英,亦是不喜,甚至好恶。但他并非信口雌黄之徒,每次偷来物什,他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记录在册。单紫英并不知晓这些,也无多大兴趣。
但柳世龙向来乐观,并不把别人叱贬当回事。每次只以为单紫英与他玩笑,并坦城相待,非但将自己积攒的钱财散尽救治单紫英病疾,更将他一腔抱负及身世毫无保留地说与单紫英。
谁知单紫英听他说罢,并未将自己疾病的真实缘由如实道出,因此柳世龙散钱之举,最终俱付诸流水,白白浪费。
这些事情,俱发生在离开柳敏儿之后,柳敏儿自然不知内情,后来得知零星,也是留在此处的郑明飞倾心相告。
但一路走来,柳敏儿并未向柳世龙提及这些伤心过往,只一味摆开笑容,迎他进屋。
她认为这些事情,提起只会徒增对方伤悲。
二人正走着,柳世龙忽然问道:“郑姑娘在这里住的可好?”
柳敏儿笑了一笑,道:“放心好啦,这位郑明飞姑娘极好说话,非常适应这里的生活,我叫几个女婢在此伺候,她说不用,有天绍轩陪着就行了。”
柳世龙闻言诧异道:“天绍轩?他怎会在此?”
柳敏儿料他必是吃惊,在马厩栓好马,抿嘴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与人做生意,有桩生意呢,正是飞云山庄,那次我去飞云山庄做客,正好在一天夜里,看到天绍轩拜会庄主刘延廷,问及郑明飞下落……”
话未止,柳世龙已道:“绍轩兄定是四处寻郑姑娘而无所获,才会去往飞云山庄那等虎狼之地,哎!为了郑姑娘,他对飞云山庄还抱着一线希望nAd3(记得郑姑娘说过,那刘延廷不是好人,他岂会如此好心告诉绍轩兄呢?”
柳敏儿双手摸上鬓边青丝,走开两步道:“当时我亦在大厅,刘延廷见颇不方便,便支个理由让人送我去厢房休息,我见他神色诡异,离去后又孤身折回,正好遇到天绍轩被他灌醉迷晕,人事不醒,我在屋外听到他对下人吩咐,欲将天绍轩拖到外面一刀解决……”
柳世龙恍然道:“敏儿你救了他啊?”
柳敏儿回首一笑,郑重点头。
柳世龙在她身旁转了半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半响,目露惊奇,道:“你一个人?”
柳敏儿将他喝住:“喂,你怀疑敏儿的功夫啊?”
柳世龙仍是半信半疑,不住地摇头道:“不可思议!”说此,猛然望着柳敏儿,转问道:“既然你早已收留绍轩兄在此,上次我带郑姑娘前来拜会,你为何只字未提?”这番质问,顿时变得理直气壮。
柳敏儿抬目迎视他,道:“嗐,那时候我与郑姑娘初次相识,我怎知她认识天绍轩?就算天绍轩提过她,我也不能确定是你带来的郑明飞呀,总要观察一番嘛!后来是她自己告诉敏儿,敏儿才知道的嘛!”说着,指着柳世龙,道:“那时候,你也没有告诉我,你也认识天绍轩呀!”
那次柳世龙与郑明飞自朱友贞处逃奔出来,预备赶往金陵,却一身落魄,腹中更饥肠辘辘。
途径此处,柳世龙便想起了柳敏儿一家在此处有一府宅,于是便来拜会。
再说这柳家家大业大,柳敏儿父亲亦在京为官,她母亲是个商人,所开分号遍布各地,如今母亲已逝,无人操持家业,柳敏儿便作男儿挑起大梁四处奔走。
柳世龙此番拜会这宅院,早已是柳家废弃不用的宅子,但里面收拾十分干净,显是经常有仆俾前来打扫所致。
天绍轩与郑明飞重逢,见双方安然无恙,自然俱是欣喜万分,激动难掩。
见柳敏儿引来柳世龙,两人俱一同朝柳敏儿拜谢,并声称两人已自行拜过天地,就面朝天空,跪地叩拜,一同起誓。
经过诸多磨难,他们都很想珍惜这个机会。
曾几何时,柳枫也与天绍青这般拜过天地,那时候,他们一同跪在地上,柳枫朝天起誓,记得他说过一句话:“我柳枫今夜对天发誓,愿与青儿结为夫妻,虽不能同生——”
有个声音回答道:“死一起死。”
天绍青望着虔州城的夜空,举目四望,耳边又响起一句话来:“傻瓜,干什么老想着死呢?”
不自觉又流下两行眼泪,自言自语道:“我不该来到这儿,不小心闯进了皇孙生活,扰乱了你的一切,我——我与皇孙终不配。”
或许这样离去,与你与我都好。
目光转落,她走出一处小巷,来到大街。
今夜是上官飞虹驾临虔州城的日子,亦是南汉使者与上官飞虹等人商讨遣送刘浩瀚回国的日子,虔州都尉尉犁此刻正摆宴迎接。
几位重要守官陪坐在旁,就连傅玉书亦一道坐在里面。
为了一举克敌,早在四方镇尚未沦陷之际,上官飞虹便已预感到边城有危,故而那时候,便书函一封送去华山,将其中内情说与其弟上官倚明,并要求傅玉书即刻携带上官无忧回府。
原来自己女儿失踪,他早已猜到会与傅玉书一道。
傅玉书回来之后,上官飞虹本欲带他前去边城抗敌,岂料虔州有变,迫不得已赶来虔州处理。
他却不知道,傅玉书离开华山不久,华山掌门上官倚明便指派其下弟子清平与不平二人前来相助。
今夜,是南唐与南汉两国谈论战事的日子,亦是傅玉书聆听受教的大好日子,亦是清平师兄弟二人进城的时候。
二百八十一意挑寒芒冷第宅,风烟弥漫望白首
?朱思啸指着她,怒问:“我儿朱单,是否因你这贱人而被柳枫无辜杀害?”
天绍青闻言已明白他的身份,脱口道:“朱老贼?”顿了顿,又道:“朱单品行恶劣,如何称的无辜?”
朱思啸随即骂道:“你这贱人,就是把你扒光,为我儿陪葬,你还不配进我朱家门!”
天绍青从来未被人这般骂过,听闻这话不由羞愤气极。
朱思啸恨恨地瞪着她,道:“我朱家大军进逼边城,柳枫贵为太尉,必要授命抵抗,他既杀我儿在先,又娶你过门——”说着,逼视天绍青,从轿子上走下来,踏前一步。
天绍青下意识地后退,仗剑在前,见到这种眼神不由冒身冷汗,暗想,自己必不是这朱老怪物对手,如何才可脱身,不受其所制要挟柳枫?她却从头到尾亦未曾说起柳枫已与自己恩断情绝的话来。
朱思啸不明白她与柳枫已形同陌路,再无瓜葛,因此眼神逼视,皆是泄愤的神情。
天绍青正暗思脱身之计,未料朱思啸一声大喝,震天叫道:“今日天助我,莫怪别人!老夫要柳枫个小杂种城不能守,妻不能护,生不如死!”说罢,飞身上前,闪电般窜掠到天绍青跟前,双掌齐用,蓄势出击,以电闪之势拍向她的面额。
天绍青心下大骇,立刻持剑抵挡,长剑一扫,激荡开圈圈剑影,脚走七星,以一招‘星光流云’退开一步,借机扫荡。
朱思啸双袖一卷,顿时迫的她长剑向旁侧倾斜,结果这一招攻击朱思啸,自然成了竭偏锋,未能得逞。
她转而又从旁侧欺上,使开‘柳暗花明’,一时间,剑影激射,寒光左右忽蹿,数道剑影缤纷夺目,乱人心智。
朱思啸心中怒呼:“贱人,小杂种对你倒也不错,竟肯将太白山不传秘诀‘流影神剑’传授给你,看来老夫今夜是来对了nAd1(”说罢,袖袍忽地卷住剑锋,一指点在刃面。
天绍青手中长剑顿被点断,她手握断剑,正要转身相击,右臂方一舒展,已被朱思啸按住脉腕,见机不对,急忙挣脱,左手提起真气,凝神拍上一掌,口中呼道:“玉华神功!”
她的玉华神功出自李玄卉门下,幼时,李玄卉便授她此功,她却因种种琐事牵绊没有学全,所知的只是入门功夫,如今这般喊出来,也是急中生智,希望虚张声势,吓一吓朱思啸,取得先机。
谁知朱思啸不退反迎,与她对峙一掌过后,发觉她故弄玄虚,气愤鄙视,骂道:“小丫头骗子!”言罢,再不客气,空出来这一手锁拿天绍青右臂肩骨。
正是所谓一手捏住右臂脉腕,一手捏肩骨,猛然用力,只闻‘咔咔’两声响,骨骼顷刻碎裂。
那一刻,周围呼呼渗风,黑夜中,只听得到一个女子的惨叫声响在漫夜街巷,朱思啸又抓来她的左手,重施伎俩,于是又听得天绍青一阵撕心裂肺般地惨叫不断回响。
朱思啸收功立定,看着她手臂垂落,已然被废,无力支撑,摸须冷笑:“老夫不杀你,偏偏让他柳枫尝一尝慢慢痛失亲人的滋味。”说毕,又冷目瞪了一眼天绍青。
天绍青痛楚间,见他杀气又起,急忙勉力收拾痛楚,转身欲逃,被朱思啸发觉,顿时拔出身旁一位弟子的长剑,剑锋吟吟,朱思啸飞跃上前。
天绍青闻得背后冷风飞蹿,杀气逼人,情急之下,大叫一声,慌乱地朝前疾奔。
不料,两道寒芒从脚腕扫过,鲜血顿从脚祼溢出,随着她跨出那一步,在地上拖出一条血路。
脚筋被尽数挑断,她再也无力行走,勉力左倒右歪,支撑片时,惨叫不绝着向地上跌去。
这时,就听得武阳大喊一声:“师父!”也不知道他抛给朱思啸何物,朱思啸接过之后,手指略一用力,便将那物捏碎nAd2(
天绍青倒地的一瞬间,天地骤然变色,眼前飘来一阵似雾似嶂的烟氲,使她如在云端,周身俱是白茫一片。
烟氲刺鼻,随着呼吸进入肺腑五脏,顷刻便搅得血液在体内翻滚,血液四周皮肤似有溃烂一般,教她疼的再也忍受不住,嘶声惨嚎。
就要倒在地上了,她听到武阳哈哈狂笑,朝朱思啸提议道:“师父,这丫头再无反抗之力,待弟子与师弟们将她擒拿,押到边城,定教柳枫自割头颅……”
未听完,她便摔在地上,背负那副卷画亦被从行囊震出,滚落在街角。
武阳见天绍青人事不醒,征得朱思啸同意,正要兴奋提步抓住天绍青,猛然,听得旁侧有人大声喝道:“住手!”
只见清平师兄弟二人持剑飞扑而来,不平手里不知道揣了何物,匆匆奔上前,衣袖一扬,将那物朝朱思啸等人那边一扔,顿时爆声四响,烟气弥漫。
朱思啸在物什爆开之先,借高深轻功飞离而去。
武阳则见势不对,跃后数十步远,七星派余下弟子,有数人避之不及,皮开肉绽般倒地气绝。
烟雾散尽,不平再举起一手,立刻吓得武阳及幸存的几人飞蹿,夺路而逃。
不平朝远去的背影,喊道:“本要帮助定国侯用来对付敌兵,便宜你们了。”
清平走过去将天绍青抱起来,看着她手脚已残,全身剧毒入侵,肤色都变得青黑,喃喃道:“绍青,我来晚了!”说着,双眼一花,泪水涌动翻搅起来。
不平见他难过,说道:“师兄,走吧!”
清平顿时怀抱晕死的天绍青转身,顷刻,二人找到街巷拐角一间破败的宅院,见宅门失修,年代已久,破败不堪,此刻,门板斜倒一边nAd3(
师兄弟二人料其无人居住,便走进去找了间尚算宽敞的室厅将天绍青放下。
天绍青毒素蔓延,手臂腿脚带来的疼痛使得她在昏迷中连连痛喊,虽无清醒之势,但与清平说话却非常清晰。
只消一会儿,便将她与柳枫恩怨悉数说了出来,也许心里苦闷,她即使昏迷,依然想着此事,无法释怀。
在她沉浸在疼痛中时,往昔种种不住回放:
与柳枫的相遇相知;第一眼看到柳枫与凌芊思想交流的纸张记忆;柳枫凝神写字,弹琴,唱歌,挥剑;向她讲述乱世纷争的铿锵;两人在甑山别苑里一起望着天空,说好吃鸡的那个承诺,柳枫与己的相视微笑;他怀抱自己在雨中疾步奔跑的神情;柳枫娶己为妻的承诺;他的情不自禁,情怀直露;拜堂的坚决,两人一袭红衣的美好场景;还有他画像时的专注……
想及此,她立刻迷迷糊糊地喊道:“画,画……”
清平知她在梦中,见她疼痛中仍这般安详,亦久久注视着她,不忍打扰,直到她突然要画,清平与不平对视一眼,俱是一愣。
不平道:“想必是落在街上了,我去找……”说罢,奔了出去。
清平朝他远去的背影,喊道:“请个大夫回来!”
天绍青疼的厉害,又在屋内叫起了柳枫,清平无法,只得扶她坐起来,为她输功逼毒,任由她这般叫着。
如果这样喊着柳枫名字,可以使她减轻痛苦悲伤,他愿意满足她。
半响后,清平输功,百会冒出丝丝蒸腾烟气,他的脸颊也流下汗来,待不平领来大夫,清平早已不支,口吐鲜血,卧倒一旁。
大夫欲上前为他把脉,他却指着天绍青,急切道:“快看绍青,快,她不行了……”
二百八十二意挑寒芒冷第宅,风烟弥漫望白首
?凉风没有,热气来袭!
空气浸的人如被蒸在蒸笼一般,热不可耐!
清平紧张失色,望着天绍青呓语不绝更慌张,刚才他本欲为其运功逼毒,岂料那毒性过强,不知何故,他的输功竟促使了毒性蔓延,导致天绍青气血逆行,毒素四窜,就连清平自己,亦被迫倒地。
他可以感受到毒性在她体内燃烧的感觉,顿时羞愧不已。
不平蹲在一旁,将从街角找回的卷画放在天绍青的脸颊,试图以摩挲使她清醒:“绍青姐,画就在这里,你感觉一下!”
天绍青这才面露喜悦,陷入安静中。
是梦,是空,一声声的痛叫,一世的希望,最后俱化作泡影,换来这一刻梦中的回忆。
几回梦里牵绕,一世的记忆,换来今生相逢,如今却只能在梦里回忆。
下一刻,会如何,不知。
片时,却又开始痛叫惨呼,原来气血流窜更快。
清平看着大夫,转目盯着天绍青,忐忑,不安,他从来没有这样焦急心慌过,只能抓住那大夫的衣袖,让其尽快施救,若迟半步,恐天绍青性命有忧。
一个大好年华的姑娘,她仅有十九岁,却如今面目肤色一片青黑,脚祼衣裙已被鲜血染红,哪里还有昔日洁白的容貌。
清平不敢想象骨骼断裂的刹那,她那凄惨的叫声。
听着耳畔传来天绍青的阵阵惨叫呼声,他捂住脸,再也不敢看她挣扎的面容。
大夫俯身把脉,频频震愕摇头。
清平及不平瞧在眼中,急的是手足无措,不住地催促nAd1(
最后,那大夫瞅了天绍青一眼,极不忍心地起身,踱步谩骂:“是谁这般狠心,竟将一个好好的姑娘重伤至此!人的生命本是脆弱,岂能经受如此重创?断骨挑筋之痛,已经毁人至深,危及性命,如今又歹毒施毒,这种毒损肺伤脾,非但耗损人的皮肤直至溃烂,又吸食血脉,可谓生不如死。若是捱不过这种痛苦,就算等到解药,也必要痛死。伤她之人,手段凶残,丝毫不留余地,莫不如给她一剑杀死,更来的痛快些!”
清平猛地激灵醒转,上前揪住大夫衣襟,怒睁圆目,大怒道:“你说什么?”说着,将手中剑横在大夫脖颈,冷喝:“谁敢要她死,我杀了谁!”
大夫惶恐无措,清平看了他一眼,喝道:“你赶快救她,不然——我一剑要你的命!”突然变得蛮横无礼起来,无论不平如何劝解亦无济于事。
那大夫只得惊吓点头,道:“我试试吧!”
勉强又查看了一番天绍青伤势,大夫犹自嘀咕:“少侠,方才不该为这姑娘输功。”
清平闻言垂首,心中抱愧。
不平不解其意,问道:“有何不妥?”
大夫一面将几枚针扎在天绍青几处茓道,阻止毒性蔓延,一面道:“那施毒之人,已料得必有人会用真气为她逼毒,早有防备,故而你愈是运功,这姑娘只会愈加痛不欲生,毒素顷刻便会散尽全身经脉,将她皮肤尽数烧烂……”
不平在一旁急道:“那——那如何是好啊?”
其实这原本是朱思啸打算对付柳枫之用,岂料如今倒使得清平不知所措,慌乱不已。
听完大夫所言,清平这才恍然,难怪他运功之时,天绍青陷入昏迷,气息紊乱,会一直叫着柳枫nAd2(她能那般回忆柳枫,叙说与柳枫过往,必是早已料到自身性命难保,恐怕是担忧柳枫因她而为人所制。
转瞬,他又想道,亦另有可能是她想以怀念柳枫激励生存的意志。
一念求生?
清平顿时觉得,天绍青也许并不想就此死去,虽然这般痛苦,但她仍想活下来。所以频频陷入昏迷,又意识不断回转。若非如此,自己也不可能从她口中得知她与柳枫的一切。
这般想着,清平连忙走到大夫跟前,语带央求,恳切道:“大夫,你一定要救她!”
那大夫施针完毕,起身说道:“待我开几副药,先续上她腿脚的经脉,她重伤至此,就算恢复,也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活蹦乱跳了……”
不平诧异震惊,脱口问道:“你是说?”
大夫与他相视,会意点头,道:“腿脚会比以往虚弱,勉力行走倒是可以,但不宜过多,行走时辰亦不宜过长,从此以后,亦再难习武。”
不平道:“那——那不等于废人?”
大夫无奈地摇摇头,喟道:“行医救世,遇到如此病疾,我也难以再登高峰。至于她的手臂,被尽数折断,恐怕——一时半刻难以恢复如初,我只能尽力而为。至于她所中之毒——”
大夫瞅过天绍青一眼,面现忧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最后道:“实在不行,我看你们要另请高明,莫要误了她的病症!”说罢,拾步而去。
清平紧追两步,不肯就此放弃,仍问:“大夫,没有别的办法吗?”
大夫转头,摊开自己的双手,无奈道:“少侠,就算你杀了我,我也束手无策呀!这种毒,我行医数几载,见都没有见过,施毒之人,若非是个当世妙手,亦必与用药高人相识,这毒经过多种稀世罕方调配,除非用药之人亲自前来,方可解这姑娘的痛苦nAd3(哎!”再不多留,毅然走了出去。
不平随同赶去拿药,他瘦小的身形瞬间便没入黑暗。
清平折身蹲下来看着天绍青,手摸她的脸颊,喃喃道:“绍青,你何苦要跟着柳枫呢,如果不是柳枫,也不用这样受苦了。”说着,竟然低声饮泣。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天绍青隐隐发出嘤嘤之声,连忙俯首,本以为有醒转之势,谁料等待半响,天绍青始终嘤嘤低喃,不见醒转。
清平极度失望,望着天绍青,他猛然醒目,想起什么似地,道:“绍青,不用担心,傅师弟未入华山之前曾悬壶救世,他定会妙手为你解毒,一定会治好你,来此之前,我已得知,他与上官大人来到虔州,此刻他们应该都在都尉府,我这就带你去找傅师弟!”说罢,预备抱起天绍青,奔向门外。
就在这时,天绍青发出一句低低地叫声:“不要,不要去,清平!”
清平听她低声轻唤,大喜过望,转身将她重又放在地上,俯首与她目光对视,激动道:“绍青,你总算醒来了!”
天绍青目望四周,脸颊苍白,看起来极度虚弱,兴是少数毒素浸染之故,直将眼前的清平看不清楚,视线十分模糊,只道自己面前有个影子,闻声辨其定是清平,连忙道:“不要找傅玉书,你——不要——去。”
清平点头道:“好,我不去!”说此,猛然又疑惑不解,言辞恳切道:“但是唯有傅师弟,或许可以医治你。”
这般说话,他仍是希望天绍青改变主意。
天绍青躺在地上,摇首道:“我不要柳大哥知道,他们都认识柳大哥——”正说着,浑身绞痛袭来,又忍不住低喊出声。
清平见此心急如热锅蚂蚁,还是下定决心道:“还是去找傅师弟吧!”言罢,就要将她抱起。
天绍青急忙拦下他道:“不要——”
清平被迫放手,一阵无奈,想了一想道:“那我带你另找大夫!”
正欲起身,天绍青却忽然道:“清平,我身上有药,可以解毒!”
清平闻言转头,既是诧异又是不信,急问道:“在哪儿?你何来解药?莫不是骗我?”
天绍青连连叫道:“有,鬼医子的侍女小月姑娘曾经给我一粒药丸,可解百毒!”
清平将信将疑,道:“真的?”
他已经忘了天绍青曾在岐王府内拿出丹药转赠赵铭希之事,当时赵铭希并未将那药当回事。而李裳病疾,那药经苏神医诊断,只能止毒,于李裳却无用。
后来,那药一直被天绍青收在随身行囊之内,此番,她所指正是这粒药。
天绍青自然无法断定这药是否真能为己解毒,此刻说来,亦是安抚清平罢了。
清平见她说的那般认真,心底燃起一丝希望,征得她同意,急忙在她行囊翻寻起来,那行囊在他进屋时被放在天绍青身旁,一摸即到。
二百八十三半掩余襟歧路近,咫尺遥望天涯呼
?不过片刻,清平果真看到一个白玉瓷瓶,将之揣在手中,转问天绍青:“可是在白玉瓷瓶之内?”
天绍青肯定应是,道:“你把里面的药倒出来吧!”
清平立刻依言行事,复又来到她跟前,正欲将药给她喂下,突又停手道:“他们要是害你,给你假药,怎么办?”
天绍青已被半扶着倚靠在清平臂膀,闻言一面忍住疼痛,一面摇首道:“不会的,苏神医查看过此药,没有毒的,再说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清平暗自叹了一声,嘟哝道:“姑且信那小月一次!”说罢,将药送入天绍青口中。
服药不过顷刻,天绍青便晕在清平怀中。
清平大骇,颤抖着伸出一手去探天绍青鼻息,却见她气息全无,已如死人。
清平吓了一跳,紧抱天绍青,痛哭失声:“绍青,绍青,我害了你……”正自哭嚎,忽又将天绍青扶正,提起自身真气,打入她已经冰凉的体内,再也顾不得那大夫警示,只当真气能令天绍青醒来便可。
先有朱思啸的断骨挑筋,狠心施毒,将一个姑娘逼至绝境;如今有清平救人心切,不明就里,不得要领,胡乱施为。
素有‘鬼神亦可医活’的鬼医子,他的精丹奇药进入肺腑化开之后,本是分别游走各处血脉清除毒素,孰料清平源源不断输入的真气猛地蹿进奇经八脉,飞速流转。
因清平于天绍青背后打入真气,真气流入任督二脉,开始通三关,即尾闾、夹脊、玉枕,行周天运转。
清平如此做法,本意是凝练精、气、神,为天绍青挑战寿命,迫其苏醒。
周天,按道家所言,即是督脉由会阴起经背脊三关而达头顶百会,再由身前任脉而下丹田nAd1(
天绍青现在手脚已残,已无功力,自然无法自行周天。
清平亦是情急无措,才会想到这般做法,但如此一来,尚未与丹药融化的毒素被迫驱赶,沿着这条路径来回流动,而丹药化开之气便流入血液之中,逐渐融化至全无,再难与毒素融合。
清平先前已耗费无数内功,早已负上内伤,故而,就在残余毒素随真气再次游走头顶百会的时刻,清平突然功力不济,被迫摔倒在地。
结果,残毒不受控制悉数乱窜,最终渗入天绍青的眼睛,并被四周的血液吸收,导致眼膜受损。
这是一个噩梦般的夜晚,天上最后一颗星星,明月,星辰,俱在那一刹间,在一个姑娘十九岁的年华中消失。
待天绍青稍有清醒,睁开双目之后,眼前一片漆黑,她眼睛刺痛,盲不识物,想抬手捂住眼帘,却手臂骨骼亦跟着疼痛不止,她立刻大叫起来:“为何我的眼睛看不见?清平,刚刚你在我眼前虽然模糊,但我还可以看见,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
清平闻她醒来之声,本是大喜,却在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眼睛的瞬间呆住,扳过她面视自己,见其眼睛附近肤色已烂,大吃一惊,以为那小月姑娘故意使坏,大骂道:“什么灵丹,什么鬼医子妙药,他们居心叵测!”说此,猛然起身,一拳砸在室厅的一根柱子上面。
清平转而扭头看向天绍青,双眼浸泪道:“绍青,他们是有意害你呀!”
天绍青不能分辨小月的真心假意,亦不想分辨,因为眼睛失明,已使得她在身体残废之后,人生最后一个希望覆灭。
这意味着今生今世,她非但再也看不到柳枫,无法目睹他的喜怒欢笑,而且这个人世,她亦再无机会看到了,更加看不到自己的父亲,看不到自己的兄弟姐妹。
师父李玄卉,玉华山的种种,再也没机会教她看见了nAd2(
此刻,她心中绝望,难过不已,频频哭着道:“清平,我的眼睛是不是已经瞎了?”
清平无法回答她的话,因为他心中更难受。
如果有人尝试做一次瞎子,便可以体会到他们的悲哀。
可惜没有当上瞎子的人,只会把瞬间闭眼体会黑暗,当做人生乐趣。
天绍青从未做过瞎子,以前即使遇到漆黑,也没有今夜这般可怕。但今夜使她空前恐惧,就好似她的生命在慢慢消失。
消失的不止是生命,更是身体,心灵,爱人,亲人,所有。
爱人与亲人的仇视相残,她一个瞎子,一个被遗弃的新婚姑娘,不能行走,生活无法自理,该要如何去阻止?如何去化解?如何关心他们?
此时此刻,她再也无计可施,唯有一个念头窜入脑海,哭了片时,她朝清平说道:“不管怎样,绍青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那一刻,我好怕会被他们带走要挟柳大哥。虽然柳大哥与绍青恩断情绝,虽然我爹是他的杀父仇人,但是绍青不想让他死,也不愿看着我爹死……”
清平见她难过,走过去俯身,凝望着她道:“绍青,当年我们华山,几位师公门下,唯师伯最得师公真传,当时,华山所有门下弟子俱有出动诛杀李继岌,就连上官师父也不例外。这件事,其实我早已料到必与师伯有关,只是——”猛将她上身扶起,纳入自己怀中,溢泪盈眶,道:“绍青,你太苦了!”
天绍青便在他身下苦笑:“原来——你们都比我聪明,柳大哥——骂得对,世上最愚蠢——最无知的女人——莫过于——绍青!”
本是一句伤感无心的话,却不料清平闻言气道:“柳枫凭什么骂你?”说着,便将自己眼角一滴眼泪擦去nAd3(
天绍青听口气才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截住话道:“别把我受伤这件事告诉柳大哥,清平!”
清平犹豫了一会儿,将她放开,凝视着道:“柳枫与天师伯已难化敌为友,他迟早必要杀上华山,也必会杀入裳剑楼找师伯报仇,我们需要尽快通知绍琪,并设法找到绍轩与绍茵他们,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拦阻柳枫!”
他却没有注意天绍青频频摇头的神情。
语气顿了片刻,清平定睛望着天绍青道:“绍青,等治好你的伤势,我带你回去吧!”
天绍青没有说话,既无拒绝,也没答应,只抽泣了一声,便让清平扶自己躺下。
过不片时,不平携药回来,见清平望着熟睡的天绍青发愣,错愕着退回院中。
这一动作,立刻被清平警觉,遂一道出屋,与不平相互设法张罗煎药。
不平拿来自大夫处所赠的药锅,找来泥土堆砌成型,垒至尺来长,周围以石子架高,中间乃空腔,与锅底外形相合,转而将锅放在腔腹内,一面朝锅内放药倒水,一面回望一旁的清平,却见其心不在焉,坐着发呆。
不平将一切弄好,转头问清平:“大师兄,你——是不是喜欢绍青姐?”
清平未说话,不平观他神情,心下已经了然,遂又道:“大师兄,咱们师父有意让你接任华山掌门,这件事情,你要考虑清楚。当年天师伯之所以离开华山,让出掌门之位,就是七位师公曾经立誓华山入道,要是做了掌门,便不可与俗家弟子……”
话未完,清平已目望远方,道:“无须提醒,我都明白!”
不平叹了一口气,道:“师父对你寄予厚望,若你如天师伯一般不做掌门,那我们华山要由谁来接任呢?”
清平转头看着不平,镇定地道:“不是还有你么?”
不平手指自己,诧异道:“我?”自我笑笑,猛然收敛笑容,认真地道:“大师兄,别开玩笑了,这些我从来都没想过!”
清平也不管他神情,只管抬目望天空,自语道:“我从来都不想做掌门!”说罢,将一根柴火添入砌好的锅台下面。
不平想了一想道:“也许傅师弟更合适!”
清平一笑,他想起了紧随傅玉书的上官无忧,再没说话。
师兄弟二人所请的大夫不是名医,不过几日,便将虔州城大大小小的大夫寻遍。
最后,也只能勉强医治天绍青的腿脚,但短期内,仍无法行走,仍在痛楚之中,手臂亦敷了膏药,以纱布缠裹数重,看起来笨重僵硬,不过除了眼睛受损严重之外,体内毒素莫名消失。
二百八十四半掩余襟歧路近,咫尺遥望天涯呼
?连日来,因男女有别,总会偶遇照顾不便,清平便拉来一位邻家妇人,塞些银两与她,为天绍青换洗梳理。
天绍青沉睡之际,清平师兄弟就坐在厅前不远的小院,街上行往人群依旧,二人就这样坐着,一面熬药,一面与那妇人说话,原是妇人家中有事打算离去,故而清平正与她话别,一再挽留,也因此,屋内若有动静,俱被妇人高亮嗓门遮住,听之不见,而清平二人又被引走注意力,自然不会发觉屋内异常。
天绍青躺在屋内,已经醒了,不过她没有出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猛然从屋梁上蹿下来,疾步奔至天绍青面前。
天绍青立时警觉,厉声喝道:“谁?”声音却是极轻,因为她不想打扰清平。
来人将她扶起,低声道:“青妹妹,是我,铭希呀!”
天绍青闻声一惊,亦压低声音道:“是你?你怎会来此?”
赵铭希扶她倚在自己怀中,将她从头至尾扫视一遍,大为诧异,问道:“怎会搞成如此模样?”
几日以来,天绍青已被迫习惯淡然,所以平静地回道:“绍青已经没有武功了,如今手脚尚未全好,还不能动。”
赵铭希闻言一愕,转眼见她眼睛四周似有敷药痕迹,一片青黑,遂伸手在她眼前试探一番,发觉她双目已然失明,心头顿时涌起一丝难过,忿恨道:“谁把你伤成这般模样?”另一只手却已不由自主抚摸天绍青手臂,见纱布缠裹严实,内外俱渗有血迹,更是诧异吃惊。忽然抱紧天绍青,流下两行泪,失声道:“青妹妹,你告诉我,谁害了你,我去杀了他!”
天绍青没有说话,赵铭希猛然醒转,道:“是不是柳枫?他竟这样狠心对你!”
天绍青连忙道:“不是,我虽与他恩断情绝,但他尚不至于如此对待绍青,他不会的nAd1(”顿了一顿,缓缓道:“是我一时不慎,来到虔州,遇到朱思啸——”
赵铭希震惊道:“是他?”遂又骂道:“那个老狐狸,他胆敢这样伤你,我不会放过他!”说罢,气愤已极,不由分说放下天绍青,握紧玄天剑,目望天绍青一眼,道:“青妹妹,你等我,我去杀了朱老贼,为你报仇,过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天绍青闻他起身之声,自己却无法起来,急忙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赵铭希闻言一震,见天绍青这般问自己,亦有些激动,故而重又蹲下,俯身望着天绍青,道:“青妹妹,你第一次关心我。”说着,已握住天绍青放在地上的一只手。
天绍青道:“上次在太白山,你放过夺取天门剑的机会,自受一剑,为了我,引走你大哥,我谢谢你!”
赵铭希见她明白自己苦心,亦甚是欣慰,道:“不用说这么多了,跟我不需要这么客气!”话锋一顿,兴是一时高兴,又道:“那一次受伤以后,我被大哥带回玄天门医治,赵家素来有《玄天心经》,治疗区区剑伤,不在话下。所以青妹妹,你无须为我担心,铭希的伤已快痊愈了。”
天绍青忽然问道:“你如何伤势未好,便来到这里?”
赵铭希低头想了片刻,如实道:“我知有愧大哥,事后向大哥保证,必亲身夺回天门剑,以振赵家声威!以前都是大哥为此奔走,铭希亦甚感惭愧,想为大哥做点事情!”
他说的真诚恳切,天绍青听在耳中,亦有些不是滋味,颇为伤感,良久过后,喟叹道:“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理由阻止你们从柳枫那里拿回天门剑……”
语未止,赵铭希已扶她坐起,握住她的手,道:“青妹妹,我求你不要说。”
天绍青语哽在吼,赵铭希无法直视,避过头道:“我可以答应你,只拿剑,不杀柳枫,不与他正面冲突!”
天绍青郑重点头,亦感觉这句话十分沉重,遂道:“谢谢!”
赵铭希望了她一眼,这才道:“我来到南唐,正遇到清平他们引领一帮华山弟子由边城转路来虔州……”
天绍青不免问道:“为何如此?清平未曾告诉我!”
赵铭希道:“据我门下弟子打探来的消息,华山此次是针对朱友贞大军而来nAd2(”
天绍青想是朱友贞身份已为玄天门所获,随即恍然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丹阳子及玄阳子实乃朱友珪与朱友贞了!”
赵铭希垂下脸道:“对不起,铭希并非君子,总是免不得做些小偷小摸之事。青妹妹,你想必亦已得知,去年我大哥带人前去华山夺取天名剑之事?”
天绍青道是。
赵铭希接道:“当时天名剑离奇为人盗走,不管是华山也好,月明教也罢,就连玄天门亦为人所戏弄。我们三派大打出手,伤亡惨重,从此结下深仇。我大哥便一直派人查探此事,这几日,查到有些踪迹。”
天绍青道:“所以你们怀疑与朱友贞他们有关?”
赵铭希点头答是,接着续道:“故而,铭希来到此处,一来查访华山隐藏的神秘人,二来便是借机拿回本门遗失之物天门剑。”
他看过天绍青一眼,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又道:“不想华山也来此处,铭希便潜伏在内,暗中查探,这才得知丹阳子及玄阳子秘密一事。铭希只知道,上官飞虹曾书信一封送去华山,大致提到朱友贞进逼南唐边城,要求傅玉书返回金陵。但是这件事不久,上官倚明又召集数名华山弟子,赶来相助,实际亦为华山雪耻,锁拿丹阳子与玄阳子!华山此次出动人手上百。但清平一行人行至边城,方发觉上官飞虹已被调任虔州城nAd3(”
说到这里,他又深深望着天绍青,道:“因为李继岌之故,华山与柳枫夹有嫌隙,清平一行人不便留在边城,便打算与上官飞虹、傅玉书商量行事,这才来到虔州城。清平留下华山众人在城外,自己独自进城数日不见返回,城外众人早已等得不耐。”
天绍青问道:“那你——你来是?”
赵铭希面露尴尬,迟疑了半响,吞吐道:“我——都是铭希一时大意,那天,华山当中有人发现铭希潜伏踪迹,铭希便没当回事,与他玩一玩,岂料他大呼大嚷,那番吵闹,顿被华山几位执事长辈发觉,后来——”
天绍青道:“你们打起来了?”
赵铭希点头,道:“我所带的玄天门弟子本就潜在四周,闻声亦正赶去助阵,结果双方厮杀不止。铭希心下一想,清平二人定是发生剧变,指不定已有应付朱友贞之策,据说朱室兄弟手中有天名剑。故而脱身之后,铭希便想进城来查一查,看有无机会亦一道拿回天名剑。我见那个不平上街买药,便随他来此,却没想到是青妹妹你受伤了。”
天绍青这才了解事情始末,想及赵铭希因为自己接连中毒及自受一剑,本已无法释怀,如今又想到清平为己逗留在此,耽误大事,难免心中抱愧难受。遂朝赵铭希道:“我害了你,不能再害清平!”
深叹了口气,她将头转向赵铭希那个方向,道:“我不要这个模样随清平回家,也不想被他们带去见柳大哥,你带我离开这儿!”
赵铭希立刻道:“好!”心里竟有几丝兴奋,难得天绍青这般信任自己。
天绍青忽然面朝一旁,叫道:“那幅画,我的那幅画……”
赵铭希面色一变,急忙转头环顾屋内,放开她的手,道:“我帮你找!”片时,已收画在手,展开画卷,看到画像的刹那,天绍青昔日那巧笑嫣然的模样频频在画上跳动,栩栩如生。
赵铭希看的心中激荡,连忙稳定心神将画卷起来,收在那被天绍青扔弃的行囊之内,将之绑在自己肩头。
紧抱天绍青在怀,赵铭希起身面向门口,天绍青叮嘱道:“别让清平发现,不然他不会让我们走得!”
赵铭希双眼凝视着她,郑重点头,瞅了一眼门外,道:“你放心,他们抓不住我的。”
是的!
他们从来都抓不住他的,只要他认真对敌便可,他对自己的武功仍然有极大信心。
天绍青虽看不见,但也欣慰道:“谢谢你!”
赵铭希定睛注视着她道:“只要青妹妹你肯开口,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说罢,轻功一展,咻的一声,跃前丈许。
清平与不平正送别妇人回到院中,那小院虽然不远,但距方才的大厅亦有些距离,偏偏赵铭希与天绍青说话声音极轻,因而清平二人一直不曾发觉,待赵铭希这声响动破空,他们闻声色变,立刻警觉大喝:“什么人?”
却不想赵铭希照直从他们眼前飞掠过去,眨眼不见踪迹,如此明目张胆,显是没将清平二人放在眼中,怀抱天绍青,立在墙下,他还回头笑了一笑,转而越墙而出。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此后,在天绍青消失的漫漫岁月中,玄天门与华山成了死敌,双方见面必定出手,亦必血溅,许多年,也不曾化解过,也无法化解。
一方愤怒,誓不罢休;一方拒不相让。
二百八十五半掩余襟歧路近,咫尺遥望天涯呼
?暮挽天际,雾霭迷离,更添贵池江面犹如雾罩。
贵池,也即是史上的池州,如今归南唐管辖,去池州名,在此设康化军。
这池州位于虔州城的东北,东与铜陵接壤,南接雄奇九华山与黄山,北与金陵西部的防御门户安庆隔江相望。
因地处长江中下游南岸,故而南唐亦在此水线驻军,设有哨卡水寨,以水军操控,布防的战船战舰亦达百艘。
长江水势浩荡,浪潮汹涌起伏,浪花激溅,滚滚惊涛不息。
赵铭希怀抱天绍青登上一艘画舫,沿途过哨卡,直达池州境内。
池州可供泊位的大小渡口甚多,殷汇算是其一。
这殷汇镇北靠秋江、涓桥,东南邻梅街、梅村、牌楼,西接唐田、铜陵飞地。镇内店铺纵横相错,河中大小帆船过往行来,川流不息。
所谓玉屏生翠、石板青云、秋浦渔歌、断桥双月、竹林夜雨、天竺晓钟、寒山樵唱、海螺晚渡,俱是殷汇的奇景。
月华满天,灯火从小舟和画舫散发出来,荡在江面,使得水流也笼罩上了层层波光,生出流光潋滟。
波光闪耀,一起一伏,舟楫亦在江水中一摇一晃,荡开一道道水波,渐渐停靠在秋浦渔歌处。
船未靠岸,只是歇息半刻,又要掉头驶开。
这时,只见赵铭希怀抱天绍青飞身跃出船楼,虽然紧抱天绍青在怀,但他身形稳健,丝毫不慢半拍。登萍渡水,如履平地,眨眼,他已落在丈许开外的一叶小舟之上。
那叶小舟的操舟人是个青年壮汉,赵铭希方一跳上小舟,他便问道:“二门主,可好了?”
赵铭希略一点头,壮汉连忙撩起手中竹竿点入水面,只是一撑,那小舟立刻荡了开去nAd1(
夜雾更迷朦,四处渔火远远散发,照在水面,隐隐透着一分辉煌。
不知过了多久,水势渐缓,似是进入湖泊,撑杆无声地滑在水面,小舟亦随之泊在一处水轩附近。
水轩依水而设,在水面撑起丈来高,此刻,里面歌声袅袅,箫鼓熙熙,不时夹来四下宾客的赞叹和掌声。
一位粉衣少女在水轩客堂的高台居中而坐,一面拨弦弄琴,一面轻吟浅唱,歌声激越清扬,低落流转如翠烟袅袅过云际高空,使人如在云端驾雾,游神冲虚,物我两忘,与天地同化,听的兴致盎然。
粉色轻纱裹住她的婀娜曲线,金银粉绘花的薄纱罗披肩绕臂,在地上拖曳尺来长。披帛半掩,纱衣如氲,粉波荡漾,衬得肌肤胜雪,她抬眸微瞥,迷离灯光中,只见朦胧掩映,仙姿毓秀。
台下宾客端杯翘首,聆听琴音,俱望芳容,如痴如醉。当中坐着一位书生模样的俊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弹琴吟唱的粉衣少女。
水轩是宴客接待之地,隶属殷汇镇碧云堂,碧云堂是乐伎坊,这少女正是才来不久的头牌姑娘。
故而,一曲罢了,宾客们轰然叫好,纷纷拊掌,接耳赞道:“鸿影姑娘琴技了得,一首《玄默》,可令我等大饱耳福啊!”
鸿影起身,面朝诸人颔首道:“诸位谬赞,鸿影愧不敢当!”说至此处,她移步走下高台,一面走一面道:“《玄默》又称《坐忘》,其意谓之‘小天地而隘六合,与造化竞奔,游神于冲虚之外,使物我两忘,与道同化,有不能形容之趣。’讲求的是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忘万境。这种无天、无地、无我、无象、无形的境界高妙精深,忌讳市井繁闹。故而鸿影特邀各位来这水轩一聚。”
她语气清淡,却摄人心魄,面色白皙,两颊秋波漾漾,溢彩流光顿生,双眼迷离,如梦似幻,云鬓高挽,一步一抬,漫步走下高台,娥眉轻挑,瞥视众人,裙衣随步摆动,飘然出尘nAd2(
这话毕了,众人皆凝神注目,流连于她天仙般的神态,只有那书生除外。
他饮下一杯酒入吼,却将目光自鸿影姑娘身上移开。
鸿影姑娘瞥他一眼,再没多话,而是在众宾客相邀中复又奏起琴曲。
水轩恢复如初,又转先前。
前面不远便是柳堤,就在这个时候,赵铭希掠过水轩长廊,腾出一指戳开窗户纸,借着缝隙向内瞧了两眼过后,转而跳上柳堤。
将天绍青倚靠柳堤旁侧的大石放下,他从袖里掏出一支白玉琴箫,箫长约半尺有余,细长轻巧,白玉夜下泛光,剔透晶莹,十分明亮夺目。
赵铭希手执白玉琴箫,按指打音,合唇而奏,那声音清越激荡,立刻传入水轩之中,竟与琴声相合,俨然琴箫合奏。
半刻后,那个书生从水轩中跳窗而出,落在赵铭希的面前,赵铭希停箫看他,他覆巾束发,雍容雅步,神态悠闲,举止斯文,朱子深衣衣袂直在风中飞扬,落定起步,微微一笑道:“时辰还好,你早来了!”
因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水轩立时轰然,不到片刻工夫,客人们走了个干净。
鸿影惊慌抱琴,随着人流走出水轩,跨过门口的小桥,亦来到柳堤,正见到书生与赵铭希在夜下相望。
书生仿若未闻,朝过瞥视,忽而面露笑容,将手中清光剑收在背后,转手朝鸿影引荐,道:“鸿影姑娘,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起的赵兄。”
鸿影闻言瞅了赵铭希一眼,转眼又见倚在大石上的天绍青,心下虽是诧异,却仍然稳定心神,扭头对视赵铭希,问道:“这便是秦公子所指的客人?”
姓秦的书生点头,道:“赵兄正是秦琅所邀的贵客,这几日,赵兄会留在此地,麻烦鸿影姑娘代为照顾了!”
鸿影意会,镇定下来,欠身一礼道:“水轩在殷汇镇归碧云堂,碧云堂乃玉柳庄分号,鸿影既是碧云堂的人,秦公子的朋友,自然亦是鸿影的朋友,鸿影必会多加照顾nAd3(”
月色更浓,在柳堤撒下斑驳身影。
赵铭希携带天绍青,随秦琅来到碧云堂一处小楼。
小楼风光旖旎,珠帘轻摇,映出三个朦胧的身影。
鸿影笑意盈盈,在旁斟酒,天绍青则早已睡去,故而,赵铭希抽空得以与秦琅坐下把酒。
他摸了摸随身的玄天剑,慨然道:“若非此剑,相信今日,铭希也不会来到这里。”
秦琅笑顾他一眼,举起酒杯道:“为了此剑,干了这杯!”
喝罢酒后,赵铭希仍心情沉重,紧望玄天剑,回忆道:“当日在太白山上,走的情急,倒真未料到你会将剑送还玄天门,这玄天剑虽非稀世名剑,但于赵门,却意义甚大。”说此,看着秦琅,道:“秦世兄慷慨送剑,不图厚报,铭希愿交你这个朋友!”
原来当日赵铭希在太白山不愿与天绍青对决,自受一剑,由于伤重,行走匆忙,将赵门至宝玄天剑落在山上,后来被秦琅拣去,又遣玉柳庄弟子送于玄天门。
这赵铭希因此与秦琅结识,秦琅素为玉柳庄庄主秦世英的首席大弟子。玉柳庄分号遍布各处,两人相约之时,秦琅正在池州,故而约定地点在碧云堂亦不奇怪。
赵铭希带着天绍青离开虔州城,一路遭华山诸人追击,随行玄天门门人被迫与之相抗。
这一切,赵铭显然瞒过天绍青,秦琅还剑于他,于情于理,自该当面言谢。
眼见与秦琅相约时日临近,他无法赶回玄天门,只得将天绍青一道带来碧云堂,托人照顾。
毕竟换洗梳理这等事情,需要女子帮衬,他孤身陪侍,极不方便,赶来池州的沿途,每逢遇此尴尬,他都是请来街头妇人帮忙。
如今碧云堂有了鸿影,自然方便许多,而天绍青病疾,亦急需大夫诊治。
来此已有三日,天绍青多半陷入昏迷,极少清醒,那鸿影想与之说话,俱是不能,因而只在其房中换洗完毕,带上房门而去。
赵铭希每日定时前来探望,每次俱会请来不同的大夫,又带来一位道人前来为其诊脉开药,除此之外,不时亦会摘些奇花,在屋内摆满,剩下时间,要么打理鸿影屋门前的花圃,要么与秦琅说话,要么召集玄天门门人,吩咐嘱托,也不知所谓何事。
花香浸满屋子,芬芳四溢,他似乎非常愿意做这些事情,每次手揣花朵,他都会趴在床榻旁,一一告诉天绍青,是何种花卉,花开于几月几日,何时落地等。
直到这日五更,天绍青才有醒转之势,醒来便听到一阵琴声入耳,迷迷糊糊之中,不禁嘤嘤呢喃:
今生笑,乐逍遥
且握杯盏向天问
万水纵,踏千秋
碧波荡气饮酣酒
月不落,长河啸
涛涛千转起万丈
一波一浪同做伴
浮生里,不再独行
天涯边,望不尽红尘万丈
斜阳里,弄今朝
滔滔震苍生
狼烟起,纷纷世情惹清风
天破晓,烟雨散
弹山川笑悲欢,酒觞清杯晚照
痴痴沧海,依依东风
我心对浪涛,不再寂寥
口齿不清,清吟低唱,引得坐在屋内的鸿影心下一怔,她素来抚琴听曲,立刻明白天绍青口中乃是一首歌曲,转念沉思,将之记在心中。
她只道词曲婉转豪迈,诉尽快意胸怀,意有知己相逢,心心相映,不再孤寂之意,使人听之豁然开朗,但在床上女子吟来,却含着无限悲苦。
鸿影放下自身瑶琴,起身来到床边,凑近天绍青一看,竟发觉其眼角频频滑泪,不禁望着天绍青,自语道:“歌词浩荡,豪情抒意,本该心怀畅快才对,然而歌声却凄切无奈,明明是在哭泣,却又嘴带笑容,为何如此?”
正疑惑不解,天绍青已醒了,鸿影见她盯着屋顶承尘,双眼呆滞,既不说话,也不出声,遂试探叫道:“姑娘?”
连叫了几次,天绍青这才扭过头来,因她目不视物,也看不见鸿影,辨声觉着陌生,方问:“你是谁?我在哪里?”
鸿影不知她双眼已盲,赵铭希也未告之。
二百八十六琴箫如缕清难绝,无处天涯留自在
?离开虔州以后,不知道赵铭希为天绍青用过何种药物,到达碧云堂之前,转瞬便将天绍青眼睛附近的疮疤治好,双眼睁开如一汪深潭,轻眨间闪亮如星,与未盲时一模一样。
若不细看,只当天绍青是个正常人,因而连日的照顾,鸿影只知她手臂手脚不能动弹,却不知她盲不见物。
见到她四下扫视,却频频搜不到自己目光,鸿影遂觉有异,诧异着伸出一只手探她视线,见其俱无反应,心头涌起一丝同情。
鸿影蹲在床边,握住她僵硬的手臂,轻声回道:“在这儿呢。”
天绍青立刻将头扭向鸿影。
鸿影闻她处境凄惨,不无难受地抽泣两声,紧抓天绍青一只手,道:“这里是贵池殷汇镇的碧云堂,我是这里的琴伎,姓衣,她们都叫我鸿影。”
天绍青意会言外之意,亦点头道:“轻飘出尘,孤鸿照影,确为好名!”
衣鸿影一时莞尔,连道:“哪里!”一顿,转问:“姑娘如何称呼?”
天绍青道:“我姓天,你叫我绍青吧!”说罢,又问:“是赵门主带我来的么?”
衣鸿影道:“是的。”看了一眼窗外,转头看她,道:“他现在就在花圃站着,绍青,你要找他么?”说着,便要松开天绍青起身。
天绍青连忙摇头,拦道:“不,别叫他!”
衣鸿影复又折身坐回床边,看了天绍青手臂一眼,有些怜惜地问道:“这几日,你都在昏迷之中,鸿影在旁照看,见你日夜痛喊,实在替你痛恨那凶手,究竟是谁狠心将你重伤至此?”
这般相问,衣鸿影声音虽然陌生,但一股自然流露的温暖,倒使得天绍青不知所措,伤怀往事,只吞吐道:“我——”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言起nAd1(
衣鸿影以为她有难言之隐,连声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天绍青不免叹息一声:“原来都是姑娘照顾绍青,绍青感激不尽!”勉力挣扎,始终也无法起身。
衣鸿影将她摁住,道:“莫要起来,你要何物,唤我便是!”
天绍青复躺床榻,忽然想起方才听在耳畔的琴声,不由说道:“刚刚绍青听到有人在此弹琴,想必便是姑娘了?姑娘琴声咽咽,使绍青想起许多事情,一时又悲又泣,却又觉得那般美好,只愿沉浸其中,不愿醒来,好像说了许多话……”
衣鸿影目盯着她,接道:“对呀,刚才我见你念念有词,一边喜极唱歌,诉天涯红尘,一边又是哭泣,到底是因了何事?”
天绍青喃喃道:“是他唱的,那时候,他坐在船上,望着湖水,一边弹琴,一边面带微笑,唱的正是那首词。有一个姑娘就拿着笛子站在旁边一同吹奏,那首曲子,我叫它《天涯与寂寞》。”说的入神,似乎连浑身痛疼亦随之消减。
衣鸿影观其神情,立刻明白了七八分,试探问道:“他是谁?赵门主?”
天绍青只管摇首,道:“不是!不是他!”半响过后,终于努力挤出一个清晰的名字:“是柳枫,柳大哥……”
衣鸿影没说话,就这样听着。
提到柳枫,天绍青又陷入回忆中,痛苦地道:“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皇孙与江湖女子,原来始终隔着山嶂,摸不到他,看不清楚!”
衣鸿影想起方才天绍青唱的那首词,问道:“你和他曾经很要好么?”
天绍青未直接回答衣鸿影问话,似是意非所指,又似意有所指,好似在回答,又好似答非所问,道:“茫茫甑山,数沓的纸,很多无人看见的信函,一个孤独漂泊的梦想,就好像做梦一般出现在绍青眼前,我可以看见他的笑,他的苦,听到他的无声诉说,感觉到他的怒和恨,就是那样一个不同的柳大哥……”
就这样诉说,似在诉于自己,又似茫然倾诉nAd2(
衣鸿影忽然觉得这位女子也活在压抑之中,听她诉说,自己好像看见的不止是一个人的孤独,不知何时,孤独变成了两个人。
跟随柳枫,直至离开柳枫,床榻上这位姑娘再也没有朋友可以倾吐心迹,语气的淡然,凄苦而又留恋地回忆,她讲的是那般开心。
凄怆的往事,被迫面对的相忘仇恨,每每诉说,她俱面带笑容,那一刻,似乎疼痛亦可以随之不见。
衣鸿影感同身受,摸了摸天绍青苍白无力的手,道:“妹妹,看你年纪,应该比鸿影略小,称你一声妹妹,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嫌弃我这倚楼卖笑的风尘女子,就叫鸿影姐姐吧!”
天绍青道:“哪里的话?绍青如今手脚已残,与废人无几,姐姐能日夜照顾绍青,绍青不知以何为报,感激尚且不及,怎会嫌弃?”说着,又道:“这些日子,绍青行动不便,恐怕是劳累姐姐了!”
衣鸿影见她极好说话,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我也是初来此地,还不足月呢。况且听妹妹说起南唐,我亦有些感怀,听妹妹一席话,似乎说的便是南唐的太尉李枫?”
天绍青点头称是。
衣鸿影叹了一口气,转身环视里外,回望天绍青,由衷道:“战事已起,百姓又要流离受祸,妹妹身重,性命不济,且能顾大情大义,让李太尉放手驱敌,自己远走天涯,即使明知前路渺茫,仍不愿牵累任何人,这份情意,姐姐真心佩服!”
天绍青苦叹摇首。
衣鸿影望了屋外一眼,又转头看她,忽然道:“怪不得那位赵门主竭心竭力救你,依姐姐看,妹妹值得他这般做!”
听了此话,天绍青却无反应,猛然意识到什么似地,转向衣鸿影道:“姐姐,能否奏一曲《天涯与寂寞》?我授曲谱,姐姐弹奏,我想听一听了!”
衣鸿影想也没想,应道:“好!”
当下坐在琴旁,天绍青一面口授,相传音律曲谱,衣鸿影本就在琴技上造诣非凡,曲谱节拍自是领悟极强,不多会儿,便已弹奏如柳枫一般,使得天绍青如在梦中,喜极而泣nAd3(
二人一番谈话,却不知赵铭希就立在门外,听着曲声,他心头不是滋味,又退回院中,并未惊扰二人。
就在这个时候,院中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衣鸿影双指压下琴弦,闻声而起,猛然从衣袖中滑出一柄尺来长的惊鸿剑来,目视天绍青半刻,道:“有人来了,像是会有轻功,妹妹莫出声,我守在门口看看!”
天绍青听她如此说话,已知她非一般琴伎,定身怀一定功力,未作迟疑,朝她轻轻应声,不再言语,亦竖起耳朵,一道听起动静。
过不片时,一个人影从长廊掠来,一身道袍,两袖夹风,正是祭月道人。
祭月远远与赵铭希相望一眼,两人双双走入花圃的隐蔽处,衣鸿影听到赵铭希言道:“祭月先生,还没有消息吗?”
祭月道:“二门主,果真要偷取大门主的《玄天心经》医治那丫头?万万使不得呀!”
赵铭希面色变冷,转脸冷叱:“无须多言,照我吩咐去做,若非现在青妹妹有病在身,未免大哥发觉,不便带她回玄天门,我吩咐你作甚?”顿了一顿,冷目望向祭月,道:“现在青妹妹手臂根骨齐断,朱思啸更一掌将她全身震伤,骨断之疾,一般药物难以医治。若要行走,恢复如常,唯有赵门《玄天心经》可以疏通经脉,现如今,必须尽快想办法让大哥拿出《玄天心经》……”
想了一想,赵铭希意味深长地看向祭月,道:“如要大哥亲自拿出《玄天心经》,我看迫不得已,你还是得告诉大哥,朱友贞一行人确有天名剑在手,但武功高强,我力有不敌,需修《玄天心经》解燃眉之急,大哥若有意一道前来,让我大嫂务必绊住大哥!”
祭月犹豫挣扎,道:“二门主,这——这种欺骗大门主之事,我一颗脑袋,恐大门主卸掉八次也不够使呀——”
赵铭希冷道:“去便去,啰嗦!万一出事,有我在,怕什么!”
祭月望着赵铭希,见毫无转圜余地,惊恐地思量了半响,大叹了口气,只得转身而去。
又过了片时,秦琅又抱拳而来,祭月忐忑地跟在后面,双眼自赵铭希身上掠过,目光回落秦琅,道:“秦公子,劳烦你帮我规劝二门主,偷经之事,是玄天门大忌,实在使不得呀!”
秦琅目视赵铭希,见其瞪着祭月已发怒,而祭月又见之浑身发颤,遂挥手止住祭月话道:“行了,先生交给我便是!”
祭月便退了下去。
二百八十七琴箫如缕清难绝,无处天涯留自在
?秦琅邀赵铭希回房说话,衣鸿影悄然探出头,眼见他们离去,亦收剑在袖,走近天绍青,将方才变故说了一遍。
天绍青闻言震惊,急忙转向衣鸿影,央道:“姐姐,绍青本想与你多聚几日,过些时候,再谈此事,如今看来,绍青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衣鸿影诧异道:“这便要走?去哪里?”
天绍青摇首道:“姐姐,我也不知道,劳烦姐姐送我离开殷汇镇,哪里都好,只愿莫让赵二门主发觉便可!”
衣鸿影当下点头,掣剑在手,道:“妹妹尽可放心,姐姐也习过武艺,留在此地,只是暂时栖身,正打算待妹妹伤好,一道赶去边城呢,如今既已如此,姑且先与妹妹出镇,另寻别处住些日子,再去边城不迟!”说罢,将天绍青扶出屋。
天绍青手臂未痊愈,腿脚经赵铭希请人医治,几日调理,倒可以勉强站立,因而衣鸿影只需以披肩薄纱罗挽住她的腰际,将她与己绑在一起,伏在自己背上,自己施展轻功,脚不沾地行走,天绍青双脚便不会落地用力。
如此一来,双足离地而起,人如惊鸿般凌空一闪,遂跳上屋脊,趁着五更未尽,四下无人,沿屋脊几个起落,转眼不见踪迹。
待半响过后,二人失踪被赵铭希发觉,遂指派玄天门门人四处搜查。
沿途,衣鸿影将自己身份如实道出,原来她是四方镇八十一分坛中一位衣姓坛主的女儿,自四方镇失陷,八十一分坛虽大部分投降,但衣鸿影父亲面对朱友贞一行人却抵死不从,便被杀害。
衣鸿影幼时被送入洛阳舞坊,习得一身舞技、琴技,当日四方镇失陷,家人俱隐瞒甚深,待她得知赶回,却闻家已不再,父亲亡故。
无处可去,听得殷汇镇碧云堂招乐伎,便以技艺暂时卖笑维持生计,一面打探边城战事,一面准备伺机而动,潜伏而回,报仇雪恨nAd1(
她技艺到底高超绝伦,无论琴技、舞技,亦或是色相,俱艳压群芳,不出两日,便已是碧云堂头牌女乐伎,得到秦琅赏识,进入水轩,招待一些重要客人。
既是出自四方镇,自然会些武艺,但多年来,她并未施展过,今次却是拼了命般营救天绍青。
虽有天绍青压在背脊,难堪重负,但她一路咬牙飞奔,捱到天亮,终于在一处荒郊草地不支,这才松开绑缚在天绍青腰身的薄纱罗,放她坐在地上。
这时,远处已听得到赵铭希带人吆喝声:“搜,都给我搜!”
衣鸿影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回身朝天绍青道:“妹妹,你留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天绍青连忙道:“姐姐,你要小心。”
衣鸿影走出两步,忽又折返回来,定睛望了天绍青片刻,道:“他们人多势众,赵铭希心思慎密,必定非常人所及,姐姐若不能一次将他们全部引开,恐赵铭希门下有人来此搜寻,倒时妹妹无法逃脱,他们只需一眼,便可以察觉你在此处……”想了一想,四下看过两眼,转回目光道:“这里渺无人迹,周围俱是草地,无法藏身……”
叹了一口气,不由面露焦急,猛然低眉,忽然一喜道:“这地上荒草倒是长的奇高,不若我扶妹妹俯身趴在草丛,借草叶掩住身形,就算玄天门有人找到这里,只要妹妹不出声,一时半刻,他们也难以发觉。姐姐将他们摆脱之后,会尽快赶来,妹妹,定要等我!”说罢,扶过天绍青藏住,惊鸿剑在手,一掠数丈。
片时,天绍青听到有人在远处喊道:“二门主,衣鸿影在那里!”
窸窸窣窣,脚步远去,过了一会儿,又有脚步临近,天绍青只听得一阵呼喝,连忙稳住气息,努力闭声。
一行人持剑在草叶中削砍,这时,又见得衣鸿影的身形在旁侧一闪,一行人再无心思停留在荒草中,俱厉喝一声,一同追击而去nAd2(
天绍青心中暗道:“能在赵铭希手下,不被所擒,又使得众人眼花缭乱,大乱方寸,姐姐,果真是一身好功夫,一剑惊鸿,轻功绝伦,孤鸿照影,姐姐不负虚名!”
原地伏趴许久,不见衣鸿影再次回来,偶又听得剑声交击,及赵铭希的怒叱,天绍青一时焦急,就地蠕动,口中喃喃呼道:“姐姐,你在哪里,要小心啊!”
几番滚转,摇的周身荒草乱晃。
这时,地平面猛然现出一个人影,待到近了,这人双目四下扫视,极目远眺,即刻看到草丛里有一抹衣衫在晃动。又仔细倾听,听到有人张口呼救,喃喃痛呼,一个半躬的身形倾斜着晃了一晃,他正要出声,她已经浑身无力倒在了草丛里。
他立刻提起脚步,匆匆奔过去将她扶过,却惊讶地发现她双臂经脉齐断,整个手臂掉落下去,显得僵硬怪异。
这人显是有些吃惊,愣了一刻,双臂伸出,大力将她抱起。
天绍青闻有人靠近,不知是谁,但凭感觉,不似玄天门中人,急忙问道:“你是谁啊?”喃喃细语,说话亦有气无力,极度虚弱。
几日养伤,俱在方才那一刹那动作间,将伤口扯裂,坐起数次,亦被迫摔倒数次,此刻,手臂亦疼痛不止。
那人见她问话,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回道:“我是苏乔,你还记得么?”
“是你!”天绍青无力地回答了一句,随即轻慨道:“没想到我会碰到你!”
苏乔闻听此话,隐隐意识到不对,如何她会这般问他,难道她看不到?遂将手放在她眼前试探,她竟毫无反应。
苏乔立刻情急,凝视她问道:“青姑娘,你可看得见我?”
天绍青摇摇头,声音异常微弱:“我眼睛中了毒,已经瞎了,所以你不说话,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她说话颤抖无力,苏乔心中惊异,又问道:“怎么会这样?是谁害你的?还有你的手怎么了?”
猛力抓住天绍青的手,却发觉僵硬,更因一时用力,使得天绍青痛呼不绝,苏乔顿时心如绞痛,他实在难以相信昔日如同女仙一般的天绍青会落得如此境地nAd3(
天绍青不及再次答话,苏乔已经急匆匆地抱她入怀,朝远处奔去,顷刻,便已进入一间竹木搭制的煎饼铺。
这煎饼铺距草地有几里的路程,正立在过往道上,外形虽然狭小,但亦可供三五人容身。
老板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个头高挑,皮肤白皙,眼中清光四溢,极是精神,苏乔赶去的时候,她正扯破嗓子地叫喊:“煎饼,好吃又便宜的苏州煎饼啦!”
正在此时,苏乔怀抱天绍青,疾喊道:“时钟钰,借你房间一用!”
不待那叫时钟钰的姑娘回话,苏乔已疾步奔进铺子内屋,将天绍青放在里面一张简陋床榻。
那时钟钰身穿宽衫,见此连忙将外间客人轰走,大声叫道:“对不起啊,各位,小店今日有事,不卖了啊!”
此时正逢大清早,是煎饼生意最好的时候,她却无端叫停,自然引得几位客人不满,时钟钰一脸赔笑,说是自己请客,笑嘻嘻地送走客人,转身拿起一壶酒走入里屋。
她为人豪爽,酒不离身,与苏乔相识,则是半年前,当时天绍青与柳枫在河木村醉心湖中琴笛合奏,苏乔心中惆怅凄苦,自离开醉心湖之后,茫无目的行走,辗转漂泊到贵池城外。
他日日栖在路旁的大树下睡觉,也未注意这间煎饼铺突然换了店主,原本的主人则是一个头陀老汉。
待苏乔一夜睡醒,煎饼铺非但改面换新,竹木搭制的墙面似乎也高阔许多,将原本无法栖身住宿的店铺扩开数丈,里面既可以供人食宿,又杯盏器具,被褥等物一应俱全,就连小解之处亦以竹木围好。
苏乔心中虽是诧异,但也只是瞥了两眼,觉得与己无关,几日流连此处,吃过东西,便转头就走。
这一日,瞥见老板娘从内里走出来,这老板娘一身男装行头,头巾束发,英姿不减,个挑男儿,神采飞扬,一脸喜气。
苏乔一时来了精神,便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他对女子虽然不能说非常了解,但于苏州街巷喝酒数年,饮酒与女子打交道,次数倒也不少,因而一眼便瞧出女扮男装的端倪。
那个姑娘见他打量自己,目露惊奇,正要说话,却见他转身欲走,遂拿了旁侧桌上的一个酒壶,仰首灌了几口,似是有意引起苏乔注意一般,口中连呼畅快。
擦了擦嘴角酒水,抬目见苏乔果然被酒气吸引,转目盯着她手里的酒壶,她笑着道:“我请你喝啊!”说着,已将酒壶高高举起,诚意相邀。
苏乔想也未想,便照直上前坐下,那姑娘便拿大碗倒酒。
两人干了一杯过后,她忽然望了苏乔一眼,说道:“我叫时钟钰,你叫什么?你好像经常来我这里嘛,我们做个朋友怎样?”
苏乔猛力灌下一口酒,随口答道:“苏乔!”说的面无表情,看也未看她一眼。
时钟钰却十分高兴。
吃喝罢了,苏乔翻了翻衣兜,忽觉无钱付账,原来连日流浪,随身钱囊早已空空如也。
时钟钰将他惊慌收入眼中,与他目光相视,苏乔立刻面露尴尬,时钟钰微微一笑:“酒逢知己,千杯亦少,谈钱多俗气,既然是朋友请喝酒,当然不要你的钱啦!”
苏乔不会深想,亦不愿深想,他身无分文,既然有人分文不收送给自己,他觉得也没有必要继续客气。
此后,他每次经过煎饼铺,要么遇到店铺关门,要么遇到时钟钰叫卖,只要遇到,时钟钰都会送他几个煎饼。
苏乔无处可去,就靠这些打发时日,一来二往,便与时钟钰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究竟为何醉酒,为何故意放弃理想,放弃斗志,时钟钰隐隐留意到必与苏乔母亲有关,至于具体详情,苏乔始终闭口不言。
但凡遇到苏乔心情惆怅,时钟钰每次都拍一拍他的肩膀,碰杯安慰:“喝,再干一杯!喝过之后,包你将不快忘得一干二净!”洒脱的挥手,潇洒的喝酒。
苏乔次次俱会因此豪情大涨,与时钟钰喝罢酒,两人立在夜下,对着夜空放声大喊。
不快之事,都随风而逝吧!
二百八十八琴箫如缕清难绝,无处天涯留自在
?秦琅邀赵铭希回房说话,衣鸿影悄然探出头,眼见他们离去,亦收剑在袖,走近天绍青,将方才变故说了一遍。
天绍青闻言震惊,急忙转向衣鸿影,央道:“姐姐,绍青本想与你多聚几日,过些时候,再谈此事,如今看来,绍青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衣鸿影诧异道:“这便要走?去哪里?”
天绍青摇首道:“姐姐,我也不知道,劳烦姐姐送我离开殷汇镇,哪里都好,只愿莫让赵二门主发觉便可!”
衣鸿影当下点头,掣剑在手,道:“妹妹尽可放心,姐姐也习过武艺,留在此地,只是暂时栖身,正打算待妹妹伤好,一道赶去边城呢,如今既已如此,姑且先与妹妹出镇,另寻别处住些日子,再去边城不迟!”说罢,将天绍青扶出屋。
天绍青手臂未痊愈,腿脚经赵铭希请人医治,几日调理,倒可以勉强站立,因而衣鸿影只需以披肩薄纱罗挽住她的腰际,将她与己绑在一起,伏在自己背上,自己施展轻功,脚不沾地行走,天绍青双脚便不会落地用力。
如此一来,双足离地而起,人如惊鸿般凌空一闪,遂跳上屋脊,趁着五更未尽,四下无人,沿屋脊几个起落,转眼不见踪迹。
待半响过后,二人失踪被赵铭希发觉,遂指派玄天门门人四处搜查。
沿途,衣鸿影将自己身份如实道出,原来她是四方镇八十一分坛中一位衣姓坛主的女儿,自四方镇失陷,八十一分坛虽大部分投降,但衣鸿影父亲面对朱友贞一行人却抵死不从,便被杀害。
衣鸿影幼时被送入洛阳舞坊,习得一身舞技、琴技,当日四方镇失陷,家人俱隐瞒甚深,待她得知赶回,却闻家已不再,父亲亡故。
无处可去,听得殷汇镇碧云堂招乐伎,便以技艺暂时卖笑维持生计,一面打探边城战事,一面准备伺机而动,潜伏而回,报仇雪恨nAd1(
她技艺到底高超绝伦,无论琴技、舞技,亦或是色相,俱艳压群芳,不出两日,便已是碧云堂头牌女乐伎,得到秦琅赏识,进入水轩,招待一些重要客人。
既是出自四方镇,自然会些武艺,但多年来,她并未施展过,今次却是拼了命般营救天绍青。
虽有天绍青压在背脊,难堪重负,但她一路咬牙飞奔,捱到天亮,终于在一处荒郊草地不支,这才松开绑缚在天绍青腰身的薄纱罗,放她坐在地上。
这时,远处已听得到赵铭希带人吆喝声:“搜,都给我搜!”
衣鸿影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回身朝天绍青道:“妹妹,你留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天绍青连忙道:“姐姐,你要小心。”
衣鸿影走出两步,忽又折返回来,定睛望了天绍青片刻,道:“他们人多势众,赵铭希心思慎密,必定非常人所及,姐姐若不能一次将他们全部引开,恐赵铭希门下有人来此搜寻,倒时妹妹无法逃脱,他们只需一眼,便可以察觉你在此处……”想了一想,四下看过两眼,转回目光道:“这里渺无人迹,周围俱是草地,无法藏身……”
叹了一口气,不由面露焦急,猛然低眉,忽然一喜道:“这地上荒草倒是长的奇高,不若我扶妹妹俯身趴在草丛,借草叶掩住身形,就算玄天门有人找到这里,只要妹妹不出声,一时半刻,他们也难以发觉。姐姐将他们摆脱之后,会尽快赶来,妹妹,定要等我!”说罢,扶过天绍青藏住,惊鸿剑在手,一掠数丈。
片时,天绍青听到有人在远处喊道:“二门主,衣鸿影在那里!”
窸窸窣窣,脚步远去,过了一会儿,又有脚步临近,天绍青只听得一阵呼喝,连忙稳住气息,努力闭声。
一行人持剑在草叶中削砍,这时,又见得衣鸿影的身形在旁侧一闪,一行人再无心思停留在荒草中,俱厉喝一声,一同追击而去nAd2(
天绍青心中暗道:“能在赵铭希手下,不被所擒,又使得众人眼花缭乱,大乱方寸,姐姐,果真是一身好功夫,一剑惊鸿,轻功绝伦,孤鸿照影,姐姐不负虚名!”
原地伏趴许久,不见衣鸿影再次回来,偶又听得剑声交击,及赵铭希的怒叱,天绍青一时焦急,就地蠕动,口中喃喃呼道:“姐姐,你在哪里,要小心啊!”
几番滚转,摇的周身荒草乱晃。
这时,地平面猛然现出一个人影,待到近了,这人双目四下扫视,极目远眺,即刻看到草丛里有一抹衣衫在晃动。又仔细倾听,听到有人张口呼救,喃喃痛呼,一个半躬的身形倾斜着晃了一晃,他正要出声,她已经浑身无力倒在了草丛里。
他立刻提起脚步,匆匆奔过去将她扶过,却惊讶地发现她双臂经脉齐断,整个手臂掉落下去,显得僵硬怪异。
这人显是有些吃惊,愣了一刻,双臂伸出,大力将她抱起。
天绍青闻有人靠近,不知是谁,但凭感觉,不似玄天门中人,急忙问道:“你是谁啊?”喃喃细语,说话亦有气无力,极度虚弱。
几日养伤,俱在方才那一刹那动作间,将伤口扯裂,坐起数次,亦被迫摔倒数次,此刻,手臂亦疼痛不止。
那人见她问话,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回道:“我是苏乔,你还记得么?”
“是你!”天绍青无力地回答了一句,随即轻慨道:“没想到我会碰到你!”
苏乔闻听此话,隐隐意识到不对,如何她会这般问他,难道她看不到?遂将手放在她眼前试探,她竟毫无反应。
苏乔立刻情急,凝视她问道:“青姑娘,你可看得见我?”
天绍青摇摇头,声音异常微弱:“我眼睛中了毒,已经瞎了,所以你不说话,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她说话颤抖无力,苏乔心中惊异,又问道:“怎么会这样?是谁害你的?还有你的手怎么了?”
猛力抓住天绍青的手,却发觉僵硬,更因一时用力,使得天绍青痛呼不绝,苏乔顿时心如绞痛,他实在难以相信昔日如同女仙一般的天绍青会落得如此境地nAd3(
天绍青不及再次答话,苏乔已经急匆匆地抱她入怀,朝远处奔去,顷刻,便已进入一间竹木搭制的煎饼铺。
这煎饼铺距草地有几里的路程,正立在过往道上,外形虽然狭小,但亦可供三五人容身。
老板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个头高挑,皮肤白皙,眼中清光四溢,极是精神,苏乔赶去的时候,她正扯破嗓子地叫喊:“煎饼,好吃又便宜的苏州煎饼啦!”
正在此时,苏乔怀抱天绍青,疾喊道:“时钟钰,借你房间一用!”
不待那叫时钟钰的姑娘回话,苏乔已疾步奔进铺子内屋,将天绍青放在里面一张简陋床榻。
那时钟钰身穿宽衫,见此连忙将外间客人轰走,大声叫道:“对不起啊,各位,小店今日有事,不卖了啊!”
此时正逢大清早,是煎饼生意最好的时候,她却无端叫停,自然引得几位客人不满,时钟钰一脸赔笑,说是自己请客,笑嘻嘻地送走客人,转身拿起一壶酒走入里屋。
她为人豪爽,酒不离身,与苏乔相识,则是半年前,当时天绍青与柳枫在河木村醉心湖中琴笛合奏,苏乔心中惆怅凄苦,自离开醉心湖之后,茫无目的行走,辗转漂泊到贵池城外。
他日日栖在路旁的大树下睡觉,也未注意这间煎饼铺突然换了店主,原本的主人则是一个头陀老汉。
待苏乔一夜睡醒,煎饼铺非但改面换新,竹木搭制的墙面似乎也高阔许多,将原本无法栖身住宿的店铺扩开数丈,里面既可以供人食宿,又杯盏器具,被褥等物一应俱全,就连小解之处亦以竹木围好。
苏乔心中虽是诧异,但也只是瞥了两眼,觉得与己无关,几日流连此处,吃过东西,便转头就走。
这一日,瞥见老板娘从内里走出来,这老板娘一身男装行头,头巾束发,英姿不减,个挑男儿,神采飞扬,一脸喜气。
苏乔一时来了精神,便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他对女子虽然不能说非常了解,但于苏州街巷喝酒数年,饮酒与女子打交道,次数倒也不少,因而一眼便瞧出女扮男装的端倪。
那个姑娘见他打量自己,目露惊奇,正要说话,却见他转身欲走,遂拿了旁侧桌上的一个酒壶,仰首灌了几口,似是有意引起苏乔注意一般,口中连呼畅快。
擦了擦嘴角酒水,抬目见苏乔果然被酒气吸引,转目盯着她手里的酒壶,她笑着道:“我请你喝啊!”说着,已将酒壶高高举起,诚意相邀。
苏乔想也未想,便照直上前坐下,那姑娘便拿大碗倒酒。
两人干了一杯过后,她忽然望了苏乔一眼,说道:“我叫时钟钰,你叫什么?你好像经常来我这里嘛,我们做个朋友怎样?”
苏乔猛力灌下一口酒,随口答道:“苏乔!”说的面无表情,看也未看她一眼。
时钟钰却十分高兴。
吃喝罢了,苏乔翻了翻衣兜,忽觉无钱付账,原来连日流浪,随身钱囊早已空空如也。
时钟钰将他惊慌收入眼中,与他目光相视,苏乔立刻面露尴尬,时钟钰微微一笑:“酒逢知己,千杯亦少,谈钱多俗气,既然是朋友请喝酒,当然不要你的钱啦!”
苏乔不会深想,亦不愿深想,他身无分文,既然有人分文不收送给自己,他觉得也没有必要继续客气。
此后,他每次经过煎饼铺,要么遇到店铺关门,要么遇到时钟钰叫卖,只要遇到,时钟钰都会送他几个煎饼。
苏乔无处可去,就靠这些打发时日,一来二往,便与时钟钰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他究竟为何醉酒,为何故意放弃理想,放弃斗志,时钟钰隐隐留意到必与苏乔母亲有关,至于具体详情,苏乔始终闭口不言。
但凡遇到苏乔心情惆怅,时钟钰每次都拍一拍他的肩膀,碰杯安慰:“喝,再干一杯!喝过之后,包你将不快忘得一干二净!”洒脱的挥手,潇洒的喝酒。
苏乔次次俱会因此豪情大涨,与时钟钰喝罢酒,两人立在夜下,对着夜空放声大喊。
不快之事,都随风而逝吧!
二百八十九孤忆青乌留路竹,独弹思切入清音
?夜朦胧,月朦胧,时钟钰的铺子似罩上了层层纱幔,光华在纱幔中隐现,迷离似雾。
药杵声声,一遍遍自铺内传出来,既响且脆,竹木屋亦隐隐听得女子的痛嚎。
床上女子陷入昏迷,始终不曾清醒一刻,苏乔把脉数次,亦登山攀岩,进林搜湖,找来数十种药草,此刻,正坐在屋内,双手鼓着药杵,焦急地捣动着。
已入七月,天闷气热,他的两颊早已渗下汗水,滴在了药杵上,他却毫无反应。
时钟钰自殷汇镇买了整整几钱钩藤,决明子等药材,赶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外月光笼罩,屋里漆黑一片,摸不到半丝人影,进门之际,不免大呼:“哇,什么时辰了,还不点灯?”
苏乔却无应答,只将药杵捣的更快。
时钟钰摸黑打亮火折子,将灯盏点亮,天绍青的痛嚎及挣扎瞬即变得清晰。
时钟钰面色微皱,朝过瞥了一眼,回头又见苏乔神情痛苦,闻声而侧首,视灯光而闪躲,心里顿生疑惑。
他为何今夜这般沉默奇怪?相处半年以来,他洒脱喝酒,尽弃卑亢而面世,已在时钟钰心中留下深刻印象,自知他并不是一个习惯黑暗的人,亦从不见苏乔如此勤快做事。
时钟钰目光先在床榻与床下各停留了少刻,仔细观察,发觉但凡天绍青躺在床榻痛呼,苏乔俱极为痛苦地侧首避视,每当此时,药杵声便更甚响亮。
时钟钰立刻明白,他这是极力压抑情绪,一边守望天绍青;一边又害怕听到这种声音,不敢看她挣扎的面容。
这便是漆黑忙碌的缘故?
时钟钰眼前一亮,她第一次发现苏乔除了喝酒奔放之外,竟亦有情绪波动,不是平日那般对事不闻不问,一副事不关已,只顾醉酒流浪nAd1(
她心下惊喜,却又不动声色,故意咳了一声,抓了随身的药材在手,问道:“钩藤、决明子,都按你所嘱,全买回来了,快告诉我,现在还要做什么?莫不是直接熬药吧?”
苏乔低头捣药,头也不抬地回道:“麻烦你,决明子煎炒,微香待冷,加水煎汁,然后去渣,入粳米——”语气顿了半刻,斩钉截铁道:“煮粥。”
时钟钰略有迟疑,紧问:“粳米决明子粥?这于青儿姑娘的病症有用?”
苏乔抬目,与时钟钰目光对视片刻,道:“《本经》有道:决明子治青盲,目淫肤赤白膜,眼赤痛,泪出,久服益精光。若炒后捣碎,则散风清热;加粳米煮服,则清肝明目,是民间方,宜这个季节服用。青姑娘目痛乃是剧毒入侵,暂时无法可解,今又逢天闷气热,她行动不便,散热不济,自然风热内淫,血不上行,眼痛遇此则会加重……”说此,望着时钟钰,道:“你不妨看看,她的眼睛是否已是泪水浸染?”
时钟钰面露疑惑,走到床前看了天绍青一眼,果见她面颊汗滴四伏,泪流不止,不禁惊呼道:“还真被你说中了!先前她眼角有泪,我还以为她绝望生悲,在此哭泣呢,原来另有内情。”
苏乔似已料得如此,续道:“治当即为驱逐。决明子苦能驱热,咸可软坚,甘可补血,力薄气浮,又可升散风邪。治目止痛,非此药莫属。但此药通肠胃,每日一服即可,不宜太过,否则身体有损,反招其害。”
时钟钰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
苏乔一顿,又低声嘱道:“石楠藤,可舒筋活络,强腰膝,除痹痛,医筋骨疼痛,腰膝无力,当服此药。旋花,连根带叶煮汤,亦治损筋伤骨之疾,可舒筋活血……”
时钟钰意味深长地望了苏乔一眼,突然手指苏乔,肯定地道:“你以前是个大夫!”
苏乔一愣,捣药的手随之停下,将头侧开,道:“不是!”回答坚决,神情极是惊慌nAd2(
时钟钰观望了他片时,已觉察他在遮掩某种经历,捕捉到这丝端倪,她已不打算继续追问,因为伤心过往,别人不愿触及,她自然不会勉强,免得使人触景伤情。想至此处,便转身道:“药可以等人,病不等人,暂且将这粥熬罢给她止痛,我去忙了!”说罢,拿着决明子等药,欲出屋而去。
尚未行出几步,就听苏乔在身后说道:“钟钰,决明子捣粉,若与枸杞子粉,掬花粉混搅,当茶食饮,也可医肢体麻木瘫痪,头晕目眩;若熬粥,放少许冰糖,可减苦味。”
时钟钰扭过头来,苏乔从地上起身,左右手同时端过一个药碗,俱是捣就的药草,一面走,一面避过时钟钰探寻的目光,道:“我以前看过医书,麻烦你了!”
两人一同走去厨房,苏乔顺手抄起一壶酒入内,时钟钰转头望他,苏乔道:“钧藤轻能透发,清能解热,配伍全蝎,可息风止痉,通络止痛,治四肢麻木疼痛◆以紫草凉血活血,助其流动,可以酒辅之,清火,乃稳妥之法……”
时钟钰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全然不似从前酒鬼模样,暗地点头称服。
可熬罢药,喂天绍青服下,苏乔仍愁眉不展,踱步不止。
二人等了半刻,天绍青不见醒转,口里呓语不断,连呼‘姐姐’,时钟钰与苏乔不知她所呼何人,唯有等待。
待深更十分,天绍青方有苏醒之势。
从清晨与衣鸿影分别至今,已过去数个时辰,天绍青并不知道身处煎饼铺内,只当仍在荒郊草地,直到时钟钰在旁说话,她才有所意识。
时钟钰见她醒来,欣喜异常,朝屋内的苏乔招手道:“小乔快看,这姑娘醒过来了,你那药还真有效呀!”
苏乔闻言惊喜,箭步如飞奔至床前,天绍青眼前无物,茫然四顾,待搜寻到苏乔脚步,急忙道:“是你救了我?苏公子!”
苏乔将她扶靠在床头,道:“是,我是苏乔,这里是附近一家煎饼铺……”说着,引荐时钟钰,道:“刚刚与你说话的正是老板时钟钰,她是我的朋友nAd3(”
天绍青遂向时钟钰道谢,转过头又道:“我的那位姐姐呢?”
时钟钰Сhā话问道:“哪位姐姐?”
天绍青听此,心陡然一沉,急道:“碧云堂的衣鸿影!”
时钟钰惊叫道:“是她?原来你说的姐姐就是她?”说此,又盯了天绍青一眼,脱口道:“我认识她!”
苏乔奇怪地朝过瞥视,时钟钰连忙一笑,道:“碧云堂新来的头牌女乐伎,略有耳闻,据说琴声犹如天籁,就是未见真面!”
苏乔这才将目光投向天绍青,道:“青姑娘,你问她作甚?还有,你如何会来到殷汇镇?”
天绍青便将与衣鸿影相识的来龙简要叙述了一遍,单单避过与柳枫的恩断情绝,及朱思啸伤她一幕,说罢,转问:“我与鸿影姐姐分别,她若不曾寻我,恐绍青连累她被玄天门捉去,果真如此,绍青便不可在此久留,需得赶去救她;鸿影姐姐若是脱险,定会四处寻我,若找不到——”
苏乔见她情急,立刻道:“我再去原处看看!”
时钟钰见他欲出门,将他拦住,道:“你且留在此处照顾她吧,我又不是大夫,还是你留下来妥当,我去打听那位鸿影姑娘!”说毕,转身出屋。
二百九十孤忆青乌留路竹,独弹思切入清音
?竹屋内朦胧的灯火散发,没有人留意,时钟钰立在煎饼铺外,目望竹木屋脊半刻,突然燕子掠空一般跃上屋顶,在屋脊处俯身,也不知如何取法,竟相继抽出两件物什,一个乃梅花枪枪头,一个乃是枪杆。
那屋脊显是留有空隙,就好似为两物量身定做,时钟钰将之取下,毫不费力。
夜黑望屋顶,丝毫看不出异样。
时钟钰两手用力,枪头与枪杆立时卡牢,顷刻变作猛而有力的梅花枪,时钟钰望了梅花枪片刻,忽而面露笑容,飞身跃下,整个动作轻巧无比,灵敏至极。眨眼,已朝方圆数里外的坪地奔去。
是夜,坪地猛然传来一阵拔刺声响,一个人影转而出现在草丛,脚步杂乱,放肆地奔跑,不是时钟钰,却是赵铭希。
呼哧声声,赵铭希在黑暗中疯狂飞奔,神情错乱,茫无目的,直到摆脱秦琅及玄天门一行人,见到坪地四下无人,方才止步。
望着黑夜,他突然朝远方大声叫道:“绍青,青世妹!”
就这样叫着,希望远在另一边的她可以听到,发泄他心底的思念及煎熬。
没有人理解他,他也不需要他人的理解和同情,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思念着,付出着……
夜晚,孤寂,无声。
赵铭希双眼迷茫,坐倒在地,喃喃道:“为何不辞而去?这等时候,人地生疏,伤势未好,行动不便,你能去哪里?”
想及天绍青,他以手支额,汗和泪交融,喷涌滚烫,心头涌起一种空前的伤心和难过。
赵铭希没有父母,五岁以后,从来不曾感受过悲伤,也没有人杀他,都是他杀别人。
赵家的宗旨:面临危险,如果要想自己活着,就必须在对手击杀自己之前,先一步将对手杀死nAd1(
赵铭希太能体会生命脆弱的感觉了,小时候沉湖那一刻,生命垂危,无助绝望,他感受到最真挚的一份温暖,是大哥赵铭锐紧拖着他的身体游出水面,听到最真切的一句话,便是大哥急切的嘱托呼唤:“铭希,你要活下去,为我们赵家而活,杀死别人,薄自己,不该为逝去的东西流一滴眼泪!时刻谨记,我们没有痛苦和悲伤,这样我们才能好好地活着……”
这种信念自此扎根赵门。
很多年过去了,赵铭希也渐渐淡忘了失去父母的痛苦,甚至于回想起来,淡然无触,情绪木然。
也许自小杀人练就自身强大,他深深地明白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尤其乱世纷争之下,强者更应该懂得保护自己,适应生存。
在尚未遇到天绍青以前,赵铭希开朗无忧,物尽其用,有利于自己的,绝不放过。
然而,如今他变了,父母逝去,十八年来,他又尝到了眼泪的滋味,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胸口的刺痛却又一次传来。
月色虽迷朦,但也瞅得见那里一片血红,已经由衣里渗到衣外,他的伤势并没有全好,太白山自受那一剑,赵铭锐也并没有用《玄天心经》为他医治。
赵家的人是自强的,决不被弱者打败,离开太白山之后,赵铭锐便让他自己挺过这一关,将他性命交与上天决定。
若他意志力薄弱,不能挺过,那便是上天之意,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赵铭锐作此决定,是痛苦的。
赵铭希躺在房间,不服药石,抵抗剑伤,与性命相抗,赵铭锐更是与天做赌。
赵铭希清晰地记着大哥所说的每句话:“你是我的亲弟弟,大哥一直对你爱护有加,大哥也曾说过,只要我弟铭希有难,大哥纵使拼得一死,也会护你周全!天门剑本为赵门之物,当年赵门送于红线女,红线女今已逝去,她的后辈与赵门并未恩惠牵扯,我们夺来理所应当nAd2(以你的功力,只要柳枫功力不曾恢复,便没有人可以伤你。眼见即将到手,你却一念之仁,将大好机会白白送给那个丫头。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们赵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赵门亦没有弱者。命是你自己的,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落到这个境地,若想活下来,自己慢慢痊愈!”
赵铭锐想给赵铭希一个致命的教训,想使其弟迷途知返。
赵铭希岂会不知呢?
这的确是个惨痛的代价,然而,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所有的忏悔,俱在赵铭希重新望见天绍青那一刻坍塌,她已经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模样,无法跳舞,无法舞剑,甚至于看不见这个人世。
他可以体会天绍青孤寂无助的感觉,就像自己当初与天赌命,那般害怕、彷徨,需要亲人的帮助。
不知不觉中,赵铭希亦将天绍青视作了亲人。
此刻,他心中空落,亦如小时候失去父母那般彷徨。
他低头看了两眼胸口的剑伤,虽然隐隐作痛,但他还是站起来继续奔走,一面走一面四下张望呼喊。
秦琅与衣鸿影走来的时候,赵铭希正立在一株树下,见到衣鸿影,他立刻奔前数步,霍然出剑,搭在衣鸿影颈项。
不到半刻,玄天门数十门人亦闻声赶来。
衣鸿影没有退避,冷眼相对,镇定如初,似乎早有料到。
赵铭希见她无畏无惧,冷声威吓:“不怕死?”
衣鸿影瞥视他的神情,虽然赵铭希故作凶恶,但她总觉得这样的人尚有一丝良知,因此并无胆怯,平静地道:“鸿影独身而行,早知会被你们抓到,此番回来就是想做解释,并不打算离去!”
赵铭希放下剑,在她周身走过半圈,打量了半响,冷笑道:“深藏不露,你倒是坦然!也对,一个人,岂能敌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呢?”突然于鸿影背后止步,玄天剑霍的一闪,落在衣鸿影肩上,冷目逼问:“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就不杀你!”
衣鸿影目不斜视,镇定道:“你不会杀我!也不敢杀我!”
赵铭希被迫将剑逼近她的脖颈寸许,厉吼道:“我赵铭希杀人无数,有什么不敢?”
衣鸿影亦铿锵有力地道:“赵二门主千里迢迢来至此处,将她带在身边,可见情意甚深,而她却要千方百计地离开你nAd3(鸿影薄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赵二门主若杀了鸿影,你与她今生便再无可能,相见即是相仇!赵二门主还敢杀吗?”说罢,斜视身后的赵铭希。
赵铭希闻言趔趄倒退,下意识地挪后一步。
衣鸿影余光将之收在眼中,又道:“她嘱托鸿影带她离开殷汇镇,倚仗的正是朋友的真诚与信任,你杀了她的朋友,她只会恨你……”
赵铭希心里一惊,两颊发涨,大声叫道:“闭嘴,不准再说!”手中剑却渐渐松弛,脚下连连后退,显是受惊衣鸿影方才所言,有些后怕。
秦琅在一旁说道:“赵兄,事出突然,鸿影轻功高绝,本有机会逃脱,可她并没有一走了之……”
衣鸿影见秦琅并无责怪自己之意,连忙道:“秦公子,鸿影隐瞒武功,是鸿影不对,但我有苦衷,刚刚路上已经告诉秦公子,秦公子非但不责怪鸿影,反倒与鸿影一道找寻绍青妹妹,秦公子大人大量,鸿影在此多谢了!”说罢,行了一礼。
秦琅转顾她一眼,点头道:“这件事发生在碧云堂,秦琅亦有责任!”说着,转首面向赵铭希,道:“赵兄,实不相瞒,鸿影家在南唐边城一带,日前朱室攻城掠地,她家俱被摧毁,故而潜伏在碧云堂。日间她得到消息,太尉李枫领兵与敌兵交战正欢,鸿影大仇有机会得报,本欲即刻赶回边城,之所以去而复返,是因为……”
衣鸿影盯着赵铭希,接话道:“那位绍青姑娘,我离开之前,将她藏在一处草丛,可是刚刚我回去找她,她不见了!”
二百九十一芳草风夜寸寸寻,玉衡千里赴天廷
?月夜岑寂,星空寥廓,参横斗移,表里隣隣相映。
衣鸿影将天绍青踪迹已无一事说出来,立刻引得赵铭希膛目结舌,慌了神般朝四下喊道:“快去找!”
窸窣声起,坪地刚刚恢复的静寂复被扰乱。
衣鸿影领赵铭希等人回到天绍青之前伏趴的那处草丛,只见丈许内的草木压折,横七竖八的委顿在地,显是天绍青在此伏地挣扎所致,青草绿丛亦有断碎的痕迹。
几人似是发觉当中细微,俱都将目光顺着压折的绿丛扫视走动,但凡有人影踩踏,草木俱不齐整,都有毁坏迹象。
衣鸿影先前着急天绍青寻之不见,并未注意这一发现,此刻发觉,竟是欣喜异常,当下与赵铭希等人对视,一道沿踩踏踪迹四面搜寻。
坪地方圆数里,南北两面俱是湖泊与荒芜纵横,东面为密林高山,西面为官道。
天绍青从清晨便被苏乔带走,至今已整整过去一日。
一日当中,赵铭希一行人反复折回坪地,那番走动,早已将草木踩的参差不齐,就算有脚印遗留痕迹,亦杂混无章,歪斜遍布,一时半会儿,难以清楚辨认,几人唯有分散开来。
眼见走出坪地,衣鸿影仍一无发现,她原地伫立,目望夜空,此时心下却已没有了主张,正在思索之际,猛见前方有一方密林,略一沉思,便走了进去。
却说密林分布在坪地东面,是通往高山的必经之地,白日苏乔便在此山采药,数度与赵铭希等人擦肩错过。
衣鸿影先是摆脱玄天门跟踪,悄然来到一株树下,刨土取出一套苍苍白发满布的头皮罩住头部,又换了身老翁行头,转而头戴竹笠遮住面容,将惊鸿剑掖在袍中,那衣袍衣蓬袖宽,惊鸿剑短小精致,只是尺来长,藏掖并非难事。
此刻,赵铭希为寻天绍青早已心烦不已,无暇顾及自己,因此,她极为顺利将随身几个玄天门门人摆脱nAd1(
她欲待找回天绍青,将其安顿妥当,速速赶去边城,因为她今日在镇上探到一个消息,四方阁阁主蓝少宝现身边城。
除了报仇之外,她有些事情yu找曾经的阁主相问。
她手扶竹笠一角,小心翼翼地走出两步,忽又止步想起天绍青在自己房间与己所说的那番话,是关于柳枫的种种回忆,想至此,低语道:“兴许鸿影可以为你看看柳枫!”
孤身寻人,衣鸿影自知困难吃力,况天绍青行走不便,无人照顾,流落在外,必命在弦上,若要尽快将其寻回,必须借助玄天门及玉柳庄势力合力行事。
天绍青之所以委托自己带其避开赵铭希,衣鸿影自然知晓情由,如今这般做法,亦是逼不得已,但她并未忘记与天绍青的承诺,故而白日里她特意去别处找了这身衣物。
若赵铭希先一步寻得天绍青,她免不得要以遮人耳目的手法救出天绍青,倒时得罪玄天门,她再想离开殷汇镇,必定险阻异常,换上这身行头,亦是为图方便。
明日日落,若还是无法找到,她必须离开此地,因此成败俱在今夜,不管自己能否找到天绍青,但赵铭希得知消息,必会尽心竭力寻找,她亦可放宽心了。
这般想着,衣鸿影不禁加快脚步,她打算尾随玄天门一帮人观望情形。
穿过密林,前面便是高山,因她脱离玄天门视线,不多久,便被祭月发觉,一干人在密林搜罢,怀疑她已上至高山,祭月遂下令呼喝门人朝山上而去。
衣鸿影原地顿了半响,见一行人毫无发现天绍青影踪,便欲出离密林跟踪赵铭希等人探看情况,故而转身飞奔。
不出百步,猛然前方不远处一株老树树杪一阵晃动,树杪后,只见时钟钰一手握着梅花枪,一手摇着一片树叶在口边轻啄nAd2(
她余光微一扫视,已瞥见衣鸿影在密林穿风奔走,当下一面诡笑,一面坐在树杈悠然地晃起双腿。
待衣鸿影来到树下,她猛地扔掉树叶,抓枪在手,利落地从树上跳下来,道:“小娘子要去哪里啊?”不由分说,截住了衣鸿影的去路。
衣鸿影哪料得会有陌生的声音?且她早已换过老翁行头,乍被人如此识破,心下万分诧异,无比吃惊地收住脚步,将竹笠揭起一角,迎头瞥视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时钟钰个挑男儿,带巾束发,身着宽衫,与市井上寻常男子行头无二,因是炎夏,她又把双袖挽至肘处,看起来洒练不羁,又目露神光,神情促狭,手持梅花枪,刁钻外露,一时半刻,引得衣鸿影一愣,连忙暗地摸向衣袍中的惊鸿剑。
她心中思索时钟钰会否是玄天门中人,来意如何,俱不便肯定,因此始终默然不曾说话,打算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变化,所以目光只在时钟钰身上打转。
她打量时钟钰,时钟钰亦打量着她。
两人对望了片时,时钟钰忽然一笑,道:“夜黑风高,藏匿密林,行踪鬼祟,甚是可疑,让本公子看看你是想骗人还是要偷财?”说话间,一只手猝然探前抓向衣鸿影,手法竟连衣鸿影也没有看出来,无比迅疾。
衣鸿影一愣,退后一步,指着时钟钰叫道:“你刚刚一直躲在这里?”
时钟钰道:“我看到有人躲在这附近换衣服,一会儿翩若惊鸿,一会儿又变作俏老翁!”
衣鸿影闻言面红耳赤,想及自己换衣俱被窥视,顿时又羞又恼,道:“既知如此,何不走开?你——好生无礼!”
时钟钰嘿嘿一笑,道:“钟钰一人在此,良宵寂寞,正愁无人作陪……”说至此处,目中聚光,诡异地瞧向衣鸿影nAd3(
衣鸿影怒声道:“你想干什么?”
时钟钰道:“今晚运气真不赖,这么姣好的相貌,做我夫人正合适!”说罢,身子滑出,伸手又锁衣鸿影手腕,被衣鸿影格开,又势头调转,手臂前伸,手心借力抚衣鸿影脸颊。
衣鸿影大喝道:“大胆!”剑出衣袍,拔剑即出鞘,砍时钟钰手臂。
时钟钰进而不攻,看似左右避闪,却教衣鸿影一连砍了十三剑。
梅花枪未出手,也沾不到时钟钰的一片衣角,而时钟钰似在戏耍一般。
片刻工夫,衣鸿影假须已掉落下来,时钟钰望了一眼,惊呼道:“果然生的俊俏!”顿了一顿,又欺近一步,梅花枪上挑,一枪挑开竹笠,竹笠掀开,满头斑白轻垂而下,清晰可见。
虽是如此,衣鸿影身形纤弱,仍教宽大衣袍遮掩不住那份婀娜,她两颊秋波荡漾,皮肤白皙,娥妆频闪,女儿姿态暴露无疑。
时钟钰见此调笑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方才时钟钰听祭月一行人称之衣鸿影,早已观察多时,但素闻衣鸿影乃碧云堂琴伎,从不知衣鸿影竟会武艺。
对拆几招,发觉衣鸿影武功路数十分奇特,并不是出自玉柳庄。时钟钰亦摸不清来路,倒让她不敢轻易肯定此人是碧云堂的头牌琴伎衣鸿影。
这番表面进攻,却只是一味戏耍,顿使衣鸿影警觉,立刻意识到时钟钰是在试探自己,此刻,她也已肯定时钟钰并非玄天门中人,心下放宽不少,但不明时钟钰拦截自己意图,亦不敢放松警惕。
她惊鸿剑将剑法刺得凌厉强硬,却不动声色只以刚砍击,卖出只刚不柔的破绽。一时间,与时钟钰对招,两人不分胜负,一个进攻随意,戏耍不止,一个怒言相刺,却逐渐留下余地,凌厉减慢。
时钟钰钻敌空门,梅花枪拦、拿、扎,又以挑、拨、带、拉为辅,力贯枪尖,走势开展,枪出如镖,俱扎一条线。
衣鸿影身姿灵活,敏捷多变,惊鸿剑挥如弹雨,知晓自身优势乃是近博,而梅花枪擅直线攻击,故而次次俱如蛟龙戏水,巧妙躲过时钟钰的远攻枪刺。
时钟钰枪杆在手,梅花枪被舞的上下翻飞,如梨花纷飞,虽是随意,却收放自如,变幻莫测,枪法刚劲有力,连贯通达。
时钟钰问话半响,不见衣鸿影答话,猛然将枪头扎地,借力纵身,闪电般跃到衣鸿影身侧,左手一扬,衣鸿影一头假的白发便被扯了下来,原先的头发则在此刻倾泻散开,迎风飞舞起来。
衣鸿影大惊,转身就欲打时钟钰,却被化开掌势。
二百九十二芳草风夜寸寸寻,玉衡千里赴天廷
?月如流烟,在院中洒下点点银光,照的玄天门那两个门人的脸庞斑驳不清。
眼见时钟钰与衣鸿影相继冲进屋,他们拦之不及,匆忙朝屋内喊道:“二门主!”声音洪亮,以示提醒。
语声方一落下,屋内灯烛已被打灭。
时钟钰于此突喊:“苏乔!”声如惊雷,在屋内炸开,显然,她见血迹遍布,以为苏乔有所不测,才会如此焦急慌张。
衣鸿影此刻则是一片迷糊,她不能够确定那血迹是赵铭希与时钟钰的朋友苏乔中的哪一个,亦或是血迹为天绍青所遗,故而赵铭希才会派人守在屋外?
这般思索,衣鸿影亦不禁慌了手脚,紧紧护在时钟钰身后。
就在时钟钰进屋的瞬间,一个人影肇即扑来,劈面便是一掌,手法极快,似乎早在等待有人闯入。
时钟钰闻得掌风迅疾,料定乃武林高手,但仔细辨听,又发觉骇然的风势中,虎啸风起的余势不足,断定对方身受重伤,内气不顺。
如此形势,若冒昧出枪行刺,未免胜之不武,当下应势提掌,神情绰有余裕,欲图先以掌博内力将攻势化开,再借机擒住对方便可。但又怕对方故布疑局,故又将梅花枪时刻紧握手中,警惕动静。
黑影蓄势欺前,时钟钰突然感到对方掌势的影踪全无,心下骇之,木然不动的刹那,一道剑光自她的眼前闪过,疾走雷霆,朝她当头下斩,力道惊人悚人。
剑芒光华一闪,映出赵铭希明亮的双眼,衣鸿影在外瞧在眼中,正要说话,枪与剑交击声已起,黑暗中,只见时钟钰猝然提枪举过头顶,以期抢攻,将剑来势震开。
梅花枪上迎,玄天剑却压在枪杆,直挺挺下压。
衣鸿影抢身来到时钟钰身后,立喝道:“二门主,莫要伤她!”
闻听喝声,赵铭希抬首瞅见衣鸿影立在门口,月色斑驳,将她衣饰亦照的几分鲜明nAd1(
赵铭希冷顾她一眼,见她朝自己点头示意,意外之下也转手收剑。
衣鸿影正大松一口气时,赵铭希漫步转到时钟钰侧面,身形猛然挡开衣鸿影的半分注视,突然以不备之势出剑横在时钟钰脖颈,另一手又迅雷般止住了时钟钰脑后的哑门茓。
时钟钰惊愣,衣鸿影立刻回过神来,目注赵铭希,变色道:“二门主,她是我的朋友,也是这里的主人,刚刚她不在店里,回来后以为有人在此捣乱,故而出手,并无恶意,放了她吧!”目带央求,心中却暗自惊讶赵铭希此等做法。
赵铭希看也未看她,只顾注视时钟钰,防她在自己手中松脱,朝外冷声道:“点灯!”声音却是不大,似乎极怕惊扰他人。
衣鸿影被迫依命而行,灯盏燃上,屋内恢复亮堂。
衣鸿影转身环视房间,目光及处,只见苏乔躺卧在一旁的地上,已经倚墙而眠了。
时钟钰则料定苏乔是被赵铭希出手打晕,因为苏乔喘息犹存,身上并无伤痕。
她目光斜向赵铭希,憎恨此人出手暗算自己,赵铭希见此低声冷喝:“我便解开你的茓道,你莫要大声!”
时钟钰冷瞟他一眼,待他解开自己哑茓,嚷道:“原来你小贼便是玄天门的二门主赵铭希,哼,卑鄙小人!若真有胆量,便出去与我比试一番,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如此出手暗算,小人作风!”不屑地转过目光,仔细打量起屋内,见苏乔只是昏睡,而天绍青安然躺在床榻,方长舒口气。
衣鸿影则瞥见赵铭希面色惨白,冠下长发零散不齐地肆意散落,有些则随着汗水黏在脸颊,一身橙色对襟纱縠衣被血污浸染成斑斓,满布伤痕,鲜血淋漓nAd2(
这赵铭希原本双眼乌黑明亮,目中神光四射,流转似剑,疾如电闪,左顾右盼间,俱掩不住神采焕发,况且八尺身长,与柳枫齐等个头,长身挺立,英姿卓然,望之穆穆,气度翩翩。
此刻却俱失去了本来颜色,更隐隐露出一分狼狈,眼神暗藏无比狠辣的神色。
不免教衣鸿影大吃一惊,她如何也料想不到这短短时辰内,赵铭希会发生这番重大的变故,这才明白他谨慎警惕,不惜暗剑伤人的原因。
时钟钰看也未看赵铭橡容,转头暗骂:“卑鄙!”
赵铭希闻言阴冷发笑,丝毫没有因为剑伤减下气势,紧盯时钟钰,冷讽:“防人之心不可无,怎么,忘了?”
时钟钰气极,赵铭希望了她神情一眼,面露狰狞,剑刃逼近寸许,移步至时钟钰面前,剑不松弛,横视时钟钰,狠目道:“华山五绝‘刀鹤石’那五个老鬼从虔州追我到贵池,一路杀我玄天门门人,直到这里也死不罢休,是他们指使你来的,是不是?刚才与他们说好,我们两派各自疗伤,一个时辰后再决高下,有玉柳庄秦世兄作证,现在时辰未到,他们竟敢反悔?”
且说赵铭希口中的华山五绝‘刀鹤石’,乃是华山‘倚’字辈道人,与天倚剑、上官倚明为同辈子弟,俱是华山七剑门下,加之死去的老三王倚松,八人合力,各举长剑,走八卦,可变生‘天玑绝生阵’,阵法若走势巧妙,可有六十四种变化。
天玑绝生阵为华山派一贯剑阵,为守派而生,后来王倚松发觉有人混入华山七剑,但因其人神志不清,无人相信其言语,不久,王倚松便告死去。
此等时候,天倚剑也在外另立裳剑楼数年,这天玑绝生阵便因施阵人分崩离析而消亡,‘刀鹤石’五人便在华山掌教成了护教长辈,足不出教。更有传言,除非华山教亡,那便是华山五绝‘刀鹤石’的死期nAd3(
但他们此番跟随清平一道赶来南唐,可见华山对此次擒拿丹阳子与玄阳子的决心。
只是华山与玄天门素乃仇敌,去年玄天门与月明教攻入华山之际,‘刀鹤石’五人死守掌教大殿,当时情景亦是历历在目,时刻铭记心头。
前仇旧恨,再遇赵铭显虔州带走天绍青一事,五人自然不肯罢休,便提前离开虔州,一路追击,再说这条路亦正好可达边城。
此事,衣鸿影在碧云堂亦有耳闻,因而赵铭希这番说话,衣鸿影立刻意识到赵铭希浑身剑伤来因,必是华山五绝‘刀鹤石’追到此处所致无疑。
不待时钟钰答话,赵铭希目光一落,瞅见时钟钰手中的梅花枪,顿时嘲讽道:“没想到长安八大士族的时远道也与华山那群臭道士为伍!”一转手,止住了时钟钰要茓,迫她静立,腾手抽出了玄天剑。
时钟钰立在门口已动弹不得,一面试图冲破茓道,一面得理不饶人的破口大骂:“少胡说八道!你小贼与华山的恩怨,休要扯到我爹头上!”她这番说话却是有意引走赵铭希的注意。
赵铭希将她目的收入眼中,斜顾床头的衣鸿影一眼,此时,衣鸿影正坐在床边,正在唤醒天绍青。
赵铭希早已将衣鸿影目的看在眼中,却没有阻拦,因为他亦盼望天绍青能够醒来,就算她阻止自己,他亦期望能够看到她清醒。
方才他与华山一干人激战,以一人之力对抗‘刀鹤石’剑阵,虽然剑阵仅有五人,天玑绝生阵施展不开,但赵铭希先前早就负伤在身,所谓本有旧患,自然无法将功力发挥到极致,双方俱有死伤。
秦朗见赵铭希力有不敌,呈吃败之象,在旁观战久时,只得跳入阵中,分开双方,高声提议:“秦朗乃玉柳庄弟子,不便Сhā手你们两派纷争,但赵兄来此之前,已负内伤月余,此伤便是当日太白山上让剑与天大侠女儿天绍青姑娘所致。以赵兄武功,若尽全力,天姑娘未必有取胜把握,此乃贵派弟子清平亲眼所见,五位大可向他取证。”
‘刀鹤石’中的风,又名韦倚风,他停剑与其余四人互视一眼,五人点头,各退开一步。
韦倚风捻须沉吟,且说他精瘦如猴,道袍裹不住他面上骨骼暴凸,也许是他幼年家境贫苦,饥饿成习,纵使日后如何调理,也难以改变;也许是他常年吃素所致。
他望了一望秦朗,暴跳如雷地道:“你是说我们华山欠他小淫贼一个人情!”长剑一挥,剑锋所指正是赵铭希所立的方向。
韦倚风身材矮小,却是五人中脾气最为暴躁的一个,听到秦朗此番说话,只觉秦朗不怀好意,而其余四人方倚雨、钱倚刀、钱倚鹤,赵倚石,年纪虽长,却面目肃然,听闻秦朗所言,俱面露迟疑,沉吟不决。
四人俱是一袭道袍,单手握剑,与韦倚风衣色相同,只是面貌迥然有异,道袍上俱见得几处鲜红。
秦朗顿了一顿,目注‘刀鹤石’五人,见似有效用,遂意味深长地道:“天姑娘与贵派素有渊源,赵兄为人豪爽,那一剑让便让了,也不愿借那一剑换各位一剑……”
这番话暗含玄机,意有所指,‘刀鹤石’除了韦倚风之外,其余四人皆面色一变,握剑的手为之颤抖,韦倚风瞧在眼中,回顾四位同门道:“怕什么,我一人还他便是,你们记着,莫放过这赵小淫贼,如今大师兄倚剑不在,你们要救出他的女儿,免得绍青那丫头在赵小淫贼那里受辱,夜长梦多,切记!”说罢,就要一剑刺入胸膛。
他这般针对玄天门,根本不把赵铭希当做正人君子看待,一口一个小淫贼,敌意甚深。
剑举起,韦倚风满脸俱是汗水浸染,滚滚滴落,望着剑锋与胸口仅有的一寸之距,他自行咽下一口气,手臂却已有些许抖动,握剑的手颤抖不已,低首望剑芒,踌躇不前,更不敢回望四周。
其余四人在后瞧着他的背影,更慌张,想阻止,却没有一人出来。若是救下韦倚风,那么他们四人又要谁自受一剑偿还呢?四人互相望望,满面浸汗。
秦朗面露不屑,忽而一笑,拦下韦倚风道:“慢着!”抬目注视‘刀鹤石’五人,道:“各位固然有勇气以剑还剑抵命,但是赵兄却并无兴趣拿走韦道长性命!”
赵铭希立在一旁,闻言瞥视韦倚风,冷哼道:“莫要小瞧我赵铭希,铭希今夜就算死了,也用不着你们还我一剑,要还回这一剑,非你等师尊华山七剑不可,你们五个人还不够资格!”虽已满身血污,但他悍然而立,勇而无畏,并不打算就此退缩。
这番轻蔑,顿时将那五人激怒,五人齐齐仗剑跳前一步,长剑高举右肩上方,与耳平齐,齐声喝道:“小淫贼,口出狂言!想杀师尊,须得先过我们这一关!”说着,便要再战。
二百九十三极目星空空尽头,行人驻步看澄清
?这番谈话也使苏乔想起先前事情,他手指赵铭希及衣鸿影正欲相问二人目的,时钟钰将他拉到一旁,简单叙说了方才一番变故。
苏乔闻天绍青与这几人相识,也不再说话,与时钟钰默立一旁,注视着屋内动静。
这时,赵铭希已握住天绍青的手蹲下,轻声道:“青妹妹,我答应你,你说不杀谁,铭希便放过谁!”顿了片刻,又愁绪满面,道:“今天你失踪了,铭希找了一天,当时只觉得希望已成空,就好像青妹妹永远不再出现一般难受,刚才你没有醒,我很着急,我——”
天绍青用微弱的声音回道:“谢谢你照顾我!”
赵铭希盯着天绍青,认真地道:“铭希带你离开这里吧!”
苏乔立在一角,听到这句话不由一震,错愕着望向床头,面呈紧张诧异之色。
他始终不明天绍青受伤致残的情由,只道天绍青与柳枫相好,对于赵铭希,却是初次相见。
然而在天绍青面前,他似乎已经明白了赵铭希是一个与自己想法相似的人,也许并不相似,只有那份期盼一致,但他从未奢求过赵铭希这样的念头。
天绍青躺在床榻摇首,面对赵铭希的要求,喟道:“一个残废,又不能照顾你!”
这番话听得屋内几人不由鼻头一酸,衣鸿影侧过脸去,伸袖拭向眼角,将一滴滑出的眼泪擦去。
天绍青想起李双白,又想起江湖传言李朝的哭诉之举,忽然道:“以前我不明白她的痛苦,现在终于明白了!”
屋内一干人却不知道她所指何意,似乎也无人去问,也许那句‘残废’使得所有人俱都怔住,心中悲凉,再也无意其他。
赵铭希紧握天绍青的右手,道:“我会照顾你的,会想办法医好你nAd1(”
天绍青立刻道:“我不要你去偷经书!”
赵铭希闻言转头瞪了衣鸿影一眼,意有埋怨衣鸿影得知他偷取《玄天心经》不该告诉天绍青。
衣鸿影自然明白这眼神之意,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回视赵铭希,道:“绍青妹妹说得对极,纵然拿到经书,也不能确保一定能够治好绍青妹妹手脚,绍青妹妹得知真相离开你,也是不想你们亲兄弟之间产生不和!”
天绍青亦接话道:“二门主千万莫窃经书!”
赵铭希抬头迎视天绍青,道:“唯有如此,才能治好你,青妹妹,你相信我,只要有了经书,你必会回到以前的样子!”
天绍青想及前尘往事,有些难过地道:“你为绍青两度不要性命,绍青心中抱愧,上次二门主为了绍青自刺一剑,伤势现在还未全好呢。绍青如今不似从前,再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模样了。你仔细看看绍青,绍青虽有手脚在身,但与无手无脚无异……”说至此处,叫道:“二门主,人的生命是脆弱的。你还有大好年华,前途无量,名门淑媛,武林佳人,她们无论哪一个都强过绍青,凭你的家世和名声,只要你肯求娶,何愁没有幸福呢?二门主实在不该为一个已成残废的绍青放弃追求,绍青拖累了你两次,害你几经生死,不想你为了绍青再度失去性命!”
赵铭希情绪激动,站起来趴在床头,俯望天绍青道:“你要铭希眼睁睁看着你不能动,不能走,就这样离开?”
天绍青无言。
赵铭希道:“二十三年,铭希度过了二十三个年头,若是有意求娶,不会等到现在。青妹妹也知道,铭希并不是一个轻易埋没自己追求的人,一旦喜欢,必定竭尽所能争取,决不放弃。若我是为追求佳丽而活,那么铭希如今绝不会是孤身一个人。”
苏乔立在身后,忽然跃前数步,面视赵铭希侧影,叫道:“救人而已,何必要去偷经区区经书,便可以将人断裂的骨髓治好,我倒是前所未闻,听也未曾听过!”
赵铭希看了苏乔半响,忍住怒色,回目定睛望着天绍青苍白的脸颊,虽然容颜的昔日颜色不在,多呈暗淡无光nAd2(但他伸手抚摸,仍然面露微笑,转而坐在天绍青的床头,道:“青妹妹,铭希可以想办法治好你,铭希还有能力,可以在你需要的时候,照顾你!”
天绍青眼中涌出眼泪,闻听此话,无法释怀,别过脸道:“你不要对绍青这么好,我——我不知道怎么还你,绍青无法报答你啊!”
苏乔不免叹了口气。
赵铭希扳过天绍青的脸对视自己,默默将她眼泪擦去,道:“你现在不能动,这个时候,如果我不做,你还可以去找谁?”
天绍青无法应声,她心中思念柳枫,又想起已与柳枫天涯相隔,二人既是仇人,而自己又落到这般境地,两人今生再无可能相见,不由更加伤感,溢泪而出,一时无话。
苏乔道:“此处清幽,无闲杂人叨扰,又东面高山,南北有溪湖,集天地之灵气,实为休养之地,你将青姑娘放在这里,我会治好她的……”说着,目望天绍青一眼,朝赵铭希道:“再说青姑娘也是我苏乔的朋友,况如今青姑娘也不愿随你离开!”
赵铭希见天绍青同意此举,瞬时觉得自己落于下风,不甘就此放弃,微喟一声,起身在屋内走动,脚步踉跄不稳,自言自语道:“明明知道要你改变主意的机会很渺茫,偏偏舍不得放弃,放不下你……”走了几步,回首朝床头掠过一眼,转目叹气,道:“错,一步错,一生希望空!”
他似乎极为伤心,忆及与天绍青相识种种,自己太过轻率,走错了一步,已致覆水难收,难以挽回局面。
天绍青闻他叹息阵阵,头微微仰高,说道:“我很感激你救了我,我——”就这片刻的功夫,也使她累疲,倒在床榻,再也无法动弹nAd3(
赵铭希突然扑到床头,紧抓天绍青的手,道:“你和柳枫已经没有可能了,还在等什么呢?”
天绍青心中更难过,无语哽咽,顿了片时,道:“你对我很好,绍青全都知道,绍青也知道,绍青与柳枫今生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我不会去找他了!”
赵铭希紧望着她,道:“既然如此,青妹妹,你也该有权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不如这样,铭希带你回赵门,或者去你喜欢的地方,就像当年赵门的三剑客与红线女?”
天绍青见他渴求已盛,希望满怀,誓不放弃,不忍拂他希望,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他,连她也不知道这现实如何改变。
赵铭希等了一会儿,却听她道:“我——我不能对不起他!”
赵铭希定睛注视她半响,无比诧异于她的回答,面现痛苦,黯然垂首,以手支额,也许他早该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从相识相遇开始,他一步步难以忘怀的不正是这样的天绍青么?
赵铭希无话可说。
天绍青犹自诉道:“从我看见那些信那刻起,我就把自己一生交出去了,没有回头路!”
赵铭希闻言想起天绍青与衣鸿影在碧云堂谈论柳枫的种种,意识到柳枫走进天绍青内心的重要原因,转头问道:“你可怜他?”
赵铭希忽然有些兴奋,就像意识到什么意外之喜似地。
天绍青摇首,‘不’字未出口,赵铭希已起身立定,止住她的话道:“你不用说了,青世妹,我今天很开心!”说罢,起身走了开去,呼喝门口两个玄天门门人,道:“来人,把东西拿来!”
天绍青立时强撑着扬起头来,转向屋内,道:“不是……”
话未完,赵铭希便从两门人手中拿过一幅画轴,走回天绍青身边,道:“我明白怎么做了,青世妹,你用不着内疚!如果你不是我的青世妹,那么你永远也不会得到我赵铭希的付出!”将画轴放在天绍青手边,道:“这是你的那幅画,铭希帮你带来了!”
天绍青触画欣慰,不再提起先前。
结果,赵铭希这番不经意动作生生打断了天绍青的话语。
赵铭溪身走至苏乔跟前,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治好她?”
苏乔肯定地点头,诚恳道:“若不放心她一人留在此处,赵公子大可留下门人子弟……”
赵铭希打量着苏乔浑身上下,冷哼道:“你倒是想的周到,本门主正是如此想法。”语声一顿,目光遂冷,又道:“要是治不好呢?”
苏乔手指自己头颅,锵锵道:“我以我的脑袋担保!”
二百九十四极目星空空尽头,行人驻步看澄清
?赵铭希也不示弱,踏步前移,看不见他如何动作,便闯入‘刀鹤石’围猎而成的剑阵中,身影穿梭其间,秦朗只听得剑声鸣鸣。
秦朗见双方又斗在一起,大有不死不休之势,心中焦急,沉思半响,忽然跳入阵中,五人以为秦朗有意为赵铭希助阵,大恼下被迫停阵,韦倚风叫道:“我风道人敬玉柳庄秦世英一代侠士,却不想他的徒弟好坏不分,与小淫贼一道为虎作伥!”
秦朗连忙道:“韦道长莫恼!且听秦朗道来!”目光遂在五人面上一一掠过,缓缓道:“秦朗今日不为任何人,只为说句公道话。那日赵兄得来剑伤,今时亦未见痊愈,若非如此,五位前辈今夜能否如此讨得赵兄便宜,也未可知!”
‘刀鹤石’驻足踌躇,不再说话。
秦朗道:“赵兄性情刚烈,方才那番说话,多半是不愿五位前辈相让,故而故意以言语相激。既然赵兄不要五位还那一剑,一定要与贵派正当了解恩怨,但他受伤却是实情。依在下愚见,五位前辈何不给赵兄些许时辰养伤,待他气力稍有恢复,到时五位人情已还,双方互不相欠,谁死谁活,便看各位本事了!”
韦倚风为五人领头人,当先应道:“好!便应了你又如何?一个时辰为限!”
秦朗拱手道谢,见赵铭希并无异议,二人相望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韦倚风突然喊道:“秦公子须得留下!”
秦朗止步回首,迷惑地看向韦倚风。
韦倚风指着赵铭希道:“小淫贼可以先行离开,疗伤也罢,休息也罢,随他!但赵门素来狡诈,未免小淫贼借机逃脱或带人暗算我等,风道人觉得还是秦公子留下较为妥当!一来秦公子为见证人,小淫贼若去而复返对我等暗使手段,秦公子亲眼目睹,届时也请替我等将事情真相告知天下;二来秦公子在我等身旁,若小淫贼欲图逃脱,以他与秦公子的交情,必会顾念秦公子安危!”
秦朗不想此人相貌平平,却如此谨慎,大为诧异,但也点头同意,与‘刀鹤石’五人走开nAd1(
赵铭希目送华山五绝远去,暗骂:“堂堂华山也不过如此!”心中顿时存起轻视,转眼见随行玄天门门人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四周,心头悲凉,实不想今夜搜寻天绍青,来至这官道,竟与华山狭路相逢。
他抬眼见煎饼铺就在前方不远,便一步一摇,踉跄着走了过去,待走到跟前,有两名玄天门门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三人一道敲门,因为赵铭希一路寻来,未碰到半分人影,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一问这店主人有无见过天绍青其人,因为白日路经这里,此处无人,其实那时便是苏乔上山采药,时钟钰赶去殷汇镇买药之际。
赵铭希抱着一丝希望,谁知敲门半响,不见有人开门,他发觉门在里面锁住,料定里面必有人在,喝令两名门下撞开竹屋门,硬闯进去。
几人到了院落,一一搜过之后,其余地方未见异象,唯有一间屋舍的屋门紧闭,里面不见灯烛,漆黑一片。
两门人故技重施,再度撞门,这一次却比先前吃力,隐隐有人在屋内施力顶着屋门一般。
待撞开屋门,只见苏乔啪嗒仰倒在地,两门人一愕,同时回望赵铭希。
赵铭希信步走进屋内,一面走一面道:“借你地方歇息片刻,如何怕成这样?”叹了口气,径直找到灯盏点上。
谁知亮光照射,顿使屋内摆设一清二楚,赵铭希双眼环顾,眼前瞬即一亮,千找万找的天绍青居然就躺在床上。
赵铭希大喜,不顾伤痛,扑向床头,大声叫道:“青妹妹!”叫过数遍,不见天绍青有所反应。
赵铭希吓了一跳,俯身抱住天绍青大哭不止:“朱思啸,如果青妹妹死了,我——”猛然触摸到天绍青身体温热,遂抬目镇定下来,伸手抚向天绍青脸颊,却如何也叫不醒天绍青,仔细一看,天绍青嘴角夹有尚未嚼尽的草药汁nAd2(
他将药汁擦去,怒目横视苏乔,正要喝问,苏乔却从地上拾爬起来,举掌飞扑他道:“你们这帮杀人不眨眼的,不准动她!”
赵铭希顿时回转过身,目盯苏乔,移步闪至墙壁跟前,恍然道:“原来方才外面的打斗声,你都听到了!”目光一冷,背倚墙壁,突然出手,就要接上苏乔转身跟来的那一掌。
不想那两门人飞跃进来,抢先一步,手掌一同拍在苏乔背后的颈骨处,立时将苏乔震晕。
赵铭希本打算逼问苏乔,岂料得这一招?被迫无法,只得让那两门人守在屋外,自己在屋内陪伴天绍青,也顾不得自己伤患。
他叫了半响,天绍青无任何反应,此番他挟持时钟钰,衣鸿影情急之下试图唤醒天绍青阻止,赵铭显然知晓,但衣鸿影此举正中他的下怀。
他目光收回,落在时钟钰面上笑了一笑,并没有阻止时钟钰企图冲破受阻茓道的动作,反而有放纵之意。
见时钟钰瞪视自己,他捂着伤口,后退一步,冷笑:“怎么想杀我?”语气不无激怒之嫌。
时钟钰即将冲开茓道,未免赵铭希发觉,故而不动声色,大声道:“好你个小贼,你在我的地方捣乱妄为,还这般凶煞,嚣张跋扈,出手突袭,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你!”说罢,玄关已破,正身立定,左右手同时抄住梅花枪枪杆,脚下呈八字滑开,枪头抵开赵铭希,面目冷肃,煞气毕露。
赵铭希握剑伫立,凝神注视着她,道:“好,要杀便杀,不必留情!”脚步错开,挺身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床榻上的天绍青以细若游丝的声音喊道:“二门主,不要杀她,是这位姑娘救了我!”说着,又朝时钟钰说道:“小钰姑娘,谢谢你和苏公子救我!”
时钟钰连忙道:“不用客气,我与苏乔乃是哥们,既然他与你相识,你我认识也算缘分,嘿嘿!”
赵铭希迟疑着望向时钟钰,难以置信地低语道:“姑娘?”
时钟钰面露挑衅,迎视赵铭希,抬目道:“姑娘怎么了,照样打得你落花流水!”
赵铭希冷哼一声:“时家枪法么?我没兴趣!”说罢,不再理会时钟钰,径自走到床榻前,衣鸿影便站在了旁边nAd3(
时钟钰顾望他的背影,一手叉腰道:“本姑娘对你们玄天门,还有你这等小人——更无兴趣!”转首寻视苏乔,见其呼哧声声,有苏醒之势,低头看了梅花枪一眼,急忙跑向屋外,本欲掠上屋脊藏匿梅花枪,却发觉玄天门两个门人立在外面,遂钻入厨房,找了处隐蔽处藏枪。
待她折回屋内,苏乔已醒了,正在拾爬起身,见时钟钰扶起自己,不由问道:“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时钟钰眼角余光瞥向赵铭希,如无事人一般,欢声道:“是我在替你骂他嘛!”
赵铭希立在床头,转顾时钟钰与苏乔,突然回道:“我不需要你们待见!”
时钟钰目露不屑,迎视赵铭希道:“别忘了,是我这位朋友救了她的!我朋友是个大夫呢,他喂绍青姑娘吃了两幅药,便减轻绍青姑娘浑身疼痛,迫她苏醒。刚才你无法叫醒绍青姑娘,定是我朋友怕她受到惊扰,故意如此,你——最好对他好点!”
赵铭希遂想起苏乔用药轻易使天绍青昏睡,打量苏乔,信了大半。
二百九十五极目星空空尽头,行人驻步看澄清
?赵铭希遂一手负在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一面走一面心中嘀咕:“朱思啸,我要杀了你!”当下一鼓作气,决定对付华山五绝‘刀鹤石’之后,尽快赶去边城。
衣鸿影见他出屋,坐在床头,扶起天绍青,目望赵铭希远去的背影,道:“他要做什么?”
衣鸿影有些担心,回望天绍青,不无担忧地道:“他误解你的意思,怎么办?”
天绍青喟叹:“算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和柳枫已经再无可能!”
赵铭希方走出煎饼铺,周围便突然传来一阵纷沓之声,时钟钰与衣鸿影有些内功,在屋内听得清楚,二人对视一眼,相继变色。
衣鸿影更与天绍青交待道:“绍青妹妹,姐姐就不打扰你了,这番回来,也是与你告别,姐姐明日一早便要去我的家乡,听到那边有些亲戚朋友的消息,想,你好生在此休养,回头鸿影若有空暇,自会回来探望妹妹!”说着,扶天绍青躺下。
天绍青道:“姐姐不用担心我,去做你的事吧!”
衣鸿影遂与时钟钰一同走出房间,时钟钰又将梅花枪取来抄在手中,屋内的苏乔则在听到这种声音后,又如先前一般守在天绍青床榻前,动也不动地聆听四周动静。
片时,四野里传来阵阵剑击声,衣鸿影与时钟钰奔到外面,本欲观看情况,熟料剑声不在屋外,而在十里之外的坪地。
坪地四下无人,明月流烟,只见得赵铭希长发披散,仗剑伫立,目视华山五绝‘刀鹤石’,忽然人剑齐飞,朝前蹿出,气势暴涨,玄天剑在月夜划开一道道剑光,漫天披洒。
华山五绝,由韦倚风领头,按《易经》所指,走坤卦。
秦朗见赵铭希斗志正盛,在一旁抱膝端坐,祭月则领着几位玄天门门人立在旁侧nAd1(
赵铭希身形如电射,横穿华山五绝之间,一进一退,一退一进,舒展自如,该让则让,欲擒故纵,看准虚位斩一剑引一剑,剑势开展,使五人无法接头。
五人剑势无法汇拢,便无法发挥‘天玑绝生阵’的剑阵优势。
赵铭希一人独当,便取得先机,脚下错步横移,变实步为虚,使人摸不清他的步法和出剑方位,自己持剑抢攻,如此全赖速度奇快制人取胜。
令对方彷徨,产生无错心里,轻功也必要极好方可,幸好这些对于赵铭希而言,并非难事。
待秦朗眨眼间,那五人长发、衣角、剑穗或被砍下数截,或束发金簪被击飞,与此同时,赵铭希手臂亦被划了一剑,割裂出一道伤痕,正是韦倚风那一剑所致。
韦倚风借其余四绝出剑狼狈之际,方在赵铭希侧面占了上风。
但韦倚风并不开心,若不是借助其余四人牵制,他这一剑必被砍断,右臂能否薄也难以确定,适才他见到赵铭希一剑回风,剑气连击数个方位,出剑之快,绝然高过他们五人。
若赵铭希身无内伤,那后果可想而知。
赵铭希剑指五人,高声道:“华山八绝,下一次,便是我赵铭希挑战的时候!你们五人——走!”
赵铭希又折回了煎饼铺,站在十丈之外,他将玄天剑扔在地上,低头从袖中摸出那半尺长的白玉琴箫,执箫按孔,合唇打音。
一曲清幽激扬的箫声立刻四散,传入时钟钰那间竹屋,声音清响激越,初时离愁幽怨,使人沉沦其中,依依不舍,待到沉入之后,箫声一转激昂,使人神清气爽,如见浩瀚奔腾,如大浪淘沙,听之动容,心中满是飞扬心情,落时回声渺渺,极尽韵致。
时钟钰立在竹屋外面,听箫而抬首望月,正见到墨黑Сhā云,明月在一片云中辉映,于漆黑中散发,正如福地将有一片洞天一般,转目瞥视赵铭希,嘀咕道:“没想到这小人箫声吹的甚好……”
正嘀咕间,赵铭希已停箫而立,远远望了竹屋一眼,目注时钟钰,意味深长地道:“你给我好好照顾她,若她出现半分差池,我把你这里夷为平地!”转身朝祭月吩咐嘱托,交代了一番,留下两个玄天门门人后,转而拾起玄天剑提步离去nAd2(
这一离别,却不知会是多久!这箫声传入屋中,也不知屋内的天绍青有无倾听,也许听到,也许正在沉睡。
他一步一移,手捂胸口,吃力地挪动着步伐。
数日后,衣鸿影终于只身赶到边城,她是随赵铭希一起赶来的,不是步行,而是乘坐玄天门的一顶轿子。
也不是两人提前商议一同从殷汇镇出发,而是衣鸿影徒步行至半途,巧遇赵铭哮轿从后赶上,想来是二人同一目的地,故而才能这般相逢。
赵铭希诚意邀请衣鸿影坐在门人所抬的另一顶轿子里面,那轿子本为秦朗所乘,然秦朗自愿下轿行走,让于衣鸿影。
赵铭希衣冠已焕然一新,俱为白色,白衣胜雪,衣鸿影转身入轿的瞬间,他回首一笑,至于他如此殷勤的目的,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晓。
片刻后,一个门人赶上队伍,踏步跃上,呈上一柄雕翎扇来。
雕翎扇通体也是白色,羽长尺外,阔一二寸,扇形长方,一扇七羽,扇骨为铁片,经日光照耀,如白光剑芒闪烁。
赵铭哮在轿内,雕翎扇摇动生风,转眼已与边城相距不过十里。
就在这个时候,门人突然停轿不前,赵铭希在轿里闻到动静,大喝道:“尚未到达,你们就敢私自停轿!”
却见轿前的抬轿门人,左面的人惊恐地望向前方,右面的人回望轿子,朝赵铭希颤声喊道:“二门主,不好了,外面有……有……”支吾半天,却说不出后面的话语nAd3(
赵铭希恼然出轿,极目远眺,前方乃旷野,那边衣鸿影也走出轿子,二人齐步向外走了两步,猛见前面丈许的土里,Сhā着一块木制墓碑,与寻常祭拜石碑大小相差无几,其上以墨写着‘玄天门二门主赵铭希之灵位’。
赵铭希顿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步,甩扇飞击,也不知他按了什么机括,那雕翎扇横空飞掠,甩开之际,白芒的铁制扇骨竟在木碑上方伸长半尺,向下一路下滑,以无比强悍的劲力压在木碑上,生生将木碑分开七道裂缝。
木碑化作八片碎裂,随着赵铭希疾跟而来的玄天剑剑光四散飞开,散做碎片落下,Сhā在土中。
赵铭希右手掣剑立定,左手收扇将其恢复原样,冷哼道:“雕虫小技,岂敢愚人法眼?”目光朝外四顾,厉声断喝:“清平,你给我滚出来!”语声方落,便听叱一声划破空际的疾响,一副漆成黑色的棺木横空蹿出,对准赵铭希脑壳砸了过去。
衣鸿影捂嘴惊呼,呼声未绝,赵铭希人已拔向高空,向上跃高了七丈,身形随棺木余势一道朝前掠去,棺木余势尽毕,砰一声落在地上,他也已踏棺而立。
赵铭希仗剑对峙四周,朝四下冷目喝道:“清平,你乃名门正派,如今也搞这套藏头露尾的鬼把戏,当真可笑至极!”
二百九十六极目星空空尽头,行人驻步看澄清
?青天红日,旷野寂静,突闻一股烈风阵阵,随着赵铭希踏棺落地,瞬即烟尘四散,在赵铭希脚下荡开,一瞬间便教黑色棺木覆上尘沙。
长风起,吹开赵铭希的白衣。
白衣蓬蓬,显是风势疾来所致。
赵铭希喝声方一落下,清平、不平与华山五绝‘刀鹤石’纷至沓来,华山‘倚’字辈道士齐涌,身后跟来数十个弟子,只是眨眼工夫,便在赵铭希面前悍然而立,各个掣剑瞪目,道袍随风而展,其中夹些个俗家弟子,亦是激奋昂扬。
清平立在最前方,应是此行首当其中的人物,他一掌合什,另一手握剑伫立,冷眼瞪视赵铭希,道:“小淫贼,前账后账一起清算!今日若不交出绍青师妹,便教你困死阵中!”说罢,转目朝身后师叔辈喊道:“五位师叔,天玑绝生阵!”
赵铭希立在棺上,哈哈笑道:“人未到齐,天倚剑与上官倚明俱不在此地,铭希便看你等如何摆阵!”
‘刀鹤石’中的石,本家姓赵,故而又名赵倚石,赵倚石人高马大,天庭饱满,鼻耸颊阔,耳厚眉长,臂力腿足皆长常人,宛如巨人,可谓天赋异禀。
世人皆知这赵倚石出生成武,与前人伯乐为同乡,但他乃戎马出身,曾领兵作战,遇到天荒大劫,因跟随的将领下令杀人而食进行行军,他不堪忍受,从此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对世人嗜杀大失所望,随即归隐华山掌派,立誓修道,以图洗清自身罪孽。
但乱世的战争并未因赵倚石的出世修道而终止,更波及华山卷入纷争。
时值乱世,无论是华山,亦或是李玄卉的玉华山道派,都在出世入世、忧民忧天下中徘徊。
武林中人,俱知华山、玉华山乃道派,皆因这两派常在江湖走动,世人熟知。
除过玉华山与华山之外,亦另有三家不在其中,三家皆乃道家隐士,其道派学说足有问鼎天下之势,颇受世人推崇nAd1(
其一有真曜先生谭紫霄,世人谣传他面须白发,已有百龄不止,更道他年已一百二十多岁,但乃得道隐士,迄今仍精神烁烁。
谭紫霄乃金陵人士,幼为道士,六经诸子、秘典灵籍无所不通。曾于玉笥山遇异人授以魁罡斗极观灯飞符之术,上清天心正法,也即是道派天心正法先师,他的天心正法名倾江南,曾经闽王王昶与南唐烈祖亦曾以师礼重之,对其授‘金门羽客正一先生’、‘洞玄天师’与‘真曜先生’等号。
真曜先生居庐山栖隐洞,乃是乱世道派隐士之一。
其二为紫霄真人谭峭,这谭峭本老庄思想,认为世间万事万物皆源于虚,“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最后‘归于虚。他的思想与真曜先生谭紫霄意旨颇为相似。但真曜先生谭紫霄在庐山栖隐洞聚徒讲学《庄》《列》,这谭峭却好酒如命,常流连酒家,平生喜爱清闲自由,做散人一名,行迹不定,故有‘醉仙’之称。
醉仙谭峭曾被南唐主赐以紫霄真人之号,因与真曜先生谭紫霄本名相近,而谭峭又遍历天下,游走各处,待他每走一处,散发钱物,不明情由之辈皆当他与谭紫霄乃一人,实则不然。
传言醉仙谭峭九十高龄,满头白发,亦是浑身散发仙风道骨。少时便游历终南山、华山、王屋山、恒山、泰山、嵩山等地,而后师事嵩山道士十余年,得辟谷养气之术,又传这醉仙在南岳衡山修炼,也有人道他隐居了青城山,正在著《化书》,欲图问鼎天下,但俱是传谣,究竟人在何处,却无人得知。
江湖人士只道这前辈高人行踪飘忽,胸中满腹乾坤,炼丹有成,如今可入水不濡,入火不灼,说的神乎其神。
第三个道家先圣便是陈抟老祖陈希夷。陈希夷自号扶摇子,乃亳州人,精研《周易》,著有《无极图》、《先天图》。
发石室之丹书莫忘吾道,剖神仙之古秘广兴希夷nAd2(即是麻衣传相法于陈抟老祖陈希夷。传陈抟老祖少年举进士不第,后有出尘之志,著有此诗:
十年踪歼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绶纵荣怎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
愁看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这陈希夷在武当山隐居二十余年,服气辟谷,半年前移居了华山,与现下华山派同居一处,不过陈希夷做了道家隐士,传言他在华山,却不知栖在哪处山峰。
故而清平等华山弟子长居山上,却不得一面。
不管如何,近半年来,登华山,慕名拜访,寻其踪迹者,却是甚多,其中不乏一些将相门第,莫不为图一己之势而去,希夷先生却是寻之不着。
江湖盛传陈希夷年岁不定,有道其人在中年,也有道其年逾花甲,归根究底,却无人说出实际年岁,也是一桩奇事。
谭紫霄、谭峭、陈希夷,三人俱乃道家当世先师,遥已有出尘之态,却收徒、游历、著书流传后世,总也不免忧心天下,奔走乱世。
凡此种种,乱世之中,奸佞当道,群雄为争己势,以致战争不断,死伤遍布,趋之,三位先圣免不了,李玄卉免不了,华山七剑更免不了,更因此牵连在内,遥成了柳枫的杀父真凶。何况一个区区的赵倚石呢?他即使人已入道,常年的清修却没有化掉他身上的戾气。
也许这皆赖于华山派乃江湖门派,免不得江湖嗜杀,无法彻底洗去赵倚石的杀性。
他的怒气依然盛如当初,一触即发,故而赵铭希稍一挑衅,其余华山弟子尚未答话,他已越众而出,持剑冲开数步,顿时间,踏的沙尘四起,如在脚下飞蹿nAd3(
赵倚石面朝赵铭希冷喝:“休得猖狂!”剑势一引,跳开一大步,当先立于坎位,‘刀鹤石’余下四人按序就班,依八卦位分列开来,清平、不平二人一一跳入乾、坤二位。
天玑绝生阵需要八人,即是八人分站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先让出艮位居于中位使对手进入,待对手入阵,其余七人脚步错开,与居中那人呼应,变居中位为艮位,八卦阵应时而生,八位瞬间闭合,将对手留于居中,进行围击。
但是清平及不平师兄弟,加之华山五绝,仅有七人,故而赵铭显是自信在怀,见他们列阵,也不放在心上,自觉少时便可破阵,自行打发一行人便是。因而面对秦朗的担忧与企图助阵,他挥手止住,将雕翎扇掖在腰间,身子一纵,冲驰上前。
清平见此诡笑一声,默不吱声,与不平对视一眼,照旧留出艮位于赵铭希,待赵铭希身子一滑,闯入天玑绝生阵的刹那,旁边突然闪出四名华山小道童,以背脊相倚之势围一小圈,仗剑在手,一同合力守住艮位,看准时机,随时变剑出招,弥补了第八个漏缺。
如此列阵后,原本七人阵法的不足,便生生成了铜墙铁壁,将赵铭希周身罩的密不透风。
阵法起,犹当年华山八绝再世,一时困得赵铭希连连出剑迎击,毫无喘息之机,片刻也不敢懈怠。
剑阵流动,八人长剑有如长河贯日,剑芒通达四周,汇聚出手犹如长蛇卷击;分位刺杀,同时出手,连环夺命。
华山剑法在此阵中,缺失互补,发挥淋漓,极尽精髓。
如此一来,八个方位遥相呼应,八人互相变位,出剑不一,瞬间便绕的赵铭希辨位吃力,赵铭希心中一沉,危机压迫感顿时上涌。
但凡入此阵者,只觉四周皆是人影剑光交错,赵铭显不例外,此时他只感这阵法鬼忽莫测,不断衍变,一瞬间便变了八次。
他心下大骇,谣传华山‘天玑绝生阵’变化足有六十四种之多,变阵时辰方位皆是飘忽不定,全赖八人心心相印,纵横合击,默契响应,出剑方位瞬息万变,乱人心智。在对手往来纵跃中,八人只要随时卖出一个出口,亦可突变为死门,着实防不胜防。不懂八门变化者,如若欲图逐个攻破,不得其门而出,必要心神耗尽,困死阵中。
赵铭希也试过如此闯阵,眨眼已是累的筋疲力尽,而他原本负伤在身,不可长时间耗力,但一旦闯入阵中,哪有片刻歇息?这便犹如一个车轮战一般将他耗住,迫人降服,无法挣脱,唯有时刻提起精神,不断用力拼击。
秦朗与衣鸿影立在旁侧等待,直至暮色西沉,只见赵铭希身上伤痕愈来愈多。
秦朗先前见赵铭希胜算在握,何曾料到华山留有后招?
他观望已久,在旁看的明白,那四个生面道童,虽为华山派寻常弟子,但显然精挑细选,经五绝精心培养的时日不止一朝一夕,对八卦方位运用的熟练程度也是非凡。
清平与不平两人,平日本就是华山掌教首席弟子,自是得到上官倚明真传,融合阵法,倒也配合天衣无缝。虽然他们几人剑法略有不足,但那‘刀鹤石’五人总会及时补救,一时半刻,也使得赵铭希无法攻克。
二百九十七剑落清袍天未末,江湖君子何闻道
?青天红日,旷野寂静,突闻一股烈风阵阵,随着赵铭希踏棺落地,瞬即烟尘四散,在赵铭希脚下荡开,一瞬间便教黑色棺木覆上尘沙。
长风起,吹开赵铭希的白衣。
白衣蓬蓬,显是风势疾来所致。
赵铭希喝声方一落下,清平、不平与华山五绝‘刀鹤石’纷至沓来,华山‘倚’字辈道士齐涌,身后跟来数十个弟子,只是眨眼工夫,便在赵铭希面前悍然而立,各个掣剑瞪目,道袍随风而展,其中夹些个俗家弟子,亦是激奋昂扬。
清平立在最前方,应是此行首当其中的人物,他一掌合什,另一手握剑伫立,冷眼瞪视赵铭希,道:“小淫贼,前账后账一起清算!今日若不交出绍青师妹,便教你困死阵中!”说罢,转目朝身后师叔辈喊道:“五位师叔,天玑绝生阵!”
赵铭希立在棺上,哈哈笑道:“人未到齐,天倚剑与上官倚明俱不在此地,铭希便看你等如何摆阵!”
‘刀鹤石’中的石,本家姓赵,故而又名赵倚石,赵倚石人高马大,天庭饱满,鼻耸颊阔,耳厚眉长,臂力腿足皆长常人,宛如巨人,可谓天赋异禀。
世人皆知这赵倚石出生成武,与前人伯乐为同乡,但他乃戎马出身,曾领兵作战,遇到天荒大劫,因跟随的将领下令杀人而食进行行军,他不堪忍受,从此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对世人嗜杀大失所望,随即归隐华山掌派,立誓修道,以图洗清自身罪孽。
但乱世的战争并未因赵倚石的出世修道而终止,更波及华山卷入纷争。
时值乱世,无论是华山,亦或是李玄卉的玉华山道派,都在出世入世、忧民忧天下中徘徊。
武林中人,俱知华山、玉华山乃道派,皆因这两派常在江湖走动,世人熟知。
除过玉华山与华山之外,亦另有三家不在其中,三家皆乃道家隐士,其道派学说足有问鼎天下之势,颇受世人推崇nAd1(
其一有真曜先生谭紫霄,世人谣传他面须白发,已有百龄不止,更道他年已一百二十多岁,但乃得道隐士,迄今仍精神烁烁。
谭紫霄乃金陵人士,幼为道士,六经诸子、秘典灵籍无所不通。曾于玉笥山遇异人授以魁罡斗极观灯飞符之术,上清天心正法,也即是道派天心正法先师,他的天心正法名倾江南,曾经闽王王昶与南唐烈祖亦曾以师礼重之,对其授‘金门羽客正一先生’、‘洞玄天师’与‘真曜先生’等号。
真曜先生居庐山栖隐洞,乃是乱世道派隐士之一。
其二为紫霄真人谭峭,这谭峭本老庄思想,认为世间万事万物皆源于虚,“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最后‘归于虚。他的思想与真曜先生谭紫霄意旨颇为相似。但真曜先生谭紫霄在庐山栖隐洞聚徒讲学《庄》《列》,这谭峭却好酒如命,常流连酒家,平生喜爱清闲自由,做散人一名,行迹不定,故有‘醉仙’之称。
醉仙谭峭曾被南唐主赐以紫霄真人之号,因与真曜先生谭紫霄本名相近,而谭峭又遍历天下,游走各处,待他每走一处,散发钱物,不明情由之辈皆当他与谭紫霄乃一人,实则不然。
传言醉仙谭峭九十高龄,满头白发,亦是浑身散发仙风道骨。少时便游历终南山、华山、王屋山、恒山、泰山、嵩山等地,而后师事嵩山道士十余年,得辟谷养气之术,又传这醉仙在南岳衡山修炼,也有人道他隐居了青城山,正在著《化书》,欲图问鼎天下,但俱是传谣,究竟人在何处,却无人得知。
江湖人士只道这前辈高人行踪飘忽,胸中满腹乾坤,炼丹有成,如今可入水不濡,入火不灼,说的神乎其神。
第三个道家先圣便是陈抟老祖陈希夷。陈希夷自号扶摇子,乃亳州人,精研《周易》,著有《无极图》、《先天图》。
发石室之丹书莫忘吾道,剖神仙之古秘广兴希夷nAd2(即是麻衣传相法于陈抟老祖陈希夷。传陈抟老祖少年举进士不第,后有出尘之志,著有此诗:
十年踪歼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绶纵荣怎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
愁看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这陈希夷在武当山隐居二十余年,服气辟谷,半年前移居了华山,与现下华山派同居一处,不过陈希夷做了道家隐士,传言他在华山,却不知栖在哪处山峰。
故而清平等华山弟子长居山上,却不得一面。
不管如何,近半年来,登华山,慕名拜访,寻其踪迹者,却是甚多,其中不乏一些将相门第,莫不为图一己之势而去,希夷先生却是寻之不着。
江湖盛传陈希夷年岁不定,有道其人在中年,也有道其年逾花甲,归根究底,却无人说出实际年岁,也是一桩奇事。
谭紫霄、谭峭、陈希夷,三人俱乃道家当世先师,遥已有出尘之态,却收徒、游历、著书流传后世,总也不免忧心天下,奔走乱世。
凡此种种,乱世之中,奸佞当道,群雄为争己势,以致战争不断,死伤遍布,趋之,三位先圣免不了,李玄卉免不了,华山七剑更免不了,更因此牵连在内,遥成了柳枫的杀父真凶。何况一个区区的赵倚石呢?他即使人已入道,常年的清修却没有化掉他身上的戾气。
也许这皆赖于华山派乃江湖门派,免不得江湖嗜杀,无法彻底洗去赵倚石的杀性。
他的怒气依然盛如当初,一触即发,故而赵铭希稍一挑衅,其余华山弟子尚未答话,他已越众而出,持剑冲开数步,顿时间,踏的沙尘四起,如在脚下飞蹿nAd3(
赵倚石面朝赵铭希冷喝:“休得猖狂!”剑势一引,跳开一大步,当先立于坎位,‘刀鹤石’余下四人按序就班,依八卦位分列开来,清平、不平二人一一跳入乾、坤二位。
天玑绝生阵需要八人,即是八人分站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先让出艮位居于中位使对手进入,待对手入阵,其余七人脚步错开,与居中那人呼应,变居中位为艮位,八卦阵应时而生,八位瞬间闭合,将对手留于居中,进行围击。
但是清平及不平师兄弟,加之华山五绝,仅有七人,故而赵铭显是自信在怀,见他们列阵,也不放在心上,自觉少时便可破阵,自行打发一行人便是。因而面对秦朗的担忧与企图助阵,他挥手止住,将雕翎扇掖在腰间,身子一纵,冲驰上前。
清平见此诡笑一声,默不吱声,与不平对视一眼,照旧留出艮位于赵铭希,待赵铭希身子一滑,闯入天玑绝生阵的刹那,旁边突然闪出四名华山小道童,以背脊相倚之势围一小圈,仗剑在手,一同合力守住艮位,看准时机,随时变剑出招,弥补了第八个漏缺。
如此列阵后,原本七人阵法的不足,便生生成了铜墙铁壁,将赵铭希周身罩的密不透风。
阵法起,犹当年华山八绝再世,一时困得赵铭希连连出剑迎击,毫无喘息之机,片刻也不敢懈怠。
剑阵流动,八人长剑有如长河贯日,剑芒通达四周,汇聚出手犹如长蛇卷击;分位刺杀,同时出手,连环夺命。
华山剑法在此阵中,缺失互补,发挥淋漓,极尽精髓。
如此一来,八个方位遥相呼应,八人互相变位,出剑不一,瞬间便绕的赵铭希辨位吃力,赵铭希心中一沉,危机压迫感顿时上涌。
但凡入此阵者,只觉四周皆是人影剑光交错,赵铭显不例外,此时他只感这阵法鬼忽莫测,不断衍变,一瞬间便变了八次。
他心下大骇,谣传华山‘天玑绝生阵’变化足有六十四种之多,变阵时辰方位皆是飘忽不定,全赖八人心心相印,纵横合击,默契响应,出剑方位瞬息万变,乱人心智。在对手往来纵跃中,八人只要随时卖出一个出口,亦可突变为死门,着实防不胜防。不懂八门变化者,如若欲图逐个攻破,不得其门而出,必要心神耗尽,困死阵中。
赵铭希也试过如此闯阵,眨眼已是累的筋疲力尽,而他原本负伤在身,不可长时间耗力,但一旦闯入阵中,哪有片刻歇息?这便犹如一个车轮战一般将他耗住,迫人降服,无法挣脱,唯有时刻提起精神,不断用力拼击。
秦朗与衣鸿影立在旁侧等待,直至暮色西沉,只见赵铭希身上伤痕愈来愈多。
秦朗先前见赵铭希胜算在握,何曾料到华山留有后招?
他观望已久,在旁看的明白,那四个生面道童,虽为华山派寻常弟子,但显然精挑细选,经五绝精心培养的时日不止一朝一夕,对八卦方位运用的熟练程度也是非凡。
清平与不平两人,平日本就是华山掌教首席弟子,自是得到上官倚明真传,融合阵法,倒也配合天衣无缝。虽然他们几人剑法略有不足,但那‘刀鹤石’五人总会及时补救,一时半刻,也使得赵铭希无法攻克。
二百九十八剑落清袍天未末,江湖君子何闻道
?暮色再降下一层,四下里瞬间漆黑一片,有玄天门门人寻来火把燃上,赵铭希借得火把亮光喘息一口,心中暗道:华山剑法无非依照八卦而生,我已战得数个时辰,对他们几人强弱实力已有摸清,如今须得以实为虚,避五绝之强,引开他们注意,专打那四个道童及清平、不平二人的弱处。清平剑法较那不平略胜一筹,而那四个道童剑法不堪一击,可他们四人背脊倚靠着出剑,连成一体击我,倒成了我的强敌,看来我赵铭希须得想法分开他们才行。
思及此,赵铭希挺剑上前,奈何那四个道童齐心,不管他如何攻击,俱四人互倚,或并列出剑合围,或下方站两人,其余两人脚肩相倚,依次踏在下方那人肩头,做‘品’形,显是华山五绝早有防备。
赵铭希长叹一声,想他赵门三剑客曾通读《道藏》,数十种钻研的剑法皆因此而来,他乃堂堂三剑客之后,竟一时大意,以为华山剑阵不堪一击,破之易如反掌,将八卦运用遗忘。
他后退一步,跳入九宫中军位置,随即想道,按八卦先后天排布,若华山剑阵走先天八卦,巽居于五宫,巽位自然该居于西南,在天、泽、火、雷、地、山、水、风中,风门巽位,而奇门中,乾宫配开门,如此类推,巽宫该配杜门。
杜门向来主闭塞不通,属于隐藏之门,若藏于此间操控阵法,突然出剑,必攻人不备,他现在须沉着应付,仔细辨别八人中谁在此门。
他便不相信,天际绝生阵没有漏洞,虽是八人布阵,但八人剑法优劣不一,操阵者的走势变化,较其余七人相比,必定微乎其微,如此才可保证阵法不乱,此人也必要剑法极好,才能做到隐藏后出其不意,攻人不备。
这番心想过后,赵铭希便假意攻击迅疾,看似剑刺毫无方向,故意卖出自身精疲,已呈烦躁之势,使华山剑阵中的八人产生生擒在望,心露自满之态,另其疏忽不备。
当赵铭希发现华山剑阵确走先天八卦无疑时,而同一时刻又发觉操阵人只在赵倚石与韦倚风之间轮换,又因清平等人乃后生小辈,剑法不济,故而此次剑阵的变幻,赵铭希数来数去,只数出十八种变化,即便是这阵法远远无法达到传言中的六十四种变化nAd1(如此岂不破绽外露?赵铭希狂喜不已。
时下正逢又一轮十八种变化已毕,循环列阵再次上演,赵铭希也已记住了变化次序。
这次,他不动声色以赵家绝学玄天剑法中的‘流云弄月’,专击五绝中的方倚雨、钱倚刀、钱倚鹤三人,意有与三人戏耍过招之嫌,待三人攻防之际,他突然施开‘万花开路’,一剑瞬间变做二十二剑,使得方倚雨、钱倚刀、钱倚鹤三人自顾不暇。
这时,背后冷风忽蹿,他剑招再变,侧身一剑斩出,‘回风四剑’欺得赵倚石及韦倚风二人胸膛剑痕累累,但剑痕入肤俱留有余地,尚不至于要了二人性命,也不知是赵铭希负伤之下气力不足,还是他有意相让?
赵铭希跟着再斩一剑,一招‘峰回路转’,蓬的一声,剑阵破裂,不管清平还是不平,亦是那犹如铜墙般无法分割的四个道童,也被击倒在地,剑气将四人撞飞了丈余。
赵铭陷身跃出剑阵,掷剑在地,秦朗连忙拿来一件门人递至的长袍为其披上,有门人立刻捡起落在地上的玄天剑。
华山一行人此次溃败,也不好再做攻击,互相看了一眼过后,清平与不平拾爬起身,各扶住赵倚石及韦倚风。
韦倚风两次失败,此刻心灰意冷,黯然垂首,叹气不止,不平瞧在眼中,道:“四师叔,来日方长,我们还有机会的!”
韦倚风叹息道:“老了,师叔终究是老了!一个小淫贼也难胜出,若是丹阳子与玄阳子二人——”他无奈地摊开右手,道:“我们又要如何……”话未完,已剧烈咳嗽起来。
不平伤感地拽住他的衣袖,低声接道:“四师叔,万不可泄气呀!”
韦倚风仍长吁短叹。
一旁的清平听在耳里,冷哼一声道:“四师叔岂可长他人志气,灭我们威风?”
他万不能同意韦倚风所言nAd2(
赵倚石被清平搀扶住右臂,努力站稳,亦道:“此次只因傅玉书未来,未能发挥阵法精髓,才被这小淫贼轻易破除。”遂狠目瞪着不远处的赵铭希。
其余三绝齐声道是,一同劝解韦倚风。
赵铭希此时面呈虚弱之态,也无力辩驳,只一阵硬笑,任人扶住双臂,不减气势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华山派伤我玄天门数人,铭希也定要与你们清算……”说着,咳了两口血,目视华山五绝道:“此次五位带伤力战,与铭希情况相差无几,此战不算公平,皆乃我们双方负气所致,你们华山要找丹阳子与玄阳子,铭希也有此打算。待养伤罢了,哪一方先一步擒住丹阳子与玄阳子,哪一方便算胜出,到时一并解决玄天门与华山的恩怨,如何比法,依胜者而言。今日,铭希便放过你们,你们莫要以为我赵铭希好欺负……”
清平道:“须得先将绍青师妹放归我们,否则没得可谈!”
赵铭希忽而面露讥笑,扬高眉头,故作戏虐道:“她便是我赵铭希抢来的又如何?”
清平气极,怒然指着赵铭希,道:“你——”却已气结,不知该以何应对。
其余华山诸人见赵铭希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纷纷愤慨指责。
赵铭希朗声笑道:“她如今已为我赵铭希的夫人,好事已成,你们就莫要再白费心机了……”言罢,哈哈大笑起来。
一瞬间,场面又轰然而乱,清平面露伤绝气愤之色,被诸位同门簇拥当中,一番叫嚣,他方才仅是轻伤,自然不肯罢休,而华山五绝俱呼天抢地,自觉有负天倚剑,连呼无颜见人。
不平却连连摇首,朝‘刀鹤石’五绝道:“五位师叔,当日傅师弟与大师兄前往岐王府,傅师弟回到华山后曾与上官姑娘提起一事,不平记得上官姑娘屡屡言道,那赵铭希对绍青姐姐并不似他说的那般nAd3(那日他与绍青姐姐比剑,情愿自伤一剑,也未敢动绍青姐姐分毫,后来便是哀求绍青姐姐,目光中带有悲凉,他对绍青姐姐定是怀有一定情意。不平这几日思来想去,适才想通一切——”语气一顿,环视五绝。
赵倚石率先耐不住性子,急道:“有何隐情,快快道来吧!”
不平这才道:“想来定是这赵铭希欲带绍青姐姐医治,师叔们也知,赵门素有玄天心经,不但可续接断裂的经脉,也可使失去武功的人功力恢复,内功大增。”
赵倚石闻言捻须,与韦倚风等四人回视,四人相继点头。
不平抬眼,见赵倚石与韦倚风走在一处窃窃私语,二人不时回头瞧向清平那个方向,不平心中一慌,暗道:“莫不是大师兄营救绍青姐姐的私心,被师叔们看穿了?”
他只觉愈发不妙,连忙上前拉住清平低语了一番。
清平无法,只得喝住叫骂的华山同门,当先率众离开,华山五绝也由弟子搀扶,一摇一摆向黑暗中进发,不平最后望了赵铭希一眼,再无多言,转身离去。
赵铭显然不知不平眼神所指用意,因为他伤势已重,已由秦朗扶着坐倒在地。
不由分说,秦朗在他旁侧坐下,道:“贤弟,你伤势太重,待我为你疗伤,再行赶路。”
赵铭希同意,待伤势略有好转,秦朗输功坐起,赵铭希回目环顾四周,发觉少了衣鸿影,不由一跃而起,叫道:“那个衣鸿影,她如何不见?”门人俱是摇头,称并不曾注意。
秦朗被一言惊醒,四下扫视,也觉奇怪,一面摇首,一面道:“她定是在你破阵之时,借机离开了。”
赵铭希大叹一声,引得秦朗十分好奇。
秦朗目注了他半刻,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你急她行踪,莫不是与她同行,另有目的?”
赵铭希面呈窘迫,支吾着避开秦朗目光,走开两步,半响后道:“还不是为了天门剑嘛!”
秦朗诧异着追上他,道:“她一介女子,哪来的天门剑?你这不是胡说?”
赵铭希掏出雕翎扇,一边摇扇,一边凑近秦朗跟前,道:“她没有,柳枫那里不是有么?”
秦朗随即恍然,略有开窍道:“你是说?”
赵铭溪身背视秦朗,狡狯地笑道:“她与青世妹感情甚笃,就算不为了她自己去寻她们旧日的阁主,也会去探柳枫的。”说至此处,心下也有些黯然,握扇极不自然,略带伤感地道:“拿回天门剑,势必要与柳枫冲突,我和青世妹有言在先,铭希也不想将事情做绝,令她难过。若是不做此事,我大哥那里……不好交代!”
这几日,门下弟子早已将衣鸿影的身世来由,查的一清二楚,是以他才有此言。
秦朗拍了拍他的肩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我本为子君而离开玉柳庄,拜别师父,不想故人远去,倒与贤弟成了知交。”说着,呵呵一笑,望着赵铭希喟道:“几月以来,江湖上是是非非,仇杀屡见不鲜,子君如此,你亦如此。我记得第一次见贤弟的时候,贤弟便为情所扰,与你兄长争吵……”
赵铭希顿时低首道:“我也不想与家兄争执,但不知为何,在青妹妹与家兄之间,我们总是意见不一,无法谈拢!”说罢,不由苦笑了一声。
秦朗在他右肩一拍,促狭道:“这可不像是方才那个对华山凛然扯谎,吓傻清平的赵贤弟啊?”
赵铭希笑了一笑,却没说话,因为他转念又开始琢磨起了衣鸿影行踪。
二百九十九浪涌天际难回首,飘零独断夜酒人
?夜色深沉,衣鸿影徒步走至濠州城下。
濠州,是南唐边城中的一座城池,此次朱室挑衅南唐边城,这边城主要是指寿州、淮南、蚌埠及濠州四城。
这四城沿淮水分布,呈毗邻互倚之势,南唐以寿州为清淮军,由清淮节度使彭允镐率领,守护寿州及淮南区郡,抵抗朱室攻城部众。此朱室领兵人物乃以昔日的凤历皇帝朱友珪为首,旗下将领为道成仙君、南宫世家南宫翊所率的家族,后方更有大周的宋州节度使韩通命牙将张顺在旁辅助,也算气势浩大。
这彭允镐字德京,乃彭氏家族彭轩之后,其家族庞大,从仕南唐授官者数人,彭允镐更官至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保,不但是清淮节度使,更兼楼船都统使,李璟又赠镇国大将军。其子文赞授行军招讨使,带兵驻扎蚌埠,与柳枫濠州的兵马遥相呼应。
所谓后方稳固,柳枫便专心于濠州迎敌。
濠州素乃通衢要地,南近庐州,北依蚌埠,西靠淮南,尤距蚌埠甚近。地处淮河中游,位于淮河南岸。
春秋战国时期,濠州是钟离国,隋置濠州,因濠水得名。西濠水,出钟离县西南莫耶山,北入淮。东濠水,出钟离县县南濠塘山,东北入淮。
南北朝时期,濠州皆为重镇,自贞元以后,在州西涡口对岸置两城,刺史常带两城使,以守其要。
因此,衣鸿影只身来到此处,柳枫正站在城楼上四处遥望。
此时,城下各处设有营帐,占据了方圆数里。
衣鸿影驻足空阔旷地,与营帐所围之地相距百丈,见城下四周布有哨兵,各个持枪负弩,不是走动巡逻,便是立于营帐外面守护。
衣鸿影远远看过一眼,只见营帐密密扎扎,犹如星罗密布,帐中灯火散发,将四下照的通明。她抬目看向城楼,城楼上亦是灯火明亮,兵甲林立,井然有序nAd1(
她听闻旧日阁主蓝少宝随柳枫在此御敌,本要进城,却在看到如此森然布置后,矮身藏在一处土坯后方。看了少时,她退步出来,沿相反方向走去。
那一方便是淮河,河对岸是一边陲小镇,正是昔日柳枫与天绍青赶去长安时途径的石桥镇,遥记得俩人与端木静的初次相逢便在那镇上的飞凤客栈。
走出石桥镇二十里,就是四方镇地界了。故此,只要渡过淮河,衣鸿影便可踏入家乡。
淮河河道宽阔,水流通畅,附近原有一座石桥,衣鸿影本欲过桥,行至跟前,却发现石桥不知何时已被拆毁。
她却不知道这是柳枫刚到此处所下的命令。
如今朱室以四方镇为据点藏匿,又攻下石桥镇及周边地区扩充,实力大涨。
附近河桥被断然拆毁,亦是防敌疾速行军之策。
未免朱室顺利攻城围城,故在城下设兵,以防万一,一旦发现有被围之势,借助城下兵马御敌,城内人马也可借机施行突围撤离。
又因城楼前方乃是淮河,若敌兵夜晚突袭,不动声色渡河进攻,城下必定先有警觉,也可做到防敌。
但如此一来,城下必为先锋,一面独当,抵抗敌军,如若敌军突袭攻城,城下兵将面临处境必定十分凶险。
数日前,当国司马王岩与柳枫一同而来,柳枫便令其守在城内,随时查看,而自己每晚子更则在营帐留宿。他将衡山六刀指于王岩调派,自己身边只留了柳世龙及蓝少宝,偶尔会呼来冷寒玉问一些当中事宜。
水如筠日前回来,那李记与赵琦琦却一直不曾露面,水如筠对之守口如瓶,对自己为人所救一事,未向柳枫坦诚,只搪塞理由,敷衍而过nAd2(
军中一干人俱觉好奇,疑水如筠藏有隐情,但却问不出所以然。
时值更夜,淮河河面烟波浩淼,烟雾迷蒙,河水在芦苇与绿草中流淌。
衣鸿影找不出渡船,无法过河,回头又见城内布置森严,城门想必早已紧闭,最后在芦苇旁拾了块地方坐下。
正在此时,一艘戈船沿河缓缓驶来,船头灯盏高挂,灯火通明,一个青衣姑娘正立在船舷一角,神情肃穆,望向眼中由远及近的城楼。
在她身后,亦可见十数只舰船尾随其后,船上各处分列而立数多兵甲,衣着皆与柳枫所领南唐士兵衣着同等样色。
由于一行人声势浩大,立刻便被城楼上的柳枫一眼窥着。
今夜王岩率众安排军中后事,皆因此前刚与朱友贞大军一场激战,死亡不少,王岩此时正在问候伤兵,清点士兵数目,衡山六刀除了刘浩瀚之外,俱都跟随而去,柳世龙与蓝少宝亦在城下守护。
故而,此刻只有刘浩瀚与柳枫一道立在城楼巡视情形。
舰船遥遥而来,柳枫与刘浩瀚当即将之收入眼中,又观望了一番,二人目光对视,刘浩瀚道:“定是滁州船厂的柳大东家领人来了!李太尉前日才去拜访,不想他今日便携船舰赶来濠州,当真守信!”
柳枫点点头,二人一同下了城楼,柳枫叫上两名士兵一道前去迎接。
出了城门,柳枫道:“柳毅乃我大唐楼船副使,专司水军,滁州船厂早年之时,便是他的妻室百丹及其兄长所建,柳毅娶百丹为妻后,其兄长突发疾病亡故,柳毅之妻百丹便接管船厂,从此便妇承夫仕,专为我大唐营造船舰……”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刘浩瀚听得豁然,柳枫将城外跟随士兵拦住,命柳世龙原地驻守,随时观察动静,与刘浩瀚踏步前行,说道:“前些年,柳毅妻室因病辞世,柳毅膝下无儿,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便令其女着男装掌管船厂,故而这柳大东家,实非男子,而是柳毅之女柳敏儿,她十四岁便已出外掌事!”
刘浩瀚恍然道:“原来是名女子!如此巾帼不让须眉,倒是少见!”
柳枫微微一笑,道:“都是我大唐营生,待会儿刘将军只管当做自家便可,无需拘谨,这柳敏儿年方十八,正是妙龄女子,为人风趣,极好说话!”
刘浩瀚点头nAd3(
转眼,二人已到河边,身后两士兵适时止步,等待船舰的到来。
眼见船舰相距已不过百丈,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无意扫向水面,突然见到一团白光在水下游动,足有两个巨石般大小,水纹被拨开,白石在水中泛开泽泽光芒,通体俱罩水氲,氤氲四腾,白石浮过之处,犹如平地现了瑶池仙境一般。
直教那士兵看的双眼奇亮,随即指给柳枫及刘浩瀚。
柳枫方转身看过一眼,那光在水中浮开,宛如圣洁的白莲绽放,一瞬间在水下绞出层层花瓣,众人看的目瞪口呆。
柳枫亦是一愣,就在这时,那盛开白莲变作拳头大小,渐渐隐于水中,众人大是称奇,刘浩瀚在旁嘱道:“李太尉,小心啊!”
柳枫面色凝重,亦觉今夜甚是奇怪,此中迷雾重重,暗藏诡诈。他略定心神,便将身子凑前,一只脚踩入水中,欲探个究竟,如此关键时刻,是容不得半点诡异之事在城外发生的。
突然水面一浮,水花激溅,白光中猛地冒出一个黑影,有个铁器随之拖出水面,朝柳枫打来,柳枫闻声躲避,不想那铁器在他手面上滑过,割骨擦皮,手面立即脱掉一层皮肉,看起来触目惊心,流血不止。
与此同时,有人抢身在前,大力推了柳枫一掌,抢前捉那水中黑影,将柳枫推回至岸上,立喝道:“枫大哥,小心!”
亦是一句‘小心’!
柳枫冷不防被人推开数步,方才听得明白,分明是岐王府小公子李泗义的声音。
可是李泗义怎会到了这里?
诧异间,水面白光一闪,一个东西嗖的浮出水面,柳枫闻乃兵器破空之声,心呼不妙,便立即上前,欲图将自己面前的李泗义拽回来,却被李泗义以右臂及时钳住。
就在李泗义拦截柳枫这一刹那,一条百练索霍的破出水面,并伸长丈余朝李泗义飞击,同一时刻,水中的黑影亦持百练索跃出水面。
黑影稍一使力,李泗义的左臂便被百练索一头的飞爪扣住,也只是眨眼功夫的事情,众人因距离所限,更来不及反应。
李泗义猛力掀开柳枫,右手持剑力斩百练索,奈何百练索并非普通绳索,不惧刀剑之气。
李泗义正要力斩之际,谁知飞爪忽又松弛弹回,百练索另一端的武器,又以迅雷不及之势破开李泗义右臂,竟将他右臂齐齐砍去,原来那端武器为一镰刀,锋锐无比。
顿时听得李泗义一阵撕天惨嚎。
三百 浪涌天际难回首,飘零独断夜酒人
?柳枫方自立稳,正要上前,李泗义手臂已被勾去,那声惨嚎,顿时教他心痛无比,遂一把上前扶住李泗义,声音已近哽咽。
李泗义的断臂被弹回在那黑影手中,黑影一阵讥笑:“没有取到柳枫一只手,要你小白脸一条手臂,我游龙水崖倒也不亏,算是小有收获!告辞!”说罢,便要跃身而去。
李泗义右肩肩头淙淙冒血,搅得柳枫眼眶泪水滚动,见游龙水崖欲拿臂离去,连忙嘶声朝四下喊道:“抓住他,把手追回来!”
不待柳枫话毕,刘浩瀚已起步冲驰,上前追击,不知为何,瞅着游龙水崖手中握住的断臂,他亦落下泪来。
刘浩瀚一面与黑影交战,一面听得窸窣之声从芦苇里传出,瞬间便见衣鸿影一剑砍向游龙水崖背脊,大声喝道:“‘游龙水崖’向睐,你好生卑鄙无耻!”
向睐躲过背后冷风,转身见并不认识衣鸿影,莫名被人辱骂,气愤已及,只管将衣鸿影当做与柳枫一路人物。
这时,柳敏儿舰船已行得跟前,她见岸上有人打斗,随即掣剑在手,不待船行驶靠岸,已飞身跃出舰船。
上岸后,柳敏儿见李泗义躺在柳枫怀里已晕死过去,而这位少年的肩头还在源源不断地冒着血渍,太尉李枫情急如焚,顾不得亲自擒拿凶手,已原地坐定,为李泗义输送真气续命。
柳敏儿一眼便知原委,二话不说,立刻挺剑助阵,与衣鸿影、刘浩瀚一同擒那‘游龙水崖’向睐。
向睐见势不对,三人对峙他一人,何况身后又有两名士兵虎视眈眈,自然不愿,遂抛下那条断臂,跳入河水,夺路而逃。
刘浩瀚捡回断臂,回首间,柳枫已怀抱李泗义入城,他瞅了瞅衣鸿影及柳敏儿两眼,邀两人一道入城。
柳枫在营帐处疾唤柳世龙招呼舰船士兵,又在城门口遇到李泗义两名护卫,几人不再多言,随即进城nAd1(
柳枫喝来军中医师,命其立即为李泗义接臂,柳敏儿则拿出两瓶伤药,言及家传,甚有奇效,千叮万嘱,要那医师为李泗义敷上。
柳枫坐在李泗义床榻旁,紧紧握住他的左手,不断安慰道:“泗义,你一定要挺住!一定要挺住……”说着,他已经哽不成声。
李泗义于疼痛中醒来,回视柳枫,见其焦急模样,道:“母亲大人有意让泗义投靠后周朝廷,泗义在开封那里坐卧不住,听闻枫大哥被朱室围城,早想前来相助。
前几天,泗义在后周那里打探到,朱室寻回传国玉玺,欲以传国玉玺号召昔日的朱室旧部。泗义听闻朱室此次已召集了黑云十八骑从四面八方赶来,此十八骑领头人物俱是隐藏各处的朱室余孽。十八个人,每人皆一手独门武功,暗器令人防不胜防,其中多数人神出鬼没,江湖上少有人知。他们若答应相助复起的朱室,而枫大哥不明敌情,难免被他们暗施毒手……”
柳枫隠住眼泪,失声道:“所以你就赶来濠州?”
李泗义苦笑道:“泗义刚刚来到城外,城外守兵告诉泗义,枫大哥在淮河那边,我见你们谈论那‘游龙水崖’在水中特征,得知是他,怕出言示警会打草惊蛇,故想力擒。泗义曾在开封柴荣处听闻,那‘游龙水崖’擅水攻,常隐身水下,出其不意,攻人不备,泗义想将他擒拿,谁知道他出手太快……”说着,已提不上气。
柳枫连忙将李泗义话头止住,他不知道自己是感激于李泗义的同门之情,还是李泗义的舍身为己,奋身相救,还是感动于李泗义的义气?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人剜肉一般痛的分外厉害。
他生生忍住心底的哭泣,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份兄弟情义,最后只得在医师接臂包扎之后,为李泗义掩上棉被,道:“你好好休息,待伤势好转,我让人送你回岐王府!”
李泗义拽住他的手臂,哀求道:“泗义不能回岐王府,前次母亲大人已经对枫大哥有所不满,不同意泗义来此,如今泗义失去一臂,母亲大人若是知晓内中情由,定会怪责大哥辱骂你的,亦必会从此号召岐王府宗亲与你为敌nAd2(”
“师兄!”他终于叫了声师兄,但听起来,却让人觉得那样凄凉。
柳枫回握他的手,突然大声道:“你的手可以好,可以恢复如初……”一手将李泗义挣扎的身子按下,语气放缓,道:“听我的话,好好休息!”
他不能确定李泗义手臂是否能够如他所言顺利接上。
他含泪出了房间,含泪听完了医师所报:“太尉大人,我暂时用药封住了他的经脉,不使断臂风化。恕我无能,他的手臂经脉是否能完全愈合,我——我实在没有多少把握,也实在束手无策。若要将他手臂医好,太尉大人必要另寻高人!”
柳枫仰首面天,回到室厅大声朝四下喝道:“来人,拿酒来!”
瞬时,醍醐灌口,身躯歪歪斜斜,举步不稳,左右摇摆,一坛接一坛的酒器被砸在地上,他口齿不清地呼着:“泗义,泗义……”声音凄怆,充满悲嚎,就这样一遍遍地叫着,汗和酒水交融,浇满了脸颊,使他看起来似在哭泣,手面上的伤口未及处理,因为他冷声喝退了那个医师,此刻血迹仍在流淌,他也全无所动。
他可以学做冷漠无情,可以不为任何事所动,可是李泗义为己断臂的那一刹那,那情景及李泗义的惨叫声频频浮现,教他难以忘怀。
柳枫摔壶撂酒,悲愤道:“为什么?”仰面望深处,嚎道:“我失去了我娘,失去了青儿,失去了兄弟,如今你又要我失去泗义,你还要我失去什么?”
他无法承受李泗义带给自己的伤痛,此刻醉酒的他只觉得空前害怕,茫然地望着四周,迷蒙的烛光中,他走动两步,颓然倒在室厅,最后倚在墙角,含有酒意,失魂般低声叫道:“青儿,青儿……”
也许此时此刻,他很想诉苦,亦如小时候那般出事便向母亲求助,然而如今没有母亲,没有天绍青,所有至亲至爱的人,都离他而去了nAd3(
他一手抱头沉浸梦中,面现痛苦,低语道:“青儿,为什么要走?你可以求我,如果你求我,我不会赶你走的。”
柳枫不知道自己可以坚持多久,只有每天忙碌,不让自己有空暇想起那些往事。
重执酒器,举壶痛饮,柳枫突闻一阵琴声入耳,琴音清旷,似开启人的心扉,意境疏远,正是那首《天涯与寂寞》。
昔日他唱歌抚琴,诉尽胸中情怀,因而此曲本是逍遥豪迈,此刻弹来,却含着无限的低沉,使人不由自主随之怀念往事,自然这股琴声中,也无人唱歌了,只有凄凄的琴音。
烛光朦胧,直教柳枫看不清楚,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走出室厅,推开自己在濠州城栖身之处的一道道屋门,一步一移地搜寻,一遍遍地喊着:“青儿!”
歪歪倒倒,追着琴声来到一处厢房。
柳枫未作任何犹豫,喊道:“青儿!”一只手推门而入,失神着奔进屋内,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姑娘坐在一角,眼前白光一闪,那姑娘在他眼中,眨眼变作天绍青。
那姑娘手指压下琴弦,起身面向柳枫,问道:“李太尉在叫谁?”不是别人,是衣鸿影。
柳枫诧异地望着她,衣鸿影见他满颊浸汗,亦或者那本来就是酒水,究竟是汗水还是酒水,已分不清了。
此等神情,使得衣鸿影一怔,濠州城方才所发生的一切,她自然了然于胸,不然也不会托蓝少宝找来这把琴奏这首曲子。
柳枫侧首望向琴弦,犹自在梦中,一模一样的琴声,天绍青也曾经弹奏过,那一次她为送别苏乔而抚琴,心中思念自己,奏出的琴声便如衣鸿影方才所弹奏的一般,内含无限怀念之意。
进门听琴的刹那,他的确产生幻觉,酒醉的他将衣鸿影看成了天绍青,似乎天绍青还朝自己嫣然回首。
但衣鸿影将琴声一停,余音及止,顿使他醒了。
醒来的柳枫从来都是清醒的,绝不会再如醉酒那般胡言乱语,冒昧认人,而他亦极少醉酒,方才的现象,实乃生平头一遭。
此刻,他心头剧震,久久无法从音律中回过神来,目盯琴弦,转问衣鸿影道:“你见过她?”
衣鸿影伫立琴旁,静静不答,他又道:“这首琴曲是她教你弹得?她——她还好吗?”嘴角颤抖,声音发颤,面对衣鸿影注视,已经低首避目。
衣鸿影叹息一声,在房内走开两步,回视柳枫道:“好如何,不好又如何呢?李太尉还可以把她接回来么?”
单刀直入的问题,柳枫无话可说,片刻已明白所有,只得转过脸,伸手一指坐处,道:“请坐!”
三百零一琴意归途探怅怅,船楼夜雨漫迷迷
?夜影荡在窗轩,使得这个夜晚格外沉寂。
濠州城楼,清闺孤盏,不免在此时暖出丝丝愁眠。
柳枫心神不定,恍惚神情掩映其间,虽已努力恢复镇定,但衣鸿影端视他半响,见他目视琴弦的片刻,神情既是专注又是依恋,天绍青在那一刻立时浮上自己心头,教她心中稍有所触。
见柳枫邀自己坐下,也未立刻入座,而是抬目迎视柳枫,道:“小女子衣鸿影乃四方镇人,先父与阁主蓝少宝是旧识,在四方镇居于坛主之职。原本家乡安宁,奈何一帮朱贼侵我家乡,以致我父身陷囹圄,兵败当日,先父抵死不从,因而被害。鸿影孤身漂泊在外,近日听闻阁主蓝少宝相助李太尉于濠州,故此前来!”
柳枫听罢心底恍然,挥袂邀衣鸿影坐下说话,衣鸿影躬身作揖,道:“鸿影自小居在洛阳舞坊,对琴舞之技略有所通。适才与阁主一番谈话,想及家人,心内凄怆,便借琴解忧。深夜抚琴冒昧,打扰李太尉清净了!”
屋内一盏如豆,一张长几摆在窗前,衣鸿影临窗而坐,柳枫便坐在对面的方几前,撩袖的瞬间,衣鸿影看到他手面鲜红,伤剜入骨,鲜血流淌,未经任何包扎处理,甚至不时弥漫出一阵酒气。
衣鸿影抬目看向柳枫,见柳枫神情肃穆,坐的笔挺,丝毫不为伤口扯裂所动,这般不甚在意,竟似全无包扎之意,顿使衣鸿影觉得这李太尉外相虽然文雅,但内里却刚硬逼人。观他眉峰上挑,眼神旋转,神光四达,令人不可逼视,眼中时时流露出洞穿世事的分明,难怪天绍青会那般念念不忘了。
衣鸿影在心底暗自称服,对他油然而生一种敬畏。
坐下后,柳枫双眉紧锁,始终缄默不言,愁绪在眉间萦绕不去。
李泗义断臂一事,衣鸿影可谓亲眼目睹,医师为李泗义接臂上药,李泗义与柳枫一番攀谈,她也是瞧在眼中。想及此,低手抚向琴弦,看向柳枫道:“李太尉治国领兵样样不逊,鸿影对谋略一窍不通nAd1(舞剑,李太尉已是当中高手,鸿影自问剑无优处,也不再献丑。唯有琴技略知一二,日前巧遇绍青妹妹,听闻李太尉乃琴中知音,不如我弹奏一曲,烦请李太尉指教!”
柳枫闻言抬首,神情模糊地首肯,眼神漂移,略有心不在焉,衣鸿影琴指一起,他立刻凝神注视,听琴期间,眼底茫然,也不知在望什么,时而露出似醉似醒之态。
衣鸿影偶然抬目与他这种眼光对视,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再抬首间,柳枫已将目光收去,失落地盯着四周。
衣鸿影遂专注抚琴,不再想及其他。
琴指飞扬,琴声连绵流转,意境悠远恬适,韵味无穷。
初时一阵悲凉疾响,蕴含无限愁绪,使得柳枫心弦一震,立刻从低首中抬头看向琴弦。
衣鸿影似是心中料定,抚琴镇定自若。弦在指间飞舞,自隐逸低沉间一转跌宕,指尖轻挑如清流涓涓,指落清越明快,如长袍卷风,眼前豁然一片田园风光,使人如畅翔幽静,沐浴山林轻快奔跑一般,奏出了一分飘然世外,洒脱闲适之情,极尽感染力。
曲终,柳枫朝衣鸿影微微展颜,强挤一笑,也未说话,点点的笑意却是有些勉强。
指落离弦,衣鸿影起身拱手,让出坐处道:“请李太尉指教!”目注柳枫,迫他正视。
柳枫遂收拾怅然心情,亦起身道:“好!”说罢,径自走到琴旁,衣鸿影便在方几前理衣端坐,静待柳枫答复。
方才她弹奏的是古琴曲《归去来辞》,是从悲凉转为轻快,此曲是根据东晋陶渊明同名辞而作。辞意写尽官场污浊混杂,文人士子免不得仕途失意。意有与其违心混迹官场,不如顺乎自然,乐天知命,隐逸田园之意。
借曲喻己,她弹这首古曲,自然是暗喻柳枫,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放弃不断吸取的行途nAd2(追求中,往往会割舍许多如同生命的东西。
人生在世,无外乎为争取一切美好事物奔波,人人俱想得到更多的物欲享受,向往人生巅峰,然而,争取的过程中,已被迫为之放弃许多。
譬如柳枫自己,为一统唐室天下的理想奔走,失去了朋友亲人,失去了爱人,负累重重,虽是豪情万丈,但最真挚的那份快乐,却再也看不到了。
这样的人生,快乐吗?
如果快乐,为何初见李太尉,李太尉便心底惆然,总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呢?
既然如此不开心,为何不忘记那些不快,抛去障碍,和她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须知要想安逸,就要放弃心中的欲望,放弃名利争夺,忘记恩仇。
其实也暗指柳枫与天绍青之间的隔阂鸿沟,先前柳枫向她问及天绍青的境况,她没有正面作答,心想告诉柳枫境况之前,必要先试探他的心中想法,故而才有此曲。
天绍青曾告诉她,柳枫心系复唐平乱世的大愿,衣鸿影也知道自己追问必是渺茫,但今夜不同,他似是心情欠佳,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抚琴时,柳枫心中默念:“《归去来辞》?《归去来辞》!”低念了两声,他开始低首抚琴。
琴声起,顿时听得一阵空弦犹如撞击磬钟之声响起,令人振奋,曲声激昂,铿锵有力,处处荡人心弦。起承有度,有正有引,有呼唤,有照应,有过节,有顿,有放,有收束,首尾前后缓急轻重,位次布置,井然不紊。
衣鸿影不料他回的是《古风操》,《古风操》相传乃周文王所做。赞颂远古人民“甘食而乐居”、“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
商周之际,政治腐败,局势动乱nAd3(残酷的现实,周文王作《古风操》启发鼓舞人们奋起反抗黑暗的现实。
所谓追太古之淳风,民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无能名焉。是故其民熙熙然以道存生,以德安形,甘食而乐居,怀古而重迁,形有动作,心无好恶,此太朴之俗也。
柳枫言外之意分外明朗,曲末,衣鸿影久久不能回神,她看柳枫面上愁肠百结,却在回答自己时这般平静。
衣鸿影不知道他的选择是否正确,只有感到一份无奈和沉重,她想起临走时问天绍青的话:“你不想自己好起来么?”
记得天绍青缓缓摇头,凄苦地回道:“如果有可能,希望绍青的手脚永远都是这样,不要好起来!”
衣鸿影心下思索,当时天绍青为什么要说不想让自己好起来那话呢?
想了片刻,柳枫琴声已止,面目复杂地朝琴弦看了一眼。
衣鸿影颔首,道:“方才鸿影大胆,以陶渊明《归去来辞》请教李太尉,而李太尉就以周文王的《古风操》揭示如今局势动荡,以万民为先,儿女私情为后。李太尉能有此心,鸿影受教!”说罢,看着柳枫犹豫了片刻,见柳枫满腹愁绪,忽然郑重其事地道:“她死了!是自杀!”
柳枫大是诧异,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难以置信道:“什么?”霍然起身,失神地倒跌了两步。
衣鸿影想试探一下柳枫会否有所触动,可这惊人消息却让柳枫瞬间吃惊呆愣,他喉咙哽咽,口角微张,似乎想问什么,却忽然将身子背过,默默地抬袖抹掉眼角的一滴眼泪。
衣鸿影亦跟着起身,面目冷肃,凝神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不愿放过任何细微。
她想起天绍青的境况,实在很想脱口而出,方才她便盯了柳枫半响,暗自观察,虽敬佩于柳枫的忧国忧天下之心,但同时亦生出柳枫太过孤高和寡,难以接触的心态。冥冥中,总觉得天绍青极亏。
但天绍青曾言,不再与柳枫来往,也无意让柳枫知晓她手脚已残的事情,衣鸿影来到濠州城下,也确实见到城外城内布防森严,柳枫为此忙碌的现象,自觉告诉柳枫实情,不如试探柳枫的心境,看他如何反应再做决定。
她见柳枫背开自己,抬袖拭泪,耳边亦听得真切,柳枫低声呼唤:“青儿……”身躯颤抖,背视烛光,他的面目模糊不清,脸色略有几分发白。
先前喝酒,鬓发及衣襟四周俱散发着浓浓的酒气,悲上心头,刹那悲伤,那一瞬间极想失声狂呼,大声哭泣,然而他硬是忍住,忍得极为艰辛。压抑的气氛迫在心间,使他几近窒息。
立在窗前,忽然间,他大力推开窗牗,一手扶住窗棂,衣鸿影料他心中难受,站在身后试着叫道:“李太尉?”
三百零二琴意归途探怅怅,船楼夜雨漫迷迷
? 天剑流影138,一百三十八琴意归途探怅怅,船楼夜雨漫迷迷
夜影荡在窗轩,使得这个夜晚格外沉寂【本内容为天剑流影138章节文字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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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窗前,忽然间,他大力推开窗牗,一手扶住窗棂,衣鸿影料他心中难受,站在身后试着叫道:“李太尉?”
柳枫无所答,衣鸿影面上不是滋味,想了想道:“李太尉,请——节哀!”
柳枫似没有听见一般,怔怔地望着城下营帐,帐火尽归他的眼中,凭窗眺望,亦可将远处停靠的舰船望得几分,此刻船火甚是通亮,于黑暗中散发着朦胧。
柳枫呆呆地转目环视屋内,回首说道:“这便是谯楼,站在这里,可以看到淮河那边的情形,朱室大军就在淮河对面,据此二十里。我曾经下令将所有石桥拆毁,命人砸烂渡船,十日前,他们部分士兵试图越河渡水,你知道是什么情形?”竟一笑,神态略有癫狂。
衣鸿影料他是太过悲伤,故意掩饰之举,也没Сhā话,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想从柳枫面上望出不同【本内容为天剑流影138章节文字内容】。只见迎面的柳枫扭过头,一只手遥指远方,忽然狂笑道:“他们的士兵俱来自北方,多半不懂水性,结果那天淮河浮尸遍布,河岸的芦苇都被染成了红色……”说着,一阵哈哈大笑,一会儿望衣鸿影,一会儿回望淮河方向。
衣鸿影见他略有失态,心知是自己扯谎天绍青已死,令他心受刺激所致,连忙上前一步,惊吓地叫道:“李太尉,其实——”
她正想如何说出真相,却不想柳枫看也未看她一眼,便侧首打断她道:“淮河是个屏障,攻城掠地,方圆百里便不能留渡船。后来我就去拜访柳毅,让他借五百水军给我……”说至此处,他面色忽转凝重,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疾步步向门口。
衣鸿影见他似有急事欲走,急忙转身唤住他道:“你要去做什么?”
柳枫在门口止步,抛下话道:“我想去淮河那边走一走!”勉励收拾心情,却仍有些凄然。
衣鸿影追上他,道:“鸿影冒昧,可与李太尉同行?”
柳枫侧过脸,面露迟疑,衣鸿影急切道:“绍青妹妹尚在人间,鸿影刚才只想试探李太尉罢了,得罪之处,愿赔罪!”欠身行了一礼,走到柳枫跟前,目望着道:“妹妹过的不好!”
柳枫侧望她一眼,强忍心头悲意,大步走出房间。
二人来到城外,行至淮河边上,柳敏儿早已站在那里了,而柳世龙正在招呼一帮水军士兵用食,长途跋涉,路途劳顿,士兵们此时都有些倦意。
柳枫登上一艘戈船,衣鸿影则茫然四顾,不断朝四方镇方向看着。
蓝少宝从船楼一处窗里探出头来,朝衣鸿影喊道:“影儿,上来!”
衣鸿影瞪视他一眼,被柳敏儿瞧在眼中,登船后,柳敏儿问道:“你为何瞪他?与他有仇么?”
衣鸿影在蓝少宝那户窗前停步,目光斜向蓝少宝,意有所指道:“是的,我有悲有愤,为何他将四方阁拱手让于区区红颜?难道女子与国家,国家兴亡,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柳敏儿一呆,却听得不甚清楚,当然她不知道衣鸿影与蓝少宝之间的关系,才会如此。
蓝少宝闻言一愣,从窗户处跃身出来,正落在柳枫旁侧,柳枫问道:“少宝,你有什么想说的?”
蓝少宝黯然道:“少宝无话可说【本内容为天剑流影138章节文字内容】!”
霍的一声,衣鸿影惊鸿剑出鞘,搭在他的脖颈上,众人皆是愣住,放下了手中物什。
衣鸿影目不斜视,端端注视蓝少宝,道:“鸿影受人所托来此,如今与李太尉的事情已毕,是时候谈我们四方阁的事情了,四方阁拱手让人,连累我爹枉死,你有何解释?”
蓝少宝挺胸站立,闭上双目道:“是我对不起衣世伯,少宝甘愿领罪!”
衣鸿影拔刃横在他的颌下,见他拒不解释情由,气道:“你——”
蓝少宝将四方镇失守一事,衣鸿影也略有所闻,而同为四方阁之人,她幼时便与蓝少宝戏耍,对其为人也有几分了解,不信他是这般无能之人,如今无非是心中气愤,想探知他是感情用事,还是情非得已。
谁知蓝少宝昂首挺胸,一副求死之心,衣鸿影见他髭须满颊,满面沧桑,眼神黯淡,似乎刹那老去了数岁,多日以来,他竟一直是这副模样,也不梳理自己。
就是柳枫问他当中细微,他也拒不讲出,只道是他过错,愿受处罚,记得那日,柳枫对他说过,他太过感情用事。
蓝少宝未否认,更坦然承认:“少宝始终不适合战场厮杀,但父亲遗命,少宝也须遵守,况四方镇乃少宝过失,少宝有责任救他们出来。只是少宝此种性情,又怕会误了少主大事……”
柳枫叹了口气,道:“我便留你在后方巡视,将士若出问题,你一一统计,报于大司马,如此便避前锋作战!”
蓝少宝整日寡言少语,对于柳枫吩咐事宜,却是梳理得当,只是形容枯槁,再也瞧不出昔日倜傥。
衣鸿影最终放下了惊鸿剑,而柳枫则踏上了一叶小舟,原是士兵们从舱底取出来的,柳枫邀蓝少宝,蓝少宝便在船头取下一盏灯拿在手中,一道跳上小舟。
舟楫荡在水面,就在这时,突然飘下细雨,雨点落在面上,柳敏儿转身在船里拿来一把伞,跳上舟楫递给柳枫,又转身跳回船上。
舟楫远远飘去,随着波涛一摇一晃地起伏飘荡,柳枫将伞撑开交与蓝少宝,蓝少宝便一手执灯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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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三飞琼浮影隔中天,襟襟淋浪忧何人
?蓝少宝系舟登船,回头时柳枫已经不见,他不禁摇头轻笑,低叹了一声,道:“原本还想找少主说两句话,没想到少主你这么快就走了!”
上了最前面那艘战船,就见柳敏儿立在船头,蓝少宝远远望到衣鸿影在与她说话,二人压低声音,因而听得不甚清晰,待走得近些,蓝少宝只听衣鸿影问道:“敏儿姑娘,问你个问题,好么?”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士兵们也已各就各位持枪放哨,柳敏儿一手把玩耳鬓的青丝,也不在意这细小雨滴,极为随意地回道:“问啊!”
衣鸿影望了望柳枫离去的方向,此刻却已望不到人影,她犹豫了一会儿,转身郑重问道:“假如你的手和脚都不能动了,终日只得躺着,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柳敏儿一愣,不料衣鸿影问起这个,方才她便见衣鸿影凝望着柳枫远去的背影发呆,此刻问话,不由教她心想:难道与李太尉有关?可李太尉不是好端端的?虽是心中存有疑惑,不便直问,却也做了轻松状,不假思索地道:“当然希望赶快好起来啦,不然整天躺着——多难受呀!我可不希望老被人照顾,当然是自己能走能动,才自在嘛!”
衣鸿影点点头,附声道:“对呀,我也是这么想。”转头思量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可是——她为什么不想呢?”
柳敏儿怔道:“她?”凑近衣鸿影,神秘地问道:“是谁呀?”
衣鸿影想起天绍青,突觉自己失言,故而笑了笑,却没回话。
柳敏儿观察她的举动,更加肯定和柳枫有关,但是衣鸿影显然有所顾忌,一些事情并不愿意道出。
柳敏儿也不再勉强,猛然看了天空一眼,转望衣鸿影,故作讶然道:“刚才的笛声真是好听,你听到了么?”
衣鸿影低头捏着衣角,低声嘟喃道:“一定是李太尉!”
柳敏儿抿嘴一笑,心中暗道:当然是李太尉了,除了他,还会有谁?这里都是壮士豪杰,可没几个人懂这种文邹邹的音律,况且笛声从河面而来,就在我们附近,不是李太尉,便是那位蓝少宝了nAd1(但那笛音中有一种慑人的气魄,气势回荡,非一般人奏不出来,必定是胸怀大志,有气吞天下之辈者方能奏出。观那蓝少宝,为人过柔,心思飘荡,情绪低沉,俗话言,心境影响人生,影响心情,也必定影响着吹乐人,那蓝阁主若是吹曲,曲声必是缠绵凄哀,绝无此等气势。
衣鸿影的神情,被柳敏儿悉数收入眼内,而衣鸿影又凝神想着心事,倒未发觉,只一面踱步,一面喃喃自语道:“《沧海龙吟》,是一首传世琴曲,而李太尉以笛引奏,却不减苍龙出云入海,飞潜莫测的意境!他在曲乐方面的造诣,鸿影真是望尘莫及!这曲《沧海龙吟》,有人说是诸葛武侯所作,诸葛武侯向来意于安天下,这曲子中亦有天下飘忽,局势动荡之意,李太尉方才黑夜乘舟横穿淮河,一定是满心忧愁了!”
柳敏儿一怔,她第一次体会到乐曲可以成就知音的好处,想她只能听出离愁哀怨和满腔豪情,却万万不能理解吹曲人的心境!
她幼时也读诗词歌赋,可她偏好诗词,十四岁那年,她开始离家经营生意,多年以来,除了诗词不离手之外,对于曲乐,她早已不记得了,她自言为一个门外汉。
但是谈起曲乐,倒勾起了柳敏儿的许多往事,她亦是虚心请教衣鸿影,听衣鸿影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沧海龙吟》的来历。
衣鸿影道:“古人作曲,大多根据当时局势,依心情而作,文人士子多数歌颂仕途,比如风光,失意,得意等情绪,而我们品曲,多根据作曲人的身份联想当时的天下形势,而去揣摩曲中的意旨。意旨领略一二,自然对奏曲人的心境有了大致了解……”说到这里,她看了柳敏儿一眼,强调道:“不过首先要听明白那首曲子!”
柳敏儿惊道:“哇,古曲有好多种,一一辨别,那不是也好辛苦?”
衣鸿影定睛望着她,悠然道:“自己喜欢的话,就不会觉得辛苦,反而会乐在其中!”
柳敏儿在她注视下走了两步,连回道:“学无止境,我亦有同感!”顿了顿,抬目望向远方,陷入回忆之中,道:“两日前,李太尉去拜访家父,我有幸与他切磋诗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爹是楼船副使,专司水师线上的各州船舰运送分配,那天李太尉登门要借百艘战舰……”
衣鸿影听此不免疑惑,道:“南唐地处南方,听说水师颇有一定的实力,而此处位于濠州,处于淮河中游,水势浩荡,鸿影也曾听说南唐在水流较阔的州郡多布有水师哨卡,但是——”
柳敏儿与她目光相视,叹气道:“但是偏偏淮河一线就没有布防水师喽!”
衣鸿影低头自语:“以前我倒从未留意这茬……”
柳敏儿大惑不解,道:“为何?你不是住在四方阁么?距此只有二十多里,怎会不知道呢?”
衣鸿影叹道:“我爹自小便将我送去洛阳舞坊,而中原朝廷一换再换,战祸连起,鸿影也是跟着舞坊的师父一再颠沛流离,极少回家,偶然回来,也是匆匆一别nAd2(”说着,目露失望。
柳敏儿更奇,道:“你爹忎的如此奇怪?既然战事频繁,难免诸多牵连,那么你在外面,岂不是非常凶险?他为何不将你留在家中呢?”
衣鸿影仰面望天,失落道:“个中的原因,鸿影也不是很明白。”
柳敏儿接话道:“看来只有问你爹喽!”
衣鸿影收回目光,低叹道:“可是我爹已经不在人世了,鸿影自小与他相依为命,家中也无别的亲人,如今再也无法探知爹爹的苦心了!”
柳敏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突然意识到先前二人谈及南唐水师,连忙又道:“其实营造战舰,在水线布防水师,不过就是防止国与国之间的入侵nAd3(近些年,我大唐水战主要发生在缘江诸镇之间,江南诸国,比如吴越国,南汉,还有曾经的闽国,虽与我国或多或少有些战事,但水战的地区除了少量在岭南和闽外,主要分布在长江一线。现在闽国与南楚已亡,吴越国依附中原后周朝廷,长江一线,水战便主要为防南汉与吴越国而设了。而淮河一线,自从南唐立国以来,不管是后晋朝廷,还是后汉朝廷,都是国内祸乱不止,一直在抗衡北方的契丹,故而与我国未有过战事,直至今日的后周朝廷!”
衣鸿影恍然道:“如此说来,倒是唐皇忽视了淮河一线喽!”
柳敏儿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说罢,又恨恨道:“那帮贼人也是趁势而起,利用了这点,因为此线布防目前并不森严!”
衣鸿影道:“难怪李太尉要借船舰喽!”
柳敏儿再次点头称是,她想起那天李太尉与她父亲柳毅说的话,当时她在屏风后的一处帐帘后面立着,正准备走出间,猛地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言道:“淮河一线,近些年,极少战事,一来我大唐主力倾注在南楚内乱,处在趁势将其剿灭之中;二来中原王朝虽是擅替,但无论哪个朝廷都免不得屡与契丹交锋,地域上都局限于北方一带。皇上便将淮水一线的水师布控一事暂时搁下了,李枫曾建议过皇上,近些日子,我大唐得以从南楚一战中喘息,皇上正有水师北移之意!只是被敌人抢先一步,攻占淮河一带的寿州、淮南及濠州城……”
对方话未完,柳敏儿便听到自己父亲柳毅语声铿锵道:“李太尉所言极是,可是寿州已被攻伐,岌岌可危。听闻朱室领兵人物乃以昔日的凤历皇帝朱友珪为首,旗下将领为道成仙君、南宫世家南宫翊所率的家族,后方更有大周的宋州节度使韩通命牙将张顺在旁辅助,气势浩大。更危及淮河上紧邻的淮南近侧的城池。日前,清淮节度使彭允镐已发觉不对,先李太尉一步要走了二百艘战舰,更抽调了附近诸多水军。现下空余只有零星数十人,我知李太尉必会前来,正在筹措,命我儿柳敏勒令滁州船厂日夜赶工,将新的一批战舰打造出来,不想你今日就到了。”
三百零四飞琼浮影隔中天,襟襟淋浪忧何人
?柳枫心中随即一沉,凝神望着柳毅,道:“事关重大,若不想法快些调水军迎敌,恐朱室抢得先机,若被他们扎筏渡河入城,到时一发不可收拾,后果堪虞!须知濠州的城墙并不牢固!”说此,想了一刻,又道:“柳副使,能否在长江水线的水师中抽一部分,李枫不需要多,五百足够,只要战舰多出来,能够壮大声势,振我大唐国威,让朱室心生畏惧不敢轻易图城即可!待事情缓一阵后,李枫自有退敌之策!”
柳毅低首踱步,面露难色,道:“太尉不知,早在彭允镐之前,陈觉等人便下令江南水线各自为营,互相不得私借,若水军一旦跨越水线冲驰,则以贻误军机处以极刑,彭允镐兼任楼船都统使,故而他有权调拨战舰。下官也听说濠州战事危急,甚是明白李太尉心情,柳毅担心擅自调拨长江水军赶去濠州,长江一线又会危矣。如今南汉在虔州一带蠢蠢欲动,想是也在等待这个进攻的时机,若是不影响大局,抽拨一二的话,下官怕迟了会耽误李太尉大事。但是小儿柳敏赶造的这批船舰,又不知何时能够扬帆行水战,那些余下的水军,现在都无事可做,有时看着也教人心烦……”
踱走数步,柳毅看向柳枫,转过话道:“小儿这几日正在为此事奔走,他对此中细微甚是清楚,不如李太尉问一问他?”
柳枫抬头,目露迷茫,柳毅一手指向后院,道:“他此刻应该就在后院,每次这个时候,下人就会向他汇报!”
柳枫遂迈步跨去后院,一番搜寻,猛然迎头望到一个蓝衫姑娘伫立一处门扉右侧的红柱旁,那红柱下方摆放着一株桃花盆景,枝头伸出了屋檐下。
桃花艳滴,芬香弥漫!
那姑娘个头不高,身形纤瘦,听见脚步声来临,却未动分毫,仍手持剪刀剪着多出的枝节,将暴晒骄阳下的枝头剪去,重新植于盆景中浇灌。
柳枫凝神望着她,方才找寻一番,下人告诉他,柳家少主人就在此地,但他左右顾盼,并未发现还有他人在场,回首间又见面前是个女子,一时迟疑不决。
他以前甚少过问楼船事宜,来时也走得匆忙,并未听完司马王岩所报,只道柳毅膝下有子,却并不知当中情况,就算是方才与柳毅谈话,柳毅也口称‘小儿’,故而直到望见柳敏儿这一刻,他仍面露不解nAd1(
此刻四下无人,找人来问,也是不及,他只好站着寻思。
他望着柳敏儿,柳敏儿则目注桃花,神情专注,但柳枫发觉她目光并不集中,神光实则外露,当下猜着她身份不凡,遂转头环视周围,高声道:“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言外之意是说桃李有果有林,为何丹桔之阴被人晾在一旁?对方乃一女子,主动与之搭讪,孤男寡女,又在别人家中,难免招人话柄。若是冒然相认,将人误认为柳敏,又不免生出一场尴尬。故而随口道出这句,他心下想若此人果真乃柳敏,闻到自己这句话,必定会有所触动。
柳敏儿听闻这话,果然转身凝视着他,搁剪刀在枝头,一步一步走下来道:“后唐时我父曾谪居江陵,而后迁徙至此,江陵乃丹桔之地。记得张九龄在《感遇》中曾有道: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柳枫见柳敏儿正视自己,铿锵道:“不错,正是张九龄的感遇!”
柳敏儿道:“你这是借彼丹桔,喻己贞操喽?托物喻志,你是想说桔之高贵是其本质使然,并非地利之故,如此嘉树佳果,本应荐之嘉宾,然而却重山阻隔,无法为之。反观天下,反而桃李俱受宠誉,丹桔就屡遭冷遇。你借张九龄的诗喻己之意,但张九龄这首诗平淡自然,虽隐含对朝政昏暗和自身坎坷的愤懑,但愤怒哀伤并不露痕迹,用词温雅醇厚。你此时道来,语气似乎不够温雅客气?”
她这则是暗指柳枫有意嘲讽他初来贵地,被自己冷落。
柳枫眉头高挑,桀骜道:“我非张九龄,他亦非我。桃李媚时,丹桔傲冬,邪正自有分别nAd2(”言下之意是说自己此行有无敌意,自有分别,无须别人评断。
柳敏儿注视了他片刻,也不再故作高深,一字一顿道:“我就是柳敏儿!”
柳枫眼中并无诧异之色,柳敏儿看在眼中,道:“方才敏儿站在这里,故意没有说话,而我爹爹一直不曾说敏儿身份,我想李太尉大概一早知道敏儿是个女子,而非男子,才会这般平静!”
柳枫语气缓了下来,回道:“那倒不是!”
柳敏儿遂目不转睛瞧着他,转问:“那便是刚刚猜到的?”
柳枫与她凝望郑重点头,道:“刚才客厅的纱帐后面隐有气息之声,想必便是姑娘了?”
柳敏儿道:“是的,你和家父所谈的借船一事,敏儿都听到了!”
柳枫道:“既是如此,姑娘可愿借船与李枫一用?”心下一想,倒省去许多解说麻烦,正中自己下怀,遂躬身一揖,倒是非常虔诚。
柳敏儿不正面作答,却沉吟道:“近日我读来一首古诗,又想起来李太尉身世,颇有感触,可念与李太尉。”当下踱步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柳枫背过身,轻哼一声道:“是屈原的《橘颂》!橘树是楚国特产。屈原赞美橘树,实际上寄寓了自己人格的修养。”
柳敏儿紧盯着他,道:“这篇既是描写橘树,又表达自己的理想,虽字句不脱离橘树,却不限于橘树。以桔拟人,李太尉觉得它不像自己么?”
柳枫转身惊异道:“我?”
柳敏儿道:“如橘一般,禀受天命不可迁植nAd3(世龙也言,李太尉志在李唐,世人俱传你志向根深蒂固,坚定不移。所谓君子担当道义,与世俗迥然有异,如橘独立于世不肯迁移,不像李太尉么?”
柳枫不想外人对自己熟知已如此,起初以为柳敏儿对自己怀有敌意,欲图借诗暗讽自己,此刻听柳敏儿这般说话,大为惭愧,一时兴起,遂走了两步,道:“《韩非子·外储说左下》里讲了一个寓言故事:阳虎对赵简主说,他曾亲手培植一批人才,但他遇到危难时,他们都不帮助他。因而感叹‘虎不善树人。’赵简主就答‘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当今大唐,外有祸患,内有奸佞祸朝……”
柳敏儿见他眉头紧锁,定睛望着柳枫,道:“高明之家,鬼瞰其室!敏儿也曾听家父言及朝政,冯延己、宋齐丘与陈觉他们结党营私,祸乱朝纲。”说着,一叹,又道:“地位官位显贵的人,通常都会遭到鬼神的厌恶了,怪不得金陵城百姓授他们金陵五鬼之称,倒真是贴切之极,颇有先见之明啊!”说着,咯咯笑了起来,试图引走柳枫愁绪。
柳枫却愁眉不展,抬头诵道:“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前后更叹息。浮荣安足珍。”
这首乃李白《拟古十二首》中的第九首,柳敏儿常年经营船司,见过不少趋炎附势之辈,对诗中意境颇有感触,待柳枫感慨念完,释义道:“活着的人就像匆匆来去的过路行人,死去的人仿佛是投向归宿之地、一去不返的归客。天地犹如一所迎送过客的旅舍,人生苦短,古往今来有无数人为此同声悲叹。世事浮荣,但是我知道李太尉是不会放弃的,是吗?”
柳枫垂首默然,没有说话。
三百零五飞琼浮影隔中天,襟襟淋浪忧何人
?柳敏儿道:“今日与李太尉一席话,敏儿别有感慨,李太尉且请放心迎战,敏儿保证,不出三日,便将船舰奉上!”
后来,日夜赶造,终于避过陈觉严令,搜罗赶制了八十多艘船舰,又募征隐在坊间的水兵,加上被分配至地方州郡者,勉强凑够五百水师,连夜赶来,沿途不歇,未免打草惊蛇,每逢晚间,途中拒不掌灯,直到了濠州,方才将灯盏亮起。
衣鸿影问道:“为何沿途不掌灯,反而到了濠州倒要掌灯呢?如此,濠州的敌军不是窥知了么?”
柳敏儿看了她一眼,道:“因为刚才经过一处涡口,敌人布有浮桥拦击,我们士兵中有一名小将名叫郭廷谓,他将一船烧着,纵火船直趋,焚断了浮桥,我们才得以过河而来。”
衣鸿影问道:“那人如此英勇报国,却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柳敏儿笑道:“放心啦,焚桥之后,他后来跳入水中,虽然身上被多处烧伤,但性命已经薄了,方才你与李太尉在城楼那会儿,王司马已命人将他抬回城中休养啦!”
衣鸿影放宽心,柳敏儿转头续道:“我见敌方早已知晓水军到来,便知不动声色之计已告失败,只好让人在船头高挂灯盏引路,算作为李太尉大军壮一壮声势!”
衣鸿影恍然,转念一想,随即又不解道:“五百水师,会不会太少?外面俱传,敌兵在四方镇及附近镇郡屯兵十万人马诶!”
柳敏儿当即扭头说道:“不少了!况且李太尉只是借助水军以防不测,便于自己人马渡河,主要作战还是步兵和骑兵呢!”
衣鸿影遂道:“哦,我不懂,就听你们说的玄乎,似乎颇有道理!”
与先前衣鸿影侃侃而谈的曲乐比起来,柳敏儿总算拾到了一些得意之色,心下甚喜,抬目看了看远方,四周宁静怡人,雨点仍是细小无声,柳敏儿见衣鸿影这般安静,但自己又意犹未尽,仍想畅聊,便找来一句话道:“好奇怪哟,李太尉年轻俊朗,为何没有女孩子喜欢呢?”偷瞟衣鸿影一眼,仍想探一探衣鸿影的心思,她琢磨着衣鸿影定是知道柳枫不为人知的隐情nAd1(
衣鸿影坐在船头,自言自语道:“做人真是难,告诉一个,又要得罪另一个!鸿影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李太尉这么忙,若是告诉他那件事,会不会影响边城战事?”突然想起自己弹琴时柳枫的神情,又想起自己扯谎说出天绍青已死,柳枫的眼泪,更加觉得矛盾至极。
衣鸿影一时苦恼,不知如何是好。
柳敏儿却站在她的身后,对她的话似懂非懂,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连忙道:“李太尉心系天下,濠州是离不开他的!”
一句无心的话,却让衣鸿影感慨万千,眼前频频浮现着天绍青那凄苦的模样,不由得连连叹气。良久,衣鸿影转头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女子才配李太尉呢?”说此,又犹豫道:“如果……如果她是个残缺……”
柳敏儿不知道她忧虑天绍青之事,只当两人戏玩,因此如实道:“还是美女好一些吧!”遂又低首,喃喃低语道:“美女配英雄,这样最好了!”
衣鸿影叹口气,道:“可是世事往往不会尽如人意!”
柳敏儿不以为然,道:“我就觉得一定可以!凡事总得试一试!”
当然,柳敏儿已与衣鸿影扯开话题,此刻各说各的,自然各有这番不同的感慨。
蓝少宝站在暗处听了半响,见她们谈话已毕,遂过去向柳敏儿耳语了几句,衣鸿影瞧在眼中,瞪了蓝少宝一眼,也不再留在旁边,转身进舱。
柳敏儿与蓝少宝俩人互相望望,脸色俱转凝重,听完蓝少宝所说,柳敏儿朝蓝少宝郑重点头。
蓝少宝手指着河面,拱手道:“敏儿姑娘,这就出发吧!”
柳敏儿同意,转手朝所在的船舰吏、仆、射及摇橹长打个手势,如此一一传下去,大船立刻开始在水面前行nAd2(
已至深更,四下突来一阵阴风,柳敏儿立在船头抬目望天,见风突变,又朝四周望了望,双臂抱肩,心下却隐隐有些不安。
船正行驶间,柳敏儿忽然看到柳枫立在一处芦苇旁驻足,凝神伫立,动也不动,似乎若有所思,不禁眉头一锁,背负双手,在船头踱起步来。
她这才发觉柳枫下了小舟一直未曾远去,而是在这淮河南岸附近走动,此刻,雨做倾盆之势从空中落下,柳敏儿猛然抓起一把伞,身子一纵,飞跃上岸,落在柳枫身旁。蓬一声,撑开手中伞,走到柳枫旁边,轻声道:“李太尉,下大雨了,为何站在这里?刚才我们在船上说的话,李太尉都听到了?”
柳枫转身,与她目光相视,柳敏儿见他脸颊俱是雨水,衣襟及发鬓俱成湿漉,雨点串成水珠般在他脸庞不断滑落。
柳枫却纹丝不动,神情肃穆,默默不言,柳敏儿见他手臂微颤,下意识瞅去,却惊讶地发现柳枫左手按着右手手面,而鲜红的血液正融合着雨水在手腕处缓缓淌下。
柳枫面色发白,片刻后,吃痛一声,柳敏儿惊吓道:“呀,流血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包扎呢?”
柳枫转过身,虽是面带痛楚,却强硬地回道:“不过是皮外伤,不要他们包扎!”
柳敏儿大叹一声,连忙从自己袖中摸出一个紫玉瓷瓶,走到柳枫面前,柳枫却连连侧身避视,柳敏儿只好将紫玉瓷瓶塞到他手里,嗔道:“别扭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这瓶药是我师父紫霄先生所炼制的丹药,那会儿我给李泗义的也是这种丹药,不要小看它,它对刀剑割破的伤势颇有奇效的。李太尉纵是信不过敏儿,也信得过紫霄先生吧!”
三百零六惊沙逐影影不迟,遥望旌旃旃蔽天
?夜雨沥沥,仍不依不挠地连绵落下。
虽有柳敏儿一手撑伞,然柳枫浑身已经在顷刻中湿透,那些雨珠在伞下集结成线连成一气,汹汹般在他脸庞滚落,为他的双眼罩上一层雾瘴,撩起眼中无限迷蒙,使他的眼神看起来含蓄晖深,极尽韵致,更为暗藏的内敛之气添了一份稳重。
先前他驻足船舰数时,长袖鼓鼓遮其手臂,姿态笔挺,不管柳敏儿,还是蓝少宝,亦或是柳世龙及众士兵,俱没有发觉他手面异常,此刻教柳敏儿一眼窥着,难免为柳枫此等神情一阵错愕,递过紫玉瓷瓶后呆呆地望着他。
血雨交融,不断从他的伤口流淌,但柳枫浑身那股刚硬之气却悍然不倒,身形屹立雨中,整个人仍是帅意盎然,双眉一轩间一怔,猛然抬头迎视柳敏儿,问道:“紫霄先生?令师是谭紫霄?”
似乎极为吃惊,惊讶地看着柳敏儿,并没有及时服用柳敏儿递至的丹药,只是眼带迷茫,凝神思索,一直回味着柳敏儿方才那番话。
柳敏儿忽而噗哧一笑,觉得他这般神情极是趣味,随即一只手掩住嘴角,略略抬眼瞄着柳枫,故作惊咦道:“谭紫霄?李大哥以为敏儿说的是金门羽客真曜老先生么?噢,家师的号与老先生真名颇有相近之处,好多人都将家师当做谭紫霄,也难怪李大哥这么认为了!”说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柳枫。巧笑嫣然,略一微笑,神情带有几分戏谑,并不使人厌憎,反倒露出难得的天生可亲。
柳枫素日见惯了别人的狡诈与口不对心,若是他人刻意亲近,他必定心生警惕,面目冷淡,以为对方笑里藏刀,心怀不轨。但柳敏儿这样取笑,倒使得他心无戒备,也不知是不是真如柳敏儿所言,听到了柳敏儿与衣鸿影的一番谈话?
见柳敏儿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心神一慌,怔道:“难道不是?”只道自己一时会意有误,尴尬不已。
柳敏儿平日俱闻柳枫为人严肃,难见其人欢笑模样,更听闻无人敢与之玩笑,不想今夜的柳枫与坊间所闻大相径庭,非但勇猛无常,而且仪容俊雅,更无凶悍之意nAd1(况又对部下兄弟生死相顾,关怀甚深,方才便见他为李泗义断臂眼眶泛泪,心伤不已,那一刻便看的她触动极大,油然而生一种欣赏敬佩,并不觉得他恃才傲物。
定睛观察,柳枫这一刻的慌乱,竟也有几分孩童似的天真,那一个高大的形象本是远在天边不可触摸,此时却亲切无比,即刻拉近了他与自己的距离。
迷茫的神情,教她心头雀跃,欢喜不已。一时高兴,连忙摇首,侃侃道:“真曜先生久居庐山栖隐洞,敏儿也听过他的大名,听说他在栖隐洞聚徒讲学,多以《庄》《列》名闻天下,年逾一百二十高龄,倒长了家师半甲,与家师齐名,二人俱乃乱世道派的隐士高人,敏儿也好想前去拜访他!只是可惜——一直无缘相见!”说此,看向柳枫,道:“据说真曜先生自创天心正法,很厉害呢!”
柳枫迷茫道:“那——令师是?”
柳敏儿铿然道:“醉仙谭峭啊!”说罢,看着柳枫,见他若有所思,又试探问道:“李大哥想必有所听闻吧?”
柳枫点点头,转身在雨中踱步,道:“谭紫霄精通六经诸子、秘典灵籍,上清天心正法,他的天心正法名倾江南一带,我南方诸国多位君主都曾以师礼重之,大唐烈祖更授其号‘真曜先生’,皇上登基那一年,又召他进宫,当面赐他‘金门羽客’。而五年前,令师谭峭也曾被陛下召见,赐号紫霄先生……”说着,目望远方,突然止口不言。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地面,带起阵阵脆响。
柳敏儿见他转眼安静如此,以为他想及当时李璟召见谭峭及谭紫霄的情景,上前一步,替他将伞撑住,小心地问道:“李大哥想必见过谭紫霄,但是没有见到家师?不知敏儿猜的对不?”
柳枫似是不愿再谈及这个话题,忽而转身,意味深长地微笑点头,再没说话。
柳敏儿心里噔的一跳,忽然发觉这李太尉极是谨慎,虽无拒人千里之外之意,但他很会掌握分寸,并不多言,话语总是适可即止,让人无法窥知他的内心,当下立刻觉得这人警惕心极高nAd2(
她父亲柳毅乃是南唐达官人士,柳枫为成南唐霸业隐身南楚五年一事,自是耳闻不止一次。但是当中的具体细微及经历,她就所知甚乏。如今距那件事过去已将两年了,想至此,柳敏儿已经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随即笑了一笑,高声道:“李大哥,还是不要站在这儿了,我们去船上避一避雨吧!”
柳枫回首,却目露迷茫,只看了她一眼,转身又盯着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河面上。
柳敏儿随他目光瞅去,数多战舰,就与二人咫尺之隔,正前方是艘楼船,船大楼高。
柳敏儿与柳枫相视一眼,遥望着说道:“那就是主力舰,是此次最大的船只,敏儿特意命人精心打造,送于李大哥,愿李大哥乘此座舰指挥作战,攻防皆胜,无所不克。”
柳枫看着楼船,陷入回忆之中,背负双手道:“三国时,东吴孙权也曾造大楼船,船名‘长安’,高五层,据说可载战士三千人。西晋灭东吴一战,益州刺史王濬所造楼船,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宽阔可见一般。”
柳敏儿闻听此话,一手遥指着前方楼船,道:“喏,这船长达百步,柳敏儿为李大哥也备有此需,开门驰马,亦可无阻。若是不信,待明日天色放晴,李大哥可以试一试!”
柳枫一笑,兴致立刻高涨,当下面露得意之色,似乎极为满意,道:“隋时,有名的楼船为‘五牙战舰’,杨素也仿效前人王濬打造一模一样的战船,其中最大者就称为五牙。据说那五牙船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可容战士八百人。西汉末年,公孙述以蜀地之物资精练兵卒,四方士庶归附日众,致使他自立为帝,在他拥兵汉中时,曾打造十层赤楼帛兰船,其内琳琅满目,豪华奢侈,天下无可比之。汉时,汉武帝造豫章大船,可载万人,船上起宫室,规模之盛,一时无二……”
提到这些,他似乎极是感慨,柳敏儿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已为他的学识所折服,道他果真乃行兵行家,虽甚少过问南唐楼船事宜,但诸家水船道来,如数家珍,一时佩服的五体投地nAd3(
柳枫道完,她心中意犹未尽,目指船楼,道:“李大哥尽可放心,你所需之物,家父早有叮咛,那天李大哥派人送去,敏儿早已为李大哥备置妥当。”顿了顿,眉头一皱道:“此舰型体巨大,若有舟师撞击,倒是不惧。但船只过高,则重心不稳,不利快攻,故而敏儿也没有让人将船造的太高,只三层已足。李大哥尽管将它当做水战主力即可,远攻近战,方便至极呢。”
柳枫远望片刻,意会地点头。
二人说话之际,远方船舰已停在河面,并在河上排成一线,驻止不再前行。
方才行驶了一番,也不知是摇橹手故意还是怎的,此刻,各船之间相距甚近。
三百零七惊沙逐影影不迟,遥望旌旃旃蔽天
?蓝少宝打着一把伞走出楼船,看着船弦上身穿战甲的摇橹手,眉头忽的一锁,转而回首顾望身后的楼船。
他也知道此舰是此行中唯一的巨型战舰。
舰上外观似楼,重檐亭阁,三面帆蓬高挂上空,‘楼船’之称也因此而来。亦如柳敏儿所言,起楼三层,高十余丈,左右前后置拍竿四个,高四十余尺。船高首宽,大型兵器如炮车、擂石、铁矛、长竿等物一应俱全,都在里面搁着,船上列矛戈,幡旗遍步,使得整船气势高涨,巍峨雄伟。
只是此时下雨,旌旃不免被打湿,显得几分诡异,教蓝少宝心头涌起一丝隐忧。
他复看船楼,每层船楼的甲板周围俱布有凸字形女墙,墙上开弩窗箭孔,隐然有箭矢弩机藏在其中,究其实际的藏有数量,则不可估量。不知底细的情况下,实在给人无限森严之感,轻易不敢图取,这才教他心中略有坚定。
女墙乃船楼城墙,外层以毡革包裹严实,此毡革多为生牛皮所制,厚浑耐韧,亦是防敌火攻之用。
如此,楼船攻防得力,宛如水上堡垒。
现下漫天大雨,蓝少宝料想今夜火攻之计必不能成。
前面乃楼船,后面俱为蒙冲、斗舰、走轲、海鹘、戈船等唐时兴盛的战舰,楼船上治楼橹,便于作战时攻守瞭望,戈船置戈矛,四角悉垂幡毦,以壮声势。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自远处河水中游来,并悄无声息地游到其间一艘‘海鹘’船舰底部,趁人不备,钻入水密舱壁近侧。
瞬时,八十多艘船舰,不知哪艘船里传来一声叹息,十分清晰地传过旁侧的主力舰,教隐在暗室中的兵器齐声颤动起来。
声音虽轻,被雨声淹没大半,显得模糊不清,但兵器龙吟之声,挪动之声,却是准而无误。
蓝少宝警觉,即刻在楼船四周疾奔,四下探望找寻,南岸芦苇旁的柳枫与柳敏儿也似有觉察船上动静,目光齐齐收紧nAd1(
片刻后,叹息不再响起,颤动即止。
水下哗啦一声,过了一会儿后,淮河北岸的芦苇中传出一阵窣窣声响,河上船舰灯光照耀,却将那处声响之地照的不甚清晰,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一个黑影钻入芦苇丛中。
有个声音立即问道:“怎样?”有声音必有人,却看不清脸,原是那黑影走过去,整个身子挡住了散发的朦胧灯光。
那个黑影一面捡了块地方蹲下,一面轻声说道:“所有的战船,都以重锁缠住,船与船之间已然首尾相连了。早知如此,先前未曾下雨那会儿,我们在涡口以浮桥拦击,就该趁机放火截杀。兄弟可知道,首尾相距不过一丈尔。只要箭矢射出有力,弓箭手们能够快一些,一旦大船烧着,趁乱而起,运用得当,相互引火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只是可惜当时无风!哎!不然他们早已溃不成军了!”
一手顺势扒开遮挡在眼前的芦苇,朝照射而来的船头灯光望了一眼,精光四射下,不是别人,正是游龙水崖向睐。
这向睐年纪甚轻,约莫而立之年,面阔颊臃,眼神刁怪,总是左顾右盼,游移不定,略带几分贼溜之气,身着劲衣,俱是墨黑,身形倒也不高,竟不足七尺。
与此同时,旁侧亦一起露出来个熟悉的面孔,与向睐相视着道:“你意是指火烧战船,赤壁之战?不过时机已过了嘛!且不说那时风势之事,单说他们有无将船首尾相连着行驶,你我都不能肯定,或许他们故弄玄虚,引我等深入呢!”他好穿白纱长衣,今夜为了隐身方便,特意外裹一件黑色劲装;他亦好喜用剑,平日神色间多见悠然,此刻却面色凝重,转目望着河上的战舰。
看了片刻,瞅见蓝少宝没有找到奇异,扔伞在甲板步入船楼。他收回目光,看着向睐,向睐道:“千崇兄弟,你所言倒也有理,想向某当时收到消息已晚,赶到涡口时,对方亦没有掌灯引航,漆黑一片,也甚是不易辨认情况nAd2(”说着,面露失望,窘迫道:“你看,向某就是急性子,莫怪莫怪!”
燕千崇笑了一笑,转问道:“你可探清,船上所藏水兵多少?哪艘船藏兵最重?”
向睐随手一指楼船,一边迟疑,一边讷讷地寻思道:“听那柳家掌事言及五百,向某却觉得其中有些古怪,我试探了一下,奈何雨声太大,难以辨听仔细!我怕打草惊蛇,只好尽快回来,与兄弟报信!”
燕千崇低头思索一阵,迎视向睐,双眉微皱道:“今夜须得探明实际情况,如消息无误,便夺取船舰,一举将水军击杀,如若不行,窥得实情,发现异常,须得立刻撤离!看来我们待会儿行事要万分小心!”手势微扬,朝四下一招,之声顿起,在泥土中更响脆。
噼!噼!啪……
破弹声起,数百颗弹石从淮河北岸的芦苇丛中横空飞弹出来,穿透,齐齐疾射,一同砸往河面上的船只而去,见人巡视走动而投石。
不一会儿,船北侧的甲板及驽窗箭孔等处无不见弹石飞入,有露出脸来的士兵方一展露头脚,就被弹石打中,痛叫一声,有的巡逻者被误打误中地打中致命部位倒地气绝,有的虽侥幸躲过不死,但瞬时晕倒而致呼救不及。
立在南岸的柳敏儿方朝柳枫说了一句:“李大哥,还是上船去吧……”
话还未落,弹石破空之声已连绵不绝地响起,黑夜里的动静即刻便被警觉的唐兵发觉,那些战舰上的士兵喊杀声立即响起:“有敌兵偷袭……”
随即战鼓声亦轰轰响起,乃是传达迎敌命令的信号,各艘船舰的士兵听到声响,俱一鼓作气,大喝一声,有士兵警觉到北岸有大批敌兵潜入,正逐渐靠近水面,有些个敌兵双脚踏入水中,一步一挪移步而来,远远地朝船上放箭射击;而个别敌兵从暗里神鬼不知地登上船,大刀一挥,甲板上的部分唐兵遂被砍杀,立即引来唐兵围击,四下里,人俱惊惶nAd3(
船舰停靠正在河水中央,所占面积甚阔,所有船舰北侧的女墙与北岸相距不过七八丈,故而敌兵稍一露出身形,精壮的弓箭手们箭矢远射不成问题。
一时间乱箭齐发,摇橹手们伏趴不及,躲避不够,有的已被射中,鲜血即刻在船甲四散开来。
战鼓声响,叫喊四起,瞬时,船舰互相之间已得到响应,各船舰吏、仆、射长立刻率众迎敌。
彼时,双方箭矢已互成制肘,相互激射,一时间,箭雨如飞,弹指伤人。
那些个敌兵身披皮甲,头戴银盔,戎服为红色;而南唐兵军戎服饰多为白色,沿袭唐制,只是铠甲与敌兵颇有相似。
箭矢齐发,顷刻已在水面激起层层水花,那些试图靠近船舰的敌兵见唐兵箭矢射至自己跟侧,有些辨声躲闪,有些后撤,有的则身子一滑,索性钻入水下,快速拨开水流,游向船舰。
船上的唐兵,一部分正立在船舷,见敌兵有靠近之意,立刻朝逐渐迫近大船的水下人影射击。
水里人影飘忽,被射中者极少,水面也只是见得点点血红,转眼散尽。
燕千崇见唐兵并无撤离船舰或移动船舰之意,心中愈发狐疑,不过片刻,己方士兵已在游龙水崖带领下陆续登船,大喝声四处响起,兵戈交击声亦起,船舰各处大肆展开了一轮肉搏战。
与此同时,柳枫面色一肃,忽然疾步奔向船舰,柳敏儿站在后方,只见他双脚离地,在中立弹而起,眨眼,人已上至高空,凌空起纵,仅是略一翻身,便落在当中一艘船舰上,见有敌兵,徒手击杀之,气势瞬间骇然。
柳敏儿不觉大受鼓舞,亦掣剑在手,扔伞后飞跃上船,见敌兵而杀。
三百零八惊沙逐影影不迟,遥望旌旃旃蔽天
?蓝少宝此时也在船上指挥作战,用战刀力敌敌兵,然他多半是将敌兵击晕扔于角落,或制住敌兵交由己方船甲指挥使处置,待他转身迎击旁的敌兵,船甲指挥使便立即将那俘虏砍杀。
蓝少宝听到惨厉的叫声,却无暇顾及这许多,很快就瞅见游龙水崖在自己近侧的甲板上。
游龙水崖手中仍是那件百练索的武器,蓝少宝不识游龙水崖真面目,但见百练索,目睹向睐杀人手法,想及李泗义,已知一二。
向睐出手狠辣,百练索在他出手间游刃有余,穿风即可透骨,不是削人头颈便是伤人致残,快疾无比,犹如电闪。
蓝少宝从无见过如此快疾的手法,也不想其人歹毒残忍至此,此刻难免心中惊异,心底发凉,生了几分厌恶出来。迅速解决掉围攻自己的两名敌兵,便见衣鸿影已不知何时钻出船楼。
衣鸿影踏出船楼,健步如飞,身形猛然一纵,冷哼一声,握剑朝向睐杀去。她双脚在甲板上一个起落,裙衣在风中一飞一落,人已欺至向睐跟侧。
不由分说,拔剑砍向向睐,惊鸿剑在手中一斜,眼见向睐腰身即将中剑,谁知向睐手掌忽然拍死面前的一名唐兵,滑开了一步,退到了船舷处。
衣鸿影正要欺前,向睐将百练索一甩,双手同时握住索身,手臂抡搅,索头兵刃上寒芒暴射,将他周身罩住,令衣鸿影欺不得前。
随着向睐手臂舞动,寒芒亦跟着暴长,渐渐向衣鸿影逼来,她只得步步后退。
在她被动间,向睐阴笑一声,百练索一端猛力脱手,其上的飞爪呼的朝她打来,直袭她的面颊。
那飞爪要是扣在她的脸面,非得将脸面抓烂至惨不忍睹不可,衣鸿影一时大骇,哪里还来得及躲避?
正值此际,蓝少宝把手中战刀啪的扔了出去,在她面前寸许之地正中飞爪中心,向睐只好收弹百练索在怀,蓝少宝趁机将衣鸿影拉开,随她一同撤后丈余nAd1(
向睐抛去飞爪下的战刀,再掷百练索,兵器刺刺破空,蓝少宝唯有与衣鸿影手掌相握,合力辨别兵器入侵方位,并连连向后退步。
百练索势头不减,飞击蓝少宝,蓝少宝连忙推开衣鸿影,身子沿甲板一滚,堪堪避过百练索袭击的势头,纵身跳上楼船顶端。船楼三层,足十余丈高,他站在上面,微微一笑,睥睨地望着向睐。
向睐目光一寒,见他是个不错的对手,有意将他击杀,是故冷哼一声,不作犹豫,便一道跳了上去。
上面空旷,除了三面帆蓬竖立,惟有屹立之外,已空无一人。
向睐远掷百练索,以飞器远攻,蓝少宝趁势跃上帆蓬,抱住了桅杆,无声地嬉笑,向睐却不知。
由于是在最顶端,下雨天又是无人之地,故而顶层一片漆黑,蓝少宝只要紧抱桅杆不动,向睐一时半刻也无法察觉他在何地。
向睐四下看了两眼,一无所获,不由按住兵刃,将桅杆拦腰砍断。
桅杆向下倒去,即将砸下,向睐听到一个人影顺势跃上高空的身纵之声,也跟着跃上,蓝少宝却身形一展一折,已经落在了船舷上,并趁势捡起了一名死去士兵遗留的战刀,不动声色地藏身暗处,与向睐周旋着。
各船被敌兵侵入,一片混乱,有敌兵也已趁乱偷入密舱企图窥视内情,衣鸿影瞅见有人进船楼,亦悄无声色地随之跟进。
里面灯火飘摇,隐晦不定,在她闪身进去不久,一个唐兵穿着的高大身影立刻避至一处木墙后面,并在她四处张望间探头朝过瞄了一眼。
目光收回,他喃喃自语道:“衣鸿影?”正垂首思索,肩上被人一拍,又有一唐兵立在面前,眼瞅着他沉思的模样,低声叫了他一声:“赵贤弟!”此人手握清光剑,正是秦朗nAd2(
他与赵铭希一道,却不进城,而是乔装成唐兵,不知不觉混了进来。
秦朗见赵铭希似被自己惊吓到了,不觉奇道:“贤弟如何……”话未完,赵铭希已嘘声示意他噤声。
秦朗压低声音道:“如今这里又混乱不堪,柳枫此刻并不在这条船上,稍后想必会赶来迎敌,不过方才他来,两手空空,不知道待会儿会否有所收获,贤弟下一步作何打算?”
赵铭希嘟喃道:“再看看情况吧!”说罢,悄然转头,又注视了一眼不远处的衣鸿影,恐防衣鸿影发觉自己行踪一般,极为谨慎小心。
秦朗也看见衣鸿影了,愣道:“贤弟不是要找她帮忙么?何不叫来一问?”
赵铭希摇摇头,道:“没有见到天门剑,还是躲开她,待她有了天门剑下落再言!”
此时此际,八十多艘战舰,各处战得激烈,忽然,燕千崇的身影凌空一拔,不知是他眼尖还是他与柳枫有缘之故,竟被他一眼瞅到柳枫,当即落在那艘海鹘船舰的桅杆最高处,俯望柳枫,高叫了一声,神态洋洋得意:“柳枫,不想你如此凄凉,昔日唐皇器重于你,授你高官厚禄,今日,却只有五百水兵来助,沦落至此,千崇为弟不值呀!”
他比柳枫长了几岁,故以高姿态称柳枫为弟,无意中占了柳枫几分便宜。
柳枫在下方抬眸,冷笑一声,转手夺过己方士兵中一人长剑,身形拔起,飞跃桅杆之上立定,望着对面桅杆的燕千崇。
燕千崇道:“五百水兵抵抗我三千人,溃败只是顷刻之事,待你岸上士兵闻讯赶来,过河登船一时也是难矣,刚才不命令他们起船撤退,现在已被我等攻上来,今夜,我看你八十余艘战舰俱要败在此地。”说罢,哈哈大笑起来nAd3(
猛听得一阵断喝,紧跟着战鼓连起,每艘船上突闻一阵惊天的喊杀声,气势浑厚,一大批唐兵跟着从船腹及密舱中涌出,登上甲板作战。
燕千崇面色大变,知道中计,随即从桅杆上翻越而下,从一艘战舰跳至另一艘,沿着船身踏足飞跃,由于他身形极快,士兵们多数不会轻功,稍有会轻功者也追之不及,一时无人能拦。
柳枫立在原地,并没有追踪,只是冷目瞅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打量各船人数,料他神情吃惊,立在桅杆笑个不止。
原来此次水兵人马远不止五百,燕千崇及衣鸿影此刻方才发觉,所有船舰所藏水兵足有万众,衣鸿影看到此种场景,也不禁一怔,膛目结舌。
柳敏儿就更是得意,这个计策,她显然一早便已知道,所以才会这般镇定。
燕千崇只有三千人,当然不及,故而心中恐慌,一面飞跃,朝四下大喊:“撤!”
仅剩的数百名朱室士兵听到号令,急忙预备撤离,身子一纵,纷纷想方设法跳入水中而遁,一行人登到对岸,北岸上猛然从芦苇中跃出数多唐兵,足有千余众。
燕千崇大惊,与游龙水崖相视一眼,双双目露恐惧。
这时,猛听柳枫落在身后,高声道:“蠢才!我故意宣称陈觉等人阻我水师之用,故意放出消息道柳毅只借五百水军于我,就为引你前来。你受了我军中那人的蒙骗,以为我当真只有五百水军,偏又想知真假。今夜探我军情,你不惜以身犯险,可惜令自己身陷囹圄,今夜要为我李枫促成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了!”当下握剑伫立,大笑数声,极是渗人心寒。
三百零九征袍开刃窥当徒,此夜掩掩啸一声
?唐兵气势优胜,各个俱想擒敌领功,故逐渐朝朱兵进逼而来。
漫天大雨之中,两个人影忽然从中走出,这更使得燕千崇始料不及,那二人看了燕千崇一眼,目光对视片刻,竟一同走去柳枫面前拱拳颔首,二人乃一男一女,男的弱冠,女的只有十七八岁,那男的颔首间称柳枫为‘少主’,姿态甚是虔诚友好,显视柳枫为熟客,而女的看到柳枫的一瞬,则利落地行了一个江湖礼,口中直呼:“李太尉,久仰了!”神态似与柳枫初次相逢。
燕千崇一怔,心神略定几分,他已然明白了这定是柳枫一早埋伏在此欲图伏击自己的统兵将领,只是打量二人半响,心下疑惑,为何这二人不曾见过?他以为伏击自己,柳枫会派城内知根知底的心腹将领,比如衡山刀客或柳世龙等前来迎战,如果是他们,自己还可以寻思几人弱点脱身,却原来俱都不是,而是个生面。
柳枫此等出其不意的做法,令他不得不钦佩,现下他不明这一男一女来历,所谓知己知彼,他今晚皆尽输光。如今唐兵将己方前后夹击进行合围,形势转眼突变,他心中惶恐,连忙四下瞅视,一阵搜寻,也不知是否搜寻救星。
雨又大了起来,今夜的雨水似乎无休无止,大有折腾众人之势,不管是燕千崇也好,柳枫也好,亦或是双方士兵,只要站在雨中的,全身俱都湿透,而众人却没有退去之意。
不一会儿,柳枫目光转寒,笑声即刻淹没在雨水中。
搜寻一阵,燕千崇无所获,但他反而稳定心神镇定了下来。
船舰暗藏士兵数众早就可想而知,但若是后方的回头之路还不如此布防,那便不是工于心计的柳枫,也不必龙德皇帝朱友贞大费周章筹谋布控了!
燕千崇索性将心一横,目露寒光,朝身旁的向睐点头示意,二人瞬间靠拢一起,并各自仗持武器对峙四周。
朱室士兵们面临大敌,见寡不敌众,已面呈恐惧,慌不择路,如此分散,便更被唐兵所趁,所剩无几之下,最后俱在游龙水崖向睐带领下齐齐聚拢,提起刀剑时刻防备四周,态势似乎预备最后一搏,企图浴血奋战,拼杀而出nAd1(
燕千崇好奇地盯着那一男一女,就见柳枫看向那二人,目光定在弱冠人身上,神情一敛,肃容道:“李记,这次辛苦你们了!”原来这二人乃是此前救助过水如筠的李记及赵琦琦,此刻李记仍是身着宽衫,而赵琦琦则身披皮甲,戴银盔着戎服,与士兵无二,她手中仍旧握着那柄月影剑。
李记道:“少主不必客气,这是李记分内之事!”言下之意,视柳枫为主,自己甘心相助,无疑是将自己与柳枫的关系又拉进了一层。
他如此态度,显然有别于柳世龙与蓝少宝,无形中将自己志向表明的十分明确,大有誓死捍卫之意。
柳世龙虽亦有此心,但缺少这等气魄,也活得不如李记坦荡!他偷窃,能屈能伸,但毕竟有负天下在先,无法做到十足骄傲,以他脸薄之心,又遭受单紫英厌憎一事,必无法轻松地释怀自己曾经所为。那就像阴影一般噬咬着他,除非他脸皮够厚,全做了无赖,心中自然觉得坦荡,一片清明,倒时前途自可无量。然而柳世龙仍略显青涩,有势头猛冲之意,却不免陷在世人险恶中屡屡轮回,不知道哪一天才可以终止。
蓝少宝心不在攻伐,实在有异于李记。
蓝少宝立在水岸,这一切都收入他的眼中,其实他早已明白,李继岌所遗的三侍卫后人中,李记才是那个真正与柳枫志同道合者,而自己不过是过眼浮萍,这个地方,终究有一天不属于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望了一眼四方阁方向,心中暗道:那个地方,也不属于我蓝少宝,我父亲不过是一个无意的闯入者,接收了我母亲的家业,但是我的父母已经远去了,这些地方,迟早要物归原主!
外来的抢入者,到底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呢?今天的占有者朱室?亦或是按兵不动但却在后方蠢蠢欲动的大周?还是柳枫?
就算柳枫,也不过是为李璟谋天下而已!
不属于自己的,永远不属于自己,他如是想着nAd2(
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自己也不知为何,当意识到时,竟一阵心惊,他也吓了一跳,难道他的话是有所暗指么?他又想起了单紫英。
惆怅过心头,凄苦自知。
凉薄,人世俱是凉薄,夫妻也不过如此!昔日山盟海誓,温柔可人,现在又怎么样呢?不过你对付我,我反过头对付你罢了!
只有柳世龙那样的,还在想着为国效力,到头来却不知身死何处,凑成了谁家天下!
抬头望向漆黑,他哂笑:“紫英,你为何人付出了一切?这场争夺谁输谁赢,倘若朱室是最后的赢者,你也不过是还了生养自己的父母恩情,但愿葬身争斗,你可以心安,可以获得名利,还有收获你想要的幸福!”
我不过一浮萍尔!
他笑,浮萍不能有知己么?一个为自己完成梦想的知己,另一个理想的自己,或许那样的自己,更是父母和少主所期待的吧!
笑了一笑,蓝少宝上前和李记见礼,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有互相称呼一声,两人双手紧紧相握,仅一个举动,一切感情尽在不言中,自不需装腔作势地客套倾诉。
黑夜漆黑,柳敏儿远远站在船头张望,突然也跃身下来,跳在岸上,待她走近一些,赵琦琦便看到了她,无人注意,赵琦琦面色一怔,似乎想要张口呼唤什么,但尚未出口,四下已兵戈交接,她只好转身迎敌。
李记也与她情况无二,见敌兵全力拼击,这对义兄义妹并行游走,一快一慢,一明一暗,相继变换脚步,李记细剑出手柔软,剑锋所至却悍如山石,锋利至极,无坚不摧,人亦显得冷肃非常nAd3(
赵琦琦出剑似泽水之困,见势而退,随势而进,紧随李记的剑锋击刺退守。黑夜下,两道剑光交错穿行,顷刻绞得敌兵无力招架。
随着柳枫目瞪燕千崇及向睐,一声令下:“给我活捉!”千余唐兵立刻蜂拥而上。
不到顷刻功夫,仅余的数百名朱室士兵几乎被击杀殆尽,向睐心痛不已,狠目瞪视柳枫,赤红着双眼,杀气毕现地怒道:“三千黑云水骑得来不易,今夜被你杀光,我与你拼了!”说罢,就要扑前。
百练索甩出丈余,一阵胡乱甩击,连将围在面前的唐兵撂倒数众,如此悍勇,一些唐兵心下骇之,只得小心后退,避他远些。
李记与赵琦琦将外围那些试图逃脱的敌兵砍杀后,逐渐朝向睐这边欺近,因向睐武器远攻得力,难以靠近,二人只好慢慢移步,时刻警惕向睐脱飞百练索袭击。
燕千崇与向睐背脊互倚,互相照应,旁侧又守着最后几名幸存的黑云水骑,唐兵逼近一步,他们后退一步,但身后方亦围着唐兵,令他们心中慌张,难道今夜果真难以脱身了么?
避无可避之时,柳枫立在外围,高声冷喝:“还不束手就擒?”
向睐忽然冷哼道:“黑云十八骑,今晚不过是黑云水骑败于你手而已,莫要忘了,还有十七精骑正从四方赶来!”
旁边的燕千崇朝后瞪他一眼,喝道:“胡说什么!”言辞间,竟已怒及,他仍想极力掩饰朱室得传国玉玺号令天下群雄,如今已有朱室旧部黑云十八骑相助之事。
向睐闻他发怒,轻哼道:“千崇兄弟,你以为这件事还能瞒住柳枫?李泗义那小娃娃逃了出去,仅是失去一臂,他若是活着,必将我们得传国玉玺号召赶来相助一事尽数告知柳枫,这件事早已泄露了。”
柳枫目注着他,趁势笑道:“不错!”说罢,斜顾四周一眼,似乎感应到什么似的,忽然目中寒光立现,冷道:“还有什么骑,一并出来吧!”
语声方落,便听一个人影穿透之声传来,冲驰过后,远远地一跳一落,人已悍然而至,赫然是个年轻的后生。
借远处船舰的灯盏亮光照射,隐约可以见得这后生年约二十三四,戴冠束发,体貌端正,风格秀整,又七尺身高,身着绿袍,倒是便衣打扮,只是他目中冷厉逼人,令人心生寒意,俊庞被雨水浸湿,雨水更在颌下不断滑落,他一概形同无视。
这俊生左手执一精巧的鹤型灯盏,灯盏外罩器皿如冰雕玉镜般通透,可挡雨水。
他手臂微起,里面所嵌的油盏便立即亮了起来,那玉镜将光芒反射,使得他周身特别通亮,犹如白昼,而那玉镜薄如蝉翼,在灯光照耀下,通透如无物,好似那团火光就在雨中燃烧,却不受雨水浸染,做工甚是精良。
俊生抬目瞥视众人,眼中更冷厉,无一丝亲近平和之意,满目俱是杀气,使人不寒而栗。
众人这才看清他右手腕缠着简札,将手臂包裹的十分笨重,大半袖衣被简札裹覆。
简札乃春秋时挥笔书写之物,那时不曾有纸,便以简札代之。
只是这俊生的简札颇有奇异之处,细看却不似竹制,而是数不清的铁筒编联而成。
赵琦琦见此面色一变,断喝一声:“通天简?”
那俊生不说话,只是冷笑。
三百一十征袍开刃窥当徒,此夜掩掩啸一声
?这时,远处逐渐传来大批铁蹄迫近的声响,蹄声与雨声交融,声势浩大如惊天,众人立刻嗅到杀机,全都按紧兵器,凝神戒备。
俊生视那奇异声响如无物,右臂微伸,简札自臂腕滑落,转眼被他轻巧捏住一端,他将鹤型灯盏打高,走到柳枫等人可以看见的地方,猛力甩手,简札如活物般在他右手展开,三尺来长俱被他摇在手中,如同一面旌旗。
他把简札一面对视柳枫,那简札虽是筒状铁器编联,但借着他手里的灯盏照射,有些眼力者便看到其上刻着‘誓取柳枫项上人头,简文刻’几个字。
赵琦琦瞅过一眼,立刻道:“简文?原来你是潼关简家的人。”
那人又是冷笑,仍不说话,柳敏儿等人大奇,料他会否是个哑巴?
然而柳枫已顾不得这些,就在众人惊呼简札所刻之时,柳枫猛然朝身侧唐兵大喝:“后退,全都后退!”声音极尽威吓,语声未止,远处铁蹄已迫至。
泥水瞬间被铁蹄踩踏,有些甚至被溅飞丈余,四处乱射。
只是一瞬,迎面霍然多出数千铁骑兵甲,各个手持枪矛坐于马上,直在面前围成一面人墙,铁骑当中,由人簇拥着一位已至暮年的老将,他头戴金盔,身披铁甲,手提马槊,马槊足长丈八,前装精钢槊首,槊首垂有三尺来长的红缨缕丝,后安金槊纂。
他面圆身阔,唇下髭须垂落至颈,遮住了几片金甲,目望已被围猎的燕千崇二人,宽眉卓竖,动怒即面赤,因此喜怒流于面上,一览无遗。
那老将方至跟前,便遥望柳枫这边,喝道:“黑云铁骑在此!”说罢,手臂一挥,铁骑兵们顷刻便朝唐兵扑杀而来。
如此铁骑进攻之势,颇为浩大,唐兵多是步兵,只得防守,但敌军此番占有优势,自然吃亏不少,船舰上的万余唐兵见形势剧变,也开始由一位统领似的人物指挥着陆续离船上岸相助,只盼快些将北岸唐兵救回nAd1(
衣鸿影更是在船上焦急地看着北岸一切,十分担忧柳枫等人性命安危,因船头士兵云集,陆续朝岸上涌聚,她决定静待情况,伺机而动。
燕千崇与向睐见援兵赶至,对视一眼,俱面露惊喜。
那手持马槊的老将驱马疾奔,一面拼杀,一面斜顾一旁的简文,道:“文儿!快退回为父这儿来!”竟是简文之父。
简文却头也不回,道:“父亲不必忧虑孩儿,你我二人皆自小心!”
柳枫立在远处,喃喃道:“关河三十六护卫队,不想黑云十八骑的铁骑是潼关的简家。”遂朝简老父高声道:“简御,你个叛徒,叛变关河家族!”
简御不曾回话,其子简文已挑眉驳道:“区区李征,有何能耐,凭何领导我等?”
简御一面迎头借马力冲锋,冲开唐兵包围圈,一面冷声回道:“文儿,莫跟他废话!此人狡诈,多说无益!”当先挥舞手中马槊,一记左挥右刺,马两旁闪避不及的唐兵即刻被他击中,倒地气绝!
简文见状冷笑三声,得意之色溢于面容,精神振奋,掷去灯盏,舞简起步,朝前疾奔,旁边的赵琦琦及李记等人有意拦他过招,他却不管不顾,直朝柳枫而去,似乎逮准了只有柳枫才是他的目标,其他人全不放在眼中。
他径直前掠,双脚滑过雨水泥泞,人如奔雷般迅疾,一路飞掠,气势骇人,蓝少宝等人竟拦不住他。
见有人刺之,他举通天简挡击诸人兵器,通天简竟如同铁盾悍然不倒,金刚不坏,不惧兵器砍击,凡有兵器砍上,立刻便被震断,众人一时大骇,无法阻挡,眨眼便被他奔至柳枫身侧。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随手一抽,右手从通天简一支简筒中抽出一柄尺来长的剑来,剑锋锐利,照直便朝柳枫要害直刺nAd2(
柳枫侧身微偏,移步闪至一旁,举剑力斩他的手臂,那简文竟也灵敏,立刻持通天简盾转身一挡,砰一声,兵器碰撞,柳枫手中剑大半竟被震裂在地。
那剑是柳枫自士兵处拣拾而来,这般不堪硬击,顿让他意识到通天简威力,想必是寻常兵器难以抗之。
柳枫扔去残余剑碎,身形被迫朝后拔起,退开三丈后落定,朝四下喊道:“望儿,呈剑!”
船舰那头当即传来一个声音:“公子!”当下有人跃出一艘‘走轲’船舰,抱捷身,那‘走轲’船舰距离甚远,因此他只得不断借助船舰物什支撑,踏船飞跃,众人只觉得他从天而降一般,瞬时已飘落至柳枫跟前。
立在柳枫身旁,他恭敬地将手中剑捧上,道:“公子,剑!”抬目间,却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面白秀目,正是舒望。
原来舒望暗里藏在船舰之上,柳敏儿也是此时方才意识到他是柳枫侍童,原先还以为他是个小将军呢!
早在柳枫拜访柳府的翌日,这舒望便手持圣旨踏进柳府门槛,布控万余水兵全赖于此,当然,他也得到柳枫密令,并从太尉府里拿来这把剑。
他来到濠州城数个时辰,避过熟人耳目,一直藏身船舰,刚才打斗混乱,他不明柳枫情况,早想溜出船舰,却碍于柳枫命令,若无其亲自召唤,不得擅自现身,他只好抱剑藏住自己。
再说他将那剑呈给柳枫,柳枫随手一掣,剑身光芒四闪,直教不远处的赵铭希窥个正着,赵铭希与秦朗涌出船楼,就混在士兵当中观望,此刻见此情景,心下自语道:“天门剑?一定是了,如此形势,他不拿出天门剑,还能以朽物对敌么?”
赵铭希摇摇头。
他再一抬头,那简文已与柳枫拼击在了一起,简文身形前冲,柳枫后撤,二人目光紧紧逼在对方身上,顷刻柳枫已被逼出淮河北岸,他闻背后水势汹涌,即刻施开一招‘流影冲天’,身形倒起,一际,向高空拔上七丈,躲开简文杀至的夺命招式nAd3(
简文亦随之起纵追击,柳枫身形一拔再拔,每次力拔俱是七丈,一连使了三次,直让众人目瞪口呆。
赵铭希及秦朗二人目露惊奇,忍不住艳羡道:“好功夫!”
谁知轻微一声,却被船头的衣鸿影听到,二人见衣鸿影回头张望,连忙转过身。
简文欲追柳枫不及,而不知不觉间,又被柳枫引出,此刻船舰距他足有十丈,他无以落脚,只能退回岸上。
柳枫身形在空中打个旋儿,突然掉头,手握天门剑向下方的简文俯冲,身形如老鹰捉鸡,猎鹰扑食,直取简文。
简文骇然下,连往后退步,一连退开数丈,也不能避过柳枫俯冲之势,转眼,柳枫剑锋已至跟前。
简文意识到柳枫剑锋直逼自己头顶的通天要害,直觉头顶冷风忽蹿,冷凉之气涌上喉头,还未被触及茓位,剑气便令他感到头晕目眩,情急之下,连忙举简挡住头顶。
这时,听得砰一声震裂巨响,那如盾般的通天简便破开了一道剑缝,幸得无碎开,同一时刻,简文另一手举剑力砍柳枫手中的剑刃,竟发觉撞击之后,自己的剑成了两截,猛一吸鼻头,竟感觉血丝涌出,原是柳枫剑气逼至,他附近血气无法上行于天所致。
他在那一刻呆住,瞬时见柳枫在自己面前落定,心中倒也涌起一丝敬佩,因为柳枫并没有趁火打劫,若是柳枫那瞬间出手,他必定命丧。
他不会看不出柳枫无意做小人,故而再次望向柳枫之时,眼中已少了一分戾气。是故柳枫下落方才出剑,此时简文已从惊呆中缓过神了。
落地后,柳枫目光一寒,立即使开‘归云落日’,‘归云落日’虽是一招,但剑影是道道连绵,贯为一体而形成的剑招,这便是流影神剑的精髓。
柳枫一招未止,剑锋便一直逼在简文跟侧,除非柳枫收招,那才是‘归云落日’施毕。
只要柳枫手臂动作,剑影便连绵不绝,简文挡去一剑,柳枫下一剑又从旁处蹿出,实在防不胜防,简文实看不清对方是取自己哪处要害。
简文情急挡杀,举通天简不及,而通天简型体过大,移动时略显笨拙,速度远不及柳枫剑法凌厉迅疾,他一时无措,索性抽出铁筒内的兵器。
那一支支铁筒内却俱都藏着尺长的短剑,简文举起一把刺出,被柳枫天门剑砍断,再取一把,再被砍断,如此一剑又一剑,俱无法经受天门剑一击,他的身形也在一直后退撤离中。
船上的赵铭希将这边情形观的一清二楚,心下暗叹天门剑之奇。
那些被抽出的短剑俱是一模一样型体,待柳枫砍断数把剑后,旁人只道简筒内所藏兵器俱是这般模样,也不觉稀奇。
柳枫亦是冷哼,追着他轻蔑道:“还有没有?”
简文不言,一只手悄然拔出内里一柄剑,恕不料,这次那剑立弹三尺长,在柳枫不备间,简文猛然转身,举再无兵刃藏掖的通天简挡住柳枫天门剑剑锋,跟着斜刺一剑,直取柳枫下腹。
船上的赵铭希一喜,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猛然纵身而起,预备飞跃而下。
三百一十一大浪杳障影滔天,霏霏水沙休别意
?此番夜下作战,除了河面上八十余艘船舰的灯光铺天照射,亦有部分黑云骑兵手举灯盏分列两旁,那灯盏与简文先前所持一模一样,是故淮河北岸即使乱作一团,即使雨声大作,仍然犹如白昼般通亮,丝毫不影响双方厮杀。
漫天大雨倾盆,黑云铁骑声势滔天,坐于马上拼杀勇猛,简御手持马槊冲锋,击杀唐兵数众,老将之风更盛。
此刻拦他者,正是李记与赵琦琦,二人立于简御坐骑两侧,持剑力攻。
那马槊虽是粗长笨重,但在简御手中却挥舞自如,由于马槊力拔千斤,难免气盖云雾,李记与赵琦琦剑法虽然凌厉,但论勇悍之力,气势倒略减几分,稍是不慎被马槊击中,便几与命丧无二。
每逢此时,李记便极力引开马槊,那马槊一旦打在李记身上,李记便吃不得这一重力,当下口吐鲜血,倒退三步。
他瘦弱的身形曼在雨中,受过重击之后东倒西歪。
只是被这简御讨得便宜,颇为得意地大笑。
赵琦琦见他如此气焰,心中不忿,想他是在马上才占尽优势,便想方设法试图刺他马腹迫他下马,简御发觉,立刻打马冲开赵琦琦攻击。
几人便是如此僵持着。
那柳敏儿与蓝少宝也没闲着,双双与士兵们一道抗击着黑云铁骑兵甲,蓝少宝手无兵器,几乎是徒手作战。
舒望则在一旁观察柳枫与简文的对决,眼见柳枫天门剑被通天简挡住,简文剑锋直逼柳枫下腹,柳枫无以回守,命在旦夕,舒望不禁大呼:“公子!”
简文以为自己此击柳枫必将得逞,心头无比兴奋,岂料得通天简上一声剧裂震响,简盾从中间分裂。
简文三尺长剑所逼之处也不见柳枫,而是空空无人,只留凄凄的雨声相伴nAd1(
但天门剑确实斩在了通天简盾上,沥沥雨水中,只见柳枫手持天门剑,不知何时立在了简文身后方。
简文早已惊悚战栗,顷刻,通天简已被迫分作两半,简文飞快扔剑拾简,各抄一块在手。
那简展开如盾,本是长足三尺,阔狭尺距,如旌旗一般,此时一分为二,倒成了两半同样大小,更在简文手中如活物般收缩,竟转眼成了熨斗式武器,只是这熨斗仍乃铁筒编联,而他左右手则抄住底部威柄,手举奇异武器,转身以熨斗背面扑击柳枫,借的是熨斗背面面积阔然,力量无穷,威力够大。
踏步前移,双手挥动生风,左一步右一步,步步欺进柳枫,势头不减如雷霆般迅猛。
柳枫左闪右避,直到退后三丈来远,他仍是不依不挠,进攻刚辣,不断抢攻,不给柳枫松弛机会。
待再逼进柳枫五丈,柳枫将天门剑一把刺出,被他左右手的熨斗合力夹住剑刃,故而那剑尖迟迟进不得他胸膛,柳枫手臂使力前挺,他双臂以熨面夹击阻止。
两人力量相抗,震击对方俱是异常吃力。
简文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天门剑剑锋上撤开兵器,吼嚎一声抬目,猛见前方已无人,大骇下,柳枫的兵刃已从后方搭在了他的颈上。
简文感受到柳枫目光冷寒地逼在他的背脊,所谓杀气直迫心头,只得静止伫立,不再动作。
船头士兵云集,一面登岸营救柳枫等人,一面敲战鼓鸣号,似是通知城楼士兵,倏忽间,濠州城方向已有杂沓的脚步声逐渐传来。
赵铭希方才在船头起纵,身纵之声破雨传彻,极是迅疾。
却不想船头前方有人闻他疾扑声响立刻跟着纵身,那人眼尖灵敏,早料得他是有意靠近柳枫,发觉这一动作,猛然抢赵铭希一步斜蹿于空,旋身间瞪目,身子反折,竟以无比迅疾的速度拦住了赵铭希去路,并手持惊鸿剑直刺赵铭希nAd2(
赵铭希被迫手举玄天剑与其兵器在空中交击,试图将其人震退,他为人向来狠辣,出手击人丝毫不逊柳枫,恼怒于有人在此关键时刻拦阻自己,故而那一瞬间未经考虑,左掌大力拍上那人肩头,内力激射,瞬时便将那人力震丈许远。
那人受这猛击,轻功施展不开,身子一路下滑,淮河水势浩荡,身后俱是滔滔水流,是故那人直朝水面而去。
赵铭希这才发觉衣鸿影掉落,兴是一时惊讶竟一呆,此时衣鸿影已被他拍中,整个身子无力支撑,直接掉入水中。
衣鸿影不熟水性,顷刻便在水中下沉,赵铭希吓了一跳,他何曾想过如此便取了衣鸿影性命?
不管是出于何种情由,他都无意杀衣鸿影,见此情景,连忙疾掠过去,登萍渡水于他而言并非难事,因而仅一个起纵,已在衣鸿影身子下沉间及时拉住了她的一只手,将其拖出水面。
由于距船舰甚近,便回到了船舰上,那些留在船上的士兵见此立刻用枪矛刀叉将他围拢,似是忌惮他武功高绝,因而只是围成一圈以刀枪对峙,却迟迟没有上前擒拿,想是等待时机预备活捉。
今夜本就是雨势霏霏,众人皆是冒雨血战,士兵们尚且罢了,都是戎装盔甲着身,又是经过酷暑严寒训练的士兵,长年行军打仗,任是何等恶劣天气,性命攸关之时,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如今夜这等天气作战,以他们精壮的身子捱住不成问题。
衣鸿影本就生的纤弱娇小,又逢夏季,故仅是裙衣裹身。
方才她冒雨站立数个时辰,皆赖于习过武功,抵抗一时半刻倒也无碍,但长时间堆积,难免身体暗积不适。
淮河河水冰凉,尤其水下更是冰冷刺骨,加之大雨,水势高涨不息,浑身经凉水浸覆后,冷寒便立刻袭遍她的全身,故而方随赵铭希上船,努力咳出喉咙里挤压的水垢后,她便感觉一阵头晕惊厥,非但站立不住,竟一ρi股坐倒在地,再也拾不起身子nAd3(
赵铭希大骇,见她不受自己搀扶径直晕倒,低首间又见雨水浸染,裙衣裹覆不住齐齐黏贴在身,以致她身上女儿家的玲珑曲线暴露无遗。
赵铭希虽已成年,却从无遇此尴尬,饶是天绍青,也无这般近距离见过,这一幕也是平生头一回,一瞬间难免教他脸红心热,将头避过少许,目光及处,猛然意识到周围尚有许多唐兵更是一惊,心下一阵慌张,顾不得许多,连忙打横抱起衣鸿影,将她半个身子以自己身影遮住,冲开包围圈跳上那艘船舰的船楼二层,拾了处不易被人发觉的地方,才把衣鸿影放下。
此时二楼早已空无一人,所有士兵俱都聚在船头,是故赵铭希在里面拣来一件衣服,因水战船舰所有物需一应俱全,干净的衣物也是甚多,不过大多为男衫。
赵铭希手揣衣服,摇醒衣鸿影递给她,示意她换去湿衣,期间却转头避目,不再接触衣鸿影目光,也一直默然不言,神态极为尴尬。
衣鸿影摸过衣服,他逃也似的,立刻迈步走出船楼飞身跃下。
待他方一跃至船头,士兵们又涌集过来,赵铭希再纵身朝北岸疾掠,这次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待他方一离船,身旁的唐兵立即惊呼惊咋,有的举驽搭箭,只闻嗖一声,箭矢便朝前远射,周围弓弩手见此亦是响应发箭,却俱无法沾到赵铭希衣角。
原是赵铭希闻声纵起三丈躲避,三丈再三丈,由于轻功极佳,辨析灵敏,故纵有数十羽箭,也奈他不何,只是如此以来,他前扑之势略有减缓。
待箭矢发完,他踏水纵身,身子旋旋前掠,眼见登岸在即,手臂被人忽地一拽,那手一把将他拖回相反方向,回头一看,竟是秦朗。
赵铭希随秦朗一道落在楼船的楼橹上,两人迎面相视,因楼橹灯盏高照,同样精工打造,不受雨水侵染,故二人神情一览无遗,也因架置较高,士兵们若要上来追击,一时也是不济。
是故楼橹无人,赵铭希目光锐利直逼秦朗,高声道:“如此大好时机,铭希取天门剑,秦世兄为何要拦铭希?”
秦朗极是冷静,摇头道:“不可,赵贤弟今夜不可取天门剑!”
赵铭希绝然道:“为何不可?今夜天门剑势在必得,铭希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话锋顿了片时,忽然迎视他一笑,道:“秦世兄此次不是意在为子君的双腿找柳枫报仇,难不成到了此刻打起退堂鼓了?”
秦朗一愣,问道:“我不曾说过此行作甚,贤弟如何得知?”
赵铭显信昂昂道:“与兄数日,兄心里想甚,铭希岂有不知?况且秦世兄多次提及子君双腿之事,铭希早已料得秦世兄此行不单单是相助铭希夺取天门剑。”
秦朗对赵铭希这等敏锐的心思尤佳赞赏,朝他略一点头,便诉道:“此来确是为子君报仇,不过秦朗与柳枫有明年之约,故此行并非为柳枫而来……”转身凝视赵铭希,见其诧异,叹了口气道:“我早已打探清楚,子君是死于龙德朱友贞之手。”
赵铭希恍然道:“原来秦世兄想杀的人是朱室龙德!”
秦朗接话道:“他们手里有天名剑,况与柳枫师出同门,如果贤弟要轻易图取两剑,此刻便不能拿走天门剑!”说此,看着赵铭希意味深长道:“龙德如此针对柳枫,无外乎与柳枫夹有私仇,家仇国恨,他对柳枫可是恨之入骨!”
赵铭希凝神思索他的话,秦朗定睛注视着他道:“只有柳枫才能将他引出来,如果贤弟拿走天门剑的话,柳枫一旦不敌,以你我二人之力,要对付龙德更是难上加难。”
三百一十二大浪杳障影滔天,霏霏水沙休别意
?赵铭希忽然望向秦朗,微喟道:“秦兄言之有理!铭希刚才一时着急,的确不曾考虑过这茬。”
秦朗跟着道:“待两剑皆落于柳枫那里,倒时仅仅是你们玄天门与太白山的恩怨,如此凭借你们两派武功,夺取岂不是轻而易举?”
赵铭希似有所悟,喃喃自语道:“这是其一万不得已之法,不过——也许待朱唐两败俱伤,铭希会有更好的机会!”
秦朗不言,只是一笑。
赵铭希立刻满面悦色,低语道:“看来希望只有寄在那柳枫身上。”
秦朗忽地随手一指后方,朗声道:“方才拦下赵贤弟可不止这个原因,贤弟看……”
赵铭希随他手指所指处张望,立刻看到淮河南岸涌集大批唐兵,为首者乃是柳世龙,不到顷刻功夫,衡山六刀客便陆续率人赶来。
赵铭希与秦朗互看一眼,同时掠起跃向对岸,二人武功深厚,自然无人能拦,眨眼不见了踪迹。
冷寒玉来到南岸与柳世龙呼应后,二人似有灵犀般略一点头,便勒令会水的士兵率先扑入水中,又过了片刻,只见数多士兵在冷寒玉等人带领下扎筏无数,并将筏一一抛入水面,‘鬼斧刀’赵敛更是厉吼一声:“听我命令,都随我过去!”一人当先乘筏渡河,气势不减,士兵们受到鼓舞激励,纷纷长啸鼓励士气而渡河。
由于方才短短时间内,他们扎筏有限,故会水者选择游去对岸,或接应频尽空缺的船舰士兵,或与北岸唐兵会合,共同抗击简御所率的铁骑。
一时间,水面人影无数,声势滔天,喝声、鼓声、人声、雨声,兵器声响成一片。
司马王岩则立在城楼守望,濠州部分将领陪侍在旁,一同焦急地望着淮河方向,如此混乱局面,城楼万不可无人把守。
这个扎筏计策便是王岩所想,适才闻到号鼓声响,他便命人开始扎筏,故而此刻方才赶去营救柳枫等人nAd1(
雨更倾盆,如同天际倒流下来,冷寒玉与柳世龙一道带领士兵找来木板等物试图拼接浮桥,浮桥搭在河上,熟料河水突然猛涨,搭建不到一半,便被高涨水势冲断,一部分士兵被淹没水中,幸得二人有些武功底子,及时避开方不至于被冲走,就连柳枫一行人打斗之地也逐渐被水吞没,河水冲断堤坝哗啦涌上两岸。
顿时听得叫喊声连天,整个淮河四周,唯有船舰才是躲避之地,柳敏儿所带的船舰也的确制作精细,在如此突变的天色中,船只是随水势摇晃,却也无碍,于是数多掉入水中拾爬不起的士兵,俱被逗留船上的士兵抢救上船。
‘恶小鬼’呼延迎春身形较小,身轻如燕,见所乘之筏即将淹没,他拉起身旁一名士兵一飞冲天,幸而那处地方与柳枫等人相距不远,便在那头落地,落地后,他即刻挥剑砍杀敌兵,也颇有气势。
‘鬼见愁’刘浩瀚则较为狼狈,他因只有左臂,无法浮水,生生掉入水中束手无策,身旁的呼延刚烈则试图下水抢救,熟料被一名身材矮小的士兵率先扶住刘浩瀚,并游爬着退回南岸。
呼延刚烈远远地望着那士兵一阵发愣,因为他觉得那士兵似乎没有见过,一时陷入沉思之中。待脚下那筏猛然倾翻,他才意识回转,双手扑打水流呼叫救命。
士兵们打捞他甚为不易,他身材较肥,显得笨重,一番打捞,竟险些教他命丧,好在有惊无险。
水如筠则一早便过河来到对岸,他见李记被马槊击中摇摇晃晃,一时气愤,冲前数步,一剑砍向简御坐骑的马腿。
因他势如雷霆,有万钧之势,简御正在迎赵琦琦招数,又防唐兵欺进,而且又见得河面混乱,其子简文亦被柳枫长剑架住动弹不得,简御一时着急,故疏忽不备,便被水如筠偷袭成功。当下嘶吼一声,拼命冲前营救简文nAd2(
此刻,一旁斗得正酣的燕千崇也已发觉了这边形势,他与向睐对视一眼,二人分头,由向睐守护简御,而燕千崇自己则拼命杀出重围,负伤累累之下,双臂前伸,拔地而起,蓄势前扑,直朝柳枫而去。
柳枫闻背后声势,嘴角倏然一笑,笑容极为诡诈,猛然长剑斜过简文颈项偏至一侧下压,以劲力划开简文衣袍,在其肩骨上割开一剑,抽剑时剑柄更猛力打在简文背脊,直让简文一个趔趄,身子一连前倾。
不待简文反应,柳枫却已转过身了,并面视诸多朱室兵马睥睨微笑,似乎成竹在握一般。
这却不知是侮辱简文不屑与其对峙,还是意图借机放过简文,已不得而知了。
但是燕千崇知道柳枫为人,杀人尤为狠辣残忍,从不留情面。
如今柳枫只是割简文一剑,却没击杀,这一奇变自然使得燕千崇落地不再前行,原地怔愣半响,诧异地打量着简文,却发现简文危机已过,亦无再杀柳枫之意,只是退到一旁不发一言,直至见到其父简御遭人围击方才上前助阵,但是拼杀早已失去了先前的悍勇戾气。
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燕千崇百思不得其解。他怔愣之时,柳枫已欺步上来,燕千崇连忙举剑力挡,他自然知晓柳枫力量不可小觑,若是迟个一时半刻,怕是自己脑袋搬家。
说时迟那时快,燕千崇移步闪至一旁,预备抢攻,却被柳枫剑锋扫开了他手中长剑,仅是轻微一扫,他的剑立刻断为两截,全成了废物。
燕千崇再无兵器,大骇着连退数步,柳枫长剑已欺进,并步步紧逼,但没有取他性命,只是在他面前甩开剑把一阵挥动,那天门剑如与柳枫手臂连为一体似的任其操控,运转自如灵活,顷刻柳枫便将燕千崇胸膛四周的衣服划开道道剑痕,衣纱片片碎落。
燕千崇知道柳枫这是有意戏弄自己,想迫他狼狈下投降,即是柳枫意在活捉自己nAd3(
他心中不忿,哪里受得柳枫如此侮辱,但迫于无法,只得胆战心惊地后退,目露惊惧惊怒,内心惊恐万分。
柳枫见他这等神情停剑讥笑,望了一瞬,猛然冷目道:“今晚你是死定了!”说着,剑逼燕千崇,欺前一步。
燕千崇借故拖延时间,不服地回敬一笑,道:“那可不一定!”也依势退了一步。目光斜处,两道人影疾扑而来。
一个手举利器,兵刃毫无征兆地撞上柳枫天门剑,瞬时便将天门剑震偏,力量骇人惊人,饶是柳枫内力精湛,也被震退数步,吃惊地立定看着那二人。只见面前剑光闪闪,那剑与自己手中的天门剑一模一样,不是别物,正是同样惊世骇俗的天名剑。
刚刚对击的一刹那,他已经料到那必定是天名剑,如今天下,除了天名剑,还有何物与天门剑一较高下仍能毫发无损?
面前持剑者是个白发老者,眉头胡须已然花白,双眼深陷却目光逼人,皮肉松弛,面容苍苍,虽是衰老至极,却卓尔不群,身着华服,那份浑身散发的气韵不是王孙也似将相,仅凭适才一击,柳枫心中便寒意四起,只觉得这老者绝不寻常。
他营救燕千崇,定是来自朱室一帮,能有如此高深功力者,柳枫猛然猜想此人不是朱友贞便是朱友珪,唯有此二人他不曾见过,也唯有此二人功力惊人,听闻朱友珪在淮南一带与清淮节度使彭允镐对峙,如此推算,现下这老者定是朱友贞无疑了。
是故,柳枫看着那老者一惊,是同门,是世仇,素未蒙面,却牵扯不断,这一刻,竟忽然生出恍惚隔世的感觉。
怔愣瞬间,再望向另一人,这人却是全身黑衣,并以黑纱蒙住面庞,但那双露在外面的双眼仍教柳枫十分熟悉。猛然间,他想起来那个与天绍青同胞的弟弟,当即激灵醒目,朝那黑衣人道:“你——”忽然一涩,下面的话生生止住。
他与天倚剑乃是仇敌,纵是天绍青全家诛杀自己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此刻心头苦涩,为何天绍青如此之快便将此事宣扬出去,如若不然,她的弟弟天绍志为何会与朱室人马一道拦击自己?
柳枫当下面前闪出天绍青的模样,无比暴怒道:“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杀我?”一时失控,疾扑上前,急砍老者与那黑衣人。
黑衣人因在前方,稍是侧身便躲过这招,霍的拖住身旁的燕千崇后退丈许,朝柳枫抱拳道:“对不起!柳大哥,请恕天绍志有苦衷!”说罢,拖过燕千崇飞跃而去,犹豫过后,他仍是扔下了自己的名讳。
老者闪至另一侧,见柳枫这等神情,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掩不住洋洋得意之色,脚下滑开一步,掌心蓄势向前,与柳枫掌心撞击一起,片刻比拼内力,这老者猛然用力,遂将柳枫震退数丈。
柳枫气力不支,喉头立刻泛起腥甜,但目瞪老者生生压住,神情显得极为愤怒。
那老者经过这一击,似乎也略感几分吃力,他亦退后几步稳定心神,正望着柳枫沉思间,柳敏儿忽地在旁侧杀出,原来她见柳枫遇到劲敌,有意相助。岂料她方一靠近那老者,那老者便一掌推出,偌大的掌风瞬即激射而去,将柳敏儿打飞丈余。
柳敏儿摔倒后,立刻晕厥。
那老者犹豫片时,抬目见赵敛及数多士兵围在柳枫身侧,随时有与自己血拼的倾向,他似是嘲讽一般瞪视柳枫少时,猛地冷哼一声,转身朝简御喝道:“撤!”说罢,飞身远去。
简氏父子及向睐眼见己方骑兵吃败不少,只得及时收兵,铩羽返回,简御马匹被刺,身上又遭多处伤痕,只得由简文拖着飞驰。
部分唐兵本欲追击,柳枫断喝道:“不必追了!”顿了顿,道:“穷寇莫追!”回头看向周身,却见尸体遍布,河水猛涨。
眼见柳敏儿大半身子即将淹没,柳枫心惊之下连忙飞扑过去将柳敏儿从水里托起,坐下后,掏出柳敏儿先前送给自己的紫玉瓷瓶倒出药丸为其喂下,并一掌抵在柳敏儿后背。
输送片刻真气,已使得他口中鲜血直涌,只是顷刻,他与柳敏儿上身大半部分俱被水吞没。
柳枫输过一丝真气保得柳敏儿性命,朝四下喝道:“收兵撤退!”说罢,血气猛烈上涌,一时忍将不住,鲜血喷在水中。
三百一十三遥夜不知更浅深,空途我自走惆怅
?此夜漫漫,遥而永长,朱室兵马散去后,霰雨灂灂依旧,两岸水草溺在水中,潼潼水势不断冲向岸旁巨石,发出汹涌激荡的声音,使得这个夜晚格外不同。
风吼如斸,深哉睭睭,远哉渺渺,濠州城外的淮河面上浮尸一片,水中血红被天际坠下的雨水洗刷,向周围冲散。
极目远眺,滔滔淮河,北岸的唐兵均乘舟以走,船舰可供备用的舟楫原本不少,但值此夜下,便显得捉襟见肘,是故他们都按序分拨过河。
一行人渐渐收兵,柳世龙与冷寒玉等人因无甚伤势便留下来收拾战后残局,柳枫则由人护送着回城,李记与赵琦琦尾随其后,王岩则下得城楼一路陪送,并吩咐余下将领继续巡城,严加防守。
赵敛,呼延刚烈与呼延迎春兄弟因有伤在身,便各自回房养伤了。
蓝少宝身上也有伤痕,但此刻大家各司其职,柳枫也已不在,他成了无人问津,而他自己对于伤势,竟毫无敷药的念想。
士兵们忙忙来去,时而在他身旁穿梭,令他觉得自己甚是碍眼,只好摸着手臂伤口,披着一件士兵送来的蓑衣在河畔观守。
他实在无处可去,刚才这里闹哄一片,打杀不绝,虽是各有立场,虽然手段凶残,但他尚还有些事做,在他那孤寂的心中,找到了一点生存的价值,不至于让人世遗忘了他。
虽然他并不喜欢打杀,但总算不至继续迷茫,而此时突然散场,他又找不到寄处了,就好像被填满的心忽然失去了倚靠,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柳世龙与冷寒玉忙碌,一会儿打捞尸体,一会儿转移伤兵入帐。
实在无趣,他便想上前帮忙,柳世龙与冷寒玉却笑说不用,冷寒玉一向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却也朝他爽朗一笑:“蓝大哥不妨回房歇息吧,你力抗敌兵数时,想必也已疲累,而今又身负如此重伤,寒玉哪好意思让你忙活呢,这委实有些过意不去。”说罢,将他推开。
蓝少宝不言不语,转身走开却远远伫立,遥望远方而没有离去,柳世龙抬眼望着他的背影,像是悟到他的心事一般陷入沉思nAd1(
他想和蓝少宝聊聊,却突然有士兵在一艘船舰上站着朝这边惊喊,原是他们发觉了衣鸿影病歪歪地躺在里面熟睡。
蓝少宝立刻来了精神似的,脚下一纵跳上一叶小舟,并借舟渡水,拼力跃上船,找到了事情使得他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待找到衣鸿影,一手敷她额头,却发觉滚烫至极,连忙命人抬衣鸿影回城休养。
由于柳敏儿情况与衣鸿影相差无几,又晕厥不省人事,未免尴尬,柳枫临时找来一件蓑衣草草盖住柳敏儿的身子。
柳敏儿无别的亲人在场,周身又俱是唐兵,故而回到城内,柳枫只得亲自抱柳敏儿入司伤厢房,将柳敏儿放在榻板上,医师已闻讯赶来了。
这时,就见士兵装着的赵琦琦冲开众人,抢在榻沿坐下,猛握住柳敏儿一只手臂,急切地唤道:“敏儿,你如何了?我是琦琦啊!”
柳枫不着意被人抢了坐处,稍往后退了两步,因内伤在身,他自身情况比柳敏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王岩见他面色不佳,脚下略有不稳,发觉这一异常,便小心地将他喊住,道:“我看你也需要诊一诊了!刚才真是惊险万分,王岩一颗心这会儿还悬着呢。”遂扭头瞅向那个医师,可那医师正躬身榻边为柳敏儿把脉。
王岩略一犹豫,柳枫已朝他摆手,自行走近赵琦琦,问道:“敢问这位……可是识得柳敏儿?那你是她的?”
先前战时,他便见得赵琦琦望柳敏儿面色有异,夹此疑惑本想询问,谁知一直未有机会。
赵琦琦遂抬头看向他,定定地道:“她是我师妹,但比琦琦长了两个月,只是入门较晚些,我们姐妹都是紫霄真人谭峭门下nAd2(”
柳枫望着赵琦琦遂恍然,赵琦琦这番话自然也说的巧妙,非但表明了身份,更将自己女着戎装点了出来,乃是怕柳枫错将自己当成男儿。
在这个计划实施前,李记曾收到柳枫书函才按令秘密行事,故而赵琦琦一直没有与柳枫正面攀谈的机会,刚才打仗也只是仅仅一个寒暄问候而已。
那书函上约好了地点,更命李记领兵包抄朱兵,待她与李记赶到约定地时,已有千余士兵等候,中间的引荐人乃是蓝少宝,而水如筠在这次事件中仅仅负责送密函。
蓝少宝送兵当日,也只称沿河巡视,但是那晚更夜,他带兵赶回时,所率部众已经不知不觉少了一千人,因是更夜,故鲜少有人发觉。
翌日清晨,柳世龙清点士兵数目,发觉这一奇事报于柳枫,柳枫却淡淡地宣称自己另有安排,令他不得宣扬此事。
按此推算,在这次事件中,柳枫所信任的只有三个人,即水如筠,蓝少宝,另一个就是李记。
为什么他没有信任柳世龙?那是因为柳世龙是从朱室内部逃逸而出,撇下与朱室合谋的可能性不提,柳枫认为柳世龙行事大大咧咧,做事虽然决绝认真,但心思不够缜密,考虑事情仍欠缺一定的周全性,也即是旁人说的徒有匹夫之勇,心粗且大条。
这一弱点,则是根据柳世龙被单紫英欺骗一事总结而得,故事情若交与柳世龙处理,一旦稍有不慎,便极容易暴露目标。
恰恰是蓝少宝,看似不羁,心性淡然,但柳枫每次安排给他的任务,只要他答应,必定能够处理的十分妥帖恰当,除非蓝少宝不愿意,那也勉强不得,柳枫自然不会交付要事了。
换而言之,蓝少宝是个内心极有思想做派的人,很多事情,他是心知肚明的。
其实柳枫暗地也观察过,蓝少宝其实是个做事比较出色的人才,智谋远在众人之上,唯一不足就是心不够狠,容易为感情牵累,况厌恶杀戮及一切攻击残杀nAd3(
再说水如筠,因其在四方镇沦陷一役中表现出色,更险些失去性命,已在奸细事变中去掉了嫌疑性,况且水如筠当日安然无恙回到濠州,曾手持李记问候柳枫的密函及李记幸存在世的证明物什,瞒过众人耳目悄然塞给柳枫,并无知会其余衡山兄弟。
那物什便是李记父亲在密室遗留下来的李唐专有侍卫令牌,其上刻着‘杨鹄’两字,乃李记父亲身为侍卫时的真实姓名,篆刻时日甚久,假冒不得。是以,柳枫一看便知真伪,若李记果真葬身大火,那令牌必定是化为灰烬了。
这一夜,柳枫与李记久别重逢,加之适才夜下激战,两人俱颇多感慨,于是赵琦琦照看柳敏儿期间,他们便一同坐在一间房内把酒言欢,就言这李宅别过的境遇。
舒望便在一旁斟酒,柳枫斜扫了他一眼,心中舒然,接着与李记谈起了这次水兵布控的事来。
对于此,李记疑问甚深,他已然从这次事件中觉察出柳枫有防范之心。
柳枫坦诚布公地道:“你所言不假,这里的确有一奸细,目前还不明那人身份,在一切都不明确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缓缓走到窗前伫立了片刻,猛然回首看向李记,柳枫认真地道:“故此前我一直不便与你见面,这里也只有你、少宝和水如筠三人不同。”将自己疑惑及因何不怀疑三人的因由尽数说了一遍,说罢,仰首喟道:“李记妻,少宝父,皆因李枫而死于朱室爪牙之下,李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怀疑你们的。”
李记端杯在手,凝望杯中酒,道:“少主这般信任李记,李记此生足矣!”遂仰首将酒灌下,面容现出些许沉重。忽然侧目望向舒望,心中的千言万语难以诉尽,曾经他也有生死兄弟,也有侍从,可惜如今俱已不在。
他对侍从的感情,就如同柳枫对舒望,是一种生死相照的兄弟情谊,是了,他也如柳枫一般,从未把侍从看做下人,那就像自己的弟弟。
士为知己者死,无论他们是否是主人的知己,但他们愿意为主死,却是不争的事实。
现如今的李记,没有兄弟,没有朋友,也没有了妻子,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给兄弟们丰衣足食,可以拥有一个完美的家,但是那所有的期盼期待都在妻子及兄弟们离世后死去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李记虽然心中会时有难受,但他不会为这些一直痛苦。
痛苦的人生,他不希望持续,他与柳枫一样,希望此刻的痛苦,能够成就将来千万百姓的幸福。
想至此,他看着舒望的眼神也带有了些许温和。
这个小侍童十岁跟随柳枫至今,衷心且又默默少言,经常不受人注意,故一些隐秘事情由他实施,可掩人耳目。
李记道:“纵然李记能得到少主命令包抄敌兵,那也必定是少主算准了敌兵会来偷袭试探,或可言之试探一旦困难即可演变为试战,进而大肆侵略,如此埋伏就有必要。否则就算李记埋伏十天十夜,也未必奏效。”
柳枫便坐下分析道:“就今晚黑云水骑与黑云铁骑兵一前一后赶来,足可证明,对方水骑是先行试探,若是试探不行被反包围,黑云铁骑再负责营救令水骑突围。若我在船舰布兵真如盛传那般不堪一击,此番必定被敌兵杀个片甲不留,兴许八十余艘战舰都要被尽数占领。”顿了顿,干下一杯酒,又道:“事态若是发展至那般境地,濠州城下士兵则岌岌可危,敌军大可挥军直扫城门。”
李记亦感慨道:“可见对方布局也有慎密之处,并非仅是送死。”
柳枫冷哼道:“引敌深入,一定要有能引起敌兵注意的严密布局做饵才行,诱使之计,说来容易,实行针对的话,还要看对手,朱友贞并非是个笨蛋。只要我方有战舰布防,他必定心生恐慌,定会派人探个究竟,知根知底好做筹谋。以他心思慎密而言,绝不可能无动于衷,那只会于他不利!”
舒望听至此处方才恍然,暗暗点头,瞅向柳枫道:“难怪公子会在船腹暗藏万余士兵。”
这件事上,柳枫所信任的人显然只有舒望,船楼副使柳毅父女则只是依圣旨而行,做到藏兵保密就可,当然那圣旨上有句话:“若是泄露半句,全家以杀头论罪!”
柳毅惶恐,与其女柳敏儿行事自然万分小心,都是在夜更无人时才藏士兵于船腹。
于是水战布控的秘密性,就保证一半了,剩下的就是柳枫这边,只要他神情如常,对人缄口绝不多提,稳住将领就行。
但是舒望究竟如何得到柳枫吩咐,又如何请到圣旨为柳枫此次作战布下迷障,使外人以为柳枫在唐廷是不讨好的,非但少人相助且仅有五百水军助阵呢?这次故布疑阵,引敌兵入阵,这是个关键。
李记自然不知晓,也不便询问。但他也大致猜到了其中蹊跷,转头朝舒望微笑道:“士兵实际数目就是不可外传的秘密,要足够隐秘,自然决不可外泄了。这就是迷障,使朱友贞不知根底,想探知但又不敢冒然发兵,于是只有派先行人马探视。”
柳枫眼神聚光,望着轩窗上的朦胧,凝目道:“如今他得知我方情况,日后必会加以防范,只是他会以何对策应付我军水兵,目前我也暂无头绪,容后还需派人暗伏那边打探一番。不过……”犹豫了顷刻,猛地眉头紧锁,沉吟道:“他们水军势弱,远不及我方,况不熟悉战舰作战,是故此番我们才能将其兵马击退。”
李记接话道:“他们本有黑云水骑相助,熟料太过轻率,三千水士俱在今夜丧生,可见长居北方,对于我南方水师,果然都是不通之辈。不然兴许黑云水骑存活,还有一线生机呢。”
柳枫抬头凝视李记,谨慎道:“不能大意,我们能够想到这点,他们必定也能意识到这”猛然有所悟地道:“是了,他们如要击溃我军防线,水军必是要闯的第一关,如要反击,必会在此下手,眼下敌方无舰,他们可行之策不是借舰,便是造舰训练水兵。看来下一步,我们要在此上多加留意。”
李记点头道:“必是如此,想他的大军若是不能穿过淮河水军布防,便无法攻城……”低头想了一想,又道:“少主在城下布控阻朱室兵马,此番又在淮河设防,如此重重障碍,布控严密,我料朱室此次攻城必不易得。少主考虑周全,智勇俱不输于常人,真有大将之风!”
三百一十四遥夜不知更浅深,空途我自走惆怅
? 天剑流影143,一百四十三遥夜不知更浅深,空途我自走惆怅
此夜漫漫,遥而永长,朱室兵马散去后,霰雨灂灂依旧,两岸水草溺在水中,潼潼水势不断冲向岸旁巨石,发出汹涌激荡的声音,使得这个夜晚格外不同【本内容为天剑流影143章节文字内容】。
风吼如斸,深哉睭睭,远哉渺渺,濠州城外的淮河面上浮尸一片,水中血红被天际坠下的雨水洗刷,向周围冲散。
极目远眺,滔滔淮河,北岸的唐兵均乘舟以走,船舰可供备用的舟楫原本不少,但值此夜下,便显得捉襟见肘,是故他们都按序分拨过河。
一行人渐渐收兵,柳世龙与冷寒玉等人因无甚伤势便留下来收拾战后残局,柳枫则由人护送着回城,李记与赵琦琦尾随其后,王岩则下得城楼一路陪送,并吩咐余下将领继续巡城,严加防守。
赵敛,呼延刚烈与呼延迎春兄弟因有伤在身,便各自回房养伤了。
蓝少宝身上也有伤痕,但此刻大家各司其职,柳枫也已不在,他成了无人问津,而他自己对于伤势,竟毫无敷药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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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实在无处可去,刚才这里闹哄一片,打杀不绝,虽是各有立场,虽然手段凶残,但他尚还有些事做,在他那孤寂的心中,找到了一点生存的价值,不至于让人世遗忘了他。
虽然他并不喜欢打杀,但总算不至继续迷茫,而此时突然散场,他又找不到寄处了,就好像被填满的心忽然失去了倚靠,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柳世龙与冷寒玉忙碌,一会儿打捞尸体,一会儿转移伤兵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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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柳敏儿情况与衣鸿影相差无几,又晕厥不省人事,未免尴尬,柳枫临时找来一件蓑衣草草盖住柳敏儿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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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就见士兵装着的赵琦琦冲开众人,抢在榻沿坐下,猛握住柳敏儿一只手臂,急切地唤道:“敏儿,你如何了?我是琦琦啊!”
柳枫不着意被人抢了坐处,稍往后退了两步,因内伤在身,他自身情况比柳敏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王岩见他面色不佳,脚下略有不稳,发觉这一异常,便小心地将他喊住,道:“我看你也需要诊一诊了!刚才真是惊险万分,王岩一颗心这会儿还悬着呢。”遂扭头瞅向那个医师,可那医师正躬身榻边为柳敏儿把脉。
王岩略一犹豫,柳枫已朝他摆手,自行走近赵琦琦,问道:“敢问这位……可是识得柳敏儿?那你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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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此推算,在这次事件中,柳枫所信任的只有三个人,即水如筠,蓝少宝,另一个就是李记。
为什么他没有信任柳世龙?那是因为柳世龙是从朱室内部逃逸而出,撇下与朱室合谋的可能性不提,柳枫认为柳世龙行事大大咧咧,做事虽然决绝认真,但心思不够缜密,考虑事情仍欠缺一定的周全性,也即是旁人说的徒有匹夫之勇,心粗且大条。
这一弱点,则是根据柳世龙被单紫英欺骗一事总结而得,故事情若交与柳世龙处理,一旦稍有不慎,便极容易暴露目标。
恰恰是蓝少宝,看似不羁,心性淡然,但柳枫每次安排给他的任务,只要他答应,必定能够处理的十分妥帖恰当,除非蓝少宝不愿意,那也勉强不得,柳枫自然不会交付要事了nA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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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水如筠,因其在四方镇沦陷一役中表现出色,更险些失去性命,已在奸细事变中去掉了嫌疑性,况且水如筠当日安然无恙回到濠州,曾手持李记问候柳枫的密函及李记幸存在世的证明物什,瞒过众人耳目悄然塞给柳枫,并无知会其余衡山兄弟。
那物什便是李记父亲在密室遗留下来的李唐专有侍卫令牌,其上刻着‘杨鹄’两字,乃李记父亲身为侍卫时的真实姓名,篆刻时日甚久,假冒不得。是以,柳枫一看便知真伪,若李记果真葬身大火,那令牌必定是化为灰烬了。
这一夜,柳枫与李记久别重逢,加之适才夜下激战,两人俱颇多感慨,于是赵琦琦照看柳敏儿期间,他们便一同坐在一间房内把酒言欢,就言这李宅别过的境遇【本内容为天剑流影143章节文字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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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此,李记疑问甚深,他已然从这次事件中觉察出柳枫有防范之心。
柳枫坦诚布公地道:“你所言不假,这里的确有一奸细,目前还不明那人身份,在一切都不明确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缓缓走到窗前伫立了片刻,猛然回首看向李记,柳枫认真地道:“故此前我一直不便与你见面,这里也只有你、少宝和水如筠三人不同。”将自己疑惑及因何不怀疑三人的因由尽数说了一遍,说罢,仰首喟道:“李记妻,少宝父,皆因李枫而死于朱室爪牙之下,李枫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怀疑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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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记道:“纵然李记能得到少主命令包抄敌兵,那也必定是少主算准了敌兵会来偷袭试探,或可言之试探一旦困难即可演变为试战,进而大肆侵略,如此埋伏就有必要。否则就算李记埋伏十天十夜,也未必奏效。”
柳枫便坐下分析道:“就今晚黑云水骑与黑云铁骑兵一前一后赶来,足可证明,对方水骑是先行试探,若是试探不行被反包围,黑云铁骑再负责营救令水骑突围【本内容为天剑流影143章节文字内容】。若我在船舰布兵真如盛传那般不堪一击,此番必定被敌兵杀个片甲不留,兴许八十余艘战舰都要被尽数占领。”顿了顿,干下一杯酒,又道:“事态若是发展至那般境地,濠州城下士兵则岌岌可危,敌军大可挥军直扫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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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枫冷哼道:“引敌深入,一定要有能引起敌兵注意的严密布局做饵才行,诱使之计,说来容易,实行针对的话,还要看对手,朱友贞并非是个笨蛋。只要我方有战舰布防,他必定心生恐慌,定会派人探个究竟,知根知底好做筹谋。以他心思慎密而言,绝不可能无动于衷,那只会于他不利!”
舒望听至此处方才恍然,暗暗点头,瞅向柳枫道:“难怪公子会在船腹暗藏万余士兵。”
这件事上,柳枫所信任的人显然只有舒望,船楼副使柳毅父女则只是依圣旨而行,做到藏兵保密就可,当然那圣旨上有句话:“若是泄露半句,全家以杀头论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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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舒望究竟如何得到柳枫吩咐,又如何请到圣旨为柳枫此次作战布下迷障,使外人以为柳枫在唐廷是不讨好的,非但少人相助且仅有五百水军助阵呢?这次故布疑阵,引敌兵入阵,这是个关键。
李记自然不知晓,也不便询问。但他也大致猜到了其中蹊跷,转头朝舒望微笑道:“士兵实际数目就是不可外传的秘密,要足够隐秘,自然决不可外泄了。这就是迷障,使朱友贞不知根底,想探知但又不敢冒然发兵,于是只有派先行人马探视。”
柳枫眼神聚光,望着轩窗上的朦胧,凝目道:“如今他得知我方情况,日后必会加以防范,只是他会以何对策应付我军水兵,目前我也暂无头绪,容后还需派人暗伏那边打探一番。不过……”犹豫了顷刻,猛地眉头紧锁,沉吟道:“他们水军势弱,远不及我方,况不熟悉战舰作战,是故此番我们才能将其兵马击退【本内容为天剑流影143章节文字内容】。”
李记接话道:“他们本有黑云水骑相助,熟料太过轻率,三千水士俱在今夜丧生,可见长居北方,对于我南方水师,果然都是不通之辈。不然兴许黑云水骑存活,还有一线生机呢。”
柳枫抬头凝视李记,谨慎道:“不能大意,我们能够想到这点,他们必定也能意识到这”猛然有所悟地道:“是了,他们如要击溃我军防线,水军必是要闯的第一关,如要反击,必会在此下手,眼下敌方无舰,他们可行之策不是借舰,便是造舰训练水兵。看来下一步,我们要在此上多加留意。”
李记点头道:“必是如此,想他的大军若是不能穿过淮河水军布防,便无法攻城……”低头想了一想,又道:“少主在城下布控阻朱室兵马,此番又在淮河设防,如此重重障碍,布控严密,我料朱室此次攻城必不易得。少主考虑周全,智勇俱不输于常人,真有大将之风!”
柳枫微笑无话。
就在这个时候,司马王岩忽的领着医师推门入内,二话不说,焦急地催促医师为柳枫诊脉开药。
舒望则面朝王岩跪下,真诚地叩首三响,并一再向王岩道谢,李记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王岩拉起舒望,一再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这可折杀王岩了,保家卫国,乃是我辈应尽的职责,这次王岩实在没帮上大伙什么,正在为此苦恼诶!”
舒望站在一旁,着衣袖抹去面上的泪水,强辩道:“王驸马太客气了,这次若不是王驸马以给公主送家书为名,怎能掩过贼兵耳目,替我们公子将濠州实情转呈皇上得知呢?这次能够从各地抽调万余水兵分散藏匿船舰的计策,王驸马也出力甚大!而望儿,不过是替皇上和公主转呈圣旨于柳副使罢了,我们公子此次对抗朱室,多亏了王驸马在旁协助。”
王岩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这只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说此,郑重朝柳枫拱手道:“一切皆赖李太尉与皇上。”
柳枫忙起身回揖,并转身面朝天地一揖到地,拜了一拜道:“皇上能够依李枫密函所奏,将此次拨抽水兵一事秘而不宣,都是吾皇英明!”
王岩一手拍上柳枫肩头,促狭一笑,神秘道:“你仅仅一封密函,竟然能令我们英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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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流影143,一百四十三遥夜不知更浅深,空途我自走惆怅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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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五痛楚千般无惧颜,从来凛凛女儿色
?狂风大作,雷雨交加,淅沥的雨水仿若天绍茵的心情,伤而流泪,饮泣声于雨中淹没至无,她也渐渐走远。
她不知道的是,她方一踏出房间,燕千云便两颊滑下泪水,低声叫了句‘茵儿’,猛然似惊醒一般,突然转身,迈步奔至门口嘶声喊道:“茵儿!”
可惜太迟,他的妻子已经望不到了,抬目四望,他茫然地环顾院中的花草被雨水遍遍溺湿,再也忍耐不住狂奔了出去。
此时此刻,天绍茵已在朱府内消失,所谓的朱府,它的门屏上本是悬着‘蓝府’匾额,只是如今是朱室所在。
天绍茵走到朱府门前,就看到隐域宫的长女钟若引被人押解着立在门外,押解的兵差身着蓑衣头戴斗笠,钟若引则屹立雨中不动,看神情,似乎就在等她。
天绍茵见到钟若引先是一怔,忽而上前两步将伞为她撑过少许,猛地挽住钟若引一只手臂,问道:“你不是大理隐域宫的若引姑娘么?怎么会到——这里?”余光左右稍斜,暗点钟若引身旁那两个押解的兵差试图问个究竟,她从未听闻钟若引会被关押在此,不觉大为惊异好奇。
钟若引神色则较为镇定,见她出来极是高兴,亦挽紧她的手,道:“谢天谢地,总算及时,他们可放你出来了!这位龙德皇帝也算守信!”
闻言,天绍茵竟觉着钟若引似乎早已获悉自己今夜会被释放,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成竹在胸的镇定,也头一次见到如此坦然而释的笑容,一瞬间呆住,暗忖:难道若引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若引不会武艺,这如何做到的呢?天绍茵百思不得其解!
钟若引则没多话,拉过她一道步在雨中,道:“快离开这儿吧!”
天绍茵未及多想,随她快步行出,那两个押解的兵差走在两人旁侧时刻监督,燕千崇则缓步走在前面。
就在这个时候,燕千云冲出朱府大门,一手扒住门扉,朝远去的天绍茵背影大声喊道:“茵儿!”便疾步奔来nAd1(
天绍茵转身间望见他满身雨水,粗布白衣已然湿透,随即呆了一呆,燕千云能够追至门外,正中她的殷殷期望,想及此处,亦激动地回叫一声:“燕大哥!”脚下迈开,迎上前去,心底是止不住地兴奋。
后面的燕千崇遂警觉,一个轻功展开,无比迅疾地跳落在二人中间,挡住天绍茵疾奔的脚步,面向燕千云道:“你不可以走!”面目一转冷肃,斜视身后的天绍茵一眼,朝燕千云铿然道:“她可以走,但你不可以!”
兄弟二人双眼对视,燕千崇不住地摇头,神情十分认真。
燕千云紧盯着他的目光,叫道:“你刚刚还答应我的!”
燕千崇声音更厉:“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语气一顿,突然冷道:“我可以随时改变主意!”再也不给情面,毫无商圜余地,顷刻背过身不再理会。
今夜燕千崇力战数时,又为柳枫所伤,此刻胸膛的纱衣碎痕遍布,已零七数八歪歪不齐,里面皮肉更见得剑痕累累,雨水渗在上面,更能想象那种撕骨割肉的疼痛。
燕千云刹那为之一怔,突然无力反抗,猛地双膝一软跪倒在燕千崇身旁,使得燕千崇始料未及,冷不防愣住,就连天绍茵也是止步再也无话可说。
燕千崇一时不知所措,搀也不是,不搀也不是,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如此威逼亲生弟弟稍显无情残忍了些。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人中君子,更是一个为己谋利益的小人,更在乎自己的前途,更在乎如何生存追上大族,换而言之,这个世上,他不服任何人,也不喜任何人,他也不喜欢穿烂衣麻布,觉得有损体面,更不喜欢滚巷道,他更向往爬在最高峰笑傲苍穹,那一天他一定要对人世大喊一声:我是人上人!
往往前一刻的决定,不代表他后一刻的想法,变卦于他而言,犹如家常便饭,至于旁人如何看他,一概无所谓nAd2(
他的原则便是,一切朝着于己有利的方向进行,别人有好的东西,他也应该拥有,不该低人一等落于人后,故他有女人依附,有家世倚靠,穿衣也俱穿飘逸似仙般的白色纱衣,吃穿俱很讲究,以显示他并没有被人世淘汰。
他也从来没有认真地衡量过自己的感情,因为他一直都在为利益奔命,想不起这些,曾经年少时梦幻般的爱情是他的追求,如今他更想拥有整个天下。
在他的心里,亲人与外人相比,生命的威胁性可能会小一些,虽然他也并不完全相信,但观念上,尚还认为那是自己的亲人,通常令他在那瞬间意识到亲情的存在。
此刻,面对燕千云的举动,他心头似乎涌起了一丝愧疚,或者可说感觉弟弟燕千云实在可怜,故此低目望着燕千云,语哽在喉,不知道该说什么。
燕千云目望着他道:“大哥,我——能不能送茵儿一程?”
仅仅一个要求罢了,弟弟妥协了?他知道不是,亲生弟弟最在乎感情,怎会舍自己而去呢?
这是一处危险的地方,此次也是一场危险的战争,兴许这场较量,最后他的性命也会在此丧生。
他料燕千云内心必定挣扎痛苦,弟弟这要求本不过分,原本便为朱友贞之意,只要不出林不起判心就行,燕千崇遂点头同意。
燕千云再无多言,便由兄长搀扶起身,并上前扶持着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挪朝镇外而去。
天绍茵心中不是滋味,可纵有千言万语,又能说什么呢?只好默默地一道走着。
走到树林跟前,燕千崇拿出几粒药丸,一人一粒分别让他们几人含入口中,并千叮万嘱走出树林一定要吐出来归还自己,不然一旦再无树木毒素,药丸急毒攻心,必会死于非命nAd3(
天绍茵与钟若引面面相觑,当时方才知道燕千崇所给的药乃毒药,毒性与如今四方镇外围树林毒瘴所散发的毒气相和,乃是以毒攻毒之法。
燕千崇见她们心有顾虑,迟迟不肯用药,告诉她们道:“放心,只要在林中,此药有益无害!”说罢,他自己也含下一粒。
燕千云则显然早已知情,自打他进入四方阁那时起,鬼医子程之焕便授命提炼了新的药性,拌水一并浇灌于树木根部培育其生长,如此栽培法,闯林的毒瘴便如再生,解药自然也要重新炼制,以致原先四方镇的解药统统被替换。
故而纵使蓝少宝逃将出镇,也并不能如愿带走四方镇的闯镇秘密,就是四方镇内部百姓出入,也要受制于朱室,被迫对其俯首帖耳。
燕千云在树林处止步,因为燕千崇事前只准许他送天绍茵出镇,而不允许出林,是故他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天绍茵,面上满是依依不舍。
燕千崇在旁侧看入眼内,道:“那你还是护送出林吧!”
燕千云一惊,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燕千崇回视一眼,道:“我很大方!”说的轻松自在,仿若是一件极容易之事一般。
他就这样轻易收买了燕千云的心,迫使燕千云欠下人情无法轻松释怀。
燕千崇一边在众人前方快步地走着,一边面无表情地暗自窃喜,朱友贞是有命令燕千云亲自护妻的,他只不过稍加利用,在弟弟面前佯装义气抗命,恩威并施而已。
他不觉得此方法有损哪一方的实际利益,只要结果一成不变,至于过程如何,是不会有人过问的。
顷刻,几人来到林外,一一将药丸吐出还于燕千崇,那边等候已久的天绍志老远看到天绍茵,张口便开始呼唤。
姐弟二人久未见面,待到跟前,都有些许激动,天绍志微一低首,已看到了天绍茵腹部凸凸,当下已经明白所有,无语哽咽,一年了,想不到自己姐弟们会有这番变化,二姐身怀六甲是他万万不曾料到的。
一时间,直教他难受不已,望着天绍茵的模样,声颤着道:“二姐,从去年咱们一起离开裳剑楼到现在,你受苦了!”
天绍茵眼泪涌出,勉力摇首,苦涩地笑了一笑,挣脱燕千云的扶持,自顾走着道:“只要你不觉得二姐有辱家声便好,二姐别无所求了!”
她看起来略有自卑。
天绍志立刻道:“怎么会?我在这里找了你三个月,前些日子收到你的消息,便一直在这附近守候,爹和娘也一直都盼望二姐回去呢!”
犹豫了片刻,他仍未将一些话语全盘托出,那是天绍茵被关押四方镇之前,他收到一封书信,信上字迹与当初要挟沈家庄那纸便笺的字迹相同,里面提到:知你欲救令二姐性命,现告知于你,她明日后会被押往四方镇原蓝府。
只要他提到一字半句,天绍茵不会不知道那人是燕千云。
天绍茵抽泣两声,径自抹掉脸颊上的两滴眼泪,破泣为笑道:“爹和娘还好么?”
天绍志闻言低头半响,讷讷地道:“前不久传来消息,娘已经——死了,葬在太白山!”
天绍茵趔趄闪身,闻听噩耗倒退一步,忽然将伞一扔,双手掩面,立在雨中大哭不止:“娘!绍茵不孝,就这样让你离开了绍茵……”呜呜地哭着,伤心绝望刹那使她眼泪奔流,猛地双膝无力,匍匐倒地,在雨中凄厉痛哭。
沈家那一别,竟然是永别,期间发生的种种,她俱是不知,就为了燕千云,仅为了燕千云,到头换来夫妻的离别,母亲的死亡,连见上母亲一面的机会也没有。
背上了耻辱,负上了不孝,将是一辈子。
她是个刚烈的女子,怎能忍受自己做下这些违背道德的事情,一瞬间,嘶声狂吼,猛然推开试图靠近她的钟若引与天绍志,在雨夜狂奔嘶吼。
她是怀有身孕的,已然六个月有余,心灵连番受创,如今又这番激动,如此冒雨狂奔,身子自然不堪重负,在她奔出十丈后,脚下不稳,哗的摔倒在地,阵阵腹痛立刻袭遍全身神经,教她疼得躺在地上喊叫。
无比悲哀的是,那一刻,她除了痛呼李裳之外,仍然呢喃着燕千云的名字。
燕千云以为她痛恨自己至极,哪曾料到她还念着自己?连忙抢身奔上前,扶她倚在自己臂上,揽住她的整个上身紧拥在怀,难受地道:“茵儿!”一把将天绍茵抱起,奔前两步扑倒在朱友贞面前,泪雨交融,在脸庞扑簌滑落,空前的伤心道:“千云求主上准许我照顾妻子,主上若肯答应千云,千云愿誓死报答!”
这话使得朱友贞及燕千崇俱是一怔,其余人也是一阵震惊。
三百一十六痛楚千般无惧颜,从来凛凛女儿色
?朱友贞正在思考,就听啪一声,天绍茵在燕千云脸上打了一巴掌,手指发抖地指着燕千云,道:“你……为什么要求他?为什么?”从燕千云怀中挣扎坐起,灰心地低语道:“我好失望!”
燕千云也是情急无法,刚刚天绍茵疼痛中依然呼唤自己,她躺在地上的痛喊,教他撕心裂肺,那刹那的动触,他忽然再也不愿顾忌自己哥哥的性命了。
哥哥那般狡猾,心思深沉,远胜过自己千倍万倍,自己留下来助他,又能做什么?哥哥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需要自己,而真正需要自己的,恰恰是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
无论天绍茵如何叱骂他,他已经决定了,再不更改,朱友贞在他期待中,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猛地转头,朝天绍志道:“我会照顾茵儿,但现在雨势太大,以茵儿的身子,她不宜在此种天气下赶路,你相信我,明日一早,待天色放晴,我一定护送茵儿来此与你会合,决不失言!”说此,随同天绍志目光一齐看了朱友贞一眼,回视天绍志道:“你大可放心,主上既然答应,绝不会阻止!”
朱友贞亦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侧头看向天绍志,语声一沉,突然无比亲切地叫道:“志儿!你须得相信四师公!”便是以华山四剑东方宿的身份相视天绍志,有亲和之意。
天绍志冷然地扭过头,给他个冷脸道:“住嘴,你不是我的四师公,没资格这样叫我!”
朱友贞目注着他,笑而不语,良久道:“你两岁便是我抱着你,你可以把这十七年都抹杀?”
天绍志无法答,心中无比痛苦。
朱友贞猛然一笑,一转身,走远道:“这件事你们自己决定,千崇由你来办!”
燕千崇应声,他拂衣而去。
燕千云则抚慰着怀中的天绍茵,预备起身nAd1(
天绍志遂抬手指着燕千云气道:“你——”便要上前相拦,谁知天绍茵忽然剧烈地抽搐,竟在雨中晕厥过去。
天绍志大惊,钟若引也是面色一变。
燕千云试图摇醒天绍茵,却俱无效用,不由抱起天绍茵朝林内急奔,一面奔一面急道:“鬼医子,鬼医子,救命啊!”
燕千崇担忧他被树林毒瘴所侵,连忙奔上前送解药,两名兵差也随即尾随在后。
天绍志只好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呆住,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就在适才自柳枫处救燕千崇一道回来时,燕千崇已经偷偷告诉他,为天绍茵通风报信的人是燕千云了,自然当日收信时他并不知情。
当时,那留字人未留姓名,但那人十分聪明,怕天绍志不信,特意在信函内附上了天绍茵的发簪,隔了一日,见他无所动静,又送来天绍茵的凝雪剑。
天绍志立即信以为真,再无它疑,这便潜伏四周探听了一番,但苦于无法进林而愁眉不展,一日,忽见钟若引不见,就连经常陪伴在侧的女随从也都失踪。一番寻找,只见得钟妙引独自一人徘徊在四方镇的树林外焦急担忧,这才得知,钟若引为了他们姐弟已闯林而去,并说有法可救天绍茵,让他只需耐心等待便可,切勿擅移它处,不日朱友贞便会遣人相请。
也不知钟若引用了何种方法,数日后,也即是今次白日,果然有一名叫燕千崇的白衣剑客前来邀请天绍志,钟妙引本欲一同进镇,遭拒,只得作罢。
天绍志进去后,亦是暮色降下,燕千崇领他入内后转身不见,他方跨入蓝府正堂,便发现钟若引屹立堂下,而朱友贞悠然坐在堂上,钟若引随身的最后一名随从女侍正被人捆缚全身押着出堂,他见那名女侍一脸凛然昂扬,满目愤慨,遂叫住她问:“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那女侍看了他一眼,昂首挺胸地道:“领死,砍头!我们隐域宫弟子,何惧一死!少侠,今夜别过,后会无期了!”哈哈大笑着步出蓝府大堂nAd2(
天绍志心中愕然,疑惑着转顾堂内,举步迈进间,听闻钟若引的声音在耳畔传来:“您杀了我的所有随从,隔上几日,便派人领若引来看她们的首级,我却不知您是何意?如果您要杀我,我恐怕——头上这颗头颅取下来,自己是看不到了,到时陛下您岂不是空欢喜?”
天绍志闻言更愕,抬头看到钟若引背负双手,昂然立在堂下,神态从容地对峙朱友贞。
天绍志只是将朱友贞草草扫了两眼,心中厌恶,也不再多看,来此之前,早有人以书函将朱友贞暗藏华山一事倾心相告,他不知道那是谁,但是后来怀疑是燕千云。
此刻,他两步奔到钟若引面前,急切道:“若宫主,此乃天绍志一人之事,你为何要冒险来此?诸位姐姐都在此失去性命,天绍志以后何以心安?”
虽无眼泪涌下,但说话已泣不成声,内心悲愤不忍,只觉得因为自己,堂堂隐域宫的继任宫主钟若引纡尊降贵,为自己营救亲人不惜牺牲知心的女侍和她自身的性命,教他无比感动,觉得就算今生要他天绍志死,他也愿意。
但是他已来不及做过多的筹谋,也顾不得以后的报恩,此刻脑海唯一念头便是:如何带钟若引安全逃离此处?当然或有可能,救天绍茵逃出生天。但此时他已推开钟若引挡她身前,霍然出掌对峙堂前,大声道:“若宫主,你放心,今夜天绍志绝不会让人伤你半分!”
钟若引却迈步上前用力将他掀开,顾望他道:“我们隐域宫上上下下皆视少侠为同门,既是同门,何分彼此?少侠有难,我宫上下自不能袖手旁观!”说罢,昂然面视朱友贞。
朱友贞看着她大力拊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自告奋勇闯毒林,将她救活那一天,自己下令将她随身一名女侍拉去斩首,她居然无畏无惧,更仰首大笑了数声。
他这才好奇地问:“笑?笑何?”
她别的不言只有一句话:“只要您释放天绍茵,就算您要了我的脑袋,我也会笑着称赞您!”
朱友贞大怒,从来没有人要挟他,也从来没人在他面前如此凛然,她一介小小女子,应该惧怕自己,为何没有?那般仰天长笑的神情,极大地藐视了君王的无上尊严,侮辱了君王那至高无上的神威nAd3(即使他以前不曾有过长期囚禁天绍茵的想法,此刻也被激怒,决定誓不放人。
于是,他亦笑看钟若引,手中拿着隐域宫宫主令牌,瞬间有所悟地道:“隐域宫的宫主不可能有你这般年岁……”面带微笑,低头沉思。
钟若引也不打算隐瞒,料他堂堂一代君王,也不会以伤害隐域宫的事来满足自身,况且隐域宫远在大理,正所谓鞭长莫及。是故她气势赳赳地道:“我就是宫主长女钟若引,您大可不必猜测了!”
朱友贞凝眉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钟若引将他神情看在眼内,道:“既然已被发现是隐域宫的身份,隐瞒岂不多此一举!我宫内虽多为女子,但也从不依靠委曲求全来苟延残喘!陛下自有气度,自不会与小女子争锋的!”
朱友贞又是一愣,不料得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言语,心下大为感慨,想他年轻时,自己的妻室甚至兄弟妻室大多都以色相引诱自己父皇朱温换取地位和荣耀,甚至于赤身陪同父皇寻欢作乐。
在那样一个伦理失常的年代,别人也不敢说三道四,就连杨玉环也与自己的公公唐玄宗相好,且为大多世人推崇,伦常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但诸兄嫂及自己的妻子们如此做法,却令朱友贞丧失了尊严,虽然她们有的被迫无奈,但他常常埋怨,既然被强逼失/身,为何事后不去死,他觉得十分耻辱,终生引以为耻。
听了钟若引的话,他恍惚地望着钟若引,看着她娇美的面庞,又想及自己年逾花甲,不由后退两步,怔道:“我老了吗?”竟不再称呼为朕。
钟若引在他面前起身,迎视他微笑:“陛下正当盛年,怎么言老呢?”
朱友贞恍惚间竟然看到她妩媚地向自己走来,并把双臂搭在自己肩膀,朝自己妩媚地笑:“您一点也不老!您永远是英明神武的!”
接着,他看到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身着龙袍的他,无比受用于这句话,大笑着拥她入怀,一俯身,将她压倒在地,然后,屋内就响起了他们寻欢的声音。
三百一十七痛楚千般无惧颜,从来凛凛女儿色
?朱友贞猛然一惊,极力甩了甩头,发现自己竟一时失神了,再抬头凝视前方,只见钟若引端端正正地站在自己面前,似乎诧异于自己刚才的失态,又深深一揖道:“陛下并不老!”
朱友贞已经对此没有意识了,他越望钟若引越是想起她与自己的对比,那一刻,竟然觉得她的高傲就是对自己的羞辱,立即断喝道:“来人,把她关进地牢!”扔下那块令牌,怒气冲冲地离去。
回到自己房间,他双手发颤着频频倒酒,一口一口地灌进嘴里,想起曾经那些耻辱和痛苦,猛然砸杯在地,大怒道:“你们统统都去死!不知廉耻的贱女人!”
后来的几天,每当他心情不好之际,就突然想到钟若引,然后无比恼怒地命人拉来钟若引一名随身女侍斩首泄愤,并将首级呈给钟若引验看。
他以为钟若引会惊惧,或痛哭流涕地向自己求饶,或宽衣解带出卖身体换取她们的性命,每这样做一次,他便极力等待着尊严换回的那一刻,想着那一刻,无比的兴奋。然而,次次都没有见到,钟若引既不痛哭,也不害怕,神情十分淡然从容。
他又怎么知道钟若引早在十一岁那年亲眼目睹了母亲韩兮无比惨烈的杀人手法,非但如此,还亲自领教了三剑,她对人头满地飞的现象早已见怪不怪了,虽然这些时常仍教她作呕,但她仍然是从容不惧。
今时今夜,钟若引最后一个女侍死去,他看着钟若引神情依旧从容,忽然大不忿地指着天绍志道:“我要杀了他,看你会不会如狗一样地哀求朕!”说着,便扑下堂来。
钟若引一手挡在他的面前,冷眼对视他,忽然冷笑道:“您没有发现您一会儿‘朕’,一会儿‘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吗?”
朱友贞怒喝:“大胆,再说拉你一起砍头!”又望着钟若引的目光,两人目光俱逼在对方眼瞳中。
钟若引一步步逼进他,却教他不敢长久面视这个女子,连忙避过头nAd1(
钟若引目视他的神情,道:“您害怕了?害怕即使杀了天少侠,若引依然如此,您心中惶恐,故而才会语无伦次。您不但害怕斗不过若引,更担心今夜出兵偷袭南唐太尉营地会失败,也怕您的爱将燕千崇会无法回来……”说着,环视堂内堂外,踱开步道:“在这里,您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不论是周室太子柴荣,还是南唐的李枫,或是华山,都不能撼您地位,不能威胁您的性命。然而您心系天下,图霸业,岂能忍受在此关键时刻失去心腹大将?”
朱友贞不得不承认钟若引戳中了他的死茓,今夜邀请天绍志来此后,燕千崇便依他早先的吩咐率兵出去了,他虽然把握十足,但内心却隐隐恐惧,每当出兵攻伐的时刻,他都会如此惶恐,那是因为他始终会想起曾经亡国的耻辱,虽然他表面佯装镇定,但内心却不受控制。
钟若引的确是个天才,闻名不如见面,果不其然,为何她偏偏是个女子呢?朱友贞心中纳闷,无比的遗憾。
之后,钟若引便与他达成协议,言天绍志与他一道设法营救燕千崇活命,朱友贞则依照承诺释放她和天绍茵出镇。
这一系列的变化,都在这个漫夜一并完成了。
眼看燕千云怀抱天绍茵没入树林,再也望不到,天绍志与钟若引双双收回目光,钟若引仍是撑着原先天绍茵的那把伞,天绍志淋在雨中,他望了钟若引一眼,雨水漫在他的面上,使得他整个面庞模糊不清。
天边隐隐有一丝亮色,雨却依旧不息,天绍志忽然转过头,道:“若宫主,多谢你舍命救我二姐,如今这件事已经差不多了,欠你的人情,天绍志万死不足以报答!”
钟若引摇头一笑,走开了两步,追上他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天绍志铿锵地道:“我知道,你如此帮助天绍志,又将妙引许配给我,传我幻影神功,无非是你们隐域宫想让天绍志舍命报答你们!”
钟若引对这话并不奇怪,似乎早有料到天绍志会看破自己心中所想一般,道:“不错,我需要你帮我们杀聂贞,但聂贞如今有所察觉,为防备我们,她现下又收了大理国太子为徒,借其势力,我们耐她不何,是以我们才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目望天绍志背影,道:“你当初与妙引素不相识,却甘愿以命相救,我当时就知道少侠你不畏强权,不惧聂贞势逼,是最合适的人选!”
天绍志见自己所猜已中,又想及大理王国的势力,面目异常冷肃道:“你错了,这世上还有很多愿意拔刀相助的人,不止天绍志一个!”
倒不是他惧大理国势力,而是此事牵连甚广nAd2(
钟若引目望着他,凛然叫道:“可是只有你挺身而出了,也只有你对妙引一片痴心!”自然指的是当初隐域宫后山营救钟妙引一事。
天绍志斜视她一眼,语气丝毫不让,仍旧冷然回道:“若宫主,你把我看的太高了!”
钟若引知道他必会答应自己,铿然道:“你值得我们高看!”
天绍志见她主意已定,必要自己应承此事,心中叹了口气,转身道:“杀聂贞的事,我自然会去做,但必须是在中原,我不想伤及无辜,连累宫主和妙引!”看了钟若引一眼,走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待会儿还请若宫主与妙引一起回去吧!如有可能,请取消天绍志与妙引的亲事!”
言下之意,他愿意独身去找聂贞,只要他与隐域宫诸人无甚关系,如杀死聂贞,大理国王也无法怪责到隐域宫头上,说罢,径直远去,只留钟若引呆呆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听着那霏霏雨声怔住。
前方乃是石桥镇,朱友贞自己居在四方镇,却派出部分兵马分散驻守于石桥镇各村中,那些士兵与百姓杂处,显是朱室欲做长期相峙濠州的打算。
故天绍志一行人无处栖身,钟妙引就在附近一处荒屋落脚nAd3(
朱友善早已不在此处,因周廷赐了戍边十数郡邑于他们宗室,故如今他们俱已为大周朝的边将,再也无需委屈在四方镇内,而是聚雄兵驻守周朝边境,与南唐兵夹淮对峙,也即是南起寿州,北至濠州而止。
此十数郡邑临淮河分布,其境内有颍河、涡河,皆为淮河的两大支流。
涡河东南流经开封,最后奔流于荆、涂二山之间,经蚌埠城附近的一处涡口入淮河;颍河是淮河最大的支流,流域北抵黄河南堤,在寿州正阳关入淮河。
正阳关位于淮河南岸,得水运之利,擅舟楫之便,帆船竞至,舟车四达,水路七十二水俱通正阳,是扼守淮、颍、淠三水之咽喉,也是淮河中游的重要水运枢纽。其内商贾沓来,市井繁荣,物盛廛富,人口殷繁,地势优越,早已是往来商贩辗转辐辏之地,亦是客商们重要货物的集散地。
涂山位于蚌埠西部,而蚌埠城与濠州乃比邻相望。曾经大禹治水把山一劈为二,让淮河水改道,变成由南往北流,其山位于淮河东岸,与荆山属于隔河相峙。长淮西来,涡河北汇。
荆、涂两山夹淮对峙,又当涡、淮两河汇流之处,此处郡邑形势险要,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是如后周与南唐这般南北分裂对峙的局面,就更为争夺角逐的重要战场,历代皆是如此。
朱室攻城,自然需要财资支助,是故四方镇沦陷之先,他们已攻下寿州的正阳关,并赶在南唐反击的前面及时将荆涂二山附近地辖收入囊中,而后才拿下四方镇威胁濠州。即是此次他们占据着有利地势。
昔日后梁的凤历皇帝朱友珪正是屯兵驻扎在正阳关这个险要地势,与南唐的清淮军形成相抗之势。而荆涂二山附近则被朱友善占领,与驻扎蚌埠城的行军招讨使彭文赞大军相峙。
自周室封朱室诸人为戍边大将后,朱友善便移居荆山近侧的城内,四方镇他已不再踏入了,久处仙灵岛那等贫寒之地,他对于城内富饶,早已按捺不住,如今是见山厌山之徒。朱友贞则始终不愿意搬居郡邑居住,也许在他内心深处,总觉得四方镇更安全些吧!
与周室商酌,此事则乃朱友善一手凑成,他多方奔走,与皇太子柴荣达成协定。
当日他带上自己的得意门徒燕千崇与柴荣笑曰:“我们为周室边将,集兵力扰唐,太子志在四方,一心开拓天下,当可高居朝堂,集主力对付屯居北方的契丹及北汉。我们双方合力,只要太子不在后方阻我兵马,我们愿为太子效力,事成之后,太子若攻得天下,我两位兄长议定,只需到时太子应我等江淮一处地方便可!”
三百一十八长河嗟叹那时容,无限云愁旧日思
中原后周朝廷兵强将强,朱友善心底十分清楚,郭氏父子以勤俭治国,治理得当,又力征契丹,与外族相抗,获取不少中原百姓的信服,在百姓心中颇有一定威信,仅仅两年,已民心归向,逃难依附周廷者更是数不胜数,大有正统王朝之象。
作为积攒兵马欲图复起的朱室,见此现象,难免担忧忌惮,现下周廷占据中原有利地势,疆域甚阔,势力远胜周边,又得周边大小数国依附称臣,几方联手互倚。若有异心,必不可硬拼。而这其中,惟南唐、南汉、北汉、后蜀不奉中原为正朔。
南汉居岭南,远离中原,远攻不利,后蜀居西南,山势险要,难以攻克。
北汉与后周乃世仇,依附契丹抵周室兵马,长期威胁周廷北方,使得周廷无法南征,而南唐因偏于一隅,为扩充实力又将目标放在南方诸国,以致南北分界淮水一带出现松懈,故早在许多年前,这里便暗藏朱室人马走动。
一年前,朱室内部决定转移阵地,原本他们实力藏在关中,尤以长安为甚。但发现此种情况后,便在淮河一线暗地活动,大肆扩展势力,并翻蜀道渡渭河,从各方远购船只,瞅准河道,顺江而下,一点一点地将潜伏在长安的兵马分次转移。
最后一次便是千余众的神策军,只是神策军撤离时,故意与关河家族挑衅大战了一场,仅是相抗相持并无正式交战,一方面为了掳劫人马,一方面则是为了引起周廷注意,他日好做磋商。
当时李征迎战,每逢挑战,朱思啸便指挥几百亲兵佯做拼命状,借故拖延时辰,李征心有怀疑,但一时半刻无法揣摩对方用意,直至那天夜幕神策军无故撤退。
神策军损伤不大,离去时掳走了城内两千壮丁。
事后,众人纷纷纳闷,如何神策军会一夜间消失了个干净?李征便派人彻查此事,不久前,关河家族中有人发现唐旧址大明宫附近藏一地下暗道,待李征领人由暗道走出,方觉是关中漕运渭河的一处渡口,多方打探,李征方才探知,神策军大闹长安当日,曾有十余艘船由渭河驶出,分别朝泾水、洛河等不同支流而去nAd1(当然亦有百余人分批经潼关大摇大摆而行,而关河家族看守潼关者正是简氏一族,故任其而去不足为奇。
而这泾水入渭乃是汉武帝年间所开,在此以前沿秦岭北麓还有从长安引渭入黄的漕渠,此漕渠不但拥有灌溉之利,更是水运航道,即是朱室长安的多数兵马分散着由水路而遁。
可怜月明教在淮河一带屯居,竟丝毫不曾发觉,那端木静可一向都藏在月明教内行事。待到戍边开战,月明教诸人方才想方设法逃遁别处分坛,逃遁那日,边灵甚至与朱室部分士兵拼命而致重伤,这些事情都不为外人所知,隐藏甚深。
神策军在长安闹起不小的风波,不久为柴荣所窥,但此时已晚了一步,正如朱友善所料那般,先前柴荣等皆将主力调在北方攻契丹与北汉,较少留意南方事宜,待柴荣发觉时,淮河一线已为朱室占领了多处。
柴荣心下大骇,调兵遣将讨伐?那北方必定势危,何况契丹一向对中原藏有觊觎之心;容忍朱室,自然也是下下之策。
正在他踌躇苦恼间,朱友善携徒登门造访,那一天正逢夜阑时刻,双方各怀心思,朱友善心想:如果柴荣与契丹互相攻伐,一旦周室敌不过契丹与北汉的兵马,那朱室就可以趁机进攻中原腹地,继而趁机捞一把油水。但又担心柳枫会在后方蠢蠢欲动,故此前多方派人暗杀柳枫,大有不死不休之势,不知内情者,只当他是因为朱李两家的世仇,实则尚掖内情。
朱友善一面说话,一面打量柴荣。
素闻柴荣贵为大周朝皇帝郭威的养子兼内侄,郭威称帝不久,其膝下无子,遂封柴荣为周室太子。
市井道柴荣军纪严明,为人刚正不阿,少喜怒性沉重,又沾得郭威熏染,以勤俭在外立威,与部下相处极好,极为和善,颇得中原一带百姓推崇。
朱友善先前担忧柴荣过于精明不好应付,心道说服他借周室庇护,恐要费一番口舌nAd2(但此刻观柴荣,衣着华丽讲究,方才一位仕女奉茶不慎倾翻茶杯,仅仅几滴茶水滴在他的衣袖,他便怒言回叱,朱友善立刻觉得这柴荣无容人之量,料坊间传闻过甚。
他心中顿起轻看之意,与燕千崇对视一眼,一道望向柴荣,两人不约而同一笑。
室内烛光缭然,廊上灯盏飘摇,院中物景明媚,金翠相鲜。
柴荣端然正座,风神洒落,迷离的灯光下,只见他四下张望一番,瞅见赵匡胤就立在自己一旁,回头迎视朱友善师徒时笑容更浓。待朱友善来意道罢,他笑容顿时一敛,凝眉不语,朱友善立刻跟着紧张起来。
柴荣低首沉吟,挥手散开婢女,沉思良久,与赵匡胤走入偏厅议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明白,古往今来,同族同宗尚存异心,因此相残者甚众,何况一个与自己从无交好往来的复起朱室?
柴荣陷入沉思,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眉头紧皱,思索了一阵,最后决定用柳枫牵制朱室,赵匡胤则建议派宋州节度使韩通相助朱室,明里笼络以示诚心,暗里检视其一举一动,见机行事。
柴荣与他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柴荣点首道:“好计!姑且先欲擒故纵,使朱室等人与柳枫打个不相上下再说,如此一来,既可以拖垮南唐,又可以削弱朱室势力,待我攻退契丹,拿下北汉,可以卷土反扑朱室,将其与南唐一并歼灭。”
当下刻意理了理衣摆,由内室走出,换了一幅散漫的笑容,朝朱友善朗声笑道:“阁下既有投靠之心,本太子岂有不受之礼?我这就遣宋州节度使韩通一旁助你,并赐你等边疆大将之职……”适时增朱室少余兵马,欲稳住朱室再图后事。
基于此,李泗义以岐王府名义投靠他,他后来暗中窥得李泗义心思,毫不犹豫地放李泗义而去,任其逃亡柳枫处,而并不迁怪岐王府,实际上就是放纵,一面支持朱室攻打南唐,纵容其气焰,一面又不动声色地放纵李泗义为柳枫通风报信,只要柳枫与朱室双方进行长期战争,他就有利可图nAd3(
但作为朱室而言,自然是希望尽快取胜,拖得越久,危险也越多一分,故极力号召黑云十八骑,欲求速战速决。
柳枫亦是如此,他当然希望提早结束战争,利弊衡量都很清楚。战争相持,纵观历史,不管是西晋的八王之乱,还是南唐灭闽,长时间打仗,只会劳民伤财,损伤国力,容易为他国趁虚而入,于己不利。
柳枫担心的便是双方兵力消耗之际,柴荣突然取消进攻北方契丹的计划,或提早结束与契丹一战,回头反攻,若自己与朱室战得久了,必要被柴荣讨得便宜。
柳枫坐在屋内,喃喃道:“后周疆域辽阔,实力雄厚,若速战速决不得,如何才能在周廷后方控扼周室?”
故而这个夜晚,自李记与王岩离去之后,他以手支额,伏案凝思,先前虚耗多时,身上伤势严重,又有内伤在身,不知不觉便闭了双目。
屋内一时安静,再无任何声音。
直到天明,倾盆暴雨散去,淮河面也已收拾干净,众士兵各就各位,城门口已有人来来往往,柳枫却睡着了。
这个时候,只见赵铭希与玄天门数名子弟徘徊在城下,因城门口盘查甚是严谨,若非濠州人士,入内必要出示通关文牒,赵铭希一时不得入城。
秦朗陪立在侧,他虽是玉柳庄人,人脉极广,但面对如此盘查,也无计可施,只好目望城楼,找寻有无熟识的故交。
赵铭希则四下张望,他一行人徘徊不去,立即引得几个盘查士兵的注意,就在几人欲转身速离这个当口,正遇到柳敏儿挽着赵琦琦手臂从淮河那边走来,另有七八个随从模样的男子跟随在后。
秦朗见识广博,认得其中一个随从的相貌和兵器,知道是柳敏儿身侧的武士,见之不免轻讶道:“滁州大东家柳敏儿?”
赵铭希也听闻柳敏儿大名,只是昨夜太过混乱,不曾一睹真容,见此亦不免面露疑惑,悄然打量着柳敏儿从旁经过,又怕柳敏儿发觉,遂低首侧身以作掩饰,待柳敏儿走过时,又望着柳敏儿等人走去城门口那个方向。
那柳敏儿伤势似乎好了大半,与赵琦琦一路走来有说有笑,不时回视一笑,道:“琦琦,这回你来,可不许走了哦,话说你我可是一别两年,真不想会在这濠州相遇呀!”
赵琦琦尚未答话,她忙又停步,正停在赵铭希旁边,柳敏儿扯着赵琦琦的衣袖,道:“对啦,刚才我带你到船上看了一番,你第一次见我那船舰,觉得怎样?”
赵琦琦莞尔一笑:“很不错啊,你真有本事!”
柳敏儿心情大好,手捋耳鬓,亦笑道:“昨晚大风大雨的,风向由东而来,水势高涨,船虽是顺流却处于逆风之中,不过我的船坚固,这等天色,是不会难倒我的!”说此,看向赵琦琦,信心十足地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喜欢了!”
赵琦琦定睛看紧柳敏儿,戏言道:“我看啊,不止我喜欢,李太尉也一定很喜欢!”
这句由衷夸赞使得柳敏儿两靥飞花,顿时转过身垂首微笑,默然不语,良久,猛地红脸道:“哪有?你很讨厌啦!”扔下话,夺路而逃。
赵琦琦在后面追着她道:“还不承认?昨晚上你拼了命去救他,他又反过来救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一阵嬉戏追赶,顷刻便又奔远了。
赵铭希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听闻二人方才所言一怔,暗自冷哼:“柳枫,妄青世妹一片真心,可怜她为你致残,即使形同废人也念着你想着你,不管我对她如何好,她始终不愿意离弃你。如果她对我,有对你一半那般好,我赵铭陷使是死也瞑目。你弃了青世妹,我不与你计较,但不想你竟如此无情无义,非但置她生死于不顾,对她不闻不问尚且罢了,如今不过才短短一个月,竟另结新欢!我赵铭希看不起你!”说罢,目中涌出眼泪,仰面叹道:“青世妹,为什么你这般傻,总要做一些不值得的事情?”
这时,听得那几个随从在柳敏儿后面疾呼:“东家,东家!”似乎担忧一般,一阵猛追,待追上又道:“东家身上有伤,这里又处边境,昨日东家送船而来,此刻恐敌方已获东家行踪,东家在此颇为危险,一切要小心为上!既然船舰已然送到,还是进城向李太尉辞行,由我们几人护送你尽快离开此地为妙,我们受副使大人所命连夜赶来,定要誓死护送东家安全离开为止!”
柳敏儿悻悻地瞪了那几个随从几眼,不悦地走开道:“好啦,我们这就进城!”只身走向城门口,赵琦琦面色一变,也紧步跟上。
赵铭希努力将眼泪压住,猛然瞅向柳敏儿心生一计,当下快步赶上,秦朗见状恍然大悟,遂打个手势邀玄天门同行子弟一道尾随在后,一行人混在柳敏儿随行队伍当中。
柳敏儿受皇命来此又识得柳枫,昨晚及今早几番出入,与门口守兵也是相识,自然不需过多言语,便可入城,只是柳敏儿身后的随从,士兵不识,柳敏儿遂道:“这是家父派来的几个随从,今早方才赶来的……”
那士兵抬头张望,瞅见赵铭希时目光一顿,此刻柳敏儿已越过城门,士兵将赵铭希等人拦下,目光一敛,伸手要通关文牒盘查,赵铭希忙手指柳敏儿一行人,赔笑道:“我是柳大东家的哥哥!”
士兵面露疑惑,不料赵铭希这话正被走出几步外的柳敏儿听个正着,遂退步折回,看着赵铭希上下打量一番。
两人目光相视,柳敏儿将赵铭希目的收入眼中,见他迎视自己讪讪微笑,却并无惧意,反而昂首耸立,露出一种成竹在胸的神情,柳敏儿遂双臂合抱,有趣地打量着这一切,笑而不语着。
赵铭希在她注视下,也极有默契地一言不发,忽的展开一直握在手中的雕翎扇,遮住半边嘴角顺势咳了两声,继而目光下垂示意柳敏儿,柳敏儿低眉看去,正见到他右手握着一柄剑,扇头所指一端,剑鞘随之抬高,露出‘玄天’二字。
柳敏儿见他目注自己镇定如初,瞬时悟出所有,门口士兵倒并未发觉这一异常,因为赵铭希瞬间便收了扇子,放下剑以衣袍掩住那两个字,朝柳敏儿道:“怎么连表哥都不认识了?”
他的衣袍已焕然一新,早已不是染血的白衣,似乎是玄天门子弟的装容,倒是显不出华丽,平添了几分朴实,只是他目中有神,身形高大,手携武器,暗藏神武之能,使得他在一帮人中卓然而立。
那士兵闻言诧异地走过来,柳敏儿被这话一惊,亦是一脸诧异,道:“表哥?”实不想有人如此大胆,竟敢光明正大地占自己便宜,但见赵铭希并不惧自己,亦迎视他诡笑一声,正逢城门口士兵质疑盘问,忙回视一笑:“我们的确是一起的。”
入得城后,秦朗向柳敏儿道谢,赵铭希也在一旁拱手道:“适才多谢姑娘了。”
柳敏儿摆摆手,道:“这倒不必,我不过是看在玄天门的面子上!”
赵铭希打个哈哈,一笑道:“我就是赵铭希,你可以告诉柳枫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琦琦倒始终不曾发话,以为柳敏儿果真识得这个赵铭希,而柳敏儿却暗自琢磨着赵铭希所言,始终不明赵铭希为何这般明目张胆,故带着疑惑走入柳枫房间。
进去时,正有位侍女端着菜食从内出来,柳敏儿见菜食原封未动,拦住侍女问道:“李太尉可曾醒来?”
侍女摇头。
柳敏儿便道:“给我吧!”遂端菜入内。
柳枫正在伏案熟睡,柳敏儿轻唤几声不得,也不再打扰,便将菜放在一旁的案上,近距离俯看柳枫,她的整颗心不免为之抖动起来,既是惶恐敬佩,又很想在屋内多留一刻。
昨晚她被水淹没的时刻,睁不开双眼,意识模糊,但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将她从水中抱起来,并费力地朝她体内输送真气,朦朦胧胧中,那人直喘粗气,而后噗地一口的出声,闻得许多人在旁边疾呼:“李太尉!”
后来苏醒,方从赵琦琦口中得知果是李太尉救了自己,因有柳枫真气护体,故醒来已基本无碍。
自从得知这件事,整个早晨,柳敏儿都心思恍惚,此刻看着沉睡的柳枫,喃喃自语:“若是李大哥如昨夜那般滔滔不绝地讲话于敏儿,敏儿愿意一直听下去!”立在旁边注视着柳枫。
柳枫看似沉睡,实则清醒非常,他自小在太白山学艺,入睡时辰极少,早已成为习惯,而内力深厚,又令他对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锐警觉。
自从那侍女推门而入,他便已经醒了,只是内心凄苦,想静静地多呆一刻。既愁濠州战事,又看到手面伤势,忆及曾经与天绍青在枫桥一聚,犹记得当时天绍青抓过他的手掌左看右看,眼中泛光,与他目光相对,不住地喃喃道:“没事了,你真的没事了……”翻了他的右手,又翻他的左手,那般怜惜的神情令他难以忘怀,一夜都陷入沉思之中。
原本便是虚睡,这么多年了,他的愁苦又有谁人能知?激战时看到天绍志出现那一刻,他一时失控,但事后他已知道误会了天绍青。
是的,他太过激动了,真心为他着想的青儿,怎么能背叛他呢?
苦笑!入寐时他流出了眼泪,他知道自己始终也不曾忘记过她。手伤疼痛,疼在心里,遂一把扯去了缠裹的纱布,鲜血尚未凝结,故一股脑在他手背流淌,正好逢那侍女与柳敏儿在门外叙话,他连忙抹去眼泪,一手压那带有伤口的手臂在下,伏趴上面。
是以柳敏儿方才说话,全被他听入耳内,他内心一震,悄然睁开双眼又合上,未免尴尬,只得装作不知,假作入睡。
柳敏儿并不知,也并没有朝地上看那被扔弃的纱布,只盯着柳枫呆住,又唤了一声:“李大哥?”始终不见回音,凝视柳枫半响,突然望到一丝鲜血沿案而淌,正慢慢地从柳枫手掌间渗出,连忙低首摸着上衣,左搜右寻,并没有摸出紫玉瓷瓶,不由黯然失望。
难道就要这样离去?柳敏儿着实不情愿,走出两步又回头望了柳枫两眼,忽然主意已定,于是又折身走回柳枫身边,凝望柳枫,伸出手欲拉出压在下面的手臂查看伤势,但势必要与柳枫面容接触,也因此,她整个人与柳枫相距甚近,几乎可以闻到双方的气息。
谁知靠近过甚,柳枫突然把手一拂,叫道:“青儿!”竟睁开双目,激灵灵醒了过来,正与柳敏儿目光撞个满怀。
柳敏儿被他一拂,冷不防向后闪了一个趔趄,却不是为这个举动而怔住,而是想及柳枫那话一阵吃惊,她见柳枫突然醒来,意识到刚才的举动过于唐突,也不敢直面凝视,嗫嗫嚅嚅地低语道:“李大哥,我……”目光无意间一落,瞅到柳枫手面鲜红一片,大吃一惊,道:“你的手?”霍然抬目,看到柳枫目中泪光闪闪,半边面颊也因适才伏趴染了几丝血迹。
柳敏儿一愕,惊吓不定,双目一扫,这才看到被扔在地上的纱布,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难以相信自己眼前见到的事实,见柳枫难过的不躲不避,又惊愕地上前两步道:“李大哥,到底是为什么你要这样折磨自己?”
柳枫只转过身,泣声道:“青儿!青儿……”一遍遍地叫着,他一向厌血,此刻竟也不觉得了。
也许濠州的战事并没有冲去他心里的愁苦,当一切归于安静之后,入定十分,他却无法静心,一会儿忆对策,一会儿含糊打坐。
当战争令他一时陷入苦恼,他不知何故总是想起那个甘愿舍命陪伴他的女子,他牺牲了自己,牺牲了她的幸福,不过就是为了战争能够取得胜利,然而当李唐一统天下前途渺茫之际,他总会感到空前害怕。
害怕失败吗?不是,只是害怕无法对父母交代,害怕自己一切都付诸东流。
他就那样伫立,猛然一只手伸到面前,有人用衣袖为他拭去面颊的血迹,兴是一时失神,浑然不觉有人来到身边,侧目一看,正是柳敏儿,在他愣神的瞬间,柳敏儿猛然脚尖垫起,努力伏在他的颊面亲了一口,一瞬间,极快,闪得也快,毕了,似是羞怯,壮壮胆道:“李大哥,我喜欢你!”
柳枫意识过来,连忙敛容,走开两步,冷肃道:“知不知道这样做我会杀了你?”面容冷酷至极,不带半分温柔。
柳敏儿怔道:“喜欢你也有错?”
柳枫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好不言。
柳敏儿遂在袖口扯烂一块,走上去道:“我帮你将伤口包住吧!”
柳枫立刻闪避,闪电似地避至一侧,下逐客令道:“不用,你出去!”
柳敏儿目望他的伤口,迟疑道:“可是……可是你这样会没命的!”再也不管柳枫如何反对,强行上前拖过柳枫手臂。
不料柳枫一把将她甩开,摆了个冷脸须臾,又觉得柳敏儿并无大错,但又无法释怀方才的举动,于是不假思索道:“李枫此生已经不能再给任何人了,请姑娘好自为之,不要把感情浪费在李枫身上!”毕了,走到门口,又道:“这于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行走甚急。
柳敏儿拦不住他,只好出口喊道:“敏儿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破坏李大哥和你那个青儿的感情……”
这一声太过激烈,生生教柳枫止步,但却并未回头。
柳敏儿牙齿暗咬双唇片刻,猛然一笑道:“敏儿一直都将自己当做男子看待,更以能做男儿为荣,李大哥觉得敏儿不像么?”怕柳枫不信,又握紧拳头,一拳在桌案挥出一个大洞来,震起木屑片片,举止十分粗鲁。
见柳枫回目无话可说,她衣袖一拂,大咧咧地走向门口,手骨疼痛,心在滴血。
柳枫看着她远去,心内清楚明白,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敏儿回到房内,也无心思离去,又通知了那医师去为柳枫包扎,回来碰见柳世龙,便邀其一道坐于屋内叙话,主要问了一些柳枫有无成亲的事宜。
柳世龙眼尖敏锐,立刻便嗅出有异,但他与柳敏儿尚有些交情,况喜欢饮酒,纵使有心隐瞒,但被柳敏儿多灌了几壶酒后,便将自己所知全全道了出来,其实他自己心明如镜,如果能借酒了去柳敏儿心愿,他也乐得如此。当下沉醉酒中,摇首晃脑道:“我见到少主的时候,他是和一位姑娘在一起的!”
柳敏儿立即警觉,问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不待柳世龙答话,她已自言自语脱口道:“是不是叫青儿?”
柳世龙转目看向她,道:“咦,少主是这么叫她的!”似乎对柳敏儿反应机敏感到惊讶。
柳敏儿想起柳枫口呼‘青儿’的神情,只道自己所猜非假,闷头沉坐,一时无话。
柳世龙一边饮酒一边道:“当时他们很亲密,少主很喜欢她的!”
柳敏儿听闻更加难以忘记柳枫流泪的神情,心中难过,但又想起柳枫孤身一人,遂问道:“不是分开了吗?”
柳世龙转头道:“那你知不知道,少主那天喝了很多酒!”
柳敏儿撇嘴道:“这又怎么样?”
柳世龙神色一暗,道:“少主不许我们提她,但是他自己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喝酒!”说罢,看着柳敏儿,意味深长地一叹:“哎,你不知道,少主只有在喝的迷迷糊糊时,才会叫出她的名字!”
柳敏儿疑惑不解:“那平常……”
柳世龙轻哼一声,咕噜一声,一口酒入吼,似是惆怅又似是感怀自身,道:“平常他哪肯提半个字呀!”
柳敏儿没有听出柳世龙暗藏的弦外之音,低头凝思,喃喃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呢?”
柳世龙醉眼迷蒙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带着醉意戏笑一声道:“有机会见到她,你就知道了!”提起酒壶,话锋一顿,又道:“不过……”
柳敏儿急于知晓真相,连忙问:“不过什么,你说!”
柳世龙哈哈一笑:“别怪我口无遮拦,青姑娘是长得挺好看的,又好看又温柔又聪慧……”
柳敏儿急道:“哼,难道我比不上她?”心下又想道:世龙很少称赞人的,敏儿真想见见她!
却听柳世龙在一旁道:“你是温柔,不过和青姑娘对少主的温柔相比,还差了一点点!”这话却已属半个玩笑,神情还带有几分戏谑和捉弄。
顿被柳敏儿瞧在眼中,看着柳世龙没个正经,双手叉在腰间,嗔目道:“看来你好像好了啊!”
柳世龙只顾默默地饮酒,无甚反应,她又调侃道:“不想她啦?”
柳世龙表面擅打哈哈,好装聋作哑,内心却非常清明,知她问及自己是否仍为单紫英一事伤怀,当即别过头,冷哼道:“哼,她既然看不起我又不喜欢我,我还惦记她干什么!”
虽然如此无谓地态度,但柳敏儿却能够感受到他内心那不为人知的悲伤,暗叹了一声,道:“如果你不做小偷,就好了!”
这话正中下怀,当初单紫英之所以不喜柳世龙,就是见不惯小偷行径,柳世龙闻言立刻默然垂首,一手摇着酒壶,猛然嘲讽的一笑,转头朝柳敏儿继续装聋作哑,戏玩道:“那会怎样,难道你会嫁给我?”
柳敏儿被言语激将,给他一个白眼,脱口回敬道:“你想的美!”转过面,又低首低吟道:“我喜欢李大哥那样的英雄!”面带喜悦,说的十分认真,方才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
做自己的,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和得失呢?这是她与柳世龙谈话得出的结论!
柳世龙将她神态看入眼内,一面叹气一面摇头道:“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哎!英雄?会累死人的!”仰首灌下一口酒,自顾自倒头大睡了,昨夜疲累,也实在累乏。
柳敏儿白了他一眼,忽而又想起赵铭希一事未告知柳枫,迟了恐生事端,连忙起身而去,这一耽误,便又将大半时辰占去,此时已然未时日央。柳敏儿走到门口,却遇家中一随从急色匆匆地迎面奔来。
那随从将柳敏儿拦住,甚是慌张道:“大东家,不好了,滁州刚有人传信,副使大人被官兵押解上京,似乎是冯延己一党暗中作祟,欲将大人关入天牢,预备面圣后,择日问斩!”
柳敏儿震惊,面色随之大变,心急火燎地随同那人一道赶去柳枫处。
三百一十九长河嗟叹那时容,无限云愁旧日思
?赵铭希望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听闻二人方才所言一怔,暗自冷哼:“柳枫,妄青世妹一片真心,可怜她为你致残,即使形同废人也念着你想着你,不管我对她如何好,她始终不愿意离弃你。如果她对我,有对你一半那般好,我赵铭陷使是死也瞑目。你弃了青世妹,我不与你计较,但不想你竟如此无情无义,非但置她生死于不顾,对她不闻不问尚且罢了,如今不过才短短一个月,竟另结新欢!我赵铭希看不起你!”说罢,目中涌出眼泪,仰面叹道:“青世妹,为什么你这般傻,总要做一些不值得的事情?”
这时,听得那几个随从在柳敏儿后面疾呼:“东家,东家!”似乎担忧一般,一阵猛追,待追上又道:“东家身上有伤,这里又处边境,昨日东家送船而来,此刻恐敌方已获东家行踪,东家在此颇为危险,一切要小心为上!既然船舰已然送到,还是进城向李太尉辞行,由我们几人护送你尽快离开此地为妙,我们受副使大人所命连夜赶来,定要誓死护送东家安全离开为止!”
柳敏儿悻悻地瞪了那几个随从几眼,不悦地走开道:“好啦,我们这就进城!”只身走向城门口,赵琦琦面色一变,也紧步跟上。
赵铭希努力将眼泪压住,猛然瞅向柳敏儿心生一计,当下快步赶上,秦琅见状恍然大悟,遂打个手势邀玄天门同行子弟一道尾随在后,一行人混在柳敏儿随行队伍当中。
柳敏儿受皇命来此又识得柳枫,昨晚及今早几番出入,与门口守兵也是相识,自然不需过多言语,便可入城,只是柳敏儿身后的随从,士兵不识,柳敏儿遂道:“这是家父派来的几个随从,今早方才赶来的……”
那士兵抬头张望,瞅见赵铭希时目光一顿,此刻柳敏儿已越过城门,士兵将赵铭希等人拦下,目光一敛,伸手要通关文牒盘查,赵铭希忙手指柳敏儿一行人,赔笑道:“我是柳大东家的哥哥!”
士兵面露疑惑,不料赵铭希这话正被走出几步外的柳敏儿听个正着,遂退步折回,看着赵铭希上下打量一番。
两人目光相视,柳敏儿将赵铭希目的收入眼中,见他迎视自己讪讪微笑,却并无惧意,反而昂首耸立,露出一种成竹在胸的神情,柳敏儿遂双臂合抱,有趣地打量着这一切,笑而不语着nAd1(
赵铭希在她注视下,也极有默契地一言不发,忽的展开一直握在手中的雕翎扇,遮住半边嘴角顺势咳了两声,继而目光下垂示意柳敏儿,柳敏儿低眉看去,正见到他右手握着一柄剑,扇头所指一端,剑鞘随之抬高,露出‘玄天’二字。
柳敏儿见他目注自己镇定如初,瞬时悟出所有,门口士兵倒并未发觉这一异常,因为赵铭希瞬间便收了扇子,放下剑以衣袍掩住那两个字,朝柳敏儿道:“怎么连表哥都不认识了?”
他的衣袍已焕然一新,早已不是染血的白衣,似乎是玄天门子弟的装容,倒是显不出华丽,平添了几分朴实,只是他目中有神,身形高大,手携武器,暗藏神武之能,使得他在一帮人中卓然而立。
那士兵闻言诧异地走过来,柳敏儿被这话一惊,亦是一脸诧异,道:“表哥?”实不想有人如此大胆,竟敢光明正大地占自己便宜,但见赵铭希并不惧自己,亦迎视他诡笑一声,正逢城门口士兵质疑盘问,忙回视一笑:“我们的确是一起的。”
入得城后,秦琅向柳敏儿道谢,赵铭希也在一旁拱手道:“适才多谢姑娘了。”
柳敏儿摆摆手,道:“这倒不必,我不过是看在玄天门的面子上!”
赵铭希打个哈哈,一笑道:“我就是赵铭希,你可以告诉柳枫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琦琦倒始终不曾发话,以为柳敏儿果真识得这个赵铭希,而柳敏儿却暗自琢磨着赵铭希所言,始终不明赵铭希为何这般明目张胆,故带着疑惑走入柳枫房间。
进去时,正有位侍女端着菜食从内出来,柳敏儿见菜食原封未动,拦住侍女问道:“李太尉可曾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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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敏儿便道:“给我吧!”遂端菜入内。
柳枫正在伏案熟睡,柳敏儿轻唤几声不得,也不再打扰,便将菜放在一旁的案上,近距离俯看柳枫,她的整颗心不免为之抖动起来,既是惶恐敬佩,又很想在屋内多留一刻。
昨晚她被水淹没的时刻,睁不开双眼,意识模糊,但她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将她从水中抱起来,并费力地朝她体内输送真气,朦朦胧胧中,那人直喘粗气,而后噗地一口的出声,闻得许多人在旁边疾呼:“李太尉!”
后来苏醒,方从赵琦琦口中得知果是李太尉救了自己,因有柳枫真气护体,故醒来已基本无碍。
自从得知这件事,整个早晨,柳敏儿都心思恍惚,此刻看着沉睡的柳枫,喃喃自语:“若是李大哥如昨夜那般滔滔不绝地讲话于敏儿,敏儿愿意一直听下去!”立在旁边注视着柳枫。
柳枫看似沉睡,实则清醒非常,他自小在太白山学艺,入睡时辰极少,早已成为习惯,而内力深厚,又令他对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锐警觉。
自从那侍女推门而入,他便已经醒了,只是内心凄苦,想静静地多呆一刻。既愁濠州战事,又看到手面伤势,忆及曾经与天绍青在枫桥一聚,犹记得当时天绍青抓过他的手掌左看右看,眼中泛光,与他目光相对,不住地喃喃道:“没事了,你真的没事了……”翻了他的右手,又翻他的左手,那般怜惜的神情令他难以忘怀,一夜都陷入沉思之中。
原本便是虚睡,这么多年了,他的愁苦又有谁人能知?激战时看到天绍志出现那一刻,他一时失控,但事后他已知道误会了天绍青。
是的,他太过激动了,真心为他着想的青儿,怎么能背叛他呢?
苦笑!入寐时他流出了眼泪,他知道自己始终也不曾忘记过她。手伤疼痛,疼在心里,遂一把扯去了缠裹的纱布,鲜血尚未凝结,故一股脑在他手背流淌,正好逢那侍女与柳敏儿在门外叙话,他连忙抹去眼泪,一手压那带有伤口的手臂在下,伏趴上面nAd3(
是以柳敏儿方才说话,全被他听入耳内,他内心一震,悄然睁开双眼又合上,未免尴尬,只得装作不知,假作入睡。
柳敏儿并不知,也并没有朝地上看那被扔弃的纱布,只盯着柳枫呆住,又唤了一声:“李大哥?”始终不见回音,凝视柳枫半响,突然望到一丝鲜血沿案而淌,正慢慢地从柳枫手掌间渗出,连忙低首摸着上衣,左搜右寻,并没有摸出紫玉瓷瓶,不由黯然失望。
难道就要这样离去?柳敏儿着实不情愿,走出两步又回头望了柳枫两眼,忽然主意已定,于是又折身走回柳枫身边,凝望柳枫,伸出手欲拉出压在下面的手臂查看伤势,但势必要与柳枫面容接触,也因此,她整个人与柳枫相距甚近,几乎可以闻到双方的气息。
谁知靠近过甚,柳枫突然把手一拂,叫道:“青儿!”竟睁开双目,激灵灵醒了过来,正与柳敏儿目光撞个满怀。
柳敏儿被他一拂,冷不防向后闪了一个趔趄,却不是为这个举动而怔住,而是想及柳枫那话一阵吃惊,她见柳枫突然醒来,意识到刚才的举动过于唐突,也不敢直面凝视,嗫嗫嚅嚅地低语道:“李大哥,我……”目光无意间一落,瞅到柳枫手面鲜红一片,大吃一惊,道:“你的手?”霍然抬目,看到柳枫目中泪光闪闪,半边面颊也因适才伏趴染了几丝血迹。
三百二十长河嗟叹那时容,无限云愁旧日思
?柳敏儿一愕,惊吓不定,双目一扫,这才看到被扔在地上的纱布,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难以相信自己眼前见到的事实,见柳枫难过的不躲不避,又惊愕地上前两步道:“李大哥,到底是为什么你要这样折磨自己?”
柳枫只转过身,泣声道:“青儿!青儿……”一遍遍地叫着,他一向厌血,此刻竟也不觉得了。
也许濠州的战事并没有冲去他心里的愁苦,当一切归于安静之后,入定十分,他却无法静心,一会儿议对策,一会儿含糊打坐。
当战争令他一时陷入苦恼,他不知何故总是想起那个甘愿舍命陪伴他的女子,他牺牲了自己,牺牲了她的幸福,不过就是为了战争能够取得胜利,然而当李唐一统天下前途渺茫之际,他总会感到空前害怕。
害怕失败吗?不是,只是害怕无法对父母交代,害怕自己一切都付诸东流。
他就那样伫立,猛然一只手伸到面前,有人用衣袖为他拭去面颊的血迹,兴是一时失神,浑然不觉有人来到身边,侧目一看,正是柳敏儿,在他愣神的瞬间,柳敏儿猛然脚尖垫起,努力伏在他的颊面亲了一口,一瞬间,极快,闪得也快,毕了,似是羞怯,壮壮胆道:“李大哥,我喜欢你!”
柳枫意识过来,连忙敛容,走开两步,冷肃道:“知不知道这样做我会杀了你?”面容冷酷至极,不带半分温柔。
柳敏儿怔道:“喜欢你也有错?”
柳枫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只好不言。
柳敏儿遂在袖口扯烂一块,走上去道:“我帮你将伤口包住吧!”
柳枫立刻闪避,闪电似地避至一侧,下逐客令道:“不用,你出去!”
柳敏儿目望他的伤口,迟疑道:“可是……可是你这样会没命的!”再也不管柳枫如何反对,强行上前拖过柳枫手臂nAd1(
不料柳枫一把将她甩开,摆了个冷脸须臾,又觉得柳敏儿并无大错,但又无法释怀方才的举动,于是不假思索道:“李枫此生已经不能再给任何人了,请姑娘好自为之,不要把感情浪费在李枫身上!”毕了,走到门口,又道:“这于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行走甚急。
柳敏儿拦不住他,只好出口喊道:“敏儿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想破坏李大哥和你那个青儿的感情……”
这一声太过激烈,生生教柳枫止步,但却并未回头。
柳敏儿牙齿暗咬双唇片刻,猛然一笑道:“敏儿一直都将自己当做男子看待,更以能做男儿为荣,李大哥觉得敏儿不像么?”怕柳枫不信,又握紧拳头,一拳在桌案挥出一个大洞来,震起木屑片片,举止十分粗鲁。
见柳枫回目无话可说,她衣袖一拂,大咧咧地走向门口,手骨疼痛,心在滴血。
柳枫看着她远去,心内清楚明白,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敏儿回到房内,也无心思离去,又通知了那医师去为柳枫包扎,回来碰见柳世龙,便邀其一道坐于屋内叙话,主要问了一些柳枫有无成亲的事宜。
柳世龙眼尖敏锐,立刻便嗅出有异,但他与柳敏儿尚有些交情,况喜欢饮酒,纵使有心隐瞒,但被柳敏儿多灌了几壶酒后,便将自己所知全全道了出来,其实他自己心明如镜,如果能借酒了去柳敏儿心愿,他也乐得如此。当下沉醉酒中,摇首晃脑道:“我见到少主的时候,他是和一位姑娘在一起的!”
柳敏儿立即警觉,问道:“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不待柳世龙答话,她已自言自语脱口道:“是不是叫青儿?”
柳世龙转目看向她,道:“咦,少主是这么叫她的!”似乎对柳敏儿反应机敏感到惊讶。
柳敏儿想起柳枫口呼‘青儿’的神情,只道自己所猜非假,闷头沉坐,一时无话nAd2(
柳世龙一边饮酒一边道:“当时他们很亲密,少主很喜欢她的!”
柳敏儿听闻更加难以忘记柳枫流泪的神情,心中难过,但又想起柳枫孤身一人,遂问道:“不是分开了吗?”
柳世龙转头道:“那你知不知道,少主那天喝了很多酒!”
柳敏儿撇嘴道:“这又怎么样?”
柳世龙神色一暗,道:“少主不许我们提她,但是他自己经常一个人偷偷地喝酒!”说罢,看着柳敏儿,意味深长地一叹:“哎,你不知道,少主只有在喝的迷迷糊糊时,才会叫出她的名字!”
柳敏儿疑惑不解:“那平常……”
柳世龙轻哼一声,咕噜一声,一口酒入吼,似是惆怅又似是感怀自身,道:“平常他哪肯提半个字呀!”
柳敏儿没有听出柳世龙暗藏的弦外之音,低头凝思,喃喃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呢?”
柳世龙醉眼迷蒙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带着醉意戏笑一声道:“有机会见到她,你就知道了!”提起酒壶,话锋一顿,又道:“不过……”
柳敏儿急于知晓真相,连忙问:“不过什么,你说!”
柳世龙哈哈一笑:“别怪我口无遮拦,青姑娘是长得挺好看的,又好看又温柔又聪慧……”
柳敏儿急道:“哼,难道我比不上她?”心下又想道:世龙很少称赞人的,敏儿真想见见她!
却听柳世龙在一旁道:“你是温柔,不过和青姑娘对少主的温柔相比,还差了一点点!”这话却已属半个玩笑,神情还带有几分戏谑和捉弄nAd3(
顿被柳敏儿瞧在眼中,看着柳世龙没个正经,双手叉在腰间,嗔目道:“看来你好像好了啊!”
柳世龙只顾默默地饮酒,无甚反应,她又调侃道:“不想她啦?”
柳世龙表面擅打哈哈,好装聋作哑,内心却非常清明,知她问及自己是否仍为单紫英一事伤怀,当即别过头,冷哼道:“哼,她既然看不起我又不喜欢我,我还惦记她干什么!”
虽然如此无谓地态度,但柳敏儿却能够感受到他内心那不为人知的悲伤,暗叹了一声,道:“如果你不做小偷,就好了!”
这话正中下怀,当初单紫英之所以不喜柳世龙,就是见不惯小偷行径,柳世龙闻言立刻默然垂首,一手摇着酒壶,猛然嘲讽的一笑,转头朝柳敏儿继续装聋作哑,戏玩道:“那会怎样,难道你会嫁给我?”
柳敏儿被言语激将,给他一个白眼,脱口回敬道:“你想的美!”转过面,又低首低吟道:“我喜欢李大哥那样的英雄!”面带喜悦,说的十分认真,方才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
做自己的,又何必在乎别人的看法和得失呢?这是她与柳世龙谈话得出的结论!
柳世龙将她神态看入眼内,一面叹气一面摇头道:“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哎!英雄?会累死人的!”仰首灌下一口酒,自顾自倒头大睡了,昨夜疲累,也实在累乏。
柳敏儿白了他一眼,忽而又想起赵铭希一事未告知柳枫,迟了恐生事端,连忙起身而去,这一耽误,便又将大半时辰占去,此时已然未时日央。柳敏儿走到门口,却遇家中一随从急色匆匆地迎面奔来。
那随从将柳敏儿拦住,甚是慌张道:“大东家,不好了,滁州刚有人传信,副使大人被官兵押解上京,似乎是冯延己一党暗中作祟,欲将大人关入天牢,预备面圣后,择日问斩!”
柳敏儿震惊,面色随之大变,心急火燎地随同那人一道赶去柳枫处。
三百二十一暗室迭迭夺性命,行暮荡荡望人家
柳敏儿赶去柳枫房间的时候,正遇柳枫伏案端坐,挥笔书写一封信笺,低头凝思,他神情十分认真专注。
原是昨夜担忧的速战速决一事,为防周廷届时趁火打劫自己,自柳敏儿离去后,忙碌一番,他始终愁眉不展,刚与王岩简单说了顾虑,现下终于有了决策。
故王岩外出找人送信,他便独坐案前提笔。
先前他一直发愁,以致情绪浮沉,难以遏制,几番在战争与天绍青之间游转,心中怅然悲伤,后来思绪游移,忽然想起自己曾经长安一行,记起了李老太君那番话,心中遂惊喜。
周室西境乃关中,关河家族不正是一大势力么?况他们俱是自己的拥戴者。想至此处,眼眸陡然一亮,连忙坐下挥笔写就书函,欲派人送去交给李征。
信函中提道:简御父子叛变恐弟已获悉,今托弟暗中观察关河余下家族,如今有黑云十八骑相助朱室扰我唐境,简御带领铁骑遁逃潼关,一路无阻,四周不闻风声,如此做胆,该非易事,再者其人怎可轻易割舍潼关?兄恐怕叛变者不止简氏一族,兹事体大,望弟慎查!
笔尖顿了一顿,凝眉片刻,又在后面附了些小楷,概为濠州事若不成,周室一旦发兵,清居苑等家族可在后方出兵,道出希望与己兵力共同夹击周室的事宜。
写就后正等候王岩,柳敏儿忽的领人奔入,慌不择路地唤道:“李大哥!李大哥!”
柳枫见此走出案边,柳敏儿已在室内叩首跪下,面朝他抱揖道:“李大哥,求你救我爹呀!”抬头间,哭的像个泪人。
柳枫停步在柳敏儿面前,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便将双手搭在柳敏儿臂间,拉她起身。
目光相视,柳敏儿泪流满面,使得柳枫更加吃惊,此番神情,与早先判然有别nAd1(
柳敏儿迎视他泪光闪闪,道:“李大哥,你要救我爹呀!”
柳枫见她焦急,不解道:“你是说令尊?”盯着柳敏儿立定,镇定心神道:“不要着急,慢慢地告诉我,柳副使到底发生何事了?”此刻语气倒也有了些许温和,适才与柳敏儿的尴尬似乎荡然无存了,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神态极尽从容。
倒是柳敏儿不知不觉对他多了一份信赖,事发后赶忙找他商酌,或许连柳敏儿自己也没有意识,她其实还可以找司马王岩寻求帮助,但她首先找寻的却是柳枫。
柳敏儿见柳枫也甚是关切自己父亲柳毅,心中非常安慰,以衣袖抹了抹眼泪,泣语道:“我爹被抓去京师面圣,说要问斩!”说着,眼泪止不住,又窜下面庞。
见柳敏儿急忙说不到正题,一旁站立的随从急不可耐,道:“事情是这样的,副使大人送出船舰后不久,又担心我们东家在此暴露身份,遭敌方耳挟,便派我等来接东家安全赶回滁州。谁料我等还未回去,家里已有人飞马报信,副使大人今早被官兵带走,那帮官兵声称是连夜接到冯延己大人的命令,声言副使大人私自调拨长江水线的水兵与李太尉,更道江南水线本是各自为营,互相不得私借,如今水军跨越长江水线在淮河冲驰,柳副使虽是援助濠州有功,但则贻误了长江水线的军机,耽误了定国侯上官飞虹大人与南汉交锋的战机,道柳副使并未取得圣上同意,该处以极刑!”
柳枫一怔,后退两步,似是难以置信愣了少许,片刻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柳敏儿闻此收住泪容,与身旁的随从互看了一眼,二人面面相觑。
这时,柳枫已止笑,走开了两步,讽道:“快,果然快也!”忽又冷哼,唾骂道:“好个不知底细的奸贼,今日我棋差一招,但你等也妄想取走柳毅性命!”
王岩在外面将事情听得明白,猛然进来道:“冯延己与陈觉竟已获知濠州战事,我想他们早已知晓皇上是秘而不宣私下授命柳毅,他们明知如此,却要在此紧要时刻,以此为由拿柳毅问罪nAd2(”说至此处,叹了一声:“不想那奸细也如此之快,竟先我们一步在柳副使身上下手!”
柳枫面色一肃,冷道:“哼,迟早我要把他揪出来!”
王岩在屋内立定,道:“在这件事发之前,皇上曾前后发过两道诏令,先是明里不得私借战舰,后是暗里悄然拨兵,这便如同同意私借一般,两者自相矛盾,正好为陈觉等人落下口实!君向来从不戏言,皇上如今自食其言,待柳毅面圣之时,总不能让人说皇上金口百变,说话不算话?”
柳敏儿听得焦急,连忙道:“可我爹是授皇上旨意,皇上不能因为这样,就拿我爹做代罪羔羊啊!”一时情急,竟也直言不讳了。
柳枫目视王岩,道:“此次拨兵之事,也并非全赖长江水线吧!”
王岩领会其意,点头道:“各处皆有援兵到来,但他们以此理由擒拿柳毅,显然准备不够充分。”
柳枫接话道:“虽然如此,倒也是李枫意料不到的一招,方才险些慌了……”忽的凝视王岩,笑道:“若非你的提醒,只怕我要赶去金陵了!”
王岩问道:“暂时抛下濠州,你会么?”
柳枫轻笑着反问:“你说呢?”
王岩低首未答,面色凝重道:“战场输赢皆是瞬息万变,来去一天,也会发生很多事的!”
柳枫背负双手道:“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
柳敏儿顿足道:“那我爹怎么办?”
王岩左右看了一眼,心下主意已定,猛地抬目掠向柳枫道:“为今之计,你我共写一份奏折,派人送去京里,保柳毅一命!”
柳枫亦点首,猛然目光一斜,看向身后的柳敏儿主仆两人,成竹在胸地道:“不必担心,你爹一定不会有事!”
柳敏儿听闻,抹去眼泪道:“李大哥此言当真?”
柳枫转身迎视她,郑重道:“这件事因我而起,你且放心,冯延己与陈觉等人无非是要寻李枫不是,我待会儿便修书一封,将这件事当面言明,料他们也无处问柳副使罪名!莫过是李枫担个罪责罢了,不过以李枫与吾皇交情,自会无事!你爹也会安全无恙!只是眼下濠州事急,李枫不便抽身,只怕需得柳副使多吃几天牢狱之苦了nAd3(”
柳敏儿闻言破泣为笑,抱拳道:“多谢李大哥!”
王岩在柳枫旁侧双眉一轩,踌躇道:“恐怕不止这般简单,他们若是诚心陷害与你,岂肯如此轻易……”
不待说罢,柳枫已意会道:“所言甚是,我已料到,此番柳毅能否安全到达金陵,确实至关重要!若是他沿途遇害,柳枫便难逃杀人灭口的罪责,只怕他们还会说李枫是为己脱罪而杀人!”
柳敏儿听得其中蹊跷,急道:“那我爹岂不是很危险?糟了,滁州到金陵,只是个把时辰罢了!”
王岩道:“姑娘切勿心急,如果果真如此,按例,他们押解犯人上京面圣之前,须得呈上供词,这便要事先经过当地府衙过堂,需要令尊供出幕后指使,画押为证,还来得及的!”
柳敏儿抬目望向外面,却是非常焦急道:“若是我爹不肯,岂不要吃苦头?我要快马赶去救我爹!”说罢,率先冲出屋,那随从见状也甚为惊慌,来不及向柳枫与王岩告辞,便一同离开。
王岩与柳枫对视一眼,柳枫道:“敌方此意不善,他们恐非对手!”
王岩撩起衣摆,道:“我这就着人助他们一道!”
走到门口,忽听柳枫高声道:“叫上李记!”
王岩心急火燎不见,柳枫方转身走回案边,只见得赵琦琦拾步走了进来,进门时,她还瞅了一眼王岩焦急而去的身影,似乎甚为疑惑王岩等人为何如此慌张。
柳枫闻得脚步声入内,抬头见是赵琦琦,正要说话,就见赵琦琦手指外面,向他诧异道:“李太尉,敏儿行走匆忙,也顾不上与我说话,这是?”
柳枫目视赵琦琦一笑,也未正面作答,只随口回道:“她家有些事情,要快些回去!”
赵琦琦有所悟地点点头,正在这个时候,复见柳敏儿又急匆匆折了回来,扒住门扉,奔进道:“李大哥,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那个……玄天门的赵铭希他已经来了……”
柳枫眉头一皱,讶道:“他?”似乎并未想到这茬,颇感意外。
柳敏儿气喘吁吁,立在门口,远远望了他一眼,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讷讷道:“是敏儿放他进城的。”
柳枫一阵惊讶,抬目望着柳敏儿,却教柳敏儿心中忐忑,低头道:“敏儿只是觉得玄天门势力如今如日中天,以前曾听说过他们的大名,若让他们流浪在濠州四周闹事,总非好事,若是他们在城外与敌方连成一气,反过来攻打李大哥的话,反而防不胜防,是一大隐患!既然赵铭希胆敢向敏儿暴露身份,明目张胆地进城,就表示他并不害怕李大哥。敏儿想他在城内必有帮手,便干脆成全了他!兴许他的帮手也藏在城内欲对李大哥不利,如此一来,他留在城内,纵使有所图谋,也是在李大哥眼皮底下行事,李大哥反倒容易掌控,万一发现不对,大可以派兵将他擒拿!”
一口气道罢,柳敏儿小心翼翼地瞅着柳枫,见柳枫低首凝思,沉吟不语,嗫嗫嚅嚅地试探道:“李大哥不会怪小女子擅作主张吧?”
柳枫只顾低首整理那封信笺,将其装入信函,似乎并不在意此事,淡淡道:“且让他在城内去吧!小蚂蚱只是一隅之害,成不了气候!”说罢,朝柳敏儿微笑道:“多谢姑娘相告!若是见到令尊,还望代李枫传话,让他切莫心急,实在无奈,便供出李枫也无妨,李枫自有办法!”
柳敏儿见柳枫神情淡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勉强笑了一笑,略一欠身道:“那敏儿告辞了!”也不再多话,便转身出去,走时还特意看了看柳枫手面,见伤口已包扎停当,略略一怔。
赵琦琦眼瞅着柳敏儿消失在门外,正要一同追出去,却听柳枫忽然叫道:“琦琦姑娘!”
赵琦琦止步,回头望了柳枫一眼,突然想到未曾告知柳枫自己姓氏,便回视一笑:“赵琦琦!”
柳枫略有些尴尬,矫口道:“赵姑娘!”面现几分犹豫。
赵琦琦瞧在眼中,好奇地盯着柳枫。
柳枫犹豫了片刻,忽然自袖里掏出一面令牌,道:“麻烦姑娘,将此物交与柳敏儿带着,万事即可方便!但切记沿途只得保送,而不得私自劫持犯人逃亡它处,否则此事难成!顺便替我转告李记,若他完事归来,请他来此一见!此行速去速回,莫要耽搁!”
赵琦琦点头答应,接令后迈步而出。
屋静后,柳枫便将那封信函藏了下来。
已至黄昏,天绍志却仍是徘徊在四方镇外不去,焦急地等待着!
钟妙引并没有依从其姐钟若引所言回大理,而是站在暗处一株老樟树后面看着天绍志,钟若引告诉她真相的刹那,她竟然不愿意独身而去,她本应该为这样的结果感到喜悦,至少从今往后不会在牺牲自己的感情了,然而却隐隐有一种失落。
在这场周旋中,天绍志是被迫接受者,虽然达到期望的初衷,但她总觉得亏负天绍志,只能陪他一同站到黄昏。
出去叫住他吗?不能!
她们的父亲死得太过凄惨,她们隐域宫几千子弟成为了母亲剑下的无辜亡魂!
所有的屈辱,悲伤,都深深地印在她们脑海之中,立誓不诛聂贞,誓不为人,不还无辜子弟公道,情愿葬身狼腹。
正如大姐所言那般,若是此刻沉不住气,不果断与天绍志断绝来往,势必要被大理王国知晓,如此即使天绍志报得大仇,隐域宫上下也难免备受牵连,难辞其咎,众弟子性命则危矣!
钟妙引无法接受这个无情的事实,难道这一生一世,他仅仅是被利用,让他独自面对那些仇杀!诛杀聂贞,得罪大理太子,亡命天涯?
现实原来如此残酷!
那一刻,她与自己的姐姐钟若引抱头痛哭,钟若引悲伤道:“我是无奈地,如果我们可以杀死聂贞,便不用这种方法了,可惜江湖上的人都惧于大理国的势力,要么便是武功不济之辈,没有人愿意为我们卖命,姐姐也不想的,二妹!”
往事如潮水,钟妙引挥之不去,心伤着,难受着,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偷偷看着他!
天绍志嗅出暗处有人盯着自己,微一侧目光,已心如刀绞,默默地伫立,似乎都忘记了时辰一点点地过去,天绍茵为何还未被送出树林,他早已没有了意识。
就这样,与钟妙引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彼此以目光相视着,依恋着,眼角湿润,舍不得离去!
他知道天绍茵身体虚弱,需要些时间休养,于是安静以待。
等到日中时分,有人出来捎信,望多等些时候,天绍茵昨夜口吐鲜血,情况严重。未免大小不保,鬼医子医病直至晨时,天绍茵方才睡下,燕千云有意让她身体恢复,故而未曾打扰她,并言天绍茵此刻还在熟睡。
天绍志信以为真,也无它疑,目望四周,只是觉得此刻四方镇内特别安静,树林处伸出一条小道,可以望见尽头甚少人影走动。
他不时地朝内张望着。
自从昨夜回到朱府,朱友贞便坐在室内,不断地命人添酒,他未曾想及天绍志事情的一丝一毫,而是回想着大雨倾盆中遇到柳枫的那一瞬。
想起柳枫举剑失狂的那副尊容,心道:小孩子也不过如此!传言冷酷莫非太甚,瞅见自己,便教他失了方寸。愈想,朱友贞愈发觉得滑稽,自己竟然痛恨这个小孩子的祖宗一世,当真可笑,忽又面容一敛,自言自语道:“不过小孩子总算还有些能耐!”想起了此次与柳枫交战,心头不免涌起一丝愁绪。
直至天亮,他命人置备酒宴,作为迎接黑云水骑与铁骑的盛宴,也是战后的一场盛情款待!
不多时,酒宴已准备就绪,有婢女前来传话,他便整了整衣容,走了出去。行至大堂,只见曲乐入耳,数名女姬弹琵琶吹箫,一时间缭绕不绝。堂中十数名仕女头梳鬟鬓,身着霞衣,正在起步跳跃,她们身姿婀娜,体态轻盈,各个手持团扇,踩踏而舞,众人也是这般欣赏着。
简御与其子简文已陆续就坐,燕千崇陪坐在侧,他的伤势依然未愈,但也已换了身崭新白衣,显得飘逸自然!
端木静坐于对面,在她旁侧,则坐着单紫英,此刻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静坐着,既不饮酒也不与人说话!倒是端木静如无事似的悠然品酒。
与姐妹二人并列而坐的则是一位缁衣胖陀,黑色蔽膝,腿臂稍短,膀圆腰阔,手指却是细长,神态沉静,端坐在堂。
在他旁边酒案,其上放置着一架战国时颇为流行的乐器筑。此筑外形古朴,状似筝却较之略大,头安十三弦,弦下则是柱。女姬起舞期间,他抱筑在怀,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以发音,一拍又一拍,俱有节奏,停顿处声音慢慢收至尽处,如小桥流水婉转清绝,待顿毕,又以竹尺击弦,天籁之曲便不断回旋入耳。
朱友贞方一走进,他便起身一揖,恭敬地道:“余期拜见主上!”起身后可见他天庭饱满,目光沉稳,虽有‘夺命先生’称号,却是一代风雅之派,难以看出杀气。这般站立,仅惟六尺身长,倒也不高,身材略显矮肥。
朱友贞略一点头,示意他坐下,他却谦恭等待朱友贞先行入座,朱友贞看着他,开口道:“余先生可来得早呀!”
余期连忙低首道:“不早不早,余期今早上才到,闻主上昨夜与柳枫大战,余期来迟一步,主上莫要降罚便是幸事!”
朱友贞朝他将手一摆,他便只得坐下,朱友贞转过身去,目光及处,只见得有人缚手于背跪在对面的吃酒处,不是别人,却是游龙水崖向睐。
朱友贞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问道:“水崖,这是为何?”
向睐低下头,道:“向主上请罪!”
朱友贞虽知他指的是昨夜与柳枫交战一事,但也摇首微笑道:“昨夜之事,乃是意料之中,你又何必自责呢?”
向睐不挠道:“水崖来此投靠主上,本来打算献上柳枫的人头,谁知道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所指乃是偷袭柳枫,李泗义突然出现一事。
朱友贞在堂上高位坐定,众人纷纷揖礼站起,他挥手让众人坐下,端过旁边的一位侍女奉上的酒水,目视向睐,轻呷一口道:“柳枫神勇,罕逢对手,这件事怪不得你,你的心意,朕领了!”
向睐不愿被如此轻看,面朝朱友贞转身,跪着急道:“主上有所不知,当时夜黑不明,水崖占优势的呀!”
朱友贞摆摆手道:“罢了,你已砍掉李泗义一条手臂,无需如此了,此刻只管尽欢,你且坐下吃酒吧!”
简文听闻忙解去向睐束缚在身的绳索,向睐这才安然入座。
朱友贞面视余期,敬过一杯酒道:“先生自开封而来,却不知李泗义逃了之后,柴太子有何打算?”
余期叹了一口气道:“太子说放过他呀!”
“哦?”朱友贞心下一讶,无奈道:“柴太子真是太善良了!”却不知这话有无讽刺。
余期不曾注意这茬,跟着无奈道:“关河家族势力庞大,又依附岐王府,太子只是想让他们心悦臣服!”
朱友贞面露愁思,一手捋髭,道:“但愿如此!”转过目光,猛一瞅余期,赞许道:“先生在江湖素有‘夺命’之称,此番黑云精骑有先生加入,一定会事半功倍!”
夺命先生暗下脸色,低叹道:“其实我就是一个人,也算不上精骑!”
朱友贞闻言颇感意外,竟然有人不受用于自己这句话,不由看了夺命先生一眼,反质道:“何必谦虚呢?”
夺命先生面色不变,冷静道:“不过是主上肯赏识余期!”话锋顿了顷刻,又道:“余期浪迹江湖数年,东到南海,西至天山,四十年岁月不是山中渡过,便是偶尔流于市井,击筑而歌,讨些闲钱。那一年,有人曾言,在高渐离葬魂之处凿墓掘出了这把稀世名筑,随后便卖于余期……”拾筑在怀,目望一眼,环视众人问道:“高渐离你们可知道谁也?”
燕千崇忙开怀笑道:“先生真会玩笑,这倒难不倒在下,他不就是荆轲的朋友么?”说着,看向旁侧的简文父子,道:“荆轲是何方神圣,大家该是心中有数了!”
简文正要答话,却被其父简御抬手压下,只得憋住闷气,闷头喝酒,听着众人高谈阔论。
简御干下一杯酒,自顾自道:“正是敢于行刺秦王嬴政的那位侠士!”
燕千崇轻笑道:“侠士?在秦王眼里,他便是身怀胆气的刺客!”
朱友贞顿至此处,转顾燕千崇,问道:“千崇,你言外之意是?”
燕千崇当即起身,拱手道:“回主上,我们派去滁州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朱友贞对他所言了然于胸,暗叹道:“哎,此计看似一石二鸟,但依朕看,柳毅死不了!”
众人闻言大奇,俱将目光投向他。
朱友贞呵呵一笑,瞥向燕千崇道:“若要南唐船舰由我们掌控,这中间险阻重重,杀死柳毅,恐非易事,柳枫小儿必会从中作梗,他不会看不出我等心思!”语气一顿,道:“千崇,你还有何良策?前些日子,似乎听你提起泗州张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这件事要加紧去办,我军能否冲出柳枫在淮河的布控,全看你了!”
燕千崇忙抱拳道:“是,千崇正有此意,张衍素有造船神师之称,只是……”面露少许迟疑,道:“少不得明日千崇得亲自上门求见张先生,向他借些船舰!”
朱友贞点点头,又转向简御,问道:“简先生此番助朕,感激不尽,先生这般离开潼关,近几日可要多加提防李征才是,关河家族若是闻到风声,只怕与简先生不利!”
简御尚未答话,简文已一手捶桌,冷哼道:“就怕他李征不来!”
简御瞪了简文一眼,勒令其住口,简文收在眼内,立刻默然不言,只是更加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
简御面朝朱友贞敬上一杯,诚心道:“多谢主上关心,简御记得了!主上曾救我性命,简御立誓定报主上大恩,此番定义不容辞击退柳枫!”
简文亦在旁朝朱友贞颔首道:“启禀主上,我弟凌儿随后便可赶来,一道相助主上!”
朱友贞大笑,端杯敬道:“有了各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众人一杯酒下肚,哈哈大笑。
单紫英始终默然无语,面无表情,淡淡地喝酒,端木静猛地侧头看去,却发现她酒水根本未动分毫,偷眼瞅了堂上的朱友贞一眼,正巧朱友贞与简御、夺命先生余期走去内堂,不曾发觉。
堂内一时只留向睐、燕千崇及简文在内,另有仕女翩翩起舞,女乐在四下奏曲。
这时,向睐猛然看向单紫英及端木静,道:“听闻两位公主歌喉舞技俱是超群,待水崖唤来几个士兵,可否请二位公主一展技艺,为士兵们鼓舞士气呀!”
单紫英目瞪他一眼,道:“你高抬了,只是可惜紫英今天身体不适,没心情唱了!”转过身给个冷脸,冷笑地看向端木静。
向睐吃哽,却不敢回敬单紫英,只道这二公主脾气刚辣,还是少惹为妙,便将目光转向端木静,虔诚颔首道:“那有劳大公主了!”
端木静一笑,也无拒意,径自拾步跃入起舞的仕女中,拾着乐声,一面展颜吟唱,一面踩踏而舞。
奇的是她唱吟的不是别曲,竟也是《白雪》,词曲被她唱来,气势凛然,高亢奔腾,如万马鸣哮,极尽感染力,赶来的士兵们不时大力鼓掌。
今日她云鬟雾鬓,秋眸剪水,一转身,手持披帛飞旋甩出,颜如飞花,看的向睐心中激荡,澎湃不能自持。
端木静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唱毕,众人哗然,向睐不住叫好,她却只管坐下,瞅向单紫英,细声道:“你还是不开心?”
单紫英看过她悠闲的模样一眼,反问:“难道你开心?如此对待柳枫,你很开心?”
端木静端杯摇首,顿了顿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柳枫他又不喜欢我,既然没有结果,何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呢?”
单紫英转过头,道:“你倒是想得开!”说罢,愤愤离开。
姐妹二人怄气,针锋相对,因为俱是颦眉低语,声音贴耳,分寸恰到好处,倒不易为外人所获,而其余诸人多将目光投向起舞狂欢地仕女,不住地大声欢叫,加之曲乐撩耳,并不曾有人留意她们姐妹说了些什么。
单紫英一人回到房间,心情烦闷,便又命侍女拿来酒水独自闷喝。
过不多时,端木静推门入内,见她晕晕沉沉,全然一副酒醉后的苦相,立在她的身后,想起先前二人在堂内所谈,接下话茬道:“你刺了喜欢你的人,我是被喜欢的人刺伤!”
“有意思,有意思!”端木静自顾拊掌,晒然道:“只不过我被刺伤,刺我的人仍然毫无触动,而我们紫英刺了人,却真的动心了!”
单紫英愤然而起,怒视着她,勃然道:“你——”转过面,一气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紫英!”端木静声音转成温柔,出口叫住她,突然认真地道:“既然有人真心对你,要好好珍惜,我们姐妹二人同生在帝王之家,然而国破家亡,以致你我多年来所经却是殊途,你的事,我不说出去,但不表示父亲和叔伯们不曾察觉,自己小心一些!”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单紫英猛然受到动触,回身叫道:“姐姐!”
端木静在门口止步,却未回头,背视她的目光,平静地道:“我没有你那样好命,柳枫不会如他待你那般待我静仙子,也从来没有惦记过我,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端木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说罢,黯然离开。
单紫英知她指的是蓝少宝对自己的深情厚意,眼中一时泪光闪闪,无语哽咽,目注深处,想起了一句话来:“不管紫英日后如何对待少宝,少宝都绝不后悔!”
他的拥抱,他的气息,一幕幕如在昨日!
单紫英无法忘记那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后只有一气之下掀翻了所有的酒具,伏趴案上失声痛哭起来。
三百二十二暗室迭迭夺性命,行暮荡荡望人家
?柳敏儿气喘吁吁,立在门口,远远望了他一眼,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讷讷道:“是敏儿放他进城的。”
柳枫一阵惊讶,抬目望着柳敏儿,却教柳敏儿心中忐忑,低头道:“敏儿只是觉得玄天门势力如今如日中天,以前曾听说过他们的大名,若让他们流浪在濠州四周闹事,总非好事,若是他们在城外与敌方连成一气,反过来攻打李大哥的话,反而防不胜防,是一大隐患!既然赵铭希胆敢向敏儿暴露身份,明目张胆地进城,就表示他并不害怕李大哥。敏儿想他在城内必有帮手,便干脆成全了他!兴许他的帮手也藏在城内欲对李大哥不利,如此一来,他留在城内,纵使有所图谋,也是在李大哥眼皮底下行事,李大哥反倒容易掌控,万一发现不对,大可以派兵将他擒拿!”
一口气道罢,柳敏儿小心翼翼地瞅着柳枫,见柳枫低首凝思,沉吟不语,嗫嗫嚅嚅地试探道:“李大哥不会怪小女子擅作主张吧?”
柳枫只顾低首整理那封信笺,将其装入信函,似乎并不在意此事,淡淡道:“且让他在城内去吧!小蚂蚱只是一隅之害,成不了气候!”说罢,朝柳敏儿微笑道:“多谢姑娘相告!若是见到令尊,还望代李枫传话,让他切莫心急,实在无奈,便供出李枫也无妨,李枫自有办法!”
柳敏儿见柳枫神情淡然,也不知该说什么,勉强笑了一笑,略一欠身道:“那敏儿告辞了!”也不再多话,便转身出去,走时还特意看了看柳枫手面,见伤口已包扎停当,略略一怔。
赵琦琦眼瞅着柳敏儿消失在门外,正要一同追出去,却听柳枫忽然叫道:“琦琦姑娘!”
赵琦琦止步,回头望了柳枫一眼,突然想到未曾告知柳枫自己姓氏,便回视一笑:“赵琦琦!”
柳枫略有些尴尬,矫口道:“赵姑娘!”面现几分犹豫。
赵琦琦瞧在眼中,好奇地盯着柳枫。
柳枫犹豫了片刻,忽然自袖里掏出一面令牌,道:“麻烦姑娘,将此物交与柳敏儿带着,万事即可方便!但切记沿途只得保送,而不得私自劫持犯人逃亡它处,否则此事难成!顺便替我转告李记,若他完事归来,请他来此一见!此行速去速回,莫要耽搁!”
赵琦琦点头答应,接令后迈步而出nAd1(
屋静后,柳枫便将那封信函藏了下来。
已至黄昏,天绍志却仍是徘徊在四方镇外不去,焦急地等待着!
钟妙引并没有依从其姐钟若引所言回大理,而是站在暗处一株老樟树后面看着天绍志,钟若引告诉她真相的刹那,她竟然不愿意独身而去,她本应该为这样的结果感到喜悦,至少从今往后不会在牺牲自己的感情了,然而却隐隐有一种失落。
在这场周旋中,天绍志是被迫接受者,虽然达到期望的初衷,但她总觉得亏负天绍志,只能陪他一同站到黄昏。
出去叫住他吗?不能!
她们的父亲死得太过凄惨,她们隐域宫几千子弟成为了母亲剑下的无辜亡魂!
所有的屈辱,悲伤,都深深地印在她们脑海之中,立誓不诛聂贞,誓不为人,不还无辜子弟公道,情愿葬身狼腹。
正如大姐所言那般,若是此刻沉不住气,不果断与天绍志断绝来往,势必要被大理王国知晓,如此即使天绍志报得大仇,隐域宫上下也难免备受牵连,难辞其咎,众弟子性命则危矣!
钟妙引无法接受这个无情的事实,难道这一生一世,他仅仅是被利用,让他独自面对那些仇杀!诛杀聂贞,得罪大理太子,亡命天涯?
现实原来如此残酷!
那一刻,她与自己的姐姐钟若引抱头痛哭,钟若引悲伤道:“我是无奈地,如果我们可以杀死聂贞,便不用这种方法了,可惜江湖上的人都惧于大理国的势力,要么便是武功不济之辈,没有人愿意为我们卖命,姐姐也不想的,二妹!”
往事如潮水,钟妙引挥之不去,心伤着,难受着,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偷偷看着他!
天绍志嗅出暗处有人盯着自己,微一侧目光,已心如刀绞,默默地伫立,似乎都忘记了时辰一点点地过去,天绍茵为何还未被送出树林,他早已没有了意识nAd2(
就这样,与钟妙引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彼此以目光相视着,依恋着,眼角湿润,舍不得离去!
他知道天绍茵身体虚弱,需要些时间休养,于是安静以待。
等到日中时分,有人出来捎信,望多等些时候,天绍茵昨夜口吐鲜血,情况严重。未免大小不保,鬼医子医病直至晨时,天绍茵方才睡下,燕千云有意让她身体恢复,故而未曾打扰她,并言天绍茵此刻还在熟睡。
天绍志信以为真,也无它疑,目望四周,只是觉得此刻四方镇内特别安静,树林处伸出一条小道,可以望见尽头甚少人影走动。
他不时地朝内张望着。
自从昨夜回到朱府,朱友贞便坐在室内,不断地命人添酒,他未曾想及天绍志事情的一丝一毫,而是回想着大雨倾盆中遇到柳枫的那一瞬。
想起柳枫举剑失狂的那副尊容,心道:小孩子也不过如此!传言冷酷莫非太甚,瞅见自己,便教他失了方寸。愈想,朱友贞愈发觉得滑稽,自己竟然痛恨这个小孩子的祖宗一世,当真可笑,忽又面容一敛,自言自语道:“不过小孩子总算还有些能耐!”想起了此次与柳枫交战,心头不免涌起一丝愁绪。
直至天亮,他命人置备酒宴,作为迎接黑云水骑与铁骑的盛宴,也是战后的一场盛情款待!
不多时,酒宴已准备就绪,有婢女前来传话,他便整了整衣容,走了出去nAd3(行至大堂,只见曲乐入耳,数名女姬弹琵琶吹箫,一时间缭绕不绝。堂中十数名仕女头梳鬟鬓,身着霞衣,正在起步跳跃,她们身姿婀娜,体态轻盈,各个手持团扇,踩踏而舞,众人也是这般欣赏着。
简御与其子简文已陆续就坐,燕千崇陪坐在侧,他的伤势依然未愈,但也已换了身崭新白衣,显得飘逸自然!
端木静坐于对面,在她旁侧,则坐着单紫英,此刻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静坐着,既不饮酒也不与人说话!倒是端木静如无事似的悠然品酒。
与姐妹二人并列而坐的则是一位缁衣胖陀,黑色蔽膝,腿臂稍短,膀圆腰阔,手指却是细长,神态沉静,端坐在堂。
在他旁边酒案,其上放置着一架战国时颇为流行的乐器筑。此筑外形古朴,状似筝却较之略大,头安十三弦,弦下则是柱。女姬起舞期间,他抱筑在怀,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以发音,一拍又一拍,俱有节奏,停顿处声音慢慢收至尽处,如小桥流水婉转清绝,待顿毕,又以竹尺击弦,天籁之曲便不断回旋入耳。
朱友贞方一走进,他便起身一揖,恭敬地道:“余期拜见主上!”起身后可见他天庭饱满,目光沉稳,虽有‘夺命先生’称号,却是一代风雅之派,难以看出杀气。这般站立,仅惟六尺身长,倒也不高,身材略显矮肥。
朱友贞略一点头,示意他坐下,他却谦恭等待朱友贞先行入座,朱友贞看着他,开口道:“余先生可来得早呀!”
余期连忙低首道:“不早不早,余期今早上才到,闻主上昨夜与柳枫大战,余期来迟一步,主上莫要降罚便是幸事!”
朱友贞朝他将手一摆,他便只得坐下,朱友贞转过身去,目光及处,只见得有人缚手于背跪在对面的吃酒处,不是别人,却是游龙水崖向睐。
朱友贞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问道:“水崖,这是为何?”
向睐低下头,道:“向主上请罪!”
朱友贞虽知他指的是昨夜与柳枫交战一事,但也摇首微笑道:“昨夜之事,乃是意料之中,你又何必自责呢?”
向睐不挠道:“水崖来此投靠主上,本来打算献上柳枫的人头,谁知道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所指乃是偷袭柳枫,李泗义突然出现一事。
朱友贞在堂上高位坐定,众人纷纷揖礼站起,他挥手让众人坐下,端过旁边的一位侍女奉上的酒水,目视向睐,轻呷一口道:“柳枫神勇,罕逢对手,这件事怪不得你,你的心意,朕领了!”
向睐不愿被如此轻看,面朝朱友贞转身,跪着急道:“主上有所不知,当时夜黑不明,水崖占优势的呀!”
朱友贞摆摆手道:“罢了,你已砍掉李泗义一条手臂,无需如此了,此刻只管尽欢,你且坐下吃酒吧!”
简文听闻忙解去向睐束缚在身的绳索,向睐这才安然入座。
三百二十三暗室迭迭夺性命,行暮荡荡望人家
?朱友贞面视余期,敬过一杯酒道:“先生自开封而来,却不知李泗义逃了之后,柴太子有何打算?”
余期叹了一口气道:“太子说放过他呀!”
“哦?”朱友贞心下一讶,无奈道:“柴太子真是太善良了!”却不知这话有无讽刺。
余期不曾注意这茬,跟着无奈道:“关河家族势力庞大,又依附岐王府,太子只是想让他们心悦臣服!”
朱友贞面露愁思,一手捋髭,道:“但愿如此!”转过目光,猛一瞅余期,赞许道:“先生在江湖素有‘夺命’之称,此番黑云精骑有先生加入,一定会事半功倍!”
夺命先生暗下脸色,低叹道:“其实我就是一个人,也算不上精骑!”
朱友贞闻言颇感意外,竟然有人不受用于自己这句话,不由看了夺命先生一眼,反质道:“何必谦虚呢?”
夺命先生面色不变,冷静道:“不过是主上肯赏识余期!”话锋顿了顷刻,又道:“余期浪迹江湖数年,东南到南海,西北至天山,四十年岁月不是山中渡过,便是偶尔流于市井,击筑而歌,讨些闲钱。那一年,有人曾言,在高渐离葬魂之处凿墓掘出了这把稀世名筑,随后便卖于余期……”拾筑在怀,目望一眼,环视众人问道:“高渐离你们可知道谁也?”
燕千崇忙开怀笑道:“先生真会玩笑,这倒难不倒在下,他不就是荆轲的朋友么?”说着,看向旁侧的简文父子,道:“荆轲是何方神圣,大家该是心中有数了!”
简文正要答话,却被其父简御抬手压下,只得憋住闷气,闷头喝酒,听着众人高谈阔论。
简御干下一杯酒,自顾自道:“正是敢于行刺秦王嬴政的那位侠士!”
燕千崇轻笑道:“侠士?在秦王眼里,他便是身怀胆气的刺客!”
朱友贞顿至此处,转顾燕千崇,问道:“千崇,你言外之意是?”
燕千崇当即起身,拱手道:“回主上,我们派去滁州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朱友贞对他所言了然于胸,暗叹道:“哎,此计看似一石二鸟,但依朕看,柳毅死不了!”
众人闻言大奇,俱将目光投向他nAd1(
朱友贞呵呵一笑,瞥向燕千崇道:“若要南唐船舰由我们掌控,这中间险阻重重,杀死柳毅,恐非易事,柳枫小儿必会从中作梗,他不会看不出我等心思!”语气一顿,道:“千崇,你还有何良策?前些日子,似乎听你提起泗州张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这件事要加紧去办,我军能否冲出柳枫在淮河的布控,全看你了!”
燕千崇忙抱拳道:“是,千崇正有此意,张衍素有造船神师之称,只是……”面露少许迟疑,道:“少不得明日千崇得亲自上门求见张先生,向他借些船舰!”
朱友贞点点头,又转向简御,问道:“简先生此番助朕,感激不尽,先生这般离开潼关,近几日可要多加提防李征才是,关河家族若是闻到风声,只怕与简先生不利!”
简御尚未答话,简文已一手捶桌,冷哼道:“就怕他李征不来!”
简御瞪了简文一眼,勒令其住口,简文收在眼内,立刻默然不言,只是更加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
简御面朝朱友贞敬上一杯,诚心道:“多谢主上关心,简御记得了!主上曾救我性命,简御立誓定报主上大恩,此番定义不容辞击退柳枫!”
简文亦在旁朝朱友贞颔首道:“启禀主上,我弟凌儿随后便可赶来,一道相助主上!”
朱友贞大笑,端杯敬道:“有了各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众人一杯酒下肚,哈哈大笑nAd2(
单紫英始终默然无语,面无表情,淡淡地端杯,端木静猛地侧头看去,却发现她酒水根本未动分毫,偷眼瞅了堂上的朱友贞一眼,正巧朱友贞与简御、夺命先生余期走去内堂,不曾发觉。
堂内一时只留向睐、燕千崇及简文在内,另有仕女翩翩起舞,女乐在四下奏曲。
这时,向睐猛然看向单紫英及端木静,道:“听闻两位公主歌喉舞技俱是超群,待水崖唤来几个士兵,可否请二位公主一展技艺,为士兵们鼓舞士气呀!”
单紫英目瞪他一眼,道:“你高抬了,只是可惜紫英今天身体不适,没心情唱了!”转过身给个冷脸,冷笑地看向端木静。
向睐吃哽,却不敢回敬单紫英,只道这二公主脾气刚辣,还是少惹为妙,便将目光转向端木静,虔诚颔首道:“那有劳大公主了!”
端木静一笑,也无拒意,径自拾步跃入起舞的仕女中,拾着乐声,一面展颜吟唱,一面踩踏而舞。
奇的是她唱吟的不是别曲,竟也是《白雪》,词曲被她唱来,气势凛然,高亢奔腾,如万马鸣哮,极尽感染力,赶来的士兵们不时大力鼓掌。
今日她云鬟雾鬓,秋眸剪水,一转身,手持披帛飞旋甩出,颜如飞花,看的向睐心中激荡,澎湃不能自持。
端木静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唱毕,众人哗然,向睐不住叫好,她却只管坐下,瞅向单紫英,细声道:“你还是不开心?”
单紫英看过她悠闲的模样一眼,反问:“难道你开心?如此对待柳枫,你很开心?”
端木静端杯摇首,顿了顿道:“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柳枫他又不喜欢我,既然没有结果,何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呢?”
单紫英转过头,道:“你倒是想得开!”说罢,愤愤离开nA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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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紫英一人回到房间,心情烦闷,便又命侍女拿来酒水独自闷喝。
过不多时,端木静推门入内,见她晕晕沉沉,全然一副酒醉后的苦相,立在她的身后,想起先前二人在堂内所谈,接下话茬道:“你刺了喜欢你的人,我是被喜欢的人刺伤!”
“有意思,有意思!”端木静自顾拊掌,晒然道:“只不过我被刺伤,刺我的人仍然毫无触动,而我们紫英刺了人,却真的动心了!”
单紫英愤然而起,怒视着她,勃然道:“你——”转过面,一气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紫英!”端木静声音转成温柔,出口叫住她,突然认真地道:“既然有人真心对你,要好好珍惜,我们姐妹二人同生在帝王之家,然而国破家亡,以致你我多年来所经却是殊途,你的事,我不说出去,但不表示父亲和叔伯们不曾察觉,自己小心一些!”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单紫英猛然受到动触,回身叫道:“姐姐!”
端木静在门口止步,却未回头,背视她的目光,平静地道:“我没有你那样好命,柳枫不会如他待你那般待我静仙子,也从来没有惦记过我,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端木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说罢,黯然离开。
单紫英知她指的是蓝少宝对自己的深情厚意,眼中一时泪光闪闪,无语哽咽,目注深处,想起了一句话来:“不管紫英日后如何对待少宝,少宝都绝不后悔!”
他的拥抱,他的气息,一幕幕如在昨日!
单紫英无法忘记那些,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后只有一气之下掀翻了所有的酒具,伏趴案上失声痛哭起来。
三百二十四薄暮镜花挽乱冢,流云雾塞挂朦影
?时值黄昏,日薄西山。
自单紫英房里出来后,端木静又回到饮宴的厅内。
这个时候,燕千云与天绍茵也从外走进,天绍茵气色不佳,便由燕千云一路扶着,夫妻二人正坐在了端木静一侧。
端木静淡淡地扫视他们一眼,与燕千云目光相视,叫道:“二师兄!这就要和令夫人一道走了吗?”虽如此问话,但态度不乏轻慢,傲视毕露。
燕千云面色沉重,郑重点头,长吁道:“茵儿刚醒来,我们打算主上出来后,与他说一声就走。”其实是他与天绍茵自由出入,历来须得朱友贞亲自授予指令,也即是一面特制令旗,若无,则无法顺利走出四方镇,朱友贞将之称为‘圣旨’,他俨然将自己当成了这个地方的君王。
端木静自是心知肚明,当下也没再问。
燕千云看过端木静,突然语重心长道:“静师妹,往后要好生照顾自己。”
一语千金,端木静心头涌起感动,感激地朝他点头。
厅内舞乐依旧,酒色俱佳。
天绍茵身体虚弱,却生性刚烈,无法忍受这帮表面安然实则包藏祸心之徒,来此本就不情不愿,原是醒来拜见朱友贞要走,朱友贞因正与简御等人密谈要事,便令二人在此等候。
她坐在那里,闷声不吭,漠视众人。
燕千崇不愿伤及面子破坏在场众兵的气氛,呵呵一笑,朝诸人举杯,诸人也俱是欢然接受。而士兵们散立两旁,一面欣赏歌舞,一面提坛灌酒,有的索性以手中竹箸敲起了摆放面前的酒食器具,随着曲乐纵情喝唱,闻听燕千崇所言,纷纷端起酒水。
燕千崇敬酒,只有天绍茵百个不领情,转过头道:“我不喝!”摆个冷脸,引得众人一愣,燕千崇更是大窘nAd1(
见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来,一旁的燕千云忙举起酒杯,面向众人道:“茵儿有孕在身,不便饮酒,我代她喝!”仰首将酒一饮而尽,又抓过天绍茵酒杯,爽快地灌下。
天绍茵仍是不理不睬。
端木静在旁侧将这一切看入眼内,心道这对夫妇看似恩爱,是否能够永久和睦却有待考证,想及此,她心头便更是苦涩,对人生更加灰心,唯有以喝酒来消解苦闷。
她的母亲一生为丈夫的大业牺牲,生下她后,母女仅是短暂相处,母亲便无力反抗,任由丈夫将女儿送上山。
那一次,母女分离,哭的是空前伤心,只觉得天昏地暗了,周遭一切似乎都已不存在,她那可怜的母亲还是抓着她依依不舍,连呼‘静儿’。
端木静的母亲是个婢女,是后梁王朝王子朱友善身边一个极其卑贱的婢女,毫无身份尊严,后梁亡国时,她才十六岁。
然而朱友善当时已经妻妾成群,虽是如此,端木静母亲的绝代风华还是被他紧紧盯住,在端木静母亲十二岁的时候,他便奸污了她,强横地将她占有,但她由始至终却还只是个婢女,并没有如其他女人一般幸运,地位亦并无因此提升。
后来后梁亡国,朱室皇族遭到屠杀,朱友善所有的妻妾四处逃亡,要么被战胜方的士兵抢掠,要么被杀死,要么逃得不见踪影。那些活着的女人全都出卖了他,从此女人在他眼里变得一文不值,只剩下利用。
所幸端木静母亲侥幸活下来,身为下等婢女,她早已学会忍辱负重,离开皇宫,她完全可以独自生存,她就住在河东的一处山间,先是住在山洞,后来有好心人为她另起草屋,她便一直如此生活。
数年后,与幸存在世的朱友善不期而遇,从此开始了倒霉的一生!
此时月明教亡,朱友善遭到各方追击,非常狼狈,许久未碰女人,见到如此温顺的女子,使得他色心大起,面对端木静母亲心痒难骚,便又将她奸辱nAd2(时逢战乱,山间空荡鲜见活人,生生无人能够救一救这个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女子。而当时端木静的母亲已出落的花样年纪,十分水灵好看。
这个可怜的女人万万也没有料到会与旧主人狭路再相逢,这一次后,她只得将自己一生交给这个不知道爱不爱自己的男人。而朱友善经过多年颠沛厮杀的生活,也有意收心成家过一过安稳的日子,事后便住在了那里,由这个女人伺候着。
这个女人后来生下了端木静,朱友善承诺这就是他们朱室的公主。但端木静四岁时,他又不安于室,幻想复仇复国,于是日思夜想,想出让端木静混入逍遥山骗取逍遥二老武功的计策。
端木静的母亲自然不依不挠,但纵使鬼哭狼嚎也是徒劳无功,她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敌过身怀武功的主人?
似是自己一辈子做婢女惯了,卑躬屈膝,使得这个女人从骨子里发出一种强烈地反抗意识,但她思想简单,认为一女不可侍二夫。既然已成既定事实,也要对丈夫忠诚。
从端木静与单紫英降生那天起,便日日教导着女儿们要爱护她们可怜的父亲,她认为是亡国造成了丈夫性情大变。
更日日熏陶端木静:要高傲人前,不管遇到何种境地,都要切记自己是一代公主,身份高贵,凡事首先要自己看起自己,才会被别人看得起!绝不能如奴才一般受人棱辱,要让自己变成强者。
她很欣慰女儿是个公主,即使是亡国公主,也比自己好过太多,只要坚强,便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端木静,不多久因病离世。端木静时常想,她那句话也许是激励自己:如果没有母亲在身边,自己该如何生存的。
妹妹单紫英倒是与母亲相依为命,但单紫英生活并不好,端木静离开后,朱友善离家远行在外,扬言筹集兵马预谋复国nAd3(幼年的单紫英只好随母亲一道颠沛流离,由于乱世到处杀人驱人,母女二人生活艰难,吃尽苦楚。
这个女人随后死去,单紫英成了孤儿,被一个酒鬼剑客收养,但不幸的是多年后重遇自己父亲,本是满怀希望,却被父亲吸去功力。
但她们的母亲说过一句话:不能背叛他,他即使再无人性,也是你们的父亲,他老了,脾气就会有所收敛,你们要好好照顾他,不要让别人笑话我们家嗜好自相残杀,这不是我们的家风,你们要洗尽耻辱。
端木静和单紫英都没有忘记母亲的嘱托,她们时刻牢记着为家族效力。
但结果又如何呢?
单紫英亲手毁掉了挚爱,而端木静爱不能爱,孤注一掷之后,只能选择放弃。再次回头看过燕千云夫妇一眼,他们仍是那般模样,端木静不禁低首自嘲,盛起酒水连饮下肚。
一干人陪坐在旁,她心情不但难以恢复,甚至不复先前,面对向睐恭维的笑意,她黛眉深锁,独自啐酒,始终也无法静下心神,不住地回想曾经柳枫刺自己那一剑。
想着那一剑的无情,想着他的冷漠目光;想起自己的悲哀,被父亲抛弃,可她这一生却偏偏挚爱这样的人,希望得到他们的宽宏。
但这二者俱无法获得,那便索性将心收回在父亲身边,获取他的慈爱。
深想着,突然想起自己幼时在山上奔逃,猛闻自己的嘶声吼叫,又闻叱一声,柳枫手中剑无情地刺入自己体内。二者交融,鲜血随之涌出。
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低首看去,只见自己端杯的手一抖,一时失神,酒水立刻在手心倾洒,以致她整个手面湿滑一片。
那向睐本就一直远远打量着她,见此情形,急从席间起身,目带关切道:“大公主,是不是不舒服?”
端木静未抬头,只摆手将他话头止住,示意无碍,向睐只得坐下,但神情无法沉迷歌舞,总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燕千崇端坐在旁,虽是若无其事之态,却紧皱双眉,暗暗看着端木静。
简文始终喝闷酒,此刻已有些醉意,举起酒坛朝嘴里灌起来,燕千崇侧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带过一片狐疑,却没出言质疑。
就在这个时候,端木静突然情绪失控,意识到难以遏制,她霍的起身,朝众人扔下一句话道:“对不起,失陪了!”抓剑狂奔出厅。
燕千崇随她起身,看着她如此神情,原地怔住,忽然也走了出去。
外面红日西坠,端木静一路奔出四方镇,纵快马奔至近临的石桥镇,在她出四方镇那片树林时,天绍志仍与钟妙引那般伫立着,端木静与他们素不相识,也未招呼,径自扬长而去。
石桥镇的飞凤客栈是她与柳枫初次相识的地方,当时面对柳枫,她为何那般直言呢?或许她早已看清了这个无果的结局,故想一吐为快,不愿留下遗憾吧?她如是想着。
故地重游,却已物是人非,昔日这镇上人来影往,人人欢然,甚是热闹,如今皇上派兵分散驻守于石桥镇各村,与柳枫夹淮而峙,使得柳枫无法擅自越过淮河直闯入境。
现而今,各处角落可见士兵走动,端木静下马将坐骑交给一名守兵,自顾自举步走入飞凤客栈。
店里零星坐着几名士兵饮酒,光景已不复从前,端木静看了一看,又退步出来,向镇外一处湖泊狂奔。
湖泊位于山丘,四周绿树成荫,树茂屹然,湖畔杨柳堆烟,枝垂如须,多半柳枝卧于水中。
此时夕阳远照,斜洒在水面,映出金灿波光。
端木静奔至湖边,忽然解下满头青丝的束缚。那燕千崇随后寻来,就见她整头青丝在首一甩,整个头扎入水中。似是发泄情绪,片余,她大力吸口气,从水里出来。这时,头发全是湿漉,她将湿发凭空甩了一甩,掸去水渍,归至一侧后,一手将湿发悉数攥在手中,另一手手指慢慢沿发间细捋。
似沉浸往事,望着湖中的自己怔怔发愣。
这一幕正好被燕千崇看在眼中,竟一怔,呆愣忘我,也许这一刻他真被端木静恬静的神态所怔摄,也许他本就是一个不安天命的人,自然窥视端木静有些时日。何况端木静无论家世,还是样貌,俱不输于人,又身为自己的静师妹,燕千崇认为自己责无旁贷。
他正望着端木静失神,却猛听得一声厉啸,只见端木静望了水面一眼,神情失控,似乎又有发狂的征兆。
燕千崇走上前几步,她仍是疯狂挥剑,一阵乱挥乱砍,剑尖稍是沾上水面,便泛起层层水花,四处激溅。
端木静更将湖畔的柳条砍了个稀巴烂。
燕千崇立在一旁静静地瞧着她,见她回身瞪视自己举剑,反而不退反迎,与她双剑交击,竟然很兴奋。
过招数个回合,任由端木静在他手臂划出一道血痕,一顿发泄,端木静坐倒在地,湿漉的头发黏贴上裙衣,使她的面容呈现一份白皙,因适才饮酒,脸颊又隐然泛有酒晕。
燕千崇走过去将她的手握住,低唤道:“静儿,好些了么?”
端木静不言。
他又将端木静拥在怀中,见端木静毫无拒意,胆子又大了几分,遂蓄势将端木静推倒在地,一阵俯亲。
三百二十五薄暮镜花挽乱冢,流云雾塞挂朦影
?端木静是个未出格的姑娘,悲痛下急需人抚慰,又想及柳枫与己无望,想起他那次次厌烦自己的神情,心中难过,便被燕千崇得逞。
如此之下,极容易被人引诱而致意乱情迷,燕千崇不让她有头脑清醒的时刻,怕她清醒后自己不能如愿,连哄道:“我喜欢你,静儿!”伸手抚摸端木静,使她忘情。
突然,天色模糊,顷刻空中便再次飘下雨点,雨势逐渐加大,瞬间将二人身上打个湿透。
端木静苦思柳枫,此时此际忽然凝神坐起,燕千崇吓了一跳,亦被迫坐在一旁,任雨水倾满全身。
只见端木静回头凝视远方,呆呆道:“柳枫,为什么你会讨厌我,为什么?”一顿,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难道是因为我很丑么?”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脸颊,神情沮丧,低首叹息。
燕千崇这才彻底明白端木静失落的缘由,趁此一手搂她后颈,一手按住她的右肩,侧身亲她,低语引诱:“你不知道原因?”
端木静推开他一些,回首看他,恍惚道:“你知道?”
燕千崇一笑,将她搂紧道:“那是因为柳枫喜欢温柔的女人。”
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所言真假,但这话有意无意提示着端木静。
端木静侧首凝视他问:“那你呢?”似乎极想找出一个答案。
燕千崇不料她问起自己,愣了一愣道:“我——”猛然眼神一转,瞅向端木静,痴醉地道:“我喜欢你!”又俯在端木静面上一阵吮啐,神情似忘然天地之外,极为陶醉,极力促使端木静在他身下呢喃。
端木静适才太过悲伤不愿想起那些不快,但当燕千崇再次伏趴她时,由于雨水冲击,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犹如这雨水一般,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想至此,像是意识到什么似地推开燕千崇,起身跑了开去,身影消失在雨中nAd1(
燕千崇起身折回住处,却不想大雨倾盆中,一个人影将他尾随。
端木静回到四方阁,仍是非常生气,但如此羞人之事也无法对旁人直言,唯有怪责自己不小心,被燕千崇窥知心事,心中暗骂燕千崇恬不知耻,竟敢趁自己心情不佳侵犯自己。
正生闷气间,却见燕千崇来到身后,端然正立,面色悦然道:“静儿!我们才是师兄妹,你知道很久以前,我就想你了,柳枫是我们的敌人,我同意,陛下也未必同意,你还是想清楚一些吧!”
端木静立刻伸出一手,看也不愿看他,照直指向门口,冷声道:“你出去!”
燕千崇站着未动,端木静霍然回首,看过他一眼,右手急袭他的面颊,“啪!”打了燕千崇一巴掌。
燕千崇走出去,被正要进门的燕千云拉住,兄弟二人走至一处角落,燕千云拽住他叫道:“大哥!你不该对静儿有这等想法!你已经有雨儿姑娘了,如今又来招惹静儿,到底心仪哪个?”
燕千崇翻个白眼,理直气壮地回道:“谁说我不可以两个人同时喜欢了!”目瞪燕千云。
燕千云只当没看见,道:“我知道你又想娶静儿,你以为这样,陛下就可以永远信赖你?”看向燕千崇,语重心长道:“大哥,这样得来的不公道,怎会安心呢?”
燕千崇愤怒喝道:“够了,我的事,你少管!”扔话离去。
只剩燕千云留在暗角愣住,雷雨倾盆不息,他来此寻找燕千崇本是与其话别,指令他已拿到了,只是不想又下起雨来,他欲待雨止再走,天绍茵却不愿多呆一刻,执意速离。燕千云只好目望燕千崇一眼,长吁后回房与天绍茵会合,谁知二人打开房门,鬼医子程之涣窜了进来,举止神秘,要二人晚些时候与自己一道同行。
天绍茵与燕千云同时愕然nAd2(
雨势不休,一个人影穿过四方镇的树林,她沿途雇轿而来,甚为不易,身着朱府婢女装容,一面撑伞一面越过重重哨卡行走,她手臂缠绑着令旗,以便过哨卡时便于守卫验看,行走间,又以竹笠巧妙地遮住隆起的腹部掩人耳目,故始终未被人发觉异常,待燕千崇自端木静处回房,她也已通行无阻地来到燕千崇房门外。
燕千崇虽是坐在案前,却怒气难消,预备倒酒,却见酒壶见底,忍不住朝外冷喝道:“来人,给我拿酒!”
话声方落,一个人影就来到屋内,燕千崇只当是女婢,因为此刻这脚步声也无甚区别,便未抬头。
这时,见得屋内那身影将伞轻搁在门口,走至案前却执起一旁的茶杯,奉了一杯茶递上。
燕千崇见此挪过目光,看到那人面容不由一怔,立刻走出案旁,拉住那人双臂在怀,慌道:“雨儿,怎么是你?”
那雨儿凝视着他冷笑一声,反诘道:“你很怕我来么?”
燕千崇忙将门关紧,低首道:“不是!”
雨儿在室内踱开步,昂昂道:“我要是再不来,只怕我的相公就跟人跑了!”说的颇为大声。
燕千崇面呈紧张,一阵张口结舌,忽然愤恨道:“一定是有人诋毁我,雨儿,你不应该相信他们的。”面视雨儿,语气变为从容。
正自说着,面颊吃痛,雨儿啪的一掌落下,愤怒地瞪着他,叱道:“你和她一起去石桥镇,一前一后去水镜湖,你们在湖边做的事,我后来都看见了,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因为孩子即将出世,便拜托镇外守护的士兵查探你的踪迹,方便日后出事的时候,可以随时见到你,不要以为我行动不便,就不知道,你们呆了多少时辰,自己算算!是你勾引人家,你骗我!”说着,后退一步,极为伤心道:“我当时躲在树丛后面,本来我可以出面揭穿你,可是……”面庞流下眼泪,抽咽了两声,连连摇头,连呼自己做不到那般绝情nAd3(
燕千崇大吃一惊,但又无法抵赖。
多日来,他将雨儿安置在石桥镇落脚,隔日便会前去探望,而这雨儿如今怀有身孕,即将足月。
说起这雨儿,乃是泗州造船师张衍的掌上明珠,本名叫张雨儿,曾经朱室从长安转移阵地,所用楼船便是借自张衍。适才大厅饮宴,他亦向朱友贞承诺明日拜访张府借船,不想现下被雨儿发觉这事,自然一阵慌张,连忙安抚道:“雨儿你听我说……”拉起那雨儿一只手,认真道:“我心里只有你,我之所以突发奇想接近静儿,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张雨儿扭头不理睬他这番话,他又进一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但是你想想,我现在为陛下做事,只是被人呼来喝去,如果他们果真事成,难保还有你我立足之地,如果有静儿帮我,那就事半功倍了!你也知道我的处境,若想离开神策军,必背负背叛罪名,被他们追杀,两位陛下武功高深莫测,又岂容我反抗呢?”
张雨儿心中苦涩,突然低下头不说话,片刻后回首望了燕千崇一眼,喃喃道:“千崇,我知道你不会抛弃我……”
燕千崇听她此言,正高兴她如此理解自己,却见她又面色暗下,道:“但是——我也知道你不会为了雨儿而汀你的脚步,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你的为人,也明白你并非正人君子,但我还是喜欢你,为了你,情愿和我爹反目,离家出走。我爹告诉我,你不是好人,可我还是心甘情愿跟你走,在这个世上,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不是吗?可是……”猛地双手掩面,低声啜泣:“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为什么我的心这般难受?”
燕千崇终于被这番话触动,眼中泛出泪花,上前将张雨儿紧拥在怀,一手按在背上,抚慰道:“傻姑娘,干什么说的跟生死离别似的,我说过,只要我在神策军里活着,往后也不管我喜欢谁,一生一世也不会离开你!”扳起张雨儿的脸,凝望着她含泪的目光,道:“你始终都是我燕千崇第一个女人,也是我最爱的女人,不要哭了。我今天应承主上,打算明日一早前往泗州拜见你爹,我跟你一起回家,好不好?”手抚着张雨儿的头发,极为爱怜。
张雨儿涕泪抬头,迎视他道:“你不怕爹打你?”神色一暗,侧首道:“爹一直都说你不是好人,他巴不得轰你走呢!”
燕千崇一笑,无谓道:“那我一定得拿出点诚意了。”转手捧起张雨儿的下颌,与她对视,揶揄道:“怎么不相信你相公啊?”
张雨儿捶了他一拳,走开两步,嗔道:“谁说的!就怕你油腔滑调,惹爹生气哩!到时候你借不到船,可糗大喽!”
燕千崇转首望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这次是借船?”
张雨儿嘴一撇,扭过头道:“你找我爹,不借船应付李枫,还能干什么?平常我爹骂骂你,你哪还敢见他呀?”
燕千崇闻言忍不住在屋内畅怀大笑,忽闻有人在外捶门,急唤:“千崇公子,千崇公子……”
燕千崇与张雨儿对望一眼,立刻跟着慌张起来,张雨儿转身在室内寻出竹笠,幸好燕千崇就将之搁在屋内,一搜即到,她又照先前以竹笠遮住腹部,燕千崇这才命门外那人进屋。
那是个士兵,进门后只当张雨儿是个女婢,也未多想,径直禀告道:“千崇公子,不好了,据探子得来的消息,唐兵在河岸筑防御工事,亦另有唐兵择地势在岸边分拨列阵,阵型与淮南连为一体!”
燕千崇一惊,颤栗道:“柳枫竟然如此之快,他如此做法,是要和我军长久对峙?”
那士兵亦道:“是啊,如此我们进攻不利。”
燕千崇震惊未复,喃喃道:“亦不能速战速决了!”一挥手,示意那士兵出去。一时心烦意乱,便朝张雨儿郑重道:“看来我们得快一些,不然待他防御工事修筑至泗州,我军纵使借到船舰,也无法顺利过河,绕道而行,一定会耽误时辰,若被他在河岸列阵,我军只有陷入被动。”
张雨儿将首埋入他的胸膛,道:“我听你的!”
三百二十六但奏孤尘一缕烟,长河悬夜看惊魂
?风随雨而来,打上窗轩发出阵阵疾响,却又在一起即落后,再也闻不出声息,影踪全无。黄昏悄然而去,就连窗纸上也点出了暗泽。
屋内一盏灯烛,早在燕千崇回房时已被点燃,此刻正静静地亮着,张雨儿也正依偎在他的怀中,突然手一抓燕千崇的衣襟,身子又偎紧了些。
燕千崇受不住这一击,立刻吃痛低首,弯起腰来后退了一步,一手抚案方才稳住身躯,这个总是盼望时来运转的年轻人,从昨夜大战至今,可谓霉运当头,十分不走运,被柳枫剑破胸膛之后,连番遭人触及伤口。
思虑一阵,他下意识地摸上手臂,想起黄昏与端木静在湖边那一幕,嘴角暗笑,那一剑倒也不算白捱,他向来认为要得到非凡的东西,必要付出非凡的代价!那会儿冒雨扯裂伤口,后来雨水渗进胸膛,但奇怪的是,那时并不觉得痛苦。
可能一件东西到手的时候,心中总是激动的,他自我开解着。
现下胸膛再次扯裂,但这回是因为张雨儿,想至此处,他便愈加兴奋,竟开怀笑了起来。
张雨儿本见他面色浮出痛楚,手紧紧捂着胸膛,方惊呼一声:“呀,千崇,你受伤了?”语带关切,神色颇为心疼,正要上前搀扶查看,却被他这阵笑声引得迷惑,忍不住嗔道:“疯啦,还笑得出来!”
燕千崇忽又挺起胸膛,盯着她笑意更浓:“不过是小伤!”揽她依在自己肩头。
张雨儿见他反倒安慰自己,鼻头抽咽,哽声道:“别傻了,这分明是别人用剑挑破的,你当我是眼盲!”
想及丈夫所做的事情极尽危险,生与死的变化只在一线之间,如此所换来的却仅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成全了别人雄图≡己既已随他,一颗心亦必得时刻提在嗓子眼△为女人,她当然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健全的丈夫,说到底,这个世上,又有哪个女人喜欢做寡妇呢?
张雨儿再也不忍提起先前那事,在她的心里,这个人再不济,也是自己唯一深爱的相公nAd1(
抚着他的伤口,她怜惜地道:“疼么?”胸膛已敷上药,包扎妥当,但她仍感到空前的心痛。
燕千崇低首看了一眼,见她手指轻柔,满脸温柔,一时感动,便如实点头。
张雨儿心中更苦涩,所有的独占欲皆在丈夫的伤口面前崩塌了,一面抚摸伤口,一面道:“千崇,你真的喜欢她吗?假如果真喜欢的话,就娶了她吧!我愿意跟她一起服侍你!”
生命面前,每个人都是脆弱的,既然逃走神策军无望,那么若以丈夫的生命和前途相抉择,她愿意成全他的嗜好,来换回他的平安。
燕千崇并不知道她这些心思,女人变脸如翻书,他并非没有领教过,只道她突然改变主意必是另有想法,而这个想法究竟会引发何种变故,自己一概不知。当下也顾不得自身的疼痛,立刻跟着慌道:“雨儿,我一再讨好静儿,千方百计地接近她……”
张雨儿低头不语,他牙关一咬,再不管其他,狠下心道:“好了,就算我当时受伤不顾,也要取悦她,那么做都是有苦衷的,难道你想跟着我燕千崇,一辈子都窝窝囊囊的吗?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爹的原谅?”
张雨儿被他握紧双手,不面对他的直视,转过头轻语道:“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这么多年来……”侧头少许,突然迎上燕千崇的目光,道:“你为他们奔波辛苦,四处招兵买马,阴险狡诈之事,你在前,他们在后,恶人全都你做了,而后所有人却只听命于他们。在他们眼里,你又算得了什么?”
燕千崇一脸灰心无奈,侧首答道:“只是一个会跑腿又听话的走狗!”说此,苦笑道:“只是比别人更有利用价值,仍然是个——走狗!”
张雨儿眼眶含泪,亦认真地道:“逃不能逃,命不由己,我张雨儿永远记得你告诉我那句话‘投身神策军,此生唯命是从,生死交由天定’nAd2(千崇,或许以前我不能彻底地理解你,但是现在我明白你呀!如果你喜欢她,就娶吧,我不介意了。”
就算他时而欺骗自己,她也愿意听他善意的谎言,人并不一定要清楚地活一辈子,与其撕破谎言,活得清醒明白后被种种痛苦缠身,不如装聋作哑,听任糊涂,知足常乐。
燕千崇一怔,无比感动于她的真诚关切,将她拥在怀中再也不舍放开,口中连连呼道:“雨儿,你真好!”
张雨儿怕如此用力会弄裂他的伤口,燕千崇却再没提过伤痛之事。
天已入更,雨不知何时已悄然止歇。
一扇窗被人推开,随即传出一阵叹息:“暮云四合,夜幕低垂两个时辰了!”燕千崇临窗外望,只见廊檐灯盏高挂,九曲环绕,院中草木青翠,阑影婆娑,夜蛙在暗处齐鸣,十分幽静。
张雨儿走过来朝外望了一眼,道:“都入更了呢!你当还是黄昏?”
燕千崇双手扒在窗棂上,依势微喟:“雨居然停了,连老天也在帮助李枫啊!”
张雨儿在旁催促道:“那还不快去禀告你的龙德朱皇,想等着挨骂么?”
燕千崇与她目光相视,意领神会,长叹一声:“急什么,就算我不禀告,主上想必已经得知了,他四布眼线,这点事岂能瞒过?”语气一顿片时,看过张雨儿道:“现在这个时辰赶去就是最好的时机,主上平复心情,就比较容易进言。刚刚如果去找他,他怒气在压,一时想不出对策,势必大发雷霆,那样反而成为他撒气的对象!这会儿工夫,我也好趁机想想对策,才好去见他嘛!”
张雨儿有所悟,燕千崇抚按她的双肩,笑说道:“雨儿,从石桥镇到这里,你也累了,暂时在我的房里休息,待我见过主上,回来便带你走!”
张雨儿微微一笑,点首答应,燕千崇随即迈出房,掩上房门nAd3(
不多时,跨入朱友贞房内,进去时正逢朱友贞与人在内说话,含含混混,听不大清晰,燕千崇近前轻叩门扉,声音及时停歇,他也没有听清里面说了些什么,这时,听得朱友贞轻咳道:“是千崇啊,进来吧!”
燕千崇未作他想,推门入内,一只脚方一踏入,双眼四下略一张望,却见朱友贞负手而立,四周并无他人,他心中惊咦,却未敢做声,抬目见朱友贞目光如电扫视过来,摄的他心头一震,哪还敢想念其他?连忙拱手道:“启禀主上,刚刚有人来报,柳枫那边……”
朱友贞一摆手,沉声道:“都知道了!”
燕千崇立刻道:“依千崇来看,这件事未必是真,柳枫极有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朱友贞一面踱步,一面低头思索这番话,忽然抬起头问道:“此言何解?”
燕千崇跟进一步道:“主上亦知,近年来,此人大小战役,皆好此招。千崇觉得从淮南到濠州,要一味在淮河岸上修筑工事防御我们,需得途经三座城池,如此无论人力或者物力都耗损太大,而且他要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必得速战速决。故而千崇深思熟虑过后,觉得此中大有文章,极有可能又是柳枫的奸计,想扰乱我军军心!”
朱友贞捋须沉思,思索一阵后道:“依你之言呢?”
燕千崇进言道:“不如派人查个虚实再作计较,免得被他蒙骗过去,无端扰乱军心,坏了士气!”
朱友贞长吁一口气,摆摆手道:“你却不知道,这件事的确是千真万确!”说着,走开了一步,回到一处屏风前望着屏上青竹。
燕千崇不住摇头,道:“怎么可能,以他之力,如何办得到呢?”
朱友贞面朝屏风而立,轻喟道:“荆山、正阳关已相继有飞马传来消息,清淮节度使彭允镐与其子已经召集士兵正在连夜赶筑堑壕,从淮南至濠州一路北上,沿途的南唐百姓闻到风声纷纷响应,众人齐聚淮河一道参与工事,连夜筑成亦不无可能!”
燕千崇吃惊道:“什么,柳枫竟与他们互通消息,连成一气?”当下只当方才那神秘的声音是为此而来。
朱友贞道:“昨夜暴雨,淮河水势高涨,冲上两岸,一些深谷之地,良田屋舍无不被毁,无家可归的壮丁正好被附近的营地征召入伍。”
燕千崇目盯朱友贞的背影,急道:“主上,这不行呀,得赶快想办法应付,我们的大军不能被他们如此拖持,长此下去,柴太子若是变卦,与我们不利呀!”
两人正在说话,门口忽然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正是简御与夺命先生余期,虽然二人焦急失色,面挟慌张,但燕千崇却觉得他二人定是与己先前一般心思,才会在这个时辰赶来。
余期抱筑在怀,进门后颔首道:“我愿会一会柳枫!”说罢,抱筑而出,燕千崇与简御互看一眼,一齐朝朱友贞请缨相助,待朱友贞将手一摆,二人立即跟出。
更已深,又逢得盛夏,空气干燥,方才的雨水很快被热流蒸干,只有一些鲜见温暖的湿地尚见雨雾。
三百二十七但奏孤尘一缕烟,长河悬夜看惊魂
?天绍志正与钟妙引立在四方镇那片树林外,突然闻到一阵铁蹄轰鸣,眼看黑压压一群黑影乘骑由那条小径呼啸而来,后方及周围又见得无数步兵手持火把从林中钻出。
天绍志见形势突变,身形一纵,向旁侧那株老樟树处扑开七丈,七丈又七丈,连纵上前,由于距离甚远,他一个人影也不易为简御等人所窥。
钟妙引正自在树后惊厥呆立,却不想一把被他拉住直上老樟树叶茂处,二人一道蹲伏在浓密的枝桠处,一面瞅着那些人鱼贯而出,一面被迫紧偎在一起。
天绍志屏息敛气,怕生意外,只管将钟妙引紧紧挽在怀中,钟妙引嘤咛一声,却不意林中那帮人的声势浩大,转个面换了个方便的姿势,双臂环搂住天绍志的腰身不松。
天绍志心中一颤,脑海全无了意识,胡思乱想一番,直到简御等人离去,二人仍是不舍得分开。
良久,天绍志试图松开手,却碍于钟妙引怕她摔下枝桠而未动,低首俯看钟妙引,低声唤道:“妙引!”
钟妙引抬目望他,几缕月光正巧穿透云层照射下来,枝叶繁茂,照得她整个脸庞显出几分斑斓,静静地月色,只见她眼中泛有盈盈泪光,天绍志心内动触,仔细将她端详,也不再说话,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将她看着,彷若呆了一般。
钟妙引看在眼内,霞面飘起飞红,痴痴地唤道:“小志!我——”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侧过头不知从何说起,却在这个时候,被天绍志一拉入怀,吻住朱唇。
天绍志也未说话,只一阵狂野地亲吻,钟妙引初次被人侵犯,即是不舍又是羞怕,闪躲着朝后挪移身子。
不知不觉,二人便一道移至树杈,钟妙引倚靠上树茎,就像无处可避的羊崽一般被天绍志欺近,并顺势撬开了她的双唇在嘴内轻挑舌尖,寻出以后,他猛然用力将之含住。
钟妙引浑身轻颤不止,却内心惊喜,依恋着这份缠绵,不多会儿,便紧搂住天绍志的脖颈,亦同样笨拙地迎合他nAd1(
眼前这人于她而言,藏着许多复杂难言的情愫,同生死共患难,也许曾经这场感情夹着私念使她被迫接受,但被迫有几分,思来想去,她俱答不出。后来相处相知,同生共死,直至解开感情枷锁获得自由那一刻,她才深深地明白,自己由始至终都是欣赏他的。
过了许久,两人都觉着呼吸艰难,方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天绍志深情地瞅了钟妙引一眼,忽然将她一拽,一起飘落在地。
两人一同来到四方镇那条小径处,一齐朝内张望,见望不到什么人影,天绍志不由有些索然失望,钟妙引站在旁侧,拽紧他的衣袖,低低地道:“小志,二姐姐怎么还没有出来呢?”
天绍志将她手面轻轻一拍,安慰道:“一定有事需要打点,再等会儿吧,你要是累了,我陪你坐在那株树下休息?”
钟妙引摇摇头,将首倚在他的肩头,道:“小志,你相信他真会带二姐姐来么?”
天绍志知她指的是燕千云,一时彷徨不定,其实他心中也有此怀疑,但还是宁愿相信自己的感觉,当下冲口而出道:“我信他一诺千金,亦信他对二姐一片真心,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偷偷地告诉咱们二姐被关押在此地了!”
钟妙引对此事内情亦有了解,个中蹊跷亦可猜个七八分,听闻天绍志这话,立刻道:“那我陪你等!”
前方树木浓茂,淮河四周水深草茂,从四方镇至淮河这一路,四周本是浅山叠叠,却值此夜下,如泼了一层天然水墨一般,屹然如屏,沿途道途坑洼不齐,依旧拦不住简御一行人的势如破竹,不过顷刻功夫,已在淮河北岸驻足。
南岸的唐兵正沿河排列成行赶筑堑壕,那堑壕掘地一丈,前后阔然,足跨两个大步,就算简御等人能够渡过淮河,若无准备,也必要坠入这堑壕内无法攻城。
此刻简御正在另一端,虽然河畔有人打灯,但他远望却看不到堑壕蹊跷,他带兵驻足只是因为前方淮河在即阻拦前路,又看到北岸的面前平地而起一面土堡,有的地方修筑迅速已与人齐高,有的地方才刚刚开始垒筑,简御心中疑惑,不知道唐兵究竟意欲何为nAd2(
土堡沿河延绵,倒是围住了河面船舰,现下已将数只船舰尾部遮掩,但船上的唐兵依然无碍,因为那船架置极高,唐兵立在船舰顶端朝北遥望,则北面一览无遗,恰恰掩住了从北而来的朱兵视野,也即是所谓隐半身露半身,使朱兵窥不着河面整体情形,心中产生忌惮。
不止如此,摆在简御面前的更是那八十余艘战舰中不知何时蜂拥出千人大阵,只见一百辆正箱战车登上北岸,并沿岸摆开一个新月形的阵势,此正箱车三面带有装甲,推出即可随时进攻敌人,阵势两翼伸向岸边,整体朝外弓开做弧形,中间凸起状对视着简御等人,而大阵的中间又竖着一面五色旗帜。
燕千崇坐在骑上看不出门道,恼道:“柳枫在玩什么把戏?”
简御是一名颇有资历的老将,他倒是认得此阵,当下自言自语道:“却月阵?”
燕千崇见他识得一些,连忙赶马来到跟侧,问道:“简先生认得?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简御捻须道:“曾经南朝第一帝刘裕北伐后秦,乘船舰领水军路经黄河时,遇到北魏军的阻拦骚扰,险些坏了大事,他便想了一个办法,命令手下将领带领七百士兵,一百辆战车登上黄河北岸,沿河摆开一个阵,那阵就叫却月阵!”说着,手指唐兵阵形,道:“阵形如新月,喏,就如他们摆的那阵势一般!”
燕千崇不明个中隐忧,冷哼道:“这阵有何厉害,待我们骑兵猛冲,必令他们溃败!”说罢,就要打马上前。
简御拦下道:“不可鲁莽行事!”
燕千崇不听,这时,就见那面五色旗被唐兵举起来,燕千崇心中好奇,勒马顿住,只见冷寒玉由靠近的船舰上跳下来,身后随即涌出数千士兵,众士兵搬出数多弩机装上战车,并沿弧形阵势八人一列围拢一辆战车,对峙着北面nAd3(
南方天气潮湿,箭矢一经湿气,便难以灵活运用,昨夜与方才一番大雨,朱室内部的弓弩早已有失水准,是故燕千崇只当冷寒玉这招故弄玄虚,也并未放在心中,便喝令身后朱兵冲杀而上。
朱兵听到号令,自然在他带动下一鼓作气,纷纷朝前冲驰,简御略一思索,也觉得柳枫极有可能故弄玄虚,唬骗自己拖延时辰。
一行人喊杀着冲前,却不知唐兵并未放出箭矢,冷寒玉所领的士兵虽然仅有一千人,但那其中有数百人手法极好,也不知他们在战车上捡拾了何物,揣在手中朝朱兵投掷而去。
朱室骑兵冲驰较快,不易为这物什所害,可怜那围攻而上的朱军步兵竟纷纷栽倒在地,原来那物什不是别物,俱是飞刀。
这一骑投掷飞刀的人数虽是不多,但却是当初柳枫特意练兵训练而成,他们平时不练弓弩,便专门由冷寒玉引领着练这远掷飞刀的功力,虽然尚未有大成,但现下对付敌方那群毫无防备的士兵则绰绰有余,这群朱室士兵又不懂轻功,极容易被这暗器打中。
柳枫所训练的精兵一早便被他带来濠州,只是先前一直留在城下守卫,此刻正派上用场。
三百二十八但奏孤尘一缕烟,长河悬夜看惊魂
?那战车旁的士兵各有分工,一部分人投掷飞刀袭击围猎而来的朱兵,一部分士兵也不甘落后,俱以迅雷之势将一条长三四尺两端带刃的武器装上弩机,专有一个身高马大之人站在一旁以大铁锤敲弩机机簧,那机簧竟也灵活,铁锤敲之,弩机所衔的武器便随即如雨下,照直朝前方发射了出去。一时间,一百辆战车武器齐射,却
说那武器两端开刃,受过猛力在空中乱摆,径直穿透朱室数人胸膛,就连骑兵也不免遭殃,死伤惨重。
朱室的骑兵一旦落马,铁骑顿时无人操控,受惊长嘶过后,四处乱撞,竟将自己一方的兵马乱踩。
燕千崇这才发觉不对,与简御一道喝令随行士兵后退,有些士兵退避不及,又被唐兵射杀数众,一时着急惊慌,乱逃一气。军心一乱,士兵们皆各顾着逃命,结果生生做了互相踩踏之物,引得周身惨嚎不绝,所谓自乱阵脚,好个惨不忍睹,一瞬间折损上千人。
简御可怜自己征战一生的骑兵,为了整肃他们的阵型,不慎竟后心中了一镖,连忙大怒着命令士兵后撤。
好不容易撤退,一行人再也不敢冒然进攻,就远在几里外守着,受伤之人则互相搀扶着赶回石桥镇医治。而冷寒玉率领的士兵皆乃步兵,此番全赖战车冲驰掩护,能够迅速攻击敌人,冷寒玉心中明白,不宜远离淮河北岸,而他们也旨在防御,无意主动进攻,故而也未追击,冷寒玉随后又命令起了身后士兵继续加紧修筑土堡。
就在简御等人素手无策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后方飞掠出来,一路施展轻功,朝淮河岸边飞奔。他手持竹尺,抱筑在怀,一手按弦的一端,一手执竹尺击弦,砰砰,他嘴里也随之发出这种声音。
一声又一声,可不像他平日击筑所散发出的清灵般音曲,此时乐声高拔似鬼厉嘶啸,他击筑节奏也比平日快了三倍,难以听到曲乐停顿处那种小桥流水般的婉转与丝丝连绵,直教人心胆俱裂,痛不欲生,犹如一根针芒从耳膜钻入,直蹿胸腹,让人撕心裂肺一般痛楚难当。
声音是从筑击出,由于那筑状似筝,乃春秋时流行乐器,而现下此乐器几乎绝迹江湖,一些不懂曲乐者,根本不识那物,只道是筝,却又不明为何他不是弹奏,而是击弦,还是如此诡异的手法nAd1(
曲子并非一首完整曲子,而是杂乱无章,随时变动节谱,使人摸不着头脑,低沉似**惨嚎,满是痛苦,高拔似凄厉叫嚷,忽而变奏则又是疯狂喜悦的欢快。喜怒哀乐皆在曲中,每一声都让人不寒而栗,产生恐惧。
因简御早有防备此招,故在曲乐响起的刹那,已命令身后众士兵用一早备好的棉花塞住双耳,一帮人方才耐住这幽冥曲调。
但于淮河两畔的唐兵而言,这曲声就如厉鬼索命,令他们痛不欲生,一些士兵忍耐不住,狂啸一声,口吐大口鲜血,倒地气绝,许多人被迫纷纷扔下手中物什连朝后退去。
冷寒玉在淮河北岸,柳世龙与蓝少宝则率领士兵于南岸修筑堑壕,各有分工,柳世龙负责连夜赶修堑壕,与涂山士兵会合,蓝少宝负责修筑濠州直入泗州境内。而诸如赵敛,呼延迎春与呼延刚烈等人亦在南岸帮忙。
临授命时,柳世龙曾提出质疑,怕一夜时辰紧张,工程浩大,无法完成,柳枫当时听罢面无表情,一味吩咐他们:“一夜赶修成功,若不能完成任务,你等自己跳入堑壕内埋了自己!”
他们当时答应柳枫语声锵锵,保证竭尽全力完成任务,但未料得现在出了这等事情,眼见士兵们抵御不住,连忙指派一个濠州偏将入城报于柳枫。
筑声响亮,仿似幽冥中的群鬼狂呼,声音虽缤纷多呈,却满藏杀机。
简御率领朱室士兵又后退了数里,他与燕千崇身怀内功,只要运气抵抗,自然不惧慑人曲声,当下听到淮河传来的惨嚎,大笑道:“夺命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时,击筑人余期已盘膝坐在了淮河北岸,继续旁若无人地奏曲,一时气势凌人,倒无人能够上前一搏,冷寒玉虽是伫立北岸的唯一身怀高深功力者,但此时也觉得气喘胸闷,几乎站立不稳,倒让那夺命先生愈发猖狂nAd2(
那入城报信的偏将行走匆忙,心急火燎地寻找柳枫,而柳枫原先确是在岸边呆过少时,但停留时辰不多。
当时柳枫一人踱至河畔,四下张望,只是挑了几名士兵问了问:“方才几位领军的将军,谁人不在此处?”
被问到的士兵一脸茫然,不知李太尉打得什么主意,多半未曾留意,便俱都摇首,唯有这个偏将知晓一些,颔首答道:“唯有刘将军不在!”
柳枫一怔,又问:“从你们在此处修建开始,他一直不曾来过?”
这偏将毫无它疑地道:“确实不曾来过,末将记得衡山六位侠士将军中,只有其他五位在此,他们五人是一起来的。”
得到这个肯定答复后,柳枫便回城了,在众兵修筑堑壕时,他去探望了断臂的李泗义。
李泗义手臂已经过包扎,但能否恢复如初,谁的心里也没底,柳枫坐在床榻旁,不动声色地问李泗义:“泗义,这一日,可有谁来看望过你?”
李泗义想也未想道:“来了许多人,泗义脑袋糊涂,都不太记得他们名字了!”
柳枫心中苦涩,想了一想,又问道:“那——有没有怪异的事情发生过?”他始终觉得若是身边藏有奸细,连累李泗义断了手臂,兴许会在此上露出马脚。
李泗义闻他所言,低眉凝思一番,道:“枫大哥能有此问,想必定有缘由,那泗义便认真想一想。泗义记得昨夜断臂之后,昏迷之际,曾经有人在这床边哭泣……”
柳枫连忙问道:“谁?你可看清?”
李泗义黯然道:“我当时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地方还有谁人这般为泗义如此伤心,奈何就是睁不开眼睛,只模糊看到两个影子,一个人趴在泗义身边,一个人在旁边站着……”想了一阵,又凝眉道:“不过枫大哥,哭泣的那个声音十分熟悉,一直唤我‘泗义哥哥’,我觉得她是——”迎头与柳枫目光对视,二人目中俱闪出惊异nAd3(
柳枫似有所悟,下意识道:“我明白了!”说完,霍然起身,欲速速离去。
李泗义此时也猜到了什么,叫住柳枫道:“枫大哥,泗义也有所闻,据说军中暗伏奸细,可是与此事有关?”
柳枫回过头,道:“你好生休息,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为你讨回公道!”
柳枫认为那奸细能对自己行迹了如指掌,绝非普通士兵或侍卫,能自四方镇沦陷便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唯有跟随自己出城行军的大将亲信。修筑堑壕,他不予柳世龙等人吐露原因,他知道消息一旦传出,势必引起那奸细注意,若是众人都出城帮忙,那奸细必定沉不住气,必会想尽方法偷摸报信于敌方。
故他特意四处溜达查看这等时候谁与众人疏离,谁最有嫌疑,这猛然查看之下,却发现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刘浩瀚,心中一惊。但旋即又平复了下来,也许他早已经猜到了是他。
是故大家都出去张罗忙活之际,有个熟悉的身影一直暗里盯着柳枫一举一动,直守在李泗义屋门外面,看着柳枫走出去。
柳枫出去后不久,那报信的偏将便赶了来,慌张道:“李太尉,大事不好了,有人在淮河北岸弹奏妖曲,众兵不敌,听曲便倒地伤亡,李太尉快吧!”
柳枫闻讯大惊,面色一变,便随那人一道出城而去。
这番动静,暗处那人影却未发觉,他在李泗义门外伫立良久,思索了一阵,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长叹一声,走入柳枫房间。
这人便是刘浩瀚,当刘浩瀚来到柳枫住处,自然是寻不着柳枫,他又转去大厅,却仍是不曾寻着柳枫。
刘浩瀚心中疑惑,为何短短时辰,柳枫会无端不见影踪?他没有去淮河那边,故而不明外间情况,略一思索便打算赶去淮河,谁知正要走出大厅,四周忽然涌出数多士兵,枪矛齐上,将他围拢。
刘浩瀚心中一沉,已知不妙,便朝诸人抱拳道:“诸位来的正是时候,刘某正有要事禀告李太尉,既然李太尉相邀,那再好不过,刘某这就随诸位一道去寻李太尉吧!”心知肚明这出把戏,现下只得牙一咬,装聋作哑了。
四下里的众兵听闻无不哄堂大笑,笑了片时,一齐拱手道:“咱哥们不敢当,李太尉可有令传下,今夜非得将您留在此处不可,委屈您了!”
三百二十九从军叱咤弄流波,剪草羞鸣蓬蒿间
? 更阑,掩不住夜影暗浮,濠州城的门户却俱都安然就寝,这样的夜晚,雨过天暖,光风霁月,突然一阵月夜衔风,风流漫肆虐,长驱直入般在四下尽情舞荡,眨眼整个四周已洒下一地银光,银光与烛光夜色交相辉映,淮河两岸亦是五色斑斓,光怪陆离。
筑声犹鬼啸,可怖生生不息,阵阵穿过柳枫的耳畔,愈发近在咫尺。他方走过城门,便听到了这种声音,猛然脚步顿住,朝身旁偏将耳语几句。
只是片刻工夫,一行人便又复赶路,柳枫行走间奔逸绝尘,舒望与那偏将亦步亦趋跟随在后,柳枫听音无碍,倒是他们二人不时得用力堵塞双耳,但其实效用甚微,远远地望去,舒望的臂间犹自抱着一口剑。
待来到河畔,只见河畔四周灯光照耀,辉煌一片,此刻士兵们正在堑壕旁盘膝,端坐不动,在他们身旁,按序成排放着蜡纸灯笼,有的更将火把尾端埋入泥土,故淮河面附近通明自不必言。那泥土经过先前雨水冲洗并不坚固,因而火把物什沉埋极为容易,待时辰久了,天干物燥,松泥经过热流暴化,那火把更像植入一般。
士兵们离开火光呈三方四正形围坐,每个人坐姿俱都一模一样,也即是围绕河岸据东南西三个方向,独惟北面的淮河空出。东西倚淮河走向成列,按那艘楼船所对应的河畔来遥相呼应,南面频临濠州城,地域较阔,便适当穿Сhā数列绵连至濠州城那头,其间每隔十个士兵,东西向又有士兵穿Сhā成行,如此如密网一般,点点扎扎,围猎而成无数个网眼,每个密网点是一个方形阵列,无数个网眼,亦是无数个阵列。那火光及灯笼便在这个阵列中间,熊熊照耀,火把露夜照射,火焰腾空上冒,宛如火龙直腾入天。
士兵们如此坐定,双臂一齐伸出,以食指探入位于自己前方那人的耳朵中,以适中的力道塞住其耳道,同时拇指及中指又将同伴左右外耳扣牢在耳道处,以期同伴耳膜与外界隔音,而自己的耳膜则由坐在自己身后方的士兵如法炮制,如此一列又一列俱是这般,保证着阵型不乱,筑曲难以侵入。
若一人撒手,则大家一同受到干扰,除非不要性命者,否则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分心分力,士兵们知道可以救自己性命,全都尽心尽力,死命维护同伴nAd1(同伴生存,也即自己性命可保,考验的是众人专心致志,众志成城,抵抗外敌。而那队形延绵数里,直至筑声息无或听之细小,危害波及甚微为止,值此每一列最后那人随便抓些泥土或撕烂一片衣角堵住听觉就可保无碍。
此时,蓝少宝与赵敛立在东面的阵型前方,双双踩在一处土坯上方,即便是今夜为挖掘堑壕堆砌成堆的土坯,对峙着对岸,蓝少宝双手握枪屹立不动,赵敛怒目横视余期,脚成子午马式摆开,剑锋一字向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生怕余期突然过河攻入这边,他的目光也时不时地扫视对岸的冷寒玉,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六弟,挺住啊!二哥马上过河一道助你!”
阵型西面,亦有柳世龙,呼延刚烈及呼延迎春护守在侧,三人各挑一处地方站立,距离约莫七丈间隔,俱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仍在北岸的冷寒玉处境十分不妙,因为敌人俱环伺在侧,就在几里外虎视眈眈,余期的摄魂筑曲更离他最近,若是一不留神,就会随时攻过来。
因连夜赶筑堑壕,堑壕工程颇大,故其他可用之人都被柳枫派去南岸监督工程进展,北岸的土堡修筑不似南岸堑壕那般浩大,故而只有冷寒玉一人坚守士兵。而水如筠则被指派驻守船舰,随时待命。
这等时候,水如筠也在指挥船舰上留守的士兵防范筑曲,士兵们则多半抓来衣袍等物,极力堵住耳道,有的更将船舰窗户关严,八十余艘船舰,水如筠一一查过,一时半刻也无空暇。
是故冷寒玉周身的士兵们没有办法如南岸的士兵一般坐定,也无机会渡河而去,如此静坐,恐为简御击杀,唯有令幸存的士兵沿正箱战车站稳,每辆战车旁的士兵自己设法堵塞双耳,而他自己则时刻目盯余期巧思妙计。
论手上功夫,冷寒玉自问可以一搏,但是以魔曲取人魂魄的绝技,他生平从未遇过,就算耳闻,亦是那久不出现江湖的传说。
冷寒玉是一个将门子弟,他是衡山六鬼中唯一一个懂兵法者,却遇此绝迹江湖的诡异异士,所有所知派不上用场,但今夜幸得有他,若是无他,这些唐兵必定死伤更为惨重nAd2(
遥记得余期击弦的刹那,唐兵惨嚎不绝,混乱不堪,争相逃命,一片奔逃溃散的景象,衡山六鬼其余四人皆没了主意,只顾喝令士兵:“捡东西捂住你们的耳朵,整肃队形,切莫让敌人有机可趁!”
但是士兵们太过慌张了,兴是过于害怕,捂耳亦抖动不止,无法专心,难以尽得全力,冷寒玉远在河畔对岸无法亲传亲授,便灵机一动,喊过水如筠至跟侧,说道:“我有一计策……”一阵附耳低语,并挑选数名己方士兵演做一遍,只是他们与敌人共处一地,无法坐定,只得分散着站立。
自余期击弦,水如筠就已下得船来,本欲与冷寒玉一道击杀余期,不料冷寒玉附耳说了这几句,水如筠便登船命令水军照做。
原本为了两岸传讯方便,他就将两艘船舰并行停靠在水面,故穿行来往极为容易。
蓝少宝等人看在眼中,即刻心领神会,纷纷召集奔逃的士兵,各自组织南岸的士兵排成阵型,当时士兵们慌乱,只有部分士兵安然待命围成方阵,而另一部分人只顾逃命。
为防阵型有所混乱,扰乱军心,到时难以组织起来继续修筑工事,工事不能完成,恐耽误大事。
为整肃队形,柳世龙等惧都大喝一声,将士兵们召回,赵敛甚至奔出老远,以刀威吓不听号令者:“谁若不听命坐下,杀无赦!都给我老赵坐下来,有人自会教你们如何抵抗妖曲!若走,敌人势必趁势入侵,那时只有死路一条!”赵敛人武勇猛,声威立命,嗓门极大。
同一时辰,王岩在城下闻得声息,便疾令城下士兵四处持枪围猎,那些逃散的士兵们受到威迫,只好就地拾块地方坐下,与淮河远处那群安然无恙的士兵形成呼应。
蓝少宝眼尖机灵,瞬间就领会了冷寒玉的对策,亲自指教一名士兵盘膝而坐,手臂平伸向前,手指用力塞住前方同伴的耳道,如此其余士兵得知此法可救性命,争相效仿nAd3(
柳世龙与赵敛等人见此,亦有样学样,快速穿梭在坐倒的士兵当中照做,只是一瞬,众兵的队形便整肃妥当。
但其实这样只是暂时安定军心,赵敛等人并不完全了解余期的筑声,那是通过内功的激射,喷发出来,离余期越近,自然越难避免,率先阵亡,距离远的,余期自有办法,而是曲中混合噪音,可以说是两厢相夹吧。
士兵们坐在那里,非常难受,都咬牙忍着。
赵敛见南岸已安顿,看了一眼蓝少宝点头托付后,跃船去往北岸。跃至北岸,南岸的呼延迎春两兄弟及柳世龙俱将目光转去,三人目不转睛地朝过望着,神情满是担忧。
朱室所有人俱都以为唐兵们会听曲而奔走呼号,正自长笑欲图进军,然而仅是过了片时,南岸唐兵已无混乱。
余期再度飞快击弦,声音穿过两岸,冷寒玉一行人的抵御便告吃紧,就算赵敛到来亦无济于事,二人便眼神对视,盘算着取下余期的性命。好在那不足千余人是曾经练兵时与冷寒玉有过过命交情的兄弟,面对敌人的气势凛然,无一人肯投降逃命,这使冷寒玉及赵敛快慰不少。
赵敛男儿性情,感动地抱手道:“我赵敛大老粗一个,不会讲话,但是今夜若能共抗敌兵,保得性命,必与各位弟兄结生死之盟!”一句话,豪情顿涨,士兵们纷纷长啸一声,预备置生死度外地迎敌。
冷寒玉一面与众士兵拼命抵抗摄魂筑曲,一面左右望过一眼道:“如此关头,必得想方设法除去那妖人,你们好生薄性命,待寒玉上前杀了那人,你们自可无恙!”
士兵们知这一去生死难料,纷纷嚎叫着挡住前路。
冷寒玉怕阵型有所混乱会被远处的简御有机可趁,便打算丢弃正箱战车及装甲,心道:若简御趁势进攻,希望辎重能够令他们眼开迷惑,为己方拖得一时半刻。当下命令仅余的几百名士兵们前后站成一排,各自伸出双臂,掌心按在前方那人背脊运力。
队形最后方站着赵敛,他凝神聚气,将体内真气过输给这些士兵。
如此相传,手臂相抵,力量凝结一体,由冷寒玉在前方领路,朝前逼进。
冷寒玉在战车上拣来一件长枪,起步奔跑前,枪头在地上一扎,人离地而起,大喝一声扑向余期。
这时,八十余艘船舰的士兵已安置罢了,水如筠也抽得空闲立在前方的船头朝两岸窥看,正看见这个情形,及时喝道:“寒玉慢行一步!”话还未完,余期便盘
膝转身,面向冷寒玉一干人将弦猛力一击,一阵气流瞬即自音波扩散开去,朝外稍是猛冲,冷寒玉身后的士兵便身体抽搐,瞬间软啪在地。
冷寒玉勉强站稳,又脚步徐徐朝余期进逼,时时瞅着余期腰盘寻找破绽☆后面的赵敛努力拾爬起身冲到前方,与冷寒玉一左一右地挪步,余期处在二人中间地盘继续击筑,一时间形成一种夹击方式,只看谁先沉不住气,被对方逮到破绽。
余期也未敢怠慢,他端坐如常,身躯纹丝不动,神态冷静,只是手上加快节奏,加紧竹尺的敲击节拍,令冷寒玉两人心生忌惮,迟迟不敢冒然进攻。更由于距离
迫近,受不得筑曲上的音波袭击,冷寒玉二人免不得心口受创,时间过久,逼不得已而后退,两人与士兵们又退回到了战车旁伺机以动,那边几里外已闻得到马蹄
声,是简御一骑已毫无顾忌地迫来了。
三百三十从军叱咤弄流波,剪草羞鸣蓬蒿间
?正在这个关头,柳枫也已如期赶至。
他方一远远立定,就看到众士兵整齐有素地围坐成团,火焰漫天,阵型不乱,气势不减,颇有一番大敌当前临危不惧的架势,忍不住点头赞道:“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何愁大事不成?”随即转首吩咐濠州偏将,道:“将城里的乐器尽数搬出来,让士兵们敲击,无论节奏,按每人喜好与擅长择选着击打乐器!”
正说着,许多士兵已由城内赶来,纷纷立在二人身后了,各是抬揣着各种各样的乐器,诸如觱篥、碰铃、檀板及芦笙等。
每个人都好似充耳不闻那慑耳筑声似的端端伫立,原是先前柳枫吩咐,他们早有准备,每人耳朵都被细小棉物堵住听不见任何声响。
柳枫朝后望过一眼,回头与那偏将一再强调道:“要乐器声音盖过一切,最好震耳欲聋,越是响亮听不到周围其他声音再好不过,谁卖力便重赏谁,升为将军也不再话下!”手一挥,令众人立即执行命令。
那偏将立刻明白,这般做法其目的是要盖过激射而来的筑声,两者相抗,以多人之力,余期妖曲自然不攻自破,想罢,他亦转身面朝唐兵,双臂先在胸膛处交叉,随后猛然朝两边分开。
打过这个手势,士兵们已在火光下看的非常分明,连忙有序地散开,不过片刻,已在淮河南岸围满层层叠叠地阵势,互相奔走着,有人已急不可耐地开始敲击乐器了。
柳枫严词下令:“开始!”
那偏将再朝众兵将手一挥,士兵们皆各自奏起乐器来,有人吹觱篥,有的手持碰铃一阵摇击,有的手持云锣,有的奏起檀板……
当下可见各色各样的乐器在淮河河畔成一列一列地排开,目不暇给,而船上士兵听到这震天响声,亦干脆敲起了大鼓。
那觱篥形似喇叭,卷芦为头,截竹为管,出於胡地。制法角音,九孔漏声,是军营中较为盛行的乐器,此刻被士兵们吹来,声音轰大,一齐激射,悲惋凄恻,怀有沉重的眷念思乡之情,听得迫至对岸的朱兵怆然泪下,耳塞之物也不能阻止,顷刻全无了进攻之意,简御看到此种情形,也不免陷入深深地沉吟之中nAd1(
而且士兵们乱敲一气,场面分外混乱,各种声音混浊,尤其刺耳,听的朱兵无法忍受,饶是余期的筑声也被瞬间盖过,余期本人渐渐被杂音慑住,乱了心神,敲不下去。
燕千崇更是大叹一口气,他知道己方士气已无了,吹奏觱篥的唐兵,好像故意一般,就端端站定在朱室对岸,越吹越是激昂。
余期为防扰乱军心,急忙奔前数步,隔着淮河,面视奏乐的唐兵力击筑弦,他虽是一人,但那音曲颇为摄人心魂。普通人无功力难以抗之,渐渐地手上节奏减缓,便被他击筑声占了上风。
另一方手持檀板的士兵见此连忙上前相助,纷纷立在吹奏觱篥者身后,手摇碰铃者便立即在不远处呼应,而先前在南岸围坐抵抗乐声的众多唐兵此刻再也不用那般辛苦了,早已起身,若无其事般修筑起了堑壕,安然无恙之后,李太尉所下的任务还需完成,是故蓝少宝等人指挥,也无人胆敢私自离开。
却说檀板兴盛于唐玄宗年代,那时朝廷设立梨园专供唐玄宗及杨贵妃演奏乐曲,其中便有乐人擅奏此板,故檀板又称绰板,是一种互击可以鸣响的乐器。
同时,这些吹乐的士兵两旁也有数多壮士吹奏芦笙,芦笙为西南地区的苗、瑶、侗等少数民族的簧管乐器,曾经南唐征伐南楚,有部分士兵归顺麾下,现如今这部分士兵自然亦是瑶族人,家乡都在南楚旧地,故擅芦笙,奏玩可谓纯熟至极。
如此更占得声音轰鸣,一瞬间弥漫过余期的筑音。余期面容急变,心神一慌,只有他明白,他这音波功若距离较远,音波气流远远无法传出,更谈不上杀伤力。是故他所奏的曲声,看似杂混无章,实际上是有节奏变化的。
只要能够分辨曲乐好坏,便能为这种乐声所伤,若是不懂音律者,自然闻之不觉,也就不易为筑声所伤,若一旦靠近余期,音波功便会发生作用,一种无声无息地内气随时都会从弦上激射而出,伤人于无形nAd2(
诸如士兵将领,多半皆会吼上几声军乐军歌,故而余期这筑音变幻,既针对懂曲懂乐的高手而变节谱,亦夹着军乐,另外也有各种地方及市井街头流行的歌曲在内。
须知他四十年俱在江湖走动,一生漂泊,大江南北走遍,俱以奏乐卖唱为生,对于这些,并非难事,也可谓纯熟精通。
通常一些士兵远离家乡,在军营之内,都喜欢喝酒奏乐,唱几句家乡歌曲,即使不会哼唱,也因思乡情切,学上几句。
他们又怎知有人还会以此害人?
但是如今李太尉命令他们奏乐,并称不懂曲乐不识乐器没关系,只敲击自己觉着顺手的乐器就行。
那偏将先前也面露迟疑,曾朝柳枫提出质疑:“启禀李太尉,士兵们该如何奏曲呢?他们所会皆不一致,亦另有部分将士除了军中传唱的曲乐,其余乐曲概是不懂,这……”
柳枫那时就断然回道:“士兵们各来自四方,所会亦是不多,如此军乐亦可!”
这般令下,再也无人顾忌,只管拼命捡拾趁手乐器胡乱一敲,虽然杂乱无序,但柳枫看在眼中,却欣喜异常,心道:“这就对了!”
不多时,士兵们又搬出一架云锣,此云锣架与人齐高,若干铜制小锣空悬于上,这些小锣大小相同而厚薄不一,由三根细绳牢牢系住,十数名士兵并排站在云锣前面,左手持架柄,右手以小槌一齐击之,顿时间,声音齐发,漫尽黑夜。
有好几名士兵更是抬出铙来,铙乃是一种可供打击的青铜乐器,商周时期,便为军中传播号令之用,现下虽然乐器众多,但南唐素来丰饶,舞文弄墨,调曲弄乐十分流行,军中也不例外,诸如铙类乐器,原本就盛行于岭南、江南一带nAd3(对于士兵而言,敲击铙也是见怪不怪的手法了,因为平常便是如此行乐。
当下击铙的士兵围在一起,敲击云锣的也围拢一处,俱站成一排,将云锣及铙放在面前,轰轰地敲击,一面敲打,一面歌喉亮嗓,唱起了平日里的歌曲,声音洪亮,震天动地,一时间,夜下轰鸣,荡的河水尽颤,颤巍巍地激起水波。
长风肆虐,夜曲飞舞,筑声漫天,光影荡在水面,蔓延了数里。
这般挡击筑声,见效甚广,南岸自是无碍,但随着余期的挪动,跟随冷寒玉的北岸士兵立时跟着性命垂危。
冷寒玉与赵敛互视一眼,二人持剑一起攻向余期,却被简御与燕千崇打马拦下,迫不得已又对峙在一起。
双方将领一旦迎面对峙,士兵们自然也是蠢蠢欲动,只是简御一行铁骑与后方朱室步兵听曲起了思乡之意,俱都踌躇着不前,燕千崇喝令几次,也不奏效。
水如筠连忙趁机带领几百士兵身绑大鼓,边敲鼓边跳下船舰,登上北岸在战车旁立稳,以防不测发生。
如此朱兵便更有所忌惮,若无十成把握,也不意进攻,唯有继续与唐兵对峙,但他们意在破坏工事修筑,也不退去,就这般瞅着时机。
相比唐兵,余期筑声越是迫近,越是响亮,他们危险亦是同等。
河岸一旁的余期显然也发现了自己对于朱兵的威胁,因怕伤及己方,故此他手法不免紊乱起来,筑声高也不是低也不是,见一人之力难敌淮河南岸的乐声,便借机抽身,只见他突然抱筑沿河狂奔,一路朝西。而南唐士兵今夜赶筑堑壕,上万人都在河岸五丈外挖掘,此等时候,已齐齐延绵至十里之外。
余期朝那头狂奔,其意非常明显,欲图扰乱那边的工事修筑。
柳枫目光被筑声所夺,见他突然如此,自然心中明了,赶忙从袖中抽出一支曲笛,急追余期一道朝西狂奔,余期在淮河北岸,他在南岸;余期步伐停在何处,他亦停在何处对岸;余期驻足击筑,他便及时吹奏曲笛,每至一处,便厉声喝令河畔前方修筑的唐兵后撤,唐兵闻声纷纷避至老远,而柳枫就凭此时以笛音抗击筑声。
两人一边疾奔,一边隔着淮河对抗吹曲,曲声似鬼啸,每处都是一瞬,余期一直不曾找出合适的落脚之地,见有柳枫干扰,筑声奈何对岸唐兵不得,他气喘吁吁之余,干脆一ρi股坐倒在地,索性执竹尺快速击弦,坐着再也不动。
柳枫唯有散开士兵在对岸坐下,曲笛横在唇边,即刻吹奏,两曲争胜,在月下衔着夜影张牙舞爪地乱舞,犹如鬼出电入,阵阵荡溢上中间那片河面的水波,猛听哗一声,水中暴起两波水浪冲天漫开,直升了三丈高,水浪互相撞击,片时,又以连串水花朝四方怒溅,又过片时,又升起又散开。
待散开之后,余期被迫朝后一震,看了一眼对岸的柳枫,道:“射石饮羽,外间盛传不虚!”
柳枫亦停笛看他,嘴角浮出一笑道:“阁下曲声摄魂,比起来,李枫不过是雕虫小技!”
余期闻言忽地冷哼一声,讽道:“真本领无需自谦!”罢了,又道:“因为我从不随便服输!”流水响潺潺,风拂过两岸,如温柔的抚摸,忽然,他拔地而起,整个人朝东奔回。
柳枫不知他作何图谋,亦紧紧跟随。
三百三十一凉风拂舞与人邻,却见那容惊问谁
?眨眼,船舰近在眼前,那些奏乐的唐兵原本见余期离去暂时松了口气,谁知余期忽又折回此处,连忙挥动双手,敲击乐器。
那余期却未近得跟前,而是在几丈外止步,猛然扔出一节竹尺抛入水面,竹尺顺水流飘动,直被他抛出了七八丈之远。
柳枫看准他的意图,忙率先一步夺步入水,入水后登萍渡水,踏水飞跃,身形连向余期迫去。
水中并无借助物什,他也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不惧,瞬间便见余期果然踏足跃上竹尺,在空中一个起落,便与柳枫在水面上空接头。
余期将筑斜抱在怀,一端随手臂甩出,欲抢攻一招,若得手,柳枫必被这一击之力打入水流,倒时便任他宰割。
柳枫将他目的看在眼中,上身微偏躲过筑的力道,手执曲笛击出,准而无误地打在筑的尾端,筑随即弹起偏至一侧,曲笛势头却未竭尽,疾刺向前,直逼余期胸膛。
余期及时随筑而起,身躯侧过四尺又疾退,柳枫曲笛走空,双脚再次落水踩踏,余期也借着这个时机,瞄准身后那漂流在水面的竹尺,落定喘息片刻,他就好像背后有双眼睛一般,一落即准。
柳枫停息瞬间,身形再起,朝前暴涨,一拔七丈,却不着意一条帛布迫至自己面门,帛布色泽为纯白色,一端被余期狠力捏抓在手,共拖长了两丈来远。
柳枫冷不防被此物袭击,自是下意识将之抓住,这一抓却正中余期下怀。他狞笑一声,手抓帛布朝后一甩,柳枫借此帛布稳定身形间,他人已离开水面跃上帛布,并在帛布上疾驰,连步迫向柳枫。
柳枫见此急忙松手,身形一退三丈,帛布便轻飘飘落上水面,余期躬身与水面平行,一只手猛然伸出将白色帛布往前一拽,哗哗,帛布越过水流,直扫向淮河对岸,正是南岸。
眼见仅剩一个起落的距离,停靠在最前方的楼船忽然疾速靠近柳枫,蓝少宝不知何时在这艘楼船上抓起一叶小舟扔入水中,朝柳枫喊话道:“少主!”
柳枫领会其意,眼尖脚快,借势飞跃,立刻跳上那叶小舟,随着蓝少宝抓来一支撑杆蓄势打上小舟,小舟受这力推立即朝余期疾驰而去,柳枫伫立小舟,目光紧紧迫着余期nAd1(
如此这般功夫,余期已飞踏帛布即将登岸,登岸在即,他起身施展轻功,企图一跳得手,就在这个紧要时刻,柳枫抛出手中曲笛,斜斜打向余期面颊。
余期被迫移身,曲笛未曾打中,被柳枫手掌提气抓回手中。
余期一眼瞄到柳枫乘舟朝自己飘来,心中主意已定,也不打算登岸,只见他又折回身子,一脚踏上帛布,脚下随帛布一道漂流,水流朝哪个方向飘,他亦如是。
柳枫的小舟便也朝过奔腾,两人互看一眼,纵身掠至空中在漂流间对打,忽以掌相搏,忽又弹回,时不时地对招拆招。
余期留有余力,不意与柳枫硬搏,每次皆是擦个偏锋,便又收招回退。
待余期第三次弹回帛布上时,便伸手在怀中又掏出一节竹尺,凝神击筑,柳枫便踏立舟楫之上吹奏曲笛。
曲声互击,一时间四周鱼散鸟惊,不时传来岸上士兵敲打乐器相助柳枫的声音,高亢激昂,气势赳赳。有了主将柳枫的奋勇拼击,士兵们也是蹈厉奋发,满怀信心。
如此夜下,河畔水草茂盛,河水漂流,溪水清澈漾漾不息,两岸奇石林立,离岸五丈之远,便是众兵站立之地,也是堑壕修筑之地。
曲声或平缓或澎湃,河水亦随着乐声时而平缓如镜、时而湍急起伏,舟楫亦在水中一摇一荡,帛布与小舟尽皆驰骋。
两岸草丛清郁,舟楫荡漾,清波起伏,柳枫横笛吹奏,悍然而立,巍然不倒,衣衫蓬蓬随风而展,恣意飞扬,对面乃是夺命先生余期,他亦是抱筑击弦,一切犹如一幅天然水墨画一般,好似人就在画中畅游对战,浑然天成!
殊不知这其中处处弥漫杀机,稍是分神,便要为对方曲乐所伤nAd2(
猛然间,帛布坠入一处激流险阻,同时小船亦毫无征兆地撞上附近的一方奇石。
哗啦啦水声一响,激起水花四溅,曲声及时顿止,柳枫嘴角溢出鲜血,见余期忽然纵身扑击自己,猛一擦嘴角,转身一踏小舟,退步跃上南岸,身形如苍鹰展翅一般极快。
那余期也不怠慢,亦随之上岸,并振臂击筑散开周身的唐兵,这时,猛然一个身影横空跃出,白衫翩然飞舞,飘然落在柳枫旁侧,待柳枫看清她时,非常吃惊道:“赵姑娘?”这人正是赵琦琦。
赵琦琦手持洞箫吹奏,静静伫立,箫声幽蔓,她神情专注,说也奇怪,那箫声好似载着奇异的力量,竟在空中破开一道道波流向四方冲击,周围士兵们听之倒也无碍,独独那夺命先生听之如被鬼魅附身,脸上布满狰狞。
如此他只得不再击弦,迎视柳枫装作若无其事,笑道:“荆轲死后,他的朋友高渐离便混入秦王身边日日击筑,后来他在筑内藏一兵器欲行刺秦王却失败……”
柳枫听此已明白言外之意,指着他怀中那筑,道:“这便是高渐离所用的那筑?”
余期不回答,却摸向筑的下方猛力一扳,手指伸出时,掌中银芒暴闪,柳枫果见他握着一口短刃。
暗藏兵器并不稀奇,简文那铁简内也是暗伏霍霍剑光,是以柳枫片刻已稳定心神,转头朝四下喝道:“望儿,呈剑来!”
舒望在众士兵中应答一声,越众而出,走至柳枫跟前递上那口天门剑。
柳枫将剑拿过,徐徐挑起,水平指向余期,问道:“你到底是谁?”
余期不徐不疾道:“如高渐离一般常在坊间以卖曲为生,少有人知!以前旁人从我身旁走过,亦不会多看我一眼!”
柳枫有所悟道:“怪不得不曾见过!”
余期笑笑,长叹道:“但是我时常怀有遗憾,放眼古今,多少英雄,身后识方干!这些年,他们都开始叫我‘夺命先生’!”
柳枫望了他怀中筑一眼,由衷道:“人如其名,不虚!”
余期也颇为受用,摸着筑弦道:“不才自封!”
柳枫并不觉得余期这等猖狂有何不妥,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自命不凡之人,当下面向余期点首道:“该有此名!”
余期目望柳枫,意味深长道:“你雄才壮思,广见洽闻,四海之内,当然不识我了!”顿了一顿,他垂下目光,盯着怀中的稀世罕筑,微喟道:“我知你带伤力战,今已伤发,不过是侥幸占了些便宜罢了!”
舒望不免叱责道:“你知如此,却欺我们公子便宜,须知江湖上历来俱讲公平决斗!”
余期下意识道:“让?”抬目掠向柳枫,忽然进逼上前一步,龇牙怒目,厉声道:“本应相让,但是——如果江山可以让的话,世间就没有攻伐!”一字一顿,咬的铿锵有力,意在图取天下,攻伐之上没有仗义相让一说nAd3(
柳枫亦是对战争上的夺取手段司空见惯,自然心中并无波澜,冷喝舒望:“你退下!”剑平举,直面对视余期,并无退怯之意,舒望只得依言行事。
余期在柳枫剑锋前面顿住脚步,目盯柳枫,长吁一口气,再次意味深长地道:“如今广陵散绝,广土众民,贵国今有广厦万间,却人口稀薄,何不借宿一地,如此我们免动干戈,不伤无辜百姓,岂不妙哉?”
柳枫冷讽着一笑,道:“先生却不闻唐境今已广种薄收?”
余期仰首大笑,忽望着柳枫道:“不愧外间盛传,亦不妄主上如此看重于你,果然有些舌灿如花!”
柳枫亦嘴角浮出一笑道:“先生高深莫测,一曲筑音便已撼动我方众将,也不是瑰意琦行?”
两人一番推让谦虚,内藏乾坤,也不知是真恭维还是暗讽,一阵过后,余期深叹道:“但是我等今已暮年,归正守丘!北方的士兵们亦如此,他们都觉得流浪在外的日子,并不好过!”
因南北方素来诸多战争,每当战乱,便有百姓逃亡,或南人北迁,或北人南下者甚重。余期所指却是留在北方的那部分百姓,但故土是在南方的。
三百三十二凉风拂舞与人邻,却见那容惊问谁
?柳枫闻言立刻明白,心中不免唏嘘,但亦断然道:“先生却不知道我南方老人俱以龟冷支床?”
这番话引起余期好奇,疑惑道:“这是为何?”
柳枫徐徐道:“壮志未酬,蛰居待时,亦如先生口中所言一般,归正守丘!正待先生一骑让开一道,使他们可以畅通无阻地回到故乡!”言下不乏挑衅,若是余期让步,即是为南唐直趋入境地北伐让道,是同意北伐。亦回应余期先前那番问话,意在南唐境内亦有许许多多因为中原连年开战而逃亡在此的百姓,他们如今多少年不能返回故土,心中凄苦不比逃亡在北方避难的百姓好过。
余期见他口气丝毫不让,也不着恼,居然嘴角露出阴笑,猛地转身退回岸边,不知道扔了何物在水面上,蜻蜓点水似的踏足飞跃,到底是功力高深,借助两岸水草及两支竹尺落水,便已过河回到北岸。
今夜这一战,他本就志不在取胜,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无甚流连,即刻离去。
那边简御与燕千崇等人随后跟随撤离,敌众丧胆,唐军气倍,柳枫志定威立,攻可以图敌,然而他却并未下令士兵追击。
呼延迎春欲领兵追击,柳枫却如梦初醒似的,淡淡道:“归师勿掩,穷寇勿追!”回首侧视,嘴角挤出诡笑,忽的敛容道:“他们一行多数俱为骑兵,行动较为灵活,我军步兵不宜追击,况往北乃是敌方阵营,若稍有不慎,深入敌营,则易中埋伏!”
无人知道他心中有何打算,只见他起身朝船舰那头望过一眼,恍惚间,好似有个娇小的身影在船头朝他招手一般,口中喊道‘柳大哥!’
这千回梦绕的声音和面容使他心头一震,禁不住脱口喃喃道:“我一定会成功的,一定会的!”展露今夜第一个微笑,引得一旁赵琦琦一讶。
但顷刻便有探子打探到敌兵并未远离,仍在几里外守护着,观情形,亦有再图进攻之意。
柳枫眉头紧皱,目望淮河北岸心中踌躇,赵琦琦看在眼内,似了然于胸地道:“李太尉若信得过琦琦,今夜便由琦琦守在这里吧!那夺命先生若是再来,琦琦有信心可令他无法在乐声上占得便宜!”说着,紧紧握住手中洞箫nAd1(
如此出人意表,倒让柳枫一阵惊讶,目注她片刻,回想她的箫声,亦觉出凡入胜,便点首抱礼道:“有劳姑娘!”毕了,又转问道:“却不知姑娘何以这般时候赶回濠州?柳副使的事情怎样?”
赵琦琦知他心中定有疑问,急忙道:“李太尉且请放心,柳副使已无大碍了,正由我李记大哥与敏儿一道护送上京,琦琦是追随那行刺柳副使的刺客到此的,一路折回……”说至此处,忽又面容一变,惊道:“呀,走到这里,那刺客已经不见,琦琦见李太尉遇到麻烦,着急前来,却不知他逃到哪里了?”
柳枫亦面色紧张,紧问道:“他往哪个方向逃了?”
赵琦琦回想一阵,道:“就在方才士兵们奏乐之时,他好像趁乱混入城内了,不知道会否引来变故?”抬目望着柳枫,目现担忧。
柳枫如梦初觉,回顾城楼一眼,忽然想起城内那个奸细,也就在这个时候,有士兵急匆匆奔出来禀告道:“启禀李太尉,奸细已经俘获,但是——”话未完,柳枫已疾步奔入城内,侍从舒望紧随在后,走到城门口,王岩早已等候在侧。
原来自刘浩瀚被众兵围猎之后,众兵欲将他捆缚,而刘浩瀚也无任何反抗,正伸出左臂由士兵缚住。不过片时,却有一个人闯了进来,人未进门,便已朗声道:“刘将军,如此不觉可惜么?”说话间,一件物什似龙卷风般率先卷进厅内,风势呼啸,一团扇形黑影迫的门口士兵屈身,而正当这时,那人已越过众人头顶飞跃而进,如一阵风般稳稳落在刘浩瀚面前。
那人拾那物什在手,那物什名约水月箪笥,通体透明,握在手中竟收至圆柱形状。水月箪笥全长不过两尺,粗细如拇指,好似一根冰柱被他牢牢握住,他的手心也因此物而泛尽光华。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六岁许间,一袭白衣,羽冠束发,衣冠如雪,与衣饰浑然一色,琼姿冠绝,风流蕴藉,眼睛漂亮有神,细看眼神十分熟悉,但室厅一干人却俱都不识nAd2(
白衣人大模大样进得室厅,手握水月箪笥,在掌心震击了三下,忽然手臂探前,急抓刘浩瀚咽喉,眼神瞬间爆出狠戾,杀机毕露。
刘浩瀚知他要杀自己,后退一步道:“你是何人?”
白衣人目光冷厉,瞪着他道:“不必知道我是谁,因为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
刘浩瀚打量白衣人一番,冷哼道:“我料今夜必死无疑,但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白衣人冷笑道:“若想要活命,便随我离开此地见一个人!”
刘浩瀚望他一眼,道:“见谁?”
白衣人断喝道:“你该知道!”
刘浩瀚摇首回拒,他目中突然冷凝暴涨,冷冷一笑道:“那也不能便宜柳枫!”身形逼前,手臂却从斜里抢出,急攻刘浩瀚。
他手段狠辣,毫不留情,更目露煞气,使人望而生畏。
连番抢攻,使得刘浩瀚一时被动使不着力,好不容易撞上大厅一根红柱,那白衣人的水月箪笥一端已逼至跟前,刘浩瀚急闪一步,白衣人手中水月箪笥冰柱般的端部便扎入红柱内,激下无数木屑四散飞泻。
刘浩瀚身躯偏至一侧,士兵们已有人上前拦击白衣人,但有一部分仍守在厅门口,为的是防止刘浩瀚脱逃。
如此力抗,士兵们不由轮番助阵抢杀白衣人,但显然俱都不敌白衣人,斗过少时,已所剩无几。
那刘浩瀚竟也奇怪,并未离去,而是跃至厅口朝外大喊‘刺客’,于是便不断有士兵闻讯涌入,一道对付着白衣人nAd3(
正当白衣人一波又一波地将厅内士兵撂倒,刚掠至刘浩瀚身侧预备蓄势一击取其性命时,忽听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浩瀚眼尖,看到厅外人影的瞬间,立刻喊道:“李太尉!”
白衣人闻在耳中,内心一惊,夺了个虚位跃出,柳枫亦在同一时刻看到了他,看到的瞬间,十分吃惊,脱口道:“李双白?”竟疏忽不备,被那白衣人跃至院中一处枝桠。
白衣人站在枝桠时略微顿住,朝柳枫看过一眼,忽而一笑:“久违了,朋友!”双臂一展,疾掠而去。
柳枫也未追击,而是径直回转厅内坐下,自言自语着:“奇怪,难道死人可以复生?断掉双腿的人可以站起来?”
舒望立在厅中,见他神情怪异,回道:“公子认识方才那人?”
柳枫一边凝思一边无意识地道:“他怎么会与李双白一模一样?”
厅内诸人不识李双白,但也多少听过这名,刘浩瀚闻言更是一怔,舒望脱口道:“江湖传闻,那白仙子君不是死了么?”
王岩在一旁寻思着这番话,疑惑道:“难道是幽冥来的?”
柳枫一惊,复吟道:“幽冥?”忽的轻笑一声,反倒镇定道:“我不信,我从来都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再者他分明是个人!”
王岩好奇道:“难道是那白仙子君的兄弟?”
柳枫抬目迎视厅下众人,坚定地道:“没有,我敢肯定,李双白根本没有兄弟留在世上!”
那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众人带着这个疑问,陷入沉默之中。
猛然,柳枫将目光转向堂下的刘浩瀚,以无比突然的语气喝问道:“刘将军可否解释一番?”
三百三十三卷灯千障将更疑,屈落支离一尺隔
?长夜不逝,风依旧尽情扫荡,忽闻一阵清凉入厅,瞬即带起沙沙清响,放耳细听,阶庭清风渺渺,木叶微声,白衣人的离去似乎犹在每个人的心间摇曳。
此等时候,难免使人想及不好的事情,就好像鬼影附身,阶前诸人只觉手足冰冷,纷纷揣测不一样的结果,直至柳枫的目光直逼刘浩瀚。
难道说这件事刘浩瀚清楚么?
是了,他一定是清楚的,不然白衣人为何将他视作目标?
就算不是朋友,或多或少亦会是敌人,至少应是认识!正所谓空茓来风,未必无因!
刘浩瀚一袭单衣伫立厅下,浑身单薄,眼神却含着一种冷锐,冷眼向外,桀骜难驯,一点也不惨淡。
他的左臂被缚于背,孤寂的留在身躯上,右肩一抹长袖空落落直垂向地面。
独臂畸形,使人见之呼吸停止。
大厅虽然方才遭受过破坏,但也仅仅损了一根红柱,灯盏仍自各处亮起,室内仍显精致华美,分分透着辉煌,这便更衬得这个独臂人的存在可怜而又可笑,多少亦显得滑稽怪异。
然而了解他过去的人,一定笑不出,柳枫此刻绝不会因为他的外貌而心生嘲笑。
周身一室烛光,光影弥盖,将刘浩瀚的心情弥盖的模糊起来,须眉都已被映出点点惨黄,常年冷肃的面颊冉冉升起些许深沉。
他长吁口气,平静半刻,转目回视众人一眼,见众人无不齐盯自己,心中嘎笑两声:“严肃了许多年,这一刻终于可以不用辛苦了!”忽然身形歪倒,箕踞坐地,面向柳枫笑道:“太尉看我识他么?如果太尉认为我刘某识得,那就识得,如果认为不识,那便不识。一切全凭太尉决断!”神态悠闲,毫无拘束之礼。
柳枫亦被他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态惹得长笑不止,随他一起笑,一面笑一面从堂上走下两步立定,抬手朝四下一挥,士兵们看得明白,原来是要为刘浩瀚松绑,虽然颇为担忧,但也依命上前照做nAd1(
刘浩瀚随即振衣,神情显得极为闲散,振衣过后,履带随手一扯,衣履尽数敞松,衣襟跟着敞开大片,袒胸露腹,赫然可见胸膛几处深深地刀疤,年久未及愈合,稍显模糊,但仍是依稀可辨。
这一刻,一室诸人都不免心头酸苦,一时间,再也没人计较这个独臂人的不敬。
今夜面对柳枫,刘浩瀚居然如此随意,平日的严肃作风尽皆不见,全成了倨傲,幸好柳枫也没在乎他的倨傲,任由他做着自己的事情。
士兵们一时不知道刘浩瀚欲图作甚,只得持械将其围拢,时刻警惕着。
刘浩瀚始终不曾抬头,只低首从衣内解下一双系牢的草屐,抬腿甩足三下,三蹬三甩,脚上锦屐顿被甩脱七尺开外。收回光脚,草屐拾在手心,放在目光下,他以手抚慰,良久未移开,那草屐显然是新编的,虽然它看起来并不十分入眼,但刘浩瀚目中却满含不舍眷恋,面容竟呈现出桑沧。
终于他还是放弃了心中不舍,小心翼翼地套上草屐裹住脚踝,忽又抱膝,左手拨弄着胡须,笑望柳枫道:“李太尉既已知晓那些事情,何必要多此一举呢?不过——既然你随意,那么我也就收下了,不再与你客气!”
柳枫心中趣味横生,双臂合抱,打趣问道:“不打算走?”
刘浩瀚只管含笑摇头,忽而目光又转向柳枫,道:“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咱们就不需要继续打哑谜了吧?”
柳枫顿时铿锵道:“好,你爽快最好不过了!”莞尔转身,回堂中坐下,敛容问:“当真不识方才那人?”
刘浩瀚一面捋须,一面左右摇首,不徐不疾地答曰:“不识,不识,我亦是初次见到此人,连他姓甚名谁亦是不知!也是才从太尉口中得知他的面相原是闻名江湖已久的白仙子君!”
柳枫接话道:“再若问你,你定要答我连那白衣人为何要来杀你,也是不知了?”
刘浩瀚诚恳道:“不错!”罢了,看过柳枫一眼,认真地道:“他道欲带刘某人去见一人,但真假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转眼工夫,他便突然狠下杀手,看来刘某就算当时随他离去,亦是一死!”
柳枫端坐在堂,顺着话茬道:“如你道来,他显然早已打定了这么做!”目光及闪,又冷问道:“他欲要你见谁?”
刘浩瀚缓声道:“自是隐藏在这件事情幕后的那个人,也是害苦了我这条命的人,你该知道是谁!但他们究竟是否真正相识是否一路,我亦不敢保证!也许是有人想杀了我,再借机转移目标,又或者欲盖弥彰,总之都有可能!”
这番话倒言的在理,毫无虚假之词,柳枫亦是明白人,不会听不懂!当下低首凝眉,暗自琢磨道:“声音面相俱与李双白无几,这便令人匪夷所思了nAd2(可若是李双白,何以会与朱室为伍?应该绝无此可能,他们之间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摇首,否定了这个看法,望向刘浩瀚,心中一笑,道:“这么说,你承认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你做的?”
刘浩瀚也面无惧色,依势回道:“相信不认也不行了。”顿了一顿,道:“濠州城守卫森严,近一日,你常防备我,又暗中打探我的动向,我已料得会有今日!”
柳枫借话反诘道:“那是你实在可疑!”
刘浩瀚面色一紧,捋须的手指跟着停下来,不解道:“哪里可疑?”
柳枫徐徐道:“因为前夜大雨交战,众将皆在拼命,事后多数已负重伤,唯刘将军毫发无损,这实在太过蹊跷了!”言语神态颇为自信。
刘浩瀚黯然,垂下目光轻叹:“我本来也就不会水性,何况仅有一臂,落在水中,为人所救,亦是正常!”
柳枫轻笑:“堂堂的刘将军,一身豪气胆量,大小战争历经无数,何俱如此?纵然是一时阻碍,也绝无可能阻止你的力量nAd3(可你安然无恙之后,居然轻易离去,这可不像浴血杀敌的刘将军!再者那一晚上,期间更足足两个时辰不见影踪?”
刘浩瀚闻言已知柳枫当晚定是派人查探过自己的行踪,不然不会如此清楚,更是无奈道:“你查的真仔细!”
柳枫依势接道:“整晚冒雨对敌,折损士兵上千。受伤之人,我作为领兵主将,自然是要慰问的,若遇阵亡将士,则焚香凭悼,而他们的家眷也需要安抚体恤,如此才可保证上下齐心,共诛外贼!就算我不亲自做这些,也会派将领去做,就算当时不做,也会及时告慰亡灵!”
刘浩瀚深深地叹了口气。
柳枫一笑,又道:“事后我托王司马找人一一盘问,欲找出营救刘将军之人大加犒赏,结果——”目视一旁的王岩一眼,王岩立刻行出确认此事。
刘浩瀚仰首再一叹气:“结果你们肯定找不出,因为她非兵非卒,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
柳枫阴诡地笑道:“我若是你,就会想办法早些走脱!”
刘浩瀚不住摇首道:“走不得,走不得,我已成为众矢之的,他们要我暗中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又岂容我擅自走脱?”
柳枫道:“可留下来也非妙策!”
刘浩瀚长叹道:“早已料得了!今夜你命所有人齐齐出动,我已知事情必要不久暴露于人前!便索性……”
柳枫冷道:“没有这件事,我今夜也一定揪你出来!”目光突然转寒,一字一字,咬牙道:“泗义失去的一条手臂,必要为他讨回公道!”
刘浩瀚被他目中寒光一慑,心头剧震,竟泛起一股凉意,略一压下心神,道:“你欲如何处置刘某,悉随尊便!我打定一死,业已托人留书于我那五个兄弟,相信他们会明白的,他们既已安心留于唐营,也好啊,反倒是我这个大哥,拖累了他们五人,这件事与他们不甚相干……”
柳枫眉目轻蹙道:“我心中明了!”
刘浩瀚不免微喟:“看出来了,今夜只有我刘某人是个特别!”神色颇为沮丧,亦夹着几分孤寂。
柳枫抬目将之神情收入眼中,道:“也是刘将军肯给李枫这个机会提早揭露真相!”目光转落,忽又好整以暇,道:“这件事,个中来龙,我还不是很明白,你可以给我们讲一讲,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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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浩瀚深叹:“讲与不讲,我都走不出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柳枫蹉乎,口气强硬降下一分:“你虽一人之力,但方才厅中混乱之时,应付几个护卫是不成问题的,你却没有离去,难道今晚上刘将军此举不是想告诉李枫一些事情?”嘴角浮起一笑,颇有深意地道:“何况既然都是一个下场,说与不说,只在于多费些唇舌,多耽误一些功夫而已。决定权既然在我,我不觉费事,你说出来,可以多望望这个人世,纵然只有一个时辰,于你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刘浩瀚扭过身,双目瞥向旁侧,长吁一声:“尘封的往昔,说来作甚?”眉间现出忧愁,不知从何说起,或可言之不知如何道尽,良久喟道:“何止是你们不敢相信,这件事就连刘某自己,也是难以置信,至今犹在梦中!”
柳枫一呆,由话中听出几分无奈,料刘浩瀚必有隐情,虽然刘浩瀚不愿意讲,但这却是决定其生死的关键,也是他心头难以去掉的疑惑,于是语气放松,借势忽问:“你与衡山五位兄弟没有感情?”
刘浩瀚一愕,还未及时反应,愣愣地道:“刘某与诸位贤弟乃是生死兄弟,你此话怎讲?”
柳枫看在眼内,眉头略扬,忽然兴致盎然道:“如若不然,刘将军为何私通敌寇,而置生死兄弟性命于不顾?”
刘浩瀚闻之愕然,说不出话来。
柳枫蹶然起坐,漫步走出,肃容道:“月前,四方镇陷于朱室之手,水如筠、冷寒玉、呼延迎春俱一道相助于蓝少宝迎贼,刘将军该不是忘了水如筠险些命丧的事情吧?”
刘浩瀚垂下首,良久惨然长叹:“是,我这个做大哥的,对不起水兄弟。”
柳枫猛然目光冷锐,直逼他尖声道:“这可都是因你通贼的一句话!你的五弟水如筠一条命就几乎葬送在那处泥泞!”手指刘浩瀚,言辞锐利。
刘浩瀚身躯一震,侧首不言,似乎已做了某种决定,面上始终神色不变,坐了半响,忽然恨言道:“无需多费唇舌,你要杀要剐,我刘浩瀚绝不会说个‘不’!”
话音方落,厅外忽来一声:“不能杀!”阶庭外的树梢猛地飞鸟般掠下一人,身姿轻盈,来势如箭,飘落无声,穿一身水蓝色长裙,右手握一口三尺长剑nAd1(
她人立在厅口,柳枫看清她将手一挥,士兵们则立即让出一条道,她一眼望见被人围猎在厅中的刘浩瀚,立刻奔上去跪伏在旁边,搀住刘浩瀚仅有的左臂,抬头目视柳枫,疾呼道:“我爹是有苦衷的!柳哥哥求你不要杀他!”却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寒。
柳枫本见刘寒突然出现,已非常惊异,如今更是讶然,脱口道:“他是你爹?”似乎惊奇于这个结果,似乎又早有料到,但仍然难以置信。
刘寒被他吃惊的神情摄住,惊吓称是。
柳枫思及李泗义所言,紧问道:“昨夜前去探望李泗义的人是你?”
刘寒如实点头。
柳枫恍然间明白一切,神情再无多大奇怪,只是心头多了些苦涩,转瞬冷静,接着问:“趴在泗义床头哭的人也是你?”
刘寒闻言抽泣不止,低头抽咽道:“是我对不起泗义哥哥……”想及李泗义的手臂,一阵哭泣。
厅内一干人却是听得莫名其妙,一会儿明白,一会儿不明白,但一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那就是刘浩瀚有一个流浪在外的女儿,如此这件事便开始复杂起来。
刘浩瀚见刘寒进厅,先是惊愣一阵,后又在一旁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不住地呼着:“孩子,爹大错已经铸成,便再无回头之路,今夜便索性将命扔在此处,你又何苦来这一遭?爹看见你,又怎么能忍心走呢?你若亲眼看爹在此倒下去,又怎能忍住不哭?爹教你好好躲起来的话,你都忘了?”说完这些话,他低下头,眼睛里有泪花闪动,但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已无任何情绪,目中一片冰冷,好似他原本就是个没有情绪没有感情的人nAd2(
他冷冷地端视着刘寒倚在自己肩头哭泣,不住地拽着他的手臂,哭道:“爹,寒儿没忘,但是寒儿实在舍不得爹……”女儿哭成泪人,而他却如同一尊雕像般僵硬不动。
一个父亲,竟然教自己女儿在自己死的时候躲起来,这不得不使人心头苦酸。
柳枫端立旁侧,见之如鲠在喉,最后转向刘寒,失声问道:“什么时候相认的?”
刘寒一边哭一边道:“柳哥哥与青儿姐姐离开太白山以后,我为了打听我爹的下落,赶去南汉寻人探知而得!”
柳枫一愣,好奇道:“你又如何得知你的父亲是南汉人?”
刘寒忍住哭声道:“柳哥哥有所不知,我娘以前留给我一块玉佩,并千叮万嘱玉佩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上次我还拿出来给青儿姐姐看过。玉佩仅乃半块,残缺不全,青儿姐姐自然看不懂,我就索性对她隐瞒了此事,并未告诉她,刘寒其实早就知道了这块玉佩的来历……”说着,掏出了那半块汉室玉佩,刘浩瀚见此也掏出了另一半,两者放在一起,正好合拢,似乎那道裂缝就是为此而作。
合拢成一块完璧,其上的‘飞龙’图腾清晰可见,一面刻着‘刘’字,一面刻有‘汉’字。
刘浩瀚本乃南汉皇族,所佩戴玉佩自是皇室象征。他的堂兄南汉高祖刘岩曾去王号称帝,建立南汉国,其人十分喜欢以算卦卜算国运,经常研究《周易》,更以其内一句‘飞龙在天”为己造字‘龑’,改名刘龑,意为上龙下天,改掉了本名‘岩’,故而这玉佩图腾也来于此,一看便知。
原先刘浩瀚的玉佩被一分为二,是故图腾也仅有半身,天绍青自然看不出,这也是刘寒能够放心的缘由。
刘寒喜读史书,长久钻研其中,对于时下乱世各国境况也颇有了解,而身在岐王府,名门将相更是不少,她自小就疑玉佩来自于皇室,只是不便确认罢了nAd3(
但端木静出现在岐王府附近以她父亲性命相要挟时,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因为端木静拿出的正是刘浩瀚此刻手中的半块玉佩。
太白山与天绍青相遇的那一夜,天绍青将她从端木静剑下救出,她也已清楚她是个皇室中人,然而那夜与天绍青畅聊,她却草草盖过了此事。
并非她有心欺瞒,而是她有自己的打算,何况当夜亲眼所见天绍青与端木静非友非敌的那番对话,她就更想亲自弄清楚个中蹊跷。
后来她果真找到了刘浩瀚,但这些事情柳枫俱不知情,自然心中满是疑问,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寒道:“读书识得一些图腾字迹,再者岐王府曾经亦是一方霸主,总有各种王孙出入,不过有些事情,我不常见到,但是王妃见识广博。我心中疑虑我的身份,可是我娘又不在了,虽然有泗义哥哥,王妃也对我很好,但无人的时刻,还是觉得一个人孤零零的,就萌生了找出我爹下落的念头……”语气一顿,接下话茬道:“有一次,我偷偷地拿出玉佩去找王妃,问她说……”仰首陷入回忆之中。
她当然不愿令岐王妃伤心难过,那一次便半开玩笑与王妃打赌,就赌玉佩上的图腾会是何物,她心中早有定论,定是个飞龙,只是玩味似的一笑,将玉佩放在日光底下左看右看,佯装懵懂道:“啊,王妃,我们来猜它原本会是个什么,如果王妃猜中,我便答应王妃一件事情,如果我猜中,那王妃就要答应寒儿一件事情,我猜会是金蛇……”
故意猜错,她道王妃是个妇道人家,心思单纯,定不会将事情想得复杂。
岐王妃当时坐在花园的池沼前面,池沼四周朱栏绣幕,远处亭轩在望。
岐王妃目望园中乔松秀柏,奇石名葩,身后两个婢女替她摇着团扇遮阳,看着刘寒鬼精灵的神态,便更萌生了逮住这个机会的想法。
须知岐王府乃李茂贞开创,李茂贞曾向后唐称臣,南汉也曾向后唐称臣。李茂贞去世后,长子袭爵,被任岐王,岐王妃乃长子妻,广见洽闻,岂有不识刘寒的玉佩之理?多少名门望族,王孙公卿,俱有接触。
她早就怀疑此物,更因此常向刘寒母亲探寻口风。
但刘寒母亲亦是谨慎,她怕泄露身份,岐王府会将自己遣送回南汉,如何都不肯讲出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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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怎料刘寒会询问自己?这不正中岐王妃下怀?她见刘寒藏掖着鬼主意,所图匪浅,内心亦起了捉弄之意,便一笑,拿过玉佩,佯作初识,端详了个仔细,一面
端详一面似忽然开悟道:“应该是个飞龙吧,曾经泗义祖父与南汉一族同为唐室重臣,两家来往,好像他们子孙随身玉佩与这个有几分相似……”
刘寒
闻言赶忙伸手夺了过去,心中既是惊吓又是惊喜,如获至宝似的将玉佩收在袖中,未料岐王妃却在这个时候道:“一定是飞龙,那南汉刘家犹喜《周易》,一直流传
一句话,叫做……”故意想了半刻,脱口道:“‘飞龙在天’,他们的高祖刘岩称帝以后,更以此为自己造字改名刘龑,意思就为上龙下天。”
刘寒已然呆住了。
岐王妃在旁瞅在眼里,见有了八成希望,遂暗自窃笑,话锋一转道:“小丫头,这回王妃是赢定了,明天我就叫人到南汉设法按个图样,拿回来咱们看一看,如若证实我所言不假,那么小丫头你就要兑现诺言。王妃我别的一概不要,只要为我儿泗义讨门亲事……”
王妃倒是真意要讨刘寒为儿媳,她实在心悦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丫头,然而事情过了些时日又有了变化。
柳枫听此面色诧异,道:“这就是当日你与泗义成亲之际无端私逃的缘由?”
刘寒点头,缓缓道:“有天有个人突然来找我,穿一身紫衣,后来我才知道她叫端木静,她说有我爹下落,要我事事听她的,吩咐我暗中接近泗义哥哥,又不时向
我探听岐王府宗亲关系及兵马分布情况,我就怀疑她必有不好的图谋,想脱离她的掌控。谁知她拿出了另一半玉佩。我当时懵了,就像个没有主意的行尸走肉,脑海
里全都是我爹nAd1(”看了身旁的刘浩瀚一眼,多少难言的情绪萦绕心头不去。
柳枫已大致明白了一些,目光转向刘浩瀚,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方道:“如此说来,你们父女相认,也不过三个月?”
刘寒摇头道:“不足三个月,我是在青儿姐姐赶回太尉府那天与我爹相认的。”
柳枫身形一颤,也不知是想起了当日决绝地赶走天绍青时的冷漠,还是因为这句话而浑身僵硬,亦如此时的刘浩瀚。
刘寒蹲伏在地,陷入往事之中,也未留意,诉说道:“我娘临终前,该是担心我的身世一旦揭穿,引人起疑,一直不曾提起我爹的丁点,闭眼的那一刻想告诉我,
却碍于当时王妃在侧有苦难言,我只有到处打听。所幸说出我娘的名讳,南汉京师一些显贵俱是认识,因此很容易就得知我爹的种种,再后来查到我爹沦落衡山数
载,又为柳哥哥收留,我便立刻潜入金陵。那一天临近黄昏,我将随身的半块玉佩放于我爹室内,自己隐于暗处观察,果见我爹见玉流泪,口呼我娘名讳……”
厅内一干人顿时恍然大悟。
刘浩瀚此时也无法遮掩,连呼‘英儿’,又与刘寒哭泣了一阵。
刘浩瀚心思如潮,颤声道:“我的孩子,爹不能保护你,亦不能保护你娘,更一错再错,甘做小人,天理不容,险些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
刘寒截住他的话道:“不,爹为了寒儿受苦受累,应该寒儿担此罪过。”说罢,面向柳枫仰首,眼泪汪汪道:“柳哥哥,我爹受制于朱室贼寇,都是因我而起,柳哥哥可记得你与青儿姐姐离开金陵赶去长安的事情?”
刘寒并不知柳枫与天绍青的恩怨,刘浩瀚并不清楚也未提及,她还不知道天绍青与柳枫所发生的事情,故而一再提起天绍青nAd2(
可往事翻涌,使得柳枫哽咽难言,只得缄默。
刘寒道:“有一次我的玉佩无端失踪了数日,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出现,想来是端木静使计偷取。在柳哥哥去长安的路途,柳哥哥认识了四方阁主,但是我爹一直住
在金陵,不曾得知,故而四方阁事发之时,当朱室有人以我的半块玉佩要挟我爹时,我爹并未料到此事会牵连到柳哥哥身上,后来柳哥哥送信至太尉府派人相助四方
阁主,我爹才知上当,想揭穿这个阴谋,可是——”
柳枫在厅内踱步,慢行慢道:“我一向白鸽传信,擅用澄心堂纸,我所用的书信纸张俱有难以分辨
的特殊药味,而这个习惯——”各盯了他们父女一眼,又看了看旁侧的舒望,目光最终落回在刘浩瀚身上道:“除了望儿及远在千里的李承戬之外,惟衡山六鬼知
情,而此次作战,李承戬并没有随军出战。”言语意味深长,但多数人已听懂了言外之意。
刘浩瀚暗下双眼,道:“我亦知道背叛这件事并不隐秘,迟早为你所察觉!”转脸拖住刘寒,朝柳枫恳切道:“我刘某人别无所求,只求莫要为难我的孩子!”
柳枫转顾他道:“大可放心!”
刘浩瀚长吁口气,忽又面色惨然,垂首丧气,一面苦笑,一面朝刘寒嘱道:“孩子记住了,千万别像爹一样,走错了一步,不敢回头,怕受朋友耻笑,想方设法隐
瞒。可是你却不知,越是害怕事情暴露,敌人便越会以此要挟。如果想回头,就得早作决断,敢于面对事实,承认自己所犯的罪孽,否则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更难
以抽身。如果爹当时不是害怕兄弟们得知后看不起爹,也不会落入他们的控制,你的泗义哥哥如今也不会断去一臂nAd3(爹与衡山众兄弟应诺于李太尉,却又背叛,为掩
己之过,对李太尉横生歹心,爹是个失信的人,无颜面对诸位兄弟啊!”
刘寒顿时哽咽道:“爹!”父女一阵对视,抱头痛哭。
自刘浩瀚逃离南汉国后,被人追杀,嗜血颠沛,与妻亡命天涯。
刘寒两岁,便在一次逃命中,被迫与父亲失散,多灾多难的父女,失散了十五年,再回首,天伦之乐却不足两个月。
猛然,刘浩瀚掀开刘寒,将一口剑高高举起,剑锋直指胸膛。
刘寒退开的瞬间,只觉得右手一松,这才发觉手中只剩下了剑鞘,刹那间,疾呼:“爹,不要做傻事!”
柳枫瞧得分明,连忙道:“刘将军且慢,此事尚有商寰的余地!”
刘浩瀚目光决绝,握剑不松,转头凝视着他道:“事到如今,你比我更清楚个中厉害,又怎么可以不杀一儆百呢?如此何以服众?”
柳枫叹气,道:“至少你该见一见自己的兄弟们,也不必急这一时半会儿!”
刘浩瀚自嘲一笑,低首望剑芒,一面轻抚,一面哀寞着道:“我就是不愿意他们看见,才找了这个夜晚!”
猛听厅外有声音道:“让我帮你!”声未落,刘浩瀚剑尖亦未入腹,一根针细的铁箸顿由胸膛穿出点点锋芒。
刘寒悲嘶声竭,刘浩瀚身子一僵,双眼暴凸,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卧倒的身躯中,一滩血红从他的嘴边蜿蜒流淌。
所有人俱为之一怔,齐将目光向外扫视,只见一个白衣人影蹲在阶庭前一处树杪,那位置恰巧隐蔽,不易被厅门口的灯笼光芒射到。
而方才刘浩瀚父女说话时,二人背后不知何时早已无护卫把守,早在刘寒进厅时,柳枫便教人散开了一条道。
白衣人见已得逞,自是满心欢喜,他所蹲伏的那处树杪,枝头正伸到了他身后的那堵高墙外面,故众人齐望他时,他身形及时一闪,人已无影无踪。
那树杪就像荡秋千似的晃动几番,才慢慢恢复,再看那处,彷如从未有人出现一般。
又是那个白衣人!这是王岩发出的一句话。
何以他会去而复返呢?
舒望已惊怪道:“他刚刚定未去远!”
哎,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
夜依旧,沉寂声中,只听刘寒尖叫一声,向前扑去。
天剑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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