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玉心如刀绞,“娘亲去世不过三个月,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说这些话?难道自己不消父亲一辈子只爱母亲一个人,永不变心。可是这样,自己姐妹摆脱不了孤女的命运,在这男权的社会只能任人宰割。但若不是这样,面临的是什么?后娘吗?那又是怎样的发展?娘亲,娘亲,您会怎么做?”
贾敏最后的日子,夙玉的心好像被荆棘勒住了一般,窒息般的疼痛≡夙玉弟弟夭折,贾敏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心里的枷锁使她再没有舒展过眉头,也再没有离开过病榻。每日里面对丈夫,她强摆出笑颜,维系着林府的平和,可是绯玉能看到那温柔平和不过是一个钵的面具,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赶林如海到姨娘那里过夜已经成了贾敏的习惯,林如海也再没办法在贾敏的眼泪前坚持。绯玉知道,很多日子,林如海不过独处外书房,无人红袖添香。但是贾敏只会在睡熟的姐妹床旁偷偷流泪,喃喃自语。
“娘亲该怎么办啊?囡囡该怎么办啊?老爷,海哥,这可――怎样啊?”
“女儿不该说这些,爹爹这些日子太过忧思,如此伤身,娘亲在天有灵也会痛心‘儿真的不走,靥儿和姐姐商量好了,会好好的尽孝。可是爹爹,您一定要让姐姐上京吗?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吗?”
“靥儿,爹爹自有道理,你姐妹俩自降生一刻没有分开过,此去经年,靥儿去好好陪陪姐姐吧!”林如海不想再提,也到办公时候了,夙玉只好告退。
夙玉一路走,一路想。只觉得无可奈何、无能为力这八个字原来是这样。
有了个可爱的弟弟,病了,知道他会死,爱护他保护他,可是疾病面前她无能为力,四岁的她能做什么?有最慈爱最温柔的母亲,知道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母亲开心些,轻松些,不那么操劳忧虑,但是做不到,她能做什么?现在,姐姐要被送到故事开始的地方了,一切的欢喜或是悲伤,消和绝望相伴的地方,无论支持或是反对,她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正确,无论她能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势态的发展。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只为当一个看客?没用的累赘吗?”
六月江南最是绚烂,有红花绿柳,有燕子锦鲤,有绵绵的阳光洒满脸庞,可是夙玉只感觉到冷,暖风的寒意浸透了骨肉。
“我是谁,林梦涵?林绯玉?林夙玉?绯儿、靥儿、绯姐,二姑娘?夙夙、夙官,小少爷?”
(没用的,我自找的)
“我的选择有没有作用,我的决定是不是错的?!”
“少爷!你又发呆了,大姑娘正在收拾,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啊?”
说这话的是夙玉的贴身丫环雨鸥,比夙玉大几个月,白净秀气,左边眉梢上一个极小的红痣,一笑起来,双眼弯弯好像浅浅的月牙儿。夙夙夭折那时候,绯玉也确实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也就接替了夙玉的身份,成为了林府的小少爷,雨鸥就是那个时候入府的。雨鸥本是奇怪为什么明明是个极俊俏的小姐,却要唤作“少爷”,被姚奶娘教育了一番,好像说是为了好养活什么的,果然雨鸥后来照顾夙玉不是一般的用心,倒让两位嬷嬷奇怪,才知道她的弟弟就是被扮作女孩养的,也是算命的说的,只可惜家乡闹时疫,全家只她一个活下来。
雨鸥是夙玉的贴身丫鬟,不可能瞒她,只能盼这个女孩懂事嘴严,贾夫人选择她给二女儿自是过了眼。而雪雁是黛玉的贴身丫环,家生子,比雨鸥还要大一岁,虽然长得粉嫩的娃娃脸,其实也是心理有数的孩子,黛玉姐妹亲厚,夙玉的身份也是瞒她不得的。本来,受原著影响,夙玉对雪雁多少有些提防,后来一想,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结论呢,前八十回雪雁不出挑,但谁知她不是一个麝月般低调的人呢?
四个孩子一起玩耍一起长大,还有一个女孩,比雪雁也大不了多少,但是只和奶娘们笑嘻嘻的陪在身旁,那就是贾敏新收的小丫鬟青罗。
“少爷,可是来看大姑娘的?姑娘正念道呢!你来的正巧,快劝劝姑娘吧,眼睛又要肿了!”打开绣帘的这个穿青背心、梳着两个团髻,说话时不小心露出一颗小虎牙的小女孩就是青罗。夙玉笑了和她打个招呼,迈过门槛,就看到正在收拾东西的姐姐黛玉了。
黛玉拾掇得显然不是自己的东西,有扇套,有绦子,还有几件男孩子的绸衫,已然忙了好一会的样子,针线包全敞开着,眼圈也红着,手帕丢在一旁,看样子也早湿了。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些活,你让妈妈们和缃绫姐姐她们帮忙就好,就算忙不过来,也不兴掉金豆啊,你看你看,我好好的俏姐姐,都弄成兔宝宝了!”夙玉走到床边就要Сhā手,被黛玉拦了下来。
“靥儿不许动,坐那里,这些东西你一样不许碰,我好不容易才理清的!”黛玉一指旁边的绣墩,毫不客气。夙玉也只好坐下来看姐姐忙活。
黛玉一边整理一边说,“这些本来是让你夏天穿的用的东西,谁知娘亲病了,都没有顾得上。个结尾,姐姐就给你续上,你不许嫌,我是不许别人来做的!”
夙玉知道黛玉自知道自己要离家上京,就一直没闲着,拣出贾敏为家人准备的针线,不顾大病初愈,亲历亲为,已经忙了好些天了§玉近些年参与理家,和贾敏学习女红。她身体娇弱,贾敏教她本来一是因为大家的小姐针线不动让人笑话,二是因为黛玉读书太过劳神,三也是因为女儿总是养病,总要打法时间不至于太无聊。可她虽然天分极高,但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少精力?不过是个玩意♀次劳乏,着实是她有生以来未曾碰到的。她强撑着做针线,已经好些天了,连爹爹亲劝也不听,前天才续好了娘亲给爹爹作的一条绦带,然后就忙着给妹妹做针线了。
“你看,这个香袋我做好了,颜色好象是这样子,夙夙你就将就一下吧,不许弄坏了!还有,这夏天的衣服,娘亲说要亲自扎花的,才绣了几朵,剩下的紫薇花我比着绣的,总是不好,要不然,你就收起来罢。还有这个,”黛玉一扬手里的绣活,生生将夙玉满心的感动赶了个干净,“我紧紧,后天一定能做完,夙夙,你喜欢什么花样的?芙蓉花的好不好?”
那是一个水蓝的肚兜――
我的内衣――
“姐姐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你还是好好养养,这些日子都累坏了――”
“不行!你那针线,连个扣子都做不好,照着牡丹能绣出钟馗!”黛玉眼圈又是一红,低声泣道:“姐姐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给你做一回针线,你就别拦我了。”夙玉也红了眼圈低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了一下,夙玉笑道,“好了,姐――,夙夙知道了嘛,我一定好好的练针线,不会那么丢脸的了。”
黛玉勉强笑笑:“你那有什么功夫,现在这样子,要是拈起针线来绣花不怕被人看到?”
“我会背人的――”
姐妹俩嬉笑了一会,谈起了以后的日子,互相嘱咐了一大篇话,黛玉继续自己的针线,夙玉呆呆的看姐姐刺绣,端茶送水说说笑话,一天的日子就过去了。
这天夜里,碧纱橱里两姐妹照样悄悄地挤在一起睡,接着说悄悄话。
“姐姐――”
“嗯?”
“姐姐我不要荷花的,我喜欢刺大的玫瑰的,刺比花多才好呢――”
“嗯――?”
外床上,王奶妈偷偷擦去眼泪,而姚奶妈听到女孩子的悄悄话,拢紧自己的被子,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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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赴京,荣国府一再叮咛一切从简,随去的仆人便只有王嬷嬷和雪雁,可是夙玉很不放心,和父亲商量之后,让管家娘子也是贾敏的陪房李睦家的亲自送她们上京,并负责大小姐上京的礼尚往来,待一切安排好再回来。夙玉除和姐姐商议,还私下嘱咐了雪雁姐姐好多话,事无巨细,尤其在意鸡毛蒜皮,被王妈妈听了直笑,可是笑过后顿觉心酸,也好好的安慰了绯姐,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
待到上京那日清晨,黛玉站在船上久久不愿回舱,白色的披风被晨风吹拂,好像风中摇曳的百合≈如海破例容夙玉在码头奔跑,追着船跑了好远,衣裳被吹得凌乱,直至那艘大船消失在江面的薄雾,
“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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