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坐在炕上，平摊了要熨的衣服，垫上半湿的洋巾，正提着熨斗仔细的烫着。窗子阖的很紧，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宝珠身后却放着一座麻姑献寿的打扇，上满弦，一下一下的给她扇着半干的头发。
“哗”的一声，听到珠帘的响声，宝珠连忙挺起身子，想要把弦阖上，瑞珠已经挑开嵊，进到小隔间来了。宝珠暗自里吐吐舌头，等着听瑞珠姐姐的教训，果然，瑞珠随口就问：“有这么热吗？这机关就这么稀罕？”宝珠笑道：“姐姐瞧，这屋子里里三层外三层，一丝风都没有，我才洗了澡，又要熨奶奶的衣服，这半天头发溻在身上，也挺不得劲儿。”瑞珠瞧宝珠，果然洗得脸蛋粉白，一头乌发素素的挽起，披在背后，垫了一块洋红面巾。瑞珠点头道：“正对着吹，不是玩的。”随手打开了自己的妆匣，挑出把牛角梳子给宝珠一下一下的通头发。
宝珠被挡了风口，瑞珠又梳的她怪痒的，正待和瑞珠说，却见瑞珠直着眼睛，心里不知想什么，心里一冷，忙若无其事笑和瑞珠说。瑞珠一愣，忙收了手，摸摸头发已经九成干，就让宝珠去梳头，自己接过熨斗。宝珠撇撇嘴，提醒瑞珠已经熨好了。瑞珠一愣，埋头叠起衣服。
宝珠心里明白，小蓉奶奶这“病”是好不了了，瑞珠心里没鬼才怪。
那姓张的先生确有学问，不多几付药，奶奶的脸上就有点子血色，可转天大爷来探望一次奶奶就病的撑不起身――瑞珠当自己不知道，把自己支出去，但奶奶耳朵上的印子是谁咬的？还有前日，瑞珠颈子上紫血淋子，奶奶的指甲都断了两根――
还好自己年纪小。
宝珠叹了一口气，道：“姐姐也别太苦着自己，奶奶这病――大夫不说过了一秋一冬就成吗？这也快开春了，指不定哪天奶奶就大好了呢？”瑞珠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咬了嘴唇看了宝珠，默默摇了摇头，手里仿佛没了力气，熨斗“啪”的掉到了地上，把宝珠吓了够呛，连忙拾了起来，探身看可卿屋里没有动静，才松了气。又见瑞珠呆坐在那里，几乎流出泪来，也是无话。
半晌，宝珠没话找话的劝瑞珠不必太忧心，说道大奶奶和蓉哥都在找好药，许是还要到寺里祈福，又说道秦大爷明日还来瞧姐姐，“那府里秦家老爷也是挺忧心的――”
瑞珠却接了一句：“这么个好姑娘，自然要指仗的――”低头蚊声道：“舅爷喜欢到这里，也未必是为了姐姐――”仿佛找回理智，瑞珠闭了口，把衣服收到柜子。回过身，见宝珠对着铜镜梳了一对丫髻，一边Сhā了根玳琚子，一边却戴了只宫花红梅，点头笑道：“这个花衬你，奶奶把花赏你倒好！”又问：“这簪子看着眼生？也是奶奶赏的？”宝珠道：“是银蝶姐姐送我的！”瑞珠“噢”了一声，看着宝珠不语。
宝珠正想这该不算干系，外面一个婆子却来传话，说小蓉奶奶家里来人了，“说是小蓉奶奶的教养嬷嬷”。
瑞珠宝珠一个忙让，一个去唤可卿，都奇怪奶奶家里何曾就有过“教养嬷嬷”？
“小蓉奶奶嫁过来时连陪嫁丫鬟都是年纪小又不中用的，我是大爷（奶奶）派来的，连奶妈都没有，几时又冒出个教养嬷嬷？”
宝珠迎到门外，却见到一位身着蓝呢氅衣的中年妇人，吓了一跳：这妇人神色寡淡，气质端庄，容貌是极好的，就是嘴边的法令纹极深，令人见而生畏№上的氅衣本不是婆子该穿的制度，她竟还包块寻常妇人的楮色头巾，不伦不类≯光却好生厉害，被她看一眼，宝珠竟然不敢大声出气，连忙低下头请了进去。
这边秦大奶奶昏昏沉沉听了瑞珠的话，忽然就坐起来，一脸欢喜的说请进来，一边又忙忙的让瑞珠伺候她梳头换衣裳。瑞珠道奶奶莫要累到了，可卿含泪笑道：“那是不成，嬷嬷行事最严格的，可不能让她老人家灰心。”
可卿自幼缺少母亲关爱，是由保姆一手养大的♀位保姆深明大义，不苟言笑，就是这天登门拜访的“蒋氏”。可卿见到蒋氏便哭倒在嬷嬷怀里，泪湿满襟。蒋氏抚着可卿的头，虽是无语，却是动容。待双珠劝止了可卿，可卿就搂住蒋氏询问别后事宜，“嬷妈，您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我回门还想让您看看可儿的夫君，可您怎么就走了呢？”蒋氏笑得慈爱：“姑娘出阁了，我老婆子还呆在秦邸做什么？这府里是好人家，姑娘嫁进来我还有什么可以操心的？还不得享两天――”她忽然顿了下来。
“嬷妈？”可卿诧异的抬起头来，蒋氏却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可卿心里忐忑，连忙擦了擦脸，小声道：“可是我仪态不端了？”低下头赧颜道，“可儿是蓬头垢面让嬷妈失望了。”蒋氏抚摸着可卿的手和脸，笑着说“不，大姑娘总是仪态万方，没失咱们家的风范。可姑娘也真是的，年纪轻轻怎么就病成这个样子？”可卿心如刀绞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伏在蒋氏腿上，再不肯抬起头来。
“姑娘自幼是这秉性，老奴本是放心，现在看来倒不是，姑娘――，可是――”蒋氏压低了声音，“可是姑爷欺负你？”可卿摇了摇头：“蓉哥虽然年轻，可是对我很好――”又笑道：“等会儿我请嬷妈看我夫婿！”“那可不敢，姑爷可是我的小主子。”蒋氏四处看了一下，皱起眉头，“姑爷不住在这屋？”宝珠Сhā嘴道：“奶奶病着，我们大爷大奶奶怕蓉哥烦着我们奶奶养病，才让我们爷搬到书房去的！”蒋氏猛的回头瞪了宝珠一眼，才慢悠悠的问：“姑娘怎么病的？就一直这样？”宝珠被吓到，心里突突的跳，接不上话，瑞珠连忙回到：“回秦家妈妈的话，奶奶的病我们大爷请好大夫看过，说天暖了渐渐就好。”蒋氏看了瑞珠一回，也不答话。可卿笑道：“瑞珠宝珠是大爷奶奶送给我的丫鬟，最是忠心体贴了！”
说了一会子话，可卿药劲上了，恹恹的搂住嬷妈不松手，蒋氏服侍了可卿一回，待可卿终是舍不得昏睡过去，蒋氏给可卿抿抿鬓发，掩上了被衾°不出声的出了里屋，宝珠瑞珠跟着这嬷嬷的身后，觉得这婆子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气派，让人屏住呼吸不敢高声。
“这般寒酸，又这般派头，奶奶家里哪找这么一镇海太岁来？”宝珠揣揣，忽然蒋氏回头，看的是瑞珠，宝珠松下气来，却见蒋氏从头到脚的端详瑞珠，把瑞珠看的站立不安。想起前瑞珠平日里虽然爱端姐姐架子，对自己却是真心，就解围道：“嬷嬷，前面预备酒菜，请嬷嬷到前面慢用呢！”这蒋氏转过头来扯了嘴角看着宝珠，道：“不必麻烦府里这般麻烦，我今天是赶着出城的。倒是劳驾珠姐儿，把你们奶奶平日里服的药方子给我抄一份。”宝珠的心退又跳：“这我得去问茶房，我不识字的。”“噢，那不打紧，我也不识字。不识字才少是非。不看也是一样――”蒋氏抿了抿耳旁松了的头发，掸掸衣服就往外走。宝珠忙留客，说奶奶舍不得蒋氏，说什么也得秦氏醒了再走，又说带些点心雇车的钱。蒋氏却是苦留不住，跟着带路的婆子足不沾尘的出去。
宝珠正怪瑞珠也不帮忙留客，却见瑞珠傻呆呆的立在堂屋正中，一只手掌握住脖子，秀气的小脸，抽干的血液似地惨白。
“瑞珠姐姐，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