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回到家中不久,父母兄姊也悻悻地回来了,说“青凤班”退了戏,没看到青凤夫人,实在扫兴。得知酒楼里发生的事,解忧的父亲花梁和母亲戴夫人又惊又恼,大骂那“贼书生”和拖累无辜的神武军,夜半方休。
次日用过早饭,一名家丁带着田掌柜来见解忧。田掌柜拿出一个如意结,说是早上打扫的时候发现的,他拿不准是不是神武军留下的东西,所以带过来交给解忧。解忧看着那个如意结,思忖起来:这个绳结是重要的物证,必须尽快给秦朔送去。派个家丁送去吗?还是……自己去?她这么想着,心中一动,急忙找了一辆马车,悄悄地出了家门。
解忧想秦朔的伤势应该还没好,不会这么快就到神武军衙门去,定在家中养伤,所以径直赶往内城东大街的岳城侯府。马车刚到东大街口,一队侯府家丁便把车拦下,车夫问何事,一个领队的家将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躲开躲开,我家公子要率马队出猎,你这辆破车不要挡着路。”车夫听了一肚子气,又不敢得罪,只得将车赶到路边停下。解忧心想:秦统领昨天才受了伤,不可能今天就出去打猎啊。她一面猜疑一面挑开车帘,但见前方群马嘶鸣,旌旗飘扬,一列浩浩荡荡的马队威风凛凛地冲出街口,扬起漫天飞尘,奔驰而去。解忧想看清马上人的模样,却只见十几名衣着华贵、趾高气扬的年轻人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下一闪而过,根本认不清当中有没有秦朔。解忧扶着车篷顶,站起身来,扬着脸看啊看啊,直到再也看不见马队的影子,才怅然若失地回到车中。
车夫气呼呼地说:“这些王公子弟,过的都是神仙日子,啥都不用干,只是白白地折腾我们这些老百姓。姑娘你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解忧凄然不语。马车重又缓缓地向前走,解忧的心伴着“嘚嘚”的蹄声,一寸一寸地沉下去,她似乎看见一道深广的鸿沟,横在路上……
马车停在侯府大门石狮旁,解忧下了车,鼓足勇气,走到角门上对家丁说:“秦统领在府内么?”家丁拿眼角余光瞥了瞥她:“做什么?”解忧说:“若在府内,劳烦哪位替我通传一声,我有事要见秦统领。”家丁们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里放在心上,其中一个摆摆手说:“你这小女娃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家大公子是寻常人等想见就见的吗?走走走,回家玩耍去,不要在这儿搅事。”解忧争辩道:“我真有重要的事,我有样东西要……”那些家丁不听她说完,索性背过身去大声地说笑起来。解忧进退两难,好生尴尬,不由得后悔莽撞前来,自取其辱。
她正在发愁,却听有人说:“这不是花二小姐么?怎么在这里?”原来竟是薛无忌,他穿着一身公服,应是从衙门里过来的。家丁们认得他,都纷纷作揖行礼。薛无忌看这情形,知是家丁仗势欺人,便说:“花二小姐是秦统领的朋友,你们不要阻拦。”家丁们立刻挤出笑脸,向解忧赔不是。
解忧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理睬他们,对薛无忌说:“薛大人,你来了就好。我在街口看到侯府有不少人去行猎,还以为秦统领不在家。”薛无忌说:“统领受了伤在静养,去打猎的是侯府二公子。”解忧拿出如意结交给薛无忌,他笑道:“原来二小姐是特意送这个绳结过来的,真是有劳了。你何不进府亲自将它送还给统领,我想统领他也很高兴见到你。”解忧黯然道:“侯门深似海,不是我应去的地方,还是拜托薛大人吧。也请薛大人帮我问候秦统领,祝他早日安康。”说罢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解忧回到车上,车夫一甩鞭子,就要赶车走。解忧忽然想到什么,忙嘱咐车夫道:“且等一等再走。”车夫将马拉住,问道:“姑娘还要等什么人吗?”解忧不知怎样回答。与其说是在等人,不如说是在等一个希冀吧。
马车在空荡荡的侯府门前等了一盏茶的工夫,这时从大路上来了几顶官轿,前呼后拥的有不少侍从,解忧知道来的必是朝中大官,不愿多生枝节,便将车停靠在侯府夹道旁。一个粗眉大眼的少年从夹道里跑出来,经过马车时,向解忧飞快地瞟了一眼,立刻跑开了。又过了片刻,从角门里出来一个人,站在石阶上焦急地四下张望,这人正是秦朔。
秦朔看不见躲在夹道里的解忧,解忧却能看到他。两人相距不过数丈,解忧可以清楚地看出秦朔眼中的焦灼与期待,甚至好像可以听到秦朔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只能呆呆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身姿印到心里去。
又一阵车马喧闹,秦朔被几名官员团团围住,拥入侯府中去了。解忧默默地看着他消失在高大巍峨的朱门之后,吩咐车夫赶动马车。马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走,解忧倚在车壁上,眼睛渐渐模糊了。
解忧从侯府回来后,变得格外话少,家里人都说是过度惊吓所致,不免有些忧心。这一日午后天朗气清,几个女伴约了她到莲池散心,她推说头痛,一个人提早回来了。刚走到花家门前,便听见有人叫她。她循声望去,左边一条巷子口站着一个少年,正向她招手。解忧走过去问道:“你找我有事吗?”那少年说:“秦公子要我带你去见他。”解忧一听,又惊又喜:“他在哪里?”那少年指着身后说:“他就在巷子里等你呢。”
解忧来不及多想,匆忙走进巷子,突然有人用布堵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一座荒废的小院里,捆了起来。那少年随后进来,把院门紧紧关上。解忧惊魂甫定,发现院里还站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褐衣青年,眉目清秀,手里拿着把弯刀,目光如炬。解忧细看那少年,猛然忆起正是那日在岳城侯府夹道里遇见的人,心中不禁七上八下,想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少年恨恨地说:“就是她!我亲眼看见她把如意结交给那姓薛的狗官,他们是一伙的!高师兄,我们不能饶了她,要给方大哥、云姊姊报仇!”那青年走到她面前,冷冷地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是蛇蝎心肠,勾结官府害人性命。我从来不伤女子,今天却要为你破个例了。”解忧吓得花容失色,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好拼命摇头。那青年皱了皱眉:“你还有话要讲么?好,我让你讲,看你怎么狡辩!”说罢取下解忧口中布絮,解忧急忙说:“你们误会了,我没有害过什么方大哥、云姊姊,你们找错人了。”
那少年厉声说:“你还不承认,那天不是你把如意结交给官府的吗?”解忧说:“我是将一个如意结交给了朋友,那和害人性命有什么关系?”那少年说:“如果没有那个如意结,官府的人又怎么会找到方大哥和云姊姊?他们被你害惨了,你还在这里装可怜!我饶不了你!”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便要向解忧扑来。
解忧惊叫一声,眼看刀锋当胸刺来,院门猛地被人一脚踢开,一条青色身影飞入,在解忧眼前一晃,少年“噔噔噔”向后倒退数步,短刀已落在那青衣人手中。解忧定睛一看,这人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青蓝色长襟布衫,容貌略有几分眼熟,但又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另外那两人吃惊不小,一起抱拳行礼道:“师父!”
这人掂了掂手里的短刀,沉声道:“你们真是有出息了,居然背着我做这种事!”解忧听他说话的声音,更是耳熟,再仔细回想,险些惊呼出声,认出他是前几日在酒楼中胁迫过自己的青衣书生,只是今日变得面白无须,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想必那日是作了改扮,故而相貌有所不同。
那少年咕哝了一声:“我们是来给方大哥、云姊姊报仇的,又不是做坏事。她把如意结给了官府,祸端都是她挑起来的。”这句话明显没了底气,愈说声音愈低。书生看了看姓高的青年:“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那青年俯身跪倒:“师父息怒,这都是我的主意,不关小冬的事,请师父责罚我一人。”那少年闻言也跪倒:“师父,是我让高师兄来的,请师父责罚我吧!”
书生叹了口气:“你们都起来。小冬,你为花二小姐松绑。”待松开解忧手腕上的绳子,书生对那两人说:“我知道方兄弟、白姑娘的事让你们很难过,但凡事都要问个青红皂白,你们贸然就找人报仇,岂是侠义所为?方兄弟不在了,赔上花二小姐的性命,就能使他起死复生么?”那两人屏息静气听他的训斥,一句话也不敢说。
解忧没料到他居然是这两个人的师父,不由满腹困惑,心里又极是惊恐委屈,站在一旁好生难受。书生背着手在院里踱了几步,紧锁眉头看了看解忧:“花二小姐,我曾说过此事与你无关,但时至今日,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你已经卷了进来,再想全身而退,只怕就很难了。”解忧定定地看着他:“那你打算怎样?”书生略一沉吟:“我们有位朋友受了伤,想寻一处安心静养的地方,贵府上倒是十分合适,还望二小姐能帮这个忙。”
这话字面上客气,语气却是软中带硬、不容置疑,解忧心想不答应只怕走不出这扇院门,只能先应承下来,于是便说:“好吧,我想办法就是了。”书生说:“多谢,我稍后就把那位朋友送来。小冬,你陪着花二小姐,凡事听二小姐吩咐,不要自作主张。”那少年不情愿地答应了。解忧明白留下这少年是防着自己去报官,心中愈发忐忑,不知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