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似流水从指尖划过,莫漓呆在宫中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清晨醒来已不见了他的身影,直到夜里才会感觉到他蹑手蹑脚地躺到我身旁。他以为我已睡着了,只轻轻地揽着我,幽幽的叹息疲惫而倦怠,让我心疼不已。
虽然,我从未刻意打听,但是也隐隐有所耳闻,宫中的争斗日益激烈,皇上南宫元澈龙体染恙,虽经御医医治已痊愈,却由此念及身后之事,再次提及欲立其嫡子南宫兰兮为太子,并暗中授意礼部尚书,让其越众而出,上奏章恳请皇上早日立储。
朝堂之上,两派大臣据理力争。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一派人声称,皇帝乃真龙天子,其子南宫兰兮理应继承大统。而以丞相王书简为首的一派则质问皇上为何不信守登帝时的诺言,百年后让先帝之子南宫兰若继承帝位。两派大臣唇枪舌战,各不相让,最后老丞相王书简以头触柱,血溅当场,满座哗然,才让南宫元澈挥手道:“立储之事稍后再议。”
立储之事又暂时搁浅,面上虽然一时风平浪静,然而各股暗流却在貌似平静的水面下波涛汹涌,倾轧相斗。老丞相王书简伤重,被抬回府中,却有朝臣在皇上跟前挑拨,说他以死相逼,胁迫皇上,实属大不敬,皇上盛怒下,着人封了丞相府邸,缺医少药下,老丞相已昏迷数日。又有数位老臣受到排挤倾轧,辞官的辞官,外调的外调,一时朝野间风云变幻,人人自危。而莫漓处在夺储之争的风口浪尖上,他的压力和重负,我即便知之不多也能感受得到。
莫漓从不对我说朝中的事,我知道他不想我担心。他不说,我也不问,看着他日益消瘦,眉头轻锁,我真的是爱莫能助,只能以默默的柔情关怀,来化解他的烦忧。
这一日,他回来的颇早,神色哀伤凄迷地坐在椅子上,身姿僵直。我将一杯以莲心冲泡的清茶递给他,希望苦涩的莲心可以冲淡他心头的愁扰。
他接过来,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肩背似乎松弛了下来,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将脸孔埋在手掌里。我从未见他如此无助,禁不住上前将他揽在怀中。他坐在那里,抱着我的腰,将脸埋在我的裙褶间,浑身轻颤着,半晌方哑声道:“老丞相伤重不治而逝,皇上在金殿上怒斥他以下犯上,以死相逼,胆大妄为,并下旨抄家,男丁流放,女眷收为官奴,几位老臣为他求情也受牵连,皇上消官夺爵,令他们闭门思过,其余人等再不敢多言,我……连为他的家人求情都不能够……”他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已带了呜咽之音。
想到当日在南城门外迎接公子兰若回朝的那位须发皆白,刚直不阿的老丞相,我也是心中恻然,谁料他死得这等惨烈。他的家眷亲属们昨日还是锦衣玉食,高贵风光,一夜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命运的颠覆将带给他们多少的血泪屈辱?
莫漓一拳砸在几案上,拳头砸出血来,他从我的怀中抬起头,眼中有抹雪亮的恨意决绝,“我南宫兰若发誓,老丞相不会白死,他的家人也不会永远为奴为婢,这笔账我早晚要跟他们讨还……”
我一时语塞,我想告诉他自古帝王最无情,通往权力的路上一路荆棘,血流成河,由人骨铺成;我想劝他就此罢手,不要在无休止的争斗倾轧中迷失了他的善良温和;我想哀求他与我离开这里,归隐山林,做一对不问世事的神仙爱侣……
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拥着他。我知道这是一场你死我活,成王败寇的战役,而莫漓……不,应该说是南宫兰若,他从一出生,就注定没有选择,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