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我替他约了西医朋友,做了药物流产,顺利地化解了这道难关。
谁也不会想到,当年只会在游戏房、台球室里消磨青春的不良少年,今天能堂而皇之地坐在微软的决策大厅里。
想到这一层,我突然感触良多:“再伟大的人物,也仅仅起源于普通精子与卵子的结合,而后在母体里慢慢成长。加入今后遗传医学进一步发展,能不能全程监控这个过程,细分到受精卵每一秒钟的变化,然后人为地控制胎儿成长,使得初生儿的素质水准成百倍千倍地提高呢?”
天衣有缝追问着:“查什么资料,我一秒钟内替你搞定,顺便发到你的电子信箱里。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收回了胡思乱想,迅速地回答:“请给我查一下叶离汉的背景资料,他的公开身份,是港岛大学天文系的客座教授。另外,还有一个名叫‘纳兰小舞’的人,是叶离汉的小姨子。”
后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纳兰小舞?好像很耳熟。一小时内,我会把资料传送过去,希望你能成为‘复印机’计划的第一个受益者。咦?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三辆计程车始终环绕着你所在的那个街区转来转去,目标好像是针对你,多加注意。”
我已经觉察到了,因为耳边一直回响着奥帕的歌声,三辆车已经是第四次从我身边掠过。不过,我丝毫没有担心,就算车子里坐着的十五个人都是精悍干练的江湖高手,也不一定能在我的飞刀下占什么便宜。
挂断电话后,我折入一条安静的小街,抄近路回住所去。
这条街道两边的铁栅栏上,铺满了密密实实的蔷薇枝条,粉色的重蕊花朵摩肩接踵地竞相开放着,向无人的深夜吐露着郁郁的芬芳。所有的窗户都陷在黑暗里,只有昏黄的街灯静默地矗立着。
外面大街上的车流声瞬间远去,那三辆心怀叵测的计程车当然也被轻松甩掉了。
深夜里的独自漫步,一直都是我人生里惬意的享受,特别是有时候面临某些困难和压力,一边踱步,一边细致地梳理思绪,总能找到顺利渡过难关的良策。
中医作为五千年文明古国的国粹,上至古代的“神医”扁鹊、华佗、张仲景、孙思邈,下到近代的“国手”李时珍、赵师卿、郑仰山,无一不是气定神闲、宁静淡泊之士,潜心钻研医道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韧信念。
所以,杏林之道里有句名言:医道如人道,良人成良医。
正因为在医术上的成功,才逐步造就了我从不畏避困难,往往知难而进的个性。
梁举半夜里的那个电话,无可避免地激发了我内心的正义感,无论杀死他的是何种怪物,我都要把它抓出来。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竟然是关伯打来的:“小哥,我抓到了偷石板画的贼,不过……不过他是在送还失物的时候被暗器射中的。我已经喂他吃了保命药丸,看起来情形不是太好,你能不能尽快回来?”
所有的思绪一下子隐退了,我迅速抓到问题的核心:“关伯,那个贼是什么人?”
首先可以刨除方星,因为若是她受了伤,关伯就不可能是这种语气了。
“是一个年轻的藏族僧人,问他话,一个字都不说。我试探过他的脉搏,越来越低靡,你看怎么办才好?”关伯的确对达措到访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说到藏僧时的语气,丝毫没有感到惊讶。
我立即加快了脚步:“关伯,我马上回来,最多五分钟后。”
偷石板画的竟然是藏僧,会不会就是达措灵童麾下的服侍者?静夜散步的闲情逸致消失了,在街道上空无一人的情况下,我施展轻功,只用了两分钟便赶回了小楼。
被关伯的暗器贯穿肩窝的,的确是个面貌凶悍的年轻藏僧,并且是那晚到访的其中一个。现在,他斜躺在储藏室门口的地板上,脸色蜡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一副受了重伤后奄奄一息的模样。
天衣有缝(4)
“小哥,弩箭上根本没蘸毒药,应该只是皮肉伤,至多截断了筋络而已,不至于引发内伤。”关伯摸着后脑勺,满脸都是不解。
那块石板画端端正正地摆在储藏室的桌子上,失而复得。
“嘿,我早知道对方要来归还,何必把这些暗器弄出来害人?小哥,你快救救他,千万别闹出人命来。偷东西再还回来,一看就不是吃这碗饭的,伤了他,我已经内疚得要死了,再不能……”
走白道的江湖人,最讲究“问心无愧”这四个字,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秉持“仁、义、礼、智、信”的根本原则。对方偷画又送画,属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悔过行为,正是这一点,才更令关伯懊悔。
年轻人眼里不断地闪过痛苦但执著的寒光,我试着用简单的藏语询问他:“你还好吗?需要帮助吗?”
他翻着眼睛盯着我,伸出舌头,舔了舔焦渴的嘴唇。
一瞬间,我看到他的舌尖一直到舌根,都呈现出一种烧灼过的焦黑色,就像那块诡异的石板画。在中医眼里,舌头是人体器官中最能反映内脏好坏的敏感部位,以我的经验,很难想象一个舌头起了如此恐怖变化的人,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只有身中剧毒的人,舌头才会有这种表现。
关伯在我身后喃喃自语:“小哥,我发誓箭头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最轻微的麻药都一点没蘸。天知道,他是在哪里受了伤又坚持着跑回来送画的……”
他俯身在我耳边恳求着:“要不,给他服下两颗天山雪莲丹吧?那东西祛毒效果好。”
储藏室的暗格里的确放着一流的解毒良药,只是面前的年轻人所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然后接着血脉运转的力量反冲上唇舌,几乎到了死亡的边缘,离最终断气,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关伯,你去沏一壶滚烫的普洱茶出来,我想这位小兄弟是口渴了——”我的手伸在半空,本来想替他把脉,但只伸到一半,发现他左腕上的那条主脉已经同样变成了焦黑色,像一条被火炭炙烤过的蚯蚓。
如果一个人在毒素流遍全身的情况下,仍然能坚持不死,只能说明他练的武功中,有一项可以牢牢护住心脉的异术。无论血液如何循环流淌,心头一点灵气暂时保持纯净,犹如飓风中的烛火,看似摇摇欲灭,但仍然能够勉强维持着。
风和火,一进一退,一扑一拒,可惜我没办法探测到他中的是什么毒,也就不能直接帮他。
关伯打了一愣:“小哥,这位小兄弟没得救了吗?”
他手里一直捏着那枝铁羽钢头箭,表情越来越沮丧。那么多年没再动过的“妙手班门”相思钩,一旦拿出来,先给他惹下了大祸。
我微笑着指了指厨房:“普洱茶能温暖心脉,他此刻的情况,已经接近‘虚不受补’的状态,天山雪莲丹帮不上忙,快去吧。”
关伯恍然大悟,快步奔进厨房,随手将短箭Сhā入口袋里,感悟良多地仰面一声长叹。厨房门关闭之后,我能听到他喟叹着低语:“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这四句,就刻在班家那件著名的暗器“相思钩”上。几十年过去了,江湖上的事起了又平,平了又起,原来关伯心里,始终都没有忘记班家大小姐班兰亭的影子,睹物思人,不胜欷也是在所难免的。
年轻人的伤口上已经被关伯敷上了止血药散,那些白色的药末,止血功能是云南白药的十倍,并且具备超强的消炎杀菌作用,即使是在湿热的夏季也绝不会发生伤口感染的问题。
“朋友,我扶你去书房坐一会儿好不好?”我温和地笑着,换了汉语。
藏族人属于游牧民族,不同部落之间的语言差别非常大,虽然同称为藏语,用词发音的区别却是南辕北辙。
我伸手去搀他的胳膊,但他肩头一晃,右臂一甩,用了一招类似于“金丝缠腕手”的功夫,搭住我的左臂,用力一推,一股巨大的阴柔力量爆发出来,我只能大步后退,卸掉了对方的攻击之力。
天衣有缝(5)
藏族武功,属于尼泊尔、中国、俄罗斯三国武功的综合体,风格彪悍霸道,被历代的中原江湖人物戏称为“雪牦牛派”。
特别是他们借鉴了尼泊尔弯刀的优点,采集雪山背阴处的铁矿石,在冰天雪地中锻造出了位列于全球十大名刀之一的“藏刀”,与藏饰、转经筒、六字真言一起,成了流行全世界的“藏族骄傲”。
我摊开双手,低声笑着:“朋友,我没有恶意,我是达措灵童的朋友。”
他盯着我的目光,像是被囚禁在牢笼里的猎豹,充满了毫不信任的杀机。幸好他身上并没有携带长尺寸的弯刀,否则动起手来,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我用藏语缓慢地重复着:“朋——友,朋——友,达措灵童的朋友……”
他张开嘴,跟着我重复藏语的“朋友”这句话,但刹那间露出的一片焦黑的上腭,却让我猛吃了一惊。
这种毒素的邪恶之处,竟然百分之百是从人体的内部展开攻击的,外表丝毫不见异样的情况下,皮层下的所有脏器已经被侵蚀殆尽。一旦蔓延到体表,也就是中毒者暴毙的时候。
“救……救……”
他嘴里突然迸出两个生硬的汉字,腮上的肌肉剧烈痉挛着。
我很想救他,又一次伸出手,要搀他起来,但被他猝起一拳,把我的手掌打在一边。
“救……天敌,天敌……”
“天敌”两个字只是近似的音译,我无法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朋友,我先扶你去书房,冷静点——”中毒如此之深,即使是注射西药里威力最大的强心剂、杀菌剂都绝对无济于事。因为他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行尸走肉,只等那口气断开,就变成真正的死人了。
“天敌,天敌……”他艰难地回头,指向桌子上的石板画,五官奇怪地扭曲着。
我不懂他要表达什么,但大概猜到,一切都是从石板画而起,马上腾身跃进储藏室里,双手去搬那块石头。我的本意,是要把石头放在他眼前,刺激他进一步说话的灵感,但他陡然怪叫一声,翻身跳起来,向客厅里大步飞奔。
“朋友,留步!”我放弃了搬动石头的念头,跟着追出来。
他踉踉跄跄地撞开客厅的门,跳下台阶,又向前跑了四五步,突然站住,保持着僵直的抬腿甩臂的动作。
夜真的很深了,老式挂钟不急不慢地敲响了三次,已经是凌晨三点。
“小哥,怎么回事?他在跑什么?”关伯只迟了一步,跟在我身后,手里提着一袋嫩叶普洱茶,神情极度紧张。
我举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在外界人看来,藏族人的举止本来就怪异,往往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动作。以年轻人强弩之末的体能挥发,只怕顷刻之间就要丧命。
院子里的花香混合在淡淡的薄雾里,无声地流泻着,不知谁家豢养的宠物犬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短促吠叫着。
“朋友,有事慢慢说,天敌是谁?是那块石头吗?”我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他刚刚只迸出了三个字,犹如天书一样简单,根本让人无法想象他的用意。
关伯的喉结“咕噜”一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关键时刻,要他噤声不说话,实在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啪啪啪啪”四声从年轻人身上响起来,直传入我的耳朵里,“散功归天——”我立刻想到了这个名词。
江湖上的内家高手临死之前,浑身内力无处发散,往往会在身体里倒行逆施,肆意泛滥,把所有的人体关节筋络全部撕裂,犹如养蛊师死后被蛊虫反噬一样。
“关伯后退!”我一边叫,一边撤退,举手关上楼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喂,有没有搞错?再弄出噪声,我们就报警了!”有户人家的窗子打开了,有人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句,然后“哗啦”一声又把窗子关上。
“小哥,到底怎么回事?”关伯忍不住,低声叫起来,“我心里老觉得怪怪的,自从看见他中箭起,就慌里慌张的,好像有什么怪事要发生。”
天衣有缝(6)
街道尽头,晚睡的洒水车和早起的清洁车工作的声音,同时响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
我摇摇头,年轻人已经僵立了超过三分钟,蓦地“扑哧”一声响,他的身子像个被击碎了的水壶,四散炸裂,连同身上的衣服一起,化为千万碎片。
“啊?”关伯惊叫着,失手将那袋茶叶丢在地上,“哗啦”一声,上等的普洱茶撒了满地。
此时此刻,他绝不会再去关心那些四千港币一两的茶叶了,已经被眼前发生的这诡谲一幕弄得目瞪口呆。
我只愣了三秒钟,马上取出电话,拨了前几天达措灵童打进来的那个号码。他的人死了,我必须要在第一时间通知他,但电话一直在振铃却没人来接,接连拨了十几次都是如此。
“小哥,要不要报警?要不要报警?”关伯的脸贴在窗子玻璃上,目不转睛地向外望着。
一次简单的偷盗案件发展到目前这种诡异绝伦的地步,任何人都会被弄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关伯,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个年轻人就是曾经跟随达措灵童到访过的其中一个。现在,我们不知道他到底中了什么毒而死,必须先通知他的主人,然后再做定夺。我感觉这群人的行踪飘忽不定,盲目报警,只会坏了人家的大事。”
达措灵童给我的印象不坏,并且坦诚转世之前的活佛,携带着跟我父母有关的银牌,不管这些话是不是真的,至少我们大致处于统一战线上。
我并非不相信警察,但往往有些处理问题简单粗暴的警员,只会坏事,人为地搞出很多障碍来,弄得人进退两难,哭笑不得。
我始终没有打通达措的电话,索性吩咐关伯把楼门关好,等到天亮再去院子里处理善后工作。
“年轻人说的‘天敌’是什么?难道是那块石板画?”我心里的疑惑不由得更多了一层,缓缓地回到储藏室里,站在桌子前面。他偷窃石板画的行动,毫无疑问出于达措的授意,那又为什么要归还回来,徒增这些复杂过程?
我绕着桌子观察它,仍旧是原先的样子,镌刻着的图形笔画,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唐枪送它给我,到底想说明什么?它与叶溪见过的那块,会不会是同一块?那么,雅蕾莎对石板画也应该是最熟悉的了——”
我的手指缓缓擦过那些细腻的线条,除了来自石头本身的寒意,毫无其他感觉。
“小哥,我在想,是不是有‘江南霹雳堂’的人参与进来了?那种能将人炸得粉碎的武器非常类似于霹雳堂的‘小楼一夜听春雨’,你说呢?”关伯颓然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双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茓。
我摇摇头:“不,关伯,那种武器炸开时会发出巨大的爆响。咱们刚刚都看到了,年轻人身子炸裂,发出的声音非常小,大概只有砸碎一个西瓜那么大的动静。再说,霹雳堂的故人与武器,都在清朝末年,随着石达开的部队一起消亡在曾国藩的洋枪队手里了。一百年了,哪里还有他们的消息?”
不仅仅是霹雳堂这一个门派,枪械的出现,同时终止了武林中数十个门派的发展,仅存下来的,也都日渐式微,成了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冷兵器格斗的时代,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只有关伯这样的老江湖,才会偶尔念叨起那些曾经辉煌的名字。
关伯苦笑着:“我只是触景生情罢了,要你来看,年轻人的身子怎么会爆炸开来?”
我无法解释,在没了解真相之前,下任何结论都是不负责任的。
关伯偷偷打了个哈欠,我并没有意愿向他叙述今晚跟叶溪出去的经过,所以干脆要他先去休息。
“小哥,有句话我说了,你别生气,我总觉得叶小姐身上带着某种邪气,阴森森的。改天,能不能请个行家排一下她的生辰八字,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妥。我看过人口调查的报纸,近几年港岛的漂亮女孩子过剩,终身大事,无论挑选斟酌多少次,都不为过,是不是?”
天衣有缝(7)
起身之前,关伯又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段。他替我选中的是方星,恐怕误以为我今晚跟叶溪出去是喝酒谈天了。
我忍不住笑了:“关伯,我发现你最近说话越来越拐弯抹角了,心里想什么,不如直接说出来,就像从前那样。”
关伯呵呵一笑,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他的话,又把我的思绪重新引向雅蕾莎那个话题。辛苦了半晚,我并没有如愿见到“十根脉搏”的孕妇,相反地却看到了那个古怪的保险柜,还有挂满了纳兰小舞照片的奇门遁甲阵势。
“到底谁会是‘十根脉搏’的孕妇呢?按叶溪的说法,雅蕾莎就是目标无疑,那么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她的脉搏又看起来绝对正常?”
关伯的话间接提醒了我——古人说,魔由心生。
如果从心理学专家的角度上分析,甚至可以大胆地认为,是梁举与叶溪的神经发生了问题,从而产生了异常幻觉,把一个正常孕妇的脉搏,虚幻地想象成种种复杂无比的东西,然后在自己的思想里肆意渲染,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一个医学界的奇闻。
我的思想深处,从不对任何事简单否定或者简单肯定,毕竟有梁举的死在那里血淋淋摆着,如果一切有关孕妇的诡异情节都是虚构出来的,他又是为什么而死?
“明天一定要联系到唐枪,看看这块石板画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对于叶溪与雅蕾莎,我觉得最好等她们离开那栋阴气汇聚的别墅之后,大家再找机会坐下来详谈。既然石头已经失而复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对它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
冲了一杯浓郁的黑咖啡之后,我缓步进了书房。脑子里的事太多,我需要略作休整,才能安心去楼上卧室休息。
电子信箱里一片空白,想必天衣有缝还没来得及替我找到那些资料。
回顾他的历史,我往往感到人生的不可思议,毕竟成为微软帝国高端管理层的一员,曾经是无数华人程序员的终极梦想。一个只有十九岁的少年,轻易达成了这个目标,不得不让那些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上爬的中年人们汗颜:“21世纪,是个属于年轻人的世界。”
“丁零零……”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天衣有缝的号码,我马上按下了接听键。
“沈南,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办妥了,但在发送资料给你之前,有个人想跟你谈谈,不知道是否方便?”听筒里,又响起了他得意的坏笑,“我想此时的港岛,应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也是男人最热爱的温柔乡阶段,不知有没有打扰你的好梦?”
我忍不住以开玩笑的口吻呵斥他:“小天,你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毛孩儿,懂什么温柔乡不温柔乡的,快说,是何方神圣要跟我谈?”
天衣有缝停止了坏笑,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戈兰斯基。”
我微微一怔:“‘冰岛降魔手’戈兰斯基,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戈兰斯基的外号是英国王室联名赠与的,具有十足的含金量,因为他曾成功地扑灭了伦敦老城里十几起灵异事件,令困扰王室女性多年的“恐怖夜吸血蝙蝠案”真相大白。
做完这些事的那年,他刚刚九岁,已经是名震欧洲的异能大师,与之前成名几十年的“电王”昆拿多、“吸血鬼终结者”塞莱桑、“镇墓者”音赫拉拉一同名列欧洲异术界的巅峰。
十五岁之前,他带着英国女王馈赠的几百万英镑,走遍了欧、美、亚、非四洲,潜心修行异术,以高于常人一百倍的速度学习,据说目前全球的异术界,能够与他匹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天衣有缝发出一声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感叹:“沈南,其实你真的应该到零谷来看看,这里已经汇聚了你想不到的各行业高手。所谓的‘复印机’计划,伟大到了极点,简直是要再创一个新的世界,而绝非各种资料的简单堆砌。戈兰斯基不过是我领导下的一个普通成员,因为你提到了‘纳兰小舞’这个名字,他对此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所以才想跟你对话。”
天衣有缝(8)
我为他的进步而感到欣喜,因为从前天衣有缝凭借着自己在黑客界的顶尖名声,时时流露出“天下无敌、固步自封”的孤独感,也不止一次地发出“无敌最寂寞”的感叹。
如果他能在零谷的高手群里,重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再次爆发出强烈的创造性,必定会给自身的发展带来更深远的契机。
在全球无敌的微软帝国里,那句“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中国成语是绝对不适用的。即使身为帝国机器运转的一颗小小螺丝钉,也必定能在积极向上的气氛中做出非凡的成就。
“小天,你长大了。”我不免重重地叹息,有种“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自责感。
天衣有缝沉默了几秒钟,突然闷声闷气地回应:“没有你,我就不会有今天。所以,我永远要你记住,任何时候,我都会是你的好兄弟,任何事吩咐给我,赴汤蹈火,也一定让你满意,南哥。”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改变称呼,语气虽然直白稚嫩,却带着百分之百的真心。
“两位,寒暄结束了吗?是不是可以容我Сhā言?”一个温柔的男人声音Сhā了进来,华语说得非常流利,更带着欧洲人特有的幽默感。那是戈兰斯基的声音,我曾听过他在万国异术大赛上的开幕致辞,过耳不忘。
天衣有缝吸了吸鼻子,匆匆说:“两位慢慢谈,我先退出了。”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朋友感情,越深厚就越不会轻易外露。这么多年,天衣有缝第一次做出这种表白,平时只是“沈南、沈南”地乱叫,根本不管我大他那么多岁。他真的成熟了,已经开始懂得反思从前,正如哲学家说过的:“当我们开始回首往事,也就证明我们已经老了。”
互联网超级黑客的世界,是一个极度神秘而虚幻的领域,普通人很少能融入进去。我希望天衣有缝能够在一个大机构的合作化运作过程中,真正成为无愧于“天下第一”这个称号的程序界王者。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我已经越来越感受到,要想顺畅地完成某件事情,一个人的力量总会捉襟见肘,只有团结协作才是做大事的正道。天衣有缝的存在,任何时候都能给我提供资料方面的绝对支持,这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沈先生,我是戈兰斯基,幸会。”听筒里的冰岛男人,声音温柔诚恳。
我缓缓吹去飘浮在杯面上的咖啡浮沫,淡淡地回应:“幸会,久仰。”
戈兰斯基低声笑起来:“沈先生是医道高手,我是专门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不在同一行里混饭吃,何来‘久仰’二字?不过,每次听到中国人说这句话,我们欧洲人还是很高兴,毕竟中国是个伟大的国家,像天衣、沈先生这样的绝顶人才,只有在中国那片神奇的土地上才能诞生出来。所以,有时间我们该坐在一起,为了这个伟大的国度干一杯,怎么样?”
他很健谈,更毫不掩饰对中国的热爱,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窗外的天空已经渐渐亮了起来,一个不眠之夜就这么过去了。
“沈先生,你安排天衣查找资料的事,他又转手安排给我了。为了节省零谷的电话费,我即刻开门见山地谈这件事,你看可好?”他开始敲击键盘,噼里啪啦的巨大响声密雨敲窗般高频率地响了起来。
我简短地答应:“好,那样最好。”
电脑屏幕上,代表“新邮件到达”的红色星星开始卖力地闪动着,我动了动鼠标,立刻有张高精度图片出现了。
“沈先生,这一张图片,你应该有点印象,正是你要我查找的纳兰小舞。请注意看她手里的金鱼缸,或者说是那个像金鱼缸一样的东西。请不要笑我卖弄知识,鱼缸外面那些来自古埃及的符咒,翻译为汉语,是以下两句——‘十地九天之亡灵,无论族界全部入吾彀中’。这种法器,其历史可以追溯至胡夫金字塔建立之前,也就是那个猫灵统治整个埃及的混乱年代。”
戈兰斯基的叙述言简意赅,短短几句话,把这张看来充满疑点的图片解释得一清二楚。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天衣有缝(9)
这张照片,就是我想仔细观看而没来得及细看的那张,当我移动鼠标,将图片缩小到与屏幕相适应的程度时,四个小字赫然映入我的眼帘:空气之虫。
左手的咖啡杯一颤,有几滴溅出来,落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
“狄薇替梁举翻译的资料上,岂不也提到了这个名字?”一道看不见的线,正悄然将梁举的死、狄薇的翻译成果、奇怪的雅蕾莎、叶家别墅三楼的八卦阵逐渐联系在了一起。
我放大了那个金鱼缸的部位,在这张高精度的图片上,金鱼缸内部的所有线团一样的东西,很明显都是处于蠕动状态的,而不是静止的一堆。
戈兰斯基继续着自己的叙述:“纳兰小舞并不是中国人,我知道每一个了解古代历史的人一提到‘纳兰’这个姓氏,就会联想到纳兰性德、纳兰容若等风流潇洒的文人墨客,但在这里,我可以肯定地说,纳兰小舞是越南人,而且确信她是‘山阴度族’酋长的后代。沈先生胸怀锦绣,一定能讲得出‘山阴度族’的来历与特征,就不必我再赘述了,是不是?”
我脑子里豁然开朗,脱口而出:“异术至尊,纳兰世家?”
戈兰斯基轻轻一笑:“正是。”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形而上学的错误,在叶家别墅里听到那个中国味儿十足的名字,眼前看到的又是黄皮肤的亚洲人,马上想当然地以为“纳兰小舞”是个中国人,所以搜遍了记忆,也没找出一个与“纳兰”这个复姓有关的异术门派。
毕竟戈兰斯基是异术界的顶尖高手,脑子里装着全球各地的异术人士信息,第一时间便联想到了越南的“山阴度族”。
既然叶溪提到纳兰小舞是她的小姨,参照“山阴度族”有“二女共事一夫”的一贯风俗,则叶离汉必定是同时娶了姐妹俩无疑。
第一个结解开之后,另一个疑点同时有了答案:“在八卦阵里张挂纳兰小舞的照片,正是‘山阴度族’世代相传的‘固像结界封印法’,只有拼尽性命与敌人同归于尽时,才可能使出这种石破天惊的手法,同时自身也会呕血而亡。”
“沈先生,我很希望能与你这样的高手交流,以你这样极度灵敏的思想素质,不加入异术界,实在太可惜了。不过,听天衣说,你的古老医术在港岛首屈一指,能够通过药物任意左右胎儿在母体中的生长过程,我已经向我们的总裁先生举荐了你,一周后他将飞抵港岛向你请教生男生女的秘诀,到时候,请千万看在天衣和我的面子上,给他以指导——”
戈兰斯基的话还没有讲完,一阵“嘀嘀、嘀嘀”的声音在听筒里响了起来,提示我有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屏幕上显示出的,竟然是达措灵童的电话号码。
我急促地向戈兰斯基道歉,马上切换线路,急切地低声叫着:“是达措灵童吗?你的人在我家里出了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几秒钟的沉默后,听筒里才传来达措的粗重喘息声:“救……救我们……天敌,天敌……”
转世灵童的天敌(1)
我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天敌”这个名称了。达措的喘息非常急促,仿佛被什么力量扼住了喉咙一样,每一个字都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达措,慢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腾地一下从转椅上跳了起来。
“我们……正向你家赶过来……石头、石头上的毒素入侵……救命,救命……”达措勉强说出了这些话,喘息声如同一只年迈朽毁的风箱。
我马上出了书房,赶到储藏室,啪地开了顶灯。
灯光下,石板画依旧静静地竖立在桌子上。之所以没把它当宝贝一样藏匿起来,是因为它的失而复得——既然对方肯往回送,大概能够证明它是毫无用处的。
唐枪做事,往往天马行空,令人意想不到,根本不能用平常人的价值观念去衡量。记得最近的一次,他去古埃及盗墓时,曾用国际快递发送给我一大袋沙子,单单邮寄费用便高达三千多港币,结果那些只是斯芬克司脚下的普通沙子,可供游客们随意装取。他千里迢迢寄给我的用意,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亲自感受一下狮身人面像的震撼。
“达措,石头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我毫无感觉?”为了再次证实这一点,我用力把自己的右手按在石头表面。假如里面藏着某种剧烈毒素的话,我即使中毒,也能够用内功将毒血逼出来,而不至于像那年轻人一样爆炸而死。
“沈……我们就要到了,快出来救……救救我们……”达措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不敢有丝毫犹豫,一手握着电话,迅速开了客厅的门,穿过院子,又轻轻拉开大门。大街尽头,一辆黑色的旅行车刷地拐了进来,轮胎在水泥路面上高速侧滑,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车子像喝多了酒的醉鬼一样,不断地左右摇晃着,斜着身子“嘎吱”一声停在大门口。
驾车的是大眼睛的强巴,车窗早就摇下来,向我低声叫着:“沈先生,请上车。”
我走近后面的车门,“啪”的一声,车门抢先弹开,露出达措痛苦万状的脸。
“沈先生……”他半躺在后座上,吃力地抬着右腕。像已经死掉的年轻人一样,他的腕脉也变得一片焦黑。
我沉声叫着:“强巴,打开顶灯,让我看看达措的舌头。”
作为医生,越是在混乱的营救环境里,越得保持冷静。
灯开了,达措慢慢伸出了舌头,从舌尖到舌根,连同上下腭在内,都已经漆黑一片,甚至当他仰起脸的时候,鼻孔内部和眼珠的侧面,都出现了发黑的迹象。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不能拿出有效的救治手段,接下来,达措灵童也将像年轻人一样诡谲惨死。
“只有你能救我们……”达措惨淡地笑着。车里只有他自己,强森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并不在内。
我思考了五秒钟,立刻拨了一个电话,等对方睡意朦胧地接起电话后,我急促地下了命令:“五分钟内,准备一只放满清水的浴缸,越大越好,然后我需要最新鲜的血浆,越多越好,至少不低于一百袋。另外,即刻打开铁门,我在四分钟后到达。”
达措向前指了指:“他……强巴也不行了,我们、我们一起……”
果然,强巴身子晃了晃,无力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电话那端的人恼火地大叫起来:“小沈,你搞什么啊?现在都几点了?”
我不管他的语气,立即收线,反手拉开车门,抓住强巴的肩头和小腿,发力一推,将他抛到副驾驶座位上,跳上车。
车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我扭头看了达措一眼,大声吩咐:“你们两个,运气护住心脉,只要再坚持五分钟,我保证大家都会没事。”
强巴吃力地抬起头,脸色蜡黄,焦黑色已经侵蚀到嘴角位置。
“沈先生……先救灵童,我……死……没关系,为灵童而死,金身不灭,无惧无怖……”宗教信仰的力量在民众心里无比巨大,藏民对活佛的崇拜更是达到了虔诚的极点,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为活佛而存在的,根本没有自我、没有私心。
转世灵童的天敌(2)
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淡淡一笑:“放心。”立即挂挡,油门瞬间轰到最底,车子“呜”的一声低吼着冲了出去。时间就是生命,我相信接电话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按照我的话去做。
第一个年轻人的死给了我巨大的震撼,同时也给了我灵感,找到了破解那种毒素的思路。
车子连续穿过七条小街,再次左转,前面四十米外,一家修车厂的电动栅栏门正在缓缓打开。车子过了铁门,速度不减,向着一间破旧的拆装车间冲过去,在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后面,隐藏着的其实是一个地下医生的诊所。
“小沈,真给你害死了——”一个高瘦如竹竿的中年人哈欠连天地迎了上来,向车子里一望,立刻皱起眉头,“你要给这两人放血排毒?价钱怎么算?”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头发蓬乱得像是刚刚跌落在地的鸟窝,伸出鹰爪一样的双手,搭在副驾驶一侧的车窗上。
我挥了挥手:“救人要紧,别开玩笑了。”
他双手一分,抓在达措和强巴的肩头上,毫不费力地把两个人从车窗里拖了出去,晃晃悠悠地走向一个灯光明亮的门口,大力挥手,两个人飞了进去,立刻发出“扑通、扑通”两声水花飞溅的动静。
达措灵童地位尊贵,这种待遇大概是第一次遇到了。
我跳下车,绕着车身一周,把所有的车门全部打开,确信车子里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线索,马上举手打了个响指。
黑暗中闪出两个神情彪悍的工装年轻人,不像是修理工,带着九成以上江湖杀手的作风。
“辐射消毒,把所有的纺织品部分换掉。”我的话简单明了,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寒暄委婉的措辞。
两人上了车,发动引擎,车子缓缓地倒了出去。
竹竿“啪”地打着了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沉默地倚在门框上向房间里望着。
我走到他身边,闻到一股尼古丁与某种轻微性毒品混合的异香,房间里摆放着一个半米高、三米见方的塑胶游泳池,达措与强巴无力地斜躺着,只有颈部以上露出水面,像是两条搁浅了的大鱼。
“小沈,这两人什么来路,中毒那么严重,还能坚持下去?”竹竿指向达措,语气更加惊骇,“那个小家伙,心脏的跳动能力沉浑至极,中毒程度是年轻人的一百倍,但自身抵抗毒素的能力,却深不可测。我甚至觉得,向他的身体里再注入几种致命毒素,他都绝对扛得住,你以为呢?”
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擦过竹竿身旁,走向达措,先从侧面的架子上取了一副橡胶手套戴好,然后站在游泳池边,握住了他的左腕。
达措的心跳很正常,已经变色的腕脉,在目测下并没有发生干瘪或者鼓胀的异常现象。
“小沈,刀——接着。”竹竿拉开了门边的抽屉,取了两柄小号的弯刃蚯蚓手术刀向我示意。那种刀的特别之处,是可以造成脉络上的不规则截面,利于手术切割后的自然愈合,是“放血疗毒”时最常用的工具之一。
我摇摇头,竹竿立刻笑了:“小沈,这两个人,可不值得动用我的那些宝贝,你别说,我也不会答应。”
一路赶过来,我在驾车高速奔驰的同时,脑子里已经转换了十几种救治方案:“替达措排毒的同时,也得保证他的灵性不受损伤才对,否则,他的灵力消失,变成普通小孩子,将是这一支藏教的损失,活佛的法力传到此时也就断代了。”
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治病救人之道,永无止境,此时做的每一个微小决定,都会影响到一个人、一个教派的未来发展,我不得不慎重考虑。
竹竿是万里挑一的医道高手,反应非常机敏,从我沉思的表情里,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思。
“老杜,先给他动手术做个试验。嗯,他们两个属于雪山藏民,可能身体结构会与其他人不同,上点心。”我用下巴向强巴点了点,同时伸手按在达措的颈部,探查他的血液循环情况。
转世灵童的天敌(3)
放血救人,其实在我的住所里也可以进行,但既然达措提到那块石板画是“天敌”,为了保险起见,我才带他们来到这里。
老杜属于中西医结合的邪派高手,喜欢用特立独行的手段救治奇奇怪怪的病人,并且乐此不疲、久而成癖。
他走向强巴,捉住对方的左腕,向肘部内侧扫了两眼,陡然挥手,手术刀发出一阵耀眼的蓝芒,随即七八条紫黑的血线飞了起来,溅起半米多高,喷在侧面的水泥墙上。
“五分钟后,可以进行输血工作,只是普通的AB型血,血管构造、流通压力与普通人无异。”老杜有些失望,扳开强巴的嘴,细细地观察了十几秒钟,一声冷笑,“中的不过是阿拉伯世界的普通毒药,大约换血两次,就能恢复正常。”
他在医学道路上的追求,已经误入歧途,钻入了极其晦涩的牛角尖,越遇到古怪病症便越兴奋,犹如尝遍天下美味的饕餮之徒,吃厌了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之后,总想找到以前从未尝试过的东西。
“沈先生——”放血疗法非常见效,强巴陡然睁开眼睛,振作精神向我叫了一声。
老杜抬手,“啪”的一声拍在强巴头顶,冷笑着:“喂,小子,别乱开口说话,当心气血倒灌,你会死得奇惨无比!”他郁闷地站起来,踱到我身边,在食指上轻轻抹拭着刀锋,冷冷地打量着达措。
“我死……我死不要紧,沈先生,请一定救活灵童,刚才在……车上,灵童曾经灌输力量给我,我担心‘天敌’的毒素会……会入侵他的大脑,毁灭活佛转生的信号……”强巴气喘吁吁地叫着,臂弯里的血线喷溅速度越来越快。
我点点头,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急怒攻心之下,他再长篇大论地开口说话,很容易造成严重内伤,老杜并不是在故意虚言恫吓。
“嗯,小沈,这小家伙有点奇怪——”老杜纷乱的板刀眉霍地一抖,俯下身子,紧盯着达措的脸。
达措的脸色渐渐变成了金黄|色,半闭着眼,气息越来越绵长。
老杜越发奇怪,伸手要去探他的鼻息,被我举手拦住:“小心,毒性有了异变,如果你再不肯贡献出自己的宝贝,他很快就要死了。”
我能看得出,达措在体内的剧毒发作之后,已经启用了燃烧体内的真气来扑灭毒素的行动,但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不会支持多久。等到他的内力油尽灯枯之时,毒素必定全面爆发,再没有活路了。
老杜抱着胳膊,翻了翻怪眼:“那些宝贝培养出来不容易,我不想随便就拿出来给别人用——”
这种状态,仅仅靠放血来去毒,那些深入达措内脏、骨髓的毒素根本得不到彻底清除,即使放完身体的最后一滴血,也仅仅是在做表面功夫,触及不到毒素的本源。
强巴挺了挺身子,又要开口,老杜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像屠夫胜过像医生的年轻人闪了出来,默不做声地站在强巴身后。
“进无菌舱,开透析机,两次血液清洗,第三次灌输时加入‘生命沸腾剂’,然后注射强力镇静剂,让他昏睡七十二小时。”老杜快速吩咐完毕,年轻人抓住强巴的胳膊,拖向侧面的走廊,像是菜市场上的鱼佬随手捞起了一条待宰的活鱼一般。
在老杜的地盘上,一切救援程式都要按他的规矩来,但我相信,从现在开始,强巴的一条命是已经保住了。
“沈先生——”达措睁开了眼,但他的声线已经变了,大约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的嗓音。
我点点头,低声回应:“别担心,我们会有办法救你。”
“我死并不可怕,成不成活佛也不是最重要的……但天敌出现之后,如果没有强大的正义力量去克制它,任其发展扩散,遭受荼毒的,不仅仅是阿拉伯世界和雪域高原,一切地球生命都会被吞噬。正如光明与黑暗不可能并存一样,天敌是整个人类世界的敌人,它开始强大,人类必定受到戕害,不可能和平共处在一种空气环境里。最可怕的是,除了我们这一教派,别的人对它毫无察觉,就像你对那块石头没有感觉一样——你看,外面的天空亮了,天敌就会暂且隐去,这是人类能够自救的最后时刻,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转世灵童的天敌(4)
他的精神振作了很多,已经将毒素压制住。
“哧啦”一声,老杜挥手拉开了后窗上的双层金丝绒帘子,果然已经是霞光万道的美好清晨。
“毒素随时间不同而强弱不同,这是什么原理?难道是按照人体生物钟运转规律制造出的病毒?小沈,这孩子在说什么?长篇大论又算什么意思?”老杜不知道达措的身份,被这段话弄糊涂了。
“天敌是什么?来自哪里?”我试图抓住达措要表达的核心思想。
石板画是唐枪不远万里寄回来的,总不至于要拿它来害人。
达措慢慢摇头:“秘密都在雪山上的冰洞里,我的前生智慧要恢复到三十五岁时,才可能明白天敌的过去未来。不过,那不知道要在多久之后,时间流逝很快,到那时候,世界就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不过是最初被天敌攫取的食物,就像一个面对流水筵席的人,总是要挑选最可口的食物下箸一样,等到我和强巴也死了,马上会轮到另外的人,也许是你,也许是港岛区域内任何无辜的人。”
他试图在水中站起来,但老杜马上吼叫出声:“别动,我马上救你!什么天敌不天敌的,阎王要想收谁的性命,先得问过我老杜再说。”
“拿我的‘吸血神虫’来——”他“啪啪”击了两掌,又一个年轻人闪出来,手里捧着一只暖水瓶大小的玻璃瓶子。瓶子里的血红色液体中,浮着满满的一层灰色条形虫子。
我望着达措那双隐约泛着金光的眼睛:“不要怕,那是些人工培养的水蛭,能够吸取你身体里的毒血,一点都不会痛。”
达措空洞地笑起来:“怕?我不会怕,如果你不答应我那个请求,天下的所有人,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有什么好怕的?”
我微笑着:“那就好,等你度过这一重生死历练,我们再从长计议。”
修行的人,将世间任何困顿痛苦都当成上天对自己的磨砺,每过一道难关,对天道佛法的领悟便更深了一层。如果能及时挽救达措的生命,我很愿意与他促膝长谈,了解关于雪山冰洞里的一切。
老杜揭开瓶盖,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这些不是普通的水蛭,而是经过化学药品深度催化而成的变异品种,能够顺利分解血液中的毒素,而不会被轻易毒死。
“可以开始了吗?”老杜举起瓶子。
我点点头,但他随即皱着眉头,向门外扬了扬下巴:“小沈,熟归熟,我出手救人的时候,还是不想有外人在场。清晨空气新鲜,你是不是应该出去透口气,顺便打打拳、练练功什么的,做做运动会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水蛭吸毒,是一个异常恐怖的场景,老杜从来都不让别人参观自己的救人过程,并非只针对我自己。
我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放开了达措的手腕。
老杜又一次皱眉:“信不过我?”
我微微一笑:“信不过你?那还能信谁?不过,无论采取任何极端手段,请保护他的——”我伸出手指,在自己头顶轻轻敲了一下。转世灵童的海量信息,都在脑部存储着,犹如一枚无限精密的电脑芯片,经不起任何暴力破坏。
老杜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达措,脸上突然浮现出进退两难的神情:“小沈,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有件事咱们单独谈。”
我大步向门外走,身后传来“哗”的一声响,老杜已经把瓶子里的水蛭全部倾倒进了游泳池。
修车厂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影。南边的楼顶,有人吹起了鸽哨,一大群灰白色的鸽子振翼飞起来,空气中充满了“扑棱扑棱”的翅膀扇动声。
其实这是一个安定祥和的世界,如果不是昨晚发生了那么诡异的事情,现在我应该是端坐在书房里,喝着黑咖啡看报纸,开始心情舒畅的一天。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并且正在向着人力无法控制的黑暗深渊滑动着,犹如一组缓缓转动的齿轮,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启动,就很难再将它停下来。
转世灵童的天敌(5)
“梁举的案子,不知道警局方面会如何展开侦察?大约势必会牵扯到叶溪与雅蕾莎身上,还有那栋古怪的别墅——”
小北的形象跃进了我的脑海里,虽然仅是第一次见面,但他给我的感觉始终非常特殊,特别是那种彪悍冷酷的眼神,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的。
“小沈,要不要来一支?”老杜踢踢踏踏地走了出来,掌心里弹开一只黄铜烟盒,露出里面十几支长短不齐的手工烟卷。
我摆摆手,敬谢不敏。他是慢性吸毒的行家,这些烟卷里,掺杂着产自世界各地的不同类型毒品,从最轻度的非洲“兴奋草”到缅甸边境最精纯的顶级海洛因,随时都能按他自己的设定调整自己的兴奋程度。
他是医生,随心所欲地治疗病人的同时,对自己的身体也进行过无数次的解析体验,医术之高明,令港岛几大名医汗颜。只是,他疯狂不羁的个性,却又导致没有一个正规医院敢聘用他。
电子书 分享网站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