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好因个女子闹翻了天。"
暮青晚淡淡埋怨道:"青晚这身子骨消受不得美人恩,子荫怎又忘了?前些年,还陆陆续续给我送来些美人,如今只在府里做些杂务,当真是委屈了。我还想着与你商量接她们回去,不想你竟还担心我会与你相争。莫不是在开我玩笑了?"
"不一样,不一样!"子荫瞟了瞟门口,似有些急切:"前些年送你些丫头,只为了照顾你的起居,也算不得什么美人,不过平日里瞧着,不至觉得污了眼,烦了心罢了。今日这个你便想我送,我也舍不得。所以别怪我吝啬,只允她掩面献艺!我可是想着你我兄弟之情呢!"
"子荫这般上心的人物,想来定是绝世之姿,这一说,青晚倒真想一睹芳颜!"
"不可不可!"子荫眯眼笑道:"待我禀明父皇,便要纳她为侧妃,可不想因为青晚出了岔子。"
暮青晚微微一笑,似同意了他的说法,便不再言语。
我心里万分好奇,西厢的丫头们明明已经貌美如花,子荫却吝啬一句赞美之词,这即将到来的佳人,真不知是何等姿色!太子可娶一正妃,两侧妃。正妃的位置自得是利益相关之人占据,于是这妃位便只得两个,子荫轻易便送了出去,端可见这恩宠隆厚。
我正想着,便见子荫的护卫抱琴而入,在厅间的小桌安放妥当,然后一个聘婷的身影便缓步走了进来。
子荫的目光自那身影进来,便不曾离开过,我也好奇地看她。素白的绣衫裹着纤细的身腰,优雅的步伐显出婀娜的体态,光洁的额头露出秀丽的美人尖,淡淡的眉毛藏着忧郁的心思,微翘的凤眼带出无限的风情。只这样看着,我便开始惊叹,果真是色胚,眼光确是不俗!
那美人温婉上前,微微俯了俯身,每个动作的细节都完美得不似真的,只有交握的双手显出她微微的紧张,可更让人心怜。
子荫看她的目光温柔无限,声音也如旭日般温暖:"不用怕,随便弹一曲便好!"
她再度俯了俯身,然后就走到琴边,我一愣,她以礼代答,莫非不能言语?我直觉看向暮青晚,却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神似胶在那女子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缓缓落了座,闭了眼,再抬起纤细的手腕。
我以为她的琴声会与她一般婉约动人,不曾想,那纤纤五指落于琴弦之上,却有力的让我错以为是钢骨。起音后竟是铿锵之声,金戈铁马,气势磅礴,直冲心肺。这强烈的不协调,却又完美到了极致,我彻底地被她震慑了。
直到她一曲完毕,我方才醒过神来,一转首,子荫依然温柔地望着她,只是,只是暮青晚的神色怎会这般怪异?那双雾眼,竟如痴了一般,直直盯着弹琴之人,似已忘记身处何时何地。
我心中一紧,赶忙开口道:"得闻此曲,再难有入耳之音。太子殿下当真会害人!"
子荫听我赞美,好似自己被赞一般,哈哈大笑道:"挽月才情世所罕见,诗词书画样样精通,但我以为,只这琴技,便已当世无双!得挽月,此生无憾矣!"
暮青晚听到子荫笑声才似回过神来,虽又摆出平日里清清淡淡的神色,但我却清楚地知道,不一样了。
挽月确是谪仙般的人物,便是不能言语,也不能减其颜色,只平添她的娇弱,让人欲疼到心中。我以为,子荫这样的人痴迷于她,是再正常不过,但是我却总觉得,暮青晚不该如此。
我犹豫地反省着自己,难道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偏了心吗?也许像挽月这样的女子,本就没有人可以抵挡,便是同为女子的我也觉得她似仙非人,美丽不可方物,不是吗?
极懒之人
第二日貌似一切正常,子荫依然要我作陪,也不再舍得将挽月带出来给人看。
子荫的初衷是探望暮青晚的伤情,原也只定着留两宿,但这一日,暮青晚似有些不舍之意,竟说了两次府中冷清,临夜又挽留子荫多住两日。子荫也没多推辞,只说近日里极为空闲,多留两日也无妨。
他的空闲倒是可以猜想,此次圣武帝既已出手,旁人自然可以凉快凉快。我不确定的是子荫有没有看出暮青晚的异样,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的不自然。其实这一回子荫并没有私下骚扰我的举动,但我依然盼着他能够早日回府。
然而他真的连夜回了府,我却愈发担心起来。
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半夜有小阵热闹,次日方知,子荫已借了快马赶回太子府,却留了挽月和两名护卫在暮府。暮青晚也没有异色,只让人将子荫住的厢房重新收拾了,好生安置挽月姑娘,想来是要长住些日子了。
我如常睡到晌午,萍儿竟未带食盒过来,只说少爷在园中备了桃花酒。
暮青晚自不会为我费这种心思,我便推说无力不肯去,萍儿无奈,只好领了命,重又给我拿了食盒过来。我不是因为吃不到葡萄心里泛酸才不肯去,虽然这酸味总归是有一点的,但主要还是不愿惹上是非。
子荫走得突然,又不知道原因,谁也辨不清这挽月是他自愿留下的,还是暮青晚想要留下的,但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啥好事。
于是下午毫不意外的只得一个人躺着看书,难免叹息几声,暮青晚连挽月的脸都没看全,就已是如此的殷勤,若真要见全了还不定咋样呢。说起来,我与他也勉强算有过一吻定情这桩子事,这一比较真可谓云泥之别,再大度的人也难免有些心酸。更何况付且贵不过普通小人一个。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我的忘性大,叹息了几声也就不想了。
想是料到我的态度,暮青晚也不再打发人来请我,于是浑浑噩噩又过了三日,我的腿脚勉强可以动了。躺了二十日,这可是件大事。我兴冲冲地拄着拐杖出门,因为不想碰见不该见的人,我便拖着萍儿去西厢转悠转悠。只可惜古语有云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更不幸的是我的冤家还是金童玉女般的人物。
那画面真是唯美,轻风拂过芦苇荡,池水泛着微光,俊雅的男子一手抬袖,一手小心地拈去如云美人髻上的飞絮。当真美得让人心颤,只是到我这里却多了几分委屈,但一转念自己哪有这分资格,赶紧狠狠一脚又将这委屈踹了出去,然后对着暮青晚望过来的眼,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打个沉默的招呼"好久未见!"
他脸上有些错愕,很快敛了去,但挽月已然转过身来,看见我,自然地施了低身礼。我没有准备,不由手忙脚乱,加上手中还拄着拐杖,好不容易做出个拱手动作,但想来也是不雅之极。我心中一阵懊丧,虽然没想跟人家比,也肯定比不过人家,但也别显出这般菜色好么?
万幸萍儿像知我心意,也不消我多说,便扶我转身回东厢。只是她好似比我还要不开心,虽然服侍周到,却一言不发,让我心惊胆颤的,也不知哪儿惹着她了。
"萍儿姑娘,脸拉久了会变老的呀!"我重新躺回到床上,舒舒服服吐了口气,就开始安慰我的小依靠。
萍儿把垫子给我靠上,脸上还是不悦之色,我小心翼翼道:"萍儿姑娘,可否给小人拿本书来?"
"小人?"萍儿忽然气道:"先生怎么如此自贬?"
"呃?别急啊,只是玩笑而已!我下回不说就是了。"我冷汗直冒,今日小绵羊变身大灰狼,当真可怖!
"先生!"萍儿气急:"你,你怎么任由别人欺负到家!"
"啊?"我舌头有些打结:"谁,谁欺负我了?"如果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可以考虑欺负回去。
"自然,自然是,是我!你现在不就被我欺负着吗?算了,先生,你现在应该罚我才是!"
我舒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赶紧抬起水汪汪的大眼,小狗般殷勤地表白:"萍儿,你哪会欺负我啊?你不嫌我懒,还这样照顾我,我早已经感激地无以为报了!我老想着,若是有点能力,真想帮萍儿找个好婆家!"
嗯,这是正常女孩的心愿吧,若是有机会,我该跟暮青晚说说才是。
果然萍儿的脸有些红了,掩饰着给我拿了书,嘴也不那么倔了,娇嗔道:"先生还是先帮自己绸缪绸缪吧!真是!"
我翻开书页,细细地闻淡淡的墨香,心思就平静下来:"并非世事皆可绸缪而得,若非极重之事,何必费多那分心思。萍儿,我本就是个极懒的人,你为我想多了,也只是白费心力罢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先生这性子,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答话,她是不曾明白,这懒极的性子方是我逍遥自在的原因,亦是我最爱自己之处。
我这懒洋洋的样子,怕是连萍儿都失望了,再不跟我提些有的没的事情,我耳根清静,躲在屋里又多过了几天米虫的日子,幸福指数呈直线上升。但显然我太闲了,终于有人看不过眼了,这日的申时,萍儿硬将我这个重伤之人从床上架了起来,塞进了暮青晚的房里。
故意躲了他多日,再看见,心脏好似被人打了一记重拳,真想问他究竟搞什么鬼。
他此刻坐在书桌前,迷幻的模样,托着腮,散着发,又用殷红的长袍衬出他的肌肤赛雪,当真是艳美如妖。他一般都穿素色的衣服,可以稍稍掩饰一下艳色,但今日却似刻意地装扮,刻意地散乱,刻意地逼我心跳如鼓。如果不是瞧见桌上的白瓷瓶里Сhā着一枝桃花,我真的会以为他在引诱我。
那白瓷瓶是新置的,想来只为了那枝桃花,那样粉嫩的颜色,在白玉般的瓷瓶里显得极其妖娆,恰似他的人一般。我叹了口气,只是太了解他了,他喜欢刻意地修剪出自然的美景,却不喜欢直白地表达方法,恰如不喜欢我直白地告诉他我很喜欢他一般。但他却为挽月破了例,将那枝细细挑选过的桃花留在了书桌之上。
幸好,幸好!幸好我不曾怀抱过希望,否则此刻真要心碎一地了。
不该放纵
腿脚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他身旁的椅子我任它空着,自己拄着拐杖靠在窗口的墙上。他任由我站着,过了一刻钟才回过头看我。
他真是美,美到了极致,春光都比不上他容颜的一分,这样的人怎可能属于我?只有挽月那样的美人站在他的身侧才不至于自卑吧!
他正看着我,目光如刃,嘴角更带着一丝嘲讽:"看来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我将拐杖换了个位置,让自己放松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回道:"殿下觉得好了便是好了,没好便是没好!"
他定定地看着我,似要将我彻底看透,他既要这样看我,我便索性闭上眼,仔细地感觉春风从窗口逸进来轻轻地吹在身上拂在心里,只有这样我才能觉得平静。
"你那日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我睁开眼:"敢问殿下指的是哪一句?"
"哪一句?"他嘴角的嘲讽更加明显:"你的回答不该是‘每一句都是真话’么?付且贵巧舌如簧,今日却如何不用了?"
我皱皱眉,没有辩解。这几日我什么事都没有做,如何又惹着他了?难道因为太懒了,让他觉得浪费了粮食?可我吃得也不多啊!脑中突来的荒唐想法几乎让我忍俊不禁,我连忙整了整脸色,这时候发笑岂不是自找死路!
"不敢欺瞒殿下,付且贵可能曾有过不实之言,但殿下此刻可以重问旧事,我定不敢再有虚言。敢问殿下刚刚所指究竟何事?"我的回答足够小心了吧?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似是恨极了我,半晌阴沉沉道:"你的伤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就不该再闲着。父皇还等着那本趣闻摘录,你既无事,便在入宫前编撰出来!"
"编撰这样的书,少得一年半载,而入宫之事却近在眼前,殿下岂不是为难我?"究竟何事惹着了他,突然阴阳怪气也就罢了,不说原因我也认了,我都已经这样客气,这样小心翼翼,他还要这样为难我,实在过分了点吧!
"离你入宫尚有两月,我自相信付且贵应付得来。若是不能,我可以另请他人,你既无用,便早早入宫算了,至少也能让父皇高兴几日!"他冷冷道。
"我以为与殿下并无深仇大恨,"我看着他霜冻的脸色,心里憋着无数怒火,只得拼命忍着才不发出来:"付且贵人微言轻,便是不小心得罪过殿下,也望殿下大人大量,莫再计较。至于殿下方才之言,付且贵自将牢记在心,刻不敢忘。撰书之事,两月之后定会给殿下个满意的交代。只是时间紧迫,付且贵这便去忙了,以后若因此事对殿下招呼不周,也望见谅!"
说完我也不叫萍儿,更不看他一眼,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走,身后极其安静,屋里只有我的拐杖声。
感觉走出他的屋子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我真的怒极,他不喜欢我没有关系,这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的错,我认了。但这样莫名其妙找我麻烦,凭什么?若有什么不满,他可以直说,我若错了,自会改正,或者认罚也成,甚至为了他这个主子的需求,暂时扭曲自己的性子也是无妨。但他的态度,明显不想与我沟通,若是这般,何必面谈?叫人通知我一声便好,也省得我看见他心生不快。
我一口气冲到他的书房,将前段日子查好的书堆在一起,然后打个包,一瘸一拐地背回去。刚背出书房没几步,就看见萍儿匆匆追来,抢过那十几本厚书,然后扶住我慢慢地往回走。
萍儿配合着我的情绪,一言不发,我心里忽然一酸,他都没提,我就已经帮他想着这些破事了。想一想,自己原来真有些奴骨!以前他妈还真没发现!真是活见鬼,什么人不好喜欢,非要喜欢这个要命的三殿下,我便是拆了自己的骨架,也定要将那根卑躬屈膝的奴骨剔除!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不好随意放纵的!今日真是认清了!
我将每日睡眠的时间压到了四个时辰,这已经是我的底线,再短,我的思绪就会变乱。除了这睡觉的四个时辰,只有午饭后,我会佩根银丝带,装模作样在暮府里四下转悠转悠。
这根银丝发带曾经属于暮青晚,我看见的时候想到了暗七,于是就故意多看了两眼,再随口赞美一句,他便摘下来送给了我。区区一根发带罢了。
为了方便暗七看见,我不得不四处转悠,但因此便日日遇见暮青晚和伴在他身侧的挽月。挽月总与我行礼,暮青晚总是一言不发,我也不想多事,只是回了礼便与他们擦身而过,然后就故意换条道避免一日里两次相遇。
今日已经是第五日,我料想暗七已经见到了信号,只是暮青晚人在府中,防卫太紧,他很难进来找我。我只需要等着,相信他终会想法来见我的。
另外,我已经选好了三篇文章,加上《髯须客》便是四篇,只需再找两篇,恰凑个顺遂的‘六’字,便该够了。
我仔细地写着修改的纲要,虽然写字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不少,但依然有些别扭,还有好些繁体字不甚会写,当真是有些麻烦。我慢吞吞地爬着格子,不注意一个身影便立在了我的身侧,挡了我一点光线。
我想是萍儿,刚想唤她让开些,一只修长的手便抚过了我的鬓角。不是萍儿。
我一愣,直觉抬起头,就对上了暮青晚郁郁深深的眼睛,他的手只是划过我的鬓角,然后便拈住了我的发带,他的声音比上一次听到的要柔和些,至少这次没让我反感:"你很喜欢这条发带?"
我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将发带从他手中抽回来,甩到脑后,淡淡回答道:"嗯,这颜色好看!外面不好买。"
他轻"唔"了一声,收回手,改翻向我已经写好的纲要,翻了两页,忽然问道:"此书为何名?"
我好笑地望着他:"此书是殿下即将献于皇上之物,书名意义重大,殿下早该想好了才是。我以为殿下只让我编撰此书,至于书名、序和跋皆不该在此范畴才是。"
他的手停了下来,声音又冷起来:"你倒有自知之明。"
"承蒙殿下夸奖。殿下是天人,付且贵却是凡人,凡人不该妄猜殿下的心思,这也是殿下教过我的,莫非殿下忘了?"他教过我不要妄猜皇帝的心思,而他终有一日也是要为帝的,不是吗?
他的身体似有些僵硬,良久,放下手中的纲要,道:"只父皇不喜人猜他的心思!"
我不置可否,暮青晚与圣武帝虽然外貌没有十分相似,但性子究竟有多像,只有他自己知道。更何况他喜怒无常,情绪多变,加上老谋深算,瞬间心思便有百转,我也根本猜不了。我不想开口让他不悦,便提起笔,继续写我的纲要。
我与他一起之时,本就是我说话,他偶尔Сhā两句,今日我既不说,他也就无话可说了,只能重拿起我写的纲要,在我床边静悄悄地坐了。如此过了小半时辰,似看完了我写好的纲要,才慢悠悠地起身走了。
看他走了,我叹口气,随手撕掉刚写的东西。真是命啊,他只在我身侧,我便无法集中心思,都不知自己胡写了些什么。
暗七,快些现身吧!让我早日还清他的债,便走去天涯海角,再不受他牵制!
血色笑容
此之后我不再出房门,每天起早摸黑奋力耕耘,又过近半月,终于找全六篇,并写完所有纲要。
我大大舒了口气,后面一个月再抓紧一些也就差不离完工了。这半月忙碌之极,脑中尽是文章,暮青晚也未曾出现,只有萍儿负责我的生活起居,倒是清静得很。只是暗七还是不出现,难道他不曾看见我给他的信号?也许明日我该再出去转悠转悠才是,但今夜我终可以睡个好觉了。
明明是难得的轻松,我却睡得极不好。梦见自己在黑森森的洞中被人追赶,只能拼命地跑着。
跑得好累好累,终于看见了一线曙光,我大喜,向那光亮拼命奔去,试图冲出黑洞。
我好容易到了近前,忽一个人挡在洞口,洞口微弱的光映透过来,我籍由着去看清地方的脸。待到真的看清,我却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暮青晚,恶鬼一般的暮青晚,浑身是血,从头到脚,全都是血!我清楚地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我耳边不停地响着,我更清楚地知道这让我毛骨悚然的声音,是鲜血从他手中的剑上慢慢地滴落。
他看着我,慢慢地露出个笑容,于是他脸上的血便化成了花,似要将我吞噬一般。
我浑身一个激灵,直觉想伸手帮他擦掉脸上的血,但奇怪的是,这血却越擦越糊,越擦越多。我定神细看,却惊恐到了极致!
我一下惊醒过来,睁开眼,连忙抬起自己的双手,在清淡的月光中如玉一般。我勉强呼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血,没有血,不是我的血!
我终于缓过神来,但这一缓神,我就发现了不对,床边有人!暗七来了!我心中一喜!
床边的人不是暗七,却是暮青晚。
我看清他的模样,却像做梦一般,心脏狂跳。他的穿着极为妥帖,白袍素靴,发髻齐整,似要出门一般。但他的神色却显然不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而茫然。最令人恐惧的是,与我刚刚的梦境相似,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虽然此刻剑尖尚垂于地下,但我已经可以想象,这冰凉的铁器划过动脉的感觉,那溅起的血花定比梦中还要恐怖。
夜已经如此之深,他为何会提剑到我房中,难道他又想杀我?可他若想杀我,何需亲自动手?
这根本不合常理。我竭力冷静地看着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他的眼睛睁开着,目光也一直空洞洞地对着我,却丝毫没注意到我已经醒来,他唯一的动作依然是紧紧地握着剑,而表情也不是平常的冷淡,却是彻底的麻木。
莫非他尚在梦中?
"殿下!"我慢慢地坐起身子,将枕头抱在手中预防万一,然后轻声叫他。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果真是在睡行。
想不到他的理智说不杀我,梦中却念着不放,我究竟何处惹到他了,竟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据说梦游之人极难唤醒,梦中行暴虐之事亦时而有之,我现在处境似有些危险,需得设法拿到他的剑才行。
"暮青晚!"我试探着叫了一声,但他没有反应。
"青晚!"我放柔声音再试,这一次他轻轻"嗯"了一声。回忆以前看过的资料,幸好是有反应的梦游症,我可以继续再试。
"青晚,夜深了,收了剑,早些休息可好?"我柔声问道。
他不回答,但手稍稍动了动。
"青晚,该休息了,把剑给我可好?"我边说,边试探着伸手过去,他依然一动不动,我汗湿的手终于握住他的,紧紧地握住,然后慢慢顺着他的手骨滑到剑柄之上,另一只手才上前轻轻松开他的手指。
万幸,他很听话。
剑一到手,我立时松了口气,赶忙将它从角落里塞到床底下,这样他就算再想拿也要费一番力气才行。
"青晚,坐在床边可好?"我一边说一边小心带着他的动作,于是他很乖地坐了下来,然后握住我带他的右手。
没有生命危险了,我便任他握着,等他自己醒来,据说梦游之人或者会茫然地醒来,或者会自己走回去继续睡觉,也不知他是哪一种。
成年人梦游多与心理障碍有关,白日里应该有事刺激到他了,才会梦中来杀我。我明日该好好问问萍儿,想法替他解了心结才是,否则三更半夜总有人提剑站在床头实在不是件开心的事儿。
幸好我平日里没干什么坏事,关键时刻老天保佑我做了难得的噩梦,才惊醒过来,否则再一次死得莫名其妙,我真是做鬼也难服了。
紧张情绪过去,我又有了点睡意,等了两刻钟,他依然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我有些着急。但他的眼睛忽然有些清明起来,对上我的眼睛,似有些错愕,但随即四下扫视一番,很快发现他的手正与我交握,立时松了开来。
暮青晚的心理素质很好嘛,茫然惊愕的神色也不过一瞬间,刚醒过来就能判断形势,真是定力非凡。这样的人居然会失控地被梦境困扰,倒是让我难以想象。真想知道他究竟梦见了什么,才会这样恐怖地站在我的床前。
自以为,作为付且贵,从没做过让他不安的事情,但他提剑而来,除了想杀我还能为何?难道还是跟慕容安然有关吗?
"我怎会在此?"他淡淡问道。
"我醒来殿下便已在此。"我简单地回答,然后问他:"殿下往日可曾遇到过此种情形?"
"不曾。"他蹙了蹙眉。
"我以为殿下是在睡行。但殿下以前从未发生过,却让我有些难以定夺。"
"殿下可以想想,白日里可曾发生异事,或许能找到根由。"我小心地暗示他,他最好还是能搞清楚状况,然后按照自己的理智行事,我可不想被人在梦中浑浑噩噩地杀了。
"你很怕我?!"他看着我小心的表情。
我没法辩解,我是有些怕,怕梦游中的他,也怕我梦中的他。
"付且贵,你当真大胆,你当真以为本殿下不会治你?"他的嘴角泛起冷酷的笑容,话题更突然地跳转,让我完全摸不清头脑。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上一次,他也是突然的发问,又突然地结束,今天又是这样。
"敢问殿下所言究竟何事?"我有些诧异,难道我们不该细谈下这恐怖离奇的梦游事件吗?还是,还是他已经知道原因了,因而故意来找我的茬?
看来只能是这样了,既如此,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最多不过一个"死"字而已!
我吸一口,凛然问道:"殿下三番两次为难于我,付且贵实在莫名其妙!我实不知何处得罪了殿下,竟让殿下梦中依然念念不忘要来杀人!至于害怕一说,烦请殿下起灯,瞧一瞧床底的剑,若换做殿下,难道会不怕吗?"
"殿下既想杀我,又何必作态?今日还请殿下告知原因,付且贵便是自刎谢之,也能给黑白无常一个清楚的交代!"
他没有起灯,也没有找床下的剑,只愣愣地望着我,问道:"我要杀你?!"
我抿唇不言,他这话怕也不是问我,我已经说得如此清楚,他却是如此诧异,难道事情并非我所想?
情之所至
我等了许久,他的声音再度响起,竟带着几分凄凉:"且贵,若我说一点也不想杀你,你可信我?"
"殿下想说梦中的举动并非针对我?"他的样子让我心酸,我便松了语气尽量平静地跟他交流。
他微微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道:"我想,过了今日便不会再发生。我会给你加派护卫,你不必担心。"
"我相信殿下,至于护卫就不必了。"难道主子要杀人,护卫还有胆子出来维护不成?以萍儿的武功,早该发现了异样,却到如今也没出现,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暮青晚是他的主子啊!
"且贵!"他有些着急:"我会跟下边交待清楚的。"
"不必了,殿下既说不会再发生,我自相信不会再发生。"他的态度让我有些感动:"只是这种事殿下还是不要跟交待的好,难免流传出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愣了愣,突然伸手握住我的右手,轻声道:"谢谢你!且贵。我,我很抱歉。"
冤孽啊,看到他柔和的样子,我前几日记恨他的心思竟都一扫而空,自己还没觉着,就已经反握住了他的手。我唾弃了自己一下,然后想到,此刻氛围如此之好,我该顺手解了另一个结才是。
"殿下近日待我远不如从前,常常突然就来了脾性,可否告知原因,若是我的问题,我改了便是!"
"且贵,你待我也远不如从前,不是?自从宫宴之后,你便不再唤我姓名,总是殿下前殿下后的。你介意我的脾性,可我也介意这称呼,你难道不知?"
我叹气:"我既知你是三皇子,还叫你姓名,被外人知晓,只怕要多出几桩意外了。更何况殿下的志向高远,我若是唤着惯了,日后怕有闲言闲语,影响殿下大业。"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低声道:"你说的不错,可我不要你想这么多,你可知晓?"
"我的心思有几多,殿下早该清楚才是。我也想过得简单,但在殿下身边,总免不了多绸缪些。其实也不过是些小心思,无甚大用,但总也止不住。"我无奈道。
"不是,且贵,"他的声音带上几分暗哑,还有几分动情:"你便循着自己的心思去做吧,其实有你在身边,我才觉得分外安心。我刚刚不该那般说话。唤我青晚,或是唤我殿下,都随你,随你喜好便是了。"
"且贵,"我刚有些诧异,他已经抬头凝望着我,深深地望入我眼中,正因此竟让我看出几分紧张:"你曾说过心爱我,如今还作数么?"
他眼中藏着费力掩饰的脆弱,我不小心瞧见,心中涌上来的只能是不舍。为何他如此在意此事,是因为我让他安心吗?"若是可以,我也不想,然而情字一事,实在难以自控,我喜欢暮青晚,自然心爱殿下。"
他似松了口气,但依然很不确定地问道:"我幼时在宫中,见多了妃嫔使尽手段,只为留住父皇半分心思。便是母妃那样通透的人,也难免日日夜夜郁郁寡欢。"
"偏你的模样,让我难以相信,口口声声对我说着喜欢,说着心爱,却又过得如此逍遥自在,我真的不知道。我想你是骗我的,可你若想骗我,也该做出几分样子才是!且贵,你真的喜欢暮青晚吗?若是真的,你这些日子对我不闻不问,是~?其实,不需要这样……"
"殿下想多了!"我Сhā嘴,难道他突然地发脾气,突然地为难我,竟是为了此事?怕我在欺骗他?我忽然觉得很好笑,竟是为了此事!想我这个喜欢他的人,这些日子百般忍耐,几乎算是委曲求全,而他这个被爱之人倒反过来责问我为何这样平静,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奇怪的事情?若非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怕是要笑翻在地了,暮青晚竟有别样可爱的时候啊!
依稀感觉他今夜有些不同寻常,不只是因为大梦初醒,还有些别的原因,让他显露出几分难得的软弱。我耐着性子,小心地安抚他,认真解释着:"我也希望自己能如殿下所说那般潇洒,但是事实却是很难。这几日,我心中自有些难受,只是未曾难受到需要表现出来罢了。我自清楚与殿下的差别,怕是穷尽一生也难以跨越,付且贵不是个聪明人,却绝不会强求不该强求之事。我喜欢殿下,曾与殿下相伴,心中已无他求!"
"至于这几日不闻不问之说,倒是让我有些诧异,是殿下让我编撰志异来着,更何况我以为殿下近日忙于他务。"他近日忙于陪伴挽月,难道还希望我做个灯泡不成?我心里冒泡道。
夜色中他沉默无言,我亦无言。他今日实在是怪异,我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只望他听进了我的话,日后能够好好相处,到我离开时也能多些美好的记忆。
他忽又开了口,问出的话语让我惊诧之极:"且贵,倘若我非要你强求这不该强求之事,又该当如何?"
"那便是殿下在强求了!"我蹙眉道,他这样聪敏之人,怎会有这样愚蠢的想法?
"且贵,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他轻叹着,然后忽然俯身靠近了我,我刚看清他明亮的眼眸,就被他按住了后脑,然后嘴唇亦被他的温热堵住。这是他难得的主动,我无心抗议,伸出胳膊,环住他的颈项,热切地迎上去,唇舌交缠,甜蜜中却带着几分苦楚,偏偏让我不可自拔。
我在迷迷蒙蒙的意识中将他越勾越紧,他也似有些昏沉,愈发地按紧我,贴近我,好似想要与我融为一体。
也不知这一吻,持续了多久,直到他的唇微微离开我,我才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暮青晚!"他不曾松手,气息依然贴着我的脸颊,我睁开眼,才发现他几乎俯身贴到我的身上,而我的双手更暧昧地紧紧搂着他。我有一丝脸红,但飞快地消了去,情之所至罢了。
但我的理智渐渐回来了,更清楚地知道,他今夜当真有些不对。
卖身为奴
我已经松开搂着他的手,是他不肯动,依然紧贴着我,只是贴近我的双眸中开始晃荡起纷乱的情绪。
我叹口气,揭开被子,稍稍挪了挪,给他腾出块地方,然后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坐进来。他便起身脱了鞋子,坐了上来。我将春被分他一些,盖住他有些发凉的腿脚,然后两手环住他的腰,脑袋自然地靠在他的右肩之上。这是我梦中的臆想,虽然前面的场景和梦中不同,但也不曾想这么快这么容易就实现了,我忍不住唇角上扬。
但他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又动了动似要挣脱,我故意搂得更紧,想看他如何反应。可他又不再动了,反而转了头,用下巴贴住我的额头。虽然他的容颜是非同寻常的娟秀,但他始终还是个男人,贴着我的下巴依然有些微地扎人,我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就自然地将身子坐直了些,换成我的嘴唇贴近他的耳垂。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随便的女人!"他低声斥责我,声音里带着无奈的郁闷,身体僵硬却任由我的随便。
我靠着他的肩头,得意地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我知道殿下不是个随便的男人!"
他无可奈何地搂紧我,用力地似要掐断我的腰,我皱皱眉,有点痛,但想一想还是坚持一下好了,难得这么美好的场景,错过了可不再来。
我静静地偎着他半晌,他手上的劲道渐渐松了,我舒服地再换换位置,顺便亲亲他。他刚有些柔软的身子又僵硬了些,半晌哑声道:"付且贵,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可以容忍,但是千万不要背叛我!"他的声音在夜色中很有些温柔,虽然内容有些不良,但还是差点溺出人命。
"平日里自是没有什么问题,"我心里有些鼓鼓的,坚持玩笑道:"但难保我被人抓住严刑拷打,我向来怕疼得很!"
"我不会让它发生!"他接口道,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世事难料,殿下莫将话说得太满才好!"我微眯着眼,享受着不可思议的时刻,虽然有些勉强,但我可以将上一句话当成甜言蜜语吧?也许这一生便只得这一晚这一句了,但这已是突来的惊喜,已足够我细细回味一生。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认真道:"倘若真的发生,你便说些不轻不重的事,我自不会怪你,只要你时时记着想法逃回我身边便可!"
我只是与他玩笑罢了,却不曾料到他会给出这样认真的答案,这答案在普通的恋人看来,只怕是难以接受,但我与他却并非恋人,最多不过是有些暧昧的情绪罢了。以他的身份,他的理想,这句话已是我难以想象的温暖,足以让我感激一生:"殿下这句话,付且贵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殿下放心,付且贵欠殿下一条命,便是真有那一日,也不会让殿下难做!"
"且贵!"他叫我的名字,然后又骤然停止,我抬头,夜色里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犹豫。我想问他为何犹豫,但还是随他吧!
他终于再度开了口,平平淡淡的声音却让我感觉波涛汹涌,惊天巨浪铺天盖地向我冲来:"其实你知道的那点事,于我也无甚影响。你随便如何说,只管保得性命便好,我自会想法救你!"
我愣愣地望着他,他说的是真的吗?是我听错了吧?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就好像一个乞丐,忽然得到一套新衣一间新屋,惊喜茫然,更多的却是慌乱。
"但你千万记着,除此以外,不要背叛我,否则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他补充道,脸色平静之极,只是说到‘生不如死’的时候,声音忽如冰窖中出来的一般。
"我不会!"但那冰冷的声音,却丝毫降不了我脉搏中热血的温度,我努力藏住声音里的哽咽,故作轻松地回答他:"付且贵在此发誓,从今以后卖身暮青晚为婢为奴,效车前马后犬马之劳,忠心耿耿一心一意,直至暮青晚荣登大宝,一脚踹开付且贵之日!"
"这是玩笑还是誓言?"他看向我的眼睛,淡淡地问道。
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一下又如潮水般涌来,潮水过后,却是说不清的热烈情绪。我换了重心,于是他便被我轻易地压住了,他看着我的眼睛迷迷朦朦的,让我有些羞愧,但想我色狼的行径也不是头一回了,更何况他今日也不全是被动。
我一鼓作气捧住他的脸,用力亲吻他的嘴唇,用力与他纠缠。为何要这样看着我,为何要说这样让我心碎的话?若能活到那一日,我只想潇潇洒洒地离开,我不想要这种不舍的感觉,真的不想要。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一吻,太热切太疯狂,害我的呼吸都开始混乱不堪。他任我压在身下,被动地回吻着我,静静的屋子里,最清楚的却是我的呼吸声。我忽然有些恼了,莫名其妙地恼了,我终于发现我女人的本质,原来也有这般古怪的脾性。
我不想管他是谁,我又是谁,只想用力咬住他,而我就真的咬了下去,非常用力地咬了下去。他吃了痛,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便避开来,眼睛里的迷朦也随之散了去,他有些责怪地望着我,轻声道:"你是野猫不成?再咬,明日便被人瞧出来了。"
我晓得自己莫名其妙,情绪一下变得很低落,勉强露出个笑容,道:"我原就是只野猫,殿下今日才发现?我就是要让挽月看见这咬痕!"
他无奈地舔舔嘴唇的伤处,却又伸手搂住我,靠近我,让他的气息紧贴着我,然后轻笑道:"我想你介意,可没想你样子介意!你还真会寻仇!"
哪儿呀!我只是郁闷,说不清的郁闷,却找不到东西可以发泄而已。
"且贵,你当真愿同我发誓?"他轻声又道。
我叹口气:"这是我的人生大事,怎敢拿来玩笑?我会全心全力守着殿下,直到殿下荣登大宝,不再需要付且贵之时。"
他嘴角微微地翘起,唇瓣上我的咬痕更凸显他的艳丽,他的眼睛斜睨着我,好像夜明珠一般,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你便要一直留在我身边了。就冲着这些个甜言蜜语,我也不舍得一脚踹开你,不是?"
我小心地掩藏着落寞,狡黠地微笑着:"这个就不劳殿下费心了,殿下只需记着踹我之时莫忘了扔张通关文书便好。"
理所当然
我以为这便是相爱的感觉。
没有灯光,没有喧杂,甚至也没有言语,只有淡淡的月光,照拂着我与他。
我抓着他的手,细细地把玩。他的手修长而柔美,连指甲都完美得让人诧异,标准的长宽,泛着健康的粉色,边缘的奶白半月痕也是清晰而自然。其实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手已经生得很好看,但比一比心里还忍不住泛了口酸水。凭什么连指节和指尖都生得比我好?这样想着,我便忍不住换了个姿势,抬了眼,从他的领口偷瞄进去,不知道藏在衣服里的其他部分是否也如是完美?
古人的衣袍实在是深藏不露,我费了力,却啥都没瞄到,只是比平日更清楚地看见了他修长而优美的脖子,那样完美的颈线,天鹅般的高贵而不可侵犯,但我偏偏忍不住呛了口口水。
我的行为,不管是意淫还是真实的行为,似乎都过分了,我有点汗颜地想。因为他旋即拢了拢根本啥都没露的领口,揭了春被起了身,随手又替我盖好,然后声音有些哑哑地对我道:"快寅时了,我该走了。"
他套了靴子,我以为他就走了,但他立在我床前,又看了半刻,忽而道:"且贵,今夜后,你是我的人。"
说完了这句莫名奇妙的话,他终于施施然地走了。但我却被雷到,这个"我的人"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对于我这样一个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的现代人,对于这一夜的情况,只能说除了没啥,还是没啥!
我甩甩脑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晕乎乎地想,他大概是说我以后就是他的奴仆了吧!只是"我的人"比"奴仆"要顺耳多了,我有点满意给自己解释。
虽然整夜尽是花前月下来着,我也不敢睡到午时,那本志异尚未编完,我还不能偷懒。我挣扎着起身,刚穿好外袍,萍儿就进来了。这个机灵鬼,一夜也没现身,现下倒是神速地很。
萍儿笑眯眯地给我端水递毛巾,明显的兴高采烈让我很难忽视,那双眼笑如弯月,嘴角也向上翘着,平日里刻意摆出的几分老成褪去,显出十分的可爱。
我不得不怀疑地看了她两眼,但很快我又发现了更要命的事,我桌上写好的手稿不见了!萍儿看我吃惊的样子,得意地笑起来:"少爷早上吩咐过了,以后先生还是用少爷的书桌写稿。既然这般,我便早早将先生的书稿都送过去了。"
"哈?"我愕然地看着她。
她笑道:"少爷平日不往这边看,今儿终有了借口,自起身便望了几回了。我便送了书稿过去,也省得他心焦,不是?"
我的脸有点烧了,这个萍儿非要这么耳聪目明加嘴厉吗?暮青晚真的知道给我安排了啥人了么?
我扭过头,故意恼道:"昨夜你去了哪里?"
"哪也没去,我可一直在先生身边!"萍儿一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倒让我有些诧异。
"萍儿,这一两日,府里可有异事?"
"若是旁人问,我只答没有。"萍儿认真地回道:"但是先生问,也没什么好隐瞒。子时初刻,我见少爷提剑而来,神色似不同寻常,入房后立在先生床前少有一刻钟,直到先生醒来。此后的事情,先生便知了。"
"他在我床前立有一刻钟?"我惊道,我还以为我是在第一时刻醒来的呢,原来错得离谱了。
"是!"萍儿似怕我误会,解释道:"我一直在外面看着,只是少爷除了守在床前,并无他意,我便未现身。"
难道我真的误会了?误会了萍儿,也误会了暮青晚?我梦中见他浑身是血,醒来恰又见他提剑而来,直觉便想着他要杀我。他若真想杀我,在我床前一刻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做,更何况我要夺剑之时,他也未有丝毫反抗,轻易便交了出来。
他若不是来杀我,难道是来保护我的?我被自己的想法震晕了,脑中顿时一片混乱。
不可能!他自己都认为该是来杀我的,不是吗?还想为我加派护卫来着!这样一想,我就更搞不清他究竟来干什么了。
"萍儿,昨天白日里可曾发生什么怪事?"
萍儿摇摇头:"不曾。"
"京里、宫中都不曾?"我追问道。
"不曾。先生所指何事?昨日府里都平静得很,宫里也未听说来何消息。"
看来只有暮青晚自己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坐在桌前稀里哗啦地喝着粥,头疼地想着是不是该套套暮青晚的话,还是就随他去了,反正他也说了不会再发生。更何况照着萍儿的意思我似乎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如此说起来我也没必要搞得很明白,不是?
正自烦恼,窗外传来优柔的琴声,婉婉转转的,便是在上午也没让我觉得心烦。我竖着耳朵享受了片刻,正想出门,琴声忽然断了。我心中竟突然涌来一丝恼意,让我不由大惊失色。
只因着挽月,我便恼了,何时我竟变得如此小气?分明知道他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路以来更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但为何还会恼怒?终有一日他成为帝王,三宫六院,环肥燕瘦,更是理所当然,而我亦要独自离开,闲散一生,浪迹天涯,这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该恼,不该恼,不该恼这些个理所当然的事!真的不该!我大力地吸了口气,又大力地吐了出去,好像那浑浊的心思就随着这口污气一起散了去。
我入他书房的时候,他正扶着下颚坐在书桌前,而书桌的窗口斜对着的就是桃花林,琴声便是从那里而来。我叹了口气,刚刚近前看了那么久仍旧未够吗?如今隔着窗都能望得痴了!
萍儿那丫头怕是眼拙得很,他哪可能望我数趟,望着挽月的屋子还差不多。我故意用脚碰到香炉,发出点响声,他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见是我,神色间竟有些尴尬,薄薄的面皮上也随之泛上点红晕。我装作没看见,在我以前常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书写的速度慢了些,而这志异又甚为重要,我想着在你入宫之前完成,所以还是你述我写的好。"我尚未发问,他已经自己开始解释。
我点点头,想也是这个原因:"多谢殿□恤,我原也想着匆忙成稿,恐有不得当之处。殿下既然相助便大好了。如此便开始吧,早些成书,也有闲多滤几遍。"
他点点头,柔声道:"且贵,我逼你如此之紧,并非你想的脾性使然。我想要这书稿,不止讨父皇的欢喜,也因着担心你这性子会在宫中突然惹了祸事。这书稿多少能让父皇念着你的辛劳,只盼他稍稍拖延一刻,我也就能赶至救你。我前几日看了你的手札,实在惊喜,这么短的时间,我都料不到能做到这般。"
"且贵,你的才华足以名留青史,如今被困在我这府里倒有些耽误了。"
青晚见之
暮青晚似比昨夜还要柔和,竟跟我解释起逼书的原因了。虽然我清楚,这稿子始终是让皇帝将他暮青晚惦在心中的手段,但这已经足够我感动,想这个世间还有谁会为我宫中的前途费心?也就只有他了,不管多少,不管为何,总是盼着我能安安全全的,这便够了。
我有些满足,回他道:"我便何处,也不会青史留名,殿下不必为此劳心。所谓青史,在付且贵这样的懒人看来,不过是身后事罢了,远不如享受今宵来得重要。"
他听我说完,星眸似有些黯淡:"父皇年幼便有一统天下之心,即位后更渴求千古明君之名。我也以为父皇这一生充盈鼎盛之极,数百年后,便是重数青史,怕也难有人与之相匹。因而我虽知你的心思,却总难想象。难道我以为的这些,对你来说当真不如一夜好梦吗?"
"以殿下的才智,倘若能如皇上一般,摈弃帝位皇权之外的一切,他日青史之上留有盛名绝非难事。我以为殿下早已下定决心,如何今日竟似有犹豫之意?"我诧异道:"至于付且贵的懒人心思,殿下何必放在心上?我这样的人不过是沧海一粟,自该为史所湮,而殿下却是上天注定,必得恢宏一生的人物!"
他感伤道:"却因此,母妃便得寂寞惆怅,孤零一生?"
我叹口气,今日原是为书稿而来,不曾想竟变成了探讨人生。人自有他的命运,暮青晚已然选择了他的道路,如今再有其他的想法又能如何?
我看着窗外那优雅自在的抚琴之人,天地独悠然,便是这般的气质吧?可惜入了帝王家,便注定身不由己。子荫已然许了太子侧妃的位置,她却痴痴在这窗外抚琴,而这窗内的人也只能将她当成一幅画,一笔一划地刻在心中。若她知道暮青晚为着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可会欣喜若狂?又可愿为此情舍弃一切?
"便是皇上有悔,只怕殿下的母妃却未曾悔过。殿下已然得了心,至于其他,一时不得又有何妨?到最终那一日,殿下多补偿她些也便是了。"
他脸上郁气去了些,轻声笑道:"真没见过你这般直接的女子。母妃确是未曾悔过,连她小儿的名字都依然是念念不忘与父皇相遇之景。"
我想了想,点头赞道:"殿下的母妃有颗七巧玲珑心!"
"哦?"他靠向椅背,笑道:"你倒知了?"
"胡乱猜猜,不当真的。还是这稿子重要些!"我再度发现自己真是容易多嘴,赶紧搪塞一下,抓过手稿,装模作样要看。
但他却似非要探清我心中想法,伸手覆过来:"我既说帮你写,你便不必担心。我难得好奇一回,你倒不肯告诉我了。"
我无奈,只好道:"只是胡猜,殿下就随便听了。"
"殿下名青晚,字见之,这见的人自然是陛下了。至于青晚,咋一听想到的是时节,更唯有春末景致最合。但自不会这样简单,该是包含了更详细的场景才是。"
"王妃出身是大家闺秀,出门怕是件难事,便是出了门怕也避不见人,若非情形特殊,皇上该见不到王妃的容颜。我便猜这遇见之地恐怕是在王妃的家宅,王妃才不致逃避。而一府之中最当这‘青’字的,便只得后花园了。"
"至于这个‘晚’字表示的时分,倒让人有些惊异,我只能猜想当时场景并非才子佳人园中偶遇这般简单。"
暮青晚定定地望着我,目中流光百转,偏又夹杂着黯然无奈之色,直让人心荡神驰:"那一夜在母妃看来,确是一场偶遇,父皇遇袭受伤,恰入暮府西厢,才被心慈的母妃救了。"
我听明白他的意思,这只是王妃以为的事实罢了。事实上,以圣武帝的能力,几乎万事皆在掌控之中,何至于让自己沦落到逃入女厢的惨况?但我不想细究,这些往事,在王妃看来是浪漫的偶遇,在皇帝看来是既定的谋划,在暮青晚看来是一场不幸的开始,也是说不定的。毕竟以他的性子并不能赞同王妃的委曲求全。
我以为他不会继续这个话题,但他却道:"你早查过暮姓的来历了吧?只是让你失望了,开国年鉴上没有相关的记载。"
我点点头,他又道:"这原因其实极简单,因为暮家既非文臣也非武将,不过是个富甲天下的商人罢了,而母妃恰巧是这个商人视若珍宝的女儿罢了。"
我立时明白,不由感慨万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的嘴角泛起淡淡的苦涩:"据说家祖当年变卖家产,躲到父皇的属地,只盼能在风云变幻之际寻一处安身之所,未想反因此搭进了一切。不止陪嫁了父皇最欠缺的财力,更为了掩护爱女的夫婿葬送了性命。他却不知,他离世之后,母妃孤孤零零,就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
我可以想象这当中的凄凉场景,对皇帝来说唯一有价值的家财早已收归,王妃所能企盼的只能是皇上的一丝真心了。
"但幸好皇上对王妃娘娘仍是有真心的。殿下就不必为此往事太过介怀了。"我同情他幼年的遭遇,但已如此,还能如何?他的情绪总是深深地藏起,怕也与那些年的困苦有关。我覆住他的手,暖声道:"也许王妃娘娘比殿下所想要开心的多,王妃有颗七巧玲珑心,必是早已明了皇上的心意,才能在这深宫内院里痴守一生而丝毫无悔。"
他看着我,神色奇异:"你也这样相信?"
我认真道:"敢问殿下,皇上和王妃相遇为何年?"
"前朝珍宗十一年。即年秋末,父皇起兵,五年而建国,再五年登临帝位,如今是二十二年。"他很详细地跟我解说,我心中却是一惊,他为何如此详细地跟我解说,他怕我辨不清楚?我以前真是不清楚,但看过他故意给我的《开国年鉴》之后就有了大概。然而这样,却让我更加犹豫,他早已经默认为我根本搞不清楚这个朝代的状况,他相信我不是慕容安然,却不追问我的来历,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勉强将这让人烦心的疑问压下去,重回刚刚的话题,解释道:"如此算来,王妃孕有殿下之时,为人妇已过十载,当是青春渐去之时,而朝野权势只怕连个才女都比不过。更罔论皇上已然为帝,后宫必是秀女如云。此等光景,王妃依然能得恩宠,只能是皇上有心了。"
"更何况,皇上子嗣不多,细数来,母姓却都曾荣耀之极,只殿下如此与众不同。但也正因如此,他人的嫉妒之心才会更盛,想来殿下幼年必定艰难之极。只是后宫之争,本就如厮,对王妃娘娘,皇上怕是荣也不是,贬也不是,终没法护个周全。然而王妃和殿下的处境愈是艰难,愈可见皇上的真心在何,我想王妃必也深明其中道理才是。"
他吃惊地望着我,目光深处是无尽的烦忧。我正奇怪,他握着我的手却突然紧起来,力道更大得让我忍不住皱眉。
"且贵,我当如何是好?"他细声呢喃道。
我皱着眉,心思忽而一动,直觉回道:"这书名,不如便叫《初年见之录》可好?起兵之时,皇上大志方展,我想那一年方是陛下心中真正的初年。初年,皇上见王妃,得财而起兵,这一年的变化和心绪怕是皇上一生最多之时。"
"你想让父皇见此书如见母妃?"暮青晚讶然道,旋即又有些犹豫:"母妃已逝,我却要利用她旧日的情怀。"
"殿下是个孝子!"我点点头,暮青晚绸缪大志,谋算千里,然而念到呣子情深,却婉转细腻,远胜常人,要将他摈弃心房之外,于我实在艰难之至。我叹口气,却劝说他道:"殿下多想了,源着这志异,殿下所求不过是皇上心头一丝牵挂,如是,不过再让皇上多惦念几分王妃娘娘罢了,便是王妃尚在,这难道不是她心之所愿?"
更何况大志之下,如何拘泥小节?这最后一句我却是藏在心中。他必是明白的,只是恶人便由我来做吧,倘他心中真有怨悔之日,也只需怪我这个心怀叵测的付且贵便是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道:"你说的不错。我往日心怀怨怼,自难免有所偏颇。父皇心怀天下,留给母妃的一席之地,已是难能可贵。其实你不用劝说,我终也会用了这名字。他日九泉之下,我自向母妃请罪便是。"
我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我自愿担了这罪名,他何苦还要来抢?
他忽而伸手过来,温柔地抚开我的眉头,那双眼竟似对着极心爱的人,那样的温暖情长,让我忍不住心旌动荡。我不由轻声唤他:"暮青晚!"
他笑了起来,抚开我的眉,又抚上我的唇角,但他刻意的笑却藏不住其后的苦痛,我心疼地望着他,他却轻声道:"我早做多了母妃不愿之事,真要请罪,这一条怕要排到数百之后了!"
千年人参
午时,自有人备了饮食,暮青晚如以前一般随便用了些就停了筷,只是未曾见到挽月的身影让我有些微的奇怪,但他心中终是大业为重,舍弃一时的儿女情长也是可以预料。
有他陪着,撰书的效率高了数倍,辞藻更华丽,描述也更为生动,写完的几章,我重读数遍都找不到瑕疵,佩服之情油然而生。他的情绪似也高昂,整整两个时辰未曾停笔也不嫌累,直到我硬抢过他的狼毫,他才起身稍稍伸了个懒腰,然后靠到窗口,悠然道:"且贵,你我若能终身如此相伴,倒也是件乐事。"
我心口一窒,未及答话,他又道:"父皇的旨意便该来了,你且随着我见一面。黄公公的宫龄不比你我年岁短甚,又是父皇的身边人,日后你尚要多仰仗他。"
不多会,果真有人来报。他携我缓步走入正堂,恰见那位黄姓公公跨门而入。黄公公已届中年,虽然无髯但也无甚女相,近观之,只觉端正儒雅,若非他的宫装,我怕会眼拙地猜不出他的身份。
他见到暮青晚,自然地施以皇子礼,动作到位,不卑也不亢,能在帝前受宠总造不了假。暮青晚对我说要仰仗他,但见到其人却也没有过热的举止,依然一副清清淡淡不想争宠的皇子模样,客气而有礼。
皇帝的旨意极细致,念着暮青晚伤势未愈,下跪礼也免了,暮青晚便躬身双手接过。内容是他早等着的,因为不想再发生早先的事故,圣武帝在盛京为他置了府邸,命他早些派人打点,伤势愈了便搬过去。
他脸上还是自然地露出些喜色,感激道:"劳烦父皇记挂,青晚这便派人过去打点。"
"此事不必着急。盛京不比这偏远的暮府,殿下可要打点仔细了才好入住。"黄公公淡淡道。
他一愣,复又笑道:"多谢公公提点,青晚刻不敢忘。"
"三殿下客气了。"黄公公道:"咱家在皇上身边多年,殿下对皇上的孝心,皇上对殿下的恩宠,自是再明白不过了。殿下虽然偏居乡野,皇上可从未忘记过殿下,隔三岔五总问及殿下的康体,这些日子更如晨昏定省一般。殿下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啊。"
暮青晚似是极为感动,听完眼眶已有些含泪,赶紧对暮成打了手势,然后稳了口气道:"青晚无德无能,却劳烦父皇如此费心,烦请公公转告,青晚日后定当加倍小心,绝不敢再出岔子。"
说完,又从暮成手中接过一个长形锦盒,双手递给黄公公道:"劳烦公公特意跑这一趟,青晚这里无甚好礼,只有些补气补血的燥物,可这身骨又不敢用得,便转赠了公公泡茶煮水,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黄公公不客套,即刻便接了过去:"殿下有心了。近年殿下身子一年好似一年,皇上甚喜,如今终又回了盛京,殿下封侯拜爵之日已然不远,还望殿下早做打算。"
暮青晚浅笑着指向我:"青晚比不得诸位皇兄皇弟,文韬武略皆不在行,封侯拜爵之事尚不敢想。只是眼下倒有个人还望公公多多提点。"
我赶紧上前行礼:"在下付且贵,拜见黄公公!"
他回了礼,点点头道:"宫宴时,咱家已然见过了,只是付先生初见天颜,怕是记不得其他人了。"
他这话没有讥讽之意,只是平淡地叙述一个事实,我恭敬回道:"公公说的是,付且贵未见过大场面,那夜心惊胆战,连皇上的样貌都未敢看清。"
"付先生自谦了!皇上喜欢的人向来都是极聪颖的。宫中便有些忌讳,过得两日也便明白了。咱家平日便在皇上身边服侍着,日后见面的时候多了。别的事情不敢说,但这宫中的规矩,先生若有不明之处,尽管来问便是。"
我赶紧再谢,他也不再客气,拒绝了暮青晚的挽留,只道急着回宫复命,连晚膳也未及用就匆匆走了。
"他对你还算客气,想你日后宫中的时日也不至太难过。"
我笑道:"殿下的大礼都送了出去,我这日子想难过也不甚容易。"
暮青晚的眉头有些微的皱起,上前携住我的手,与我同行。我喜欢看他为我皱眉的样子,远好过他平常见人的时候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
"且贵!"暮青晚携着我的手紧了些,忽而轻声唤我。我回过神,发现已然入了东厢的园子,身后的丫鬟小厮早散了,只得我与他站在桃林间的小道上。绿茵茵的小道,干净得恰如府中其他每一处。刚送走了重要的客人,我的懒散劲又上来了。也不管他正牵着我的手,自己一ρi股坐到地上,而他如我所想犹豫地站在那里。我忍不住弯了眼,将我的袍角拉开,铺出一块空处,等他落座。
于是他的犹豫就变成了尴尬,将我的袍子推回去,自己却坐到地上,嘴里忍不住嘟哝道:"便是男儿模样也不该这般随便!"
我装作没听到,拈好袍角,然后一头倒在地上,黄昏的光线早已不耀眼,春风拂在身上舒服到了极致,只是身旁的人怕是享受不到这些。
我眯了一会,然后睁开眼,却发现身旁的人侧着身,低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我,晚霞映在他的脸上流光四溢,而他漆黑的眸子也充满不同寻常的光彩,在我的眉眼唇角流转,我坏心地想,该是些许的□之意。
我微眯起眼,微撅起唇,结果他反而笑起来,从怀里掏出方巾扔到我的脸上,低声嗔怪道:"我是中了你的毒了,明知你的坏心眼儿。偏你是越来越放肆了,这里几十双眼看着你,你都不知害臊的?"
帕子上有淡淡的药香,让我怀念起靠着他的夜,但还没怀念够,就被人用力地拉起身。
"你总是这样随意,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叹着气,帮我拍掉身上的灰,然后摘我头发上的树叶青草:"我明知你哪些是玩笑话儿,却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你。入了宫可得千万当心,倘若这千年人参真能换你一回平安,我便送出千百根又有何妨?我这厢为你担忧地紧,你却故意浑浑噩噩,分明仗着我不舍得罚你!"
盛京风云
过两日,暮府开始为搬家的事宜忙碌起来。恰如黄公公暗示的那般,这搬字说得简单,做起来却是复杂得很。不提这偌大的暮府丫鬟小厮家珍无数,只这新宅如何布置护卫就是件难事。因而除了陪我撰书,暮青晚有事没事就在研究新府的图纸。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对我一丝防备也没有,还是以为我看不懂这图纸,总是落落大方地任它在我眼前晃荡。如此我倒不好意思告诉他,我虽然不懂建筑的细节,但作为机械工程系的优等生,这样的图纸于我简直如小儿科一般。只是这话若是说出口,又得多费口舌解释原因。我不想如此,如今我只愿尽量少地骗他,一来因为对他的心意,二来也因为他实在是个难糊弄的主儿。
也许因为难得的忙碌,又有些人手被分派到了盛京,暮府里的警戒便有些松了,于是这一夜我终于等到了盼望已久的人。
暗七出现的时候已是子夜,我是被他从梦中唤醒的,我睁开眼的时候,明明白白从他眼中看到了惊诧之意。
"少爷,近日不论宫中朝中还是众皇子府里都不甚安宁,还望少爷多加小心。"想慕容安然平日里定是极有威严,暗七分明怪我不该睡得如此之熟,却只敢拐弯抹角地要我小心。
但无论如何这心意总是让人感动,我便点了点头,然后问他:"自我找你,已近一月,你今日方到,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属下此来便是向少爷汇报近月事宜。其实少爷遇袭那一夜,属下也一直在少爷身侧,只是少爷并无涉险,属下便未曾现身。"
我点点头:"原也不错,只是三皇子如今是我的靠山,倘若再遇上此种情形,你在力之所及,还是尽力帮一把的好。"
"属下遵命!"暗七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我有点心虚,只好安慰自己,既然上天都要我代替慕容安然活着了,我自然得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至于暗七,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可能对得起他了。
"三皇子重伤之后,传闻皇帝亲审此事,当中细节无人知晓,只是众皇子的府邸都多了禁军把手,太子府也不例外。半月后,此事似是无疾而终,近来再看,属下却以为不然。"
暗七果真有些本事,这样隐秘的事情都能看出些端倪,难怪会被慕容安然挑为近卫,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说。
"此后月余,皇上不动声色便换了户部刑部两员大吏,名义上是代帝巡视,实际却是被外派州府。最巧的却是这两名大吏同姓左丘,皆为六皇子的母氏要员。"
预料之中,只是由暗七口中确认,事态更为明朗罢了。我想了想,再问他:"你可知这补缺的两位大吏又是何方势力?"
"此事更为奇怪,从前六部重位皆为复姓官员,这新补的两位大人,却是一姓方,一姓陈。"
我皱眉,难道皇上欲大刀阔斧,重整内堂?若真是如此,倒真是暮青晚的机会了。只不知皇后的势力究竟如何,子荫又打算如何应对这场突变?
那场夜袭,子荫看似脱了干系,但其实却被暮青晚逼落下风。六皇子年幼而不知深浅,暮青晚在他眼中不过可有可无,首重却是陷害太子。但那一夜的杀戮却是凶狠异常,摆了明定要置暮青晚于死地,加上机缘巧合,我跟暮青晚的戏更演得淋漓尽致,以皇上细密的心思必然也会想到这一层。
虽然子荫一丝把柄也没留下,责任更推得干干净净,但帝王的疑心一起,就再难消去。正如此,暮青晚才难掩得色。
但太子稳坐这位置十数年,皇帝也不可能为这没影子的事对他动手,更何况皇后身后的力量定也非同小可,想来这也是子荫胆敢冒险暗杀暮青晚的原因。
如此想了,我便又问道:"皇后和太子对此可有反应?"问完了我忽又想起一事,于是加问道:"大约一月之前,也便是我开始找你的前几日,太子曾连夜回府,你可知这当中发生了何事?"
暗七眉头微锁,片刻后答道:"皇后和太子都无甚动静。至于少爷提及的日子,太子府似不太安宁。其中详情并不知晓,属下印象中曾有敛尸官出入,但属下确认死去之人绝非太子府中要人,因而并未受他人瞩目。"
我轻"哦"了一声。
暗七又道:"少爷招我之事,暗七早已知晓,只是近月京中风云变幻,属下不得不多放些精力。加上遇袭之后,暮府守卫奇严,属下屡次三番探府都未成功。直到近日,三皇子得来圣旨,府中众人忙于安排新府事宜,戒备稍松,属下方才得隙见少爷一面。"
"这府里的戒备我是明白的,你能进来见我已属不易。"我诚恳道:"这些日子你做得极好,日后的事,你可多做主张,我信得过你。"
暗七明显一愣,但很快俯首道:"属下遵命!"
我有些无奈,叹口气,问道:"暗七,你觉得我与从前可有不同?"
暗七抬起头,直对着我,我想他面巾下的脸必然是张口结舌,震惊到了极致。我温和地看着他,等了好一会,终于听到他有些犹豫的声音:"属下实不知少爷的意思,只觉得少爷比从前平易近人了些!"
我再度叹口气,这回却是有些假装的意味:"入府前,我受了些伤,虽然并无大碍,但失了些往日的记忆。慕容府的事有泰半记不大清了,如今我身边只得你一人,日后尚要仰仗你。慕容府又凋零至此,你便不要再以家臣自居,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吧!"
"属下不敢!"暗七大惊之下跪了下来,口中坚定道:"只要少爷无恙,重振慕容府不过迟早之事!属下发誓以性命护卫少爷周全!"
暗七的尊卑意识显然根深蒂固,没法改变,我也没奈何,只好问他:"暗七,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属下自少爷十三岁入府便随侍左右,如今已七年了。"
我"哦"了一声,奇怪道:"为何十三岁才入府?这之前我又住在何处?"难道慕容府还有什么奇怪的规矩不成?
"少爷是十三之年突然来到将军府的,自称是将军的儿子,而后才认祖归宗,至于少爷的过往,属下也是不知。"
"我说自己是将军的儿子,呃,父亲就信了?"至少得有点信物啥的吧?
暗七赞道:"少爷虽然失去记忆,但才智依然远非常人能及。"
我暗下翻了翻白眼,就听他非常自豪地道:"其实府里的人一见少爷就知道是将军的儿子,因为少爷的容貌与将军至少有七八分相似,只除了身形不同,将军高大威猛,而少爷却是清雅如仙。将军共有九子,少爷的长相却是最似将军的。当然将军也曾私下询问过少爷,才最终确认少爷的身份的,但询问的内容,除了少爷自己,却是无人可知。"
我心里暗吐口气,作为一个女儿,却比儿子们还像将军,这个值得骄傲么?
十三岁,倒确实是个雌雄难辨的年纪,但这后面的五年,慕容擎天都没有发现慕容安然的性别,还是有点不太正常吧?更何况她孤身一人进了慕容府,该是备受欺凌之辈,慕容府里的夫人们居然没有人以此做文章?
慕容安然
"这些年,我与府中兄长幼弟的关系如何?"我斟酌了下,再问个不轻不重的问题。
"其实少爷极少见人,偶尔见了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暗七沉吟了一下,道:"只有九少爷总爱来问少爷问题,但属下记忆中,少爷总是不甚厌烦,草草打发了他去。"
"我在慕容府很有地位?"我诧然道,说不见人就不见人,说厌烦就厌烦,这个慕容安然实在是让人震惊。
"少爷的大名,只外人不知而已,府里的大小事务早由少爷全权打理,便是朝中事务将军也几乎事事都与少爷商议。恐怕除了九少爷,府里的其他人都极嫉恨少爷,但都因着忌怕将军,才少有出轨之事。而且他们的手段比之少爷实在相差太远,以属下愚见,少爷是懒得与他们计较,一直也有放任之意。其实少爷在府里的地位早已远非他人可比,只少爷未曾亲自出入朝堂而已。"
慕容擎天果然不是一无所知,便是再宠她,也不敢让她步入朝堂。"暗七,我分明无权无势入府,却如何这般受宠?"宠到明知女儿身,依然容许慕容安然统管将军府,甚至参与时政!这基因当真是有遗传,慕容擎天的胆识魄力也非常人可及。
"其实少爷刚入府原是跟着其他少爷一起读书的,那江夫子是江南的名士。将军戎马出身,虽通文识,却远不及那些刻意钻营之辈,天下平定后在朝中自难免受些委屈,因而为了诸位少爷,颇费了心力才请来这江夫子。江夫子极严厉,初时府里都以为少爷连出身都不明,必会被责罚得厉害,谁知不止无事,第五日,江夫子更向将军请辞,自说无能。"
"为何?"
暗七道:"知道这原因的人极少,因为将军不愿此事张扬出去。但属下跟随少爷多年,猜也可猜得到。少爷有惊世绝俗之才,岂是那江夫子能比的,江夫子的优处不过是有些自知之明,不敢耽误少爷罢了。"
我诧然道:"惊世绝俗之才?如何才能当这惊世绝俗之名?"
"少爷之才,足以治国平天下。"暗七稳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