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推门,门扇应手而开。
一个两米高、两米宽的银色保险柜稳稳地矗立着,正面嵌着一块三十厘米见方的液晶屏,下面则是黑色的号码输入键盘。保险柜的竖长把手位置,拖着四条比我的手臂还要粗的铁链,每一条上,都挂着一把黄澄澄的巨锁,锁的型号与我的分析情况完全一致。
“电子密码锁加上机械弹簧锁,这样的防护结构,对于普通的金银珠宝来说,已经很明显是大材小用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大步走向保险柜。
“沈先生,等等我。”叶溪如梦方醒,急促地跟了进来,两扇一寸后的木门随即自动关闭。
那种奇怪的阴气已经不复存在,我抓住了第一把四棱锥形的金字塔锁,它上面共有四个锁孔,平均分布在四个塔面上。我惊讶地发现,菱形锁孔里灌满了铜汁,就算拿到能打开它的钥匙也无济于事了。
锁眼灌铜汁的情形,只出现在古代皇帝颁旨要终生囚禁的人所居住的牢房里,一旦大锁落下,烧熔的铜汁灌入,则表示关在里面的人要终生将牢底坐穿,再也没有释放的可能了。
这种手法,与其说是为了预防别人开锁救人,更不如说是显示了加锁者的决心,要将大锁背后的秘密永远禁锢住,任何人不得开启。
我再翻看另外三把锁,情形一模一样。回想自己听到锁簧跳动的声音,立刻觉得后背冷汗直流:“既然锁芯都被灌死了,还有什么办法能触动锁簧?除非是隔空驭物的本领——”
“沈先生,我第一次踏进别墅,这保险柜就已经在这里了。爸爸只说是别人寄存于此的东西,却从来没见它真正的主人回来过。三年之前,我从伊拉克回来,小姨的遗照就已经悬挂在墙上。妈去世后,她是爸爸最宠爱的红颜知己,没想到去得那么匆匆。”
她伏在那面液晶屏前,伸出手指,要去按动数字键盘,想了想,又无力地垂下来。
那是一个可以显示一百零八位字符的液晶屏,属于欧洲派加迪亚门禁集团出品,密码中混合了阿拉伯数字、英文字母、希腊字母,能够暴力破解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里面,是什么?”我向叶溪投以探询的目光。
她无奈地摇头:“不知道,我想不会是珠宝之类的,爸妈一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有限的一部分金银饰品,都放在家里的微型保险柜里。再说,如此巨大的保险柜,只怕得需要阿里巴巴的宝藏才能装满,对不对?”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黑夜盲文(6)
我转身环顾四面,立刻有了新的发现,在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没有一笔一画的符咒存在。墙面、顶面、地面包括木门的内面,全部干干净净,涂着细腻的白色|乳胶漆。
叶溪在保险柜的外壁上重重地拍了一掌,把枪收了起来,充满期望地看着我:“沈先生,有什么发现吗?”
我感觉,这个空间像是一具棺材的内壁,但并没有说出口。
外面的空间里布满了诡异的符咒,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可以看做是带着装饰性花纹的壁纸,全部作为纳兰小舞那些照片的复杂背景。在中国古代很多大户人家的棺材上,也会发现类似的特点,外表华丽堂皇,内部却只是一个粗糙的平面,毫无修饰,反正前来吊唁观瞻者只看表面的东西。
“里面装的,莫非是尸体?”这个想法一旦从脑海里弹出来,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来去无踪、无迹可循的第六感,往往会促成这些奇怪念头的诞生。
“沈先生?”叶溪对我的沉默略感不满,大概是以为我有了发现而不说,只是一味地藏私。
尸体、阴气、杀机这三点是可以连成一线的,把雅蕾莎安排在这里,虽然是无意间的巧合,却在阴气中又加入了呣子同体的天地间最柔软温和的情感,已经汇成了无可救药的“九九归阴”杀局。
犹如阴暗处可以滋生难以想象的细菌一样,当万阴毕集于小楼时,梁举探测到的“十根脉搏”不过是其中的异象之一,一直发展下去,说不定还有什么怪事腾空而起。
“叶小姐,这栋别墅,其实并不适合让孕妇居住。可能的话,替雅蕾莎换个环境,城东或者城南阳光能够顺畅照到的地方,一定能破除眼前的晦气。”我凝视着那面液晶屏,一秒钟之内便在边框四角发现了十个以上的微型摄录镜头,不禁又是一愣。
即使是银行高度重视的自动取款机,大概至多装三个摄像头在上面,而这只看似笨重无用的保险柜,却毫不吝惜地加装了数量如此庞大的摄像镜头。同时,我在这个空间的屋顶四角,又发现了六只更高精度的针孔摄像机。可以想象,我和叶溪闯进来的一切动作,都在某个人的严密监控之下。
如此一想,我顿时觉得锋芒在背,如鲠在喉。
保险柜这种工具,在地球人眼里,差不多是珍宝、金钱的代名词,但这只大家伙出现在别墅的三楼上,来得极其突兀。设置监视系统的,应该是别墅的主人叶离汉,他布置下的这个奇门遁甲阵势,又具备什么样的深意呢?
我试探性地蹲下身子,靠近挂在铁链最下方的那只墨西哥食人花锁,立刻感觉到墙角的两只针孔摄像机悄悄调整角度,直射我关注的焦点。
“就在此刻,就在监视器后面,有人正分分秒秒关注着这里的一切——”一种被欺骗之后的丝丝懊恼瞬间涌了上来,既然别墅里发生的种种怪事全部在其他人的监控之下,何必再要我这个外人Сhā手其中?
“沈先生,我们能不能想办法打开它?”叶溪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保险柜上。
我淡淡一笑:“那是不可能的,叶小姐。这四只锁,即使钥匙孔没被灌死,没有恰当的工具开锁的话,至少得耗费一个业内高手十天时间。现在,即使有工具、有高手自告奋勇出现,我们也根本没办法下手。”
当然,若想固执地打开铁链也有折中办法,就是动用高温电弧焊枪,将铁链一点点熔化掉,只是监视器后面的人能够任由外人开锁吗?
叶溪失望地长叹一声,伸手抚摸着那块液晶屏幕,低声自语:“我总觉得,保险柜里藏着的是跟我密切相关的东西,好多次在梦里,手里握着一柄快刀,一刀挥下去,所有的铁链应声而断。我拉开了这扇门——”
她的手滑过那些铁链,眼神空洞迷茫至极。
保险柜其实是嵌在墙里的,从正面看,根本无法判断它的厚度。
按照通常情况,所有的保险柜都应该是四面厚度相差无几的正方体,那么,这大概是个长宽高全部是两米的庞然大物,真不知道当初是采用了什么手段才搬运进来的。
黑夜盲文(7)
我突然听见隐隐约约有“嗡”的一声响起来,就在保险柜内部。
叶溪也惊骇地一步跳离了它,愕然叫着:“有声音,而且内部有震动,怎么回事?”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我靠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把我当成了唯一的倚靠。
我把手放在保险柜把手上,一瞬间便弄懂了声音的来源,那是来自于制冷设备的压缩机系统。
“叶小姐,保险柜内部有循环冷却系统,刚刚是它启动开关工作时发出的声音,与厨房冰箱的原理相同。”
这一点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目前世界上的顶级保险柜,除了具备恒温、恒湿监控系统外,有的甚至存在自动灭火装置,一旦温度超过使用者设定值,马上喷洒灭火干粉,同时切断电源,以免存储在里面的资料受损。
叶溪陡然打了个寒噤:“你的意思,它像是一个……巨大的冰柜?”
我笑起来:“也许吧。”
不知道当时为叶离汉运筹帷幄的风水师到底是何方高人,竟然在八卦阵的“死”门里设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东西。假如保险柜里存放的是一种温度极低的物品,寒上加寒,百分之百会成为阴气之源,不但汇集了这栋楼里的不祥之气,遇到合适的时机,很可能连附近山野空旷处的阴气,也全部吸引过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布置的“正反九宫八卦阵”,起到了封闭阴气的作用,可以暂缓阴邪之气发作,免于对人造成祸患。
如果我能见到叶离汉,应该会善意提醒他:“远古神话中,鲧治水,以堵代疏,最终造成江河泛滥,九州陷入汪洋。在小楼中也是一样,当阴气汇集到一定规模,势必会冲散奇门遁甲阵势,成为后果不堪设想的灾难。
“沈先生,我觉得自己的梦快要变成现实了……门的后面是一些古怪的生物,地球历史上从来没记载过的东西,它们都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面。”
叶溪捂着嘴,肩头一阵阵抽搐着。
一阵寒气凛凛的杀气倏地从门外延展开来,我伸出左手环住她的肩,缓缓低语:“有人来了,别出声。”
我们站立的位置到那两扇木门,是一条两米宽、十步长的直线通道,对方只要现身,必定会在我的飞刀笼罩之下。
叶溪侧耳谛听了几秒钟,蓦地大声叫起来:“小北,小北,是你吗?”
那扇门呼的一声被推开,有个人影一闪,他的左手里握着一把利刃,所有的寒光与杀气,就是从左手中散发出来的。
“叶小姐,你没事吧,叶先生让我来接你。”对方的身子紧贴在门外墙面上,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他穿的黑色战靴的鞋尖。
“我没事,小北,你出来吧,我介绍沈南先生给你认识。”叶溪的神色缓和下来。
在对方缓缓出现在门口之前,我指尖一挑,飞刀重新藏入袖子里。
那是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黑色皮夹克、黑色皮裤、黑色战靴,还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他的眼神带着让人只看一眼就会刻骨铭心记住的愤怒不羁,仿佛胸膛里随时都埋藏着无法压抑的仇恨。
“给两位介绍一下,名医沈南先生,我哥哥小北。”叶溪特别强调着“哥哥”两个字。
小北眼里,忽然掠过一种受伤后的战栗。
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柄三棱军刺,通体雪亮。这种武器生来就是为杀敌饮血准备的,是兵器中最凶猛彪悍的一种。
“沈先生,幸会。”小北将军刺Сhā入腰间的黑色皮鞘里,撩开额前的乱发,柔声向着叶溪,“小姐,叶先生说,你已经跑出来一整天了,要你赶紧回去,免得大家担心。”他的皮衣下面,平坦光滑,藏不下任何枪械武器。通常只有对自己的冷兵器非常放心的江湖高手,才会彻底摆脱对枪弹的依赖。
叶溪近乎梦呓似的叙述口气,让我对保险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近二十年来,欧美各国不断爆出“科学怪医”的新闻,很多剑走偏锋的医学领域狂人,在自己家中设置了体积庞大的冰柜,借以储藏属于私人的秘密研究成果。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黑夜盲文(8)
当然那些都是游离于社会伦理道德之外的项目,最轰动的莫过于美国巴伐利亚州的“人狼事件”与佛罗里达州的“人面虎孩”,引起的民众恐慌,直到今天还没完全消退下去。
科学研究离不开金钱的支持,拿已经离奇死亡的梁举来说,如果有足够的推动资金,他也绝对有资格成为“科学怪医”中的一员。
那么,叶离汉呢?又是属于哪一种?
中医与西医的研究方向迥异,但所对应的目标却殊途同归,都是为减除人类病痛而存在的,所以,我对医学领域的先进动态,事无巨细,都有所了解。
叶离汉目前的职业,只是港岛大学的天文系客座教授,似乎并不具备进行医学研究的可能。叶溪的怪梦,有几分可信?
小北冷冰冰地开口:“小溪,可以离开了吗?”
他对待我的态度冷漠如冰,就像无法掩盖住的军刺杀气一样。
叶溪皱着眉,再次望着保险柜的铁链,忽然轻轻叹息:“沈先生,世间名刀过万,有没有一柄,能像金庸先生笔下的屠龙宝刀那样,削铁如泥?”
我迎着她热切探询的目光,冷静地摇头:“这种尺寸的铁链,挥刀而断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叶溪失望地“哦”了一声,掸了一下衣袖:“那就算了,我们走吧。”
我不想故意让她失望,只是实事求是。
小北蓦地在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阁下只是一名医生,懂得什么叫做绝世宝刀吗?井底之蛙罢了。”他凌厉的眼神穿过额前散落的乱发直盯过来,像是已经脱鞘而出的军刺。
我微微一笑,不予置辩,对于他这样愤世嫉俗之气溢于言表的江湖人物,基本无已法好言沟通,而且也没有必要如此苛求。今晚我的来意,只是要探明具有“十根脉搏”孕妇的真相,已经见过雅蕾莎,也清楚地接触到了她的腕脉,主要目的已达到,绝对不想再节外生枝。
对方的嚣张态度,并没有对我构成任何伤害,反倒是令叶溪有些不悦:“小北,沈先生是我的客人,请你客气一些。”
随着第三个人的进入,八卦阵里的阴气似乎又被冲淡了一些。
即使无法打开保险柜,我也能感觉到里面放的,必定是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当然,叶溪的噩梦没有事实依据,可信可不信。女孩子的心总是过于细腻而且多疑的,所有的意见只能仅供参考。
“沈先生,医道与江湖隔行如隔山,我想你绝对没有听说过号称为‘兵器之神’的日本浪人羽田多三郎吧?他三十年来专心铸炼刀剑,近五年来的著名作品‘雾夜黎明之杀’,每一柄都是削铁如泥的宝刀,斩断这些铁链易如反掌。”
小北的下巴高昂着,露出喉结上方一颗残月形的红色胎记。
叶溪抢着回答:“那三柄‘雾夜黎明之杀’铸造完毕后全部被天皇封存于皇宫秘室,世间传说它们能削铁如泥,又有谁能证实?”
小北敢于使用军刺作为兵器,一定对刀剑很有研究,所提出的羽田多三郎也的确是二战之后难得的铸造高手,只是他忘记了一点,全球范围内提到刀剑铸炼,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不该忘记了中国古代的十大名剑。
司徒开的藏品中,拥有十大名剑之一的“巨阙”,曾有美国富豪开价五亿美金求购,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如果那柄宝剑在此,削短铁链并不困难,只是司徒开把宝剑看得比性命还珍贵,据说连特区长官要登门借阅,都被婉言拒绝。
我笑了笑:“你说得对,我是医生,的确不懂江湖上的事,该告辞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普通人最容易的答疑解惑的手段,就是一个报警电话打给西区警局,警察一来,无论是八卦阵还是保险柜,通通大白于天下,谁都遮掩不住。
世人都知道,条条大路通罗马,只看做事的人如何选择而已。
“保险柜里到底存放着什么?怎么会释放出那么重的阴气——”当我拉开木门向外走时,仍旧垂着头苦苦思索。
黑夜盲文(9)
“沈先生,我有一句话,请你认真听好——”我缓缓抬头,觉得他对待我的态度,简直不可理喻。他的手压在军刺的刀柄上,粗糙纷乱的眉峰骤然向上挑起,杀机悚然。
“什么?请说。”我保持百分之百的冷静。
“很多事,看到就好,不要胡乱转述,那样对你有害无益。”这些黑道人物用惯的台词从他牙缝里迸射出来时,被重新赋予了令人胆战心寒的力量。
“小北,沈先生是我的朋友,你不要太过分了,请到楼下去等我们。”我的身份,由叶溪的客人升级为“朋友”,她明显是站在我的立场上。
小北冷笑了一声,抢先沿着来路走了出去。
在奇门遁甲阵势中,不懂机理变化的人,只能遵循一条通行道路,一旦局势有所变动,立刻就被困住,失去了方向。我不太喜欢小北,但却绝不会主动生事,否则只要毁掉超过一米以上的隔墙,八卦阵就会即刻大变,把他困死在这里。
我是中医,气定神闲、与世无争这八个字是入门立足的根本,当然不会因外人的几句话会草草动怒,睚眦必报。
小北的身影消失在五步外的拐角,但对面隔墙上挂着的一幅照片却立刻引起了我的高度注意。
衣着不变的纳兰小舞双手捧着一个透明的圆形鱼缸,垂着头,全部注意力都在鱼缸上。
这种直径一尺的玻璃鱼缸非常普通,在观赏鱼市场上售价绝不会超过二十港币。让我心惊的,是鱼缸里堆叠着的很多细长的白线,交织缠绕着。线,只是一个比喻,我猜那些东西,应该是某种虫子才对。
鱼缸的外壁上写满了符咒,与八卦阵里隔墙上的语言完全不同,那些咒语都是奇特的象形文字,毫无疑问是来自埃及的古代文字。
一踏上三楼起,我就感觉到每一张照片都是与八卦阵的方位走向紧密配合的,纳兰小舞的表情、手里握着的物品,也都别有深意。那么,这只鱼缸会起到什么作用?
“沈先生,请稍等,难道你不觉得,如果能打开保险柜的话,会揭开一个很震撼的秘密?”叶溪追上来,靠在门边。
门扇的侧面,一丝不苟地竖向写满了咒语,夹杂着十几个“关”字。
我越发肯定了八卦阵、封印咒语、照片助阵都是为了这个保险柜而设,否则也就没必要连门缝相接处也细心地设置灵符。
回字封条(1)
“叶小姐,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两扇门上,原先应该贴着封条,闲杂人不允许乱闯的,对不对?”这是异术界的常识,每设立一道门,必定得以符咒封之,而封条上的镇煞、咒文、诅印、封箓截然不同,往往会设置上对贸然揭去封条者的杀招。
这一点上,中国异术高手的做法与埃及法老王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曾经贴着一组‘回’字形的封条,不过已经被我揭掉了——”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虽然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惊变的脸色仍然吓了叶溪一跳。“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
她的表情很无辜,大概以为自己随手一揭,就像揭掉电脑前的即时贴记事条一样。
无知者才能无畏,不是异术界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些符咒的重要性。
我抓着她的手腕,低叫了一声:“跟我走,别说话,你怎么不早说?”不再听她分辩,几乎是大力拖拽着,头也不回地奔向八卦阵的出口。骤然间,我的贴身衬衫都被后背上的冷汗湿透了,头皮也阵阵发麻。
“沈先生——”她还想说什么,我迅速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只过了三秒钟,我们已经站在三楼的楼梯口位置。
我长出了一口气,用力抹去额头大颗大颗的汗水,懊恼自己看到那扇门时为什么没早问她一声。“回”字形封印,已经是异术界最至高无上的手法,封条出手时,涂抹的不是金箔明矾糨糊,而是施术者的鲜血。
如同锁孔灌铜汁一样,“回”字形封印,也代表了施术者永不翻案的决心。
“沈先生,难道那些封条碰不得?”叶溪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我们同时转身,向着入口处的长廊望着,那些纳兰小舞的照片也像瞬间便能活动起来一样,弄得到处鬼影幢幢。
我举手按下开关,灯光立刻消失了。
“叶小姐,我们下楼吧。听我的劝,让雅蕾莎离开这里,否则对大家、对她肚子里的胎儿都没有好处。”这是我最后的忠告。
作为一个妇科医术高手,我深知一点,母体内的胎儿成形初期,最容易吸收外部射线、意念、灵魂之类看不见的东西。
在地球上数百个宗教认知中,胎儿所经历的生命力萌生过程,就是一个人类由生入死,由死转生的契合点,所以,此时的胎儿会无限接近冥冥中飘荡着的人类脑电波。只要有足够强度的脑电波辐射被胎儿吸收,等到他的脑部结构形成时,就会留下这些脑电波的记忆,以为自己是这个脑电波的主人。
前生记忆、借腹还魂这些看似诡谲莫名的灵异现象,就是以上理论的直观反应。
我感受到了八卦阵里困住的某些“脏东西”,一旦它们破阵而出,雅蕾莎肚子里的胎儿将是首当其冲的寄宿体。
“可是……雅蕾莎说过,她喜欢这里,一进入别墅,灵魂就好像得到了永远的解脱释放。沈先生,她是经历过残酷的战争洗劫的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唉,如果能在港岛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也是我平生做过的最大的好事。”
我们沿楼梯向下,叶溪仰起脸,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一楼来的灯光,自下而上,给她的全身打上了略显虚幻的光影。那一刻,她的纯真善良,让我不得不为之感动。
“在战后的伊拉克土地上,我看到过越来越疯狂的民族仇恨,有几次汽车炸弹袭击,就发生在我们居住的宾馆门口,震天巨响、血肉横飞,民众漠然的目光——沈先生,相信每一个具有正义感的人,都会对那种毫无希望的日子感到绝望。如果能成功地拯救战火过后的下一代,给他们良好安定的生活,这才是重建那个国家的希望。”
叶溪的话,要比任何国际电台上的舆论套话更打动人心。
人之初,性本善。
我同意她的观点,拯救孩子就是拯救未来,所以更希望雅蕾莎远离这里。
回字封条(2)
“叶小姐,我去向雅蕾莎提出转移的建议,相信天下任何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会作最明智的选择。”
我的手不停地感受到栏杆上的盲文,恍然惊觉,这些文字,是跟八卦阵里的符咒连为一体的,同样起到连环禁锢的作用。
“沈先生,请实话告诉我,你以为那保险柜里到底藏着什么?”她在二楼停住了脚步,态度坚决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兜了个小小的圈子:“叶小姐,这是叶家的产业,那里有什么,你该比我更清楚,对不对?”
她郁闷地在栏杆上轻拍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摇头:“你的逻辑没错,但我从伊拉克回来时,那保险柜就已经存在了。我跟小姨的感情最好,她的死对我打击很大,但爸爸只告诉我,她是为了钻研一项学问,殚精竭虑而死,三楼上悬挂她的照片,只是一种纪念——直觉告诉我,小姨的死,一定与那个保险柜有关。沈先生,你相信不相信直觉?”
我点点头:“相信。”
纳兰小舞的照片上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神情,足以证明,她跟八卦阵的封印有莫大关系。如果不是叶溪突然提到了“回”字形封印,我会走进去,把那张捧着金鱼缸的照片仔仔细细地看清楚。
那是距离保险柜最近的一张照片,从异术封印的角度来看,能够给被封印者施以“当头棒喝”的震撼力量,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关口。她手里捧着的,应该是一种杀伤力巨大的法器才对。
“那些白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迷惑不解。
“那个怪梦,从我有沙漠里的奇遇之前,就屡次做过,到现在,越来越频繁,所以,我才有强烈的打开保险柜的冲动——”
我忽然明白了,她今天登门拜访,一半是为了古怪的雅蕾莎,另一半,大约也有请我帮助答疑解惑的意思。不过,她的话里有个明显的漏洞,第一次见保险柜,是她从伊拉克回来之后,怎么可能在沙漠里就梦到它?
脱离了楼上的恐怖环境后,叶溪的观察力重新变得冷静敏锐,立刻察觉到了我的疑惑。
“沈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的困惑也恰恰在此,为什么会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保险柜呢?而且里面的东西,更是骇人听闻至极?我无法解释,也许只有打开它,才能去掉这块心病。”
一楼大厅里,传来小北烦躁的踱步声,战靴在木地板上不断发出“噔噔噔噔”的动静。
“叶小姐,还记得所罗门王铜瓶和魔鬼的故事吗?渔夫感受到了魔鬼的诱惑,才会下意识地揭掉了瓶塞上的封印,放出了魔鬼——”
叶溪悚然变色,我猛地意识到自己举的这个例子虽然恰当,却不该在这种环境里说出来。
“魔鬼?沈先生,你也感觉到了?保险柜里有魔鬼存在,小姨的灵魂被魔鬼攫取了,所以才会突然死亡?”
我横跨一步,抢在她的前面下楼,同时温和地微笑着:“叶小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那只是一个比喻而已。”
今晚我们谈了太多关于魔鬼的话题,这已经超出了我的医生职责。
暗夜谈鬼神,本来就不是明智之举。
小北笔直地挺立在沙发前,仰面盯着我,眼神锋锐如刀。
我忽然觉得心弦一颤,他站立的姿势看起来那么熟悉,仿佛是我从前的某个故人,他乡重逢一样。正是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我才在楼梯上稍稍停顿了一下,思想一阵恍惚。
叶溪也跟着停住,骤然叫起来:“怎么……突然间好冷?”
我立即警醒,回手环住她的细腰,精神变得高度集中。
就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有种诡异的力量,不断盘旋舞动着,像是一道即将决堤的洪流,奔腾汹涌着,觊觎着可以冲毁突破的缺口。
阳消阴长,正是我的失神,阴气才瞬间长途奔袭而来,被叶溪首先感觉到。当我重新冷静下来时,那阴气自然而然又无声消退。
男人的阳刚之气,是冲散阴邪的最佳武器,在这一点上,小北具有与我完全相同的力量。
回字封条(3)
“没事了,没事了,不好意思。”叶溪在我臂弯里挣扎了一下。
小北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小溪,我们该走了。”
下了楼梯之后,意外地发现雅蕾莎竟然端坐在沙发上,眼神忧郁地盯着对面的壁炉。叶溪偷偷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好像有话要说。
我扭头望了她一眼,从她闪烁的眼神中,明白了她无法言说的意思。
“雅蕾莎,这里的房子太安静了,不适合胎儿的发育。所以,从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出发,我希望你能换一个居住环境,你看好不好?”我说的是实情,独处的孕妇,最容易患上孕期忧郁症,过于静僻,更会大大增加患病的可能性,直接影响到胎儿的成长。
雅蕾莎站起来,礼貌地向我躬身行礼:“谢谢沈先生,不过,我之前向叶小姐表示过了,实在享受不了港岛市区的车声嘈杂,还有霓虹灯的视觉污染。我喜欢这里,不想离开,请不要再勉强我了。”
她的动作,柔缓得体,规规矩矩,即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官宦人家小姐,也不过如此。
叶溪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哦?那样……没问题,只要你愿意,怎么样都可以的。”
雅蕾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再次鞠躬道谢。
出了楼门,小北大步走向鹅卵石小径尽头的一辆黑色三菱越野车,那种外表彪悍威武的车子,与他的衣着气质非常相配。此时,我非但对他毫无敌意,而且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沈先生,这已经是雅蕾莎第五次郑重表示不肯离开别墅了。”叶溪闷闷地长叹。
大厅里的灯光从我们身后漫射过来,被拖长的影子奇怪地一直向前投去。夜已经深了,四周没有一点车灯人影,安静之极。
小北按了遥控器,三菱车的四扇门同时弹开,前后所有的车灯也瞬间大亮。特别是车顶的四只探照灯,发出的光柱,笔直地向前射出,气势惊人。
“那是三菱公司2005年的最豪华款式,爸爸送给小北的生日礼物。”叶溪的解释,又一次触动了我的神经。
“叶小姐,小北的生日,是不是中国农历的正月初一零时零分?”我脱口而出。一切出于直觉,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他,我却总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即使他对我的态度始终并不友好。
叶溪摇摇头,轻轻笑起来:“怎么可能那样巧合?他是爸爸收养的孤儿,生日定在进入叶家的第一天,按照中国农历,应该是二月十三。”
她清了清喉咙,靠近我,声音压到最低:“沈先生,刚才在一楼,我再次模模糊糊感觉到,那是另一个雅蕾莎,而不是我所熟悉的原来那个,同样衣着、同样相貌,但是骨子里已经成了另一个人。只是最令我苦恼的是,这种感觉,无法捕捉,时有时无。”
雅蕾莎站在落地窗前的影子,始终投映在小径上,与我们的影子并排铺散着。
“我相信自己的感觉,特别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相同的感觉时。”她再次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刷”的一声,我们身后的灯光消失了。
叶溪握着我的右腕,惶惑不安地低语:“沈先生,我们都很清楚,即使是世间最相像的双胞胎,都不能百分之百地相同,总会有一点点微小差别。我怀疑世界上有两个雅蕾莎,分别在不同的时段出现,但是……但是我明明只带了一个人入境……”
她用力攥紧了垂在胸前的头发,又挥手撩开,很明显被自己的问题绕住了,无法解脱。
我转回身,别墅已经重新沉浸在黑暗里。
“叶小姐,我相信你的第六感,但我们可能需要更多的证据来证实这一点,至少在我刚才的把脉过程中,没有丝毫迹象能够显示出雅蕾莎的异常。也许我们应该继续保持联系,随时沟通——”
公平地来看,以叶溪的智慧水平,绝不会像某些愚昧无知的沙漠游民一样空|茓来风,盲目地自欺欺人。
叶溪颓然长叹:“好吧,只是这个问题困扰我实在太久了——”
回字封条(4)
其实,三楼上的八卦阵,同样带给我极大的困扰。
上个世纪末期,港岛最有名的阴阳师、有“天开眼”之称的欧阳九九曾经说过一句震惊天下的话:“道消魔长,人心不古。邪恶的力量,就像看不见的瘟疫,只要人类的防范稍有放松,就会悄然出现,从一栋楼、一条街开始,迅速席卷一个村落、一个街区,直到把港岛这片花花世界全部吞噬。如果天意定数是人力可以抗拒的,那还能被叫做‘定数’吗?只有人人懂阴阳,知善恶,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才会构建出完美和谐的社会,让邪恶的力量,无从下手。”
这些话,曾被刊登在《港岛日报》上,作为新世纪展望的主要言论之一。
邪恶幽灵的悄然入侵,一直是全球各地电影编剧们热衷的选题,只是在银幕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超级英雄们,从来没有出现在现实世界中。
要想彻底根除三楼上的祸患,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就是去找叶离汉,因为一切的历史根源,答案都掌握在他手里。当然,目前最要紧的,是保护好雅蕾莎,让胎儿免于受阴气的荼毒。
小北不耐烦地敲了敲喇叭,发出“嘀”的一声。
叶溪皱皱眉:“沈先生,小北被爸爸纵容惯了,言语冲撞,请你不要见怪。我心里还有很多话,想要跟你细谈,我们能不能再约个时间?关于府上那块石头,到底是被关伯藏起来了,还是……”
我笑着摇头:“叶小姐多心了,关伯不是小气吝啬的人。”
那块石头的确是被人偷了,下手的或者是方星、或者是对面楼上窥探的人。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我的注意力更多地关注在梁举的死因上,一直期待找出那个“十根脉搏”的孕妇,所以才与叶溪盘桓在一起整整大半天。
叶溪幽幽地长叹,然后皱着眉苦笑:“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赶在一起,可惜没有人能作为见证,再传出去,又被别人指斥为异端胡说了。沈先生,你能否告诉我,雅蕾莎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常现象?”
小北又敲了两声喇叭,在静夜里分外刺耳。
叶溪不悦地摇着头:“沈先生,上我的车,咱们回去。”随即,故意热情地牵着我的手腕,走向自己的车子,先替我开门,等我坐进去,又“砰”的一声关门,车子钥匙在她手指上甩来甩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我静下心来,仔细观察着那栋小楼,从外表结构,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静静地矗立在满眼苍翠绿树之中。
叶溪上了车,不理会小北恼怒地再次敲响了喇叭,发动引擎,缓缓向前滑了出去。
“叶小姐,我可以负责任地说,雅蕾莎的脉搏,毫无古怪之处。她是一个极其正常的孕妇,胎儿与母体同样健康。”我的态度非常认真,对自己的医术更是绝对有信心。
“哦?那么,是我多疑了?还是梁医生弄错了?”车子转上大路,但她故意控制着车速,从后视镜里观察着紧跟上来的三菱车。
我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白玉兰花灯柱,不期然地想起梁举半夜三更来的电话,当然也很希望是有人弄错了,那么就不会出现梁举的惨死事件。
“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叶小姐,也许你应该请一位高明的阴阳师,把别墅里的阴气破除掉。目前别墅里的环境,很容易伤害到无辜的胎儿,那样简直就是无形的犯罪了。哦对了,我在前面路口下车,不必劳你远送。”
实质上,我很想一个人静一静,把脑子里的千头万绪稍加整理。长期以来,我养成了一边散步一边思考的习惯,工作效率要比闷在书房里高出数倍。
叶溪有些意外,甩了甩头发,露出一丝挫败的神情:“沈先生讨厌我?”
我淡淡地笑着摇头,无言地转脸向着车窗外。
如果叶溪与小北之间有什么男女感情上的抵触,我无意介入,更不想被她利用来进一步激怒后者。
我下了车,清冷的夜风吹来,头脑立刻变得清醒无比。
回字封条(5)
“沈先生,改天给你打电话,再见。”叶溪的手伸出车窗,做出依依惜别的样子,惹得三菱车的喇叭暴怒地连响了数声,随即缓缓地停靠在身边。
小北摇下车窗,孤狼一样冷冷地盯了我一眼,随即车窗关闭,三菱车的引擎轰响起来,飞奔而去。
这个表情,又一次带给我某种熟悉的感觉。
我拢了拢头发,在记忆里用心搜索着,却始终找不到与这张脸相吻合的人物:“他到底是谁呢?难道是我记事之前的玩伴?”这大概是唯一的解释了。我能够记住所有与自己接触过的人,不管是一面之缘还是普通病人,并且过目不忘,随时可以叫出他们的名字。
下车的位置,距离我的住所大约有五公里,走完这段路,耗费的时间会在一小时之内,恰好能把几点疑惑考虑清楚。
既然谈到孕妇,就绝对会提到胎儿的性别问题,但从梁举的电话开始,就从来没提到这一点。他反复不停地叙述着“十根脉搏”的奇异之处,却绝口不提胎儿的性别,仿佛那个小生命,只是一场戏剧里的道具。
“是他太激动忘记了?还是心思只在母体上面,完全忽视了胎儿才是主角?”
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天衣有缝(1)
包括叶溪、雅蕾莎在内,也没有人主动询问胎儿的性别。叶溪是个没结过婚的女孩子,不关心这一点有情可原,那么雅蕾莎呢?作为一个怀孕三个月的母亲,岂能不关心即将降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的表现,太冷静、太沉默了,以至于给我的感觉是,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闪烁的霓虹越来越多,随着夜色的加深,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街上的车流非但不曾减少,反而有逐渐增多的趋势。港岛市民,是整个亚洲版图内,最喜欢迷幻的夜生活的一群人,喝酒、唱歌、打牌直到天亮,是最寻常不过的生活习惯。
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欧阳九九的另一句名言:“昼属于人,夜属于鬼,宇宙天地生成时,已经注定了这一点,但目前地球上的大都市人群,越来越多地过着黑白颠倒的生活,把黑夜点亮、把原先应该属于鬼的世界全部侵夺。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肯定是夜间人鬼同行、日间阴盛阳衰的局面。当这种局面发展到极致,将是个人不成|人、鬼不成鬼的世界。”
阴阳师的职责,就是涤荡这个世界的幽灵鬼祟,肩负着神圣无比的使命,但在21世纪的港岛,利字当头,任何一个行业都出现了哗众取宠的泡沫,连阴阳师这一行也不例外,导致了真正有能力的高手,不屑与装神弄鬼之辈走同一条路,大部分选择了归隐。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其实在我们身边,就有大智若愚、深居简出的得道高手,只是绝不轻易表露而已。
如果有高明的阴阳师出手,破解别墅里的阴气应该不会太难。再一次,我想起了纳兰小舞双手抱着的那只奇怪的鱼缸。叶溪提到回字封条给我的震撼太大,所以才迅速撤出八卦阵,不敢再作滞留,也就错过了仔细观察的机会。
我觉得很有必要调查一下叶离汉的背景,毕竟叶溪所知有限。港岛的发展速度,一日不见,如历三秋,更何况她长期离港,跟随联合国核查小组行动,对港岛来说,已经是个漂泊的过客。
忽然,有三辆计程车连续从我身边掠过,向着我的这一面车窗全部都是摇下的,唱机发出的嘈杂音乐扑面而来,带着粗糙而单调的喧嚣,充满暴力发泄的情绪。
车内的几张年轻嚣张的脸同时扫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车子绝尘而去,音乐声也迅速飘远了。像这样成群结伙的年轻人随处可见,大部分都是某某社团的低级成员,无所事事之余,靠帮人打架、收保护费生活,正是社会不稳定的主要因素。
真正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那些音乐中,带着“萨坎纳教”的疯狂韵味,并且毫无疑问,正在嘶吼的主唱歌手,就是那个邪教的教主,一个名为奥帕的阿拉伯人。
稍稍留意过中东局势的人就能够明白,萨坎纳教隶属于阿拉伯世界最大的恐怖组织民主反战联盟,曾经连续在伊拉克境内组织过数起军事暴动,意图推翻当权政府,但都被军队击溃,并且将信奉邪教的人永远驱逐出伊拉克,永远不得宽恕。
作为教主的奥帕,早就死在伊拉克的绞刑架上,在漫漫黄沙中尸骨无存。像他那样从饶舌歌手起家的教派首领,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一旦被绞死,立刻如一个破裂的肥皂泡,很快便在国际社会的记忆中抹去了。
港岛的流行音乐居于亚洲之首,舶来歌手难以立足,所以,在青少年中听到奥帕的唱片,可能性非常小。
我已经取出了电话,但为了这个小小的Сhā曲而耽搁了几分钟时间,直到看着那三辆计程车消失在远处的红绿灯路口,才慢慢按下了一个号码。
这个年代,要想查到最详尽真实的资料,绝不是求助于国家档案馆,而是忙碌于互联网世界里的超级黑客们。只有他们,才是打开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秘室的犀利钥匙。
我要找的,是黑客圈子里的一个华裔年轻人,一个天才黑客,从默默无名的菜鸟程序员跃升为全球第一的绝顶高手,这段寻常人五年之内都不一定能攀越的高峰,他只用了八个月的时间。
天衣有缝(2)
天衣有缝,就是他的名字。
电话振铃七次,不多不少,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因为“七”是他的幸运数字,等同于易经中的“起”,是大吉大利、大开大阖之象。
“沈南?”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坏笑。
我听到有键盘“噼里啪啦”敲动的声音,随即他的笑声更是得意:“请向左前方四十五度方向看,大约在四十米外的一辆法拉利敞篷车里,一对忘情的男女,正为你表演一场火热的湿吻。这种真人表演,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喔——”
我的目光向左前方望去,果然,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停靠在人行道边,车上那对年轻男女四臂纠缠者,像两棵拉扯不开的藤蔓植物。
“呵呵,不好,有警察赶到,马上就要棒打鸳鸯两分散了……唉,这破警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人家欲火难耐的时候出现,扫兴、扫兴——哎,沈南,你找我,不会是要请我喝酒吧?”
天衣有缝的情绪有些过分激动,应该是有什么喜事才对。
我等他话音落了,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着:“小天,我只是想请你帮忙找份资料,当然,得看你方便不方便。其实别的途径也能想出办法来的,只是翻到你的电话号码,所以先问一声。”
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有辆警车呼啸而来,“嘎吱”一声停在法拉利旁边。这个路段不允许随便停车,那对男女少不得要为自己的火热欲望而买单了,但天衣有缝又是如何看到这一点的?
熙熙攘攘的车流中,不断有人摇下车窗,向着那辆法拉利幸灾乐祸地吹着口哨。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小天,你是不是又侵入了港岛警署的道路监控系统?别无事生非了,做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行不行?”为了这种好奇之举,他已经被警署传唤过十几次,几乎每次都要通知我去取保领人。
天衣有缝轻轻吹了声口哨:“对,他们的系统漏洞百出,一团混乱,我只是顺手帮他们清除后门而已。不过,你猜的并不完全正确,因为我已经加入了另一个超级软件计划,现在是在‘零谷’,想不到吧?”
我着实吃了一惊,低声重复着:“零谷?那个隶属于微软高层研发室的程序核心部门?”
计算机软件业发展到2006年冬天,业界巨头微软提出了震惊全球的“复印机”计划,并且抽调了“视窗”系列的绝对精英们,组成新的工作团队,要打造一个被称为“宇宙百科全书”的系统。
简单来说,这个新系统自身将成为一台超级复印机,将人类文明出现以来,所有的知识都复制进去,编纂成独一无二的电子词典。所用的技术手段,包括文字、图片、立体图形、影音、三维全息建模成形资料,就像当年比尔?盖茨从车库起家,横扫电子软件业一样,微软的新构想,将会远远地将其他对手丢在九霄云外,无法企及。
零谷,就是“复印机”计划的核心控制室。
“我现在的头衔,是零谷的资源部总管,直接受比尔?盖茨先生领导,没想到吧?”天衣有缝洋洋得意。
从超级黑客到白道高手,并且得到微软的“招安”,这种本质上的巨大飞跃,已经是黑客界前所未有的创举,他完全有资格得意。
我真诚地向他道贺:“小天,恭喜你。”
程序爱好者能够加盟微软,本身就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肯定。
他忽然一声长叹:“如果不是当年你帮了我大忙,替我摆平了凯瑟琳怀孕那件事,当时非得给她老爸打死不可。雪中送炭之恩,没齿难忘,这么多年,我一直发誓,将来有一天就算为你赴汤蹈火、两肋Сhā刀,也在所不辞。”
我们一起大笑,他的语文水平实在不敢恭维,能说出这么多成语来,这得拜港产武侠肥皂剧所赐。
天衣有缝成名之前,与自己的学妹凯瑟琳年轻冲动,犯了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又没钱送女友去医院堕胎,险些愁得一夜白头。因为凯瑟琳的家长是黑道上颇有名气的打手,一旦得知女儿吃亏的事,搞不好真的要拔刀砍人了。
天衣有缝(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