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是无甚必要,但也不想让他再添烦忧。虽说那日他好似将子文之事说得清了,但我识得他这般久,怎瞧不出他神色有异。
便是刻意隐藏,但是回回笑意总不达眼底,偶然回首也会见着他来不及掩饰的满目阴鸷。我私下试着探听,但好似无人知晓,这也不奇怪,他的心思总是藏得极深极深的。
过了几日,黄文又入暮府,说是皇帝念叨,要我入宫见驾,时间总在下晚时分。这一回,暮青晚请了黄文内谈,说了许久方才放他出来,然后便为我置了软轿,以作接送。
我入暖阁的时候,皇后亦在,恰如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亲手服侍着圣武帝,端茶倒水,样样俱来。皇后身体康健,但神色疲惫,偶尔瞧向圣武帝,总是眉黛轻蹙,忧心忡忡。
这一日皇帝突然道:"子荫说他喜冷不喜暖,朕便想北边该是最合适他的。"
皇后头一回失态,便在这句话后,一愣神手中杯子便落到地上,缎面的绣花鞋即刻便映得湿了。圣武帝便哑声问道:"景秀,不曾烫着吧?"
皇后回过神,赶紧回道:"不曾,不曾。"
"那便好,那便好。"圣武帝喃喃念了两句,又道:"景秀,东至尚有两月,朕怕是撑不住了。趁朕还有些气力,先祭一回天吧!"
此一语毕,皇后似再也克制不住,扑过去跪到床前,掩着呜咽哭声道:"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太医说皇上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呀!"
"既是会好的,景秀,你又哭什么呢?"圣武帝低声叹口气,休息片刻又道:"著作郎,替朕通传一声吧。朕晓得他现下忙极,但还是让他快些吧,快些挑个吉日,容朕祭天,祭祖!"
我跪地称"是"。
皇帝又道:"下去吧,下去吧。景秀也先去换了衣衫吧。"
皇后便抚了泪,同我一道走到外头。夕阳已落,天空半暗。她收了眼泪,婉婉道:"
晚照背高台,
残钟残角催。
能销几度落,
已是半生来。
我甚觉凄凉,忍不住便道:"娘娘年华尚在,莫过于伤心伤神才好。"
她冷眼看了看我,轻笑一声,似是鄙夷万分:"他不一心想要本宫死的么?便要如了愿了,岂不是乐事一桩?"
我一时语塞,再不得言语。
只看她转身走向侍女簇拥,身姿雍容,掩不住的风华绝代。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