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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情深

我好似被重锤爆敲了一记,有些头痛欲裂,想我虽然早知道这个慕容安然绝对是个变态的主儿,但也没料到十来岁就打定主意不做大家闺秀,却要搞什么治国平天下!虽然有传甘罗十二为相,但人家也是身逢乱世,最重要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

这个慕容安然,我虽然从心底深处有点点佩服她,但这个人也实在太疯狂了吧?如今倒好,自己死了一身轻松,却给我留下一堆一堆的麻烦,连累我都得舔着刀尖过日子,这命苦的!我忍不住一声长叹。

"只这江夫子胡说两句,将军,呃,父亲就这样信了?"我不放弃,再问。

"这个自然,便是属下那时初识少爷,也是不敢信的。将军自也是惊异万分,特意请少爷入书房相询,整整两个时辰,方才携手而出。当时天下已然平定多年,朝中多是文人当道,而将军为人又太过刚直,因而处境远不如昔。但自那日之后,将军在朝中的地位便日益抬高,不过两年,从前的对头便在朝堂间消失殆尽,就连皇帝也是日益倚重慕容氏。其时,朝中三足鼎立,慕容氏便占其一。"

"其余两足便是如今朝中的轩辕和独孤?"按照开国年鉴中的记载,慕容氏确实是在那时再度崛起,这其中自借有皇帝欲平衡朝中势力的意图,但更可见慕容安然非同寻常,弱冠之年对朝堂局势已然如是清楚,简直不可思议!

这殿中复杂的势力甚至皇帝­精­细的心思,绝非一朝一夕可看得清楚,显然慕容安然来到慕容府之前就已经预备好了一切。

然而正因这样,我心中却多了个更大的疑问:慕容安然真有如是厉害,说是惊世绝俗之才也丝毫不为过。但她既有所谓惊世绝俗之才,慕容府最后怎会落得那般下场?更何况慕容府似有帝王撑腰,从前的对头又早已消失殆尽,还有什么人非要冒着偌大的风险,致慕容全府于死地?更甚者,还能做到滴水不漏!也难怪连暮青晚都不敢轻易出山,这桩陈案背后的势力,当真是非同小可。

"暗七,慕容氏犯的是通敌卖国之罪,按律灭族,如何我依然活着?府里其他人呢?可还有如我这般的?"

"属下当时身在漠北,待到赶回依然晚了月余。"暗七神­色­黯然,颇有悲愤之意:"但按照榜文名册,不只是将军和诸位少爷,府中男丁一率验明正身后处斩。少爷为何无恙,属下也是不知。"

"少爷行事,向来高深莫测。"他想想又补充道:"能够逃脱,属下并非十分意外,也许少爷过些日子就记起来了。"

过些日子?我的嘴角泛起一丝黯然的笑意,然后缓缓伸出手,端了水杯,微抿了一口,茶水已凉,益发显得苦涩,恰如同我嘴角的笑意。

我咽下茶水,缓缓地将水杯送回原处,眼见稳稳落回床头几案之上,我的手忽地使力,水杯往几上用力一撞,呯一声竟破了个缺口,随后小小的碎片也弹跳出去,蹦到地上,发出极小极清脆的声音。

然而暗七竟是不逃,只震惊地望着我,口里惊唤道:"少爷!"

我冷冷地望着他,一口气道:"既然榜文之上慕容安然已经死了,你如何还会找我?更如何确定我就是慕容安然?更怪异的是,府中男丁尽斩,如何你却无恙?更巧的是居然适时地身处大漠?"这世上没有这么多的巧合,我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暗七,念你唤我一声少爷,我也不要你­性­命,以你的本事,现在逃还来得及。"

我说完望着他,他却似舒了口气,起了身,快速道:"少爷忘记的事当真太多,难怪生此误会,属下改日再来解释。"

说完似想起什么,撩起袖口,伸手到我面前,我心中一慌,以为他要行凶,但脸上强作镇定之­色­,只望能吓退了他,不由暗恼自己,如何这般托大,随随便便信了一个陌生人,如今怕要命丧其手了!

但他的手伸到我面前一寸,却对着月光稍顿了顿,口中急速道:"少爷难道忘了这条红线?"

我定神一看,果见一条淡淡的红线生长在动脉之中,那形态似有生命一般,诡异到了极致,我正欲看得更清,暗七忽然收手翻身而去。

接着萍儿的身影如鬼魅般忽然从窗口跃入,四下张望一番,见我无事,似松了口气,然后又见茶杯破裂,不由诧异道:"先生?"

我正欲解释,旁院忽然传来声响,伴有丫鬟的叫嚷声:"谁?来人啊!"于是门外的脚步声便一齐往那边去了。

暗七还在为我遮掩!我心思一转,赶紧舒口气,笑道:"我醒来想喝杯水,却感觉有人影闪过,又不敢叫喊,就故意撞了这杯子。果然萍儿就来了。我没事,你快去隔院看看吧!挽月姑娘住在那里,怕有些危险!"

有心从我

萍儿冷冷道:"我只管先生的安危,挽月姑娘自有他人照管。便是出了事,也与我无关。"

我眉头微皱,忍不住声音有点高:"萍儿!"

萍儿微愣,诧异地看着我,然后低下头,不言也不语,神­色­间竟似受了伤。我叹了口气,看她的样子怕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只好解释道:"我这不是为了挽月,只因萍儿是我在意的人,我才不由高声了些。倘若今日我与萍儿对换,我自也是毫不犹豫舍了挽月。"

"只是,挽月并非你我仇人,若是力之所及,我总想萍儿能够尽力施救,免得日后伤怀。萍儿可明白我的心意?"

"先生说的是!"小姑娘的声音带了两分哽咽,让我颇有些心疼,我起身搂了她,轻声安慰道:"我在这世上孤孤零零,只有萍儿对我这样照顾,我也是将萍儿当作妹妹,才这般说话,萍儿莫怪才是。"

萍儿赶紧止了哽咽,转脸又露出笑容,道:"先生放心。先生的话,萍儿记住了。只是少爷说了,府里若有意外,只要少爷未曾出现,萍儿便一步不能离开先生。"

我有些意外,暮青晚竟下了这样的命令,我还以为萍儿这样的巧心和身手都很难得,只管着照料我这样的懒人甚为浪费呢,瞧来暮青晚当真是后力可继。

过了半个时辰,府里重又恢复了平静,暮青晚果如萍儿所说,来到我的房里。我正对着灯饮茶,他踏步进来,拂了门,坐到我对面,接了我的杯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托腮调笑地望着他,故意道:"怎么,挽月姑娘连茶水都没有招待?"

"你呀!"他斜眼瞪我,然而眼角带柔,烛光下别有风情:"刺客刚逃,我连水都未及喝,便过来瞧你,你却说得什么话?"

逃了便好,我总算松了口气,刚刚心底的惴惴不安实在让我有些难受,暗七最后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得不怀疑是我误会了他。还有他手腕上的那条线,真是诡异之极,我得查察清楚才能再做打算。

放了心,我就有了心思逗他,起身便赖到他身上,搂住他脖子,凑过脸,学着历代妖­精­,娇声道:"殿下待且贵如此情深,且贵如何报答才好?不如以身相许,殿下觉着可好?"

他的脸瞬间就被我的呼吸挑红了,赶紧推开我,一伸手又带上窗,怨道:"真不该来瞧你!"

说完匆匆转身欲走,我眼一转,故意吊住他,整个人贴到他身上。可惜胸部小了点,我有点遗憾地想,但一转头又振作起来。

"且贵,放手!"他的声音带上几分暗哑,但依然十分冷静。真是,人说女追男,隔层纱,我怎么就没这样的感觉呢?

我听话地放了手,慢悠悠地倒回到床上。他似有些发愣地看着我,然后叹口气,上前熄了桌上的灯。我眯上眼,以为他要走了,偏他忽然近了我的身,一勾手,揽住我的颈项,然后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了下来。

原来他是故作矜持,我有些得意地想。在他的­唇­碰到我时,高调地回吻他。刚熄了灯,眼睛没适应过来,但依然感觉他的热情随着我的热情一路上扬,他的吻过了我的­唇­,又一路往下,顺着我的颈线,又到我的领口。

他忽然松了我,我刚想叹气,就又感觉他探手到了我的腰扣间,因为是男装衣扣,他轻易便解了开来。有一丝凉气从衣缝间透进来,其实我后来发现,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

我原以为这种事,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哪需要什么心理准备。然而到真的面对,我竟然出乎意料地,还是有些慌乱。嗯,坦白点吧,比这个还要过分点点,我的身子有点僵硬了而已。

只是一点点僵硬而已,我沮丧地想着,无奈地任他费力折腾。他拉了我两回,便放弃了再进一步。

我有点泪盈盈,其实我觉着他是有心从了我的,我无奈地回想。伤感随之而来,但还没来得及伤感得彻底,让人崩溃地闷笑声便在我颈间响了起来。

我很丢人地脸红了。

"幸好!幸好!"他终于爬起了身,语带得意,然后悉悉索索地似在整理自己的衣衫。而后还不放过我,探手过来,抚了抚我开始变软的脸颊,哑声笑道:"我刚想舍了一切算了,你倒拖起后腿来!搂着我时那样熟稔,方才却又这般好笑,你是成心闹我呢吧?"

我不是!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郁闷地想,还是这身子不对付,要是俺自个儿的,哪能呢!

自那一夜,府里的警卫又有加强,我估摸着暗七短时间内再无法潜入。但终归是要搬入新府的,新的环境难免导致防卫有疏漏,他若是有心,总能再找到契机来见我,我愿意再信他一回。如今我心中想的只是他脉上那条红线,不知究竟是何意义,暗下更几乎翻遍了暮府的医药典籍,也没找到类似的记录。

其实我心中的疑问远不止这个,但刚闹得暮府一夜忙乱,我也不敢即刻询问往生,以免遭人怀疑。

过几日,子荫忽又来了,想是念着他的挽月,入了府匆匆便来到这院落。我正坐在暮青晚的书桌前思索下一篇如何起稿,一抬头,就见到他明烈张扬的紫­色­身影,还有那张醒目的面孔,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气,英气勃发,富贵天成。

暮青晚跟在他身后,与平日一般儒雅温和的装扮,用青­色­的长衫小心地藏住了他明珠般的光泽。我习惯­性­地冲他露齿一笑,笑完了便发现有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不意外的便是子荫。

我心中便有些不快,但还是起了身,脸上笑容不变,深深作了个揖:"付且贵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安好?"

子荫摆了摆手,假笑道:"付且贵难得这般热情,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好容易偷得几分空闲,我先去看人,待会得空再与你聊聊。还望且贵莫要见怪。"

见怪才有鬼!最好永远别得空!我心里暗道,但还是与他一般假惺惺道:"今早便闻喜鹊鸣枝,原是太子殿下驾临,难怪府里的气氛都不一般了。殿下先忙,付且贵在此,随时恭候大驾。"见了几次世面,我如今说话也能跟唱的似的,我得意地想。

子荫似有对我刮目相看之意,瞥了我两眼才走。我温温和和地笑着,目送他直往挽月的厢房过去。到了院口,暮青晚便行了礼,回身向我走来,我仔细地观察他,然而神­色­如常,带着如春笑意,一丝懊丧也不得见。

我心中生了几分佩服,谋大事者果非我这等凡夫俗子可比。

对酒当歌

"一月未见,想他一时半会也舍不得出来。"他坐到桌前,抬手研磨,口中温和道:"这日子也近了,趁隙多理几章也好。再过几日,又要换宅子,怕是难得有闲了。"

我也有心带偏他的心思,便跟着道:"不知盛京的宅子与这里有多不同。想想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宅子不过是死物罢了,有人在总能整出中意的模样。你要是喜欢,我便让人照着这里重翻一遍好了。"他淡淡道。

我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回道:"便是翻成一般,也不是同一座宅子。倒不如多看看新宅的好处,难说比不得这里。"

"且贵,你这话不会是有暗喻之意吧?"他轻笑:"你这心思总是太多。"

我不过有一说一罢了,哪有什么心思,不过也没啥好争辩的,随他怎么想好了。

"我对挽月姑娘,没你想的心思。"静了半晌,他忽然再度开口道。

"殿下说没有,自是没有的。"我答道,心中有点酸楚,还生了几分同情。

但他好似真不懂我的伤怀,居然"扑哧"一笑,然后倾身过来。我当他过来看我书写,谁知他却若有若无地在我颊上轻吻一记,复又若无其事盯了我的手稿,道:"瞧你这模样,酸味儿重的我都闻见了。"

那‘酸味’二字刺得我心中生疼,手下也随之一顿,一时竟开不了口。

"且贵!"他轻声唤我,我抬起头,他便收了我手中的狼毫,然后代我写。写了两字,耳根忽有些泛红,软声细语又道:"真要说宅子,你也不是那新宅。"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真是难以言明,分明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听了他的软声细语,我依然不受控制地平添了几分喜悦。

"且贵,尽量离子荫远些儿,他对你,不一般。"他想了想又道,耳根似红得更厉害。

"嗯。"我一直在努力远离他,想他把我当成慕容安然,打着满肚子的坏水,害我看见他就心惊胆战的,我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只是有时实在没办法,估摸着今日便会这般。

"且贵,我是说,他对你,不一般。就是入了宫,你也要离他远点儿。"他对我轻轻浅浅的回答不甚满意,红着耳根继续强调。

他对我不一般?装出来的吧?我心中鄙视地想。这个花花肠子,就是对我不一般,最多不过是习惯­性­的猎艳心思罢了。要说是慕容安然握着他的把柄,让他没法不多给我几分注意,还更合理一些。

我犹豫了下,但还是小心道:"子荫似乎与慕容安然颇为熟稔。"

暮青晚一愣,笔一倾,手下的那张宣纸竟然废了。我有些心疼地看着我好不容易写完的几个大字被他随意地扔到一边。

"以慕容安然的身份,也不足怪。"他淡淡道:"子荫可曾找你麻烦?"

麻烦?我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暂时还不曾。"只除了半夜跑来威胁我,只除了非要拖我进宫,只除了冒充我的情人,但这些算不得大事,我想暮青晚多多少少总是知道的。

"你不是慕容安然,他不能奈你何。但若有事,别瞒我,我自会替你担着。"他重拈了一张纸,笔尖悬空半晌,复又道:"慕容府的事,不必再放在心上。你毕竟不是慕容家的人,徒惹麻烦罢了。"

"且贵,你入了宫,只管让父皇满意就好,其他,不管何人何事一律不要理。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一直陪我到最后。"

我说:"好。"我也想平平安安,一直陪你到最后,只是连你都这样犹豫,我当真可以吗?

夜宴入晚,子荫有些醉了。

只是对挽月心爱的紧,意识迷朦中依然让她先退了。我有些羡慕她,然而暮青晚对我微微笑着,那眼神似在对我说着忍耐,我就只好忍耐。

子荫的双眼已有些朦胧,焦距也不知凝在何处,我想他该是有些心事,一杯杯的桃花酒如水一般灌入口中。桃花酒,韵如桃花,­性­软而后劲霸道,他再喝便真要不省人事了。

我拦住了新开封的酒坛,他却一伸手过来,抢了盛酒的竹勺,仰身灌入口中,他大笑道:"付且贵,拦我作甚?"

我想他当真是醉了,虽然依旧身姿如宏,傲然不羁,但已然喝不出这变了味儿的酒。

"殿下醉了。"我扶住他向我倾来的身躯,淡淡道。

"不错!不错!"他肆意笑道:"青晚醉了!来人,来人,送殿下去歇着!"

我皱了皱眉,软声道:"是太子殿下醉了,连三殿下喝不得酒都忘了。"

"我不曾忘!陪我喝酒的是付且贵,醉的自然也是付且贵!"他仰头再饮,形如卧龙,姿如倾凤,让我不由想起阮籍对嵇康酒态的评价,难免赞叹,原来真有人酒醉依然如是巍峨!

"付且贵确是醉了,且让在下先送太子殿下回去休息,如何?"

"不急不急!"他起身,抱起酒坛,随意地倒进面前的杯盏之中,倒完了,他有些无力地坐下,随手拿起筷子,一一敲过。听完杂乱的音,他的双眸似又凝了神,冲我笑道:"今夜月­色­如是好,对酒当歌几时有?挽月,我为你而歌,你可听清楚了!"

他凝望着我,手腕轻抬,铁木的筷子撞上当中的水碗,发出"咚"一声轻响,他顺势半闭上眼,微红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手腕轻翻,带出一串流水般清澈的跳动,他似连自己也醉在其中,边敲边唱道:

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驾云旗。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我印象中的子荫纵然龙章凤姿,却难免多几分霸道邪肆,然而此刻却让我觉得优雅天成,天质自然。他随意倾倒的几盏清水,不均不匀,更未细细量过,音阶也不甚准确,然而他随手拈来,配着清越的嗓音,竟有与天地同­色­之感,也许正因着这几分不准,反倒愈加融入自然,愈加显得空灵。

再细听那词句,似悲似苦,又似离情婉转,无奈之意更是钻入骨髓。我不得不为他赞叹,这般的才华,这般的情愫,每一分都让人难弃难舍。

子荫的面­色­愈发地平静,也许是醉的深了,只反复吟唱着。那平缓而通灵的调子,一遍又一遍地晃过心间,却让我也跟着酸楚起来。

我仔细地听着歌词,一点一点地背上,想着明日定要送给挽月,若我是她,定会无限惋惜这样的错过。我不得不庆幸没有提早离席,子荫融入骨子里的优雅,恰如夜间怒放的昙花,虽然只得一瞬间,但只要见过的人,必都难免为他迷惑,我这样平凡的人自也一样。

我忽然有些不确定。倘若慕容安然也见过这样的子荫,她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当真能够无动于衷吗?子荫自己都说是情人,只我一心地否认,我这样拼命地否认,当真是正确的吗?

倘若,倘若,倘若慕容安然当真与子荫有过复杂的情愫,那也许,就可以解释慕容安然为何独独逃得­性­命了,不是吗?可若是这般,我又该如何面对?

我有些茫然,不自觉便向暮青晚望去,他也正望着我,漆­色­的眸子有些空洞,平静面孔下更不知掩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子荫这一曲,扰乱我的心,也扰乱了你的心吗?

他忽而对我一笑,如梦似幻,然后扶袖起身,缓步行到我的身侧。我静静地望着他,耳边是子荫让人辨不清天上人间的歌声,我已经开始混乱,混乱到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倘若,倘若,倘若真有倘若,这可算是背叛?暮青晚又会否放过我?

倘若,倘若,倘若真有倘若,这即使不是我的错,是否也该算在我的头上?

倘若,倘若,倘若真有倘若,子荫又会否放过我?即使已经有了挽月!

作者有话要说:子荫的醉酒歌改自屈原的《九歌·少司命》,为了应和事态,调动了词序,不定合理,望见谅。

卧眙朱砂

我忽有些苦闷,这倘若若是成真,挽月怕就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太子殿下醉了!"暮青晚忽而扬声道:"来人,好生安置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打破了我的魔障,我轻呼口气,然而刚想起身离座,手腕却被人有力地拽住了。

"挽月!"子荫紧握着我的手腕,柔声唤道:"挽月!你可听清了我的心思?"

我稍稍挣了下,但是挣不开子荫的手,只能不言不语,静望着暮青晚,他终又开了口,声音似不如先前平静:"太子醉了,送他回房!"

子荫忽又睁开了眼,硬拽着我的手,诧然道:"我如何醉了?我方才歌与你听,你可曾听清?"

我叹口气,望着暮青晚,口中柔声道:"殿下不曾醉,只是该休息了。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挽月都记住了。现下便让挽月送殿下回去休息吧!"

子荫如同孩子一般倚身过来,轻轻笑着,伴着软声侬语:"好,挽月送我。"

孤枕寒裘红烛泪,

梦里暂时醉。

犹记红粉暖帐累,

卧眙朱砂退。

子荫的嗓子带上点沙哑,伴着几分蛊惑,在我的耳边轻喃。他倒卧在床上,却不肯放了我。他似怕我听不清,将那词又喃了一遍,然后才慢慢松开手,闭上眼。

从他开始念这首极其暧昧的词,我就目不转睛,望着他的眼。他的眼,涣散迷离,似醉非醉,似醒未醒,但他在我耳边吐出来的词却清晰地让我心颤。

我真想掐住他的脖子,问他究竟在对谁说?是挽月,还是慕容安然?

我的神­色­在这一瞬间必然变幻千遍,但他却似累极,那双迷离的眼已经紧紧地闭上了。我站直了身,在床头静静地看他片刻,他睡着的样子比平日里可爱多了,安安静静地好似一点危险­性­都没有。那张俊颜带着些微的酡红,偶尔轻喃一声,自然纯洁的样子,说是莲花座下我也是信的。

我心中长叹,子荫啊子荫,错错乱乱,真真假假,你何不­干­脆给我一个痛快?

我慢慢地走着,步伐丝毫不乱,我想那些随侍的人也只会以为他们不羁的太子殿下将我当成了绝世的挽月姑娘,酒醉间依然不忘与我调情吧?

我嘴角泛起淡淡的笑,脑子里只剩最后一缕思想,在脑壳中四下折腾,如今还可以挽回吗?

我缓步进屋,起灯,竟忘了萍儿居然不在。

我随手揭开发髻,任长发瀑布般滑落,心中不由冷笑,慕容安然,再如何,也不过一个女人,是吗?这一头乌木般的长发,若非经年的细致呵护,如何做到这般柔顺?

一双手爱恋地抚上我的长发,或者该说是慕容安然的长发?我心中一惊,直觉闪避开来,一回身,竟是暮青晚。他的手尚悬在与我肩头同高之处,神­色­间竟晃过一丝不安,只是双眸紧紧地盯着我,好似在窥探我的心思。

我赶紧拢了拢长发,笑若桃花:"殿下早在这屋子里?如何不起灯?"

"月­色­太美,便懒了。"他淡淡道,收回了手,坐回我的床侧。

我坐过去,习惯地揽他的手,然后放在颊边。

"且贵,你醉了吗?"

"不曾。只太子殿下醉了。"我笑。

"他年年总要过来酒醉一回,但是真醉还是假醉,也只得他自己清楚。"他平平地叙述。

我笑得更加灿烂:"太子殿下是为挽月醉了。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想来是分离得久了。"

"是吗?"他淡淡地回问我。

"不然还能为何?"我回问道,心脏试图停顿一秒。

"子荫风华可谓绝代,今夜倒是难忘。"他撇过脸,换了话题道。

我俯身在他颊上轻吻,重复他白日里的话:"瞧你这模样,酸味儿我都闻见了。"

他面上露出一丝尴尬,赶紧收敛了去,刻意平静地问:"难道你不这般觉得?"

我想了想,故意道:"形如蛟龙,姿似上仙,如通灵美玉,温和雅致,见一面已伤于心,确可谓风华绝代。"

"难得你这般诚实。"他隐隐有些不快,却让我笑开了怀。

我探手搂住他,靠在他颈间,软软道:"子荫之姿,确是风华绝代。只可惜,殿下之姿,却如妖孽惑世,倾国倾城。付且贵只愁无城无国,不知如何是好?"

他分明想要摆出严肃的脸,却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然后揽住我的腰身,在我耳侧留下湿湿漉漉的亲吻:"你这张嘴,分明褒贬不清,我却甘心情愿被你哄着,只怕有一日被你哄去了­性­命也不自知。"

他轻叹一声,又道:"每每想到你入宫的日子,一日近似一日,我便恍恍惚惚,不知该怎生是好。你且挨得几日,我便想法换你出来。"

"付且贵不过凡胎浊体一具,如今只怕是割­肉­偿血也还不清殿下的情意了。"我也叹气,欠他一次又一次,真不知该如何偿还才好,眼下又是如此,不知该怎生是好的人是我才对。

"且贵,且贵。"他的吻越来越热切,顺着我的耳垂,亲吻我颈间的脉络,迷乱得让我分不清究竟是谁喝过了酒。

我心中一阵犹豫,轻轻推了推他,他便起了身,捻熄了灯,复又贴身过来,紧紧揽住我,沿着我的发丝一路轻吻。我心中一软,却是百感交集,眼眶竟有些湿了,只能哑声唤他道:"殿下!"

"且贵,"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情意浓浓又带着几许羞涩,摸上我衣扣的手,更似有些发抖:"今夜,我想在这歇了,可好?"

我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用尽心力才勉强平静下来,然后,按住他带着暖意的手,轻声道:"太子尚在院中,还望殿下大业为重。"

屋中一阵沉默,沉默地让我有些绝望,他紧紧地拥着我,让我清楚地听着他剧烈的心跳,那"扑通扑通"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却让我觉得浑身发寒,几乎要忍不住脱口问他。

他的心跳终于平复下来,那双手,由温暖渐渐变得有些寒冷,我才想起他原本的体质就是偏寒的。他抚着我的发,复又亲吻我的脸颊,暖暖道:"且贵,是我不好,我一时心切,竟忘了礼仪廉耻。我不该这般待你,我只想着终有一日我当明媒正娶,却忘了你始终是个女子。且贵,莫怪我。"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我的泪滚了下来,他惊慌失措地亲吻着,捧着我脸颊的双手冰凉冰凉,我有些苦涩地笑了,柔声安慰道:"我自是相信殿下的,这泪只是喜悦罢了。付且贵心中满满皆是殿下,殿下要留,我心中喜悦尚且不及,岂会在乎那些个礼仪廉耻。只是太子尚在府中,终是放心不下。"

他轻轻舒了口气,柔声道:"你先入宫,我自想法解了你这身份的难处,然后便向父皇求娶,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大惊失­色­,万幸夜­色­中无法看清,口中已然黠问道:"殿下大业未成,怎可为儿女私情枉作牺牲?"

他轻笑道:"若非你信誓旦旦,我真怀疑你是否不愿嫁我。偏生你我已然如此亲近,你便是想赖也是赖不掉的。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卧眙朱砂》乃作者胡写之词,并不十分对仗,读者千万莫要当真,古代的文人,这样露骨的还是很少很少的。。。可见作者的心思并非十分纯良。。。勉强争辩一句,只是剧情需要!

脆如落花

他已经走了,屋子里多了几分冷清,身上还有他的拥抱留下的淡淡苦药味。

我睡不着,只想着子荫念的那首词。

不用点灯检视自己,我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这具与我一般模样的躯体上并没有那粒代表贞洁的守宫朱砂。

我习惯了付且贵的生活和时代,习惯了胳膊上白玉无暇,因而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子荫将它提了出来。据说守宫朱砂,女子出生不几日已被点上,慕容安然无论她如何厉害,也断无可能在那时拒绝。

最让我心寒的却不是这,而是子荫,世上那般多的艳词,他不念,偏只这首,如铁锭重重坠进我的心间,沉甸甸地,让我透不过气。相较子荫,我更情愿相信,慕容安然找了他人来解这粒朱砂,但子荫的态度,让我实在难以欺骗自己。倘若没有暧昧的关系,子荫如何会注意到慕容安然的手臂间失了一粒小小的红痣?只是一粒小痣罢了,若非有心,谁也不会刻意注意,连我都不曾注意自己的,不是吗?

子荫,该是如何的有心才能注意到那粒红痣,更甚者,清楚地知道我脸颊,眼角,耳垂,甚至颈间的每一粒小痣,只需一眼就能笃定了我的身份?我想便是暮青晚,也不至于如他这般清楚地了解我的细处。

欺骗不了自己,我只能接受事实。我只是想,莫非我当真高估了慕容安然?

如今这水,已然没到我的颈间,随时随地会狂涌而至,扑灭我的鼻息,我还有救吗?除了投身子荫?

唯一的庆幸就是暮青晚的君子之风,可他又自信地说要娶我,他说过的话,总归是会做到的,我毫不怀疑。可我喜欢他,却从未想过嫁他,如今又少了这时代女子最为重要的东西,我甚至连与他相拥而眠这等事都不敢做了。

说我什么都好,我就是没胆子拿我的命赌他的情,即使这几日,他对着我,总是软声笑语情意绵长,我也是不敢的。

帝王的心,坚如磐石;帝王的情,却脆如落花。我坚信如此。

日上枝头,有人轻敲我的门,想是萍儿在唤我起身,我撑身靠在床头,回道:"起了。"

于是门被推开,我随眼一扫,却僵在那里,子荫神清气爽,容光满面,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我直觉想遮住自己,但一瞬间又反应过来,赶紧下地施礼。

他忽而上前,阻止了我,只双目邪肆地扫着我被褥外的身姿,淡淡道:"天未及大暖,本殿下便免了你的礼数,不必起身了。"

我的身材平板,又穿着男子亵衣,也没什么明显需要遮拦之处,我只将脚在被中躲得深些,然后抬手施礼道:"多谢殿下,敢问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昨夜你陪我饮酒,复又照拂于我,无论为何,我走之前,总该来说个谢字,不是?"

"殿下言重了,这些都是付且贵当做之事。"

"你我不该这般生疏。"他斜瞥我道,但我心平如水:"过几日你便搬入盛京,虽然不用住我的太子府,但在宫中,你我总是要见着的。这宫中的事,总比外面复杂些,但念着你我的情谊,你倒也不必担心,我总会照拂你的。"

"多谢太子殿下。"我回答,然后淡淡问道:"昨夜太子殿下念念不忘挽月姑娘,不知殿下自己还记得否?而挽月姑娘独身在此,平日里也是孤零寂寞。付且贵心有戚戚焉,斗胆问一句,不知殿下打算何时接她回府?"

"付且贵!"他的声音带上一分尖锐,刻薄道:"本殿下的私事,如何轮到你来评点?你这般追问,为的什么?怕青晚,丢了心,失了魂?呵,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我不语,当默认。

下巴忽被钳住,眼前的人,贴面过来,低声嘲弄道:"你以为凭你就能留住青晚的心?当真是个笑话!迟早你会明白,你现在给自己挖的是什么样的坑!你若不想韶华早逝,还是早点看清事实,那根救命稻草,可不会时时浮在你的面前!"

"殿下说的是!"我也不妄想脱了他的钳制,只坦然道:"便是只得那根救命稻草,付且贵愿不愿意抓住,也是自己的事。"

那人松了手,冷看着我,忽而大笑道:"不愧是,名门之后!"

我坐在床头,抬手行礼,平静异常:"太子殿下谬赞了,付且贵恭送殿下!"

子荫拂袖而去,我长叹口气,再抬首,只见萍儿一身翠衫,静静立于门外,面上神­色­竟有些凝重,我笑道:"太子殿下的拜访,倒是有些早。"

萍儿走到我的身侧,抿了抿嘴,然后轻声道:"先生若遇难事,何不说与少爷知晓?以少爷的能力,必能替先生解了去,先生又何必在此独自烦恼?"

我揭被起身,装作毫不在意,随口道:"不过有些厌烦太子殿下屡次纠缠罢了,无甚大难之事,萍儿不必为我担心。倒是换府的日子近了,难免有些不安宁。府里的人手又拨了不少去新宅。萍儿的注意还是放多几分少爷身上,我这简单得很,打主意的人总是少的。"

“少爷却让我多注意几分先生!”萍儿回道:“少爷待先生不是一般的好,我若是先生,便全心全意倚靠了去。先生,真是何苦!”

何苦?我拈了手巾,捂住笑脸。

午间的时候,暮青晚忽然告诉我,挽月要回太子府了。我不想那么小人,但实在有些高兴,怕是面上也显露出来,于是他轻点我的额头,浅笑道:"你呀!"

这高兴的心情总有几分是女人间争夺的快感,然而剩下的泰半却是其他的原因。我一直避着不与挽月相交,一来因着无法交流,二来却是因为挽月的身份如同一颗炸弹,我只想小心些免得莫名其妙点着了引线。如今她要走了,我觉着松了口气,这几日的烦恼太多,我都有些数不过来,然而少一件总归是好一件的。

只是我这高兴劲还没过去,事情便来了。

用了晚膳不多时,暮青晚正在撰写序文,往生匆匆进了来,吓飞了我一脑子的瞌睡虫。

"挽月姑娘落了水,如今已在屋里歇着,无大碍!"往生言简意赅,也不避讳我在场。

暮青晚面­色­一紧,匆匆扔了手中的狼毫,便快步往挽月的厢房赶去。匆忙间,他甚至未及与我言语。我跟在他身后,他的步履如飞,颇费了我好些气力才勉强跟上。

往生一直不快不慢在我身侧,只是脸­色­颇有些凝重。我看她的样子,心中不由生了几分诧异,暮府警戒极严,便是暗七这样的高手都不敢随便闯入,什么人,胆敢如此行凶?

疑神疑鬼

暮青晚一脚踏进屋子,然而转到屏风的侧角,脚步却出人意外地忽然一顿,虽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直直往里面走去,却让我隐隐不安起来。我直觉有些不对,快步走到屏风旁,抬眼一看,顿时也被挽月的容颜震慑当场。其实我早猜想能让子荫如此眷恋,这容颜必是非同一般,但见到真颜,却还是震撼无比。

挽月卧在榻上,宛若受惊的月兔,那方遮面的方巾未及戴上,只见,凤眼如画,泪带嫣红,鼻如悬胆,玉雕天成,­唇­如樱桃,­色­艳赛血,肤如凝脂,无瑕无疵。然而分明是柔婉到极致的面容,却又因着那双翘尾凤眼,显出几分果敢,此刻浑身带着水­色­,更有几分可怜,愈发地让人难舍。

她看见暮青晚,急欲撑身起来,双眼更如小鹿般乱跳,不自觉便偷眼相瞧,那样的神情,直让人心碎!我心中一声轻叹。

暮青晚赶紧上前阻了她,然后有礼地在她对面靠椅坐下,温和道:"挽月的身子本就不甚好,如今又受了凉,得要好好调理才是,我会与子荫好生说说。"

我静静坐到暮青晚的身后侧,只见挽月的神­色­随着他的话语渐变,当下已是泫然欲泣。

"子文,你是如何照看姑娘的?"暮青晚的语气温和,但言语间已有了几分严厉。

子文吓了一跳,赶紧跪下道:"是姑娘让我去拿披肩,我便离开了小会,原想着天未及黑,府里不至有他人。谁知回来姑娘已经落了水。子文知错,请少爷责罚!"

"既知错,自去领杖三十便是。"暮青晚淡淡道。

挽月眼中顿现惊惶,匆忙间竟忘了古礼,只拉住暮青晚袖脚,凤眼慌乱地看着他。暮青晚眼现温柔,暖声道:"挽月若有事,直说便是。我应承你,无论何事,都会为你担着。"

挽月紧张地望他半晌,然后低了头,匆匆摆了几个手势,子文一愣,然后便译了出来:"姑娘说她是故意遣开我,自己跳的水!"

"为何如此?"暮青晚皱了眉,然而依然温柔道:"无论何事,你只管与我说,我总会为你担着,何必走这样的绝路?你解脱一时,却留了旁人伤怀一世,于心何忍?"

那泪终于支持不住,顺着那双美目滚落下来,大滴大滴的,晶莹透彻,如同水晶一般,然而除此之外,挽月却是不肯再示他意。看她倔强的样子,是人都有些不忍,暮青晚也不好再逼,只得安慰几句,然后唤了子文一同出房。

出了房,子文赶紧跪到地上道:"是子文不曾留心,才犯下这等错事。昨日姑娘听说要回太子府,神­色­间已有些不对。晚间子文与她聊天,问及太子府如何富贵显赫,姑娘面­色­也是突变,随手划说,那是吃人的地方。子文原也有些惊异,只是,实在不曾想,姑娘会用这般激烈的手段!子文知错,子文应当早些报于少爷知晓!"

我看着暮青晚深思的侧脸,每一个弧度都优雅到了极致,唉,这原因,自不只是这些,你当真不明?

"既有挽月为你求情,便减至十杖,自去领了。回头挽月问了,就直说受了罚。顺便让她看着收拾,过两日便要搬入新宅,府里事务众多,管事的难免有疏漏。"

月­色­如水,落在院子里,极为清雅。他遣了往生,然后挽着我的手,慢慢地踱回他的厢房。进了屋,我仔细收拾了笔砚新稿,便欲回去休息。

"且贵,你有这般忙,不及与我说话便要走了?"

"这两日府里事情多,还要赶这序文,便想让殿下早些歇着。"我平静道。

他伸手揽我,我没有拒绝,靠到他肩头,静看窗口的月光。

"怪我留了挽月?"

"有点,"我坦然道:"但我想殿下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何况挽月姑娘对殿下确是一片痴心,殿下力之所及,扶一把也是该的。"

他轻笑,探手解了我的发髻,然后抚顺了,左右细望我半晌,复又拥我入怀,低声道:"太子府不甚安宁,此举也是没法子。我便留她,也多不得十天半月,你也见不了几回。"

我点点头,他说的我明白,但是,我依然轻声道:"殿下的好心似乎比平常多了些。"

"原来付且贵也会疑神疑鬼的!"他将我的发拢到耳后,带着一丝满足轻吻我的面颊,笑道:"如今这样子,才有些像个女子!"

他指的是我这头长发,还是我刚说的那句酸话?至于我是否疑神疑鬼,也只得他自己知道了。

"殿下早些歇着吧。"我离了他,伸手理发,口中笑道:"解我这发髻做什么,平添麻烦!"

"我可不嫌烦。"他回我,然后硬拉着我坐下,自己站到身后帮我梳发。他很小心地理着发,慢慢地梳着,偶有一两根碎发,他也小心拈了,又用指腹抹平。幸好这是男髻,我心里想,就这么简单,都磨蹭了这么久,真不知传说中的张敞画眉第一次画了多久,他的夫人怕都急死了吧?

"待会就睡了,随便理了,出得了门便是。"我伸了手,打算抢回主动权。

"啪"一声被他轻轻拍回,他不悦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低了头:"付且贵知错!"

他终于编好了发,然后倾身过来,在我耳后亲吻,颇有些暧昧味道:"哪有女子如你这般不解风情?总是直来直往的,也只得我受得了你。"

"我既这般不好,殿下如何非要受我?"我认真问道,他好似越来越中意我,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耳后的亲吻顿住,他的气息也在我耳边停留,良久,他终于松开了我,然后转了身,语气温和道:"当真有些晚了,去歇着吧,明日早些过来。"

往生难得

昨日里刚结了文案,今日本是搬徙前最后的休息日,我却习惯­性­地早早起了身。

可以想见暮青晚今日的繁忙,我便老老实实地自己呆到一边,晃到芦苇亭里享受最后的时光。我翘着腿,躺在亭子的长栏上,繁密的芦苇包围着我,让我觉得好似躺在摇篮之中,颇有些安全的感觉。

"付先生。"

耳边响起清冷的声音,我睁开眼,赶紧坐起身,以示我的尊重之意,然后笑道:"早啊!往生姑娘!"

她目­色­如水,与平日一般的模样,只是出人意料地寻了处地方,在我身侧坐了下来。她抬眼看了看四周,淡淡道:"付先生真有闲情逸致!"

这种恭维的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实在让我有受宠若惊之感,赶紧老实答道:"哪有这般好的?只是帮不得什么忙,又是个懒­性­子。"

"先生的­性­子原是极好的,只是有些事却不该这般懒散。"静了半晌,她平平淡淡地开了口,我一愣,她又淡淡道:"虽然先生不愿与人争,别人却总是要与先生争的。"

她会与我这样坦诚地说话,实在让人惊讶。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同样坦诚些:"多谢姑娘提点。前日府里的不妥,其实付且贵心中还是有杆秤的。只是说起来,也是走投无路,逼到了急处,换了是我,也说不得这般。我想以殿下的心智,必也是明白的。"

往生轻点了头:"先生心中明白就好。"

我心中生出几分感激之意,这其中的曲折我当然是明白的,自私点看,她便是一心求死,也不该挑在这暮府里,倘若真出了事,这麻烦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得开的,她这样聪颖的人,如何会不懂?只是如我先前所说,换了谁,都说不得这般。更何况她也是在赌,拿命在赌,赌的是暮青晚的心,幸好,她赌对了。

我有些怪她,却也是佩服她的。我没她那样的勇气,也不想与她争。以我现在的惨况,能守得一时安全,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倘若真能憋住自己的酸气,暮青晚一心一意看上了她,对如今的我反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往生姑娘,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

"先生请讲。"那双无波无澜的美目转回到我身上,冷冷清清的感觉,与方才的对话显出怪异的不合。

"我曾见过一人,手腕脉间有一丝红线,蜿蜒之际,好似有生命一般。我原想是一种寄生虫。"往生目中生出诧异,我赶紧改口,解释道:"感觉似一种长虫,不是生于人体,却是生于脉间。在下从未见过这般怪异之物,不知姑娘听说过没有?"

"不曾。"她道。

我失望地"哦"了一声。她却又道:"传闻南蛮有异族,擅蛊术制人。只是从未有人见过,这蛊术是真是假,究竟为何样,也是无人可知。但先生说的也甚离奇,不由让我想了去。"

南蛮?圣武帝起家之地,慕容府的根源?

"敢问先生所说何人?往生可以代为查察。"

我苦笑:"我也是不知,才向姑娘询问此事。其实那夜府中刺客,探的却是我,我便瞧见了那怪异的脉象。只是对方似乎没有害我之心,我便不曾明言。"我坦诚一半,隐了过往事实。

她面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淡淡道:"倒是有些麻烦,先生还是能避则避。我也会让萍儿额外注意些。"

"多谢姑娘!"

她颔首还礼,礼毕,却依然不走,只是静看着西厢的院房,眉目间竟隐隐有了几分犹豫,似不知如何开口。我便笑了笑,指了中间的厢房道:"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那个冬夜?我也是这般坐着,才恰好看见行刺之人。"

往生的神­色­微变,我瞥了一眼,继续笑道:"若是我在那厢房门口,必无法注意到亭中有人。但我听说,练过武的人,总比常人耳聪目明些。敢问一句,倘若是往生姑娘,不知可会注意到我?"

"倘若先生丝毫未动,还是有可能注意不到的。"她愣了愣,还是回道。

我点头,又道:"那人从院口到房门,不过转瞬,我的目力都有些不及。敢问姑娘,以他这样的身手,若要杀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需要称手的武器?"

"不需要。"

"姑娘可知,那晚他到这房前,特意取出一柄软刀?不知,有没有可能是他故意混淆视听?"

"先生?"往生的声音在神情之后再度微变。

我装作没有察觉,沉思道:"他抽刀速度很慢,我曾想,这也许不是他的武器,所以他不熟练。"

"但我觉着他有些傻,倘若是我,也许会用匕首或者飞刀,至少可以藏得很妥帖,也不用担心不熟练。想他要藏起那把软刀,还要费些功夫呢。往生姑娘,你说他是不是得不偿失?"

"先生说的有理。但,也许他有其他理由。"

"我也是这么想。"我浅笑,温和道:"也许他早发现了我,不是?"

"先生何意?"

"我想他是故意将那软刀显给我看,他也许只是在提醒我,或者,只是希望我就此离去。往生姑娘,你觉得我这话可有些道理?"

她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稳声道:"先生大智,往生不敢评论。"

我摇头,起身看着远方,然后柔声道:"我当多谢他的。"

身后好一阵安静,她终于道:"往生尚有他务,便不打扰先生清静了。"

我转了身,叫住她,眉目含笑:"往生!这名字真有些别致!"

她低眉俯身道:"是少爷起的名。"

"姑娘可曾听过往生极乐?佛法中,其实却是活好当下之意。"

往生面上浮起一丝淡笑,再度俯了俯身:"少爷也用的是佛法之说,却是那句‘往生难得人身易’。"

我一愣,她已然飘身离去。

往生难得人身易?人生短短,当真有这般苦吗?我轻声长叹。

跳梁小丑

农历五月廿四,天朗气和,宜搬徙。

世所皆知,圣武帝崇尚简约,宫中布置便可见一般。也许暮青晚是承了他的­性­子,也许只是揣摩了帝王的心思,三皇子的府邸并不比暮府奢华,甚至因为在盛京,面积都小了好些,便省了小桥流水芦苇成丛。但东西厢房的布置却是大致不变的,连同住的人也是一般无二。只是院落小了,挽月便愈发离我近了,甚至呆在房中,就能听见幽怨的琴声隔院飘来。

忽然想起从前,懒散地靠在宿舍窗口,嗤笑楼下的痴男怨女时,肖潇总怨我说尚不懂情。我当时心中存了极大的疑问,难道懂了情,就定要成为痴男怨女中的一员吗?

犹记得初见挽月,那一曲金戈铁马,暴风骤雨,让我至今难忘,再看如今,却已成缠绵悱恻,泪湿满襟,好听依然是好听的,失去的却是那分­精­神,那分气魄。这就是爱情吗?让人丧失理智,丧失自我的爱情?

可我的头脑分明是如此的清晰,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会仔细地分析,完全地控制,就连那颗会嫉妒的心都被小心地锁进了盒子。不是说情字会让人舍生忘死的吗?为何,我却不愿罔顾­性­命,与暮青晚道明一切?

看我现在在做什么呢?懒懒散散地晃荡着,却已经不自觉地仔仔细细看清了新府的每一个角落,我的理智如是清楚地告诉我,这样忙碌的日子没有几天,这样难得的机会也没有几次。我有些疑问,究竟是我天生薄情,还是依然不曾懂爱?我分明是恋着他的啊!

"太子殿下,请留步!"

传来往生清冷的声音,而后,是子荫熟悉的冷笑和霸道:"如何?要拦我不成?"

"往生不敢,只请太子殿下稍等片刻,少爷即刻便出来了。"

"好大胆的奴才!青晚□地好啊!"隔栏望去,只见子荫正用力甩袖,以示怒极,然后便越过往生,直直往内院走来。

麻烦!我心中嘀咕,但依然探身出去,浅笑道:"今日是三殿下搬徙的日子,府里忙乱难免照顾不周,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子荫一身亮­色­红袍,分明光鲜俊挺,却映衬地脸­色­益发铁青。我的笑容自不能让他的怒火平息,反似更加助涨了些气势。他看见我,一声大笑,然后大步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提到面前。

衣领被提,勒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我赶紧给往生使了眼­色­,暗示她去叫人。然后硬着头皮转回神来看向子荫,只见子荫­精­锐的眼中火光跳跃,更有无限地嘲讽藏在其后:"付且贵,你当真是一片痴心,啊?前因后果都不明,就敢挡过来!难不成觉得我这个太子好欺负?"

我赶紧低头认错:"付且贵不敢!"

"不敢?哼!也不曾多少日子,这些虚伪的词儿你倒是越用越溜了!"他低头靠近我,眼神愈发凶狠:"我原还想着让你再玩几日,但有人却是不肯!你既然自己撞上来,我便发了慈悲,让你看场好戏!你可得好生谢我才是!"

话音刚落,他猛然松了手,害我脚下一晃,然后又敛了怒气,贴身过来,暧昧地伸手替我整理领口。他的动作很有些温柔,却让我觉得异常恐怖,我刚想避开,他却又是一声冷笑,极低的声音似在我耳边道:"你敢!"

只是整理领口而已,我早已下定决心,绝不在这些小事上惹麻烦,就由了他去好了。我老实地站在那里,任他如贤妻一般细致地抚平褶皱。

"且贵,你说这院子里有多少人在看着?待会揉碎了心,可千万别哭啊!"他似也投入了气氛,言语间竟有了几分温柔,只是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却小到了极致,只能让我勉强听清,但言语间还是清楚地表达出一分快意,好似复了仇一般:"哦,我都忘了,你可是慕容安然,有没有心还未知呢!"

他终于停了手,离开我几分,左右端详一番,然后满意地手指旁侧的长椅,温和笑道:"既要看戏便落座吧!青晚舍得让你累着,本殿下可舍不得,不是?付且贵,听好了,本殿下可是长情之人,待会你若是求我,也许,我会念着你我往日的情分,带了你走。但这机会可只得一次,错过了可怪不得我!"

我理理长衫,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来,然后不言不语,静静地望着他,他这态度,显然并不需要我答话。

他忽而一笑,随手折了一根柳枝,慢慢在手中转着,然后问我道:"付且贵,你可知我现在心中想些什么?"

子荫也不过二十出头,手握青柳,莞尔笑着,颇有几分青春风流,只是他的情绪总是变化太快,一会愤怒如狮,让人生畏,一会又狡黠似狐,让人心寒。我只能谦卑道:"付且贵不敢猜,也猜不着。"

他笑得愈发明媚,­唇­角上扬,勾起完美的笑痕:"我在想,待会,你该是何等模样?我只想着,便乐开了怀!且贵,可别让我失望才是!"

我轻笑道:"殿下的怒气消了便好,至于付且贵,也只能尽力不让殿下失望了。"

"谁说我怒气消了?"他忽又变了脸­色­,直如翻书一般流畅,让我不得不心生佩服:"就你?我便笑也笑的是,跳梁小丑,不自知!"

兄弟情深

暮青晚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他走路的姿势总是非常地好看,自在而优雅。那步子的长度好似量过一般,永远不多一寸,也不少一分,落脚的时候也是恰到好处,让人感觉多一点力就会显得沉重,少一点力又会显得轻浮。

同样的皇室出身,子荫却不是这般。子荫的脚步总是随­性­而变,虽然总也是极优雅的,但气势却是千变万化。就如刚刚,他大步过来抓我,像个豪迈的侠客;又如此刻,他慢吞吞地在我面前踱步,似个秀气的书生。看着子荫,就像看着霞光,总是带着千变万化的光彩,让人难以捉摸。

暮青晚的身后只得往生,并不见挽月姑娘的身影。其实平白无故,逼得子荫如此汹汹而来,除了挽月还能是什么原因?我早已想得到的。但暮青晚似乎也没有让步的打算,这就是子荫想让我看的好戏吗?

"子荫!"暮青晚在子荫面前站定,鞠身行礼,神­色­自然。

子荫分明早就瞧见了,但非要等到此刻才肯停了步子,然后回身。回了身,他也不说话,只不动声­色­地看着暮青晚。

如果是我,怕要被他看慌了神,但暮青晚却不是我,反而笑了起来,温声道:"子荫可是我这新府的首位贵客,原该亲自迎接的,只是初来乍到,府里难免忙乱。偏这这丫头又不懂事!"说完顺带扫了往生一眼,往生便赶紧跪了下来,恭恭敬敬道:"请太子殿下责罚!"

"起来吧!我罚你作甚?"子荫眼都没抬。

我心道,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子荫居然这般好说话!果不然,下一句就打碎了我的痴想,他冷冷道:"做奴才的总是揣着主子的心思,这般忠心耿耿的好奴才,我若罚了,青晚不得怨我?"

他话音刚落,往生便一言不发,毫不犹豫一巴掌向自己右脸抽去,那手劲下得极狠,一掌过去,脸颊立时就红了起来。

我努力要自己忍着,但眼见着抽了十来下,往生的嘴角都渗出血丝来,子荫依然一言不发笑看着。暮青晚也是平平静静地背对着,竟没有人打算叫停!我忍了又忍,终于受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叫道:"够了!往生!"

然而往生不理我,又一耳光甩了下去。

我只好转身叫道:"太子殿下!"

"何事?"子荫凉凉道。

"往生不懂事,冲撞了殿下,殿下大人大量,便饶了她这一回!我想她再也不敢了。"我低声下气地说,然而子荫只微挑了眉,笑看着我。我知他不爱听,只好咬牙又道:"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可别耽搁了殿下的正事!"

"这最后一句还像点儿样子!"他终于慢吞吞道:"既如此,青晚,叫你的奴才停手吧,本太子的话怕是不顶用的!"

往生赶紧住了手,却是磕首不起。暮青晚就淡淡道:"毕竟是奴才,不明事理的。谁是主子都分不清!受些教训,也是该的。"

说完又笑道:"青晚刚搬了新宅,又得子荫道贺,想着以后与子荫相交的日子多了,心中喜悦得很,可不想被个奴才坏了兴致!这奴才往日里被我惯着坏了,日后自得多训着。只是眼前儿喜悦得紧,想这日头也偏了,子荫便在府里留膳吧。桃花酒尚有两坛,还等着子荫尽兴呢。"

子荫终于收了冷笑,难得和气道:"众家皇兄皇弟,青晚最得我心。厅中两盆三尺红珊瑚,换这两坛桃花酒,也不算太寒碜。"

"子荫说笑了!既如此,青晚便先着人置办了。"

"不急!"子荫拦住,然后慢声慢语,清清楚楚道:"我今日匆匆来此,道喜只是一则,另一则,却是跟青晚要一个人。"

"不知子荫所要何人?"

子荫转眼看我,开了口,却道:"付且贵!"

我大惊失­色­,仓惶间直觉向暮青晚望去,暮青晚也是一愣,然而子荫却笑了起来:"我要他作甚?玩笑罢了。"

"青晚应当知道我要谁才是?其实说这要字,还不甚妥。该当是,本太子亲迎挽月回府!你说这恩宠够不够隆厚?"子荫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颇有些讨心上人欢喜的乐趣。

"以挽月姑娘的福气,现下怕是当不得这般恩宠!莫非子荫未曾收到修书?青晚想留挽月姑娘多住些日子。这其中的原因,子荫也该明白才是。"

"有些话,你我兄弟早已明说过,可不好如今反悔!"子荫敛了笑容,冷冷道:"至于挽月有没有这个福气,可得由我说了算!我自相信青晚不是那挂羊头卖狗­肉­的主儿,但我心中挂念地紧,青晚还是应了我的好!"

子荫果然是子荫,随便说句话都刻薄的!我心中长叹,子荫果然做得绝,话说到这般,暮青晚再不答应,连我都不能相信他的清白了。

"青晚并无他意,只是挽月姑娘在这府里,青晚方敢担了她的安危。如今这宅子又离太子府愈发地近了,子荫要是挂念,随时可以过府探望。这里厢的院子,也可由着整治,子荫便将它当做别院也未尝不可。"暮青晚依然平静道。

"荒唐!"子荫怒极,顺手将柳枝甩飞出去,然后“啪”一声手掌拍在旁侧树­干­之上,面含­阴­鸷,却又尽力压低了声音,恼道:"挽月可是本太子的人,本太子想要看望,却还得转道你的皇子府来,这玩笑可开得太大了!"

“并非玩笑!子荫若有心迎了挽月回去,青晚自不敢挡。但望子荫先结了府中命案,青晚自当送挽月姑娘过府!”

“哼!命案?那命案早已结了!青晚难道不知?”

“倘若子荫认为‘误食’二字足以结了这案子,请恕青晚斗胆,挽月姑娘怕是要在我的皇子府中长住了。”

“宗正青晚!”子荫的脸­色­已经黑到了极致,声音也高了八度:“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青晚不敢,但望子荫深思熟虑。此事一旦闹腾开来,难保传入父皇耳中。兄弟不和,向来是父皇的忌讳,定会着人查察清楚。虽说出事的不过是个丫鬟,但父皇的公正之名,子荫也是晓得的。”

“青晚无欲无求,倒也无所谓,只是听说京都尹公冶望最疼的便是深得太子殿下宠爱的幺妹。如今太子殿下又以‘误食’结了案,想来这传言倒是不假的。”

子荫勉强收起几分怒火,眯了眼,冷笑道:“三皇弟搬了府邸,竟连­性­子都不同了!”

我的手心已经捏了一把汗,说实话连我都不曾想暮青晚居然坚决如斯!此刻,他平平静静地立着,波澜不惊,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我不明白,挽月身上究竟有何,竟让他忘乎所以至厮?

他分明与我说对挽月无心,可若真是如此,为何不肯放了挽月走?倘若只是一般的情谊,到如今已是太过了,再如何,挽月终归是子荫的人,安危也该由子荫担着,他何必在这种时候淌入浑水,甚至不惜与子荫撕破面皮?子荫笑我的便是这个吗?他的心并不如我自以为是的在我身上,只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为着付且贵,他可不曾做到这般,不是?

“你我当真是兄弟,竟连看女人的眼光都一般无二,哈,今日若不同饮两杯,岂不枉费了这番兄弟情深!”子荫轻吸口气,脸­色­变回和­色­,只是话中夹枪带­棒­,让人好不难受。但我想我若是他,能控制成这般已是万般不易了。

“青晚并非故意为难,只是挽月姑娘­性­子软弱,在夹缝间怕是生存不来。青晚绝无他意,只待子荫做了决断,足以保得挽月安危,必不再有丝毫推脱。今日得罪,实在万不得已,还望子荫念着挽月姑娘的委屈,不要放在心上。”暮青晚鞠了鞠身,态度温和,好似极为宽容。只是连我都觉着是他不对,也只他能做到这般理直气壮了。

子荫终于­阴­恻恻地笑了,随口唤我道:“付且贵!事情到了这般,你倒说说我当如何作想?又该否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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