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嫁到常家那天坐了回轿,慧凤这辈子再没坐过体面的交通工具。嫁进门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偶尔上个街,回趟娘家,也都是门口叫辆洋车。老爷在的时候家里虽是排场,但那个排场别说跟她没关系,跟老太太都没什么关系,那是爷们的排场,作女人的在这个家里,要的就是安份。
新社会了,连洋车都没得坐了,平时回娘家,慧凤都是走着,好在也不远。要不是老五出事了,她怕是还坐不上儿子的自行车。至于知冷,慧凤一辈子也没指望过,他能带着她,让她坐在他的后座上,这么风光着、亲热着回一趟娘家。想到这儿,慧凤再也忍不住眼泪,天上的雪花眼里的泪,冷的热的都在慧凤的脸上化成水流下来。
遇春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娘这样,就算自己的爹出事被发配了,娘也是一个人躲进屋里忍着,从没当着人这样失态过。于是遇春赶紧问慧凤,说妈你没事吧?五叔的事儿咱不这就想办法吗,您就跟着急了。慧凤赶紧掏出兜里的手绢把脸上擦了一把,说没事,妈是担心老太太,要是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你爸交待啊。遇春一听这个,说妈你放心吧,我奶奶是个明白人,常家这么多事都过来了,这事老太太能扛得住。于是娘俩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路小心翼翼骑着车,冒雪赶到了小柳叶胡同的赵家。
赵家此时还是独门独院,赵家大儿子仁龙一大家子和赵老太太住一块,加上老二仁虎一家子也赶回来过年了,院子里透着股热乎劲,孙子们正在院里放着小炮仗,红色的纸屑散落在刚落地的雪花儿上,在这个冷清的年夜里,格外的显眼。看着这一切,慧凤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大兄弟仁龙看到慧凤娘俩,赶紧着迎出来招呼,说这还没到大年初三呢,大姑奶奶怎么回门来了?慧凤说我这不是看妈来了,我这是找你来了。于是进得堂屋,当着赵老太太的面,把老五出事和此行的来意这么一摆,等着仁龙给自己拿主意。
仁龙听慧凤这么一说,面露难色,还没等他开口,他那个革命军人出身的媳妇先发话了,说这新社会了,怎么还搞旧社会那一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自古就有,难道老常家这么知礼的人家连这个都不知道?再说,这种事找谁都得舍下脸来,老五出手打人又不是什么正义的事,不过是为了维护一个小偷,说出去都替老常家丢人,我们要是没点觉悟也掺和进来,丢人不说,没原则对不起党的教育才是正经的。
听大舅妈这话,还没等赵老太太开口,常遇春就站起来。说舅妈您说的是,我们这也是怕老太太着急,病急乱投医,没想那么多,还是舅妈您觉悟高,这事就不麻烦大舅了,好不容易二舅一家子都回来了,你们好好过个年吧。之后,不顾赵老太太的挽留,拉着他妈就出了赵家的院门。
他二舅一看拦不住,就把呣子俩送出来,说大姐你别在意,老太太回头肯定说老大,这事老大要是不管也太不懂事了。大嫂说话就那样,你别跟她计较。慧凤说你回去吧,这事管是情份,不管是本份,谁让我嫁给常家了,所以常家的事我不能推,再为难我也得办。仁虎说姐你放心吧,回去别跟老太太念叨,等有消息我告诉你吧。
于是,赵慧凤就又坐在常遇春的自行车后座上,摇摇晃晃着回了家。进门来,就说仁龙已经办去了,请老太太放心。老太太看着慧凤的面色,说能办就办,别难为仁龙,实在不行就听天由命吧。慧凤安顿老太太休息了,自己回到房中,终于忍不住,把脸埋在枕头里,把在娘家受的这些屈辱全都发泄出来。
而遇春,回到后院把事情前后跟兄弟几个这么一说,几个小老爷们当时就恨得直攥拳头,说大舅怎么找这么个媳妇,常家跟赵家的交情,除了亲家这层外,常家照应了赵家多少年,别人不清楚大舅还不清楚?当年他上大学还不都是老太太接济的?哥儿几个越说越气,这事在几个人的心里就埋下了根儿,加上后来发生的事,哥几个长大后把所有怨恨都发在了这个大舅和大舅妈身上,不但不来往,还私底下较着劲,一较就是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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