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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叛逃西凉

安锦曾跟说过,三皇子归时那回落崖十分可疑。根据秘部所查到信息,三皇子很可能是遭人暗算,跟东宫多半脱不了关系。

如今能左右全家命运人只有两个:杞皇和东宫。姜是老辣,杞皇显然难应付得多,只能在东宫身上下功夫。所谓山难容二虎,只要能让他跟杞皇陛下窝里斗,们便有机会从中得益。

更何况,夏之渊心中原本就已存了诸多猜疑,稍加挑拨,说不准就能将这些猜疑化为两人间不可调和矛盾。

三日之后,们家被护送回了萧宅,但依然不可随意外出,平时言行均受到严密监视。

东宫宣布个月后迎娶侧妃,侧妃人选正是刚成为寡­妇­安夫人,也就是。本来以这个已婚­妇­人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能做东宫侧妃,连做个侍妾也够呛,也不知东宫用了什么手段,倒让此事顺理成章得以实行了。

这件事在燕丰会带来怎样流言,几乎可以预料。多半是什么安锦和公公尸骨未寒,这么快就改嫁,居然还嫁给东宫做侧妃,果然是趋炎附势心­性­凉薄等等。对于这些流言蜚语,不仅不抗拒,反而还希望它们流传得更远些,更快些。

只要安锦还活着,他定会来找,至少会想办法跟取得联系。

因为在放们回家和迎娶侧妃这两件事上分歧,东宫跟杞皇之间气氛已十分紧张,而也没忘了时不时面见东宫,找他聊聊天谈谈人生理想家社稷什么,顺道在他与杞皇日益恶化关系上多添几道伤。

做个挑拨离间毒­妇­,感觉实在好得没话说。

在这个月里,想了很多方法。其实要逃出萧宅并不难,难就难在仅凭们家人之力,要如何逃出燕丰城。就算被们好运地逃出了燕丰,难道要让全家人起过上颠沛流离逃亡生活?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爹娘他们虽然没有怪过,却不能不心存愧疚。公公已经去了,不能再让别人无辜受罪。定得有个万全之策。若安锦真无法赶来,也只能先将计就计嫁给东宫,再接再厉地让东宫和杞皇这对父子反目,除掉个算个。

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待无果,安锦始终没有出现。

再次披上霞帔,心如止水。这不是出嫁,只是场交易,番谋划罢了。

对着镜子梳妆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神情陌生,那眼角眉梢冷酷触目惊心。宫中嬷嬷谦卑地跪在身旁,替戴上串莹润洁白珍珠链;梳头女官嘴上说着恭维话,眼里却时不时地闪过不屑。

无所谓。小妹握着手,眼眶微红。

东宫没有食言,用了迎娶侧妃最高规格,将迎进了宫。三拜九叩,心不在焉,只想着能快点结束,想着下步计划该怎么进行。

红烛冉冉,洞房喜时。

夏之渊轻轻地揭下头上红锦,那瞬间,和他不约而同地怔愣了半晌。

怔住,是因为想到了安锦。三年前洞房花烛,他也是这般红衣倜傥,风流自持。那时心明明已经乱作团,却还逞强对他怒目而视,谁想到他却毫不在意,直接灌了酒便上前解衣裳。

也直到那时,才知道原来安锦那样平日从容淡定人,也有需要用酒来壮胆时候。

细细想来,与他回忆,大半都甜美欢喜。他对好,远远超过对他。只恨自己开窍太晚,没能给他更多回应,更恨自己语成谶,临行前跟安锦开那个玩笑居然成真,这回真改了嫁。

夏之渊恍惚了瞬,注视着脸,忽然微微笑,竟像真有三分动情。

“当日夫人­阴­错阳差顶替了本宫新妃,原来是上天早有预示。”他喃喃柔声,竟执起手。“阿遥。这是闺名,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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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适应东宫这种时不时变身深情文艺美青年习惯,特别是这回还来得尤其真切。

“阿遥。”夏之渊坐到身旁,伸手拂了拂额发。“这场婚事,对而言是不得已,对本宫而言,却是期盼已久良缘。”

盯着他,时之间竟想不到要如何应对。

他面似满月,皎皎生光。“阿遥,忘了安锦罢。留在本宫身边,与本宫共享这大好河山,难道不比做安锦身后女人强么?”

别开眼,闷声道:“殿下说笑了。安锦他是夫婿,也是青梅竹马心上人,没人能代替他。”

夏之渊松开手,沉默片刻。之前说得痛快,此刻又有些后悔。明明想好了要韬光养晦曲意逢迎,尽可能讨好他得到他信任,如今却又忍不住说了实话。

“夫人大可放心,本宫现在不会勉强于。”他拂袖起身,背对着。“只要夫人别忘了们约定就好。”

“当然——”话音未落,他身形晃了晃,倒了下去。

转头,只见重重纱帐之间,走出两个人影。

“们终于还是来了。”如释重负。

离开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晕在地上东宫眼。如今他即将第二回被逃婚,看来这满头绿光,注定成为东宫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可悲,可叹。

五十五章 夫君之谋

我换上一套普通的布衣,戴上人皮面具,上了马车。马车静静地驶出了宫门,一路上,几乎没有受到阻拦。雀儿和另一名看上去面生的女子坐在我对面,因为悬着心,我们一直没有说话。

夜霭苍茫,铜铃轻响。马车在黑夜里行驶了不知多久,雀儿撩开车帘往外瞧了瞧。“我们已经出城了。”

我松了口气。“还好,我还以为你们都被困住了。安锦在哪儿?爹娘他们呢,是不是也安排好了?”

雀儿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夫人的家人已经由另外一队人接出了城,现在我们正要与他们会合。至于大人——”她转头,望了她身旁那名女子一眼。

我顺着她的眼神转向她身旁的那位女子。那女子略一沉吟,抬手揭下脸上的面具。

竟然是婆婆。她看上去苍白憔悴,唯有双目锐利依旧。

这些日子的心酸悲痛一涌而上,我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哽咽道:“婆婆……公公他——”

“我已经知道了。”她的手心发凉,声线依然沉静镇定。“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本已喷薄而出的情绪像被重闸一拦,顿时止住。为什么婆婆还能冷静如斯?自己的夫君就这么去了,甚至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难道就一点感觉也没有?这究竟是冷静从容,还是冷酷无情?

婆婆对我眼里的不解质疑毫不在意,面容如同一滩死水,毫无波澜。

“等会儿跟他们会合之后,会有人带你们离开大杞,前往南瑞。”她望着我,声调与神情一般稳定。“今后在南瑞,好自为之。”

这算什么?我顿时有些恼怒。这些日子以来我为婆婆和安锦日夜担忧,为了摆脱困境不惜对东宫曲意逢迎,婆婆这么一说,倒显得我不过是个局外人,做的都是些多余的事。“婆婆,安锦在哪儿?秘部究竟怎么样了?这些日子您究竟去了哪儿?安锦是我的夫君,我不能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去南瑞。”

婆婆的眼瞳微动,似有些复杂的情绪匿于其中。“你跟安锦,已经没有关联。难道你忘了之前的三拜九叩,洞房喜烛?你已经嫁给了东宫殿下。”

“我——”我又惊又痛,反而说不出话。我做了这些事,可以任由那些不知内情的人随意嘲讽不屑,却如何能承受婆婆的这番诘问?

雀儿看我们如此,急得扑通一声朝婆婆跪了下来。“老夫人,大人做了那么多事,无非也是为了夫人,夫人嫁给东宫,那也是身不由己。大人和夫人彼此之间情深意重,您又何必再做坏人拆散他们的姻缘?”

“黄雀,你——”婆婆的脸庞染上薄怒。

“就算老夫人如何责罚,黄雀也非说不可!难道陛下对秘部做了这么多不义之举,老夫人您依然觉得所谓的忠君爱国比自己孩儿的幸福还重要么?”雀儿急得满面通红,瞪大了眼。“难道您要让大人和夫人再步上您和老爷的后尘?”

婆婆怔怔地看我,嘴­唇­微颤,像已失了魂。我这才注意到,岁月似乎在一夕之间突然给她原本光洁的脸庞上补上了痕迹,那深深浅浅的纹路爬在她的眼角额际,令我望之惊心。在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我这总是不苟言笑美貌不改的婆婆,老了许多。

“婆婆……”我试探地唤她。“无论我是谁的女儿,有什么样的身份,都是安锦的妻子,是您的儿媳。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别再想着跟我撇清关系,好不好?”

婆婆垂下眼,似乎已失去了力气,瞬间委顿下来。又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拉住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拍了拍。

“我知道,阿遥是个好孩子。”她脸上的神情挺僵硬,丝丝悲恸却从面上的纹路里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只怪造化弄人。”

我从未想过,真相的背后,原来还有更多的真相。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的夫君安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究竟做了些什么样的谋划。

我想到自己曾经跟他打趣,自比妲己妹喜绝世祸国,他一脸戏谑地说我离绝世尚有不小距离。然而我这离绝世尚远的普普通通尘世小女子,却终于还是祸了他的国。

数年的苦心谋划,倾尽所有,是痴是狂?

最早发现我离奇身世的人,正是安锦。

当年南瑞泓帝委托大杞国皇室寻找失踪的大公主,将南瑞的凤凰乌金符的图样交给了杞皇。杞皇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秘部,嘱托当时的秘部之主,也就是婆婆,务必要查得大公主的下落。

秘部的暗探在遥镇明察暗访,奈何当年那位嬷嬷十分低调,遥镇上记得她的人寥寥无几,而唯一还有些印象的,也只记得她早已过世,至于她带着的那个婴孩,更是没什么人知道去向。大概是因为那位嬷嬷担心被帝后的人找到公主,过世前刻意地嘱咐了爹娘不要将女婴的来历加以宣扬,再加上爹爹不久之后便去了别处参加考试,娘也收拾了买卖带着我和大哥跟着爹四处奔波,所以遥镇里再无知情人。秘部的寻访,最终一无所获。

后来爹娘和安家做了邻居,大概偏巧那时娘把挂在我身上的乌金符收了起来,也没人发现端倪,除了安锦。

安锦到我家玩时碰巧见过这乌金符一次,但当时他毕竟年纪尚幼,看过也就算了,只是记得那朵遥花很特别,其他的也没放到心上。一直到他长到十五岁,渐渐开始接管秘部的事务,看到了杞皇交给秘部的那张乌金符的图样。

想必他记起曾在我家见过这么一只乌金符,于是秘密地派人查探了萧家的来历,渐渐确定了我的身份,然而整件事,他始终未曾透露给婆婆知晓,更没有对杞皇提起只言片语。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杞皇知道我的身份,让我回到南瑞去做什么公主。

他长到十八岁那年向我求婚,悲惨被拒。他思前想后,决定入仕做官。为了这件事,跟婆婆起了不小的冲突,但那时他已彻底接管秘部,婆婆也无可奈何,只得由他去。原本一切都顺理成章,他只等着为官之后上我家提亲,让我能安心地嫁他。他甚至授意暗部留意我的一举一动,奋力将每朵可能的桃花都掐死在花骨朵阶段。

谁想到一年多之后,沉迷于赌博的娘亲会将那枚乌金符给输了出去。这件事,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乌金符­阴­错阳差落到了三皇子夏之淳手里,秘部也立刻得到了消息。婆婆震惊之下,立刻对安锦责问,安锦这才不得不将实情相告。

婆婆震怒,立刻要他进宫将此事据实禀告杞皇陛下。安锦却毫不犹豫地拒绝,对婆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决定将此事压下,假作不知。他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不想让我落到杞皇和东宫的手里,成为他谋划天下的工具。就算是出于私心,他也不希望我卷入三国是非当中。婆婆虽然生气,却也拗不过他,再加上她从小看我长大,心底也同样不忍我成为杞皇的棋子,最后勉强同意了他的打算。

三皇子夏之淳得到乌金符后,并未张扬,而是将它贴身收藏,并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我,并成功地诱使我与他相识。

安锦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当然明白三皇子的目的。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若能得到南瑞的支持,便多了一个实力雄厚的靠山。再加上西凉和杞国向来不对盘,南瑞是两国争取的对象,说不定他还能凭借这个靠山扶摇直上,取代东宫的位置。

安锦原本已经在计划要如何对付三皇子的设计,此时恰逢大杞国兵败,两国和谈。潜伏在西凉的暗探传来消息,说西凉打算要大杞国割让两座城池,作为和谈的条件。安锦思量之下,命暗探想办法影响西凉皇帝的决定,将最后的和谈条件改为了移送质子。

杞皇当时只有两个儿子,东宫自然不可能去做质子,去的人只能是三皇子。

三皇子无奈,只得放下谋划去了西凉。安锦也曾让暗探想办法弄到他身上的乌金符,奈何三皇子将这乌金符藏得十分隐秘,始终未能得手。虽然如此,安锦料到他绝不会将乌金符和我的身份交给杞皇或者东宫,暂时也就放了心。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位三皇子。

夏之淳虽然去了西凉,却并未放弃谋划。恰恰相反,他在西凉又找到了一位实力雄厚的合作伙伴,那就是当时的四皇子颜或。为了能得到颜或的帮助,他不惜卖了个人情给颜或,将南瑞失踪大公主的下落和盘托出。颜或立刻扮作西凉商人,动身来到了燕丰,成功地接近了我。

安锦得知此事后,只恨当初做得不够决绝。于是对颜或,他用了不少心思,最终利用西凉宫斗将他逼回了国。颜或离开后不久,他知道再也耽误不得,虽然知道不是时候,却依然决断地向我家提了亲。

这桩亲事,婆婆极力反对。我的身份实在太过特殊,她已预感到若安锦与我结合,必将令安家陷入困境,同时也让安家背上了不忠不义的罪名。我可以嫁给任何人,唯独不能做安家的媳­妇­。然而安锦一意孤行,终究还是让这场婚事得以实行。

婆婆心中愤恨,恨安锦为了一个“情”字不顾一切,甚至放下了家族责任,也恨天意弄人,偏偏让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每次看见我,她便会想到今后安家将会面临的重重险境,也就不由自主地便对我冷淡了起来。

安锦原以为我们成婚之后,颜或即使不甘心,也只得暂时罢手,我们也就不再会有什么麻烦。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南瑞与西凉联姻,偏偏来的是与我相貌有几分相似的五公主。

再后来五公主逃婚,我被­阴­错阳差塞到东宫的新房里,引起了东宫的怀疑,到最后杞皇和东宫终于都知道了我的身份。

杞皇大怒,认为秘部已有反意,赐下绝子酒以做试探。这件事,成为皇室与秘部最终决裂的开端。

那时的安锦,已经从容不迫地开始了最终的谋划。

就像他所说的,这一回,他要彻底地解决所有的威胁。

我的额头上渗出汗来。若没有安锦,我已成为西凉和大杞国皇室互相争夺的棋子,无论最终会落在谁手里,我得到的都只会是欺骗,虚情,背叛和利用,永远地失去自由。

杞皇,东宫,夏之淳,颜或,每个人都心机深沉,是玩弄谋略的个中好手。他们谋划的,是权利天下,正如我的亲生父亲,那位野心勃勃的帝后。

而我的夫君安锦,他所有的谋划,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他所爱的人而已。

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五十六章 远走南瑞

杞皇向安锦提出让他假装叛逃,到西凉查探夏之淳的下落时,安锦便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杞皇遵守了约定,他便守诺查出三皇子的下落,回来之后将秘部和平移交,带着全家远走高飞,皆大欢喜。

然而杞皇偏偏选择了算计安家,对付安锦。

所幸安锦留了后招,对秘部早做安排,同时也演了一场戏给杞皇和东宫看,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丧命在唐惟的手下。杞皇以为安锦已死,只要将婆婆囚禁起来便能掌握整个秘部,却没想到这不过是安锦刻意的安排罢了。

之所以进行这样的安排,是因为安锦和婆婆需要确定究竟杞皇还有哪些私人势力,秘部之内是否另有异心。原本安锦只是打算安排妥当之后便将我和他的家人全部送出燕丰,自己再来跟我们会合,谁知变故频频,杞皇和东宫囚禁了我全家,公公离世,最后我被迫嫁给东宫。可见就算他死了,秘部回归皇室,皇室也并没有打算放过我和我的家人。

安锦终于做了最后的决定,将我和家人送往南瑞,寻求南瑞皇室的保护。同时,他自己动身去了西凉,落下最后的一步棋,彻底与杞皇和东宫决裂,誓要让皇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呆愣着,周遭一片寂静。

“他——去了西凉?”我喃喃道:“他究竟还想做什么?”

婆婆闭上眼,手指搭上额头轻揉,像在纾解之前的激动。“锦儿要做的事,我已经管不了了。”她拉了拉­唇­角,疲惫而无奈。“虽然知道秘部和皇室早晚也有这一天,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彻底解决……彻底解决……难道安锦他要联合西凉对付杞皇和东宫?

难怪婆婆会有这样的反应。大杞国数百年的江山基业,难道要这么毁于内斗?难道安锦真要从此背上叛国的罪名?

婆婆似乎看出了我的震惊,反而宽慰我说:“放心罢。大杞国江山,最终还是姓夏的。”

马车略一颠簸,渐渐停了下来。雀儿朝外头瞧了瞧,转向我道:“夫人,他们已经到了。”

“去吧。”婆婆伸出手替我理了理鬓发,微微一笑,难得的柔和。“到了南瑞,要好好照顾自己。泓帝虽然是你的亲舅舅,又一直在探寻你的下落,却未必就如表面上那般守礼谦恭,你自己多加小心。”她迟疑了一下子,又补充了一句。“你和锦儿,总有再见时。不要担心。”

我愣了愣。“婆婆,您不跟我一起走么?”

“不了。”婆婆笑着摇头。“我得留在杞国,为锦儿做些事。你公公他也在这里,我不能离开他。”

我的胸口仿佛被猛力朝四面八方狠狠拖拽拉扯。从容善良的公公,用冷酷掩去满身温柔的婆婆,笑语温存的夫君,好好的一家人,终于四分五裂。原来只有在离别时,才知道每天能和家人围坐在饭桌旁用膳是过一天便少一点的福分。

“去吧。”婆婆正襟危坐,朝我点了点头。

我最后望了她一眼,终于跟在雀儿身后下了马车,站在燕丰城郊外的林间小道上。车夫调转马头而去,铜铃轻响,渐渐远离,遁入轻纱般的夜霭中。

“夫人,他们在那儿。”雀儿带着我往前,朝两团柔和的淡黄|­色­光线所在处走去。

走得近了,依稀可见两辆朱门马车,马车前还有几个骑着骏马的高挑人影。雀儿快步前行,骑着马上的几个人中有一个纵身下马,跟雀儿打了个招呼,朝我走来。

“夫人,事不宜迟,请及早上路。”

这个人,正是我曾见过数面的唐惟。

我并未太过意外。婆婆提及安锦的谋划时,我已经想到了唐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原来唐家才是安锦在杞国留下的最后一手棋。杞皇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苦心栽培的唐门势力,却是秘部安排已久的后招。没有什么比身在江湖又被杞皇所信任的唐门更好的掩护了。因此安锦安排了唐门来做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将我和我的家人送出杞国。

终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忽然明白了当初开国皇帝为何要将秘部交给安家。这样缜密严谨的谋略手腕,大概是神明赐予安家人的天赋。

爹娘,大哥,妙音,小妹,元宵,甚至还有当时逃之夭夭的小黄,一个都没有漏。我们乔装改扮,听从唐门的安排,日夜兼程地赶路,十几天之后,终于来到了大杞国和南瑞边境处的遥镇。

重归故地,爹娘颇有些感慨,没想到难得回来一次却是为了逃命。关于安家的身份,他们也知道了个大概,只叹世事无常,苦了我们这两个孩子。小妹从小在燕丰长大,没出过远门,一路上对各地风光都感到新鲜好奇,似乎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在逃亡,倒像是在游山玩水。

但妙音的情况就大大不妙了。她身怀有孕不过两个月,又经过这番颠簸,身子明显虚弱了不少。虽然准备了安胎的药汤,她依然吐得厉害,东西也吃不进去,反应相当厉害。若不是因为我,她和大哥想必已在燕丰开起了酒楼,两口子过得要多安逸有多安逸,哪儿会受这些颠沛流离之苦?

将一家人连累至此,我心中十分愧疚。妙音却反过来安慰我,只说大家是一家人,理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乡下的亲人们大多已去世,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自然也不方便探亲。但娘却偷偷带我去了一趟镇中的墓地,拜祭了当年的那位嬷嬷。

在遥镇只呆了一天,杞皇的通缉布告便已经贴到了遥镇。布告上不仅有我和家人的画像,甚至连元宵的画像都有,可见杞皇和东宫气急败坏到了何等情况。我们只得继续动身,往南瑞边境疾驰而去。只要到了南瑞境内,我们便算得安全了。

哪知道接近边境时,出了一件小小意外。元宵跟小黄闹别扭,蹦出了马车追撵打闹,被守在边境的护军逮了个正着。

护军一手举着通缉布告上的画像,一手抓着元宵的项圈,仔细比对,大概是觉得像,狐疑的眼神已经转到了马车这边。我赶紧放下帘子,嘱咐大家戴上人皮面具,多加小心。

“天底下白­色­的狗不都长一个样子,这样他们也看得出来?”小妹嘟囔着戴上面具,分给她的是张面黄肌瘦的脸,令她极度不满。

唐门的人在外与护军寒暄了几句。唐门在三国都有些旁系分支,又经营些镖局兵器的生意,经常出入边境,与护军来往也算得密切,所以护军虽然对元宵起了些疑心,却只是掀开车帘看了看便放了行。

不能不说,安锦安排唐门做接应,实在是聪明之极。尽管最终没出什么纰漏,我依然把元宵和小黄给狠狠教训了一通,一犬一鸟耷拉着头,终于老实了下来。

马车顺利离开大杞国边境,正式地驾入了南瑞国境。第一站,是南瑞边境的澜城,也就是我的亲生娘亲宣帝难产过世的那个小城,我出生的地方。

澜城不大,城门口的牌匾也有些破损,城门下却站了一队人马,仪仗肃穆。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五官英挺。小黄拍拍翅膀,朝他飞了过去,停在他肩上,兴奋地大叫着:“将军,将军!”

小妹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他?”

沈将军落缰下马,从容不迫地向我行了个揖礼。“在下受陛下相托,特意在此迎接夫人一家。除此之外,陛下还有一句话特意命在下转告夫人。”他顿了顿,神情稍柔。“欢迎回来。”

我心头微热。即使我对南瑞之行尚存忐忑警惕,这句话却还是入了我的心。

既然已进入南瑞,自然不必像之前那边小心翼翼。我们在澜城待了几日,等妙音的身体稍好些后才又开始放慢了速度继续上路。南瑞皇室准备了齐全舒适的马车,夜里又宿在客栈,实在比之前好过了不少。小妹和沈将军依然是闹闹僵僵,闹的是小妹,僵的是将军。有了将军替它撑腰,小黄也加倍努力地跟小妹作对,把她气得是七窍生烟。

离开故土,逃亡异乡的愁思,离开在这场喧闹中散去了不少。连一路上一直挺沉默的爹爹也展颜舒眉,添了几分笑意。

爹爹寒窗苦读近十年,才终于进了翰林院做了编修,算是仕途有成。这么一来,不仅丢了仕途,更离开了家乡故国,对于他这个满腹史书的保守学者而言,不能不成了心中一道难以迈过的坎。

就这么停停走走,走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到了南瑞的都城奉朱。

奉朱城地处南方,气候炎热湿润,多林多鸟兽。城里的普通居民的房屋大多是木竹修造的两层或三层小楼,道路两旁长着高大的椰子树,与杞国的景­色­大不相同。南瑞人嗜养鸟兽,爱好种植花草,四处鸟兽低鸣,遍地花草幽香。元宵兴奋得撒开腿狂奔一阵,又折回来到我腿侧蹭蹭,像是爱极了这个地方。

我的家人被安置在距离皇宫不远处的客驿好生休息,而我则没有丝毫停歇,跟随沈将军进了皇宫。

其实早在南瑞二公主和沈将军到燕丰参加竞技会与我相识之时,他们已经怀疑了我的身份,甚至还派人暗中潜入安宅和我家试图查探,被秘部的人给挡了下来。我拾到的那枚鱼符,也正是南瑞派出的探子与秘部人争斗中无意掉落的。如今安锦已安排好一切,自然也将他所查到的那些线索一一转交给了南瑞泓帝,说明了我的确就是当年的宣帝之女,为我的身份奠定了根基。

南瑞泓帝,看上去的确称得上温良谦和。见我走近,他蹬蹬快步下了台阶,因为步履过快甚至踉跄了一下,颇有些失仪。

也许是因为始终有血缘之系,看见他时,我便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亲近。然而杞皇不也长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更何况,婆婆在临别时对我的叮嘱犹在耳边,这一回无论如何我也要在心中留几分戒意。

将初见时的亲近之意压下,我带着满怀猜度再看时,又觉得泓帝的神情有些夸张,动作不够自然。

“民女参见陛下。”

我朝他正儿八经地行参拜之礼,却被他一把扶住。“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声调颤颤。我不由得抬头望他,只见他湿了眼眶,凝视着我的脸。“真像——果然是皇姐的女儿,朕的外甥女……”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去了西凉。

很快,他的消息就会来鸟……咳咳,做夫君真不容易

五十七章 南瑞风云

南瑞寻回昭华大公主,在奉朱城大庆三日,同时颁布赦令,与民同喜。

“朕真悔,真的。”泓帝拉着我的手,双目迷蒙,脸上的神情哀伤。“若不是当年朕没有想方设法阻止你母皇的婚事,你母皇也不会跟你父后成婚;若你母皇不跟你父后成婚,她也不至于为他荒废后宫被他把持朝政;若不是你父后把持朝政,他也不至于有机会谋逆;若不是他谋逆,你母皇也不至于仓皇出逃……”

这番语无伦次的肺腑之言,我已经听了一十八遍,泓帝每天和我聊天必定以这作为开头。我一开始还挺悲凉伤感,满心感慨,到后来每听到“朕真悔”这三个字,就开始下意识地神游天外。

难怪几位公主皇子进宫觐见泓帝的时候都要多快有多快,行完礼便假借各种各样的理由遁逃回去,怎么也不肯跟泓帝多说几句。谁想到这温良谦恭的泓帝,私下里是个话痨?

所幸我有个一提到史事便滔滔不绝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的爹爹,从小便已经习惯了应付此种情形。泓帝见我愿意常陪他说话,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泓帝的几位公主和皇子均已成家建府在宫外居住,我却被赐住在宫内的**殿。**殿是历来南瑞储君居住的地方,泓帝坚持如此安排,显然相当于向天下宣告已将我视作储君看待。与此同时,他还为我请了两位老师,专门讲授南瑞皇室礼仪和修身治国之道。

虽然我自认不是块治国平天下的料,半路出家实在学得辛苦,奈何泓帝厚意不好违背,只得乖乖地跟着两位学者上课,课业繁重苦不堪言。

泓帝后宫中嫔妃只有寥寥数名,共育有三位公主一个皇子,其中三公主和四皇子均已封王赐邑,不久之后便将前往各自的封地,而五公主早已嫁到大杞失了踪,唯有二公主姜云翘尚未有封地。姜云翘尚比我大两岁,从小被着重培养,若不是因为找到了我,这储君的位置原本该是她的。然而她却似乎对储君之位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是时常与我亲近,带我在奉朱城四处游玩。

至于五公主的秘密,我一直按捺在心底,没有向泓帝说明。安锦的设计我尚且不知,泓帝二公主虽然是我的亲人,但毕竟皇室多是非,我尚不敢完全信任他们,所以只能在心中对五公主深感抱歉,等时机成熟,我再想办法将她接回故土。

自从来到南瑞,我步步小心,时时留意。我并不一定要做女帝,但至少得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和家人,要安全无恙地与安锦重见。若一定要手握权力才能做到这一点,那我只能去争。

南瑞泓帝找我回来,真的只是出于亲情那么简单?即使我几次三番地说明自己并无意做储君,只希望能跟家人平凡度日,他却依然坚持地将**殿赐给我,高调地宣扬我将是下一任的储君,这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阴­谋?

躲是躲不过了。泓帝如此执着地要将皇位归还给我,若真是一片真心,我推辞不了;若背后有什么谋划,我更无法脱身。为今之计,只有步步为营,顺着泓帝的安排走下去,警惕行事。

假设泓帝当真一无所图,一心只想将皇位归还给宣帝的女儿我。那么我还将面临哪些可能的威胁?

毫无疑问,一定是姜云翘。

虽然她表面上毫无异样,但皇室的虚伪我已看过太多,实在不敢再轻易相信那些表面功夫。正好姜云翘也时常与我来往,我便也顺水推舟,想看看她这葫芦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样的药。

姜云翘住在宫外的昭月公主府,府内养有珍禽奇兽无数。二公主对那些鸟兽出奇地爱惜,在整个奉朱城也很是闻名。她的驸马姓岑,是当朝太宰家的公子,生得清秀文雅。两人很早便已奉旨成婚,育有一子。她的驸马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虽然身为太宰公子和二公主驸马,他却没有从仕,只在公主府里主持内务,教养他们的小儿子,称得上贤内助。

我原以为姜云翘跟沈将军有些情意,却没想到她早就成了婚,连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后来跟她熟络了些,提起这番猜测,还令她嗤笑不止,说自己与沈将军不过是朋友。虽然身为公主可以纳侧驸,她却显然没这种想法,全副心思都只放在她那些宝贝动物身上。自从我来到南瑞后,她身上受到的瞩目少了许多,反倒是显得轻松了些,一有闲暇之时便拉着我带元宵和小黄去跟她的府上跟那些禽兽们戏耍。

元宵跟公主府里的几只狐狸犬很快打成一片,整日嬉戏甚至都不愿跟我归家;而小黄则恋上了姜云翘最喜欢的一只白孔雀,整日里跟在人家的尾翎后头转悠,时不时地衔些果子讨好,那狗腿样儿让我看了也汗颜。

它恋孔雀跨类别也就罢了,偏偏它还恋的是跟自己同­性­别的雄孔雀,此番断袖情深怎不叫人啼笑皆非?

于是我回到家里,对小黄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番。再次来到公主府的时候,它一开始还收敛着不动,只是小眼睛幽怨地往白孔雀雪遇的方向跑,我刚放心了不到一刻,白孔雀抖了抖羽毛,它便不顾我的阻拦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哪知白孔雀丝毫也不理会它,昂首挺胸地踱步离开,看也没看它一眼。

小黄垂头丧气地飞回了元宵的脑袋上,萎靡不振。这场景被姜云翘尽收眼底,似触及心事,满腹感慨道:“也难怪小黄会喜欢,雪遇的确很美。对它而言,也许雪遇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神鸟,明知道无法得到,却还是一心恋慕。”

她的神态语气都有些异样。我听得疑惑,正待发问时,却听得软软糯糯的一声呼唤:“娘娘,姨姨。”

云翘六岁的儿子阿福颠颠地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抱着她的胳膊,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娘,阿福也要吃茶。”

这孩子披了一件明红的绒线斗篷,头上戴了只深红­色­的虎头帽,看上去就像只红毛丹。驸马带着­奶­娘从后面追上来,无奈地对姜云翘笑道:“这孩子闹着要找你,只得带他来了,没有打扰到你们罢?”

姜云翘笑了笑,柔声道:“没关系。”

我亦对驸马笑笑表示无妨。这两口子都成婚那么多年了,居然还那么客气。以姜云翘的脾气,实在不像是会跟自家相公相敬如宾的那类女子,颇有些怪异。

我将桌上的茶饼拿了一只往阿福的面前送,他乖巧地一把接住,朝我憨憨地一笑,露出一边的小梨涡,可爱极了。“谢谢姨姨。”

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我把他抱了过来,替他擦了擦满嘴的碎屑,又喂他喝了一口茶。姜云翘看在眼里,微笑道:“阿遥很喜欢小孩子?以后多生几个便是。”

我微愣,又想到了安锦。此刻他会在何处,会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起我?我们究竟要何时才能重逢?

若能与他重逢,哪怕这辈子都没有孩子,我也心甘情愿。

姜云翘见我沉吟不语,示意驸马和­奶­娘把阿福给带了回去。待他们走远后,她朝我凑了凑,神情关切地问:“听闻安大人至今下落不明。阿遥,你且放宽心,我们已派了人在西凉和大杞国查探,相信很快会有消息。”

我勉强笑笑。“我明白。让你们费心了。”

“这是哪儿的话。”姜云翘摆手道:“咱们是亲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幸亏是找到了你,遂了父皇的意,我才能乐得清闲,整天跟我的心肝宝贝们待着。你也知道,我只爱跟这些鸟兽们打交道,对这些朝务政事丝毫也没有兴趣。”她朝我挤了挤眼:“以后可就辛苦你了。”

她这么说,是在表明自己并无争位之心,对我并无排斥之意?难道我对她的提防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我勉强笑道:“其实我也不想——”

她忽然肃容道:“这可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那些本来就是你的。父皇的主意已定,你可千万不能推辞。”

我愕然,她却扑哧一笑。“这都是注定的路,你别想逃避责任,把重担留给我。”

我讪笑一声,转开话题道:“你可真会享福,有良人佳儿大宅宠物,还想要大把的闲暇时光,这人生的美事可都被你给占全了。”

姜云翘闻言微笑,笑容中略带惆怅。“话虽这么说,但——”

我挑眉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怔了怔,摇头。“正如你所说,该有的我都有了。如果还说有想要的东西,那也是只可远观却不能触碰的镜花水月罢了。”

与姜云翘交往得越深,我就越觉得她似乎正如表面上一般对权势并不在意。她的心中的确装着渴望的东西,却并不是那个天子之位。我虽然不知道她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但只要她待我是真心,没有伤害我和我家人的意思就好。

在南瑞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暖意融融。泓帝在宫外不远处为我家人建了一处大宅子,全都按照杞国的样式,连摆设也跟从前的萧宅类似,让爹娘感激不已。妙音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肚子里的胎刚稳下来,又在跟大哥筹划着开酒楼的事;小妹风风火火地融入了南瑞的淑女圈,尤其逍遥。我们之前所受的流离之苦终于渐渐平复,一家人又重新过得平静美满。

我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也许是幸运的。不是所有的皇家都如同杞皇,东宫,三皇子和颜或一般,为了权势野心可以虚情假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不择手段。

不久之后,泓帝正式地让我参与政事,在朝堂上为我留了一个位置。虽然我经过了两位老师的授课,但毕竟只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一开始也只能旁听,没有真正地参与。尽管如此,我依然留心,刻意地对南瑞朝堂的形势做了些功课。

南瑞的朝堂上以太宰岑元和御史柳画为首分成两派,态度鲜明。而这两派在对我的态度方面,也有很明显的对立。太宰岑元很显然对我的到来不以为然,他提出立储当立贤,才算是对国家社稷负责。而我从小自杞国长大,没有受到过做为储君的正统教育,从这一点上来说很明显不及二公主姜云翘。御史柳画的看法却相反,她认为应当遵循南瑞的传统,顺应天意,按照泓帝的意思将储君之位传给我。

南瑞人相信神授皇权,我的亲生娘亲宣帝据说也是得到了神明庇佑,承继了乌金符这才做了女皇。于是岑太宰趁机提出要让我拿出乌金符,通过神明的试炼以确认我的确是宣帝之女,南瑞皇位的承继者。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连柳御史也无话可说。

然而乌金符早已不在我身上,我当然不可能交得出来。泓帝只宽慰我说他已经派人去寻访查探,但我心里却明白,那乌金符落在三皇子夏之淳的手里,如今他不知所踪,能找到乌金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转念一想,夏之淳既然与颜或合作,那就算他没有将乌金符交给颜或,他的下落颜或也一定知道。也许从颜或身上下手,便能获得乌金符的所在,若我能去一次西凉,成功取回乌金符,通过什么所谓的试炼,自然也就能堵了岑太宰的嘴,令百官心服口服。

这个想法,我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从种种迹象看得出,乌金符对于南瑞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信物,而岑太宰提出交出乌金符进行试炼,百官附和,泓帝为难,这一切看上去实在太像是个做好的套,只等着我傻乎乎地往里头钻,说出乌金符的所在。我尚未完全相信泓帝和姜云翘,而岑太宰是姜云翘的公公,他的这番作为,会不会正是出于姜云翘的授意?

我想得头疼。猜忌谋算果然是一件耗心耗力的事。安家人短命,多半不只因为那祖传之毒,更多是因为他们为谋划而耗尽了心力才对。而比谋算更加让人难以承受的,是连对自己的血脉亲人都不敢轻易信任的无奈。

唯有去一次西凉。除了想办法拿到乌金符之外,我私心里也希望能找到安锦。也正在这时,来了个绝好的机会。

五十八章 小妹之心

西凉新帝的嫡长子出生,普天同庆。泓帝打算派使者出使西凉,以示两国交好之意,我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前往。泓帝有些犹豫,说是听闻这回杞国东宫也将前往西凉,怕我与他对上,触及伤心往事,又担心我会再次落入他们的算计中。

泓帝当初知道杞皇和东宫曾以我的家人为筹码要挟我与东宫成婚,无比震怒,誓要让杞国为此付出代价,不仅将杞国货物入境的关税提高了三成,还限制了对杞国的盐运。三国之内,唯有南瑞产盐,南瑞限制盐后,杞国只好从西凉高价购买转手盐,搞得民怨载道。因为我的缘故,南瑞和杞国的关系已经十分僵化,这回若在西凉碰见杞国东宫,自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其实他的担忧并没有必要。我如今身份已定,这回去西凉更是代表了整个南瑞,他们就是心里再恨,表面上也得做足了功夫,也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对我不利。虽然我把这些道理都讲给了泓帝听,他却还是忧心忡忡,直到后来姜云翘替我说话,他才勉勉强强嘟嘟囔囔地同意了,还唠叨了半天要我小心这个小心那个。

如果他不是皇帝,倒真是一位慈祥可爱的长辈。虽然我告诉自己要对他存有戒心,却还是下意识地喜欢他,就像忍不住喜欢姜云翘和她的阿福一般,实在矛盾得很。

虽然泓帝应允了,他却一股脑儿塞了一大队宫廷高手与我们同路,还命沈将军随行,务必要保证我的安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泓帝似乎刻意地在撮合我和沈将军,临行前还特地向我暗示沈将军尚无家室,人品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实乃居家旅行生儿育女的不二良伴。难道他觉得安锦大概是找不着了,所以要把沈将军塞给我?

真是哭笑不得。姜云翘见我无奈,挤眉弄眼地替我出了个妙策,让我把小妹也带上。

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有些觉悟。小妹和沈将军闹归闹,却从没真闹出什么岔子,更也没见两人从此不相往来,反而像是越闹越熟悉。这不就是欢喜冤家的典范么?

小妹生­性­好动,又喜欢游山玩水,能去西凉她求之不得,而沈将军似乎也对此没什么意见,就此成行。

才上路一天,我便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小妹每天没事便找沈将军岔子,非要跟他斗上几句嘴,看到他脸­色­发黑地丢下一句“不可理喻”才肯罢休。

同样的场景每天上演一次,我都看得有点儿审美疲劳,于是不得不找小妹欲进行深度谈心。谁想到我刚旁敲侧击地问起她对沈将军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儿特殊的情怀,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瞪大眼炸毛般跳了起来。

“我跟他?!二姐,你也想太多了吧,我明明是讨厌他的好不好?”

我挑眉,盯着她的脸看。

她大概被我看得有些发毛,缩了缩脖子。“你-你看我­干­嘛……”

“想当年,我也很讨厌你姐夫来着。”我回忆往事,感慨万千。“要不也不会把他欺负成那样,还常常抢他的糖饼和玩具。”

她抖了抖,鼓着腮帮子,手指缠在一块儿绞来绞去。“那可不一样。”

我置若罔闻,继续追忆。“年轻真是好。遇到喜欢的人,就要跟他作对来引起他的注意,虽然幼稚,但也挺甜蜜的是不是?”

她捂住耳朵大叫:“谁说我喜欢他了?!谁会喜欢一个养乌龟做宠物的男人啊!”

“真的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她斩钉截铁,满脸决绝。“他长得又不算多好看,也没什么文采,更别说还一天到晚板着张泥人脸,还动不动就说那些冷言冷语,到底哪一点能让人喜欢啊?”

“原来沈将军有那么多缺点?”我作恍然大悟状。“这么说,你的确对他没意思?”

“当然没意思!”她睁大眼努力与我对视,大概是为了表示她说的都是真心话。

“那就好。”

“嗯?”她的杏眼里装满疑惑。

“沈将军,”我指了指门外。“刚走。你说的那些话,他一定都听到了。既然你对他没意思,也让他心里清楚清楚。”

小妹的神情瞬间一僵,飞速地转头去看。

沈将军当然不会那么巧正好在门口听到这些话,但我这么一试,却让小妹的心思展露无遗。我心中有数,暗暗发笑。

“这样也好。”我舒了口气。“你也知道,你姐夫如今下落不明,怕也找不到了。泓帝陛下他也一直觉得沈将军不错,想撮合我跟他。现在想想,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二姐!”她满脸惊­色­。“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忘了姐夫?”

“不忘了,那还能如何?”

“那——那也不用选那个乌龟将军啊!”她开始抓狂。“他跟姐夫完全就不能比嘛!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么?”

“我觉得他挺好啊!虽然不大说话,做事却很可靠,还会武,总比那些绣花枕头强。”

她的神情很纠结。“反正——反正就是不好,我不要他做我姐夫!”

我嗤笑道:“那你要他做你的什么?”

“我——”她语塞,忽然又悟了。“二姐,你是在算计我?”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她气鼓鼓地扭头坐下,咬牙切齿道:“胳膊肘往外拐,坏二姐。”

“二姐是为了你好。”我叹了口气。“沈将军这样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你不要,自然会有别人抢着要,若被人抢走了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小妹没有说话,低着头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要赶上西凉皇长子的满月礼,我们赶路赶得挺急。而自从那日我跟小妹聊过之后,她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跟沈将军作对,反而挺沉默。不仅我察觉到了这一点,连沈将军大概都有些察觉,总被我发现他装作不经意地往小妹的方向瞄。

看来有门儿,不是小妹一厢情愿,沈将军一定也对她上了心,否则以沈将军那种遇事不惊的淡定脾气,怎么可能会在乎一个姑娘对他的态度是不是有变化?只是他们两个,一个别扭一个冷面,我几乎可以预见前路漫漫。

大半个月后,一行人正式进入西凉的都城平耀。西凉皇帝颜或亲自出宫来迎,华衣金冠意气风发。墨曲跟随在他左右,黑面多须,如同一尊守护神。

“昭华大公主驾临,寡人不胜荣幸。”他施施然上前,金黄|­色­的衣摆梭梭,明俊逼人。“不知公主是否愿赐寡人一个恩惠,让寡人领公主进宫?”

“当然。”我给了他一个无比合仪的微笑。

他行至我身旁,转身伸出右臂,我轻轻搭住。号角声起,他举步往前,我扬首跟随,我们两人均面带微笑,场景想必十分和谐。

他目无斜视,轻声道:“许久未见,十三你比从前更加动人了。”

“不及陛下。”我笑眯眯地朝西凉国民颔首示意。“陛下看上去神清气爽,初为人父,果然是人生一大喜事。”

“十三这句话可算由衷?”他的神情不变,语调却轻佻了些。

“陛下请注意言辞,今时不同往日,若落人诟病十分不妥。”

他从喉咙里轻笑了一声。“噢,对了。十三现在是昭华公主,身为公主,当然已跟从前大不相同。安大人苦心筹谋那么久最终还是落了空,实在可惜。”

“昭华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我已做了南瑞的公主,从前的种种真相都已经了然于心,想必他也很清楚。既然如此,他捅破这层窗户纸又是为了什么?

“不明白?”他瞥了我一眼。“我还当昭华公主来西凉是因为思念夫君,如今看来倒不是这样了?也对,安大人早就不算是昭华公主的夫君了罢?”

“这与陛下无关。”颜或说话步步紧逼,我虽然正是为了安锦而来,却也不愿就这么被他牵着鼻子走。这般言语紧迫,也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我尚在疑惑,忽然觉得一阵心慌意乱,有如芒刺在背。我不能回头,也知道后面只跟着墨曲,雀儿,小妹和沈将军以及西凉的几名重臣,这种感觉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看来昭华公主对寡人仍有怨恨。”他收敛了笑容,略带惆怅地望着宫门的方向。他的皇后正站在宫门口,带着女眷微笑着对我们遥遥相望。我看不清七公主有没有来,但想必这种时候,她也绝对不想跟我碰上。

“人生不能总如人意,有时既然做出了选择,便只能往前,不能后退。”他微眯了眼,惆怅又转做温柔。“昭华公主要怪寡人也是理所当然。但若公主有任何需要寡人帮助的地方,尽可言明,寡人定当竭尽所能。”

“既然如此,昭华先在此谢过陛下了。”我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个人情。

颜或的皇后,也就是为他诞下皇长子的那一位。这位皇后是西凉世家的女儿,虽然算不得多美艳,却十分娴雅温婉,进退合度。而七公主果然如我所料,没有出现在迎接人员中。

皇宫洗尘宴后,我们被安排在西凉专用于款待外宾的客驿内,与杞国来使毗邻而居。虽然我尽量避免,却还是避无可避地跟夏之渊面对面撞上了。

我原以为他再见到我,就算表面上不会做什么,心里也一定恨不得将我嚼碎了吃掉,哪知道他却表现得挺淡然从容,昭然有礼,甚至颇诚恳地邀请我一同饮茶。如此看来要么是我高估了两次被逃婚对他的影响,要么是他的城府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虽然夏之渊在我心中早已成了只蛇蝎美人,但不能否认,单从外在条件来看,他的确非常吸引人,引得西凉那几位尚未出阁的长公主纷纷来客驿做客,丝毫也不避讳。然而夏之渊表现得不温不火,似乎并没有对谁特别留意,于是受了挫的长公主们又把目光转向了沈将军。

沈将军虽然向来淡定,却依然被这等场面给逼得躲到房里不出来。小妹挺不屑,认为这些公主们丝毫也没有公主样,连乌龟将军也看得上,可见是有多嫁不出去。

我但笑不语。我有预感,这回来西凉,绝不会无功而返。

五十九章 三个男人

“公主请。”

夏之渊邀约几次,我终于推辞不过,答应跟他一同饮茶。客驿里长着几颗桂花树,时逢深秋,桂香绵延。他命人在树下设了张玉石案,准备了香茗小点,屏退左右和我相对而坐。他难得没有着锦衣玉带,只穿了身款式简单的白­色­棉袍,倒很能给人一种仙人入世般高洁出尘的错觉。

我知道他不会选择在这里对我不利,这么做一定是有话想对我说。哪知茶添了几回,他也只是聊些题外话,劝我用些点心,十分悠然自得。

敌不动,我自岿然不动。我也堆着标准微笑应付他。

风过叶动,落下不少桂花粒。他望着茶杯,忽然沉默了片刻。

“殿下,可是有何不妥?”我见他怔怔地盯着茶杯看,试探地问。

他怅然道:“又是深秋时节。夫人可还记得去年秋天时的白鹤原?”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东宫让我替他的宠姬飞舞作画,跟我说了一大通没头没脑的话,后来我还遇上了七公主,跟她打了一架,狼狈透顶。现在想来,那时东宫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所以故意与我接近,暗示安锦已经不能再把我藏下去了。只可惜我那时驽钝,虽然知道他别有用心,却也没往深了想。

“殿下有话,不妨直说。”我替他续上茶。

“之前以公主的家人要挟公主下嫁,本宫也并没抱侥幸心理,以为公主会宽宏大量原谅。”忧伤落在他天人一般的容貌上,令人为之心颤。

这就是身为美人的好处。哪怕我明知他不是善茬,也不能不被打动。

“但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做了夫妻。就算你逃了,怨恨我也好,这已成事实。”他深深地望着我。“在我心中,你已是我的夫人。至于从前的那些荒唐错事,我会尽力弥补。”

他从袖中拿出一张白绢,在我面前轻轻展开。

白绢上画着一位翩翩起舞的女子,其下落款“元宵十三公子”。因为曾浸过了水,墨汁晕染得到处都是,早已看不出女子最初的形象。

“这幅画,我一直留存至今。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你留下的东西。”他垂下眼,长睫葳蕤。“阿遥,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这是夏之渊破天荒第一次没称自己为“本宫”,也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他。看了许久之后,我叹息地问道:“这样不累么?”

他疑惑地抬眼看我。

“你是这样,夏之淳是这样,颜或也是这样。”我苦笑一声。“为了自己的野心,勉强自己对不爱的人曲意逢迎,费力讨好,装作一副情深似海的样子,演这么些打动人心的好戏。这样,不累么?

他神情微僵,半晌才勾了薄­唇­,笑得有些凄然。“有时人演戏演得太久,常常入戏太深,待发觉时已难以自拔。”

“你觉得时至今日,我还会再信你么?”我无奈,怎么我就长了一副好骗的模样么?同样的伎俩用了那么多次,还能管用么?

他起身,背对我踱了两步。“你信的,就只有安锦一个人?你又怎么知道他对你是全无企图一片真心?”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你很清楚?”他忽然转过身,凤目含愠。“那么,安家的秘密,他自己的身份,安锦可有一开始就向你坦白?你的身世,他数年前便已经得知,为何从不向你提及?你怎知他不是利用你的身份为自己留后路?”

我皱眉。“我跟安锦之间的事,不用你来猜疑。”

夏之渊摇头苦笑。“好,不提安锦。就算你再忘不了他也好,他毕竟已经不在这世上。难不成你要念他一辈子?今后你会做南瑞的储君,更有可能会成为女帝,早晚需要有位夫君。夺位这种事,向来暗藏风险杀机。我可以帮你,可以保护你。”

“你?”我朝他走近一步,盯着他的眼。“殿下似乎忘了昭华从前说过的话。”

他的笑意僵在­唇­角。

我紧盯着他的眼,又朝他走了一步,与他只有一臂之隔。“殿下如今,还不是大杞国的皇帝。过十年,二十年之后会怎么样,谁知道?”

他的面­色­微白。

我轻笑一声,颔首道:“天­色­不早,多谢殿下的款待,昭华先行告辞。”还未走出一步,他忽然急声道:“等等。”

手臂被猛力一拉,我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塞到他怀里,鼻梁一阵钝痛。“好,一言为定。”

呃?我手忙脚乱地推开他,窝火道:“有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殿下这种行为实在是匪夷所思有损形象。”

他却像解了一桩心事,舒眉展颜轻笑,又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样。

“之前那个一言为定——”我正想问清他的意思,却闻得有人通报。

“禀告东宫殿下,昭华大公主,宫中有使者求见大公主。”

见我?我转身,只见墨曲站在不远处来禀报的侍卫身后,朝我行揖礼。“陛下邀请公主殿下进宫一叙。”

进宫的路上,墨曲一直走在我前侧,一语不发。他为人木讷不爱多言,倒也不奇怪,但我却总觉得他似乎很生气,生气到浑身上下都长了冰刺,撒发出森森的寒气。难不成我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而不自知?

我试探着跟他说话,他也只以点头或摇头回应,不多说一句话。我自讨没趣,只得悻悻地保持沉默。

颜或很会选地方,他的平耀皇宫建在地势高处,皇宫中有一座水榭楼台,建在皇宫南面,正好能俯瞰全城,风景绝佳。

“如何?”颜或与我并肩而立,墨曲侍立一旁。远处日薄西山,云蒸霞蔚,美不胜收。“我西凉美景,比起南瑞大杞也不差分毫罢?”

“陛下找我入宫,不会只是看风景那么简单罢。”

刚刚是东宫,这回又是他。要不是还惦记着要从他身上得到夏之淳和安锦的下落,我才没工夫陪这一狼一虎瞎耗。

“怎么,连坐在一起赏景也不愿意?”颜或面带遗憾。“如今的昭华公主,果然已经不是从前的十三了。寡人以为你有很多话要问。”

“昭华的确有不少疑问。”我坦然道:“陛下心智过人,自然知道昭华想问的是什么。”

“让寡人猜猜。”他扶额,似乎不经意地瞟了墨曲一眼。“听闻南瑞朝堂最近不太平,有一帮重臣正力谏泓帝,要让大公主交出南瑞信物乌金符。当年这枚乌金符落到了杞国三皇子夏之淳手里,被他带来了西凉,莫非昭华公主这回千里迢迢来到西凉,是为了这枚乌金符?”

我微笑,喝了一口酒。

应酬实在是件苦事,吃不饱不用说,还得喝一肚子水。我从下午到晚上还没有吃一点东西,其实已经饿得抓狂,偏偏还得装淡定。

想当年,安锦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从来也不会让我饿着肚子……扯远了。

颜或见我不语,反而挺愉悦的样子。“寡人还当公主是为了安大人而来,原来却是为了这枚乌金符。成大事者,有时必须绝情,公主果然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储君了。”

他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也不急于争辩。颜或这个人太过狡猾,若让他知道我的心思,也许会想办法加以利用,我反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为今之计,只有忍耐。

“既然如此,能否请教陛下这枚乌金符的下落?”

他却挑眉,不缓不急地说:“这枚乌金符的下落,只有夏之淳才知道。”

“那么敢问陛下,是否知道夏之淳的所在?”

颜或略一沉吟,微笑颔首道:“寡人说过,但凡公主有所求,寡人定当竭尽所能。喝完这杯,寡人便让墨曲带你去见夏之淳。”

我心中很惊讶,完全没想到颜或竟然如此简单就答应了让我见夏之淳。以颜或的为人,碰上这么个提条件的大好机会不好好把握,反而双手奉上了筹码,怎么想也想不通。

莫非他还有别的设计?

我感激地朝他举杯:“多谢陛下成全。”

他正要喝,又似想到什么,放下了杯子。“对了,差点忘了这么一件事。不知这回跟随公主一同来到西凉的那位骠骑将军,目前可有婚配?”

沈将军?我微愣,随即答道:“尚无。”

“寡人的六皇妹清和长公主,年方十八,也算得上秀外慧中,同样尚未婚配。这两日她向我提及对贵国的沈将军印象甚佳。若昭华公主没有异议,何不促成这门亲事?”

若是别的人,我倒是乐见其成,毕竟南瑞与杞国闹僵,如今只能与西凉交好,若能有联姻自然有助于关系稳固。但沈将军……

“这件事昭华恐怕无法做主。”我委婉推拒。“沈将军虽未婚配,却未必没有婚约,或者另有心上人,不如待我问过沈将军之后再向陛下回复。”

颜或的神情却有些诡异,像是得意,又像是不信,又像有些痛惜。“公主不会是不舍得罢?听闻泓帝陛下有意将沈将军赐婚给公主,原来公主亦心有所愿?”

那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再一次出现,我浑身不自在,背上冒出了冷汗。转头看看,只有墨曲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稳如铁塔。

实在诡异。

颜或见我不回应,挑眉道:“公主?”

我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好奇道:“陛下的耳目还伸得真够远,连昭华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陛下已经‘听闻’了?不知陛下是从何听来?”

颜或终于愣了愣,微露窘­色­,仰首饮尽了杯中酒。总算略胜他一筹,我心中大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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