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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怀念一棵树 > 5

5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冬天,我在仓库冰冷的池子里捞鱼。大家裹着厚厚的棉衣,穿着高高的套靴,带着橡皮手套在海水池里把鱼捞到框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光着脚丫子,光着手在池子里捞鱼。我的脚木木的没有一点知觉,我指着套靴说,我要那个,老板说,你个傻子你要那个­干­嘛。现在我才知道穿那些东西完全是多余,看,我的脚木木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既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疼。可是过了几天,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的腿上起了许多红­色­的小包包,被子一盖就奇痒无比。我痒、我痒,我乞求的看着他。他声洪嗓大的吼道,你是只猪啊,痒,你不会自己挠。我吓了一跳,缩着身子不敢吭声。红­色­的小包包,一沾水也痒得不行,那天我站在池子里挠痒痒,啊——一声熟悉的惨叫声传了过来。是她,是那个会唱歌的百灵鸟,我不顾一切的爬上池子,拼命的朝隔壁跑去,轰、砰,两扇门应声倒地,一个凶狠的女人拦在我的面前,我推开她向哀号声冲去,一股热气狂乱的在门前升腾,她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喷水的莲蓬。我关掉热水把她抱了出来,面目可狰的中年­妇­女站在大厅里,一手Сhā腰一手点着我的鼻头说,给我放下,不关你的事。老板跑进来,啪,扬手给我一个耳光,吹着浓密的胡子吼道,多吃萝卜辣­操­心,滚回去。我恼怒的放下她,气冲冲的朝仓库走去,她绝望中带着一种恐怖而渴望的目光。

当天晚上,我无法入眠,除了那双绝望的眼睛还有疼痛难忍的双腿。我对自己说,明天更美好,可是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的腿却越来越疼。我只能一走一拖的跛着腿去池子里捞鱼。老板浓密的八字须一鼓一鼓的,你不要给我偷懒,不要给我装,你给我痛痛快快的死下去捞鱼。我对他的话特别的敏感,前天,好像就在前天,我听见他的女人在夜里叫嚷,你不吃是吧,你不喝是吧,你就给我装死吧。我我我,我着急的辩解,我没装,我真的很疼。老板虎着脸刚要骂,可她女人的哭声让他茫然不知所措,我的儿啊,是我对不起你呀——所有的人都朝仓库外面跑去。老板的女人抱着那个苍白瘦弱的女孩泣不成声。我一跛一跛的走过去想扒开她的眼睛,一只大手牢牢的抓住我拉回原地,我喃喃的说道,她会唱歌,她会睁开眼睛的。

我一跛一跛的走遍村庄,忘记了腿的疼痛,她挺可爱,她没了,我告诉村里的每一个人。一天夜里老板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拎着一瓶酒和香喷喷的肚丝,来,我们喝一杯。老板说,他很惭愧,受人之托没有照顾好我,为了让我有更好的发展前景,只好再将我送到朋友那儿去。他说作为朋友他要帮我实现一个愿望,我看着马灯跳跃的灯火说,我要去看大草原,然后去看院子里的槐树,他提起马灯说,好的,一切都会实现的。

天蒙蒙亮,海岸还是那样美丽,一辆警车迎面驶来一晃而过。远远的太阳躲在云层里,海面上­阴­沉沉的,只有风在车窗外呜嗷的叫着。

高楼、繁华的街道,匆匆而过的汽车,我终于看见了城市,城市就是由于许多楼、许多人、许多车、许多道路、许多嘈杂的分不清的声音组成的。车开进一个狭长的胡同,停在了一家乱糟糟的餐馆前,我跟在老板的后面朝里走,陈寡­妇­跷着二郎腿坐在收银台一闪一闪的耸着身子。老板把我推到她的面前,我一个劲的往后退,她吃惊的看着我的腿,咦,腿跛了、咦呀,手指也断了一根。老板打着哈哈哈,笑声爽朗,这下物归原主了。陈寡­妇­着急的叫道,哎哎哎,你别走。砰,车门关上了,老板摇下车窗挥了挥手,一股淡蓝的气体在餐馆的门前向上飘去。陈寡­妇­围着我转三圈,从头到脚的打量着我,她拉起我的裤管,手飞快的缩了回去,咦呀,她嫌恶的皱着眉头闪到一边,生怕被虫子咬着了一般。他厌恶的指着厨房,去那边洗碗。

晚上,陈年糕回来了,陈寡­妇­把他拉到一边小声的争论着什么。过会,他过来亲热的拉着我说,今天刚来怎么能让你洗碗,来来来,兄弟为你接风洗尘。他喝着酒语重心长的说,兄弟,我对不起你啊,我带你出来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没想到让你受苦了,接着他举着杯子,我向你赔不是,咕,黄|­色­的啤酒一瞬间就没了,他举着空空的杯子晃了一下。我们是朋友吗?他的手在我的眼前挥舞。我茫然的看着他,朋友?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只有他愿意当我的朋友。他不停的给我倒酒,胡同里有个人仰望着天空,他在看什么呢?我很好奇。陈年糕跟我碰了一杯,你知道他在看什么吗?我摇了摇头。他凑在我跟前,神秘的跟我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流星雨,这可是百年难遇的,这是我们友谊步入新的里程碑的一个好兆头。你只要看见流星飞过,许个愿就能实现。我好奇的瞪大了眼睛,他一把抓住我说,走吧,我们去许个愿。

天空黑乎乎的,星星和月亮都躲在被窝里许愿。我仰着头,陈年糕站在我边上悠闲的抽着烟。一个男从我身边走过,盯着我硕大的头颅。我的后脑勺麻麻的,颈椎也酸疼无比,流星怎么还没有出现?咳,啪,陈年糕吐了一口痰,你再等等马上就出现了。不一会,我叫了起来,啊,那是不是流星,我指着天空中缓缓移动的一闪一闪的红光。是是,快许愿。你许了吗?许了。许的什么愿?我想找个医生看看腿,然后和院子里的槐树说说话。他认真的看着我,会的,一切都会实现的。

阳光还在我眼睛的黑暗里沉睡,陈年糕就把我从阁楼上拉了起来,今天我们去医院让专家给你看看腿。我一跛一跛的从楼上下来,陈寡­妇­不耐烦的在下面催,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的。唰唰,清洁工在扫着大街,沿街的店面紧闭着大门,晨练的大爷、大妈拿着剑和扇子缓慢的走着。车从天桥下开过,转了一个弯,灰暗的房子越来越明亮,经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水泥路开始变得有些刺眼,那个有着“十”字形房子的标志前,满是忧虑的人们,陈年糕说,兄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让我姐陪你去找专家。陈寡­妇­带着我走到医院的门口,你就站在这里,我去排队挂专家门诊,记住我不来你不要走。嗯,我点着头。我坐在台阶上,闻着医院的苏打水气味,当太阳跑到我头上的时候,一个男人拿着饭盒从我面前经过。她怎么还没有来呢?或许还没找到专家。我看着台阶上慢慢变细变长的身影,开始祈祷她赶快找到医生。黑暗吞噬了我的影子,陈寡­妇­还没有出现,不过她从来就不喜欢我,那么我为什么还要等她呢?趁她还没有来,赶快逃跑。我一跛一跛的穿过马路,拖着腿一阵小跑,回头再也看不见医院了。

我在陌生的街道上行走,一个男人从街那边走了过来,他身后高楼的玻璃墙上,在月亮的照耀下发出幽蓝的光,我眯着眼紧紧的盯着他。我的腿开始颤抖,是他,肯定是他,看,他有着浓密的八字胡。轰,一辆车过去了,他肯定还没发现我,可是我的脚不听使唤,腹部灼热的疼痛又升腾起来,我每次都是狠劲的憋着,不过真要尿尿的时候又尿不出来。咯吱,我跛着腿跳了起来,踢开细细的树枝,拖着腿轻轻的挪到树后,躺在树旁不敢动弹。树影里斑驳的月光都是他的眼睛,我紧紧的闭着眼,不要找我,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他走了吗?我探出头去,看见了那个中年男人肥胖的背影。好像不是他,他好像没有这么胖。他额头的一边好像还长了一颗痣。

我坐在树下,无比憎恨马路那边的高楼,因为那片蓝­色­让我心慌,我一看见这样冰冷的蓝,就想起海边的日子,腿就一阵阵疼,一股木木的感觉从脚趾传了上来。我小心翼翼的向后退,不敢抬头看那片冰冷的蓝­色­,咚咚咚,鼓在我的心里擂着,啊,疼,我求求你了,把我的腿拿走吧。我刚一转身又不自觉的向后退,那个男人就是朝那边走的。啊,冷,我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背后高楼那边漫天的寒气扑了过来。我侧身朝马路对面移了过去,接着又转过身沿着街边转个弯向一条窄窄的胡同走去。那个男人是沿着马路向前走的,我躲在胡同里,他不会发现的。

嗯,真香,我吸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胡同里的小餐馆。一个披着头发的女人从小餐馆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冲一个小伙子大叫,快点。砰,我一ρi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趴在地上,这样她就看不见我了。她怎么又跑到这儿来开餐馆了呢?我趴在地上从胳膊肘里偷窥对面,自行车轮从我的面前晃过,白­色­靴子在健美小腿的带动下消失在餐馆里。我流着涎水,忘记了饥饿,恐惧万分的一步步向前挪。我越想快越快不了,两条腿像有一千只疯狗在撕咬。一阵风来,我倒了下去,我讨厌这个城市冬天的风,它像杀手一般,让我胆战心惊。虽然树还是绿的,但风能要你的命,呜嗷一声,我的腿就失去了知觉。汽油的香味里带着一股尘土的气息,我勉强站起来像个木偶,噔噔噔的向前挪。我喘着气坐在网吧边的一棵大树下,对面小卖部里一对老年夫­妇­发呆的看着马路。

那个女人没有发现我,她不会找来的,万一要是来了,我就躺在地上装死。我闭着眼,听见了一种声音,咕——咕——我的肠子在唱歌。嗯,我闻见了米饭的香味,啊,我不能想,我一想就要呕吐。呕——一股难闻的清水像扯不断的丝,我捂着嘴不让我的肠子吐出来。灯光亮起的时候,我停止了呕吐,一只流浪狗叼着一块骨头走了过来,我的鼻子一抽一抽的,一股香味钻进了我的肺腑,瞬间胸口有无数只猫爪在抓。杀了我吧,求求你了,我无比难受的看着那只肮脏的小狗。我伸出手,它舔舔,我飞快的缩回手,不想再受一点点伤害。它看我一眼,摇着尾巴走了。

我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父亲从香樟树下跳出来送我一朵白­色­的槐花,记住,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它。这时两个年轻人从父亲身边走过,在马路对面的小卖部买香烟。阿婆拿着一包香烟,手突然之间断了。大爷从店里冲出来,两个年轻人把他摁在地上,将一把白亮亮的刀子Сhā在他的胸口,一股烟从他的胸口冒了出来。阿婆撞撞跌跌出来举着断了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一袋方便面,两个年轻人把刀从大爷的胸口拔出,嗖,刀柄没入了她的肚子中。她低着头,身子歪了歪倒了下去。两个年轻人踩着阿婆的断手,在店里的抽屉里翻着花花绿绿的纸票,后来装着一大袋食品和饮料,不紧不慢的经过香樟树闪进了那家贴着巨幅海报的网吧。啊,有吃的,我也要去吃。我两手撑地,费力的爬了起来,该死的虫子你就咬我的大腿吧,等我有力气了我会掐死你们。当我挪到大爷身边的时候,我感觉他的身体即将冷却,我跟自己说这不是真的,我在做梦。饼­干­、面包、方便面,真好,我不停的往嘴里塞,咳咳咳,我又呕吐起。吃饱后,我拿着一袋面包经过阿婆的身边,她的手不见了。

我没有杀人,不要抓我,我恐惧万分的拖着跛腿朝前跑,我不停的向后张望。我这样跑一定会被抓住的,我要躲到一个别人找不着的地方。一家小旅馆前停着一辆拖拉机,车上堆着帆布。对,我躲在车上的帆布堆里。我忍着钻心的疼痛,大汗淋漓的爬上车,抖个不停的缩在帆布堆里。不一会,我听见了一个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女人尖细的叫骂,表子下的说好五十块的,穿上衣服就不见了,不是你偷了是谁偷了?你少污赖人,钱我给你了,你弄丢了找我啊!扑通一声,砰,一个人跳上了车,女人愤怒的躺在地上叫骂,臭表子你想白搞,笃,笃,车启动了,女人跳着脚着急的叫嚷着,阿保你们快出来,他妈的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们给老娘剁了他。上下蹦跳,左右摇晃,车颠簸的太厉害,砰,我的头撞着了,砰,又撞着了一下,疼痛一阵阵传来。呜、轰,摩托车的声音传了过来,两个年轻人在叫喊,老杂毛的你给老子停住乖乖的把钱交了,否则爷爷把你大卸八块。呜呜,远远的响着惊人的警笛声,过了一会,四周越来越安静,只有两个骑着摩托车的人在叫骂,轰,我突然之间飞了起来,砰,我掉在了草地上,听见了虫子在鸣叫,这是草原吗?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草原的夜­色­真美丽。我趴在地上不停的发抖,冷冷的夜里我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嗯,我咂巴了一下嘴似乎尝到了那种香甜的滋味,啊,是槐花,只有槐花才会有这样让人*的味道,不对,是草,我闻见自己渐渐冷却的身体正散发出泥土清新的气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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