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峰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看这些年他爹在他妈面前,一直就是低声下气的,连带着老太太都受窝囊气,他要是再攀个高枝儿,这以后不得和他爹一样啊?再说那姑娘他见都没见过,谁知道长的是骡子是马,真要是好看能轮到他头上?比赵家门高位重的多了去了,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
就这样,远峰因为这事就跟他妈僵持下来,娘俩关系越来越远。倒是梅姑娘那边,情深意重的,两个人就预备着最近的演出任务完了就领证去了。
没有演出的时候,远峰和梅姑娘两个人就谈恋爱,身边还带着一个小跟巴儿,就是远征。远峰和远征从小一块长大,如亲兄弟一般,再加上远征聪明灵俐,时不时的还替远峰在他妈那挡一把,所以带上他等于带了一个出门的借口,有时候实在想不出来去哪了,三个人还到远征的姥爷那边呆半天,柳老先生也乐得和这样有文化懂生活的年轻人一块聊聊。
那时候恋爱啊,不象现在花样儿多,但是比现在有情调的多,夏天去北海划个船,冬天在青年湖溜个冰,中山堂的音乐会,北展的芭蕾舞,美术馆的迎春书画展,这些都是恋爱男女最常光顾的地方。所以远征小小年纪,也就有机会比胡同里同龄的孩子见识的多,这些文化浸染为了日后他能在西边那个圈子里踏上一脚,打下了不可缺少的基础。
没过多久,毛主席一声令下,北京城这些闲的发慌的孩子们,全发到广大天地接受再教育去了,这里边当然也少不了常家,最先走的就是老四,刚刚好老三届,打个背包高高兴兴的就上山下乡去了。这一走啊,常家赵家的兄弟姐妹们,再聚已是十年后了。
刚送走老四,老三常遇秋说他打的报告批下来了,毕业后去西双版纳。听了这个,遇翠比他三哥还高兴,说那是出芒果的地方啊,还有泼水节,我在学校的宿舍还挂着周总理在泼水节上的挂历呢。三哥你先去,等放假了我过去看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北京城呢,真想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老太太旁边听了,说走吧都走吧,我也想回上海了,自打解放后有快20年没回去了,阿拉也要好好白相白相,到人民公园照张相去,以前那地方是跑马场。还有外滩公园,年轻的时候没进去过啊,外面挂着大牌子不让进呢。不知道华亭路的咖啡馆还在不在啊,估计也按四旧除掉了吧?
老太太提到咖啡,遇翠想起来了,说上次回去之后,还给您寄来几罐呢,海南的,咱们自己农场出的,奶奶咱要不现在尝尝?老太太说这要什么没什么,怎么煮啊?连个过滤的家伙都没有,总不能带着渣子喝吧?
这时候遇春媳妇在边上听见了,说奶奶我没喝过咖啡,不知道熬中药用的那个纱漏行不行,我这就给你拿来看看。过一会回来了,手上不但拿着铁丝绷的纱漏,还把那给没出生的孩子预备的小奶锅也给拿进来了,说您看,锅都有了!
正在此时赵家两个表兄弟和梅姑娘也过来了,于是起着哄的这咖啡就在老太太屋里的生铁炉子上煮了起来,大家伙在一片咖啡的氤氲中为老三常遇秋送行。老大媳妇喝了一小口,说这东西跟咱的麦|乳精味差不多哈,远峰接过来说,这咖啡虽是淡了点,还真不比老莫的差,咱中国啊,离了谁都行!
于是,年轻的男女围坐着,一边听老太太讲着那些旧事,一边憧憬着三千公里之外的热带雨林风光,还有他们各自刚刚开启的未来。
没等到过春节,老四就急匆匆的南下了,倒是常五爷,带着大肚子的五婶回来探亲了。常五爷知人经过了十来年的劳动锻练,人比走的时候壮实了不少,居然比他哥高出半个头,脸也晒得黑里透着红,一看就是一个经过风雨的汉子,让常老太太感叹,这是她生的儿子吗?
至于那个新妇五婶,老太太就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不知道是她娘家的背景勾起了老太太的伤心处,还是五爷的飞来横祸因她而起,总之老太太看着这个儿媳妇就是不如慧凤顺眼。新媳妇也看出来老太太客气后面的隔膜,借着过年回美术馆的娘家去住了,即便是过这头来,也是一头扎在遇春媳妇房里,讨论着肚里即将出世的孩子,要不就帮着忙活一大家子的饭。
老五看在眼里,本想和老娘说两句,回头想还是算了吧,老娘命够苦了,别再给她添堵。倒是赵老太太,见到老五和老五媳妇,高兴得什么似的,不但招呼两个人过去吃了几顿饭,临了还给做了一套小孩的被褥,里外三新的,出门的时候说你嫂子不在了,我知道她在的时候最疼你这个小叔子,这算我替她给你预备的吧。老五听了这话眼泪就掉下来了,说亲娘(亲在此处读作庆)您快别提了,我就等过了年我给我嫂子上坟去,看完我嫂子我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