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元,你说你现在是不是欠我钱。是不是陈年糕欠你钱,现在就变成我欠你钱了。我不管,你没钱就得给我干活。我一下子糊涂了,我没想到陈年糕会欠他的钱,可他为什么要骗我说带我去看美丽的森林呢?外面是森林吗?嘎嘎嘎,他真像一只讨厌鸭子,外面到处都是森林。我将信将疑的走到门口看见了漫山遍野的树,陈年糕没有骗我,这真的是森林,他只是想请我帮忙在这里干活。我想去看看森林。可以,你跟小三去把山上的树抬回来。我在前面走,一个陌生的小伙子跟在我的后面。
水珠挂在叶尖上,轻风一拂缓缓坠下,嗞,落在了地上的树叶上。清新的空气带着一股树脂的湿气紧紧的包围着我。一朵黄|色的磨菇在树下绽放,细小的带叶子的树枝在我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要去森林里寻找传说中的冰洞。树林的前方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树干在雾里若隐若现,你个傻子你回来,我们去抬树。小三在后面拼命的叫喊。嗖嗖的,他从后面追了上来,你这个傻子,你不要害我,过会他要是看见我们没抬树,他会扣我工资的。我看见那些倒在地上沉睡的树,我就坐在山上开始哭泣,树死了,它身上有好多好多的绿叶,你们为什么要杀死它呢?它能听懂我们的每一句话,它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真是个傻子,懒得跟你废话,抬树。他极不耐烦的踢着我。他不明白树有着纯洁的生命,一棵树就是一个世界。他不明白,我在为一个失去的世界而哭泣。他气不打一处的埋怨,老板真是昏了头,要你这么个废物有什么用。我猛的跳了起来,使劲的推着他,你才是废物、你才是废物,我有的是力气。死起来抬树。我含着泪托起它,就像托起一个老人,我要好好的将它埋葬。
晚上,我守在一堆树旁,轻轻的抚摸它们,悄悄的跟它们说我对一棵槐树的思念。月亮为什么是这样的呢?在家的时候,我经常看见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下面是朦胧的村庄和弯弯曲曲的小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明亮与静谧。不像这里月亮总是落到山上的树梢上,连绵起伏的大山看上去黑乎乎的,山里时常会传来一两声奇怪的声音,山脚下空旷的地方就是我身后这排孤零零的房子。我不喜欢呆在那个大大的房子里,因为那里有许多的凶器,就是那些刀、斧、锯子,杀死了山上那些不言不语的树。我只有困了的时候,才摸黑进屋躺在机床上睡觉,老板说我不需要床,机床就是我的床。
夜深了,我没有一点睡意,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实的。可房子里的那些树告诉我,这是真的,它就在我身旁。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拯救那些绿色的生命,我翻出手电筒寻找胶水,我要把一截截的树干粘起来,再把它们种到山上去。阵痛后的树干不听使唤,木胶用完后,我趴在机床上做了一个梦,我在树林里奔跑,鲜花在我的脚下绽放,我爬到一棵树上摘桃子,我从树上掉了下来,轰的一声巨响,大地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清晨微弱的阳光里,一个人在我眼前暴跳如雷,你这个白痴,你有没有脑子的,我吓得一ρi股坐在了地上。他拿着一根棍子使劲的挥舞着,眼睛里的光像一把把致命的飞刀。砰,我的背部发出沉闷的声响,啊,我听见了脊椎断裂的声音。扑通,我趴在了地上变成了弹跳床,他像一个疯狂的孩子,拼命的跳着蹦着。死起来,去山上抬树。我忍着疼痛把那些心爱的树从山上搬下来,看着他们残忍的肢解。从山上下来,我浑身上下都是麻麻的,我想我听话他就不会再打我了。其实他对我的要求很低,只要抬树就没事了。
一天早晨,盐洒在了山脚下空旷的大地上。弯弯曲曲的小径淹没在山林里,半山腰的树林有着火烈鸟一般的颜色,山顶偶尔能看到明媚的黄|色。我低头看看,小径上有我和小三清晰的脚印,一个冷战,寒风无声无息的从身边刮过。我抱着树慢慢退下山,啊哟我的脚后根一阵钻心的疼,身子一矮,手一松,砰,树砸在了我的脚上,我抱着脚轱辘轱辘的滚下山,傻大个,你没事吧,小三站在山上惊叫。我的腿上火辣辣的疼,磨破的裤子牢牢的粘在腿上,小三下来扶着我走到了老板的屋子里讲述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不耐烦的挥着手,废物,出去出去,跟阿宝去抬。他看着手里的麻将,不再看我。我小声的嘀咕,我、我疼。滚啊,死不了。我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抱着腿,想到了逃跑,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回家。我站起来朝远方走去,我每走一步,都有一千条蛇在撕咬着我,我只好走一走,停一停。我捡了一根树枝做拐杖,勉强向前慢慢的挪着。远处有一朵黄|色的野*,还有湛蓝的天空,每走一步我都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一声巨响在我的身后响起,傻大个你干嘛?不好,有人发现了,我拼命的向前跑,但不管我怎么用劲就是没法奔跑起来,剧烈摇晃的身体像一只摇摇摆摆的企鹅。我不敢回头,身后强劲有力的奔跑声越来越近,砰,啊,我的腿断了,我趴在地下看蚂蚁从我的面前爬过,死起来,别想在老子面前装死。我咬着牙不吭声,他踩着我背大声的警告,想离开这里没门。
在这里,我第一次躺在了床上,半个月我没有下床,阳光从上面小小的窗户照射进来,我抚摸它在被子上行走的脚步。小三每天把饭放在我的床前,轻轻离去。老板有时会站在门口斜眼打量一下,然后毫不在乎的走开。我的脚似乎慢慢的不再疼痛,可一个阴沉的雨天,我又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疼痛。那是下床前的第三天,我听了一夜的雨,我的手抓着湿湿的被子,任凭飘进窗户里的雨丝落在手上。第二天,天晴了,疼痛一下子又消失了。
我开始惧怕一种声音,呜,呜,嗞——一截树干从机床上掉了下来。我开始讨厌那座山,讨厌那些永远搬不完的树,我厌倦了每天搬树的日子。直到大雪封山,我才有幸猫在屋子里欣赏茫茫的大雪。老板说这个冬天一点也不冷,不需要炭火,可我的腿有些隐隐作疼,我只好躲在被窝里看窗口的雪花。
春节的时候,老板端了碗蒸肉过来,他说过年了,吃点好的吧。大雪融化之后,山上的树发芽了,我又开始同情那些可怜的树。一天,我眼泪汪汪的站在机床边,扶着那些从山上砍伐的大树,他们说傻子靠边点,不要站在这里碍事。我没有理会他们,老板进来大吼一声,你这只猪,死过来。我一哆嗦,飞速的把手往身后藏。身后的血滴答不停,小三叫道,傻子你出血了,我这才感觉到了疼痛,低头一看我的左小指就在我的脚边。我捡起它捧在手心里,这是我的手指,鲜红的血沿着手背流到肘部滴在衣服里慢慢的泅在一片,渗透出来落在地上。老板气急败坏的臭骂了我一顿,说你是只猪,你真是只猪,活该。他撕下火柴盒黑黑的纸贴在我的小指上,再缠了点布,推着我说,滚出去、滚出去,烦死你,除了会惹事还会干嘛。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理我。
一天深夜,他将一个桃子塞在我手里,语重心长的说,傻子,你朋友托我照顾你,结果我让你受委屈了。我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人还是个好人,你说我让你饿过肚子吗?没有吧。嗯,我一边咬着桃子一边频频的点头。为了不让你再受委屈,我托另一个朋友照看你。既然大家是朋友,你有什么心愿就尽管跟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我看着手心里的桃核说,我想去看大海,然后去看院子里的槐树。他轻轻的拍着我,会的,一切都会实现的。第二天早晨,我跟一个长着浓密胡子挺着肚子的陌生男人走了。天际边,一抹朝霞映红了天空,大山在我的身边不停的变换着场景,不远处一辆车停在路边,我终于离开这里了,一上车我就睡着了。我醒来后,看见了大片的田野,他要带我去哪里?一个美丽的地方吗?
蓝蓝的天就像天河里亮晶晶的水,车一转弯,我就惊呆了,我以为天空的颜色掉在了大海里。海鸥的翅膀掠过水面,层层叠叠的海浪哗的一声拍在岸边的岩石上,卷起的浪花四处飞扬着泡沫,咸腥的味道弥漫着整个海岸线。车沿着海岸在飞驰,不远处的岸边停着一条废弃的渔船。有人躬着腰在昏浊的海水里捡着什么,突然之间他们就消失了,车向左转到村庄里的一个仓库边停了下来。我感觉仓库边的小屋里有一双眼睛正好奇的打量着我们,我转过身,好奇的目光消失在门后。
看见了吗,堤岸那边就是海港,我每天负责把那里的鱼运到仓库的水池里。老板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不干活就没饭吃。他额头上那颗红色的痣像只生气的眼睛在警告着我,因此我像骡子一样拼命的干活。很奇怪,有时我感到有双眼睛在偷偷的看着我们,一天早晨,我推开了老板的小屋,一个小女孩茫然的看着我,我带她去港口边看鱼。平常只看见她的弟弟在门口玩耍,而她总是躲在门后看着外面的世界。她很瘦,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血丝,大大的眼睛灰濛濛的,穿着一条吊到小腿处的裤子,跟在我的后面不说话,咦,走到港口的时候她发出小小的惊叹声。港口边一个弹着吉它的流浪歌手又蹦又跳,她坐在一边小声的哼着歌。
她清脆、稚嫩的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可是她像一个幽灵一般从我的面前消失了。我注意寻觅门缝里的一双眼睛,没有,什么也没有。早晨和傍晚我都没有看见那个苍白瘦弱的小女孩,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一天夜里闲来无事,站在仓库边看天上的星星,啪,隔壁的小屋里传来皮带抽在身上的声音,记得四叔抽我时就是这样的声响。我的耳朵贴在墙上,一个战栗,冰冷的气息迅速的从我的身上跑过。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老板提着一袋钱去赌博了,我吃完晚饭站在仓库的门前看着这个荒凉的村庄,熟悉的东西在我的身后出现了,似乎还是那样的茫然,不过好像盯着我ρi股,我转身朝她走去,一瞬间她就不见,咯吱,门紧紧的合上了。我静静的站在门边一动不动,吱——门开了一条缝,她茫然的看着仓库那边,好奇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我轻轻一推,她惊慌的转过头来,突然间绽放出无声的微笑。她咧着嘴的样子很可爱,就像我小时候在四叔家里看见的那种橡皮娃娃。她看看身后,小心翼翼的从屋子里出来站在我身旁拉着我的手。我一眨一眨的向她挤眼,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我带着她向海边跑去,她低头拼命的向前跑,跑上堤她紧张的回头张望即将被夜色笼罩的村庄。
远离港口、远离人群,我要带她去陌生的沙滩上画一棵槐树,告诉她一个秘密,槐树下是蚂蚁的家,这是从前我撒尿的时候发现的。她跟着我一起飞翔,从高坡上爬下,夜晚的海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软软的,每一脚都踩在云端里。我坐在沙滩上画蓝天白云,画房子,画树,我告诉她,你要是在我们村看见这样子的房子就是我的家,你说找大傻就找到我了。呵呵,她画了一个长着翅膀的人,还有一个悬崖边的洞,她告诉我鸟飞累了要躲在一个谁也找不着的洞里,她用脚踩着她心爱的画。一个紫色的蝎子趴在她的脚背上,一蹦一蹦的,她是一个天才的画家,她用身体在作画,她的手背上还有一只青色的带点黄边的蜻蜓。我禁不住抓着她手上的蜻蜓,她使劲的抽回手藏在身后,低头警惕的看着我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后退,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画上去的吗?小脚慢慢的碾着越陷越深沙坑,哦,我知道了,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对吗?她不再看我的眼睛,盯着脚丫子还是不吭声。我抓把沙涂在胳膊上,我也要用身体作画。不,一声冷冷的否定,我停了下来。你做不来,这不是画的。我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原来你真的是个傻子,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这是妈妈打的。我抓住她胳膊仔细的辨认着那只飞舞的蜻蜓。我不得不惊叹这个世界的美丽,蜻蜓居然可以这样创造。黄|色的小上衣轻轻的拉了起来,我看见了许多色彩斑斓的图案,红色的枫叶、紫色的葡萄、蓝色的马兰花,呵呵呵,你的画真漂亮。傻子,她轻轻的叫道,我还会唱歌,呵呵呵,我坐在沙滩上看着她兴奋而腼腆的脸。月光下,海浪轻轻的涌上沙滩又轻轻的退去,哗哗的水声此起彼伏,她扬起脸,拍着手掌跳起欢乐的舞蹈,风把甜甜的歌声带到遥远的地方。我对着大海吼叫,槐树你在哪里,我想你。
海浪带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我抱着胳膊不停的发抖,她不知疲倦的从这头跑到那头,再从那头跑到这头。宁静的夜晚,皎洁的月光在异常清晰的海浪中随着层层的漪涟消失在薄雾笼罩的海面上。东方的启明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着,不,我就是不回去。过会,她又紧张的过来,小声的问我,妈妈会打我吗?不会的,我牵着她既害怕又极不情愿的手向堤上走去。快到村口的时候,她紧紧的躲在我的身后不再吭声。她站在门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抬起手畏缩的看我一眼,又轻轻的手放下,她嘟着小嘴求助的看着我。咚咚,敲门的声音惊醒了整个村庄,吱,一个穿着睡衣披着头发的女人探出头来一把拽进她,砰,门在我的眼前合上了,接着我听见了脑袋撞在墙上的声音。
第二天晚上,黑暗的仓库里传来稚嫩的声音,大傻你在吗?我轻轻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蛋,大傻我饿,我拿起床头柜上的半个开花馒头递给她。她鼓着腮帮子渴望的看着我,我摇了摇手,怎么了你没吃饭。嗯,妈妈说我犯错,罚我不吃饭。可我这里没什么吃的,哦,我想起来了田野里的香姑娘可好吃了。我带着她去田野里找挂着金灯的香姑娘,那个黄|色的纸皮灯笼在哪呢?她失望的跟在我的后面,在哪呢?啊,快来,这里有花生。她站在田里叭叽叭叽的嚼着清甜的花生,嗯,真好吃,我要是能够回到学校就好了。呵呵呵,我站在边上高兴的看着她的小嘴有滋有味溢着白色的唾沫,学校?学校好玩吗?学校里有老师、有同学,老师可好了,有次老师去家里跟妈妈说,你要再这样打孩子,我们就告你,从此妈妈就不许我再上学了。那天晚上回去后,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没有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