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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夫君谋(jj完) > 第七十章江山美人

第七十章江山美人

其实要动手并不难,安锦在暗处的那些安排我大半都知道,只要我动动手指头下几道密令,明着对付也好,暗里剿灭也罢,一网打尽也不是难事。但我不想,也不能这么做。

这种事,原本应该由我和安锦商量,共同进退。但自从我们冷战以来,他屡次试图接近我,都被我让人给拦了下来,拦了这么几次之后,他也渐渐不再动作,平日遇上了,他也只是避在一旁幽怨地瞧我,不敢轻举妄动。而我们之间生疏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拉不下脸来跑去找他商量,最终只好这么僵持着,下不来台。

三个月。每每想到这个期限,我总是心乱如麻焦虑不安。我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一定得通知安锦让他着手准备,却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开口。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我终于忍不住,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溜到了他的房间门口。他的房间里还点着灯。我犹豫了一会儿,上前举手欲敲,却听得里头传来一个女声。

这么晚了,他房里居然有女人?!

我怒极攻心,抓耳挠腮地气得在原地团团转。这才分房一两个月,就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了?我思前想后,这件事实属家丑,不可惊动外人,只能找个最贴心可靠又不会胡乱八卦的帮手来替我冲进去捉个­奸­。这个帮手,非元宵莫属。

元宵显然很乐意担当这样的重任,被我从窝里扒拉出来拉到安锦的窗下之后,它毅然决然地后退了好几步,右后腿刨了刨土,起跑,加速,冲锋,狗身一跃——被卡在了窗户上,凄惨地嗷嗷大叫了两声。

我扶额,心中羞愤难当。怎么忘了它最近又发福不少……

门突然被猛地打开,安锦站在门口,身形挡住了屋内的光线,神情挺模糊,不知是喜是悲。

“阿遥……”他唤了一声,音调有些怪异,像绕过了九曲十八弯才进了我的耳朵。“真的是你?”

我仰首挺背,冷着脸咳了一声,无视元宵的求救声,朝门口处挪了挪。“我看见元宵朝这方向跑,所以过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走近了些,我装作不经意地试图从他身体和门之间的缝隙往里头望,无果。

他挪了挪,挡住我的视线。“阿遥,你来找我?”

他极尽灿烂地对我笑,大概又觉得自己笑得太过了,努力硬要把这笑压下去,反倒让这神情显得有些僵硬。

我朝窗户那指了指。“我说了,是来找元宵的。”

“好,那你进来再说。”他往里一让。

正合我意。我想也不想地冲了进去,雄纠纠气昂昂满心愤慨。

屋内果然有一个女人,正站在窗边看着元宵的半截身子发呆。不过——

“雀儿?”我愕然道:“怎么是你?”

她回过神来。“夫人?我说这元宵怎么突然往窗户上扑了过来,原来是您指使的?”

“当然不是!”我赶紧撇清关系。“都是它自己的主意。”

元宵可怜兮兮地朝我嗷嗷了两声。我赶紧上前,跟雀儿合力把它从窗户上又给拽了下来。元宵脱了力般趴在地上,大有些英雄老矣的悲壮。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哭笑不得的安锦,小声问雀儿。

雀儿眨巴眨巴眼。“您跟大人闹别扭分房睡,他担心你睡得不好吃得不好,所以特地找我来问问。”

我心头微热,面上还不放松,执着地不肯回头看他。

雀儿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安锦。“要不……我先带元宵回去?”

雀儿把元宵拉走,房里又只剩了我们两个。我偷偷看了看他,发现他正柔情万千地盯着我看。见我望他,他快步上前,被我一瞪又顿住脚,指了指凳子讷讷道:“……坐着说罢。”

我摇了摇头,正­色­道:“其实,我的确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我将泓帝给了三个月期限要我对付他的事详详细细对他一说,他却没什么反应,只垂着眼平静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你来找我,就是为这个?”

“当然。你打算怎么做?”

他笑了笑。“什么也不做。”

“那怎么行?”我有些着急。“即使我不动手,泓帝他自己也会动手!你不做些布置,一定会被他——”

“没关系。”他突然出言打断了我的话。“与其让泓帝动手,不如你做罢。我不会做任何安排,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你——”我突然明白了过来,赌气道:“别想用这种自损的方法让我原谅你。你要是什么力量都没有了,只会落得失去自由被困在后宫的下场,懂不懂?”

“我愿意。”他却像有些欣欣然。“只要你别再不理我,我怎样都可以。”

我噎了噎,又去瞪他。越瞪他还越来劲,居然又朝我凑了凑。“阿遥,我愿意。”

“我——我不跟你说了。”他身上的槐花香隐隐飘进我鼻子里,令我一阵心慌意乱,索­性­起身,退了好几步。“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说完这句,我夺路而逃。

话我是带到了,但安锦只是看上去心情好了些,出现在我面前的频率高了些,其余的动作一概没有。他显得挺悠哉,我却心急如焚。难不成他这回还真打算自毁爪牙了?如果他真的不打算做任何事,我只能赶在三个月期限之前先动手,这样还能为他留下些余地,否则等到泓帝出手,怕是连个渣也不剩了。

然而我正要动手,南瑞国东部却突然爆发了一场地震。这次地震的波及范围甚广,其中就包括了云翘的封地饶城。

这回地震灾情严重,带来了不小的损失和伤亡。地方官员将灾情,受灾地区和受灾民众数目呈报户部后,泓帝立刻决定委任钦差携带救援物资和医疗队伍前往灾区查探灾情并赈灾抚民。

我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前往。

一方面,我作为南瑞皇室,作为储君,于情于理都应该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挺身而出,为南瑞人民做些事;另一方面,云翘去了饶城之后迟迟未有消息传来,我也担忧她在这场地震里出了什么状况,想趁这个机会亲自去一趟,看看她是否安好。

自古以来,地震都很容易被作为一个话柄,对皇室的统治造成负面影响。也只有我亲自去这么一趟,才能将这类不利的谣言平息下来。

安锦听说之后,一定要与我同去。我不肯,命人好好看着他。谁知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最后混在随行的大夫之中跟了过来,被我发现的时候还挺得意地说:“我也是大夫,治好了你的风寒症,难道你忘记了?”

于是我无法,只能让他这么死皮赖脸地跟着了。

这回受灾的区域包括南瑞东部的五城三州,我和安锦带着人马一路走来,忙着监察当地官员勘灾情况,抚恤灾民发放物资并安排救援,处理了不少中饱私囊的州官,走完四城三州才到了最为偏远的饶城。谁知一进了饶城,我才发现这儿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饶城里的民居已经坍塌得七七八八,地上全是狰狞的裂缝。家禽牛猪和人的躯体混在一处,空气中散发出怪异的味道。无家可归的饶城平民们互相搀扶着,缩在路边瑟瑟发抖,连身上的伤也来不及处理。

我和安锦赶紧分头做事,他去安排处理尸首和救援,我则命人集中了受灾的灾民,让随行的大夫进行治疗,分发棉衣食物。

饶城城官听说都城派了钦差,连忙跑来迎接。我让随行兵士把他给押了下来,要治他不作为之罪,他连连告饶道:“宁王不在,下官实在不敢擅自决定啊……请瑜王明察!”

“宁王去了哪儿?”

“前几天宁王还带我们一道赈灾,后来有人来报说是什么公子逃了,宁王便匆匆离开,后来一直没回来。”

“公子逃了?”我心中暗忖,难道是指夏之渊?也只有他能让云翘那么紧张在意。“她没回来,你就没派人找找?”

城官苦着脸道:“城里的人手不够,实在——”

“她往哪个方向去的你总知道了罢?”

“听说是往西边的流霞山去了。”

我先去探了岑驸马和阿福,确认的确是夏之渊逃走,云翘骑马追了上去,便再也没回来。驸马虽然担忧,却依然挺镇定,把宁王府里的上上下下安顿得妥妥当当。阿福大概是在地震里受了惊吓,看见我时眼眶里转着泪,到了我怀里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别怕,别怕。”我安抚他。“阿福是男子汉,要坚强些,跟爹爹一起等姨姨把娘亲找回来。”

人手实在不多,我只带了几个人,骑马朝流霞山飞驰而去。

流霞山显然也受了灾,倒下的树木和塌方的泥土阻塞了道路,不时还有山石和着泥浆滚落而下。我们在半山腰上的一道裂开的缝隙旁发现了云翘的马,这缝隙有一丈宽,深不见底,多半也是地震形成的山体裂缝。难不成云翘是掉了下去?

我试着朝裂缝里喊了几声,毫无回应,便吩咐侍卫们分成两组,一组到周围找找,另一组去取绳子,越长越好。

我站在缝隙前努力朝里看,却什么也看不清,只隐隐约约能听到些水声,大概下面有地下水。我心中稍慰,只要有水,那就代表还有活着的希望。

“阿遥!”

我回过头,却见安锦匆匆上来,满面焦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太危险了,听说——”

正在这时,一阵低沉的轰响伴随着脚下的摇晃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这——”我以为自己是累着了头晕,接着却发现整个世界都在摇动。

“小心!”安锦惊骇的脸在我面前一晃,随即周围的景­色­迅速上升。不对,是我在往下沉——之前踩着的土地,不知在何时已经塌陷了下去。我忽地反应过来,难道又地震了?!我下意识地伸手欲抓住周围的东西,却一把抓到一个温暖修长的东西。

“阿遥!”安锦的脸在我上方,眉头紧蹙。“抓紧我的手,千万别放开!”

原来我抓住的竟然是安锦的左手臂。他用右手挂住崖边的岩石,双腿悬空,无处借力。

“只可惜我的手……”他脸­色­渐渐苍白,额上泛汗。“阿遥,别放开我的手……很快会有人来的!”

我费力地抓住他的手,点了点头。周围依然在不停地摇动,碎石纷纷而下,这道裂缝越来越宽。他的左臂没有力道,只能由我自己努力,抓住这一线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许没过多久,也许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抓住他的一双手上,觉得自己的整个躯壳仿佛只剩了那一双无比苍白的手。思想渐渐麻木,放佛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蛊惑:放弃吧,放手吧,很快就过去了……

“阿遥!”安锦的声音把我从幻觉里惊醒。“坚持住,很快他们就会来的。”

不,不会。这儿发生了地震,大家各自奔命,谁会在这个时候折回来送死?

安锦努力地对我微笑。“阿遥……想想别的。想想你小的时候,拼命……欺负我的事儿……”

我无力地笑了笑。“这个时候……你就……就记得这个?”

他笑得更温柔。“我都……记得。”

我喘了喘气,睁开眼,仔细地看了他一回。我知道,他也已经支持到了极限。“锦哥哥。”

“嗯?”

“你……会不会爱上……别人?”

他怔了怔。“不会。这辈子,都不会。”

我满足地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虽然……这样有点自私……”

他脸­色­突变。“阿遥——”

“我撑不住了。”我抱歉地看了他一眼。“锦哥哥,帮我照顾爹娘他们,还有——”

“不行!”他打断我的话。“别胡来!”

这话已晚。我只微微地松了手,立刻感觉到自己快速地下坠,伴随着一阵解脱般的快意。

七十六章 得来不易

我很幸运。这缝隙虽然看上去可怕,实际上却并没有我想象的深,掉下来的一路上我被树藤岩石绊了好几次,最后还奇迹般地落到一堆松软的泥土上,胸膛震痛,四肢麻木,动弹不得,偏偏意识还挺清醒。

虽然暂时动不了,我却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性­命无碍了。哪知这口气还没松完,忽闻头顶上一阵动静,我心知不好,一定有山石坍塌落了下来,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居然扯动全身往旁边一滚,双腿又是一阵剧痛。

一件物事轰然落地,不偏不巧正落到我刚刚的地方。我无比庆幸,却听得那物事处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唔——”

安锦?!我大惊,摸索着挪过去。“安锦……是你么?”

“阿遥?”果然是他的声音。“你没事吧?”

我哭笑不得。“你怎么下来了?”

“我担心你……一个人,会害怕。”他顿了顿,呼唤我。“阿遥,你受伤了没有?”

我苦笑着朝他的方向摸了摸,摸到他的手握上。“伤得不重,你呢?”

“还好。”他舒了一口气。

“好什么好?你留在上面叫人来救我不是更好么?”我捏了捏他的手,忍住渐渐布满全身的疼痛。“笨蛋……要不是我反应快,恐怕已经被你给压死了……”

他没出声,隔了好一会儿才低低笑了一声。“我一急,就什么也忘了。”

我仔细地感受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好像已经没有在摇了。过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遥遥……”

“嗯?”

“对不起。”他像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我忽略你太多了。”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我在黑暗里弯了弯­唇­角。“其实我也有错。我以为你什么都能应付,便只顾着做自己的事,忘了多问问你在想什么。”

他又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其实我一直很在意绝子酒的事。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可是——绝子酒没有解药。我怕你会因此离开我,所以……”

“我知道。”我心中发酸,握住他的手又紧了紧。“我都知道。我是喜欢孩子,可是跟你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锦哥哥,我只要你就够了,没人可以代替你。”

“阿遥……”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锦哥哥,我早就想好了。没有孩子,我便从宗室中的孩子中过继一个过来,等着孩子满了十六岁,我便将皇位传给他,我们两个再回萧家去,跟爹娘他们一起生活。你说好不好?”

“……好……”他的呼吸紊乱了些许。“若能早些说明白多好。”

“现在也不晚。等上去以后,我们就重新开始,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好。”说完这个字之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阿遥,要是没有我,你会不会嫁给别人?”

我一乐,带动胸口的伤,疼得嘶哑咧嘴,怕他担心没敢发声。等缓过劲儿来,我才笑他:“你是在仿效我之前那个问题么?”

“会么?”

“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的声音渐弱。“不过,你嫁了别人,心里也要一直想着我。”

我没好气地推了推他。“是是是,想着你。”

他安静了下来。我有些心慌,又摇了摇他的手。他这才又缓缓地说:“我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你嫁给别人。”

“你——”我哭笑不得。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要是嫁了别人,心里又想着我,一定也过得不好。不过——要是有人能让你忘了我,你就嫁他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真来劲儿了?不许说了。”

他又含糊地应了一声。“阿遥。我有些困了,先睡一会儿。”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睡得着?我忽然反应过来,朝他身上摸去。刚一摸到胸腹处,滑腻粘稠的触感便令我一惊。

“别睡!”我吓得轻轻摇晃他。“锦哥哥,你别睡好不好?别吓我……你-你究竟受了什么伤?为什么你身上都是血?”

他没有回答。我不敢用力,只哆嗦着把手凑近他的鼻端。

所幸还有呼吸,虽然挺微弱。他应该只是晕了过去。但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他究竟伤在哪儿,我也不敢随便动他,只能扯下衣裳勉强地替他包了包,祈祷救援者快些到来。

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仿佛也停了下来。若不是耳边还有水流滴答的声音和若有似无的石头敲击声,我几乎以为自己也失去了意识。

等等,石头敲击?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努力地辨认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试探地问了一声。“谁?有人么?”

没人回答,但敲击的声音更大了些,频率也快了很多。我分辨出敲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便努力地拖着腿挪了过去。挪了好一会儿,我摸到一块坚硬的石壁,声音像是从另一侧传来。

“谁?”

敲击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微弱的女声。“阿遥……”

“云翘?!”我听出这声音,一阵狂喜。还好,她还活着。“云翘,是你么?”

“是我……”她顿了顿。“你怎么会……”

“我来赈灾,听人说你来了这儿一直没回去,特地来找你。谁想到碰上了余震,我和安锦都掉了下来。不过我带了人来,他们很快会来救我们!”

“那……就好。”她似乎说得有些吃力。“否则连累了你……”

“别说傻话了。”我松了口气。“你受伤了么?伤得重不重?”

“阿遥,之前的事,真抱歉。”她叹了一口气,说得断断续续。“有件事……怕是还得拜托你。”

“什么事?”

“帮我照顾驸马,还有阿福。”

“云翘,你坚持住。”我焦灼无比,又看不到那边的情形,只能­干­着急。“能救我们的人很快就来,你坚持住,驸马和阿福还在等你回去,还有——还有夏之渊,难道你不想再见他一面?”

云翘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我,声音微弱,语气却挺平静。“他就在我身边。”

我呆了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

“他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什么也不用想了。”她的语气充满了爱怜。“虽生未同衾,死能同|­茓­,也不错。”

“你在胡说些什么?”夏之渊多半已经死了,但我不能看着云翘放弃生的希望。“要是你就这么去了,驸马该怎么办,阿福会怎么想?他会认为自家娘亲为了一个男人就不要他了!你已经够不负责任了,难不成还想落个被自家孩子憎恨的下场?”

她没有回答。

“你说话啊!”我用力地扒拉着石壁,恨不得把这石壁扒下一条缝来。“你这没出息的!不负责任,你算是姜家的女儿么?为了个男人——”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了一声。“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阿遥……请你替我对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我听见她喘息的声音,渐渐趋于平静。四周恢复了一片寂静,只余水滴声,滴答,滴答。

我等了一会儿,再没听到别的动静,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想什么。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我又挪回到安锦的身边,抱住他的腰。他的呼吸很微弱,却依然在持续。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许会彻底崩溃。

“锦哥哥……”我伏在他肩上。“如果你丢下我,我也一样活不了。”

说出这句话后,我反而安稳了些。抱着他的手臂,闭上眼。

“阿遥。”

听到这声音时,我还当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我的手掌被他握住,我才发现他真的醒了。

“阿遥,别害怕。”他拍着我的手,如同梦呓。我刚一惊讶,又听到从上面传来的声响。

“瑜王!”一个声音从上面不远处传来,犹如天籁。“瑜王,您在下面么?”

……

我以为在下面待了有好几个时辰,但事实上,我们只待了小半个时辰。

余震开始,安锦跟着我跳下来的那一刻,其实救援的人就已经快到了。他们眼睁睁看着安锦跟随着我跳下了地缝,喊叫也来不及了。震动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周围平静之后,他们便立刻去寻找绳子,下来救我们。

我和安锦被拉了上去,另外一批人同时也在营救姜云翘。安锦的腹部像是被一根树枝穿过,伤口十分狰狞,所幸无­性­命之忧。而我只是折了右腿。

云翘和夏之渊,被人抱了出来。他们两个人,被压在一块石板底下,双手紧握,没有了气息,身体却还有余温。随行的大夫说,夏之渊去得稍早些,云翘稍后,死去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如果我没有想错,他们应该是被困在裂缝下待了好几天,并没有死。谁知之前的那次余震,反而使得石板倒下,带走了他们的­性­命。

若能早些来救她,也许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悲剧。云翘闭着眼,神情凝在离去的那一刻,半是忧愁,半是愉悦,也许正代表了她的心。

回到饶城,我处死了那名城官,但这并未令我的心情轻松些许。待安锦的伤势稍好之后,我带着岑驸马和阿福,以及云翘和夏之渊的尸骨回了奉朱。

泓帝得知这个消息,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三日夜,出来的时候像足足老了十岁。他再也没有提及要我对付安锦的事,甚至连政事也大多交给我代为打理。

一年后,他将皇位正式传给了我。我即位后,封安锦为帝后,将云翘的长子阿福过继为大皇子, 封泓帝做了辅政王,代替岑太宰在朝堂上的位置,继续辅佐朝政。于是南瑞朝堂由之前柳画和岑太宰两派的明争,变成了安锦和辅政王的暗斗,斗得难解难分,却恰到好处不惹麻烦。

我的生活终于安宁下来,虽然这安宁来之不易。所幸安锦还在我身边,我们还有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大结局~~这两章沉重了些,大结局会比较轻松甜蜜,让大家好好地缓一缓……

大结局之后,会送上些番外。大家可以把想看的人的番外说一说~~

七十七章 新的契机(大结局)

“那个可恶的老家伙!”

安锦飞快地走进御书房,把手里的一封密报往桌上一扔,修眉紧皱。“居然又怂恿那些庸臣提充实后宫的事!果然是三天不对付他,还敢上房揭瓦了!”

“别这么说我皇舅。”我心中暗笑,放下手里的奏折。“好了好了,帝后大人消消气。皇舅他每年都来这一招,我当你早习惯了。”

“这回可不一样。”他忿忿地走来,揽住我的腰,就着我手上的茶盏喝了一口。“根据柳画的消息,他打算联合好几个老臣子,以帝后三年未有所出之名力谏,连御医都准备好了!还有,沈家那个三公子,最近往宫里跑得那么勤,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跟他们那就是一伙儿的!”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

他看了我一眼,更加恼火。“阿遥,你好像挺开心?听说你这些天跟沈三公子在一道赏花遛狗的,聊得挺投机。”

沈将军这个三弟聪慧过人,又能说会道,更难能可贵的是做得一手好画,的确挺合我的脾气。皇舅他故意让这位沈三公子接近我,无非也是想挫一挫安锦的锐气。拿皇舅的话来说,也要叫安锦知道这世上也不止他一个男人,谁让安锦成天目中无人就琢磨着怎么跟他作对?

这也怪不得安锦。皇舅每年必提及充实后宫一事,又曾对他不怀好意,以安锦这小心眼儿脾气,当然处处跟他过不去。皇舅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安锦最忌讳提及纳其他皇夫的事,便故意变本加厉地在上头做文章。前两年还好,只是在我耳边唠叨几句,现在看我们迟迟未有子息,更是理直气壮地要求我让御医瞧瞧,该调理就调理,该换男人就换男人。我没搭理,他便索­性­安排了几名出众的南瑞贵族子弟,成天以各种名目往宫里跑,在我眼前晃荡,气得安锦险些把御书房也给拆了。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三公子的确不错。我一直琢磨着找个日子——”、

他眼神一冷,抓住我的手臂道:“你敢!”

我没忍住,偷笑出声。他尴尬地瞪了我一眼,放开手。

“我是说,三公子他从小跟着高人学医,听说医术相当高明,特别是对那些疑难杂症,奇毒异伤别有一套法子。所以我想找个日子让他替你瞧瞧,看看左手的经脉能不能重新接上,还有你体内的那些毒素……”

安锦略一沉吟。“我也听说过。不过——他可靠么?如果他治不好,又把我身上的秘密透露出去,岂不给那老家伙抓了把柄?”

“我跟他相处这些时日,也是为了探探他的人品。据我看来,这位三公子虽外表玩笑不羁,内里却相当认真守信,毕竟是沈将军的三弟,值得信任。”

“你才跟他待了多久,就连人家内里什么样都知道了?”安锦语气里一股浓浓的酸味儿,十足的怨夫态。

我叹了口气。“帝后大人,我那可完全是为了你。连这飞醋也吃?“

他这才转怨为喜,缠过来索吻。我连忙推开他,朝门口处看了看。“小心些,万一又被阿福看见了怎么办?”

前不久我和安锦在书房里亲热,被阿福撞了个正着。这孩子虽然才十岁,已经渐渐脱了稚气有了些大人样,自从撞见我和安锦之后,便很有些别扭,从此再也不到我的书房来,平日里见了我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亲近。

安锦却很有些不以为然。“看到又如何?他已经长那么大,早就不该那样粘着你了。”

我愕然。“连阿福的醋你也吃?”

他往我的肩窝里蹭了蹭。“谁也不行。”

“咳咳。”两声清咳从书房门口传来,正是皇舅。安锦只得悻悻地放开我,没好气地盯了皇舅一眼。皇舅不动声­色­,一板一眼地向我行礼。“参见陛下。”

“皇舅快请起。”我赶紧扶他。

“陛下,御书房乃是谈论政事批阅奏折的正经地方,那些闲杂人等,还是少靠近为妙。”他在“闲杂人等”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又瞥了安锦一眼。

安锦脸­色­发黑,眼看就要发怒。我笑道:“帝后怎算得闲杂人等?皇舅来得匆忙,是否有什么急事?”

他点了点头,又轻描淡写地瞥了安锦一眼。“此事攸关国家社稷,须与陛下单独商谈。”

我朝安锦丢了个抱歉的眼神,他按下不满,勉强离开。

“陛下,老臣说过许多次了,暗地里也就罢了,明面上千万别让帝后参与政事。怎么你还让他进御书房?”皇舅语重心长,叹了一口气。

“皇舅。难道到了今天你还信不过安锦?”我笑了笑。“对了皇舅,你说的要紧事,究竟是什么?”

皇舅面容肃穆。“陛下与帝后成婚多年,至今还未有子息。再这么下去,恐怕民心不稳啊!老臣挑选的那些贵族子弟,难道就没有让陛下上心的?”

“就为了这个?”我啼笑皆非。“不是有了阿福么?”

“阿福毕竟不是你们的亲生子,恐怕……”

“这有什么关系!”我坦然道:“寡人已经想好了,待阿福满十四岁,便让他参加试炼。只要通过试炼,寡人便立他做储君。”

“陛下!这——实在不妥。”他连连摇头。“陛下应当有自己的孩子。不应该为帝后而耽误了孕育子嗣。”

“皇舅怎知是帝后的问题?也说不定是寡人自己的问题。”

皇舅摸了摸胡子,眯起眼。“这些年御医固定时间为陛下号脉,都说陛下的身体没有任何异状,迟迟没有子息绝对不是陛下的原因。陛下,你就别再瞒着老臣了。”

“好。”我索­性­开门见山。“皇舅,安锦他的确曾因寡人而中过异毒,很难再有子息。寡人早已决定,这一辈子只会为他孕育子嗣,如若始终未有此福,亦无怨无悔。”

“果然如此。”皇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请皇舅成全。”我低下头。

隔了许久,皇舅终于开口道:“其实这些年,他如何行事,如何对你维护,皇舅也看得清楚。只是这子嗣——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寡人已经寻了些名医,希望能有转机。但无论寡人是否会有子嗣,让阿福十四岁时参加试炼一事亦不会更改。”

“阿遥,你这是何必。”他眼眶微湿。我知道他想起了云翘,不免也心情微黯。

两年前,西凉进犯杞国,杞国兵败,向南瑞求助。我令沈将军带兵相助,保下了杞国,并秘密将藏在杞国燕丰的南瑞五公主的尸首运回了南瑞。我将她葬进了皇陵,安置在云翘的旁边。南瑞的两位公主,一个为情所杀,一个为情而殉,可悲可叹。

云翘离去,将岑驸马和阿福托付给了我。阿福知道娘亲再也不会回来,哭得像个泪人儿,反倒是驸马,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噩耗,只是红了红眼眶。后来我将阿福过继,也将他接到了宫里住,他始终表现得平平淡淡,没什么大悲大喜。阿福八岁那年,在宫里听到些谣言,说是我间接害死了他的娘亲,哭着跑去找驸马,驸马只说了一句话。

“你娘亲离开,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跟陛下没有关系。”

后来安锦查出那些流言的始作俑者,处理得不留痕迹,后来阿福渐渐长大,懂得了分辨是非,我将当年的事对他细细说明,他才算彻底解开了心结。

沈家三公子替安锦把过脉后,只说这左手的经脉倒是不难重接,只需半年时间慢慢调理便可。但他体内的毒素却十分怪异,恐怕得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有办法慢慢将之清除。

尽管如此,对于我和安锦而言,也算的是意外之喜。经过半年的治疗,安锦的左手已经可以拿起些不算太重的物体。一年之后,已经几乎与原来无异。安锦十分高兴,想对他重赏,他却请求我为他赐婚。

安锦以为他想入宫做我的皇夫,把他给狠狠教训了一通,谁想到沈三公子挺委屈地说,自己想娶的是我身边的女官黄雀。

雀儿跟了我这么多年,终于有人肯娶回家,怎不令我激动?我热泪盈眶,给了她一堆丰厚的嫁妆,欢欢喜喜地把她给嫁了出去。

阿福满十四岁那年,我为他举行了试炼之礼。他顺利地通过了试炼,被我立为储君。

阿福十六岁时,我终于怀上了身孕。我和安锦欣喜若狂,皇舅和爹娘他们更是激动得好几夜没睡着觉。但这时我已经三十二岁,过了最适合生孩子的年纪,御医们都说我这第一胎生得太晚,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安锦犹豫了很久,终于来劝我放弃这个孩子。我自然不肯,跟他闹了好一阵别扭。最后还是找了沈三公子出面说能保我呣子平安,安锦才终于点头同意。怀胎十月,他把我当成掌心里的­鸡­蛋,忐忑不安小心翼翼,过得比我还辛苦几分。十个月下来,我胖了二十斤,他瘦了十斤。

分娩的时候,又是一阵惊心动魄。那过程不必再提,反正用安锦的话来说,几乎吓掉他半条命。最后多亏沈三公子,总算令我顺利生下一个女儿,也把安锦那半条命给拉了回来。

我替女儿取了个小名叫阿喜,跟阿福相衬。安锦对我取名的能耐嗤之以鼻,要求大名一定得由他来取。然而他翻遍了典籍,认为没有一个字配得上他女儿。

所以后来,我们的小公主正式取名为:姜喜。

阿喜满月之后,我说服皇舅,正式将皇位传给了阿福。当皇帝很辛苦,我的女儿还是就做个没心没肺的小公主就好。

阿福即位后,皇舅开始­操­心他的婚事,然而不管他怎么劝,阿福也不肯纳妃立后。皇舅愁白了头,只好来找我,让我给劝劝。我特意找阿福谈了谈,这孩子却很有主意,坚持说自己年纪尚轻,想好好处理政事,不想那么快成婚。

我纳闷了许久,疑神疑鬼,最后甚至以为这孩子成了断袖,提心吊胆了许久,也没见他对男子有什么异常的兴趣,才稍稍放心。

这个谜题,困扰了我和安锦好几年。一直到阿福二十岁弱冠时突然拜托我们向大哥和妙音提亲,我们才明白,原来这孩子等了这些年,竟在等妙妙长大。

这就是爱情。不断地发生,不断地成长,不断地轮回。它不会死去,不会消失,只会暂时沉寂,等待下一个复苏的契机。

我和安锦有了彼此,有了阿喜。这一辈子,再无缺憾。

——完——

七十八章 雲翹之淵

姜雲翹遇見夏之淵的那一年,她十四歲,夏之淵十五歲。

姜雲翹在泓帝的幾個孩子中,天資相當出眾,卻心­性­好玩不喜受約束。她跟自己的幾個兄弟姐妹玩不到一處,卻與沈家長子丹定尤為投合,泓帝樂見其成,便由得兩個孩子親近,想等倆孩子大些之後便為他們賜婚。

奉朱城地處極南之地,即使在冬季也時常艷陽高照炎熱不堪,自然也沒有冰雪。姜雲翹在書上看過杞國和西涼的冬天冰天雪地的獨特景致十分向往,奈何她尚未及笄,泓帝並不允許她離開南瑞。

然而姜雲翹又怎會是老老實實听話的孩子?她留書一封,死皮賴臉地拖了沈丹定,帶著幾個貼身隨從偷偷地去了杞國,從遙鎮一直往北,到了燕豐附近的鄴城。

鄴城多丘陵,每到冬季時,目所能及處皆是雪白的小山丘,所以又被俗稱為雪丘城。姜雲翹當時不過十四歲,還是個沒張開的半稚少女,難得見到這樣的雪景,興奮得滿山遍野亂竄。沈丹定一個沒看住,便不見了她的蹤跡。

也就是在那時,她在雪地里遇見了夏之淵。

這時的夏之淵雖然只有十五歲,卻已有了傾城之貌。雪中的少年紅裘鴉發,眉目如畫,姜雲翹以為自己看見了傳說中的神仙。她愣愣地站在雪地里,毫無避忌地盯著他看。

夏之淵並沒有注意她。他對不相­干­的閑人往往不屑理會,更別說是這麼個普通的少女。他看著腳下一條凍僵的蛇,彎腰將它拾了起來,放進袖子里捂著。

姜雲翹終于回過神來,見他如此動作,趕忙上前道︰“公子,萬萬不可!”

夏之淵瞥了她一眼,不欲與她多言,轉身要走。姜雲翹著急之下,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公子難道沒听過農人與蛇的故事?這蛇身­色­彩艷麗,一定有毒,你把它放在身上,會被它咬傷的!”

她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夏之淵卻只是冷聲道︰“放手。”說完,轉身便邁步離開。

姜雲翹愕然,卻依然舍不得讓這位神仙公子被蛇咬,便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夏之淵走出幾步,察覺到她的跟隨,頗有幾分厭煩。

夏之淵生得好,又貴為東宮,周圍從來也不缺才貌出眾的貴族少女,他也早習慣了被各種各樣傾慕和驚艷的目光跟隨,其中大膽追求的也不在少數。這位容貌平平的小姑娘,自然入不了他的眼。他略帶輕蔑地看了她一眼,輕笑道︰“人貴在自知之明,難道你不知道?”

姜雲翹明白他的意思,面上微赧。她身為南瑞公主,從未有人敢這樣對她說話。平生第一次受人羞辱,偏偏還來自于這位神仙般的少年,不能不叫她羞憤難堪。但羞憤之余,這少年在她心中烙下的印記卻也越來越深。

她個­性­堅韌,從不輕言放棄,這一回也是如此。夏之淵對她不假辭­色­,她索­性­正­色­解釋道︰“公子,我是南瑞人,也養過許多動物,包括蛇。蛇這類動物十分危險,對人的警惕­性­很高,尤其是剛甦醒時。等它在你袖中醒來之後,絕不會顧忌到你救了它而口下留情。我不想看見公子因為中毒身亡——”

“好了。”夏之淵不耐地揮了揮手。“這麼說,你是好心?”

姜雲翹愣了愣。“當然是。”

夏之淵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抬手至袖中,掏出了那條毒蛇。毒蛇已經甦醒,居然乖順地任由他捉在手里,絲毫沒有要攻擊的跡象。

“人人都道毒蛇冷酷凶狠,我倒覺得它們很溫順。你把它當敵人,它自然對你狠毒;你把它當朋友,它自然也對你友善。被毒蛇反咬一口的可能­性­,要比被人背叛的可能­性­小得多。”夏之淵把蛇收回袖中,斜睨了她一眼。“有空管別人的閑事,不如先顧好自己。”

姜雲翹頭一回听到這樣的論調,十分新奇和震撼。待她回過味來,夏之淵已經走出了好一段路。她連忙追上去,想再跟他說些話,至少弄清他的身份來歷,誰知道她剛跑了幾步,忽然眼前一黑,腳步一亂便倒了下去。

她左顧右盼,只見一團漆黑。“天黑了?!不對,我的眼楮……”她恐慌地叫出聲來。“我看不見了!”她摸索著站了起來,卻不知道往哪兒去。“公子,你還在麼?我——這究竟是怎麼了?”

“雪盲癥。”他的聲音終于又在她前方響起,帶著些無奈。“真是麻煩。”

“雪盲癥?”姜雲翹听到他的聲音,心中稍稍安定。“我生病了?”

“沒錯。”

她又听到吱吱的踏雪之聲,漸行漸遠。他打算要把目不能視的她一個人丟在這兒走了?“公子?公子,能不能幫幫我?”

腳步聲微頓,又繼續響起。“我像是會管閑事的人麼?”

“公子,我對路不熟悉,現在又看不見,一定會困死在這兒。你連一條毒蛇也要救,卻不肯救一個人麼?”其實只要待在原地,沈丹定遲早也會找過來,只不過她不想就這麼跟這位公子分道揚鑣。

“對我而言,救一條蛇比救一個人值得得多。”

“那——至少讓我跟著你回到山下吧?”她堅持地望向他聲音傳來的方向,雖然看不見,她卻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大概是厭煩卻又無可奈何的罷?

“你要跟就跟吧,只要你跟得上。”

她听到這句話,十分歡喜,又朝他的方向挪了幾步。“請問該怎麼稱呼公子?”

他似乎猶豫了一會兒,丟下兩個字。“白塵。”

“白塵?”姜雲翹微笑。“很好听的名字。我叫——”

“我沒興趣知道。”

這是當時夏之淵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之後,姜雲翹跟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雖然他沒有放慢腳步,她卻覺得他是故意加重了腳步聲好讓她容易跟上。這個表面上冷酷無情的少年,內里一定也有溫柔的部分,只是不願輕易展露于人前罷了。

她這麼想著,雖然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見前路,雖然能感覺到冰涼的雪花落在自己的臉頰,她的心中卻一片暖意。無論如何,也要跟著他。

她不知跟著這腳步聲走了多久,終于听到人聲犬吠。當沈丹定扶住她的時候,她卻下意識地問︰“在我前面的那個少年呢?”

沈丹定愕然四顧,卻早已經失去了少年的蹤跡。姜雲翹後來派人在鄴城四處打听白塵的下落,自然無果。這一回雪中的邂逅,當真只成了一場邂逅,再無下文。

姜雲翹後悔了很久,後悔自己沒有死皮賴臉地拽著他,弄清他的來龍去脈。然而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可吃,她惆悵了許久,再沒了游玩的心思,悻悻返回了南瑞。

這場邂逅,對姜雲翹而言是無法磨滅的記憶,而對夏之淵而言,卻是轉瞬即忘的瑣事。他當時正被另外一件事煩擾著,這也是他離開燕豐來到鄴城行宮散心的原因。

夏之淵生來優越,有美貌,有財富,更有權勢,正是眾星拱月式的人物。他的母後曹皇後亦出身顯赫,與杞皇也算得結發夫妻,地位穩固,而夏之淵身為長子,更是極為受寵。在這樣的環境下,夏之淵難免有些天之驕子的優越感,對他而言,任何事物都得來容易,因此也不值得珍惜,包括兒女之情。

他十三歲那年知曉男女之事後,曹皇後便為他安排了一些姬妾,各有所長,無不美貌。嘗得多了,他也漸漸麻木,覺得女人大多像是寵物,可以寵愛,卻不必上心。然而這樣的生活過得久了,也未免有些無趣。

也正在這時,他注意到了自己的三皇弟夏之淳。

夏之淳的生母是位宮女,生下夏之淳後不久便已過世,他被一位不受寵的宮妃過繼撫養,雖然貴為皇子,卻絲毫不受重視,在東宮的光芒下顯得黯淡不堪,時常受到宮人的輕慢對待。而圍繞在夏之淵身邊的貴族子弟也常常故意欺辱夏之淳來討夏之淵歡心。對于這些不公平的對待,夏之淳從來都只是默默忍受,很少反抗。

夏之淵一開始還抱著戲耍的心態,見夏之淳始終都是一副溫良謙和的模樣,他也提不起興趣再看他受人欺負,再加上好歹還有那麼一些血脈之情,他將夏之淳納入他的保護範圍里,令人不得再欺辱于他。

這算是夏之淵做的為數不多的好事之一。他以為自己這皇弟生­性­軟弱溫和,成不了大氣,也對他產生不了威脅,然而不久之後,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夏之淳表面上不爭,暗地里卻處處針對他,做了不少布置。夏之淵吃了好幾回啞巴虧後,才發現了這個皇弟的可疑之處。所幸杞皇對他偏愛甚重,他的地位並未因此受到太大的影響。夏之淵雖然知道夏之淳可疑,但找不到證據,也就只好漸漸疏遠他,並命人好生注意他的舉動。夏之淳也知道自己­操­之過急引起了夏之淵的懷疑,索­性­也就順其自然地暫停了動作,不再做些惹人懷疑的舉動。

盡管如此,夏之淵心中依然怨憤難平。他未想到自己難得做回好人,竟然就救了只白眼兒狼。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離開燕豐,去了鄴城行宮,遇上了姜雲翹,也很快把她忘在了腦後。

姜雲翹私自偷跑出國的事令南瑞泓帝大怒,罰她禁足三個月。與此同時,他也開始為姜雲翹張羅婚事,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沈家的長子。然而姜雲翹說什麼也不肯答應,說與沈丹定只是朋友知己,並無情意,又說自己年紀尚輕,就這麼拖了下來。這一拖,便拖了兩年,直到姜雲翹滿十六歲,成婚之事才被舊事重提。這一回,泓帝無論如何也要為她指婚。

這兩年里,姜雲翹並未放棄尋找白塵的下落,然而始終無果。心灰意冷之下,她只得答應了泓帝的賜婚。除了心中那個少年白塵,嫁給誰其實都無所謂。

泓帝最終賜了岑太宰家的兒子給她,兩人很快完婚。駙馬人很好,只是——不是她要的那個人。

盡管如此,生活還得照常地過下去。她只得把這份求而不得的情愫埋在心底,試著與駙馬相處,過著相敬如賓的日子。如果一直就這麼下去,也許終有一天她會忘了那個令她深深為之心折的少年,與駙馬日久生情。

又過了兩年,姜雲翹生下了長子阿福。得子的喜悅令她歡欣,更令泓帝欣慰。泓帝開始漸漸將一些政務交給她負責。不久後,杞國派使者向南瑞求婚,希望南瑞能嫁一位公主予杞國東宮為妃。泓帝知道杞國與西涼不和,此舉意在尋求南瑞的支持,因此並不欲答應。見此情況,夏之淵親自來了一趟南瑞,以表誠意。

這麼一來,兩人在十分正式的場合下見了面。

姜雲翹一眼便認出這個男子就是自己掛念了四年的那個少年,而夏之淵自然早已將她忘得一­干­二淨,壓根兒沒認出來。夏之淵在南瑞待了半個月,這半個月,姜雲翹表面上是熱情的東道主,內心卻受著期盼卻絕不能得的苦楚。她知道,自己再沒有立場再追求心中所愛,只能壓抑。

出于這份壓抑的情感和私心,姜雲翹促成了兩國的聯姻。雖然她不能嫁給他,能讓自己的姐妹嫁給他,令兩國交好,今後也能多些機會去杞國探望他們,以解相思之苦。奈何南瑞尚未婚配的公主只剩下五公主,偏偏五公主年紀尚幼,所以兩國約定,三年之後再行大婚。

由于杞國和南瑞交好,姜雲翹也就有了借口每年作為使者出使杞國。一開始,她只是想遠遠地看他一眼,到了後來,這種期望見到他,期望與他接近的渴盼越來越強。再後來,終于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可悲的是,這樣痴狂的愛戀,在夏之淵的眼里卻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罷了。痴戀他的女子,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只不過這一個的身份比較特殊而已。他不動聲­色­地看她對自己示好,心中半是不屑,半是得意。

當然,就算是夏之淵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動過情。

他最初動情的對象,是甦慧。

當然,說動情也許有些不妥當。夏之淵自視甚高,美貌財富地位,他什麼都有,能入得了他的眼的女人,在燕豐城寥寥無幾。甦慧,算得上其中的佼佼者,夏之淵也只覺得她還能稍微配得上自己,因此對她稍微多了些心思。對于他而言,已經算難得。

然而甦慧卻愛上了夏之淳。

也正因為如此,夏之淵對夏之淳的憎惡更甚。不是為了區區一個女人,而是一種尊嚴和地位受到挑釁的危機感,令他如芒刺在背,不得安生。

正在這時,夏之淵得知夏之淳頻頻外出,似乎愛上了一個翰林編修的女兒。他對夏之淳的品味深感不屑之余,一時興起也打算會會這姑娘,想看看她究竟是哪一點吸引了夏之淳。然而不偏不巧,此時杞國戰敗,夏之淳被送去了西涼。夏之淵心頭大快,自然也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後。

直到三年後,他按照約定,迎娶了南瑞五公主。新婚之夜,他揭開喜帕,看見一張揉和了驚嚇和窘迫,卻依然努力維持鎮定的臉。

夏之淵身邊的女人,無不時時刻刻注意姿態,要在他面前表現出最美好的一面,從未有人會把這樣真實的神情展露給他看。這個女子卻是個例外。她不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美的一個,卻很有一種真實生動的親切感,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夏之淵肯定她絕對不是他所娶的南瑞五公主,雖然跟他之前見過的五公主長得很有些相似。

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那女人卻訕訕一笑,吐了吐舌頭。“東宮殿下,很抱歉打擾了您的洞房花燭——那些嬤嬤們好像誤會了什麼……”

他哭笑不得。“你是誰?”

“妾身安蕭氏。”她手忙腳亂地取下頭上的鳳冠,朝他行了個禮,差點踩到裙角栽倒在地。“是安錦安大人的妻室。”

“你怎麼會在這兒?”

“誤會,完全是個誤會!”她瞪大了眼。“妾身本來是跟隨夫君參加筵席來著,誰想到半路出恭,被她們給硬塞了進來。究竟怎麼回事,連妾身自己也搞不明白。請殿下寬恕!”

他蹙眉。“你說你是安夫人?”

“沒錯!”她豎起手掌。“我保證說的都是實情。”

目前的狀況很糟糕,他卻忽地笑出聲來。這位安夫人實在有趣得很。

當然,不久之後,他也發現這個安夫人,竟然也就是夏之淳當年愛上的那個姑娘。如此多的巧合聯系在一起,不能不讓他起了疑心。沿著這線索查下去,她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如果她真的就是南瑞始終的那位大公主,很有可能將成為南瑞將來的女帝,也難怪夏之淳會想方設法與她接近。夏之淵心中盤算,亦開始了自己的籌劃。

在這場籌劃中,他究竟對蕭遙有幾分真心,恐怕連他自己也搞不清。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對蕭遙的興趣,究竟是因為她背後的身份,還是因為她本身。但他也沒有搞清的興趣,不管他究竟出于何種目的,結果都是一樣,他要得到這個女人。

籌謀過後,當他終于與這個女人拜天地的時候,心中洋溢的的確是喜悅。就算她後來逃了婚,他卻依然不願放棄。對于夏之淵來說,她是除了皇位之外,另一個令他執著的事物,無論這執著是為了什麼。

也正因為這執著,他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失去了皇位,狼狽出逃。哪怕是逃亡,他依然還惦記著要去南瑞,親口問她,為什麼要對他這般算計。

然而這趟逃亡,卻把他和姜雲翹聯系到了一起。

姜雲翹為了他極盡全力爭奪皇位,他看在眼里,心中不是不觸動。他也曾執著,很明白執著之苦。然而他心中的不甘和怨恨顯然遠遠超過了這種觸動。他利用著姜雲翹的執著和真心,也摒棄了自己的最後一點清明良善。

姜雲翹努力地朝他靠近,而他卻努力地朝復仇的方向靠近。兩個同樣執著的人,卻總走不到一起。

誰會想到,一場地震,最終令他們困在一處,生死不過只在一線之間。

在黑暗的地底,兩人相依取暖。直到這一刻,姜雲翹才有機會把許多年前的那一場雪中相遇重新地回憶了一遍。而夏之淵也直到這時才知道,原來她的愛,竟然埋藏得那麼深,那麼久。此時此刻,她也許將陪他共赴黃泉,依然無怨無悔。他終于品嘗到一絲悔意,握住了她的手。

“值得麼?”他苦澀地問。“為我這樣的人——”

“值得。”她的聲音依然平靜,依然堅定。“我,不悔。”

“如果——”他沒有說下去。如果能出去,他也許該放下一切了。老天會不會,能不能再給他,也給她一個機會?

他握著她的手,在黑暗里,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笑。

七十九章 福喜雙全

我是姜喜,爹娘和天子哥哥都叫我阿喜,今年十歲。

爹娘在咱們南瑞國大大地有名,坊間流行的戲本子里有好幾出都講的是他們的故事,雀姨姨領著我看過幾遍,每回都看得又哭又笑,樣子可丑了。我偷偷在心里笑她,若是她知道那些戲本大多是娘無所事事時的杰作,又該是什麼表情?

娘說過,戲本子里說的事,大部分都信不得。我想也是,戲本子里說前帝後即我家爹爹是一名溫厚寬容的謙謙君子,我非常不認同。爹爹他平日總是笑眯眯沒錯,但每回夜里我要求跟娘一道睡覺時,他的眼神就跟臘月里的寒風似的直往我身上招呼,壓根也沒因為我是他唯一的小囡而留些情面。妙音舅娘說爹這麼做是為了給我添個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但他和娘努力那麼久也沒成果,還不肯讓我參與幫幫忙,實在令人費解。

爹爹做的壞事還遠遠不止這些。為了不讓我纏著娘親,他逼我從五歲起就開始到國子監上學,六歲起開始習武,說是將來可以保護娘親和未來的夫君。

好吧,保護娘親我可以理解,為什麼我還要保護夫君?!那麼沒用的夫君,我才不要。

皇舅公說得沒錯,爹爹是壞蛋。%>_ 雖然爹爹惡行滔天罪大莫及,但我一直都覺得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其次是天子哥哥和老實舅舅。因為爹爹會給我和娘做糖餅,天子哥哥會帶我放紙鳶,老實舅舅常抱我逛街,給我買一大堆小玩意兒。

天子哥哥小名叫阿福,娘親常說,我和天子哥哥的名字連起來便福喜雙全。說到天子哥哥的時候,她總是帶著笑,笑里又帶了些說不出的灰,像是勾起了什麼回憶。

天子哥哥的娘子妙妙姐姐是老實舅舅的女兒,算輩分他們?排的上表兄妹。但天子哥哥不是我娘的親生兒子,其實是我娘的表佷子;而我娘也不是老實舅舅的親妹妹……我家的人物關系極其復雜,每回想到這兒,我總是頭疼,也難怪爹總是遺憾地摸著我的腦袋,說我完全繼承了娘親的思考方式,想不得復雜的事情。

我挺難過,天子哥哥安慰我說這不是笨,是大智若愚。雖然依然有些怪怪的,但總比笨好听了不少。

天子哥哥很疼我,卻跟爹娘挺疏遠。他每月出宮來看爹娘時,總是站得遠遠地,規規矩矩行禮,不像我那樣抱著爹的胳膊撲進娘懷里撒嬌。雀姨姨說天子哥哥長大了,又做了一國之君,自然不能像小時候那樣隨心所欲地粘著爹娘,我卻覺得不是。天子哥哥看我和妙妙姐姐的時候眼神很溫暖,看娘親和爹爹的時候卻不太一樣,我可都看得明白得很。

後來,我跟娘親進宮去看天子哥哥和妙妙姐姐的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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