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来得快,去得也快。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天便似换了张脸孔,风沙立停。
群雄倒象是捱了几年光景,虽说都有一身武功,却耐不住疾风劲沙的抨击,周身虚脱乏力,人与 骆驼、马匹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黄沙,足有半人多深。沙堆中露出黑黝黝的脑袋,仿佛一个大棋坪中 的几粒棋子。给沙子埋得这样深,莫说动弹,就连转头也相当困难。
十一郎奋力扒开自己身上的沙土,再动手去牵沙堆下的骆驼,道:" 大家快些出来,赶路要紧! " 群雄尽了余力挣扎着相继爬出黄沙埋身之处,又高一脚低一脚地去帮其他同门脱身。所幸未伤一人, 只闷死了两匹马。
突然近处有人大叫一声,众人只道余长风再次现身,抽刀拔剑忙成一团,只见一个威远镖局的镖 师大张了嘴,双眼几乎夺眶而出,一手指了前方,却说不出话来。群雄顺了他的指向望去,顿时个个 呆若木鸡。
原先西首众人倚靠避风的大沙丘,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凭空在原地竖起了一座砖石所砌的大城, 总有数百丈方圆,只是比周围沙地矮了许多,处于一个低洼之中。城墙有两人来高,城中还有三人多 高的石柱数根,但因地势太低,石柱顶部仅高出众人立足的沙地边缘一、二尺而已。城内有大小石屋 百余间,门窗俱在,只是城中空无一人。诺大一座石头城,让每个人打脚底冒出森森阴气。
刘和杰踏上一步,用手揉揉双眼,只当是虚幻的海市蜃楼。熊彪一边" 呸呸" 吐掉嘴里的沙土, 一边嚷道:" 难道刚才那阵邪风把咱们刮到了阴槽地府?" 十一郎自语道:" 这不是海市蜃楼,这是 真的城,一座实实在在的城。" 裴仲明道:" 愿闻其详。" 十一郎道:" 其实这只不过是类似于' 太 平镇' 的一个村落,以前也是游牧、买卖、运输的歇脚地,又为了防止异族侵略,故在周围建了城墙。 " 他指着城墙一角一条极深极阔的石槽道:" 这是人工挖凿的引水沟渠。以前这儿一定紧靠了湖泊, 水源充足,这座城才得以留存。它荒废的原因不外乎湖泊干涸、或是异族入侵、或是比刚才更猛更大 的风暴,把它变成了一座空城。它建的既然靠近水源,要引水入城,水往低处流,它必定要建在水源 的下游低洼处,所以地势较低,这几百年的风沙把它埋在地下了。" 熊彪Сhā话道:" 你怎知它在地下 埋了几百年?" 十一郎道:" 老一辈的回族牧民也从未提到这儿还有这样一座城,那么它自然在地下 埋了百年以上,上千年也未尝不可。埋它的就是方才那座大沙丘,现在遇了强风暴,风沙吹尽,便露 出它的本来面目。"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十一郎又道:" 其实象这样被埋在这片寂无人烟、广如海洋 的大漠中的,还有很多很多。" 裴文青环顾四周,嘘吁道:" 不知几百年前这儿是甚么景象?定是处 处歌舞升平、人丁兴旺、水草充足、安居乐业……" 十一郎瞧瞧天色道:" 只怕还会起风。大家把骆 驼、马匹牵到城里去,今晚先在这歇歇脚。" 方正林问道:" 那风沙不会再把我们埋了吗?" 十一郎 道:" 刚才风沙由西北吹来,现在西北面百余里基本上没有一处大面积的沙丘,不可能再把我们连这 城一同埋了。何况当初这座城也不是一场风暴就能埋了的。" 城墙经不起岁月的侵蚀,有几处已塌裂 颓废了。离群雄最近的地方便有上老大的豁口。众人顺次进城人人仗剑而行,唯恐那一扇扇紧闭的门 窗突然洞开,从中窜出个怪物来。
百余间屋子俱门窗紧闭,空荡荡的街道上,仿佛还能隐约听到当年繁华时的喧杂声。
齐啸天经过奔波,断臂接骨处隐隐作痛。齐思远带领门下弟子找了间屋子,小心谨慎地推开房门, 一股干燥的凉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桌椅碗盆一应俱全,墙上还挂了件敞开的大红服饰,既非汉服,又 不同于回族穿戴,宽大无腰。屋子中央一张木制的方桌,两只木凳。奇的是桌凳都系同一根木头上雕 琢成形的,通体竟无衔接拢合的缝隙。桌上、墙上、地上均一尘不染,也没有蛛网,好象这屋子主人 刚刚离去一样。
忽尔墙上那件大红衣物动弹起来,一阵" 沙沙" 作响,倾刻间化作无数碎布屑,如同成千上万只 红蝴蝶,散落了一地。一种莫名的苍凉、无助之情油然而生。齐啸天默默挨了凳子坐下,齐思远及门 下弟子垂手立在一旁。他伸手抚了抚光滑的桌面,心头暗道:" 难道这次来大漠来错了么?" 孰不知 众人都有这般心思,只是每个人都不肯说出来罢了。
突然屋外有人大呼,好似" 铁臂担山" 贺老二的声音。齐啸天他们听得真切,只道有人遭了余长 风的毒手,个个仗剑而出。齐思远心道:" 不是说好一天杀三人么?刚杀过了,日头还没落呢,怎么 又来了?" 屋外早围了圈人,见阵式却不象如临大敌。果然是贺老二发话,叫道:" 我哪里会错?这 张藏宝图我看得滚瓜烂熟,没图纸我也能一笔不差地画出它来。我哪里会错!" 一边的熊彪更是面有 得色,道:" 我早说过,只有我们' 铁雁门' 的藏宝图是正宗的,你们偏不信。这回可知道我没骗你 们了吧?" 原来贺老二自打一见到这座石头城,便心存疑窦,这当中每条路、每间房,都与本门的藏 宝图中描绘的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图中标明黄金所在地,照方位推算,应该就是城门内几根高 大石柱围成的地方,只是如今空无一物,余下老大一块空地。一系列的疑问都迎刃而解:十一郎说这 张藏宝图是假的,因为那时城已深埋地下,十一郎虽熟知大漠,可又怎会料到地下有座规模颇大的古 城?
方正林道:" 反正现下不知吉凶祸福,死马权当活马医,走一步算一步。万一老天开眼,教咱们 找到了宝藏,也未可知。" 众人没了主见,都点头称是。
大概预示着风暴的来临,天色转眼就暗了下来。群雄有心在城中马上掘地三尺,寻出宝藏,可人 终究不是铁打的。又是狼群,又是余长风,又是风暴,直把人折腾得散了架。人人都打定主意,无论 如何,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也没人放哨,拆了城中几间房的门窗桌椅,生了几堆火, 或坐或卧,不久便鼾声四起。
裴文青睁了眼睛睡不着,想找个伴儿说说话,伸手去推身边的师兄,程辉却翻个身,砸巴着嘴就 是不醒。她低低骂道:" 死猪。" 见父亲抱了剑守在火堆旁,就轻轻走过去。
裴仲明头也不回,道:" 半夜三更的,你又要搞什么新花样?" 裴文青嘟起嘴道:" 我睡不着嘛, 就不许我走走?" 裴文青顽皮地冲她父亲扮个鬼脸,转到他面前坐下,道:" 爹,许师叔真的是为了 宝藏和丢下家人,到这荒漠来的吗?" 裴仲明没有回答,垂首叹了口气,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其 实他也想不通,以师弟的为人,在江湖上的地位,竟会为了一纸空文和传说里的黄金而抛妻弃子,远 赴大漠,结果还命丧于此。他与许远山交好数十载,现在才知道自己对他一点也不了解。裴文青发觉 父亲的鬓角又添了不少白发,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原来爹也老了。
裴仲明道:" 风暴、狼群,都没余长风可怕。可就算风暴、狼群、余长风三者加在一起,也远没 有诱人的财宝可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钱这东西,比世上任何一件锋利的宝剑都更能致人于死 地。" 一时之间他悲从中来,道:" 你师叔在江湖上名气远远大过我,说到' 游龙剑' 许远山,哪个 人不说声' 好汉子' ?你师公在世时也常常说远山将来必成大器。平日但凡有武林朋友落难,他总是 仗义疏财,全力相助,绝计不皱下眉头。哼,我也自以为对他脾性最了解,不想他还是栽进金钱富贵 中去了。我却……我却……" 他语音哽咽,不禁老泪纵横。
侧头看裴文青,却已甜甜地睡着了。她嘴角微微上翘,绽出笑容,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裴仲明又叹了口气,心道:" 这丫头倒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扯过条毡毯轻轻替她盖上。
裴文青这晚睡得并不安稳,夜里醒过几次。朦胧中都能看到远处有个人如旗竿似地笔直站着,那 是十一郎。他这么晚还不睡,在想甚么呢?裴文青每次都还没想好,就又睡过去了。最后一次醒来, 天已渐明,火也快烧到头了,眼前终于没有了十一郎的身影。这一回她睡得好香。
第二天群雄直睡到晌午,日头又躲入苍穹深处,果然如十一郎所言,又要起风沙了。天地间万物 萧瑟,戈壁上没了往日的赤日炎炎,天气却更加郁闷。
极远的地方响起一阵阵隆隆的炸雷声,不是天上打雷,却是沙砾在狂风的肆虐下滚动的声音,象 是有一千只车轱轳辗在铁皮上,也辗在每个人的心上。
十一郎道:" 风暴来了。大家快拴好牲口,寻个避风处躲起来。""武宫派" 弟子祈飞半开玩笑道 :" 这么坏的天气,那' 铁爪鹞子' 该不会来了吧?" 沙砾先是在地上滚动,后来纷纷飞上天空。风 声由小变大,吹得众人摇摇欲坠,下盘不稳者被刮得东倒西歪。
忽尔一声清亮的啸音迎了风头打南边响起,即便是逆着风势,还是划破长空,连风沙也掩不住啸 声。众人脸色一变,这啸声除了余长风,谁能这般顶风传音?" 铁爪鹞子" 又来了!
程辉忿忿道:" 铁爪鹞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趁火打劫。" 裴文青道:" 只盼这风 能把他刮跑了,吹得远远儿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十一郎眼睛一亮,道:" 我有个主意,能让 余长风十天半月追不上咱们。" 群雄大喜,争相问道:" 是甚么主意?" 几人性急之人急切道:" 你 想到了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十一郎道:" 大漠中的风沙大起来,连匹骆驼也能吹出好几十里地 去。咱们躲在城中,有墙有房挡着,风再猛,也难把我们吹走,是么?" 众人应道:" 是呀。" 有些 脑筋活络的人也已猜到,笑道:" 好办法,好办法。" 十一郎继道:" 只要我们在风势最猛的时候, 令余长风跨出城墙半步,他便有通天的本事,也抵不住风头,让风刮跑,少说也有百八十里地。他轻 功再好,也断难在这天气里赶上我们了。" 众人皆附掌和道:" 好!此计甚妙!" 十一郎接着道:" 余长风为人谨慎、狡诈,要让他中计,绝非易事。只怕我一人不成。得有人助我一臂之力。" 群雄都 对余长风惧怕三分,这次应者稀稀落落,廖廖无几。
裴仲明笑道:" 若不嫌我老头子手笨脚拙,便算我一个。" 十一郎喜道:" 老英雄说哪里话来, 我正求之不得。" 裴文青扯了父亲的衣袖,道:" 我也助你一臂之力。" 裴仲明眉头一皱,道:" 小 孩子家,胡说什么!" 熊彪大声嚷道:" 也算我一个!他奶奶的,这次非把' 铁爪鹞子' 治死不可, 替掌门师兄报仇!" 十一郎目光转动,从每个人脸上扫过,道:" 再需一位英雄出手相助,大事便成。 " 群雄低眉垂首,遇了他的目光均避了开去。刘和杰强笑道:" 在下身为一派掌门,实是应该出份薄 力。但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敝派岂不群龙无首?况且在下本领低微,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见 谅。" 十一郎微微一笑,转而去瞧方正林,方正林突然以手掩胸,干咳几声,一脸痛苦万分状,道: " 在下原是一万个愿意为武林同道除去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无奈连日劳苦,已染病在身……咳 咳……咳咳……" 熊彪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骂道:" 胆小鬼!" 十一郎看看齐啸天,不待他开口, 便道:" 齐大侠身上有伤,就免了吧。" 他目光移到" 铁臂担山" 贺老二身上,再也不移开了。齐啸 天道:" 贺兄向来除暴安良,扶匡正义,此次更是没的说了,义不容辞。贺兄你说是吗?" 贺老二一 脸尴尬,嘟囔道:" 这个么……这个自然……" 裴仲明心道:"'铁臂担山' 徒有虚名,还不及他师弟 敢做敢为。唉,自王沐云死后,' 铁雁门' 便再难在江湖上重振雄风了。" 十一郎笑道:" 贺大哥既 已答应,此事就有了七成的把握。" 事到如今,贺老二骑虎难下,也只有硬着头皮充回好汉了。十一 郎道:" 待会儿余长风来时,大家四下散开,藏身于城垛、矮墙后,莫进房子,房屋在地下埋了多年, 只怕根基不牢,经不起风沙。裴老英雄和我对付' 铁爪鹞子' ,熊大哥和贺大哥见机行事,随时准备 把我俩拉回城中。大家除下外衫和用不上的多余衣物,撕成布条,拧成一股,总得有五、六丈长。为 了以防万一,一端最好系于城门的石柱上……" 话未说完,一条灰影直飞上城墙,两臂一分,如同一 只苍鹰般扑向十一郎,正是人人谈虎色变的" 铁爪鹞子" 余长风。他大笑道:" 没想到你们还能找到 这么一座荒废的古城?这儿做各位的葬身之地再合适不过了。"
四
齐啸天带了众人伏身于城墙下,道:" 事不宜迟,大家快结条绳子。" 那边余长风爪出如电,已 攻出五爪。十一郎连拍带打,挡了五爪,还回敬了一腿。余长风怪叫一声,人往后纵,比只狐狸的动 作都快,十一郎一足踢空。十一郎挨近裴仲明身边,低声道:" 把他引到城门外。" 裴仲明点点头, 他的佩剑已失,用的一直是从" 武宫派" 借来的剑。长剑出鞘,立刻抖成一片银光,于狂风飞沙中将 余长风上半身尽数罩住。十一郎如影子般紧跟而上,眼角余光瞥见伏在城角的裴文青关切地看着自己, 心头不觉一暖。
余长风十指坚硬似铁," 叮叮叮" 弹得剑身大晃。裴仲明暗道:" 好深的内力。" 他人转剑也转, 划道长弧,十一郎已从剑身上跃过,凌空横打,正值裴仲明一招" 水银泻地" ,席地削向余长风双足。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竟好象事先商量好了一样,迫得余长风朝后退了一步。他这一步,可比别人跨 出两大步还远,仿佛真是被迎面劲风吹走似的。
十一郎与裴仲明见他退步,互换眼色,二人蹂身扑上。余长风身形飘忽,声东击西。十一郎倒也 罢了,裴仲明虽在中原人称" 裂云剑" ,剑法独步武林,但在余长风面前,连片衣角也未削到,更是 险象环生。余长风逆风而斗已让十一郎他俩占了便宜,他犹自攻多守少。余长风退到城门口,便再也 不退后半步了。
余长风五指一拢,裴仲明长剑撞入五指间,剑身一荡," 嗡" 地抖将起来,余长风五指间真气密 布,竟再也递不进去。余长风另一手疾抓裴仲明持剑手腕。裴仲明不敢硬接,只得弃剑后纵。斜地里 十一郎一脚飞起,踢在余长风手肘上,余长风双爪一翻,喝道:" 好小子!" 便抓向十一郎的足踝。 裴仲明长身一抓,又将长剑拿回," 唰唰" 两剑,直奔余长风臂弯,围魏救赵,解了十一郎之危。
十一郎沉声道:" 你攻上,我攻下,逼他出城。" 当下单手支地,身与地平,双足连环踢出,如 把利剪打向余长风下盘。余长风头顶丈圆之内尽教裴仲明剑网封住,若换了旁人,无法上跃,就只有 后退了。好一个" 铁爪鹞子" ,左足点地,右足在城墙上一踩,打右边从裴仲明剑侧越过,却不退反 进,要再抢进城去。
十一郎拔地而起,便如一匹狼人立起来捕食,与余长风对了一掌,两人各自往后飞去。这样余长 风离城门又远了几尺。裴仲明把七十二路" 裂云剑" 使得淋漓尽致,如剥茧抽丝,一招未尽,一招又 至。
余长风连声长啸,使招" 黑虎掏心" ,一条手臂骨节暴响,硬往剑影中抓去,好似自行将胳膊送 与裴仲明去砍。裴仲明不禁大奇,心想:莫非" 铁爪鹞子" 失心疯了么?别看普普通通的一招" 黑虎 掏心" ,在余长风使来,真好比如虎添翼,威力无穷。裴仲明长剑一绞,满拟对方一条手臂必定废了。 不料余长风半只手刚探入剑圈中,猛地一发力,动作马上快了一倍,没等裴仲明的剑圈缩小,他的五 指已沾上了裴仲明的前胸衣襟,竟是后发制人。裴仲明见势不妙,便往后跃," 嗤" 地衣襟教" 铁爪 鹞子" 抓下一幅来。
余长风使出这一险招,逼退了裴仲明,十一郎又从后补上,拳脚快得几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余 长风始终无法跨前一步。但十一郎与裴仲明联手,拆了三十余招,也没法令余长风再后退半步。
风沙来得好快,天地间万物呜咽,群雄都吃不住劲,纷纷蹲掩在石墙下。这次风沙比之昨天更猛 了些。隔了衣衫吹到身上也是分外得疼。
忽听裴文青尖声叫道:" 你们看!你们看!那是什么?" 掩不住语音中的惊讶与慌乱。群雄努力 睁大眼,迎了刀割般的风沙向西北端看去。不看则已,一看所有人便都吓了一跳。
沙漠的尽头飘来一块深黄绸缎也似的怪物,上大下小,形若漏斗,移动得极快,转眼已到了跟前。 那东西不停地旋转、前进,所到之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众人亲眼见它飘过一座一人高的小沙丘, 将整个沙丘吸进漏斗状的" 身体" 里,一粒沙子也没剩下来。
大家的脸色渐渐沉重起来。终于齐啸天哑然道:" 龙卷风!这是龙卷风。" 群雄立时大乱,大喊 道:" 不好啦,龙卷风来了!龙卷风来了!" 中原武林人氏见过龙卷风的百人当中也难找出一人,但 龙卷风的厉害,可是人所皆知。
大漠中的龙卷风是极少有的。它就象一个无底洞,靠自身的飞速旋转,吸光周围的事物,由小变 在,带动着吸进的事物再旋转、前进,越来越膨胀。瞧它的走向,居然是朝这边来的。
龙卷风更助长了风势,沙子扑头盖脸地打在每个人身上。
余长风迎风而斗,最是吃亏,沙子吹到他脸上,他眼睛不由眯成一线。十一郎趁此机会,双掌一 托余长风足底,掌力一吐,余长风往后倒飞出去,已落在城外。
此时众人已按事先约定,除下外衫拧在一起,结成了条布绳。裴文青催促道:" 快些动手罢,再 下去龙卷风就要到这儿了。" 熊彪将布绳一端系于石柱,贺老二在另一端缚块石子,振臂一甩,他臂 力过人,布绳注了内家真力,抖得笔直。
裴仲明左手拿住绳头,在腕上牢牢绕了几圈。熊彪、贺老二在绳的另一头奋起神力一拉,裴仲明 如同一人大鸟,直飞回城内。远处" 忽喇啦" 一声震天价的巨响,龙卷风已刮到城中央,一间房屋转 瞬间即被它揭去房顶,里面的桌椅瓦罐吸了个干净。
熊彪又将布绳依样葫芦甩出,那边十一郎刚伸手去抓,一股劲风兜头罩下。他两手舞动如风,护 住头脸,抬足过顶,挡了余长风的凌空一击。耳听余长风冷笑道:" 想撇下我逃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 十一郎忙回手屈指一弹,那绳头缚的石子碎成粉末,布绳又原路返回。他怕余长风也循绳入城,因 而宁可绝了后路。
两人拆了数招,余长风也知目前处境不妙,只盼将十一郎早些制住,以便抽身躲过这场风暴。他 不禁暗算责怪自己太过大意,以为在这时候来打个措手不及,显显威风,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居然在 这节骨眼撞上了百年不遇的龙卷风。他下手不再容情,尽了全力,十一郎顿时左支右拙,举足亦难。
裴仲明见布绳又回来,心中焦急,取过绳头在自己腰上打个结,向熊彪道:" 抛我过去。" 熊彪、 贺老二各执其一臂,齐声大喝,把裴仲明抛将出去。裴仲明靠近城外二人,伸直手臂道:" 十一郎, 快抓了我的手!" 百忙中十一郎哪有闲暇工夫去抓他的手?裴仲明长臂抓住十一郎的背心衣衫,往怀 里一带,喝道:" 走!" 那一头贺老二不愧为" 铁臂担山" ,两臂一叫劲,将二人直扯过来。十一郎 忽觉足踝一紧,却是余长风紧追不舍,拿住了他的右足也跟了上来。
这样一条布绳拉了三个人,贺老二、熊彪手上吃紧,就在这时风势陡增,布绳扯成一条直线,三 人身子一轻,竟象放风筝般升高数丈,飘到半空。劲风扑面,三人脸上肌肤被风吹得皱起无数纹路。
十一郎叫道:" 把你的剑给我!" 裴仲明一愣,反手递出长剑。十一郎接过剑,在空中一记反踢, 裴仲明愕然出掌相迎,被十一郎踢回城里。
十一郎、余长风失了布绳,教风吹出五、六十步远。十一郎借裴仲明掌力,已与余长风在空中换 了位置。余长风好不得意,道:" 你顶风迎沙,岂不输定了!" 十一郎剑光雪片般刺出,却只是刺向 余长风腰间的水囊。余长风哪里料到他会来这一手,待二人双足着地,他腰上三只皮囊已破,但十一 郎手腕也让余长风五指拂中,长剑几乎脱手。余长风又惊又怒,这才隐约感到恐惧--在大漠中没了 维持生命的水,那就意味着死亡。
龙卷风移动得非常迅速,它吞噬了大片房屋,左摇右摆中已到了城门口。裴仲明回到城内,恰好 龙卷风卷至身后。那根系了布绳的石柱好似让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连根拔起,卷入旋涡当中。裴仲 明眼疾手快,双手挣断布绳,自己才不至于被一同带走。
龙卷风从熊彪、贺老二等人身边擦过,众人只觉一股大力如急流涌来,大家身形晃动,摇摇欲倒。 一名威远镖局的镖师躲避不及,让龙卷风迎面撞上,却并没有吸走,龙卷风里带了数万斤黄沙,这份 重量尽压在那人前胸,将他顶出老远,胸口骨骼皆碎,撞得已不成|人形。
十一郎与余长风下盘功夫再好,也被风吹得不住往城外远处退去。风越来越大,城内群雄把头埋 在城墙下,劲风仿佛要将他们的皮生生剥去一般。
十一郎与余长风易地而战,正中十一郎下怀。他面向西北,龙卷风的走向瞧得一清二楚。两人越 打离城门越远,最后在群雄眼里只缩成了两个黑点。
余长风殊不知自己被十一郎诱至龙卷风的必经之地。他见十一郎脸上似笑非笑,心里一激凛,心 道:" 不好!" 只可惜晚了一拍,就感到背后有千钧重压直逼得他喘不过气来。但" 铁爪鹞子" 也当 真了得,足尖点地,要往一边跃去。以他的功力,远离龙卷风应非难事。可十一郎似乎早算到他有这 一手,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将他去路尽悉封死。余长风只那么一停顿,龙卷风从他头上一过,他便被 " 倏" 地吸进龙卷风腹中,一圈圈旋而上升。狂风呼啸中传来他的呼喊,却听不出字句来。
说时迟,那时快,十一郎就地一滚,扬起长剑疾Сhā入地," 嗤" 地直没至柄。龙卷风打他身旁疾 驰而过,向东南移动,远远望去好象只大蘑菇。十一郎伏身握紧剑柄,风沙再猛,也吹不走他了。
这次风暴持续的时间比之前一回更长,风势更猛、更疾,几乎要把整个戈壁滩上的一切统统吹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终于恢复了原先的死寂,沙砾轻轻滚动的细响都清晰入耳。群雄一个个 从地上爬将起来。
熊彪大了胆子从颓塌的墙垛上往外看,悄声道:" 余长风还在这儿么?" 群雄没瞧见十一郎与余 长风最后交手的情景,因此不知二人死活。人们沉默不语,他们谁都迫切希望余长风已教狂风给吹走 了。裴文青问道:" 十一郎呢?" 贺老二道:" 那小子说不定和' 铁爪鹞子' 同归于尽了。" 裴文青 上牙轻咬下唇,泪水在眼中打转,却说不出话来。知女莫如父,裴仲明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那孩 子小小年纪,便有副侠义心肠,老天有眼,应当没事的。" 他说归说,心里也着实没有底。
忽然远处有个黑点摇摇晃晃地自地上站起,蹒跚地朝城墙这儿走来。
齐思远大叫道:" 铁爪鹞子!余长风,他还活着!" 群雄立时炸开了锅,惊道:" 十一郎不在这 儿,那可如何是好?" 他们这才感到十一郎存在的重要,这才忆起他的诸般好处。裴文青几乎要晕了 过去,心道:"'铁爪鹞子' 活着,那么……那么十一郎岂不是……" 刘和杰不知哪来的胆量,振臂高 呼道:" 大家齐心协力,并肩作战,他余长风还能敌得过咱们人多势众吗?你说是么,齐师伯?" 齐 啸天用鼻音响了个短声,道:" 是啊……" 应得很是勉强。
那人慢慢走得近了,众人方才看清来人面目:浓眉大眼,头发上身上满黄土,右手握了把弯得变 形的长剑,衣衫撕开了许多口子,却非" 铁爪鹞子" ,而是十一郎。
裴文青第一个拍手叫起来,声音透着欢喜和惊讶,眼泪也不觉下来了。她又哭又笑,道:" 是他, 是他!他还活着!" 这倒出乎群雄的意料,以十一郎的身手,绝非余长风的对手,余长风若让风刮跑 了,他哪里还能够留下来?若十一郎活下来了,那么余长风自然就……想到这儿,群雄心里都凉了一 凉。耳边" 噗嗵" 一声,一名" 大力鹰爪派" 弟子吓是坐倒在地。
十一郎经过一声恶战,又在城外让狂风吹了许久,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吃不住,浑身上下都让汗 湿透了。
刘和杰隔了城墙问道:" 那' 铁爪鹞子' 在哪儿?" 十一郎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道:" 他被… …龙卷风卷走了。" 这一句话无疑往静水里扔了颗石头,群雄先是一惊,跟着爆发出一阵大笑,进入 大漠这几天来,群雄是头一回这般痛痛快快地笑了。大家七嘴八舌,喜极而呼,兴奋之情难于言表。
十一郎勉强挨到城门,几人上前扶住他。他口干舌燥,一双大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面色腊黄。 裴文青象只快乐的小鸟般迎上来,拉了他的手,还没开口,泪水又止不住地流出来。十一郎努力挤出 一丝微笑,道:" 我不碍事。" 方正林问道:" 余长风还会不会活着回来找到咱们?" 十一郎道:" 他身上带的水囊全教我用剑扎漏了,龙卷风又把他刮得远远的,这回可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群雄 闻言大喜,犹如吃了颗定心丸。
裴文青抚掌笑道:" 我早知道你有本事……咦,你怎么啦?不舒服么?" 十一郎此刻一张脸由黄 变青,如张白纸,两边有人用力搀住了,他才没有倒下。十一郎道:" 我……没事……" 但觉喉底一 甜,一口血箭已然喷出。眼前一黑,只听得裴文青长声尖叫,跟着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