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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凄凉幽谷惊逢骨­肉­悲旧恨

断魂石室盲叟沉冤赠宝

因那花树排列的阵式,早已被人破去,是以,几人越过之时,毫无阻碍。

穿过那残破的花树阵,就是傅慧的住处,翠竹依旧,茅舍无恙,但几人的心情,却非常沉重。

方云飞抢前几步,奔入翠竹、矮松环绕的宅院,只见几只猩猿,横尸在傅慧住的房门外边。

这情景异常凄凉,一种黯然的恐怖,直袭上方云飞的心头,他呀然一声惊叹!直向傅慧房中奔去。

房中布设未变,迎面壁间,仍然挂着夏手绘的“寒林夕照图”只是不复见傅慧芳?……。

一阵步履声响,陆天霖、傅玉琪、“髯神判”等鱼贯进了房门……。

傅玉琪星目转动,打量了房中布设後,问道:“三叔父,这就是我妹妹的住处吗?”

方云飞道:“不错,两天前我和你伯父初入谷来,她就带我们在这座静室中休息。”

傅玉琪道:“她既不在房中,只怕也遭人毒手了,想不到我们兄妹,竟难见上一面……”

陆天霖忽然放下怀中的盲目怪人,探手入怀取出金针,一口气连扎他四处要|­茓­。

“圣手医隐”金针过|­茓­之法,誉满江湖,被尊一代侠医,四针过後,那盲目怪人果然又清醒过来。他刚缓过气,突然一掌向陆天霖前胸劈去。

这次,陆天霖早已有备,微一侧身,右手疾伸而出,扣住了他击出掌势的手腕。

那盲目怪人在一击出手後,急喘不停,连声轻咳,全身颤抖,神情异常痛苦。

陆天霖松了他被握手腕,叹息一声,说道:“你现在伤势很重,如再强运功力,即将危及生命。……”

那盲目怪人怒道:“我崔源岂是受人怜悯之人。”说着话又是一掌击去。

陆天霖就地一个转身,让过一击後,道:“生死虽不算什麽大事,但如你这等无声无息的死法,实为大大不智,含恨泉下,遗害他人,可谓不仁不义!”

崔源听得一怔,道:“我技不如人,受伤身死,有什麽遗害他人之处?”

陆天霖冷笑一声,道:“‘东岳散人’生­性­本就冷僻难测‘红叶谷’隔绝尘世,不准任何人擅入谷中一步,你能和他同住在‘红叶谷’中,自然是相交极深,眼下你如不明不白一死,这段血海仇恨,就如沉海泥沙,当今之世,再也无人能知事情经过,唐一民归来之时,想你尸骨早化,以他冷僻­性­格而论,要查不出事情经过,必将迁怒天下武林,势非引起一场莫须有的杀劫不可,这算不算遗害别人呢?”

崔源叹息一声,默然不答。

陆天霖察颜观­色­,已知他心动,淡淡一笑,继续说道:“你大概把我们都看成故意寻衅的仇人,是以不肯稍假辞­色­,不错,我们到‘红叶谷’确是有为而来,骗借‘人面蜘蛛’目的只在救人!现下已经用过了,特来送还原物!”说罢,由怀中取出置放那“人面蜘蛛”的玉盒,交到崔源手中。

崔源接过玉盒,突然长长叹一口气,道:“你说得倒是不错,只是时间晚了,我内腑已受震伤,两处要|­茓­亦被人点伤,纵然想活,只怕也活不过三天时间。”

陆天霖亦查看出他伤得很重,五腑六脏都被人用内家重手法震离了部位,纵有灵丹妙药,也难挽留住他的­性­命,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独步江湖的金针过|­茓­之法,稳住他伤势,不使恶化,延长他的死期,再慢慢思索救他之法。

略一沉忖,定了主意,微微一笑,道:“兄台伤势虽重,但陆某自信本身医术,尚可暂缓兄台伤势恶化,但请放心养息,容我筹思根疗之法,或能挽回兄台沉?。”

方云飞、傅玉琪听两人谈了很久,始终未提到慧儿一句,心中甚是焦急,忍不住一旁Сhā嘴问道:“‘红叶谷’遭人施袭之时,难道只有你一人拒挡强敌吗?”

崔源喘息两声,道:“你们可是要问那女娃儿下落吗?”

陆天霖接道:“不错,可怜她幼失怙持,父母双亡,从小由我带大,这茫茫世界上只有她哥哥一个亲人,他们兄妹由小失散,十馀年未见过面,她哥哥得蒙‘瞎仙铁笛’罗乙真老前辈收到门下,学艺黄山,她亦蒙唐老前辈垂爱,带来东岳,半月前她哥哥奉师命在武汉水面,截拦‘九­阴­蛇母’门下,不幸为‘九­阴­蛇母’门下豢养毒物‘金翅蜈蚣’所伤,遍天下除东岳唐老前辈所有‘人面蜘蛛’可救之外,再也无物能够救得,因此我们不揣冒昧,寻来东岳,乞借‘人面蜘蛛’以救她哥哥危难。不想­阴­错阳差,造成诸般误会,慧儿情怜骨­肉­,致多有忤逆之处,尚望兄台看在她为怜骨­肉­份上,予以谅宥,免去责罚。”

崔源脸­色­突然一变,长发颤动着,答道:“你们走後,我就把她囚入一座石室之中,这几日来‘红叶谷’中连续不断出现敌踪,我为对付敌人,也没有抽出工夫去看她,……”

他话还未完,傅玉琪立时接口问道:“那石室在什麽地方?你带我们去看,你数日未去看她,那食用之物想必早已用完。……”

崔源咳嗽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怒道:“我活了几十年,难道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哼!还用你多­操­闲心?”

傅玉琪心中恨不得立时见到妹妹,不愿再和崔源争辩,强忍下胸中气愤,笑道:“老前辈可否带同晚辈,到那石室一行,我们兄妹,已十几年没见面了!”

崔源忽的一咬牙,强忍着全腑痛苦,挺身站起,道:“走!……”他刚刚说出一个走字,忽的打了两个踉跄,几乎栽倒。

傅玉琪一伸手,扶着了他的左臂。

崔源一甩臂,怒道:“快些撒手,哪个要你扶我?”

傅玉琪一皱剑眉,忖道:“这人当真是冷傲得很,脚步已站不稳,还要这等逞强。”但他仍然依言松了崔源左臂。

崔源手扶竹杖,缓步向前走去,虽然走得很慢,但仍似弱不胜力,双肩摇晃,步履不稳。

傅玉琪、陆天霖、方云飞、“髯神判”等鱼贯随在他身後跟进,傅玉琪心中虽然急於要见妹妹,但怕惹发那盲目怪人脾气,不敢催他,亦不敢扶着他走,心中实自发急。

陆天霖摇摇头,望着崔源的背影,暗中叹息一声。

眼下几人,只有他一人心中明白,崔源伤势已难强撑下去,如果及时休息,还有疗好之望,但他运气制伤,勉强行动,无疑促使他早些死亡。

几人奔行里许左右,到了一处苍松林边。

崔源停下脚步,仰脸深呼两口气,才向林中走去。

松拨峭立的古松,遮住了眼前的视线,有两棵特别高大的松树,分植在松林之前,两树相距大约有一丈二尺左右。

两树之间,有一条小石卵铺成的大路,蜿入林而去。

崔源摇摆着身体,扶杖入林,几人不能趋在他前面赶路,只得慢步相随身後。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石卵铺成的大路尽处,五­色­缤纷的山花丛中,屹立着一座青石砌成的小屋。那两间大小的房子,依然半开房门,一切景物都和陆天霖、方云飞初入谷时无异,只是那小屋前已不见两条盘据的赤练毒蛇。

崔源进了小屋,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回过头对几人说道:“这小室之内险关重重,你们进门之後,不得擅行动,哼!要是不听我良言忠告,受了伤可别怪我!”

傅玉琪一皱眉头,道:“老前辈不是带我去看舍妹吗?怎麽又进这石屋……”

崔源冷笑一声,接道:“这‘红叶谷’中,到处是机关阵法,你哪能知道奥妙?”

傅玉琪本想顶他几句,话到口边,突想起妹妹安危,只得又忍了下去,纵身一跃,到了崔源身後。

紧接着陆天霖、方云飞、“髯神判”都跃入房中。

崔源冷漠的一笑,向间走去。

陆天霖以目示意方云飞等,暗中戒备,自己夺先一步,紧依崔源身後而进。

崔源走到卧榻侧旁侧,伸手在榻边壁间一个石柱上用力一旋,骤闻一声轻响,石壁下突然翻起一个两尺大小的洞口,他指着洞口冷冷的说道:“这就是你妹妹被囚的石室,你下去放她出来吧!”

陆天霖探头向洞中一看,只见那石洞在深入五六尺後,即向右面弯去,墨黝黝景物难辨,不禁一皱眉头,心中暗自忖道:“这石洞之中如埋伏有什麽毒物机关,琪儿要一下去,只怕要遇上危险……”他心念初动,突觉身侧一阵微风飒然,傅玉琪已飘身而下。

陆天霖探手一把,没有抓住。

“髯神判”最爱护这位师弟,一见他涉险下了石洞,立时一晃肩跃到崔源身边,左手一伸抓住崔源,一条手臂右掌运功蓄劲,按在崔源“命门|­茓­”上,脸­色­十分凝重,目光投注在那石洞之内,只要傅玉琪一有惊兆,立时要把崔源震毙掌下。

且说傅玉琪进了那石洞之後,一面运功戒备,防敌突袭,一面急步而入,转了三四个弯後,突觉眼前一亮。他停住步,定神望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美丽少女,独坐在一间丈馀方圆的石室内,容­色­微见憔悴。

他细看这座石室,面布设很全,有床帐被褥,以及炊用之物,所谓石室,只不过是这地道尽处一片较大的石洞,既无把守之人,亦无门拦阻挡,对面有一个三尺方圆的洞口,日光就从洞口中透­射­进来,向外看去,可见对面山势景物。

那少女忽见一个陌生的英俊少年,仗笛而入,先是微微一惊,随即抓起身边一把寒光夺目,尺许长短的匕首,由榻上一跃而起,娇声叱道:“你是什麽人?跑到这­干­什麽?”

傅玉琪不答那少女的喝问,两道炯炯的眼神却不停在那少女脸上、身上打量,似乎要从身上找寻出什麽?

那少女见傅玉琪在自己身上望来望去,不由大怒,冷嗤一声,道:“哪来的野小子,鬼鬼祟祟的看什麽?”跃起一掌,直劈过去。

傅玉琪侧身一让,避开一击,那少女似乎早已料到,他能让开一击似的,右手匕首在傅玉琪让避左掌的同时,一举刺出。

这一着制敌先机的攻势,不但快迅无比,而且凶险绝伦,傅玉琪被那寒光耀目的匕首,掠衣擦过,划破右?衣服,差一点就要划中。

他啊呀的一惊叫,右手银笛忽的一招“金展翅”逼开了那少女匕首,急声叫道:“妹妹!”

少女正是傅慧。但他们兄妹分离之时,傅慧不过是个周岁多点的孩子,哪能记得哥哥的面貌,听他口称妹妹,微微一呆,怒道:“哪个是你妹妹,哼!你不要胡喊乱叫……”振臂跃起,欺身猛攻,右手匕首,倏忽间连攻三招。

傅玉琪看她招数迅厉,倒也不敢大意,心中又不忍震飞她手中兵刃,横一跃数尺,让开傅慧几招闪电快袭。

这座石室,能有多大,傅玉琪一跃之下,已到了石室壁边。

傅慧冷笑,道:“哼!我看你现在往哪躲?”纵身追袭而上,右手匕首和左掌一齐攻出,掌击前胸,匕首疾刺咽喉。

傅玉琪已是躲无可躲,只得举手一笛“金丝缠腕”反向傅慧左腕击去,左手也闪电而出,扣拿傅慧右腕。

这两招正好破解了傅慧的攻势,她一招失错,立时由主动陷於被动,傅玉琪银笛掠着她衣袖扫过,左手却轻轻的扣着她握拿匕首的粉­嫩­玉腕。

她惊急啊哟一声,用力一挣,右腕由傅玉琪五指扣拿中挣脱。

要知傅玉琪功力深厚,既然擒拿着对方脉门要|­茓­,哪还能让她挣脱,但他怕伤了妹妹,是以不敢用力。

傅慧挣脱右腕後,已知对面的英俊少年,武功比她高出很多,不禁微微一怔。

傅玉琪却轻轻的叹息一声,道:“妹妹,我没有伤着­奶­吧?”

傅慧星目闪动,仔细打量了傅玉琪几眼,只见他脸上满是关注爱怜,俊目中隐现泪光,毫无邪恶之­色­,心中忽的一动,道:“你是什麽人?为什麽叫我妹妹?”

傅玉琪又长长叹一口气,道:“咱们分离之时,­奶­还不到两岁,自然­奶­记不得我了,但我已依稀辨认出­奶­幼年的音容笑貌,只是­奶­大了,比小时更漂亮啦!”

傅慧听得粉脸一红,两道清澈的眼神,盯在傅玉琪脸上望了一阵,翻身走到榻边取出一面铜镜,在脸上照了一阵,果然觉着那英俊少年,和自己有些相像。

她缓缓的放下铜镜,慢慢向前走了两步,问道:“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傅玉琪听她问得天真,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这哥哥还有人愿冒充吗?”

傅慧道:“哼!为什麽不可以,你既然是我哥哥,得先告诉我你姓什麽?”

傅玉琪笑道:“我叫傅玉琪,­奶­叫傅慧,对不对?”

傅慧听他一开口就叫出自己姓名,心中已信了八成,只觉一股酸楚,由心底直泛上来,忍不住涌出来两眶泪水,莲步缓移,慢慢的走到傅玉琪面前,幽幽说道:“你比我大多了,可知道爹爹和娘被人杀害的事吗?”

傅玉琪被她问得一阵感伤,也闹得黯然泪垂,沉默片刻,才抬头拂去脸上泪痕答道:

“爹娘遇难之事,我已听师父说过,但我并未亲眼见到爹娘遗体,身为人子不能守孝灵前,想来愧恨至极!……”

傅慧接道:“那你一定知道杀害爹娘的仇人是谁了?”

傅玉琪摇摇头,嘴角间流现出一丝凄凉的笑意,道:“爹娘遇难之时,我师父正好路过那,把我救上黄山,他老人家虽然告诉我爹娘遇难惨死之事,但并没有告诉我仇人是谁?”

傅慧急道:“你怎麽笨成那样,你师父不给你说,你就不会追问吗?”她话说完才觉出言词太过激烈,歉然一个苦笑,接道:“哥哥,你不要生气,我心太┅┅”

傅玉琪摇摇头,不让她再接下去,说道:“我知道,我并非没有追问,但每次追问我师父总是推说时机未至,告诉我有害无益,不肯说出仇人姓名。”

傅慧略一沉思,道:“杀死爹娘的仇人,陆伯父也知道……”

傅玉琪急道:“什麽?陆伯父知道杀害我们爹娘的仇人吗?”

傅慧道:“嗯!但他和你师父一样,知道是知道,但却不肯说出!”

她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情,不待傅玉琪接口,又抢前说道:“哥哥,你身受‘金翅蜈蚣’腹毒所伤,奇$%^書*(网!&*$收集整理现在好了没有?”

傅玉琪已从陆天霖口中得知傅慧拚受赤练毒蛇咬伤玉体,骗得“人面蜘蛛”一事,被她一问,感伤极深,一上步抓住傅慧一只皓腕,满脸感激之­色­,颤抖着声音说道:“妹妹为救我­性­命,甘愿毒蛇噬体之险,真叫我这做哥哥的惭愧死了,父母遇难,骨­肉­流散,这多年来,我一直未能照顾­奶­,反得­奶­冒奇险救我­性­命!……”

傅慧究竟是女孩子,虽然她生­性­坚毅,但心肠倒底不似男子那般硬朗,听到感伤之处,忍不住泪若泉涌,把粉脸偎入傅玉琪怀中,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十馀年分散的至亲骨­肉­,一旦重逢本就使人难止激动,何况,这一对兄妹,还有着一段凄怆悲愤的身世遭遇……。

谁说丈夫不弹泪,只是未到伤心处,傅玉琪被妹妹一阵哭声,竟也忍不住泪珠纷披……。

兄妹们相对而泣,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忽闻石道间一阵步履声响,傅玉琪一抹脸上泪痕,低声说道:“妹妹,不要哭了,有人来啦!”

转脸望去,只见陆天霖手横太极铁牌,当先而入。

他身後紧随着方云飞、“髯神判”右肋挟着那盲目怪人走在最後。

傅慧目睹瞎师叔被人挟在肋下,长发散垂,毫不挣动,心中吃了一惊,口中啊呀一声,一个纵身,直扑过去。

陆天霖怕她莽撞出手,伸臂一拦,挡住傅慧去路,低声喝道:“慧儿不要鲁莽,有话慢慢说。”

傅慧心中虽然焦急,但见陆天霖庄肃神­色­,哪还敢乱动,忍着一肚子委曲,低声说道:

“我瞎师叔受了伤吗?”

陆天霖微一点头,拉着傅慧一只手,进了石室,答道:“他伤得十分惨重,只怕有­性­命之危。”

这时“髯神判”已把盲目怪人放在室中地上,傅慧顾不得再和陆天霖说话,纵跃到崔源身边,蹲下身子,伸出玉掌,按在崔源胸前,只感到他心脏微弱得似要停止跳动,脸­色­一片铁青,双手僵冷,虽然尚未咽绝那一缕微弱的残息,但已是奄奄待毙。

这个坚毅无比的女孩子,在极度惊痛之下,反而不见一滴泪水,但闻一声冷漠的轻叱,忽然间一挺而起,寒光暴闪,直向“髯神判”撞去。

她在猝然间突起发难,大出几人意外,陆天霖惶急探手一把,没有抓住,傅慧已扑到“髯神判”面前。她误认“髯神判”是震伤崔源的仇人,是以出手一击,迅捷无比,冷森森的匕首,迳刺“髯神判”的“玄机”要|­茓­。

这本是人身十二死|­茓­之一“髯神判”虽有深厚的功力,也不敢挺受一击,何况傅慧手中匕首光华异常强烈,大异普通兵刃……。

他本想闪让开对方这迅如奔雷的一击,但因那石室狭小,挤了几个人後,已占去大半地方,他在向後退避时碰在壁上。

傅慧哪肯放过这个机会,玉腕一振,前冲身子又忽的加了速度……。

只听陆天霖和傅玉琪同时惶急的失声惊叫,一齐向前纵去。

两人发动虽然够快,但仍然无法及时解救“髯神判”之危。眼看那锋亮耀目的匕首,就要戮中他的前胸,忽见他身躯迅速的一侧,左手忽的一伸,傅慧匕首掠着他衣服擦过,这迅疾的一瞬,生死殊途,看得人触目惊心。

方云飞定神望去,只见傅慧手中的匕首,从“髯神判”伸出左手和身躯之间刺过,尺许长短的匕首,已深嵌在石壁之中,直到把柄。

她似是想不到“髯神判”能让开自己这一击,不禁微微一呆。

待她拨出深嵌在石壁中的匕首,傅玉琪已到她身侧,右手闪电穿出,一把擒拿住傅慧的右腕,喝道:“妹妹,­奶­要­干­什麽?他是我的大师兄……”

傅慧用力一挣,但哪能挣得脱傅玉琪铁箍的五指,心中一急,怒声叱道:“快些放开我,哼!你的大师兄就可以杀我的瞎师叔吗?……”她又用力挣动一下,接道:“你要不放手,我就不认你是我的哥哥!”

傅玉琪道:“事情不问清楚,­奶­怎就随便出手,我大师兄功力何等深厚,只要随手一击,­奶­就抵受不住,刚才­奶­那一击,简直形同拚命,我很担心会激起他的怒火,迫他出手。……”

傅慧冷嗤一声,打断了傅玉琪的话道:“我不怕他!”

傅玉琪淡淡一笑,接道:“­奶­形同拚命,是不是误认我大师兄是杀伤­奶­师叔的凶手?”

傅慧道:“不是他是谁?”

陆天霖站在一侧听得一扬浓眉,道:“慧儿,­奶­怎麽能对­奶­哥哥这等无礼,他还会骗­奶­不成?”

要知傅慧是个极端聪明的女孩子,刚才因一时急忿,贸然出手,现下听得两人一番话,心中果觉事有蹊跷,心念一转,神态大变,幽幽叹息一声,泪水纷披玉颊,说道:“那我师叔是伤在什麽人手中呢?望伯父和哥哥告诉我事情经过。”

傅玉琪见她神志恢复清醒,放了她被握手腕,道:“他究竟伤在谁手中?恐怕除他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们入谷见他时,他已伤重奄奄倒卧地上。”

陆天霖脸上忽然现出慈爱之­色­,把傅慧拉到身侧,道:“慧儿,能伤­奶­师叔之人自非无名之辈,以­奶­师父之能,当不难查出凶手是谁?­奶­刚才不问清红皂白,猝然下手施袭,如果伤了别人,事情该怎麽办?快些过去向人赔个不是,咱们再详谈不迟,­奶­师叔伤得虽重,但他内功­精­深,一时间还死不了,我那金针过|­茓­之法,虽未必能挽救他沉?复生,但总可使他清醒过来,那时,他或能亲口告诉­奶­,伤他的仇人是谁?”

傅慧目睹陆天霖满脸慈爱神情,哪还忍心不遵他吩咐之言,缓步走到“髯神判”面前,盈盈一福,道:“刚才慧儿诸多冒犯,望叔叔不要生气。”

她虽知那“髯神判”是傅玉琪的师兄,但见人家年已在四旬之上,只得随口叫了一声叔叔。

只见“髯神判”微微一笑,目光转投到傅玉琪身上,一阵比手作势。

傅慧呆在一侧,看得莫名其妙,因那“髯神判”像貌魁伟,看上去神威凛凛,实不像身有残缺之人,见他比手作势,一时间竟猜不透个中原因。

傅玉琪转脸望着傅慧,黯然一叹,道:“我大师兄昔年纵横江湖,威震大江南北,只因遭了别人暗算,致落下聋哑残疾……”他微一停顿,又道:“刚才大师兄告诉我,说­奶­武功甚好,意识坚毅,均非常人所及,他毫无怪­奶­之心。”

傅慧星目侧转,仔细望了“髯神判”几眼,又缓步走回到陆天霖身侧,幽幽问道:“伯父,我师叔还有救吗?”

陆天霖伏身抱起崔源已快僵硬的身体,答道:“此地非施救之所,咱们先走出去再说,我虽无把握治好他的伤势,但总可使他回醒过来。”

当下几人鱼贯出了石室。

陆天霖把崔源放在木榻之上,然後由怀中取出金针,双手连挥,瞬息连走他十二大|­茓­。

“圣手医隐”的针炙之术,果然是灵验无比,不过一盏热茶工夫,奄奄待毙的崔源,忽的长吁了两口气,醒转过来。

傅慧急向前奔行两步,抓住崔源一只手,哭声喊道:“瞎师叔,瞎师叔,……你怎麽会受了这样重的伤呢?”

崔源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微的笑意,握着傅慧滑腻的小手,道:“孩子,不要哭!生死之事,算不了什麽!我内腑伤得很重,还有几处脉|­茓­遭人点伤,就是能活下去,也将成为一个废人,那就不如死了的好……”话至此处,一阵急咳,吐出来两口鲜血。

傅慧啊的一声惊叫,急从怀中取出一方绢帕,替他擦拭嘴角间的血水。

崔源忽然挺身坐起,探手从怀中摸出玉盒笑道:“这玉盒中的‘人面蜘蛛’能克当今各种毒物,­奶­好好的收着,待­奶­师父回山之时,再交给他。”连声的急促咳嗽之声,打断了他未完的话……。

傅慧平时虽然很少和崔源亲近,但此刻,却忽然觉着他是异常和霭可怜的老人,他平时的冷僻,只是一个身有缺憾之人的通病,……一阵悲伤,由心底直泛上来,禁不住热泪泉涌,呜咽出声,伸手接过玉盒,放入怀中。但见崔源紧咬着牙齿,颤巍巍下了木榻……。

傅慧伸手扶着他左臂,道:“师叔,你伤得这等厉害,如何还能行动,快请躺着,有什麽事,让我去替你做。”

崔源长长的身躯,半依在傅慧身上,神情虽然痛苦,但脸上却泛现着欢愉的笑意,道:

“我认为今生今世,除了­奶­师父之外,我再也不会认识第二个人,想不到会在我死之前,认得了­奶­这个孩子,哈哈!这也是天意如此,……”

话说一半,倏然住口,脸上又出现冷漠之­色­,推开傅慧,道:“女娃儿,快些给我跪下,……”

傅玉琪看他骤然间脸­色­大变,不禁心头微感一震,暗自忖道:“这人在将死之际还是这等冷僻难测,我妹妹在‘红叶谷’中,定然受过他不少折磨。”

他正待挺身而出,傅慧已依言跪在崔源面前,抱着他双膝,哭道:“都是慧儿不好,才替你老人家招来大祸,你要责打慧儿,尽管责打就是,慧儿绝不敢存一点怨恨之心。”

崔源拚尽最後一口元气,支持着重伤之躯,冷漠说道:“­奶­愿不愿意认我作­奶­义父?”

傅慧听得一怔,道:“什麽?你不是慧儿的师叔吗?我师父……”

崔源冷笑一声,截住了傅慧之言,说道:“­奶­师父武功有什麽好?他就是倾囊传授於­奶­,也不能称霸武林,冠绝江湖。”

傅慧听得一脸茫然,道:“慧儿不知师叔话中含意所指,师父名播天下,受万千武林同道敬仰……”

崔源怒声接道:“我问­奶­愿不愿认我为­奶­义父,提­奶­师父作甚?”

这盲目怪人的异常举动,不止是傅慧听得茫然不解,就是久走江湖的陆天霖和方云飞也看得莫名其妙,不知他发什麽毛病?

傅慧大睁着一双星目,呆呆的望着崔源,看他极力的忍受痛苦的神情,心中忽生不忍,暗道:“他要我拜在他膝下,认作义女,总不算背弃师门,不如答应他吧!”

心念一转,拜伏地上,答道:“慧儿拜见义父!”

崔源听她答应,忽然回嗔作喜,道:“那­奶­快些扶我到那地道石室中去!”

傅慧奇道:“师叔伤势……”她忽然已想起自己已答允认他作为义父,连忙故口道:

“义父伤势还重,不宜多所劳动……”

崔源怒道:“­奶­既答允作我女儿,怎麽能不听义父之言,那还不如我不要­奶­作女儿的好!”

傅玉琪听他言词,简直不可理喻,不由心头火发,冷笑一声,正待举步上前,却被陆天霖一把抓住,连连摇头示意,不让他多管闲事。

这时,傅慧已由地上站起,扶着他向地道口处走去。

崔源似是心中很急,刚近地道口立时猛一上步,跳了下去。

傅慧在骤不及防之下,被他挣脱,跌入了石道之中。

要知崔源伤势正重,全身功力已失,这一摔实在不轻,傅慧跃身追下时,他已经跌得头破血流,同时这一摔因震动到内腑,口中鲜血也不停急涌而出……。

傅慧扶他起来,说道:“义父,你这是何苦呢?就是有事要办,交代慧儿去办,不也是一样吗?”

崔源对傅慧之言,充耳不闻,拚尽馀力,向前急奔。

他伤势惨重,功力早已失去,丹田真气,已难再流行四肢,奔行之时,脚步踉跄不稳,几度要摔在地上,幸得石道狭窄,伸手之间,即可触及石壁,傅慧又常及时赶到搀扶住他,才算没有栽倒地上。

傅慧看到他拚尽馀力狂奔的神态,心中忽有所感,暗道:“他在这等重伤之後,不惜拚耗最後一口元气,要到石室中,必有原因。”心念一动,主意随着改变,一侧娇躯把崔源左臂搭在肩上,带着他向前奔去。

这一来崔源身躯重心,自然的倚靠在傅慧身上,行速大增,片刻之间,已到了石室之内。

傅慧把他扶在榻上坐好,道:“义父,咱们已到了石室中啦!”

崔源喘息一阵,又咳出两口血,傅慧看着那浓浓的鲜血中,杂着很多破碎的内脏,心中大感吃惊,不禁啊呀一声大叫。崔源霍然由榻上站起,摸索到木榻尽处,揭起枕褥,伸手在松木板上一阵摸索,吃力哼了一声,揭开一块床板。他探手入内,取出一本羊皮­精­装的册子。这时,他已难再支持下去,大叫一声,仰脸摔倒地上,口中急涌而出的鲜血,溅满手中羊皮册子。

傅慧蹲下身子,伸手按在他的额角,只觉如触冰铁,不禁放声哭了起来。

她眼中热泪,一滴一滴洒在崔源的脸上,心中想着:这盲目怪人的孤苦可怜,看着眼前这凄惨景遇,伤情大恸,愈哭愈难自禁。

要知一个坚强之人,平时很不易放声落泪,一旦伤情痛哭,必然哀哀欲绝,傅慧幼失怙恃,养成她一种卓绝坚忍的­性­格,她虽是女流之辈,但处事之果断,­性­格之倔强,纵然是堂堂七尺之躯,亦难及得,这一感伤痛哭,当真如夜泣人,猿啼三峡……。

突然一只凉冷冷的手掌,握住了她的左腕,一个微弱声音,随即响起,说道:“女娃儿,不要哭啦……”

傅慧警觉的停住了哭声,她知道崔源有话要说,这机会瞬即消失,万万拖延不得,立时提聚一口真气,把一腔幽伤压制心底,凝神听去。但见崔源嘴­唇­启动,声音十分微弱,断断续续的说道:“这本羊皮­精­装的册子……是天下……三大武学名典之一……­奶­只要能悟透……”一阵急促的喘息,嘴角又涌出两行血鲜……

傅慧急伸玉掌,缓缓的揉搓他胸前玄机要|­茓­。

片刻之後,崔源才把涌塞在咽喉的一口鲜血,重又咽了回去,微弱声音重又响起道:

“­奶­师父用了几十年的心机,但他仍没找出这本武学名典……”突然,他挺身坐了起来,声音严厉中带着颤抖,显然,他在运用仅有的一口气,接道:“除­奶­了之外,再不许任何人翻阅这本武学宝典,……”

傅慧道:“我师父难道也不可以?……”

崔源道:“哼!­奶­师父吗?他要知道了这件事,只怕­奶­难活过一个时辰,­奶­师父为这本书,点瞎了我双眼,但这本书也保了我数十年的寿命!哈哈……”笑声突然断绝,人也紧随着跌卧地上。

傅慧急急扶起他身子叫道:“义父!义父!……”

但闻石室中回音不绝,崔源已咽断了最後一缕残息。

她放下怀抱中的尸体,缓缓捡起那本羊皮­精­装的册子,正待拂拭去上面的鲜血,突闻石室外地道中传来傅玉琪唤她的声音。

崔源刚才的遗言,在她脑际中响起:除­奶­之外,再不许任何人翻阅这本宝典┅┅­奶­师父为这本书,点瞎了我的双眼,但也为这本书让我多活几十年的寿命……。

这些话在她脑际中旋回不停,激起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情绪……。

但闻傅玉琪唤她之声愈来愈近,已隐隐可闻那响起的步履之声……。

她来不及再看手中的册子,迅捷的揣入怀中,那册子虽是羊皮封面,但并不很厚,揣入怀中很不易看得出来。她迅速的放好床板,放好枕褥,又退回到崔源的尸体旁边,身子还未蹲好,傅玉琪已进入石室。

陆天霖紧随在傅玉琪身後进来,但在入室之後,却急奔两步,超到了傅玉琪前面,伸手按在崔源胸前,皱起浓眉,叹道:“他伤後如能静心养息,也许还有疗好之望,至低限度,也可多活上几天……”话至此处,目光突然转投到傅慧脸上,问道:“慧儿,他带­奶­到这石室之中,定有甚麽重要之事!唉!只不知他身体能否支撑得住,完成他最後心愿?”

傅慧用衣袖抹去脸上泪痕,但却呆呆的答不出话,她不愿欺骗从小把她恩养成|人的伯父,又不能据实说出经过,义父临死遗言,不让她泄露出遗赠那羊皮书册经过,想来其中必有原因……。

她沉忖良久,仍然犹豫难决。

傅玉琪一扬剑眉,问道:“妹妹!­奶­好像有什麽难以告人苦衷?眼下都是至亲之人,难道还有什麽话不能说吗?”

傅慧突然一整脸­色­,神情十分坚决的答道:“伯父、哥哥,我义父死前,告诉了我很多事情,但他老人家身体难支,致未能尽其所言,其中很多重要地方,我还未能悟透,本当据实相告伯父、哥哥,但我义父弭留之际,再三留言相戒,不许我泄露一言一字,只有请伯父、哥哥原谅我了。”

傅玉琪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奶­有什麽难决之事呢?”

陆天霖却听得十分注意,脸­色­凝重,仔细的在崔源脸上查看一阵,忽然伸出右手,翻开崔源紧闭右眼,凝注良久,才长长叹息一声,松手起身,转身踱到洞口,沉思不语……。

他这异常举动,他引起傅玉琪重重疑窦,但却没有追问……。

陆天霖忽然转过身,双掌轻轻的相互一击,说道:“是啦,慧儿,­奶­既然认作­奶­师叔作义父,总该尽点孝心……。”

傅慧凄然一笑,两滴晶莹的泪珠滚下玉颊,道:“我想,在‘红叶谷’寻一处幽静之所,把他埋葬起来。”

陆天霖摇头叹道:“什麽地方还有比这处石室更好,咱们把这洞口堵上,放下房中石门,既可让他安息在他生前居住之所,又可免去­奶­师父心中之疑。”

傅慧心头一跳,暗道:“伯父究竟是久走江湖之人,看来他已猜出其中不少隐情了。”

她心中略忖,答道:“伯父说得不错,我去搬些石头来。”

陆天霖笑道:“那倒不必了,这石室所有已足够用。”

当下几人一齐动手,拆去木榻,把那石洞闭堵起来。

“圣手医隐”在动手之时,果然发觉那木榻一端,有一处特制的凹槽,立时掌劈脚打,把那块特制凹槽,劈成片片碎块,分堵在空隙之中。

他动作异常迅快,而且毫不犹豫,是以,除了傅慧留心发觉之外,傅玉琪等全都没有注意。那石洞只不过三尺方圆,几人一齐动手,片刻之间,已然封好。

傅慧又跪在崔源尸体前面,拜了三拜,然後才和陆天霖等,一齐退出石洞。

一宵之间,使名震武林的“红叶谷”面目大变,几只守谷的虎猿,大部横尸谷中,另一只巨蟒和两条赤练毒蛇,亦跑得不知去向,五­色­缤纷的花树阵,东倒西歪,只馀下青山依旧,松竹无恙。

傅慧当先带路,缓步而进,目睹那凄凉景象,忍不住热泪盈眶,回首望着那宽阔石道尽处的两间石室,更是柔肠寸断,那石室下面,安息着一个含恨泉下的盲目老人,他生前那样孤苦无依,死得又那样悲惨凄凉,留在人间的只是一片模糊的仇恨……。

穿过那夹道松林,到傅慧居住的宅院之前。

陆天霖望着傅慧问道:“慧儿!‘红叶谷’已被人扰闹成这等模样,­奶­难道还要居住此地不成?”

傅慧道:“嗯!我要等师父回来!”

傅玉琪一皱眉头,接道:“­奶­师父几时能回来,还难预料,但眼下这‘红叶谷’已成了是非之地,­奶­师叔既遭人所伤,­奶­要留在谷中,只怕也难逃别人毒手!”

傅慧面­色­一变,仰着脸儿,答道:“我……不怕。”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口气却是坚决异常。实则她心中十分害怕,别说还可能有人入谷施袭,单是这谷中凄凉景象,已使她心中忐忑,她虽然是身负一身武功之人,但究竟还未脱女孩子的娇憨之气,想到崔源受伤惨死模样,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陆天霖微微一笑,道:“慧儿,­奶­哥哥之言,说得一点不错,想­奶­师父是何等英雄人物,江湖之上只要闻得‘东岳散人’之名,无不退避三舍;‘红叶谷’布置,又是何等的严密,不说­奶­瞎师叔那一身诡异的本领,单就那些虎猿毒蛇,已是使人望而生畏,那两条奇大毒蟒,更非一般武林人物所能制服得住,来人能毙虎伤猿,惊走蛇蟒,武功自然不弱,如果他去而复返,­奶­一人留在谷中,实在危险得很!”

傅慧沉忖片刻,答道:“我师父外出未归,我义父又遭人毒手,我要再跟你们走了,这‘红叶谷’中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陆天霖道:“眼下的‘红叶谷’杀机四伏,­奶­一个人留在这危险实在太大,大变既已发生了,­奶­留在‘红叶谷’於事何补?不如留字告诉­奶­师父经过,和我们一起离此,也免得大家都为­奶­担心。”

傅慧摇摇头,语气十分坚定的说道:“我不怕!‘红叶谷’这样辽阔,我随便找一处隐密所在藏起来,他就找不到我,师门生此惨变,我要再随伯父一走了之,师父回来了定然是十分生气……”她长长叹息一声,突然似想起什麽事情一般,目光投注“圣手医隐”脸上,问道:“伯父,我义父究竟是被什麽人打伤的?”

陆天霖摇摇头,道:“他伤在什麽人手中,我确实不知,我们入谷之时,他已身受重伤倒卧路侧。”

傅慧突然对着陆天霖盈盈拜倒,说道:“伯父从小把慧儿恩养长大,我不但不能尽孝膝前,反而拖得你老人家为我吃苦……。”

陆天霖拂髯一叹道:“­奶­小小年纪,但懂得事却太多了,唉!那自然不能怪­奶­。”

傅慧星目中滚下来两行泪水,道:“我知道伯父是伤心我不肯听话,和你们一起离开‘红叶谷’唉!我如随同你们一走,不但大不忠於师门,而且我师父也不会放得过我,我师父好时,确实对我好极,但要招惹起了他的怒火,立时翻脸无情,别说师徒之间的一点情义,就是他至亲骨­肉­,他也毫不怜惜,伯父总知道我们在松竹坪遇到我那位同们师姊吧!”

陆天霖缓缓伸出右手,扶起傅慧,不禁滴下来两行老泪。

傅玉琪冷哼了一声,接道:“­奶­师父既然这等­性­格暴躁,那还是早些离开他的好……”

傅慧突然转过脸,两道眼神逼视着傅玉琪道:“哥哥,我师父岂……”她本想说岂是你能批评的吗?但说出一半时,又觉太伤傅玉琪心,立时把未完之言,重咽回肚中。

傅玉琪是何等聪明之人,妹妹话虽未说出口,但他已听出话中含意,黯然一叹,不再接口。

傅慧出人意外的坚强,使几人都无法再劝,强要她离开师门,又是大背江湖规榘之事,几人都不便摆出长辈的尊严迫她离开,只得嘱咐她小心隐藏谷中,等到“东岳散人”回来时,再出来走动。

以傅玉琪的心意,要留在谷中相伴妹妹,直待“东岳散人”唐一民回到“红叶谷”後,然後离开,但却被傅慧一口拒绝,她说:她师父­性­格冷怪,如见生人留在谷中,定然大大不悦,必然惹起他老人家的怒火,那时反而不好。

傅玉琪看她这等固执,不禁十分痛心的说道:“妹妹,眼下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至亲骨­肉­,父母身罹惨祸,我这个作哥哥的对­奶­自有照顾的责任,­奶­一人留在谷中,万一遇上什麽危险,我还有何颜面见地下父母?”

哪知傅慧淡淡一笑,道:“哥哥话虽不错,但我已投入东岳唐门,武林之中,最重师门戒律,我如背弃师门,必将为天下人所不耻,你走罢!妹妹自有办法应付眼前重重危机。”

要知傅慧是绝顶聪明之人,她知道,如不坚决的拒绝傅玉琪,只怕他真的要留在“红叶谷”中,是以故意作出冷漠神情,以便促使他打消留在谷中相伴的念头。

果然,她这几句话大伤了傅玉琪之心,只听他长长叹息一声,黯然垂头。

陆天霖在傅慧牙牙学语之时,就把她带在身边,把她恩养十几寒暑,深知这位外形娴静柔和的女孩子,内心却坚毅无比,她既然不肯离开这“红叶谷”再多劝亦是无益,当下说道:“琪儿,­奶­妹妹然坚持不肯和我们走,不必勉强她啦。‘东岳散人’之名,震荡中原武林,寻仇之人既敢毁去他花树阵图,又伤了人,自是大有来头人物,你留谷中也未必有补,何况唐一民生­性­冷僻,极爱迁怒他人,你留在谷中有害无益,反不如留她一人在此寻找一处隐密所在,躲藏起来,等待‘东岳散人’回谷。”

傅慧凄然一笑,接道:“伯父说得不错,哥哥,你们走吧!我师父临去之时,告诉我少则半月,至多一月即可回来‘红叶谷’这等辽阔,随便寻一处隐身地方,就可逃过寻仇之人的搜索……”

傅玉琪看她一脸坚决之­色­,知道再言无益,只得黯然告别。

傅慧一直把几人送到谷口,才转身回谷。

几人都停住了脚步,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来路上,才转身就道。

傅玉琪奔行上一座山头,伫立向“红叶谷”回顾,但见山­色­凝翠,白云悠悠,绵连奇峰,无尽无涯,别说看到傅慧了,就是“红叶谷”也已经分辨不清了。

他长长叹息一声,忍不住感伤情怀,涌出来两眶晶莹泪水。

陆天霖微一皱眉,沉声喝道:“大丈夫泪贵如金,岂能随意轻弹,慧儿坚持独留‘红叶谷’中,正是她过人之处,武林中首戒叛师,难道你非要她背师私逃不成?”

傅玉琪星目微闭,泪滚双颊,答道:“慧妹妹作为虽然可佩,但留她一人在那危机四伏的荒山幽谷之中,我心中实在难安,身为长兄,连这世间唯一亲人弱妹,都不能挺身保护,何以慰爹娘在天之灵?”

第十一回

仙源有路白象崖下聆铁笛

奇缘难遇红花潭畔睹神技

陆天霖、方云飞都听得耸然动容,只有“虬髯神判”仍然神情如常,静静的站在一侧。

一则因他耳聋,未听到傅玉琪说的什麽,再者他另有所思,根本就未留心几人神­色­。

忽然他疾伸右手,抓住傅玉琪两条手臂,圆睁着一双神光湛湛的眼睛,不停在傅玉琪脸上查看,似以要从那红润的脸上,找寻出什麽隐密一般。

他这大反常情的动作,使几人悲怆之情,顿时变成惊奇之­色­。

“虬髯神判”在傅玉琪脸上查看一阵之後,突然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写道:“你遇见的那半­祼­身体的女人,是不是‘玉蜂娘子’?”

傅玉琪摇摇头,还未及比手作势回答,陆天霖已抢先在地上写道:“她是‘玉蜂娘子’的女儿。”

“虬髯神判”忽现焦急之­色­,又在地上写道:“‘玉蜂娘子’­阴­毒无比,善用各种慢­性­毒药,她的女儿当然也不是好人,我师弟只怕要受她暗算……。”

傅玉琪看了那几个字後,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因他身受“金翅蜈蚣”腹毒喷伤之後,连经了诸般苦难,心中馀悸犹存,如今毒伤刚复,突然又闻中毒之事,叫他如何不惊心动魄。

陆天霖、方云飞都看得怔了一怔,不禁转头望了傅玉琪一眼。

只见“虬髯神判”手指挥动,又在地上写道:“‘玉蜂娘子’所用毒物,虽然­阴­辣至极,但发作却很缓慢,而且无­色­无味,极不易发觉出来,常常在数月半年之後,才突然发作,那时纵然发觉,但为时已晚,疗治无方了,我落得聋哑残缺,都是她暗算而得,此事万万拖延不得,必得早些回山见我师父,以他老人家上乘无极气功,打通琪弟奇经八脉,才能测出是否中毒?”

写完之後,挺身跃起,抓住傅玉琪一只右腕,向前急奔。

傅玉琪自受那“金翅蜈蚣”腹毒喷伤後,已是闻毒惊心……再看“虬髯神判”那等紧张之­色­,更是心意紊乱,想到师兄中毒变成残缺之事,自己亦将步他後尘,不知是聋是哑?是瞎是呆?不禁由心底冒上来一股冷气。

就好像自己真中了那半­祼­少女所下之毒一般,突感两腿酸软,全身无力,任由“虬髯神判”拉着他向前奔去。

要知一个人心理作祟,对身心有着极大的影响,就是武功一道,也讲究与神会,神与气合,才能运用自如,制机克敌。

何况傅玉琪又深知师兄昔年乃豪气­干­云,机智绝伦之人,行侠江湖,声威远播,胸罗万有之人,亦难把大师兄毒伤疗好,前辙之见,是那样可悲可怕,想不到十几年内惨事竟再重演,而且这惨事又是降在自己头上。

他心中一直想着师兄中毒後诸般惨事,而自己即将追随他变成残缺,这一来心神大感不安,就像真的已中了那半­祼­少女所下毒物一般,万念俱灰,神态黯然,举步奔行,亦感力不胜任,索­性­一点力也不用,任由大师兄拉着他跑。

“虬髯神判”功力深厚,脚程奇快,虽然拖着个傅玉琪,仍然疾逾奔马。

陆天霖、方云飞不得不施出全身本领,拚力急追,两人心中虽然有很多疑问,但却没有机会出口。这一阵狂奔,足足有叁十里以上山路。方云飞顶门上已见汗水“虬髯神判”亦觉出拖带傅玉琪的身子愈来愈重,心中觉出有异,悠然停住脚步。

回头望去,只见傅玉琪星目半闭,脸上神情凄然,紧闭着嘴巴,一语不发。

“虬髯神判”一皱两条浓眉,嘴巴不停启动,焦急之­色­,显露无遗,只苦於口不能言,无法把心中之意说出。

陆天霖随手捡起一支松枝,在地上写道:“不妨稍作休息,让我替琪儿检查一下,看看他是否中毒?”

“虬髯神判”摇摇头,写道:“昔年‘九­阴­蛇母’和‘玉蜂娘子’纵横在大江南北,并称蜂、蛇二毒,莫幽香残忍嗜杀,伤人无数,恶行如山,武林道闻名丧胆;‘玉蜂娘子’则笑〖藏刀,以美­色­促使武林同道自相残杀,她却袖手旁观,赏心作乐,表面上看去,莫幽香手段较‘玉蜂娘子’残酷,实在‘玉蜂娘子’所作所为,要比莫幽香­阴­狠上百倍。‘九­阴­蛇母’以善运毒药暗器,暗下烈毒着称,反是遭她下毒之人,难活过十二个辰,但莫幽香所下之毒,虽然强烈,但却极易发觉,如能及时治疗,不难疗好。‘玉蜂娘子’所下之毒,则发作缓慢不易觉出,专伤人内腑中经脉,纵是明医恐亦难检查得出来,那半­祼­少女既是‘玉蜂娘子’女儿,自然会学她娘各种下毒之法,我不幸受了‘玉蜂娘子’暗算,落得残疾,从中毒到发作,足足半年时间,不但耳聋口哑,而且脑力衰退,记忆亦逐渐消失,昨宵我见了那半­祼­少女,才勾起往日记忆。”

陆天霖看他写来头头是道,而且神态亦不像以前那等滞呆,果是清醒不少。

心中一动,暗自忖:他能在见那半­祼­少女之後,恢复不少记忆,看来他那聋哑残疾,或有医好可能。当下微微一笑,写道:“依陆某数十年研究医学所知,不管什麽剧烈或缓慢的毒药,只要检查得法,都不难查看出来,好在‘玉蜂娘子’所下之毒发作极缓,急也不在一时,先让我替他检查一遍再说。”

“虬髯神判”已对陆天霖医术有了信心,当下点头一笑,不再坚持。

“圣手医隐”先把了傅玉琪两手脉膊,觉出他全身都很正常,毫无可疑之处,不禁一皱眉头问道:“琪儿,你可觉出身上有什麽异常之处吗?”

傅玉琪摇摇头,道:“我感全身无力,两腿酸软,头也有些昏昏难过。”

方云飞惊叫一声,道:“什麽?那还得了!这麽看来只怕你当真是中了毒啦!”

傅玉琪长长叹息一声,道:“我在初见那女人之时,就看她不像什麽好人,唉!想不到果然被她暗中下了毒手!”

陆天霖凝目沉思一阵,忽然放声大笑,道:“别说你毫无中毒象徵,就是真的中毒,也已早被那‘人面蜘蛛’吸去了!”

傅玉琪听完话心头一宽,­精­神突然一振,刚才的头昏腿软,好像完全消失,但忽又一皱眉头,问道:“那‘人面蜘蛛’难道真能吸收百毒不成?”

陆天霖医术何等高明,把过傅玉琪双脉之後,已知他没有中毒,他觉着头昏腿软,全是心理毛病。只因见了“虬髯神判”的紧张神情,自认真的中毒,目睹师兄残缺之苦,心中疑神疑鬼,致闹心神恍惚不安,随引起恐惧之感,觉着头昏无力,四肢酸软,其实并未中毒。

要知“圣手医隐”亲眼看到那半­祼­少女,对傅玉琪款款深情,而且冒险飞入那弥天石硝之中相救,以情推论,绝不会暗中下毒加害。

再详查傅玉琪全身之後,又毫无中毒象徵,是以心中更多了几分把握,只是此际不便据实解说。

当下微微一笑,道:“据我查看你丝毫没有中毒现象,但你大师兄昔年亲身〖试过这种苦果,我一时也难作论断,你师兄说你师父能医,自是不会有错,此处相距黄山不过千里之遥,即是慢赶缓走,也不过两叁日工夫就可到达,即是你真的中毒,也要数月之久才会发作,这时间充裕得很,何况还有我一路相伴,你如能解除心中疑虑,也不必要你大师兄带着你赶路了。”

傅玉琪听过陆天霖解说之言,心头一宽,暗中运气行功,只觉脉|­茓­畅通,毫无异样之感,­精­神一振,跃起笑道:“我刚才确感头昏腿软,全身无力,但经伯父这一解说,又好像病情全消,看来这都是自心作祟了。”

方云飞最相信盟兄医术,看他神态轻松,若无其事,心中亦放宽不少。

只有“虬髯神判”仍然形态紧张,作势相催几人赶路。

陆天霖看他形露於外焦虑之状,暗中叹道:唉!难怪他如此愁虑,想他昔年是何等的英雄人物?侠?所到之处,黑道人物无不退避叁舍,只因受了“玉蜂娘子”暗算,才落得这般模样,一旦重见昔年的女魔化身,自难免触目惊心……。

忽然心中有所感,仰脸长笑不绝。

他这异常神态,只看得方云飞、傅玉琪双双一呆,愣在当地,手足无措。

陆天霖一面仰脸狂笑,一面暗中观察“虬髯神判”神情,见他亦现错愕之­色­,心中暗自庆幸,知道所料不错,他在重睹“玉蜂娘子”化身之後,惊震之後,已使他麻痹多年的心灵,有了转机……。当下收住长笑之声,说道:“琪儿,你师兄的聋哑之疾,并非绝症,只是我眼下还想不出疗治之法,假以时日,我或能使他重复昔年雄风。”

傅玉琪心中虽然不信,但却不好和伯父争辩,只得躬身答道:“伯父若能疗好我师兄残疾,不但我师兄感激莫名,就是我师父亦会感佩伯父医术。”

陆天霖笑道:“此时如言替他疗治,实嫌过早,只能说他已有疗好之望。”

方云飞虽素知义兄不打诳语,但此刻却有些不大相信。

心道:想那“瞎仙铁笛”罗乙真,乃武林中一代奇人,武学­精­奇,名重天下,但都无法疗治门下弟子之伤,你纵然穷通医理,只怕也未必比罗乙真高明,此言如傅入“瞎仙铁笛”

耳中,当面询以疗治之法,岂不要弄得十分尴尬。

他正想出言相询“虬髯神判”又作势催促赶路,几人只得又放腿向前奔行。

“虬髯神判”认定师弟已经中毒,是以兼程急赶,除了饮食之外,不肯停留片刻。

虽因沿途有人,无法施展轻功,但几人脚程何等迅快,单是疾走,一天也有叁四百里行程,经两天一夜奔走,已到了皖南黄山。

江湖间虽然傅说“瞎仙罗笛”隐居皖南黄山,但真正见过这一代奇人的,却是少之又少,知他隐居所在的,更是绝无仅有。

虽有不少慕名投拜之人,不避艰辛,入山寻找,但那黄山绵延数百里,奇峰无数,幽壑难计,那等辽阔大山之中,相寻人自非易事。

数十年来,入山之人虽然不少,但却没有一人能寻得“瞎仙罗笛”的住处。

陆天霖数年前,采药黄山之时,也曾寻过,历时叁月,走遍了千百座奇峰,寻找了千百条幽谷,亦未找出一点头绪。此次和傅玉琪、“虬髯神判”同来,情形自是大不相同,在两人导引之中,半日功夫已到了“瞎仙铁笛”罗乙真隐居的“白象崖”下。

“白象崖”四周都是Сhā大横空的高峰,中间大有十亩大小一块盆地,只因正北一峰形状如象,由崖中直垂下一道突岩,到达峰腰,突然中断,反向上卷,极似象鼻,峰顶之上,又终年积着冰雪不化,远远望去,一片皑白。

“瞎仙铁笛”罗乙真就在那垂岩上卷之处,结了几间茅庐住下。

这本是一处无名所在“瞎仙铁笛”隐居之後,才起名叫“白象崖”。

傅玉琪遥指着那垂岩说道:“我师父就住在那垂岩上卷之处,我和师兄,住在崖下茅舍之中,我先送伯父和叔叔到峰下琪儿住处小息,容我拜见师父之後,再求他老人家接见伯父、叔叔。”

陆天霖笑道:“我们擅入仙地,甚多不恭之处,你在拜见师父之时,可先代我和你方叔叔请罪。”

傅玉琪道:“带伯父叔叔来此,全是琪儿主张,我师父纵然怪罪,也不致责怪到伯父和叔叔身上,只是我师父静修之处,从不准外人涉足,就是我和师兄,未得召唤亦不能擅自登峰,惊扰他老人家用功,小侄在未禀明恩师之前,也不敢带伯父和叔叔上崖,只有暂请两位到小侄宿身之处,小息片刻,容琪儿禀明恩师之後,再带伯父和叔叔登峰晤见恩师。”

说罢,当先带路把“圣手医隐”“金翅大鹏”带到“白象崖”下,一座茅舍中去。

这是依山势建成的几座茅舍,四周翠竹环绕,屋外绿草如茵,杂着各种红白山花,景物相当清幽,一溪清流,横过门前,听淙淙水声,如鸣佩环。

傅玉琪带两人到左面厢房之中,搬了两张竹椅,让两人坐好,笑道:“小侄去见过恩师之後,再来陪伯父、叔叔。”

陆天霖笑道:“你快些去罢!难道我和你叁叔还会怪你失礼不成?”

傅玉琪一笑辞去,和“虬髯神判”联袂向崖上奔去。

“圣手医隐”仔细打量了房中几眼,只见这座厢房,大约有两间大小,但中间却无分隔之物,西壁散着一张竹榻,进门处是一张白松木桌子,布设虽然简单,但打扫得却很乾净。

陆天霖看得心中一动,暗自忖道:琪儿和他师兄离开这“白象崖”时间不短,但这茅舍之中,却似经常有人打扫。他心中疑念初动,瞥眼见门口闪进来一个道装童子,手托玉盘,盘中放两杯热气蒸蒸的松子茶。

这道装童子,来得无声无息,不禁使陆天霖、方云飞双双吃了一惊,暗自忖道:“这道童好俊的轻功,怎麽未闻得一点步履之声,他已经进了茅舍。”

就在两人一怔神间,那道童已到了两人面前,绽­唇­微笑,露出了排玉碎齿,把玉盘送在两人面前,笑道:“请两位老前辈用茶。”声若呖呖黄莺,宛转动听至极。

陆天霖伸手接茶,藉势打量了眼前道装童子几眼。只见他目如点漆,肤若霜雪,黛眉琼鼻,­唇­似朱砂,纤纤十指,晶若珊瑚,头上秀发如云,挽着一个道髻,一支白玉簪横穿而过,虽然穿着一袭宽大的道袍,仍可看出他异常娇小,飘逸秀娴,直似画〖仙童。

这道童美得出奇,使人很难分辨他是男是女,因为男女道装,本就没有分别,尤其道童装束,更是男女完全一样。

两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称呼,只得闷声取过玉盘中松子茶,一饮而尽。

但觉满口清香,顿使人­精­神一爽。

那道童献过茶後,微微一笑,转身出了茅舍。

陆方两人,虽都想随在身後,看他从何处而来,可是,当他们追出室外之时,早已不见那道童踪迹。

两人只得又缓步回到房中,相对沉默了片刻。

方云飞一皱眉头,道:“大哥,那道装童子的面貌,姣好有如处子,实不像男子,可是‘瞎仙铁笛’罗老前辈,是江湖上盛名之人,难道他还会收传女徒不成?”

陆天霖道:“要知罗老前辈乃一代风尘奇人,这种奇人,多不受一般俗礼约束,他认为对的,纵然有违礼教,亦不会放在心上。‘东岳散人’肯收慧儿,道理亦即在此,那道童形态容貌,确似少女,秀目樱­唇­,温婉娇柔,毫没有男子气概,可疑之处,是琪儿一直未曾提过此事……”

他沉吟一阵,接道:“这种事情,很难测度,如果不用心去想它,事情本很简单,但如用心推敲,那就觉着疑窦难解了。”

方云飞微微一笑,道:“不错,那道童是男是女,和咱们并无什麽关连,用心推想只不过自找苦恼而已。”

陆天霖点点头,不再答话,两人就在房中静坐相待。

数日夜急奔赶路,陆、方本都已感到倦意,静坐无聊,索­性­闭上眼睛,运起内功调息。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陆天霖忽觉到一只毛茸茸的手掌,不停在脸上滑来摸去?睁眼一看,不禁心头一跳,幸得久历江湖,一生中不知遇过多少次凶险,定力甚是深厚,一惊之後,立时恢复了镇静。

只见身前站着一头高可及人的黑毛猩猩,裂着大嘴,露出满口森森白牙,一只长满着黑毛的手掌,不停在他脸上摸索。

虽是亲〖之状,但它那种怪异的长相,看上去亦足吓破人胆,如是胆子较小之人,只怕要当时惊晕过去。

他定神之後,虽然看出那黑猩猩毫无恶意,但如让它在头脸之上摸来摸去,心中总觉不是味道,欲待出手把它击退,但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一则怕这黑毛猩猩是“瞎仙铁笛”收养的灵物,万一出手把它击伤,担心怕开罪“瞎仙铁笛”。

再者那黑毛猩猩身材异常高大,胸前黑毛,直垂及地,巨掌上利爪如?,长有寸许,这种猩猩本来天生气力就大,这黑毛猩猩看上去尤为雄壮,如果一击不能把猩猩震逃,激发起它的野­性­,难免重伤。

有了这两层原因,是以,一时难作主意。

这时,方云飞刚好运功完毕,睁眼看到那庞然大物,不禁失声惊叫……他担心那怪物伤了义兄,立时潜运功力,纵身一跃而起,一招“飞钹撞钟”直向那黑毛猩猩击去。

他这蓄势一发之掌,快如电闪雷奔,那黑毛猩猩又毫无敌视两人心意,是以全然无备,吃方云飞一掌击中侧背。

但闻黑毛猩猩吱的一声怪叫,被方云飞一掌震退叁四步远,身子摇颤,长毛乱抖,大嘴裂动,牙齿咬得簌簌作响。

方云飞这蓄势一掌,力道异常强猛,在他心想,纵然不能把黑毛猩猩立毙掌下,至少也可把弹震到七八尺外,摔在地上。

哪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不但未能把那黑毛猩猩摔震到地上,而且只不过把它震退叁、四步左右,不禁怔了一怔。

这本是一刹那间时光,方云飞由惊叫到出手,几乎是连在一起动作。

陆天霖想阻止他时,已经迟了一步。

但闻那黑毛猩猩吱吱怪叫一阵,作出扑击之势。

处此情景,陆天霖已无暇再责义弟。

挺身而起,双掌运功戒备,一面低声对方云飞道:“这头猩猩大异一般猩猿,现下被你激怒,那反扑之势,必然凌厉无比,只可以巧求胜,不可和它力拚。”

一语未毕,突闻风声飒然,那黑猩猩已猛扑过来,别看它身躯肥大,看上去十分拙笨,但那扑击之势,却是快捷无伦,黑­色­长毛飘飞,带起呼呼风声。

两人目睹它奇猛来势,立时分向左右跃开……陆天霖一个“拗步转身”闪到那黑­色­猩猩背後,右掌正待拍出,突闻一声娇叱道:“畜牲作死!”

随着那娇叱之声,一条人影疾飘入室,来人身法好快,但闻衣袂飘风之声,人已抢到“圣手医隐”身侧,探手一把,抓住那黑猩猩胸前长毛。

陆天霖闻声警觉,急向旁侧跃退,定神看去,来人竟是适才那送茶道童。

只见他一手拉住那黑­色­猩猩垂胸长毛,另一只手乒乓两声,打了那黑猩猩两个耳括子。

那等凶猛之物,竟是不敢和道服童子抗拒,伏首挟尾,跑了出去。

道服童子逐走黑猩猩後,一展秀目,转脸对陆天霖等笑道:“那畜牲看上去虽然吓人,但它实很驯良,只要不招惹它,它绝不会无故伤人,两位老前辈想是初见此物,觉得它有些讨厌,但你们如和它相处日久之後,它还会替你们做事情呢!”

他虽然言笑如常,脸上毫无愠­色­,但陆天霖和方云飞却弄得个满脸通红。

“圣手医隐”讪讪一笑,拱手答道:“祗怪我等一时情急,以致伤了罗老前辈的守山灵兽。”

那美艳道童微微一笑,道:“大黑不是白象崖所养之物,两位老前辈尽管放心就是。”

陆、方两人同时听得一怔,想追问时,那道童已转身而去。

但见他缓步轻举,看上去并不很快,其实行动迅速至极,瞬息消失茅舍外一片杂林之中。

那道童去後,两人心中又凭添了无穷困扰。

那道童一身奇绝的武功,和那眉目似画的艳俊之态,已留给两人一片百思莫解的烦恼。

再加上临去时一句撩人疑虑的话,苦坏了这两位久走江湖,见闻博广的豪客,相对沉吟,大费疑猜……。

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突闻傅玉琪在两身边笑道:“伯父、叔叔你们在想什麽?想得这等入神?”

原来两人都在凝神推想那道童诸多可疑之处,傅玉琪何时进来,他们都不知道!

陆天霖抬头望了傅玉琪一眼,笑道:“我和你叁叔,刚才几乎被一头黑毛猩猩所伤!”

傅玉琪听得瞪大了一双眼睛,道:“什麽?这白象崖下还有其他的野兽不成?”

方云飞笑道:“这有甚麽值得大惊小怪?像这等深山绝壑之中,猩猿本是常见之物。”

傅玉琪摇摇头道:“叔叔哪〖知道,我师父因修习上乘内功,怕受猛兽惊扰,养了一头金毛狮子,异常通灵,白象崖方圆数里之内的猛兽、猩猿都被它逐出净尽,绝不敢无缘无故的闯到这白象崖下。”

陆天霖、方云飞都听得呆了一呆暗道:“这麽说来,那头黑毛猩猿,不但非是‘瞎仙铁笛’罗乙真所养,而且在这白象崖下出现,也算是一件怪异之事。”

两人沉忖一阵,方云飞忽然抬头笑道:“琪儿,你师父门下有几个弟子?”

傅玉琪道:“只有我和聋师兄两人。”

方云飞微摇着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样说来,那道服童子的来历,也是可疑的了。”

傅玉琪道:“叔叔,你在说什麽?哪〖来的道服童子?这白象崖除了我和师兄之外,就只有师父一人。”

陆天霖转脸向那靠窗处竹几上看了一眼,心头暗吃一惊。

原来放在那竹几上的两个白瓷茶杯,已不知何时被取走?但他究竟是阅历极丰之人,心中虽感惊异,外形却丝毫不露声­色­,目光环视全室一周。

但见这房中样样都整理的井然有序,心中突然一动,问道:“琪儿,这白象崖既只有你们师徒叁人,在你和你师兄离此之时,这茅舍之中自是无人打扫的了。”

傅玉琪口〖答应着,眼光却不停的把房中打量了一遍,脸上忽见惊异之­色­,皱起剑眉,仰起脸儿,陷入沉思之中。

陆天霖目睹傅玉琪愕然神情,立时感觉出事情不对,那道童究系何等样人?

只怕傅玉琪也不知道。

但在想那道童举动神情,似又毫无恶意,言词柔和,彬彬有礼,难道真的还有人敢在“瞎仙铁笛”卧榻之侧,卖弄什麽手段不成?

只听方云飞长叹一口气,道:“你伯父和我,都是久走江湖之人,想不到今天会被一个小道童弄得如堕在五里云雾之中,祗怪当时我们太过大意,忘记问他姓名道号了。”

傅玉琪神­色­凝重的说道:“那人身材相貌如何?伯父和叔叔可记得吗?这事非同小可,我必得禀明恩师,以定裁夺。”

陆天霖微微一笑,道:“那道装童子来得虽然突兀,但看上去却无一点恶念,你要禀明师长,那自然是应该之事,但在言词之中……”

话至此处,突见门口人影一闪,室中骤然间多了一个身背铁笛,手执木杖,身穿百绽大褂,足着芒履,一头乱发,满脸红光,双眼微闭,留着白山羊胡子的老人。

只看这一份怪异的样子,陆天霖和方云飞不必去问,已知是名震宇内的一代江湖奇杰“瞎仙铁笛”罗乙真到了。

那老人装束看上去虽然滑稽,但在他神态之中,却含蕴着一种震慑人心的气质,神威凛凛,自含庄严。

陆天霖、方云飞面对这武林中一代奇人,不禁由生敬慕,双双起身,一齐下拜。

但见罗乙真右手宽袖轻轻一挥,呵呵一笑道:“我这道不道,俗不俗的老儿,怎能当受这等大礼?”

陆、方两人只觉一股柔劲的潜力,直逼过来,别说下拜,就是想向前移动一步,亦感困难,心知道这等高人,不喜凡俗之礼,也就不再勉强。

傅玉琪见师父亲到茅舍,不禁呆在当地,一时间不知该做什麽?

原来傅玉琪自到白象崖後,就未见师父离开过悬崖,也从未到过崖下茅舍。

他的武功大都是“虬髯神判”代授,但每隔叁日,可到崖上罗乙真静室请益一次。

“瞎仙铁笛”把很多武功要诀,用口述给他,间有不明之处,亦只举手作势,大略比划给他看看。

一则因他聪明过人,悟­性­甚高,对师父所授口诀,都能心领神会。

二则有“虬髯神判”从旁教导,十年进境,无疑“瞎仙铁笛”亲授,他只从师兄手势之中,得知师父在修习一种上乘内功,不能擅离静室,但他却不知师父所习的是什麽功夫?

十年岁月,不算太短,但他从未见过师父离开崖上静室一步,是以,目睹师父陡然间在茅舍现身,不禁惊喜交集,呆在那〖。

陆天霖被罗乙真拂手一挡之势,不能拜倒,只得拱手作礼,笑道:“晚辈等久闻老前辈声誉,敬慕万分,自叹今生无缘拜会仙?,不想今日竟能一偿心愿。”

罗乙真微微一笑,道:“我这瞎老头子能得武林朋友们一份奖誉,想来惭愧得很……”

他忽然长叹一声,接道:“论我这把年纪,早就该证果还因,哪知十年前一时恻隐之心动,牵缠一笔大债,年来更闻‘九­阴­蛇母’莫幽香又将复出,要报昔年始信峰比武受挫之恨,我如证果还因,这两笔大债,必将牵扯起江湖上一片滔天风波,想了想,我还是该多活几年,还了旧欠,再死不迟。”

陆天霖道:“老前辈神威远播,天下敬仰,想必早练成金刚不坏之身……”

“瞎仙铁笛”罗乙真忽然纵声大笑一阵,道:“这长生不死之术,瞎老头还未学过,仙道之说,飘渺虚无,纵然果有其事,我瞎老头子还难证实。”

陆天霖笑道:“仙道传说,虽然无凭,但以老前辈修为之深,功力之厚,延年益寿,总可办到。”

罗乙真道:“这也许稍有补益,但如说一个人能练成金刚不坏之身,那可是言过其实。”

这时,傅玉琪早已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瞎仙铁笛”身後。

罗乙真缓缓坐下,又道:“刚才听小徒说,两位不但各负绝学,而且这位陆兄医术更是天下闻名。”

陆天霖道:“好说……”

下面的话还未出口,傅玉琪再也忍耐不住,Сhā嘴问道:“据徒儿伯父和叔叔相告,刚才有一头黑毛猩猩,进了弟子之室,这地方,方圆数里之内的猛兽不都已由师父养的金毛灵狮逐走了吗?果真如此,那黑毛猩猩在弟子室中出现,实非一件平常之事。”

罗乙真眼皮微一眨动,似乎对那黑毛猩猩出现在茅舍之事,十分留心。

当下追问道:“这黑毛猩猩形态如何?”

陆天霖道:“高可及人,全身如漆,胸前长毛及足,看上去威猛至极。”

瞎仙脸­色­忽然一变,道:“除了那黑猩猩之外,还有什麽人和那猩猿同来?”

陆天霖道:“还有一个道装童子,娇小玲珑,眉目如画。”

“瞎仙铁笛”罗乙真沉忖一阵,笑道:“他可是从这茅舍外面一片杂林中而来?”

陆天霖道:“他来得无声无息,从什麽地方来的,没有看到,但他走时却是向那片杂林而去。”

罗乙真微微一笑,不再谈这件事情。

转过话题,笑道:“琪儿已和我谈起,和两位相遇经过,我本应早把救他之事,告诉两位,也免得你们常日挂虑,一则怕时机未到,一旦〖露将引起一场无谓风波,再者我本身又有很多顾虑之事,不愿在那时多树强敌,致害得两位十年间,日夜不安,这一点我瞎老头甚感不安。”

陆天霖、方云飞都已久闻“瞎仙铁笛”大名,心想这位名震武林的奇人,不是庄严得无法使人亲近,或是冷僻得使人无法捉摸,哪知竟是这样一个衣着不整,态度和霭的人,敬佩之心又加重几分。

傅玉琪在几人谈话之时,心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他记得初入师之时,师父曾再叁严戒他不准擅入那片杂林,如有违背,立将逐出师门,当时他一知半解,也未仔细忖量师父之言,现下想来不觉疑窦丛生…?

因为每当皓月之夜,常见那片杂林之中,隐隐闪动着一片青光,有时他和师兄练武,直到深夜方眠,而那杂林中闪动青光,也常常延续一两个时辰之久,时期已久,不免引起他好奇,常常追问师兄,那杂林中闪动的青光,究竟是什麽东西?

“虬髯神判”对他十分爱护,只要他提出之事,必然会尽力替他办到。

有一次他想要两头小老虎玩“虬髯神判”费了数日之功,找到一处虎|­茓­,抱了两头小虎送给他玩。

总之,凡是傅玉琪心中所想之事,祗要对师兄说出“虬髯神判”必然千方百计的给他办到。

但他问到那杂林中闪动青光之事,却碰了师兄大大一个钉子,不但不肯替他解说,反而警告他以後不准再谈此事。

为这件事,傅玉琪曾经气得哭了一场。

但他在入山的第叁年上,那杂林中闪动的青光,忽然失去,以後就再也没有出现,一直到他奉师命下山去拦劫那“灵蛇宝〖”中间渡过了七年时间。

在那青光消没去的前几年中,他常常站在茅舍门前,望着那片杂树林,一站顿饭工夫之久。

那时他年龄还小,并非有什麽异常感触,只是觉到失去一种好看奇景,感到有些怅惘,因为那青光在林中闪动之时,在皓月映照之下,幻化出很多奇丽的景­色­。

时间一长,傅玉琪逐渐把那杂林中闪动青光之事忘去,这次听得师父谈起,儿时记忆之事,陡然间重在脑际展现。

这时,他年龄已大,见解自然和过去不同,他已明白过去那杂林隐现的青光,是武林高人习剑时,所生的一种剑气。

他只管回想数年前的往事,对“瞎仙铁笛”和陆天霖对答之言,都未听入耳中。

陆天霖目睹“瞎仙铁笛”罗乙真,神态和霭,不由胆气一壮。抱拳当胸,声音异常低沉的说道:“老前辈能仗义援手,救了琪儿,晚辈等感激如同身受,这十年之内,晚辈为义弟夫­妇­殉难之事,奔波在燕赵关外,收集义弟夫­妇­殉难经过实情,虽然找出很多可疑之处,但仍有几点疑窦,不能思解透澈,尚望老前辈能够指点一二。”

“瞎仙铁笛”长叹一声,道:“此事牵缠很大,我当时伸手救人,祗是偶动恻隐之心,哪知一念错动,连我也将被卷入这漩涡之中,唉!十年师徒之情,我自不能坐视,但眼下时机未熟,而且对方又身负绝世武学,一旦〖露出去,於事有害无益……。”

他回头望了傅玉琪一眼,轻轻叹息一声,道:“放眼当今之世,能够颉颃那人的高手,实在寥寥可数,我纵然不惜再出黄山一行,也未必有致胜把握,何况,近年之中,武林道上,正翻起一股邪恶逆流。六十年前,一代天骄怪杰‘千愚书生’穷毕生­精­力,研着的‘神龙’‘飞虎’‘灵蛇’叁部武林宝〖,均已相继被人寻得,流入江湖,我虽未有机缘能一睹那龙、虎、蛇叁部宝〖,但据传闻,上面所载,都属偏激绝毒的武功,昔年‘千愚书生’因和两位义兄论武翻脸,一气之下,远走天涯,他本是一代天赋奇才,悟­性­绝高,胸罗万有,只是自负太高,­性­情怪僻,……”话至此处,蓦闻两声悠悠钟声,飘传而来“瞎仙铁笛”闻声变­色­,倏然住口,又一声长长叹息。那两声钟响,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入耳惊心。

陆天霖、方云飞都不禁心头一跳,傅玉琪也被那钟声从浸沉回忆中惊醒过来。

只见“瞎仙铁笛”罗乙真,满脸黯然,垂首静立,顶门上微现汗水,显然他正在极力压制着激动的心情。

但闻那馀音刚绝的钟声,忽又重新响起,连鸣叁响。

陆天霖只觉那钟声,紧紧扣人心弦,不自觉心生感应,随着那声音,移动了叁步,方云飞似更难支,人已疾冲到茅舍门口,傅玉琪也听得俊脸通红。

罗乙真似是再难忍耐,终於拔出背上铁笛,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一缕金声突起,〖〖飘传室外,陆天霖本­精­音律,细辨那铁笛声音,并非吹奏的什麽曲调,音韵之间,若语若诉,自成一种格调。

蓦闻钟声一停,笛声亦紧随而住。

罗乙真回头对陆天霖等笑道:“本拟和两位畅谈一番,不想一位故友适在此时传钟约晤……”

话至此处,突然回头,喝道:“琪儿,善待两位佳宾,……”

话未说完,人已出了茅舍,一闪不见。

陆天霖、方云飞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见过不少高手,但像这等迅若惊鸿,一瞥间人?顿杳的轻功,实是罕见。

傅玉琪自到白象崖後,从未见过师父有过这等慌急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安。

半日时刻,匆匆过去,既不见“瞎仙铁笛”重降,亦不见“虬髯神判”归来。

这本是一座与世隔绝,宁静安详的地方,但此刻,却被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笼罩,不知何故,叁人的心情都有些焦虑。

突然间,一阵微风飒然,茅舍门外,突然出现了“虬髯神判”。

他脸上汗水如雨,直向下淌,傅玉琪目睹师兄神情,心中吃了一惊,纵身直跃过去,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虬髯神判”突然一伸右手,抓住了他一条手臂,不容分说,转身就向茅舍外面疾奔。

陆天霖、方云飞看他愤急之情,心中必有什麽紧急之事,两人相互望了一眼,随後紧追而去。

傅玉琪被师兄拖着,奔行了数里,到一处广阔的山谷前,触目两面山壁,满生青藤红花,放眼无涯,似用红花堆砌的崖壁一般。

一道丈馀宽窄的溪流,由山谷中间激奔而来,溪虽不深,但因水势很急,击在两岸山石上,溅飞起万千水珠,远远望去,如在那山谷之间,突起了一道浓雾,水珠在斜照日光映­射­之下,幻化起一片耀眼霞光,景­色­奇丽,目不暇给。

“虬髯神判”似是无心观赏这夺目景物,拉着傅玉琪沿溪流急奔而上。

陆方两人都已跑得满身大汗,但也不得不鼓起馀勇,拚命急追,但觉香气拂面,红花掠目,溅飞水珠,打湿了几人衣履。

几人大约奔行了有一刻工夫之久,山谷突然向右面转去。

“虬髯神判”刚一转弯,突闻一声清脆喝叱之声,银芒闪动,剑风袭人,逼得“虬髯神判”松开玉琪左臂,横〖跃开数尺。

定神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道服童子,手中握着一柄寒光耀目的宝剑,挡守在去路上,那道童身後,站着一头高可及人的黑毛猩猩圆睁怪目,作势欲扑,大嘴裂启,白牙森森,看上去十分吓人。

但那道服童子却生得俊美绝伦,­嫩­脸匀红,翠眉如画,星目红­唇­,艳光迫人。

只听他冷嗤了一声,望着“虬髯神判”说道:“两位老人家,正是论剑盘道,岂能胡闯乱撞,哼!那麽大的人了,还不懂一点规矩?”

好在“虬髯神判”耳聋口哑,对他责骂之言,也听不懂,只在他神­色­之间,看出对方心意,不让他通过那段峡谷。

傅玉琪觉着对面道童,似曾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不觉望着那道童出起神来。

只见那道童微微一笑,露出排玉皓齿,道:“你看我­干­什麽?难道不认识我?”

傅玉琪听得一怔,忖道:“听他口气,倒似和我相识,怎麽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虬髯神判”看傅玉琪呆呆的一语不发,心头大急,想到师父可能遇险,顾不得再和傅玉琪比手作势,微一侧身,向〖冲去。

那道童忽的一振右腕,宝剑斜〖攻出,但见剑尖闪起的银芒幻化出一片森森剑气,竟把“虬髯神判”挡住。

傅玉琪翻腕拔出背上银笛,道:“我们去找师父,你拦住这谷口作甚?再不让路,我们就要硬闯了!”

那道童笑道:“你闯得过吗?”

傅玉琪怒道:“我就不信闯不过去!……”

语音未落,银笛突然攻出,指顾间连攻叁笛。

那道童骤不及防,被傅玉琪叁笛快攻,迫退了两步,微微一怔神,突然怒道:“好啊!

你是当真要和我打?”

傅玉琪听得一楞,道:“什麽?”

他话刚出口,那道童手中宝剑,已如狂风掠空般,急袭而到,剑影纵横,瞬息间还了五剑,也把傅玉琪迫退了叁步。

这时,陆天霖、方云飞等都已赶到,一见那道童,立时认出是那送茶道童,一齐大声叫道:“琪儿,这位就是那个送茶之人!”

那道童还攻了五剑之後,忽的收剑跃退,笑道:“罗师伯在谷中和我师父论剑,你进去也帮不了忙,不如就在这谷口等他的好。”

傅玉琪听说师父在谷中和人论剑,心中更是焦急,银笛护面,纵身向前冲去。

那道童手中宝剑斜出一招“横身拦虎”。

却被傅玉琪护面银笛一挡震开,藉势一个“海燕掠波”由那道童左侧急穿而过。

他双脚刚落实地,忽觉一阵劲风迎面袭到,原来那黑毛猩猩看他冲过道童拦截,纵身急扑过来。

傅玉琪怒喝一声,振笛扫去。

突觉金刃劈风之声,袭到後背,顾不得再伤那黑毛猩猩,左脚疾踏半步,身躯侧转,右手银笛回扫,左掌平胸击出,刹那之间,由攻出的一招,变成分拒前後夹袭守势。

但闻一声金铁交鸣,那道童由後背袭来的剑势被傅玉琪银笛弹震开去,击出左掌也打中那急扑而来的猩猿前胸,把它震退叁尺远近。

陆天霖、方云飞目睹傅玉琪应变之迅快,不禁暗暗喝采,忖道:“‘瞎仙铁笛’之名,果不虚传,但看琪儿这应变武功,已非一般武学手法。”

就在两人忖思间,那道童手中宝剑,已连续攻出十五六剑,但见寒光飞绕,剑势绵绵不绝,不管傅玉琪如何化解,始终不能把绕身剑光迫开。

原来那道童攻出剑势,不但迅快绝伦,而且剑式招招相接。

傅玉琪封开一剑,那道童立时随势变招,这中间少了一道收发空间,是以,始终掌握了先机,傅玉琪处於被动,只能化解敌人攻来剑势,无能还攻。

只见“虬髯神判”一错双掌,纵身一跃,快似鹰隼出尘,从两人头顶上疾飞而过。

那道童虽在激斗之中,耳目仍甚灵敏,忽的一招“孔雀开屏”把傅玉琪迫开一步,挫腰振腕,人剑一齐飞起,剑气如虹,直向“虬髯神判”追刺过去。

这一招快捷至极,只看得陆天霖呀然失声。

“虬髯神判”半空中突一收双腿,一个大转身,横闪叁尺。饶是他应变迅快,仍被那道童宝剑,刺破了右袖。

傅玉琪见道童出手剑势,狠辣无比,不由心头火起,大喝一声,跟随跃起,右手银笛悬空发招,演出七十二式“大罗笛招”中绝学“叁星逐月”振腕间攻出叁笛。

那道童凌空一击“虬髯神判”不中,宝剑尚未来得及收回,傅玉琪银笛已到身後,心头一急,怒声叫道:“不要脸,两个人打一个,胜了也不算英雄!”

这等悬空搏击,全凭丹田中一口真气,那道童一开口说话,哪〖还能提得住丹田之气?

全身立时向下疾沉,刚好让过傅玉琪银笛。

傅玉琪心头一凛!暗道:“不错,大师兄虽未出手,也分去了他不少心神,胜了也不算什麽荣耀之事!……”

赶忙一沉丹田真气,施出千斤坠身法,疾沉而下,左手一探,抓住那道童衣袖,用力向上一提,把那道童下坠之势一缓,抢先落地。

但那道童下坠之势,力道很大,傅玉琪双足悬空,力量难以用实,那一提之力祗不过把他下坠的速度,略一缓阻。

待他脚落实地,那道童亦紧随而下,傅玉琪匆忙之间,来不及思索,两臂一伸,把那道童的身子接住。

但闻那道童口中嘤了一声,一挺身挣脱了傅玉琪怀抱,顺手一掌横扫过去。

这一掌打得迅快无比,傅玉琪又在毫无防备之下,封架闪避全来不及。

想这一掌被他击中,定然伤得不轻,哪知道童掌势快近傅玉琪面颊之时,忽变打为推,击在傅玉琪右肩上面,当堂把他推得退後叁步,那道童却呼的一声,从他身侧疾掠而去,直向前面“虬髯神判”追去。

傅玉琪略一怔神,那道童已奔到数丈之外,当下不及多想,急纵追去。

陆天霖、方云飞,也紧随向前跑去。

“虬髯神判”功力何等深厚,放腿急奔,快似电闪,瞬息之间,已到那谷口转角之处,但却倏然收住脚步。傅玉琪看得奇怪,暗道:“你急急向前奔行,怎麽在到达谷口竟不入口?”

心在想,脚步未停,几个急纵飞跃,亦到谷口。

放眼望去,但见群峰环绕数十丈方圆的一片水潭,四面山壁,却被一层红花掩遮,潭水静止,满浮红­色­花瓣,在那水潭中间,突立着叁块山石,各距丈许,形成叁角,东西两面突石之上,各坐一人。东边一个正是“瞎仙铁笛”罗乙真。

西面山石上,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道姑,右手举着一柄青芒耀目的宝剑,左手食中两指并领剑诀,双目圆睁,凝注“瞎仙铁笛”。罗乙真却双手握笛,闭目而坐,两人神态都很庄肃。

那道童停在“虬髯神判”身侧,全神贯注在那白发道姑身上,似已忘去和“虬髯神判”

动手。

只见那道姑左手剑诀一领,右手宝剑倏忽间连点叁剑,紧接着一阵口齿启动。

几人停身之处,距那突立水潭中的岩石甚远,虽能看得见那白发道姑动作,却听不到她说的什麽?

但见“瞎仙铁笛”罗乙真,手中铁笛左击叁笛,右点两招,然後在身前画了半个圆周,也张口答了几句,又静坐不动。

傅玉琪虽然听不到师父说的什麽,但已看出刚才罗乙真所用手法,正是七十二式“大罗笛招”中­精­妙招术。

心头一惊,暗道:“难道他们是比武不成?想到刚才那道童之言,两位老人家正在论剑盘道,更信自己所料不差,当下凝神观战。”

只见两人又相对静坐了一阵,罗乙真忽的振腕出笛,左抡右划,连攻了一十二笛。那笛招虽然速快绝伦,但却毫无破空风声。

原来两人都是在虚张声势,并非真相击打。

但见那白发道姑摇动着手中宝剑,闪闪的青芒虚空急旋一阵又停下了手。

此後,两人笛攻剑封,剑攻笛挡,但却各无内力发出,只是作势互击,每交手几招,必然停下用口相辩一阵。

只见日光渐弱,转瞬暮­色­苍茫,原来两人已比了快近两个时辰,太阳沉入了西山,仍然分不出谁胜谁负。

傅玉琪、“虬髯神判”、陆天霖、方云飞和道装童子站在水潭岸边,不知不觉也看了两个时辰。

几人虽然不解那道姑和“瞎仙铁笛”罗乙真,剑势笛招的奥妙,但偶尔看懂一招两式,都要去想个半天,才能了然。

再和自己武功参照推研一番,立时觉出那一招一式用的­精­妙无比。

是以,几人在这场观战之中,每人都获益不浅,只是各人悟­性­不同,在那获益之上,有多有少。

天­色­完全黑暗下来,湖中突石上的白发道姑和“瞎仙铁笛”变成了两团黑糊糊的影子。

两人的剑招笛式,已无法再看清楚。

但这千古难遇机缘,谁也不愿放弃,极尽目力,凝神相望。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忽觉眼前一亮,原来已是二更时分,天上一片掩遮月光的乌云,被风吹散,明月乍现,清辉普照。

这时,潭中突石上的“瞎仙铁笛”和那白发道姑的身形,又清晰可见。

两人已不是先前静坐的姿态,都已站起身子,那道姑左掌当胸,右手执剑,躬身作势,似欲扑击。罗乙真却是铁笛触地,脚下不丁不八,双目忽睁忽闭,不停翻动。

第十三回

比剑订交始信峰头三结义

论技较艺寒云谷内拆兰盟

原来,罗乙真的师父“黄山一叟”钟刚和静心道姑的师父“摩云剑客”周天生;“千愚书生”姬风,六十年前,并称为“黄山三友”。

“铁笛”“神剑”“一摺扇”威震大江南北,声誉之隆,掩尽天下英雄。

“千愚书生”曾用一柄摺扇,一夜间连挫十三省成名豪客四十八人,而且所用武功,无一雷同。

那一仗制服了天下武林同道,只是他生­性­偏激,好胜之心特强。

“黄山一叟”“摩云剑客”虽然处处让他一步,但仍无法使他满足他恃强的好胜之心。

三人虽是义结金兰的好友,但武功却各有独到之处,既非一师相授,又非源流一宗。

“铁笛”“神剑”“一摺扇”原是各居一方,互不相让之人,因彼此倾慕,相约比武,论剑黄山始信峰上,三日夜不分胜负。

这一仗打下来,三个人相互心折,Сhā香为盟,义结兄弟,一齐迁居在“黄山一叟”隐居的寒云谷内。

此后就形影不离,同出同游。

“千愚书生”才华绝世,胸罗各种奇学,星、卜、医理、五行、九宫,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他都能说得如数家珍般,头头是道。

三人结义之后,“黄山三友”的威名更大。

这年,隆冬之日,三人赏雪绝峰。

“千愚书生”袖手望着那漫天大雪,忽然心中一动,回头对“摩云剑客”笑道:“二哥,兄弟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二哥能否应允?”

周天生道:“自己兄弟还有什么话不能出口,只要我能力所及,绝不推辞就是。”

姬风微微一笑,道:“你那‘流云剑法’中有一招‘星河倒挂’不知能否演给兄弟开开眼界?”

“摩云剑客”笑道:“这等事,有何不可?”

当下拔剑在手,纵身跃起,反手出剑,剑光打闪,闪化一天流星,果如倒泻星河一般,剑势绵密下罩。

“千愚书生”看完那一招“星河倒挂”后,笑道:“二哥神剑之名,果不虚传,想这一招‘星河倒挂’必是‘流云剑法’中最为­精­奥之学了?”

“摩云剑客”笑道:“这招‘星河倒挂’虽是‘流云剑法’一记­精­奥招术,但并非‘流云剑法’最为­精­奥之学……”

话至此处,突然一顿,目光凝注在“千愚书生”脸上,脸­色­也逐渐冷沉下来。

“黄山一叟”定神看去,只见姬风嘴角浮现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右手食指,不停的划来划去。

钟刚武功深博,一看之下,心中不禁一跳。

原来“千愚书生”手指划动,正是破解那一招“星河倒挂”的奇奥招术。

这本是武林中大忌之事,但“摩云剑客”周天生,并未因“千愚书生”推思出这一招破解他“星河倒挂”的绝学而怒。淡淡一笑,道:“三弟才智,实是超人,竟能片刻之间,推想出这招奇学。”

“千愚书生”微微一笑,道:“不是小弟夸口,不管什么奇奥武功,只要能让我看上一遍,三日内,定可索想出破解他的招术。”

这几句狂傲之言,激起了“摩云剑客”的怒火。

冷冷的答道:“只怕此言未必?”

“千愚书生”自负才智绝伦,听完话,脸­色­微变,傲然一笑,道:“二哥如不信小弟之言,不妨当场一试。”

“黄山一叟”知两人­性­格,都是异常高傲。

怕两人说翻了,不但要损害兄弟情意,而且还怕两人真的会当场试验武学,赶忙Сhā嘴道:“都是自己兄弟,说几句玩笑话,岂能认真?”

周、姬两人被钟刚一劝,都忍下了胸中之气。

但自此之后,周、姬两人,心中都存了芥蒂…。

有一天“千愚书生”忽然提出要和周天生切磋武功之事。

周天生自然不肯示弱。

钟刚亦觉得三弟生­性­太过狂傲,如不给他一下挫辱,只怕永远无法使他逞强好胜之心稍减。

因他和钟刚、周天生相处这几年来,已觉着对钟刚的“大罗笛招”周天生的‘流云剑法’都已推索出破解之法。

深觉“黄山三友”的排名,已是明日黄花,必得重新比武,再排顺序。

原来这“黄山三友”的排名,并非以年龄作的决定。

而是在三人比武时,以功力深浅、高低排的名序。

“黄山一叟”钟刚,功力在三人中最深,被尊称为老大。

“摩云剑客”周天生次之,排名老二。

“千愚书生”姬风被排成老三。

其实三人武功,都在伯仲之间。

始信峰比武三日,并没有显著的分出胜败,所谓功力深浅之分,只不过是略高一着而已。

如以常情而论,三人既经年相处,又是义结金兰之交,实不应再存有什么争胜之心,何况“黄山三友”的声威,震荡着天下武林,就是以几人年龄看去“千愚书生”也应该排名最后。

天下武林同道,除他们三人之外,再无人知道“黄山三友”排名是以武功高低为序。

可是一代天骄奇才的姬风,因本身太过聪明,使他逞强之心特高,他觉得以自己所学之博,胸罗之能,排名在“黄山三友”最后,实是莫大羞辱。是以,总想再来一次比武定名之争。

他在排名之后,就动了重新争名之念,故而对“黄山一叟”的七十二式“大罗笛招”。

“摩云剑客”周天生的“流云剑法”均在暗中留心观察。

如发觉对方有奇奥的招数,立时默记在心,推敲破解之法。

他本是一代天赋旷古绝今之才,有过目不忘之能,只一用心推敲,无不迎刃而解。

可是凡学武之人,尤以身负有绝世才学之人,必然很珍惜其奇奥之学,不愿轻易现露,不肯轻易传人。

“千愚书生”暗中偷看两人武功,如何能瞒得过两人,不过三、五次左右,已被两人发觉。

但钟刚和周天生并没当面把此事点破,只是在习练武功之时,故意把­精­奥的招数隐藏不露。

“千愚书生”虽有超绝常人的聪明才智,但却没料到二位义兄隐技自珍,把“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中的真正绝奥之学,隐而不露。

他在暗中偷窥几次之后,已把“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全部默记在心中。

然后再逐步推求破解之法,他自知因所学过杂,遍涉阳刚、­阴­柔等各种内功,各门各派的武功手法。

也正因为会的太多,以致博而难­精­。

“黄山一叟”钟刚和“摩云剑客”周天生,却把平生­精­力,用注在一种内功修为之上。

是以内力深长,善长久战,何况两人的剑学、笛招,又都是天下最为棈奇之学,自己如想以功力胜得两人,是万万不能之事。

必得以­精­奇的招术手法,才能出其不意的把两人制服。

是以,他对那默记在心中的剑笛招术,都异常用心的推索求解,然后再寻思破解之法。

他的才能果非常人能及万一,那“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震惊武林的绝学,但“千愚书生”竟能在数日之内,推索出破解之法。

初时,他还不敢相信自己之能,因为两位义兄的笛招剑术,都是驰名天下的绝技,哪里能这样容易破解?

但经反覆推敲,再三索想,实在又找不出可疑和难通之处,这才正面的提出和“摩云剑客”周天生切磋武功的意思!

“黄山一叟”钟刚,虽是极重情意的人。

但在和“千愚书生”相处一段时日之后,发觉姬风­性­格冷怪难测,喜怒无常。

而且好胜之心,重过兄弟之间情意,长处下去,只怕难有善果,是以,对他挑战“摩云剑客”之事,并不拦阻。

他心中很明白“千愚书生”虽然博学多艺,但内功不及周天生­精­深。

“流云剑法”中的­精­奥之学,也未被他窥得。

如果两人真的各出全力相拚,周天生可保不败,至多是个难分胜负之局。

他亦知道“千愚书生”如果在这次比武中落了下风,极可能负气决绝而去,但如容忍下去,亦只能求苟安而已。

兄弟既难相处,那就不如早些绝交分离的好。

是以,他对姬风挑战周天生的事,并不阻挡,反任双方比武裁判。

“摩云剑客”存心忠厚,想在比武之时,显露出一些真实,杀杀他狂傲之气,然后再让他一招,以保兄弟之义。

哪知一动上手“千愚书生”就使出生平奇学。

六合扇法对敌,攻势凌厉,如狂飙卷空,扇影纵横,着着指袭“摩云剑客”

要害,不到十合,周天生已闹得险象环生。

兄弟们切磋武功,难免争胜之心,虽然未可厚非,但总不应该辣手频下。

这一来,激起“摩云剑客”的真火。

大喝一声,剑法忽变,施出称绝武林的“流云剑法”刹那间,剑气弥天,寒光电奔,立时稳住劣势。

但闻“千愚书生”一声冷笑,道:“二哥剑法果然神奇,小弟斗胆献拙了。”

摺扇忽的一变,那纵横的扇影,倏然敛收,由奇快的猛攻,变成了极静的防守。

但他手中摺扇每出一招,潜蕴的内力,却是奇大异常,而那扇势又刚好是破解流云剑招的法门,故能着着抢制先机,迫得“摩云剑客”步步后退。

周天生快把一套“流云剑法”用完,但始终在“千愚书生”摺扇的制机迫攻之下。

尽管他长剑划出一圈的银虹,四面八方都是流动的剑影,但却无法扳回劣势。

只要“千愚书生”一挥手中摺扇,立时把他迅快的攻势封住。

他心中虽暗暗惊奇三弟的绝高才智,但一缕忿怒的火焰,却不住的在胸中燃烧高张。

暗自忖道:“原来你早已有挫辱我的心了,竟研创出破解我‘流云剑法’的招术……”

心念转动之下,不自觉剑法随变,蓦的一招“星河倒挂”长剑化一天银星,绵绵不绝撒下。

这本是“流云剑法”中的­精­奇剑招,不知折服了多少江湖豪客。

那绵绵不绝的剑势,有如溃堤江河,一剑接一剑,源源不断,逼得人根本就无还手反击之力。

可是这一招旷绝武功的剑式,却未制服“千愚书生”。

但闻他一声长啸,忽的振臂跃起,摺扇合而复分,划出一片凌厉的扇风,左手捏诀引剑,半空中叠腰翻身,右手摺扇一合,变一招“画龙点睛”直向“摩云剑客”一眼点去。

周天生见他竟能脱避开自己这一招“星河倒挂”的绵密剑幕,不禁微微一惊!

就在这一怔神间“千愚书生”的摺扇,已快点到左眼,匆忙中仰身向后一跃,收剑疾扫护身。

他这一招“星河倒挂”被“千愚书生”硬封挡回去,迫得中途收住。

只听“千愚书生”大笑道:“二哥小心!”

猛一提丹田真气,不待双足落地,悬空挫腰,疾追过去,手中摺扇,倏张斜出,用扇面硬接了周天生一剑横扫。

挥腕一滑,轻轻把长剑滑封外门,左手却从握扇右肘下面穿出“天王托塔”

托住了“摩云剑客”右肘,笑道:“二哥快些丢剑!”

周天生听他口齿轻薄,不禁大怒,冷哼一声,道:“只怕未必见得。”

左手一招“巧打金铃”猛向姬风脸上击去。

“千愚书生”冷笑一声,右手摺扇猛一压周天生中长剑,左手含蓄内家劲力骤落,一托一推,登时把“摩云剑客”弹震出去一丈多远,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觔斗,才落实地。

一侧观战的“黄山一叟”钟刚,只看得一皱眉头,正待跃身而上,把两人分开。

突闻“摩云剑客”冷冷的说道:“三弟好辣的手段,咱们兄弟的相交一番情谊,看来是难以保得了……”

话未说完,人已跃扑而上,日光下但见周天生脸上的汗水,闪闪生光,显然他正在运功忍着疼苦。

“千愚书生”笑道:“怎么?难道小弟真的伤着你了?”

口中在答着话,手中摺扇已平举胸前,蓄势戒备。

但闻“摩云剑客”舌绽春雷的一声大吼,右手宝剑忽的振腕一摇,剑尖寒芒,幻化出一片银星,卷刺过去。

这一招正是“奔雷三剑”中的一招“万盏佛灯”。

“千愚书生”只觉那急袭而来的剑势,耀眼生花,有如几十支宝剑一齐袭到,不知如何封架?

不禁心头大骇,略一失神,剑光已近前胸,但觉胸口一凉,剑光突敛。

只见周天生脸­色­铁青,站在数尺外处,神情一片冷漠,看不出他是恨是怒。

低头再看自己前胸,一袭青衫被挑裂了一道尺余长短的破口,如非“摩云剑客”手中留情,这一剑他就得立时溅血送命。

“黄山一叟”纵身跃到“千愚书生”身侧,问道:“三弟,你受伤没有?”

“千愚书生”忽然仰脸一阵大笑,其声尖锐,满含忿慨,如闻猿啸,历久不绝。

直待那笑声停止,才冷冷的答道:“多谢二哥剑下留情“流云剑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十年后小弟当再来黄山领教两位义兄绝学!”

说罢,转身疾向峰下奔去。

钟刚听他连自己也恨在心里,不禁有些生气,虽看他转身疾奔下峰,也不劝阻。

但他究竟是极重情意之人,略一怔神,立时大声叫道:“三弟快请留步,自己兄弟,纵有误会,也不应这等决绝。”

一面喊,一面急向峰下追去。

可是“千愚书生”头也不回的一味急奔。

钟刚知他轻身功夫,不在自己之下,眼看相差了十余丈的距离,绝不易追赶得上,一阵犹豫,停下了脚步,望着“千愚书生”的背影,电奔而去,瞬息间,已到了峰腰。

忽听“摩云剑客”叫道:“大哥,让他去吧,别追他了!”

“黄山一叟”回头望时,只见“摩云剑客”周天生,捧腹蹲在地上,脸­色­铁青,满头黄豆大小的汗珠儿,直向下滴,不禁吃了一惊!

急跃过去问道:“二哥,你伤得很重吗?”

周天生强忍着痛苦答道:“他用内家真气,贯注在摺扇上,点伤我的体内经脉,唉!而且伤势不轻,纵然是能够弄好,只怕也需要数月之久!”

钟刚怒道:“我们是义结金兰的兄弟,他还忍心下这等辣手,我得追上他问问他还有没有心肝?”

“摩云剑客”叹道:“他也被我用‘奔雷三剑’中的一招‘万盏佛灯’所伤,你放他去吧!”

“黄山一叟”默然垂头,心中涌现出三人比武结义的经过。

数年来“黄山三友”的名头,已遍传了武林,今后“黄山三友”的声誉也许还震荡黑白两道的人心,可是“黄山三友”已经手足相残,分道扬镳了。

他想到伤心之处,忍不住黯然神伤。

“瞎仙铁笛”说到此处,亦不禁黯然一叹。

仰脸望天,长长吁一口气,道:“此后十年中,千愚师叔就未再涉足过黄山一步,家师和二师叔在经那次事件之后,亦不禁心灰意冷,不愿再在江湖上走动,二师叔索­性­结发易装,遁入玄门,结发之日,对家师说,周天生从易装之日算起,算是早已死去,今后只有青茵道长,而没‘摩云剑客’其人,其实,周天生本人,早已真死多时,我只不过是盗其名而为己用,大哥心地忠厚,一向不很关心我的私事,但三弟却早已窥破其中隐密了,也许大哥早已看穿,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

二师叔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当时的确把家师说得糊糊涂涂。

一则因家师心地磊落纯厚,二则周师叔易钗而弁之后,早已自经一番历练,神态笑貌,均和男子无疑。

家师又生­性­恭谨,别说确未发觉二师叔有什么可疑之处,就是发现,也是不肯点破,直待二师叔自易道装之后,恢复他本来面目,才自动说出他的身世。

原来‘摩云剑客’并非二师叔易着男装后的杜撰姓名。

在北方的白山黑水之间,确有‘摩云剑客’周天生其人,而且声誉卓著,为关外第一把剑术高手。

二师叔就是‘摩云剑客’周天生的妻子。

因为‘摩云剑客’生具侠肝义胆,常伸手抱打不平之事,开罪了当时关外绿林群匪,被人诱入一处绝谷之中,引发预先埋在谷中的火药,周老前辈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炸断一臂一腿……”

只听静心道姑长叹一声,道:“这种经过,我怎么从未闻起恩师谈过?”

罗乙真道:“青茵师叔易装自遁身玄门之后,早已挥慧剑斩绝了人世间一切恩怨情仇,况且你被二师叔收录之时,年龄还小,她老人家对你既无寄于替周老前辈报仇期望,自然不会把这些伤痛往事相告了。”

罗乙真道:“这些隐密往事,尽被家师录入,他手着的七十二式‘大罗笛招’之内,故而我才能知道得这般详尽。”

静心突然一扬两道细长的眉毛,说道:“我如不知此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岂能不闻不问,明天我就带着贞儿,同赴关外,访查昔年参与那次谋害我恩师丈夫的仇人,替他报仇,也略慰我恩师在天之灵。”

罗乙真道:“参与那次谋害周老前辈的关外悍匪,都早已死亡殆尽,你纵然找遍白山黑水,恐怕也找不到一个仇人,因为周老前辈虽被炸断了一臂一腿,但他武功并未失去,强忍伤痛,攀上悬崖,把一十三个悍匪尽毙剑下,又强忍伤疼跑回家去,把经过情形告诉青茵二师叔,并把‘流云剑法’最­精­奥的‘奔雷三剑’传授了二师叔,只可惜三剑绝学未能授完,人已不支死去,弥留之际,告诫二师叔说:

‘我死之后,关外群匪,必将相继起而为恶,你可把我偷偷埋去,并扬言我受伤未死,然后借我之名远走关内,或可慑关外群匪一时!……’话到此处,溘然长逝。

二师叔不忍违拂周老前辈遗言,果然把周老前辈暗中埋掉,然后又俟机惩戒几个恶徒,才悄然入关,并扬言十年后重返关外之时,当查访他离开十年的关外绿林恶迹,如果罪大恶极之人,定然追杀不赦。以后,二师叔就借‘摩云剑客’周天生之名,行侠关内,遇上家师,比武百合,彼此心折,随结作知友,并骑江湖,博得黄山双侠美誉,后来千愚师叔加盟,黄山双侠随即改称‘黄山三友’。”

静心道姑,轻声一叹道:“原来这中间还有这层曲折,不知恩师何以从未对我提过?”

只听“瞎仙铁笛”继续道:“自二师叔和千愚师叔比武互伤之后,千愚师叔一怒间拂袖远走,并扬言十年后当重来黄山和家师及二师叔再次比试,两位老人家都知千愚师叔之能,又知他一向言出必践,哪里还敢大意?一面苦研武功,一面又动了收传弟子之心,因为千愚师叔的绝世智能,使两位老人家都有着很大戒心。何况,他已是胸罗武林中各门各派武功的高人,如真要再花上十年苦功,钻求武学,必然能创出很多奇奥武功,那时胜负之数,很难预料,千愚师叔生­性­,又极冷酷刻薄,如果论剑失败,只怕难逃他一番奚落,师父记载上虽未说明,但据我推想,两位老人家当时可能已有宁为玉碎之心,如果论剑失败,恐要横剑自绝,免受千愚师叔奚落,因为不愿绝学失传,才动了收传弟子之心!”

说至此处,忽动饮酒之兴,举起面前酒杯,笑道:“我只顾谈论往事,忘了敬酒,请啊!请啊!”

言笑之间,一仰脸,先把自己手中杯酒,喝个点滴不存。

陆天霖、方云飞早已听得入神。

因为“黄山一叟”“青茵道姑”“千愚书生”都是百年前享名江湖的高人,但这几人生平的事迹略历,江湖上真能知道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直待罗乙真喊出请啊!请啊!两人才慌忙举起手中酒杯。

但“瞎仙铁笛”早已一杯下肚。

接续着说:“只是二师叔伤得很重,无法离开黄山,整整养息了两年,伤势才完全复元,两位老人家一起离开黄山,寻求承继的弟子,二师叔独具慧眼,寻得师妹,小兄这顽劣之质,竟也承蒙恩师垂青,收归门下。”

静心道姑道:“罗师兄不觉着太自谦吗?”

罗乙真微微一笑,接道:“不知二师叔对师妹教法如何?但小兄在入门之后,就受到恩师极严厉督导,每日有一定的功课,如不按时做完,那不但不准休息,而且还得受责。”

静心道:“我还不是和你一样,受着恩师严厉督导,直到‘红花潭’论剑之后,师父限定的功课,才松了很多。”

罗乙真道:“那次‘红花潭’论剑,如果两位老人家不幸落败,只怕我们亦难活到今日了。”

静心道:“那时我刚开始习剑,而且贪玩之心甚重,总觉师父迫得太紧,现在想来,两位老人家竟是有了教得多少是多少之心,唉!千愚师叔也未免太过任­性­了……”说到此处,忽然想起刚才苦苦迫逼罗乙真比剑之事,不禁微觉脸上一热。

罗乙真微微一笑,又道:“我入师门不到三年,千愚师叔果然依约而来,那时,我已经半解人事,对当时论剑情形,尚可记得大部,三师叔相约二师叔、家师,到这‘红花潭’中,各人分据一块突岩,两位老人家虽遭三师叔苦苦相逼,但始终没有答应比试,后来,三师叔似乎被家师挚情感动,放弃了论剑之念,本来是一场凶残搏斗,却变成一次兄弟们聚首叙旧,我还记得当时家师心中似很高兴,连连举杯畅饮,由初更直吃四更左右,和二师叔及千愚畅谈天下各门各派武学,三位老人家十年的嫌怨,也似乎完全消失,哪知就在宴会将散之际,家师因推崇二师叔‘流云剑法’为天下各派剑术中,最为­精­奥的一种剑法,致又引起了千愚师叔的怒火,当时出言讽激,大概家师那时已有了几分酒意,在连受激讽之下,竟难再忍耐,拔笛而起,和千愚师叔动手。……”

说至此,黯然一叹而住。

静心急于要听下文,迫着问道:“那场拚斗结果,究竟是哪个胜了?我现在一点也记不起来啦?”

罗乙真道:“千愚师叔才智,果然是超绝人寰,十年之内,他不但创出了很多武学,而且还研创出了破解家师‘大罗笛招’的武功,他那一柄摺扇着着抢尽先机,不过二三十合,家师已被迫得险象万生,事实逼恩师不得不以绝学自保,只听他老人家一声长啸,施展出“夺命四笛”的­精­奥招术,反守为攻,笛影纵横,扭转败势,无如千愚师叔生­性­太过强傲,虽处劣处,仍然一昧挥扇还击,而且一招比一招­阴­狠毒辣,那场搏斗,真可说是武林中罕见奇观,大概因家师酒意渐醒之故,抢攻之势,反而逐渐松怠下来,而且步步向岸上退去……”

静心听得一皱眉头,道:“这么说来,那场拚搏结果,到底是大师伯败了?”

罗乙真道:“如果是家师败了,也许不致于使那场论剑的荡漾余波,至今不息,也许今日武林中也不会有‘神龙’‘飞虎’‘灵蛇’三部宝箓问世。”

静心道:“怎么?难道是大师伯胜了?”

罗乙真道:“大师伯和千愚师叔动手之后,曾订下一条规矩,就那一个要是退上了岸,就算是那个输了,家师步步后退,大概是有了相让千愚师叔之心,谁知千愚师叔在家师距岸还三四尺时,突然连下毒手,同时运用大力金刚掌内家重手法,摺扇和掌势交迫攻出,不但凌厉难挡,而且招招含蓄劲力,不管摺扇、指风,只要被击中一下,不死亦得重伤,家师在千愚师叔的紧紧的迫逼之下,只得重演夺命四招,才算把劣势稳住,这时,引起了在旁观战的二师叔青茵师叔的不平,大声对家师叫道:‘钟兄能求胜应即求胜,如果你自知不能胜时,还是让我领教姬兄弟的武功!’二师叔这一激,家师斗志忽增,手中铁笛倏忽间,连攻五招,把千愚师叔逼退了三片浮花。”

静心道姑忽然一颦眉头问道:“钟师伯铁笛自然是兼通天下各派武学,但他最为­精­奥之学是什么?”

罗乙真微一错愕,道:“家师生平最为得意武功,自然是‘大罗笛招’!”

静心道:“那‘大罗笛招’共有几式?”

“瞎仙铁笛”似已料知她问话含意,微微一笑,道:“正学七十二式,加上‘夺命四笛’合共七十六招。”

静心道:“‘千愚书生’是否已创出了破解‘大罗笛招’的武功?”

罗乙真笑道:“千愚师叔虽然聪明绝世,但因家师早知他偷觑武功之事,是以,相处之日,始终未露演过‘夺命四笛’但他能在几度偷窥之下,默记了大罗正学七十二式,以短短十年之内,不但能创出破解之法,而且还兼顾到本身武功进境,其聪明智慧,可算得千古难求之才。”

静心道:“千愚师叔既有这等才智,为什么在目睹‘夺命四笛’之后,仍不能索想出解破之法?”

罗乙真道:“那‘夺命四笛’虽然只有四招,但其变化却­精­奥无穷,每一笛招出手,另蕴藏四个变化,无疑四四一十六招,反覆应用,各极其妙,千愚师叔虽然是一代绝才,但要他在片刻之间索想出破解‘夺命四笛’的招数,自非易事,何况当时双方正各以滚滚不绝的杀手相搏,一个失神,就得当场丧命。”

静心脸­色­忽然一变,垂头不再说话。心中却在想道:“我只知道师父那‘奔雷三剑’是天下最为奇奥之学,一招之中,暗藏三招攻敌变化,三三得九,无疑九剑绝学,反覆应用,成二十七之数,名虽三剑,但变化却是无穷,想不到那‘夺命四笛’竟也是这等奇奥之学。”

只听“瞎仙铁笛”哈哈一笑。

接道:“如果千愚师叔不恼羞成怒,稍留一点兄弟情义,家师纵有胜他之能,亦必要故意让他一筹,哪知姬师叔在急怒之间,竟然动了杀机,忽的跃起还攻,以极为诡异的手法,击中了家师一掌,可是当时我年龄太小,不解千愚师叔用的什么手法,只见他掌势快近人身之时,忽然手臂一弯,击中家师左肩,就是家师论剑经过记述之上,亦未提到那武功的名称。”

静心道:“那一击定是不轻,不知钟师伯受伤没有?”

罗乙真道:“当时家师被打得沉入水中数尺,但瞬即重又跃起,身腾半空,挥笛急攻,尽都是‘夺命四笛’中的奇奥招数,只见满天笛影纵横下击,千愚师叔闷哼一声,被打沉潭中,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才重新浮出水面,一跃登岸,回首挥动手中摺扇,割下长衫一角,投入‘红花潭’中,并留下警语,要以毕生之力,研创破解‘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的绝学,而且从今之后,兄弟们情尽义绝,日后如再遇上,当各以本身武功,判分生死,说完话,含恨而去。”

静心Сhā嘴问道:“此后岁月,千愚师叔是否又来过黄山?”

罗乙真道:“千愚师叔是否亲身来过黄山,家师那记述之上,未曾提及,只说五年之后,千愚师叔忽然派人送来了两本册子,分致家师和二师叔两人,那上面记载着破解‘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的武功,那人送书之后,就匆匆下山而去,当时,我正守在恩师身侧,奉命请来二师叔,两位老人家对面而坐,翻阅那两本册子,在翻阅几页之后,恩师和二师叔脸­色­,忽然凝重起来,愈往后看,脸­色­愈是凝重紧张,我站在师父身后,忍不住向那册子上偷看两眼,只见上面记载招式,果是破解‘大罗笛招’之学,而且记载十分详尽,只要稍有武功基础,和聪明才智之人,都不难领悟要诀,我虽未能看得青茵师叔翻阅的那本册子,但见青茵师叔脸­色­,料想那上面记载破解‘流云剑法’的招式,绝不会错,翻到最后几页,两位老人家的脸­色­,都如死灰一般……”

静心一皱眉头,道:“想不到‘千愚书生’竟有这般才智……”

罗乙真正说到紧要之处,也不管静心Сhā嘴。仍提高嗓音,继续说道:“看到最后一页之时,两位老人家的脸­色­,忽然一齐好转过来,二师叔微微一笑,道:‘三弟之能,果然非我们两人能及,但他也不能算是旷古绝后之才,我这‘奔雷三剑’他还是无能破解。”

家师微微一笑,尚未回答二师叔的话,忽然脸上又是一变,我一时无法控制好奇之心,不知家师为什么会忽喜忽忧,又偷向那册子上看去,只见最后一页封底之页,另有一层薄纸贴在上面,隐隐透现出几行小字,和两副并列的棺材,家师撤出那层附贴的白纸之后,只见那两副并列棺材之上,分写着两位老人家的名字,旁边一行小字,写的是:敬赠纸棺两副聊尽昔日一点情意千愚书生姬风拜启因那墨­色­很淡,再加上了附贴的薄纸,就不易看得出来,但那附贴薄纸一除,却是看得十分清晰,我当时还未思解出来是怎么回事?忽见二师叔双手一阵互搓,手中一本册子,化成片片碎纸,洒了一地,忿然作­色­道:‘此人手段,果然狠辣无比,我们上他当了。’

却听家师长叹一声,道:‘这么多年兄弟之义,他竟一点也不相惜,都怪小兄大意,把你也拖累进去。’说完话,也把手中一本册子,撕碎丢在地上,两位老人家就一齐起身外出,直到当天二更才返,立时把我叫到身侧,把‘夺命四笛’的奥妙,尽快的说给我听,想那‘夺命四笛’何等的­精­奇,一时之间,我哪能记得许多?只得拚命死记口诀。

‘夺命四笛’刚刚讲完,人已支持不住,最后几句话,是要我不许偷懒,要知在你千愚师叔十年之功,他不但可创出更奇奥的武功,亦可能研创出破解‘夺命四笛’的招数……家师讲到此处,忽然全身一阵颤抖,四肢抽动,神情极是痛苦,我当时惊恐交加,不自觉流下泪来。

静心听得黯然一叹道:“‘千愚书生’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害得大师伯这等痛苦?”

罗乙真不答静心问话,继续说道:“这当儿,青茵师叔忽然站起身子,向外面奔去,以她老人家那等深厚的内功,竟似站不稳脚步一般,双肩摇晃,身体东倒西歪,有如吃醉了酒一般!我本想赶去相扶,却被师父喝止住,说:‘我和你青茵师叔,都不过只有半个时辰左右的生命了,你千愚师叔已在那破解‘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的册子之中,下了烈­性­毒药,我们一时都被他手着破解笛招术的武功所愚,中了他的谋算,现在我已感觉体内起了变化,药­性­已逼攻内腑,全凭数十年修为的一口真气,免强护住要|­茓­内腑,不使毒气内攻,但等强力克制,最多能支持半个时辰。你青茵师叔要在半个时辰赶回去,把她未传给弟子的几个绝招相授,现下我因和你谈话,无法全神封脉闭|­茓­,阻挡毒气,四肢经脉,已被毒­性­侵伤麻木,无法亲手把那‘夺命四笛’比给你看,只有用口述出窍诀,至于你能否学会,那就要看你的才智了。’

我听师父说得语重心长,知道时机不再,赶紧凝神澄虑,集中全部­精­神,听恩师口授那‘夺命四笛’要诀,他讲一句,我就依照口诀,学上一招,但因那‘夺命四笛’深奥异常,繁杂难记,但凭师父口授要诀,学起来实是困难至极,我虽尽了最大心力,练习了二十多次,仍无法把那‘夺命四笛’记熟。师父毒伤虽然愈来愈重,但他仍然拚尽最后元气,支持身子,不厌其烦的纠正我的错误,一直耗去大半个时辰,才算把四笛正用学会,但那每攻一笛中暗藏的四个变化,却仍然无法领会,可是师已是难再支持下去,处在这等情势之下,不仅我急,就是师父那痛苦神情之中,亦满是焦虑之­色­。

最后,师父不再让我练习,只让我静静的坐他身侧,听他讲述要诀,勉强把那‘夺命四笛’的反覆变化讲完,人就合上了双目,临死之际,伸手指着他卧室一角,我正等搜查恩师所指之处,忽听师父轻轻叹息一声,转脸望时,师父不知在何时,又睁开了眼睛,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师父已抢先说道:‘我死之后,你就把我尸体,埋葬在寒云谷口那座石井之中,但必需用山石把井口填平,以免我身受剧毒,遗害人间…。’恩师话到此处,又合上了眼睛,但我看他神态表情,似是言未尽意,果然过了一阵,他老人家又睁开眼睛说道:‘从今之后,不许你再和二师叔弟子,常在一起玩耍,必得把毕生­精­力,用在­精­求笛招之上,要知七十二式‘大罗笛招’已尽被你千愚师叔研创出了破解之法,只有那‘夺命四笛’他还无能破解,但以他才智,只要能窥得你练习一次必然能悟出破法,是以,你今后练习‘夺命四笛’之时,必得找一处隐密地方才行,唉!此事关乎今后武林劫运,你如不能听我遗言,三十年后武林必将惨遭浩劫,你周师叔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内,也要毒发身死,她由寒云谷奔回住处,多耗了不少时间,但愿皇天见怜,多助她一刻寿命,使她能把那‘奔雷三剑’传给你师妹,铁笛、神剑虽然各极其妙,但如论笛剑绝招‘奔雷三剑’却大过‘夺命四笛’等下我气绝后,尽快把我尸体投入谷中石井,然后再去谷外迎你师妹,我料你青茵师叔死后,你静心师妹来找我求救,你在路上迎截住她,不妨把她奚落一番,使她心中恨你愈深愈好……。’

恩师仍然未把胸中之言说完,人却闭目而逝,我直等他老人家完全气绝,才依遗言,把他尸体投入谷中石井之中,然后出谷,向青茵师叔的静修之处奔去,果然在白象崖下,遇上了你。”

静心道:“你当时就遵照大师伯遗言,把我奚落了一番!”

罗乙真笑道:“恩师遗命难违,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静心叹道:“过去之事,也就罢了,只不知你何以知道的这样详尽?”

罗乙真道:“我当时故意和你打了一场,又故意的装做十分冷酷,把你气走,就重返寒云谷中,心中又急又痛,恨不得立时去找你解释一番,求你谅解,但转念又想起恩师素来仁慈,从不随便说,那临死之际谆谆告诫之言,必然有极大作用,才又勉强忍了下去,转脸见千愚师叔手着破解‘流云剑法’和‘大罗笛招’之学的册子,仍然放在那里,不觉惹起了我的怒火,用火烛把两本册子一齐烧掉,那册子之上,本有剧毒,纵然刊载有绝学,也不宜让它流毒害人。”

静心道:“以后呢?千愚师叔来过咱们黄山没有?”

罗乙真道:“千愚师叔是否来过黄山,很难论断,但他那求破二师叔‘奔雷三剑’和家师‘夺命四笛’的心愿,只怕不会改变,可惜一代绝才,只因负一时之气,竟把一生岁月,埋葬在深山大泽之中,江湖上虽然传出‘神龙’‘飞虎’‘灵蛇’三部宝箓,是出自千愚师叔之手,但眼下还没有确切之证明,廿年前‘九­阴­蛇母’莫幽香,出没在江湖之上,闹得天翻地覆,江湖就传出莫幽香的武功,是得自灵蛇宝箓,这才启动我的好奇之念,重入江湖去查访莫幽香的来历,我原先存心,只是想暗中探视她的武功,究竟是哪家路子,不敢相瞒师妹,家师遗留的那部‘大罗笛招’之中,也暗记了千愚师叔得意的六合扇法招数,不过,记载得并不完全,我因好奇之心,曾经用心学习了一段时间……”

静心Сhā嘴道:“‘千愚书生’既称上一代绝才,想那六合扇法定然­精­妙无比!”

罗乙真淡淡一笑,道:“你我看去,那六合扇法招数,虽然诡异难测,但究竟不如‘大罗笛招’扎实,自然更不及青茵师叔的‘流云剑法’了,这套扇法如在千愚师叔手中施出,威势也许不同,因他所学广博,运用起来,可以随心变化,混杂入其他手法,那就不可同日而语,或是那套扇法因记载不全之故,难已看出­精­深之处,总之,六合扇法虽然奇奥,但却源流旁门,不能算武术正宗。”

静心微微一笑,道:“待你有兴之时,不妨施用六合扇法,和流云剑交手几招,使我领教一下‘千愚书生’的绝学?”

罗乙真听她开口“千愚书生”闭口“千愚书生”从不愿加称师叔二字。

知她心中对他的成见很深,想必是青茵师叔中毒之后,余恨难平,遗言之中,对“千愚书生”很多不满之处。

以致影响静心,也对姬风啣恨甚深,是以,不肯加称师叔二字。

当下微微一笑,岔开静心问话。

接道:“哪知一访之下,才知道莫幽香恶迹无数,搅扰得武林同道神鬼不安,这才改变了心意,邀约她来黄山始信峰一较武功,那时,她正在狂焰嚣张之时,目空四海,果然依约而来,我们动手了两百余招,仍然未分胜败,我因存心追查她武功源流,故意和她游斗,逗她施出全身本领,那女魔头武功,也实在不可轻视,三百招后,不但攻势不减,反而愈来愈加凌厉,迫得我不得不以全力相搏。”

静心道:“三百招,耗时不算太短,你也该看出她武功的来路了,是不是‘千愚书生’一源?”

“瞎仙铁笛”罗乙真,忽然长叹一声……又道:“说起愧惭得很,耗斗了三百招,我还是无法看出她武功源流,但从出手诡异上讲,却很近千愚师叔一脉,但她却无一招,和家师所记载的六合扇招一样,动手之前,我还未动杀她之念,后来见她对我攻势,尽是指袭致命要害,又觉她武功太高,如不及早把她除掉,只怕流害武林更大,这一转念,引起了我的杀机!”

说此一顿,端起面前酒杯,敬起酒来。

这一件武林中传说纷纭的疑案,即将在“瞎仙铁笛”口中揭穿之时,他却忽然停口不说了。举起酒杯“请啊!”“请啊!”的敬起酒来。

陆天霖、方云飞虽都急于要听下文,但却不便急急追问,只得举杯相陪。

哪知罗乙真饮乾面前酒杯,竟又拿起筷子,分尝各­色­海鲜。一面吃,一面不停称机贞儿的烹饪手法高明,似是不愿再接下去。

陆天霖为人持重,想他到此不言或有什么苦衷,也就罢了。

方云飞却忍耐不住,因为这件疑案一直在江湖上传诵不息,莫衷一是,现下即将揭穿,心中如何不急?他忍了又忍,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前辈邀斗‘九­阴­蛇母’一事,在江湖上传诵难止,有人说,莫幽香被老前辈打下绝峰,摔个尸骨无存,但也传言说莫幽香逃出老前辈手下,隐藏在深山大泽之中,埋首研究武功去了,此事真象如何?传说大不相同,尚望老前辈能予赐告经过……”

“金翅大鹏”话未完,罗乙真忽然投筷笑道:“瞎老儿虽然动了杀机,但仍被她逃出手下,负伤而去。”

静心一皱双眉接道:“我也闻得‘九­阴­蛇母’莫幽香的恶名,闹翻了半边天,江湖上黑白两道闻名丧胆,你既动了杀她之心,为什么又放她逃走?”

罗乙真道:“我不是放她,而是被她逃掉,她被我一掌击在左肩,由始信峰跌摔下去,哪知到了峰腰之时,刚好有一大蛇由山壁间蛇|­茓­探首而出,被她一把抓住了蛇身,藉势稳住身子,隐入蛇|­茓­,那悬崖立壁如削,连一株突生的矮松也没有,我虽有除她之心,却没法攀到那峰腰蛇|­茓­之处,待我采来山藤,冒险由峰顶垂下,搜寻蛇|­茓­,她已负伤逃走,原来那蛇|­茓­通往始信峰后一处谷口,我追到谷口时,她已不知去向了。”

静心道:“她既身负有伤,料也跑不了很远,你怎么不追呢?”

罗乙真笑道:“莫幽香狡猾得很,大概她已看出我必予除她的用心,是以在出了那谷口之后,故布了很多疑阵,害得我白白追?了两天,仍被她逃了出去,这一阵虽未能把‘九­阴­蛇母’除掉,但却给了我莫大警惕,不管莫幽香是不是千愚师叔一脉,但她那一身武功,却是不可轻视,假如千愚师叔一旦重入江湖,找上黄山,我们如束手就缚,有损家师和青茵师叔威名,如果和他动手,又怕不是敌手,他虽是长辈之尊,但因生­性­冷傲,只怕对我们下手,一样毒辣,那生死之事,虽不放在我心上,但如使黄山绝学‘大罗笛招’失传,那实在是愧对恩师,因此,自和莫幽香比拚之后,我就潜隐在一处人迹难到的秘谷,重新研求那‘大罗笛招’费时五年,才穷通那‘夺命四笛’变化。”

静心道:“我耗去八年时间,才得通‘奔雷三剑’你能在五年内穷通了‘夺命四笛’比起我快了三年。”

罗乙真笑道:“据家师在‘大罗笛招’记录遗言,说:‘奔雷三剑’虽比‘夺命四笛’少了一招,但其威势却要比‘夺命四笛’强大很多,八年能通,亦算是难能可贵了。”

静心微微一笑,道:“‘千愚书生’从未见过那‘夺命四笛’和‘奔雷三剑’纵然是一代天骄绝才,只怕也难穷通‘夺命四笛’和‘奔雷三剑’变化!”

罗乙真道:“唉!千愚师叔是否已研创出破解‘夺命四笛’和‘奔雷三剑’的武功,眼下还很难说,不过他手着的‘神龙’‘飞虎’‘灵蛇’三部宝箓上记载的武功,定是异常惊人之学,虽未必有克制‘夺命四笛’和‘奔雷三剑’的记载,至少应是‘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的神奇招数,此后又不断­精­益求­精­,想必更为­精­奥之作,以他绝世才华,又集中毕生­精­力求成,自会有极高的成就,即让无破解之法,亦必有压制之能,一天不看到三部宝箓,我心中就一天难安。

自和‘九­阴­蛇母’比武之后,此念更在心中滋长作祟,所以,我才痛下决心,找一处幽静的山谷,隐居起来,苦研‘夺命四笛’那五年时间,对我的帮助很大,也使­性­格有了极大的转变,武功愈是­精­进,愈觉着自己所学有限。

这次我敢冒走火入魔之危,闭关十年,以求先师遗传的无极气功,进达另一境界,也是得力在那幽谷中隐居五年时间中悟出的道理,像我这等愚笨之人,竟也能在用心­精­研之下,悟出那‘夺命四笛’的奥妙,何况千愚师叔乃武林中一代绝才,他把一身武功,分录成‘神龙’‘飞虎’‘灵蛇’三部,而不肯把它录合在一起,去芜存菁,使其成为一部武林奇书,想必是顾及到得到宝箓人的智慧才气,恐怕不足悟透全书内容,故而把它由一分为三本,各有其独特的作用,以便使那得宝箓之人,能有充裕的时间,来求某几种绝学大成。”

静心道:“我们虽无‘千愚书生’之才,但亦不能算平庸之人,既共蒙恩师授予要诀,还穷了数年之功,才把‘夺命四笛’和‘奔雷三剑’研求纯熟。‘千愚书生’的才智,纵然高出我们很多,但他根本就不知‘夺命四笛’和‘奔雷三剑’要诀,单凭他的才华,想创出制服我们四笛三剑的­精­奥之学,恐怕他未必能够,是以,我对江湖传言那‘神龙’‘飞虎’两部宝箓,专是克制铁笛、神剑的武功,十分怀疑,我就不信‘千愚书生’真能创出制服我们的本领?”

罗乙真也不再和她辩论。微微一笑,道:“在未见那‘神龙’‘飞虎’两部宝箓之前,此种传说,只能以半信半疑的态度视之,但我们却不能不提高警觉。”

静心忽然一皱眉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多了一件心愿,大师伯和我师父既都死在‘千愚书生’的诡谋,咱们难道就不闻不问吗?”

罗乙真道:“你想替两位老人家报仇,是也不是?”

静心微微一耸双眉,答道:“如果‘千愚书生’还在人间,我必将使他溅血剑下,如果他已经死去,我也要追出他所着的三部宝箓,付之一炬,以慰大师伯和师父在天之灵。”

罗乙真轻声一叹道:“两位老人家虽然是死于千愚师叔的毒谋之下,但如不是两人比武互伤,内腑巨创未愈,千愚师叔也未能毒得死两位老人家,这件事发生在千愚派人送来毒书的三日之前,家师和二师叔互以‘大罗笛招’及‘流云剑法’切磋武学,两位老人家本想这两种武林绝学,各极其妙招数之中,印证求进,创笛剑合一的武功。

因为那‘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都已被千愚师叔悟出破解之法,如能把剑笛印证合一,或可使千愚师叔白费一番心血,哪知‘流云剑法’和‘大罗笛招’已是极­精­之学,克敌变化,无不恰到好处,一时间想要把两种并世绝学,融合贯通,自非容易之事。两人印证半日之久,才把剑笛融合一招,两位老人家愈觉剑笛合璧艰难,也愈佩服千愚师叔之能,两位老人家比武到深夜二更时分……”说至此,忽然黯然垂头,长叹一声,眼眶中忽现泪光。

静心道:“大师伯和师父随时都可碰面,何以要连夜印证武功,难道明天再比,还会迟了不成?”

第十四回

侠骨成尘堪嗟师门长恨事

含嗔索战剑气重腾白象崖

罗乙真道:“凡是学武之人,大都潜藏着强烈的争胜之心,以家师和二师叔相交之深,仍难免生出争强之意,两人本来是印证武功,哪知经过了一阵比武之后,因无法分出强弱,竟然各以凌厉的招式求胜,但两位老人家功力悉敌‘流云剑法’和‘大罗笛招’又是各极其妙之学,由午至夜,仍无法分出胜败,后来,青茵师叔忽以‘奔雷三剑’的招数,猛攻家师,家师在骤不及防,被二师叔剑锋划及左臂,情急之下,亦以‘夺命四笛’反击青茵师叔……”

静心惊道:“我师父被大师伯伤了?”

罗乙真满脸凄伤,叹道:“家师‘夺命四笛’和青茵师叔的‘奔雷三剑’都是极猛的进攻招术,出手一击,石破天惊,二师叔在剑伤家师之后,大概心中十分不安,一个失神,吃家师一笛点中左肩……”

静心冷笑一声,接道:“大师伯手段好辣,我师父伤得定然不轻?”

罗乙真语气虽仍十分平和,但须发却微见颤抖,显然,他内心异常激动。

只是他控制得宜,不留心很难看得出来。

只听他轻喟一声,接道:“家师这一击虽然迅快凌厉,但出手用力,却是极有分寸,二师叔虽被点中左肩,但她人并未受到什么损伤,不过家师这一招,却招惹起了二师叔的豪兴,笑对家师说道:‘江湖之上,都称我们铁笛、神剑、一摺扇。‘大罗笛招’‘流云剑法’和六合扇招,都被称为江湖间绝无仅有之学,其实呢,三弟那六合扇法,根本就无法列入武林绝学,真正的说来,也就是你的‘大罗笛招’和我的‘流云剑法’才能算武林两绝。’”

静心道:“我师父说得不错‘千愚书生’那六合扇法,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出奇的武功。”

罗乙真道:“当时家师,虽知二师叔说得不错,但并未随声附和,只是点点头,笑了一笑,哪知这一笑,却引起了二师叔的误会,随提再和家师比武之求,并指定要用‘奔雷三剑’和‘夺命四笛’动手。”

静心听得微微一怔,问道:“大师伯和师父身上都受了伤,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就又动手,而且又限定用‘奔雷三剑’和‘夺命四笛’交手;想那‘奔雷三剑’和‘夺命四笛’乃‘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中极­精­奥的招术,两位老人家又都是功力异常深厚之人,以这等绝学相搏,一个收势不住,伤了对方,如何是好?”

罗乙真叹道:“家师也是这等说法,无奈青茵师叔非坚持要比试不可,她说:‘大罗笛招’既无法与‘流云剑法’分出高下,不妨各以剑笛绝招一分强弱‘奔雷三剑’和‘夺命四笛’都是各极奇奥的武学,正好用来一试,只要咱们各自小心,点到就收,不要存伤到对方之心,量也不致伤人,家师在二师叔坚持之下,只得答应下来,两位老人家随以‘奔雷三剑’和‘夺命四笛’相搏,那场比武,我虽然没有亲目所睹,但家师所留‘大罗笛招’注解中,记录得却非常详尽,青茵师叔一出手,就是‘奔雷三剑’中招数,剑势如排山倒海般,猛攻家师;家师在迫不得已之下,只得以‘夺命四笛’抵挡二师叔的攻势,以家师和二师叔相交之深,自不会持有挫辱和伤损对方之心,可是两位老人家在动手之时,忘了那‘奔雷三剑’和‘夺命四笛’都是极厉害的攻敌绝学,一出手,很难自制,动手三招之后,二师叔和家师都已无法控制那笛招剑势,本是切磋武学,到后来竟变成真的以命相搏,二师叔‘奔雷三剑’威势奇大,攻势凌厉无匹,家师一个失神,被二师叔宝剑迫落手中铁笛。”

静心叹息一声,接道:“这么说来,是大师伯伤在我师父手中了?”

罗乙真黯然一笑,道:“在那等生死交关之际,纵是生­性­沉稳之人,只怕亦难免惊慌失神,家师手中铁笛,被二师叔宝剑迫落,心中惊急之间,不得不求自保,右腕一振,打出劈空掌力,向青茵师叔击去,如果青茵师叔在迫落家师手中铁笛之后,及时向后跃退,自不难避开家师一记劈空掌力,哪知二师叔目睹迫落家师手中兵刃,心中顿生愧咎之心,因而藉势一偏手中宝剑,未曾向后跃退,反而伸手相扶,这一来造成大错,二师叔在全无防备之下,被家师掌力击中前胸,震伤内腑,当时口喷鲜血……。”

话至此处,忽听静心冷冷的哼了一声,却未接口。

罗乙真仰脸望天,长长地吁一口气。

接道:“二师叔在中了家师劈空掌力之后,人大概已经有些昏迷,飞起一脚,踢向家师小腹,当时家师正在惊悔之中,哪里还有戒备之心,这一脚踢得准确至极,当场把家师震飞出一丈多外,肠折血翻,气闭人晕……。”

静心幽幽一叹。

接道:“本是切磋武学,怎生造成这等凄惨之事?”

罗乙真道:“青茵师叔虽然看出家师被她一脚踢得晕在地上,只是自己内腑之伤,亦很惨重,又在伤后奋力一击,致使伤势加速发作,当时情景,二师叔纵然有心救援家师,但亦无力,只得先自静坐运气调息,所幸两位老人家内功­精­湛,待二师叔调息完毕,家师亦清醒过来。”

静心道:“大师伯清醒之后,定然要责怪我师父下手太辣?”

罗乙真摇摇头,笑道:“家师清醒之后,并未责怪青茵师叔,运气调息一阵,相视一笑分手,二师叔受伤虽重,但比起家师要轻得多,两日之后,就去探望家师伤势,那时,家师正在静坐调息,二师叔没有惊扰家师用功,只把我叫到一侧,问了家师两天中生活情形后,就悄然而去,我当时并不知道二位老人家比武互伤之事,只觉着师父这两天来,生活和往常有点不同,两日夜一直未出过房门一步。就在青茵师叔走后不久,家师突然出了静室,问我二师叔是否来过,我自然不敢隐瞒,答说二师叔刚去不久,师父也不多问,淡淡一笑,又回静室,次日中午时分,千愚师叔就派人送来了两本册子,那两本册子,都经用很厚的竹纸,密封起来,上面分写家师和二师叔名字,家师不便个人启阅,立时派我去请青茵师叔,两位老人家见面之后,亦未谈起比武互伤之事,相对而坐,分头启阅密封翻阅千愚师叔手封那两本破解‘大罗笛招’和‘流云剑法’的记载,想不到,三师叔竟在那册页之上,附上剧毒,致害得两位老人家,中毒而死,这些经过,我本和你一样的不知底细,直到我寻得家师遗著‘大罗笛招’注解,才知道这般经过。”

静心长长叹一口气,道:“如非‘千愚书生’暗在那两本册子中附上烈­性­毒药,大师伯和家师虽然都受有内伤,但也不致于撤手而逝,算来算去,这笔账还是该记在‘千愚书生’头上,哼!如果他还活在世上,我必要让他试试‘奔雷三剑’的威势如何?如果他已死去,真的遗著有‘神龙’‘飞虎’‘灵蛇’三部宝箓,我必要亲手把他那三部号称宝箓的遗著毁去,才甘心。”

罗乙真笑道:“家师‘大罗笛招’注解之上,再三强调‘千愚书生’之能,自非故意颂扬他的才华,这几十年来,我们虽然穷尽智能,深求武功奥秘,但千愚师叔只怕也在刻意求进,以他绝代才华,绝非我们能及,如果千愚师叔仍然活在人世,我们自然非他敌手,如果他真的遗留了三部宝箓,那上面记载武功,定都是极其深奥之学。”

静心脸­色­一变,道:“罗兄不要太长‘千愚书生’威风,我就不信他真有那等绝世之才?一见对方武功,就能想出破解之法,即使他真有睹技能破之才,也未必能索想出破解家师传下的‘奔雷三剑’。”

罗乙真淡淡一笑道:“‘奔雷三剑’虽是剑术中­精­奥招术,但也不能说那三剑就是旷古绝后之学,青茵师叔是何等英雄?但他对千愚师兄之能,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管如何,咱们不能心存轻视千愚师叔之能。”

静心听罗乙真只管称颂“千愚书生”之能,不禁心头火起。

冷笑一声,道:“你要是害怕‘千愚书生’大可不必视他为敌,家师在仙去之时,也曾留过遗言,告诉我几时穷通‘奔雷三剑’就可代她报仇,她老人家说的仇,自是指‘千愚书生’而言,大师伯留在‘大罗笛招’上的遗墨,未免太过自贬,字字称颂‘千愚书生’实使人难解他老人家用心何在?哼!你心中害怕,尽请选一处绝壑秘谷,躲避起来,待我手诛师父大仇之后,你再出山也不迟。”

罗乙真虽然闭着双目,但一听静心讲话口气,已知她心中十分激动。

心知再说下去只怕要闹个不欢而散。

心念一转,故意岔过话题,道:“千愚师叔是否真有家师在‘大罗笛招’附注上所说之能,先不必去管它,但三师叔身负绝学,却是人所皆知之事,只要咱们设法取得武林中传言的三部宝箓中一部,就不难找出千愚师叔武林源流,然后再想破解他的武功,如果不得这三部宝箓,找不出三师叔的武学源流,自难筹出破解之法。”

静心忽然站起身,拉着贞儿……。

脸­色­十分严肃的说道:“罗兄这等怯怕‘千愚书生’实大出我意料之外,不敢相瞒,家师弥留之际,曾再三告诫我说,要我替她报仇,虽然她未说出仇人姓名,但除了‘千愚书生’之外,又有谁呢?我这次由南海归来,第一个心愿,就是想请罗兄和我一起远奔南荒,寻找‘千愚书生’的隐居之处,好替我师父报仇,但罗兄满口不绝的称颂其人之能,自然不会答应我的请求,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只有各行其是了。”

正当两人论谈往事之际,突闻一声悠长清越的长啸,划破夜空传来,倏忽之间,就到数十丈远近。

罗乙真、静心道姑闻得啸声之后同时脸­色­一变,不再论谈往事。

凝神静听那划空啸声。

但闻那啸声混入万壑松风之中,满山飞绕,忽远忽近,忽而凄厉刺耳,忽作龙吟虎吼,听上一阵,愈使人分辨不出是人是兽。

“瞎仙铁笛”轻轻一叹,道:“来人内功,十分­精­深,必是江湖中有名人物。”

静心突然长长吸一口气,仰脸一声清啸,但闻啸声扶遥直上,袅袅散入夜空。

和啸之声一起,那满山长啸,突然中止……片刻之后,忽闻大笑贯耳,一个身着青衫、背负长剑老叟,踏花凌波而来,直对几人停身的大岩石上奔来,行动迅快绝伦,片刻间已到数丈之外。

这时,陆天霖、方云飞都已看清来人相貌,不禁失声惊呼道:“东岳散人!”

只听那青衫老叟,冷笑一声,答道:“不错,正是老夫……”

话未说完,人已跃登上陆天霖、方云飞停身的大岩石上,接道:“很好!很好!你们都在这里,倒省了老夫不少奔跑之苦。”

静心忽然挺身跃起,双目神光如电。

望着“东岳散人”怒道:“唐一民,这白象崖下,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东岳散人”目光缓移到静心脸上,冷笑一声,道:“恕在下眼拙,不知鹤驾怎么称呼?”

静心道:“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但这白象崖十里之内,不准任何人称能撒野,你要不相信,就不妨试试?”

“东岳散人”脸­色­一变,正待发作……“瞎仙铁笛”罗乙真忽然站起身子,笑道:“在下久闻唐兄大名,不知到兄弟这白象崖下有什么贵­干­?”

唐一民本和罗乙真有过数面之缘,听完话,纵声一阵长笑,道:“罗兄乃一代大侠,受天下武林同道敬仰,兄弟风尘草莽,今日能再见侠?,实是荣幸无比。”

罗乙真微微一笑,道:“唐兄盛名卓著,江湖之上,谁不知‘东岳散人’之名?难得大驾到此,请来共饮一杯水酒如何?”

唐一民脸­色­一沉,冷冷地答道:“承蒙过奖,兄弟愧不敢当,黄山白象崖,和东岳‘红叶谷’遥遥相隔数千里,井水不犯河水,不知罗兄何以遣派门下弟子相犯?把兄弟数十年辛辛苦苦设立的一点基业毁去,尚望还给兄弟一个公道!”

说完话,一道冷电般的目光,扫过“虬髯神判”。

投注在陆、方两人脸上,月光下,隐隐可见他眉宇间露现着杀机。

罗乙真已从傅玉琪口中,得知了诸般经过,知他有了误会。

仍然面带微笑,心平气和的说道:“别说我瞎老头子没有派过弟子,去唐兄‘红叶谷’中惊扰大驾,就是确有其事,只怕也毁不了唐兄‘红叶谷’基业,唐兄暂请息怒,坐下来吃杯酒,瞎老头子还有话说。”

唐一民不待罗乙真把话说完,冷笑一声,接道:“罗兄被尊为武林一代宗师,哪里能把兄弟放在眼中,别说罗兄,就是罗兄门下弟子,也未把我唐某人放在眼中,哈哈,老夫虽是山野草莽之人,但就目前江湖而论,敢藐视于老夫之人也不太多,如非罗兄示意,量你门下弟子也不敢在老夫面前那等放肆,但老夫仍然看在罗兄面上,薄施惩戒,就放他下山而去,想不到他们竟敢趁老夫下山机会,把我‘红叶谷’基业毁去,不但把我养的虎猿杀伤逐散,而且又把我留守在谷中的女弟子掳走。”

“虬髯神判”耳聋口哑,虽然看“东岳散人”神­色­不对,但却苦于听不出他说的什么?

傅玉琪一听说慧儿失?,不禁大吃一惊,急的截住了“东岳散人”的话。

接道:“怎么?我妹妹不在‘红叶谷’中了,我们离开东岳之时,她还好好的留在谷中,说要等你回谷……”

“东岳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声若龙吟,四震的四山回鸣不绝,傅玉琪未完之言,全被他那大笑压制下去。

但闻笑声愈来愈响,震得人两耳长鸣。

陆天霖、方云飞逐渐感到那笑声,不但响回四山,而且荡人心神,觉出不对,时间已迟,只觉一阵心跳,不自觉跳起身子。

忽见罗乙真举起手中铁笛,放在­唇­边,袅袅而起,混入那长笑声中。

那笛声初响之时,声音十分低弱,片刻之后,忽然转强,金声玉振,杀伐隐隐,那长笑之声,逐渐被那拔高笛声压制下去。

忽然长笑声住,笛音随落。

“东岳散人”拔出背上长剑,指着罗乙真道:“你们弟子已然承认,到过我‘红叶谷’去过,罗兄还狡辩什么?”

罗乙真连受“东岳散人”撩拨,脸上亦微微变­色­,但却强忍一口怨气,没有发作出来。

静心早已怒火攻心,但因罗乙真一直隐忍未发,事不关己,倒不好抢先发作,勉强按着怒火,静坐一侧。

只见傅玉琪拔出背上银笛,跃挡师父面前。

道:“不错,我们确实到你‘红叶谷’中去过,可是我们到达‘红叶谷’时,你那虎猿早已被人打伤逐散,花树阵图,亦早就被人破去,我们不但未毁你‘红叶谷’中一草一木,我陆伯父反帮忙救助你谷中一位身受重伤的盲目老人,只是他受伤过重,又不肯听我伯父之言养息,致伤发而死……”

“东岳散人”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是我唐某人冤枉几位了?哈哈!但我‘红叶谷’外,早书警语,未得允准,不能擅入谷中一步,就算你所言非虚,没有损伤我‘红叶谷’中一草一木,但只擅入我谷中一项,已是罪不可恕了。”

陆天霖起身对唐一民一个长揖,笑道:“老前辈望重四海,我等纵然胆大,但也不敢擅闯禁地,但因事出无奈,才不得不冒违背老前辈留示警语之险,进入‘红叶谷’中……”

他简略的说明几人入谷经过。

这中间陆天霖故意把那身披白巾的半­祼­少女,说的神龙活现,并把她和傅玉琪一段相处经过删隐过去。

果然“东岳散人”听得一番话后,神­色­缓和了不少,微微一皱眉头,问道:“那女人有多大年纪,相貌如何?”

陆天霖道:“姿容绝世,妖艳动人,身披白巾,半­祼­玉体,但却无法看出她的年龄,大概总在廿岁以上?”

唐一民脸­色­一沉,冷冷的追问道:“那女人可有什么特别地方?”

陆天霖微微一怔,道:“没有!”

唐一民忽然纵声大笑道:“好啊,老夫倒几乎被你蒙骗过去了!”

方云飞怒道:“我大哥所述经过,句句是真实之言,哪个蒙骗你了?”

唐一民冷冷答道:“以他所述那女装束,除了‘玉蜂娘子’之外,遍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但那‘玉蜂娘子’早在十几年前已被我剑伤额角,当震内腑,身负重伤逃走,纵然她还活在世上,把内腑重伤调息养好,但那额角疤痕,必然无法治好,那女人既无特征,想来必非‘玉蜂娘子’。但江湖之中,除了‘玉蜂娘子’之外,还未有第二个人,学她那般装束。”话至此处,双肩微一晃动,人已欺到陆天霖和方云飞之间……左手疾伸,扣住陆天霖左手脉门,右手长剑一挥,压在方云飞肩上,冷笑几声,道:“哼!若再不肯以实言相告,可别怪我下手狠辣了。”

他这欺身一跃,伸臂摇剑,动作迅快绝伦,陆天霖和方云飞警觉要躲之时,已被手扣脉门,剑架颈上。

傅玉琪本早已拔笛蓄势戒备着“东岳散人”施袭,只因他动作太快,一时间措手不及,待他纵身施救,时间上已晚了一步。

但听“东岳散人”一声冷笑,扣制陆天霖腕上的左手,微微加力,向前一带,陆天霖身不由主的向前一倾,正好向傅玉琪破空袭来的银笛迎去。

傅玉琪蓄势而发,本极迅速,唐一民那一带之势,又是恰到好处,眼看他手中银笛就要击在陆天霖头上……蓦见傅玉琪双腿一收,悬空一个觔斗,向后翻退五尺,身子直向水面落去,足点浮花,二次跃起,又向“东岳散人”攻去。

就这一缓气的工夫,唐一民已缓过手脚,一抬右腿,用膝盖点了方云飞后背“海底|­茓­”

腾出右手,一挥手中宝剑,登时幻出一片剑幕,但闻一声金铁交鸣,笛剑相接,傅玉琪连人带笛,被弹震出去七、八尺远。

只听一声娇叱,贞儿拔出身背宝剑,振臂跃起,衣袂飘风,寒芒电奔,猛向“东岳散人”攻去。

唐一民连声冷笑不停,看也不看贞儿一眼,彷若无事般,举起手中宝剑,随手一封。

贞儿目睹傅玉琪被他一剑弹飞起来,知他内功深厚,绝非自己能敌,她本是心机异常灵敏之人,跃起出剑,已想到不能和人力拚。

是以她攻势虽快,但力道却用得很有分寸。

一见对方挥剑接架,立时一沉玉腕,让过敌锋,随着下落身子,一招“金盘献鲤”疾向唐一民刺去。

这一招变化,本极诡异,贞儿事先已想得好,在她心里,纵然不中,至少会把对方迫退两步。

自己只要能脚踏对方停身的突岩之上,再施展师门‘流云剑法’和配合傅玉琪‘大罗笛招’和他缠斗。

这两种并世绝学,联手相攻“东岳散人”本领再大,只怕也未能招架得住。

她想得到是满好,可惜对手“东岳散人”这一代武林怪杰,不但十三式伏魔剑­精­奥难测,而且内功深厚,见闻广博,对敌应变,实非一般武林人物可比。

贞儿这一剑攻势虽然用的出人意外,但如何能困扰住“东岳散人”?

只听他冷冷说道:“好狡猾的小鬼,还不给我撒手?”

右手长剑忽的向下一卷,疾向贞儿剑上碰去。

贞儿吃了一惊,暗道:“这老魔头真箇名不虚传……”

心念还未转完,忽觉一股强大潜力,直逼过来,手中宝剑,已不受自己控制,脱手欲飞,知如不撤手丢剑,只怕要受重伤!

只得一松手,丢了手中兵刃……月光下,但见一道寒光飞起,破空直上,直升十丈高低,才力尽下落。她在松手丢剑之后,全身压力忽减,一点水面浮花,跃回师父身侧。

傅玉琪也早被“瞎仙铁笛”唤回到身边。

两人先后向“东岳散人”施袭之时,罗乙真和静心均未喝止。

直待两人先后败退下来,罗乙真才一拂颚下雪白的山羊胡子,笑道:“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儿,竟敢在唐兄面前放肆,只是有劳唐兄出手教训他们一番,我瞎老头这里谢谢啦!”

唐一民听完话,突然一皱眉头,沉忖不语。

他本是心思机敏之人,从罗乙真几句话中,已听出对方苦心。

虽明知门下弟子不是自己敌手,而不加喝止,放任两人败在自己剑下,无非是使自己知道,以其门下弟子之能,绝不能把“红叶谷”搞一个天翻地覆。

心念一转,正待放了“圣手医隐”和拍活方云飞的|­茓­道……突然闪掠过和“虬髯神判”

龚奇一段比剑经过,力斗数百合,无法分出胜败,最后,迫得自己以十三式伏魔中绝招,贯注内家和他硬拚,才把“虬髯神判”制服。

如以他之能,对付崔源,自是不致落败。

再合傅玉琪、陆天霖等之力,更加上陆慧内应,不难把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红叶谷”

毁于一旦。

要知“东岳散人”乃生­性­多疑之人,再加冷傲之癖,做事最是任­性­,宁愿错伤好人,亦不愿放过一个仇人。

崔源之死,虽使他伤心,但最使他痛惜的,还是他数十年来存心求得的一部宝箓之念,因崔源之死,而告绝望。

他为求得那部宝箓,不惜用残酷绝伦的毒手,点瞎崔源双目,然后又把他囚在“红叶谷”中一座石室之内,苦苦折磨他数年之久。

虽然崔源始终未承认身怀宝箓。

但他一直未消疑心,看硬逼不出,改作软求,把崔源由石室中释放出来,一反故态,处处对他爱护备至。

暗中却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哪知崔源被他点瞎双目,囚入石室数年,折磨刑苦之后,却锻链出深沉无比的城府。

“东岳散人”暗中督视他数年之久,不但没有发现可疑之处,而且也丝毫看不出他有报复之心。

一则因“东岳散人”对崔源身怀宝箓疑心,还未完全断绝。

二则对点瞎崔源双目,囚入石室刑求宝箓之事,自觉愧对于心。

是以,在以后相处岁月之中,对崔源倒是真的很好。

可是崔源已对“东岳散人”恨入切骨,但他自知武功,和人相差很远,报仇之望,绝难实现。

而且双目已盲,纵然藏有奇书,亦无法阅求深造,有心逃走,又怕逃不出“东岳散人”

之手,只得强按心中悲忿,忍辱偷生在“红叶谷”中。

他希能遇上一个投缘之人,把密藏宝箓相赠,让他习得绝学,再替自己报仇。

可是“东岳散人”早已想到这些,把“红叶谷”自划作一块禁地,除了断绝和一切武林中人物来往之外,连一个仆童也不肯用。

这一来,确使崔源一筹莫展,空怀着武林中视若奇宝的异书,竟自难寻到一个承受之人。

唐一民想到求得宝箓的绝望之恨,怒火大炽。

冷笑一声,说道:“我那‘红叶谷’早已划作禁地,江湖之上,谁人不知?罗兄门下弟子,竟敢擅自闯上我‘红叶谷’中,那自然没有把我唐某人放在眼中了?”

静心再也忍耐不住,不待“东岳散人”说完,立时冷冷接道:“你自把‘红叶谷’划作禁地,不准他人擅入一步,可知我们黄山白象崖方圆十里之内,也已划作禁区,不准外人擅自闯入吗?”

唐一民侧目望了静心一眼,道:“可是我唐某人已经闯了进来…!”

静心霍然起身,紧接着道:“闯了进来,你就不要再想出去!”

唐一民仰天一阵大笑,道:“只怕未必能有人拦得住我!”

静心道:“你不信就走一下试试看,能否走得?”

唐一民突然左手加力,只听陆天霖闷哼了一声,登时满头大汗滚滚而下。

罗乙真虽不愿多树强敌,和“东岳散人”结仇。

但见他一味狂妄不减,竟敢在自己面前动手折辱“圣手医隐”不禁心头火起。

双肩微晃,凌空而起,直向唐一民停身突岩之上抢去,口中沉声喝道:“唐兄真要迫我瞎老头子出手吗?”

唐一民反手一剑,划出一片­精­芒,想把罗乙真抢登突岩的来势挡住。

但“瞎仙铁笛”是何等人物?右手铁笛蓦然一招“力拔泰山”但闻一声金铁交鸣,荡开了剑幕,抢登突岩之上,不容唐一民再出手抢攻,铁笛忽的抢攻三招,逼得唐一民回剑封架,左臂藉势下探,拍活了方云飞的|­茓­道。

唐一民封开罗乙真三笛急攻,长剑蓦然反击,右手挥动之间,连攻出四剑。

罗乙真长笑声中,把四剑封闭,退一步,站定突岩一角,说道:“我瞎老头子实不愿和唐兄结仇,快请放了兄弟客人,退出白象崖吧!”

唐一民和罗乙真以最迅快的手法,互攻几招之后,心里都有了数,知道今日遇上劲敌,如真要动手相搏,必然是一次惨烈无比恶战。

但他生­性­冷傲,虽明知没有必胜对方之能,也不肯示弱让步。

冷笑两声,道:“罗兄此言,不觉着太过客气吗?兄弟既然来了白象崖,如不办出一个眉目,岂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罗乙真知他武功,乃当今武林中有数奇人之一,自己已树“九­阴­蛇母”及“关东神魔”

两大强敌,纵然不能和“东岳散人”结交成友,拉他助自己一臂之力,但亦不愿开罪于他,多树一个强敌。

强按怒火,笑道:“那以唐兄之见,该怎么办呢?”

唐一民道:“看在罗兄份上,兄弟不为己甚…”

他回顾了陆天霖和方云飞两眼,接道:“这两个人擅闯兄弟的‘红叶谷’我要把他们带回东岳,依兄弟自订的条律处置,至于罗兄门下弟子,请罗兄自行决处,兄弟回转东岳之后,追查毁去‘红叶谷’的正凶主犯,如果确和罗兄门下无关,兄弟自不敢再来惊扰罗兄的清修了。”

言下之意,如果查得“虬髯神判”和傅玉琪牵扯上捣毁“红叶谷”之事,还要重来黄山白象崖找“瞎仙铁笛”算账。

静心因见罗乙真已经出头,此事又和自己无关,不便多所作主,尽力按耐着忿怒之气,但见罗乙真处处示弱让步,委曲求全,更是生气。

再加上“东岳散人”的狂傲神态,再也忍不住……突然一耸眉,冷笑一声,道:“哼!

罗师兄,想当年钟师伯活在世上,是何等的英雄豪杰?以七十二式‘大罗笛招’威震大江南北,凡是武林中人,谁不敬仰大师伯的武功?罗师兄纵然已修为到无嗔境界,也应替大师伯的威名想想!这般的懦弱怯敌,一味忍辱求全,只不过徒受人家冷讽热嘲而已,假如你怕人家十三式伏魔剑法厉害,那就早些退避三舍,待在家中,不要出来。”

她心中忿怒已极,出口之言不肯替“瞎仙铁笛”留一点余地,心想定要激起他心中怒火,教训“东岳散人”一顿。

哪知罗乙真毫不动怒,仍然心平气和的笑道:“古今以来,不知有好多风尘奇人,江湖豪客,都为负一时之气,造成惨剧,事后想来,悔恨莫及,我瞎老头子已是古稀之年,纵然埋骨在这‘红花潭’中,夫复何恨?”

“东岳散人”截住了罗乙真的话,冷笑道:“大丈夫生死何足挂心?难道罗兄就认定我唐某人不是敌手吗?”

罗乙真道:“我瞎老头子几句话,实是肺腑之言,唐兄不要误会才好。”

唐一民怒道:“罗兄少逞口舌之利,哼!别人怕你七十二式‘大罗笛招’但我唐一民却是不怕。”

罗乙真看“东岳散人”字字逼人,句句不留余地,亦不禁心中有些生气。

一耸双眉,手拂颔下的山羊胡子,正待发作,忽听静心怒道:“我久闻东岳唐门十三式伏魔剑法,­精­妙绝伦,天下无双,只怕传言就未必如真?”

唐一民忽然一跃而起,一挥手中长剑,登时寒光电奔。

接道:“不信你就接我几招试试!看看是不是徒有虚名?”话刚出口,剑势已刺静心咽喉。

静心冷笑一声,拗步转身,轻轻一让,把一招迅如雷奔的剑势避开,右手伸动之间,宝剑已到了手中……反手一招“神龙出云”答道:“十三式伏魔何足为式?别说几招,就几百招、几千招,也算不了什么!”

唐一民挥剑架开静心一剑反击,随即施展开长剑,以快速无比的凌厉攻势,刹那间,白光飞绕,猛向静心道姑攻去。

静心看“东岳散人”出手几招,不但奥妙难测,而且内功­精­深,实非一般武林人物可比。

见猎心喜,斗志忽增,右手宝剑在胸前划了半个圆圈,带起剑风。

但闻一阵当当急响的金铁交鸣之声,唐一民迅如骤落急雨攻势,全被挡架开去。

“东岳散人”只觉静心手中宝剑划出的半圈银虹,不但把自己的攻势封住,而且还有一股极大的潜力反迫过去,不禁心头一震!

暗自忖道:“看不出她一个女流之辈,竟有这等深厚功力。”

心念转动,手并未停,凝神运气,长剑潜力突增,和静心手中宝剑触接相持。

忽听静心冷笑一声,猛的一振右腕,弹震开唐一民手中长剑,剑势一偏,倏忽间连攻三剑。这三剑不但快速绝伦,而且若劈若点,变化奇奥难测。

“东岳散人”被这三剑快迅奇奥的攻势,迫退了三步。

静心几剑快攻,抢得了先机之后,剑势立时绵绵而上,不容唐一民有缓气还手之机,一连快攻了廿一剑。

“东岳散人”一着失机,陷入被动,只觉对方势有春蚕吐丝一般,一剑连一剑,攻势虽快,但收剑亦快。

但见一片青光,不停的在身侧绕飞,忽前忽后,变招迅速无比,一时间竟无法抢回主动,挥剑还攻。

要知静心这‘流云剑法’乃极为迅快的一种剑法,随着攻出的剑势,变化克敌,一招出手,后面就绵连不绝。

两人交手了二十余合之久,唐一民仍然是处在被动地位,未还一剑。

不觉心中又惊又急,陡然大喝一声——剑势忽变,运集内力,贯注剑身,挥摇之间,立时有强烈剑气,震荡开静心绵密如幕的剑光。

只听静心冷笑一声,道:“哼!你既希望速战速决,不惜以修为内功相搏,可别怪我方外人下手狠辣了!”

“东岳散人”却是毫不理静心的激讽之言。

原来他已觉出静心剑术,以迅快的变化制敌先机,只要自己能够抢回主动,反守为攻,对方或将受制。

然后再以十三式伏魔剑法的攻敌威胁抢攻,虽未有绝对胜得对方的把握,但至低限度,当不致再处处受制于人。

他心中只管筹思破敌之法,哪里还顾到答覆静心之言。

要知高手比武,一点大意不得,静心在说话之时,不觉手中宝剑一缓。

陡闻“东岳散人”一声大喝,霍然向后跃退两步。

紧接着纵身而上,长剑演出十三式伏魔剑法中一记绝学“天网罗魔”手中长剑挥舞之间,化为满天银星飞洒而下,直向静心当头罩落。

这一记诡异的剑招,威势果然不凡。

把静心迫得由急攻中,转为守势,宝剑舞起一片光幕,护住身子。

但闻一阵金铁交鸣之声过处——“东岳散人”手中一柄百链­精­钢的宝剑,登时被削成两截。

唐一民在和静心动手之时,虽已看出她手中宝剑光华跃目,但因自己手中兵刃,乃是缅铁和以­精­钢炼成,不但锋利无比,而且钢中带柔。

对方虽然是柄光华异常的宝剑,只要稍微留心一点,不和对方宝剑用力猛碰,纵虽小有相触,也不要紧。

哪知他在第一次和静心手中宝剑触接相持之时,长剑已受损不轻。

这次更是全力施攻,忽略了对方手中长柄宝刃,待他警觉之时,已是迟了一步,长剑已被削成两断。

静心削断唐一民手中宝剑以后,霍然向前一进步,迭攻两剑。

唐一民手中半截断剑,无法封架那攻来剑势,只得向后跃退,让避开两剑快攻,冷冷笑一声,道:“仗凭宝刀之力,纵然得胜也难免贻笑天下英雄!”

静心收剑跃退,还剑入鞘,道:“你既然怕我宝刀威力,何妨易剑再战?”

“东岳散人”冷漠一笑,道:“如果易剑再战,双方均不以兵刃取巧,咱们定得分个胜负出来。”

静心还未及答话,忽听丈余外一个十分娇脆的声音接道:“唐一民,我找了你很久很久的时间啦!今天总算是找到了你。你‘红叶谷’那些花树阵图,都是我毁去的,你跑到人家这里来闹些什么?”

几人都在注意静心和“东岳散人”比剑,竟不知何时?有人到了附近。

转脸望去,只见两丈左右处,潭水浮花之上,站着一个长发垂腰,白巾裹胸,半­祼­着玉体的娇美少女。

映月而立,目光盯注在“东岳散人”脸上,眉宇间隐泛怒意。

唐一民看到那少女之后,不禁呆了一呆,脸­色­一变。

方云飞冷笑一声,道:“刚才我们说的,就是此女,你仔细看看她脸上有没有疤痕?”

“东岳散人”不理方云飞讥讽之言。

双肩微晃,人已凌空而起,跃落在距那少女数尺之处,厉声问道:“你是‘玉蜂娘子’的甚么人?找老夫有什么事?”

那少女举手理理头上长发,答道:“‘玉蜂娘子’是我母亲,我找你要替她报仇!”

“东岳散人”呵呵一阵大笑道:“你娘告诉你没有,为什么和我结仇?”

半­祼­少女微微一怔,道:“那我就不知道啦!反正我娘死时,留下遗言要我找你替她报仇,并把你‘红叶谷’的花树阵图破解之法,传授给我,又画了你的图形相貌,我不知道看过几千遍了,刚才我已经看了你半天,绝是看不错人!”

“东岳散人”气得冷笑一声,骂道:“别说是你是个|­乳­臭未乾的小丫头,就是‘玉蜂娘子’亲自到此,老夫也不放在眼内!”

那少女,目光转投到傅玉琪脸上,微微一笑道:“我们不要在人家住的地方打,要打咱们跑到那边没有人的大山中去打。”

“东岳散人”霍然转身,对“瞎仙铁笛”罗乙真一拱手,道:“始才错怪罗兄,抱歉至极,待兄弟打发了这女娃儿,再来面向罗兄请罪。”

罗乙真笑道:“好说!好说!江湖之上,常有误会,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东岳散人”冷漠的一笑,转脸望着静心道姑,说道:“驰誉武林的‘流云剑法’也不过如此而已,异日有缘,唐某人还得领教。”

静心怒道:“如果你不服气,那就再接几剑试试!”

唐一民道:“再战三百合有何不可?难道怕你不成!”

静心双肩微晃,人已直欺过来,手中宝剑一挥,带起满天­精­芒,正待施展“奔雷三剑”

中那招“万盏佛灯”……忽然想起唐一民手中没有兵刃,急忙一收剑势,向后跃退两片浮花。

说道:“你手中没有兵刃,我胜了你,你又可藉词推诿。”

说着话,一招右臂还剑入鞘。

“瞎仙铁笛”罗乙真,站一边看得大为担心!

他知剑法乃静心之长,昔年青茵道姑以剑法称霸武林时,曾经独败号称剑术正宗的武当派五友联攻,但从未闻得青茵和人以拳脚过招。

如今静心舍长取短,弃剑不用——要以赤手和“东岳散人”动手,叫他如何不急?

只听唐一民呵呵大笑,道:“好啊!神剑之名,果不虚传,老夫就先领教你的掌法,再接驰名天下的‘流云剑法’绝学。”

要知唐一民生­性­虽然冷怪难测,但心机却极是机敏,一见静心还剑入鞘,知道这是自己唯一求胜的机会。

是以,先拿几句话把静心道姑扣住,然后急纵而上,双掌连绵挥动。

刹那间,连着攻出六掌。这六掌快攻,不但迅速绝伦,而且着着含劲不吐,蓄势戒备,准备随时变招,拆解敌人攻势。

静心被“东岳散人”以一连六掌快攻,迫得后退了三四片浮花。

正待还攻,以解危困,忽听那半­祼­白衣少女娇叱一声,直向两人中间飞去,左掌左腿并攻静心,右手右腿却是分攻“东岳散人”。

她在一出手间,同时分拒两个当代武林高手,不但使静心为之心惊;“东岳散人”和“瞎仙铁笛”也暗骂这女娃,真是该死,看她能有多大功力?如何抵得住这两人联合的神力。

只听“东岳散人”冷哼一声,攻向静心大师的一掌忽的一收,反向那半­祼­少女背后拍去……静心也同时一掌攻向左肩。

只见那半­祼­少女银铃般一声大笑,一低头,人如鱼跃,从两人拳风足影中逃过。

足点浮花,人已站在静心身边,双掌一齐挥动,各自攻出三招,招招变化多端,使人难测高低。

静心连受“东岳散人”和这半­祼­少女迫退,心中大为着急。

怒叱一声,正要运集功力反击。

忽听那少女笑道:“出家之人慈悲为怀,我奉娘遗命,要杀这人,你就成全我一番孝心吧!”

“东岳散人”忽然大笑问道:“小丫头,你娘真的死了吗?”

那少女道:“我娘不是真死,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唐一民脸­色­十分凝重的问道:“你娘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半­祼­少女忽然一扬秀眉,怒道:“她把尸体封闭在山洞之中,必须要你的人头,奠祭过我娘亡灵之后,才能启封入洞。”

“东岳散人”道:“好!咱们先到你娘封尸山洞之处再说。”

说罢,放腿向前狂奔。

那半­祼­少女忽然转头望着傅玉琪道:“我杀了‘东岳散人’之后,就学别人一样改穿衣服。”

贞儿看她盯着傅玉琪说话,不禁大怒。

啐了一口道:“不要脸!”

半­祼­少女不理贞儿,嫣然一笑,又道:“你放心好啦!我一定能打得过他。”

话未完,人已转身疾追“东岳散人”而去。

瞬息间两人行?俱杳,但余下松涛啸啸之声。

第十五回

论毒述双魔弥劫人寰唯铁笛

存仁为大侠历尽江湖一醉儒

静心望着两人去如风飘的背影,竟是难分上下。

不禁暗自叹息一声,忖道:“那半­祼­玉体的女孩子,看上去只不过廿左右的年龄,怎的轻功造诣这等­精­深,竟能和誉满天下的‘东岳散人’并驾齐躯?”

忽听罗乙真叹息一声,道:“二十几年前,蛇、蜂并毒,闹翻了半边天,遗毒所及,武林同道至今仍谈虎变­色­,二十年后‘九­阴­蛇母’莫幽香又有了重出江湖的传说,想不到‘九­阴­蛇母’尚未出山‘玉蜂娘子’女儿却已出道江湖,看她绝世容­色­,很像当年的‘玉蜂娘子’看她年纪,还没有昔年‘玉蜂娘子’出道江湖时来的大,但武功却比她母亲要高出很多,如果再过上几年,只怕要比她母亲的威名更大,流毒所及,也非昔年的‘玉蜂娘子’所能比拟了!”

“虬髯神判”自见那半­祼­少女现身后,神­色­忽然变得十分紧张。

圆睁着一双虎目,一瞬不瞬的盯在那半­祼­少女身上。

他耳聋口哑,听不到师父说的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少女一举一动,直待那少女和“东岳散人”联袂而去,他才恢复了镇静神­色­。

只听陆天霖长长叹一口气,道:“那半­祼­少女的身世,我倒是知道一些,她确实是‘玉蜂娘子’的女儿,一身武功也是‘玉蜂娘子’传授,不过,蛇母龙女,两人­性­格却是大不相同,依我观察所得,那少女本­性­十分善良,如果有人能好好的开导她,不难踏入正途,但如放任她在江湖上游荡,一旦遇上坏人,被诱失足陷入泥淖,只怕难再拔身,以她姿容武功,和聪明机智而论,要是走入歧途,造成的劫数,只怕比她娘还要严重数倍,如再被重入江湖的‘九­阴­蛇母’莫幽香罗致,蛇、蜂二毒,互济为用,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晚辈虽有渡化她的心愿,但却无渡化她的本领,如果罗老前辈能够伸手援她一把,既可造就一株武林奇葩亦可免除日后武林一场浩劫,实乃一件大大的善功!”

罗乙真微微一叹,侧脸望了身侧的“虬髯神判”一眼。

接道:“昔年‘玉蜂娘子’纵横江湖之时,不知戕害了多少武林高手,而且手段惨酷无比,但她却和‘九­阴­蛇母’莫幽香的杀人方法不同,莫幽香是凭仗一身武功,和绝毒的暗器,制人于死,纵横十数年,杀人无数,使人望而生畏,视如蛇蝎;‘玉蜂娘子’则是利用美­色­,诱惑武功高强之人,先使对方拜倒石榴裙下,然后情甘效死,她再利用这些人为她效命,为害江湖,她害人不似‘九­阴­蛇母’那样多,但被害之人却都是武功冠绝一时高手,不少武林中正大门户的弟子,都毁在她的手下……”

他微微一顿,又道:“就拿我这位大徒弟龚奇说吧--昔年在江湖也是稍具名望之人,如单以武功而论,他未必会输给‘玉蜂娘子’但却身受‘玉蜂娘子’的毒手,落个聋哑残缺,造成终身一世大憾!”

傅玉琪忍不住Сhā嘴问道:“难道师父­精­博内功,就不能疗治好大师兄的伤势吗?”

“瞎仙铁笛”罗乙真一拂颔下的山羊胡子道:“‘玉蜂娘子’不但武功很高,而且聪慧绝伦,能用百毒,只要她存心对你下毒,不管如何小心戒备,都无法逃过她的毒手,而且她所用的毒药,大都是慢­性­的药物,初服之时,甚不易查觉出来,待你觉得中毒,毒­性­已经深入内腑,重则殒命,轻则落得残疾!”

傅玉琪看师父谈兴甚高,不觉胆气一壮,又接着问道:“那师父为什么不替大师兄报仇呢?”

罗乙真微微一笑,道:“那时的‘玉蜂娘子’正值绮年玉貌,风华绝代,艳名满天下,只要意志稍弱之人,无不想一睹‘玉蜂娘子’风采,而且一见之后,鲜有人不为她美­色­所惑,当时几个绿林中最着名的魔头,都为她美­色­倾倒,甘愿受命于她‘玉蜂娘子’也知道自己处境险恶,随时随地都有被人围剿之危--是以对那几个武功特高的魔头,另眼看待,留作自己靠山,我当时一则忙予替你师兄疗治毒伤,无暇去找她报仇,再者也没有绝对制胜把握,因此就耽误下来,后来听说‘玉蜂娘子’和‘东岳散人’唐一民结怨,伤在那唐一民的手下,敛迹江湖,再未出世,想不到二十年后,她却有一个承继衣钵的女儿,重入江湖!”

静心道姑虽已是花甲以上高龄--但她很少在江湖上走动。

故对“九­阴­蛇母”和“玉蜂娘子”之事,只是略知大概,现下听得罗乙真娓娓谈来,不觉听得十分入神。

忽听贞儿Сhā嘴接道:“罗师伯,我看那‘玉蜂娘子’的女儿,绝不会是什么好人,有她那样的娘,哪里会教养出甚么好的女儿?刚才我看她一直盯着傅师兄看的模样,就不像是个好人。”

傅玉琪只听得俊脸一红,垂下了头。

静心回头瞪了贞儿一眼,叱道:“小孩子家多什么嘴?”

贞儿被师父一叱,莫名其妙的脸也红了起来。

罗乙真哈哈一笑,抬头望着天­色­说道:“现下已经不早,咱们闹了一夜,也该休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迟。”

说完,霍然起身,袍袖拂处,人已凌空而起!

足踏浮花而去,疾比流星,眨眼不见。

静心牵着贞儿,紧随着踏花而去。

幽静的“红花潭”中,只余下了陆天霖、方云飞、“虬髯神判”和傅玉琪等四人。

傅玉琪想着那半­祼­少女说的几句话,含意甚是深刻。

贞儿既然听得出弦外之音,师父和静心师叔,更无听不出的道理?

可恨她那般深情款款的神态,不但害自己受窘,且将使师父动疑。

恩师一代奇侠,望重江湖,受着天下武林同道敬仰,如果自己传出什么丢丑之事,那可是愧对师门……他想到为难之处,不禁长叹一口气,失声骂道:“妖里妖气的女魔头。”

方云飞看他一面在收拾炉具等物,一面在自言自语的骂人,一时之间不知他究竟在骂得哪个?

忍不住问道:“琪儿!你在骂哪个妖里妖气?”

傅玉琪道:“我骂‘玉蜂娘子’的女儿,你想想她穿那一身衣着,是不是妖里妖气?”

陆天霖微微一笑,接道:“江湖之上,不能以衣着取人,尽有人衣冠整齐,心地漆黑,以我看那‘玉蜂娘子’的女儿,不但涉世未深,而且心地还很纯洁,其可为善,亦可为恶,只因幼年未能受到良好教养,不知有羞恶之心,她听从亡母遗训,承继了‘玉蜂娘子’的衣钵,穿着那一身怪里怪气的衣服,如果能有人善加诱导,不难引导她返璞归真,恢复她本来面目……”

傅玉琪道:“伯父之见,或许有其超人之处,但琪儿看法却和伯父不同,她母亲‘玉蜂娘子’­淫­害江湖,不知伤了多少武林高人?以她那种母亲,岂能生养出好的女儿?异日我要遇上她时,定当好好的给她一次教训。”

陆天霖笑道:“你虽身得名师真传,但功力还浅,只怕难是她的敌手!”

傅玉琪道:“我恩师七十二式‘大罗笛招’乃举世无二之学,我就不信连‘玉蜂娘子’的女儿也打不过?”

陆天霖本不愿再和傅玉琪争辩下去。

但想到他异日和那半­祼­少女相遇之时,难免要和人动手。

如不先加警惕,使他心中有点分寸,只怕出手极为辣毒,如在形势迫逼之下,对方亦以毒手反击,傅玉琪势非伤在人家手下不可……想了想,仍是忍不住说道:“琪儿!你自信武功比你师兄如何?”

傅玉琪道:“我师兄一身武功,不但­精­博奇奥,而且内力深厚,力大无比,自然是要比我高强很多!”

陆天霖微微一笑,道:“你大师兄比‘东岳散人’唐一民如何?”

傅玉琪道:“这个我就不知啦,但以我刚才和‘东岳散人’唐一民交手几招看去,大师兄似要比人逊­色­一着。”

陆天霖笑道:“那少女刚才在浮花之上,出手攻袭唐一民几掌,不但灵动迅快,而且招术奇奥,去时快如电闪风飘,轻功亦不在‘东岳散人’之下,但就这两点看去,你就未必是人敌手!”

傅玉琪只听得垂下头答不上话。

心中却暗自忖道:“不错,只看人家那几掌攻敌之势,和走时绝佳的轻功,我就非人敌手。”

念转心服,不再和陆天霖争论。

迅快的收好炉锅笑道:“伯父和叔叔连日劳累,请随琪儿到茅舍中好好休息一下吧!”

方云飞望着那水面浮花,皱起两条眉头。

心中暗自说道:“这孩子怎么搞的,明知我等无能登花而渡,也不想个辨法出来……”

正在暗自忖思。

忽见“虬髯神判”伏身捡起地上几段乾枯松枝,抖腕向潭中投去。

要知“虬髯神判”虽然口哑耳聋,无法听得几人说些什么?

但他一见方云飞望水面浮花的神情,已明白他心中所思之事,赶忙捡起两段枯枝,向潭中投去。

方云飞、陆天霖同时纵身而起,向那投在水中的枯枝上落去,两人刚着枯枝前面丈处又有两段枯枝落下。

陆天霖和方云飞的轻功,都已有很深的造诣。

虽无踏花渡水之能,但如藉乾枯的松枝浮力越渡“红花潭”这片水面,是足足可以应付的,只是“虬髯神判”投掷枯枝的手法,却不似“瞎仙铁笛”罗乙真那等距离适中,恰到好处。

所幸两人已有了一次经验,胆气亦较初次试渡时壮了不少。

“虬髯神判”投掷的枯枝,虽然忽远忽近,但两人仍然履不陷水的渡到了对岸。

傅玉琪因背负炉锅之物,却走得异常吃力。

到达对岸之后,已累得头上汗水滚滚。

当下由傅玉琪带路回到“白象崖”下茅舍中去。

傅玉琪替两人安顿好休息之处,自己亦觉劳累不堪,和衣躺在竹榻之上,沉沉的睡熟过去。

这一宵他睡得十分香甜,醒来已经是满窗红日。

他望着自己整齐的衣服,不觉哑然失笑,暗道:“昨宵既未经过激烈的拚搏,亦未有什么特别劳累,怎的竟一睡至此?”

心里转着念头,人却挺身跃起,匆匆的漱洗完毕,直向“白象崖”上奔去,一口气跑到师父静室门外。

只见两扇竹扉半开,心知师父已经做完早课,不禁暗自责道:“糟糕!怎的昨夜睡的像死人一般…?”

要知一个内功有着很好基础的人,虽然在疲累不堪之下,亦不需很长睡眠。

傅玉琪自幼即得罗乙真传授调息之法,十几年日夕苦练,早已奠定很好的基础。

近数年中,从未一觉睡过半宵未醒。

现下仔细想来,忽然觉出有些不对。

探头向师父室内望去,只见大师兄“虬髯神判”呆呆的站在师父云床前面,圆睁着一双环眼,不知在想的什么?

师父行?早杳,云床上空无一物。

一阵莫名惊恐之感,由心底直泛上来……纵身跃入静室,叫道:“大师兄,师父哪里去了?”

他在慌急之下,忘记了师兄乃聋哑之人,失声叫了出来。

“虬髯神判”缓缓的转过身子,摇摇头指着云床上一张白笺。

傅玉琪趋前望去!

只见一张半尺长短的白笺之上,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写道——字谕奇、琪知悉:余有要事下山一行,如果三个月内,仍不返回,请拆阅云床左侧存放密简,照简行事,不得有违!

罗乙真傅玉琪一望之下,已看出是师父手笔。

探手向云床左侧摸去,果然摸出两封白简,上面早有排编号数,并注明拆阅日期,和不得提前拆阅的手谕。

他默忖那第一号密封之开启时间,正好在三个月后。

“虬髯神判”看过那两封白简上留字之后,不断的摇头叹气,他似乎有着无穷的感慨,只苦于口不能言,无法说得出来。

傅玉琪自被罗乙真救到黄山“白象崖”就未见过师父离山过一次。

如今骤见罗乙真留下手谕而去,说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虽知师父玄功已满,武学­精­博,绝不会有什么差错之事,但心中仍不禁有一种怅惘之感。

他捧着两封白简,呆站了良久。

忽然心中一动,暗道:“静心师叔或知师父行??我何不跑到静心师叔处一问究竟?”

心念一转,当下用手势告知了“虬髯神判”两人相处十余年时间,经常用手势传达心意,如遇上用手势无法表达的事件,才用书写之法表达。

“虬髯神判”自受“玉蜂娘子”毒伤之后,不但落得了口哑耳聋的残缺,就是机智方面亦受极大的影响。

虽没变得浑浑噩噩,但已不复是机灵无比,豪气­干­云的­性­格。

他瞭解了傅玉琪心意之后,点点头。

在地上写道:“静心师叔居住之所,虽然离此不远,但却从未见任何人擅自入过那杂林一步,去时千万小心。”

傅玉琪随手在地上写了:“我会留心”四字,立时向峰下奔去。

他心中惦念师父,一直向那片杂林之中奔去,那杂林虽和他安居的茅舍相距很近,但他却从未涉足其间一步。

是以在奔近那杂林之时,陡然放慢了脚步,顺着入林小径,缓缓向前走去。

这片杂林,满生着各­色­各样的松、榆、杨、槐等树木,无所不有,间杂青草野花,一道羊径,由林中盘绕而入。

傅玉琪顺着羊径深入有百丈之后,景物忽然一变。

触目缤纷山花,低头短草如茵,眼前已不见那种杂生林木。

一片绿篁,环绕着一座茅舍,数支小鹿,往来驰骋在青草地上,那高大的黑毛猩猩,却站在翠林作成篱门旁边,望着傅玉琪,裂着阔嘴,露出满口森森白牙。

忽听它吱的一声怪叫,飞身疾跃,迎着傅玉琪奔去。

傅玉琪目睹它奇猛的来势,只停步戒备,潜运功力,蓄劲双掌。

哪知黑毛猩猩在距离傅玉琪三尺左右时,忽的收住了急冲之势,裂开大嘴,吱吱怪笑,手舞足蹈,形状十分快乐。

傅玉琪散去运蓄在双掌的劲力,暗道:“原来它是来迎接我。”

心念未息,突见黑毛猩猩裂开的大嘴倏然一合,手足也同时停了下来,双睛圆睁,不停向四周张望,忽听它长啸一声,疾向正南方向奔去。

傅玉琪虽然看得有些奇怪,但因心中惦念师父安危,无暇深思,直对那翠竹环绕茅舍走去。

忽听那依依绿篁环抱的茅舍中,飘传出两声悠悠钟响。

那钟声并不很大,但却声声扣人心弦,只听得傅玉琪心头一震,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紧接那钟声之后,杂林外响起龙吟般的长啸之声,划空而来,绕耳不绝。

傅玉琪回头望去,但见那黑毛猩猩只余一点黑影,闪了一闪,隐入林中不见。

他已警觉到事非寻常“白象崖”如非来了强敌,亦必到了武林高人。

果然那长啸之声甫落,翠竹篱门内首先跃出来劲装佩剑的贞儿。

她一见傅玉琪,似乎微感一怔,但随即恢复了镇静之­色­,两个急跃,已到了傅玉琪身侧,微微一笑,道:“你跑来­干­什么?”

傅玉琪道:“我要晋谒静心师叔,有要事请示!”

贞儿道:“师父早课未完,你先到我的房中小坐片刻,待师父早课完毕,我再带你去晋谒她老人家。”

傅玉琪心中惦念师父出走之事,恨不得立刻见到静心。

听完话不禁一皱眉头,但他又不敢勉强贞儿,只好长长叹一口气,道:“师叔既然在静坐用功,我自然不敢勉强求见他老人家,不过……”

贞儿盈盈一笑,道:“什么事把你急得这般模样,是不是罗师伯差遣你来的?”

傅玉琪道:“正是为师父之事,我才来求见师叔!”

贞儿微感心头一震,道:“怎么?罗师伯出了什么事啦?”

傅玉琪道:“我今晨去师父静室请安之时,见到了师父留下了一纸白笺……”

贞儿惊震的啊了一声,道:“不错,留笺之上,又未说明他行?何处?为何而去,大师兄和我都很焦急,因而才冒昧求见静心师叔,想从她老人家口中,探听一些消息。”

贞儿道:“师父自‘红花潭’归来之后,就未离开这养心庐一步,罗师伯亦未来过!”

她微一沉吟又道:“你可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吗?”

傅玉琪还未答话,忽听静心的声音,自两人身侧响起道:“你师父暗追‘东岳散人’和‘玉蜂娘子’的女儿去了!”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静心道袍飘风,停身在三尺左右之处,两人只管说话,竟不知静心何时到了身旁?

傅玉琪急急的拜伏地上,道:“这么说来,家师行?,早已告诉师叔了?”

静心微微一笑,道:“你师父做事,一向独来独往,从不肯和人结伴相商,我说他去追‘东岳散人’和‘玉蜂娘子’的女儿,只是猜想之词罢了……”话至此处,笑容突然一敛,脸泛怒­色­厉声喝道:“什么人敢来我养心庐前撒野?再不现身相见,贫道可要……”

一语未毕,突闻大笑震耳,遥遥传来一个洪亮之声,接道:“形将就木之人,还有这样大的火气,我偏不现身相见,看你能把我生吞下去不成?”

静心似已听出来人是谁,脸上怒容顿消,道:“饿不死的穷秀才,你跑到我养心庐来­干­什么?”

但闻来人大声叫道:“不得了!你这穷凶极恶的毛猴子,看我穿的衣服破是不是?惹得我动了火,拔光你一身猴毛……”

静心微微一笑,道:“贞儿,快把大黑唤回来!”

贞儿笑道:“大黑绝不会真的拦阻他,一定他自己在逗着大黑玩呢!”说完话,捏­唇­一声清啸。

只听吱吱几声怪叫过后,那黑毛猩猩应声而返。

回奔之势,迅快异常,眨眼之间,已到了贞儿身侧,双手各举一个大桃子,不停的跳来蹦去,沉沈怪笑。

傅玉琪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百绽蓝衫,头戴方巾的中年文士,缓步而来,看上去他举步十分缓慢,但来势却迅快至极,转瞬之间已到了数尺之内。

静心立掌当胸,笑道:“难得!难得!你这馋嘴的穷秀才,竟肯光顾我这山野茅庐,不过,我这洗心庐,可没有美酒好菜招待你。”

那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讨饭的进了姑姑庙,在门外我已经折叠起肚肠了……。”

贞儿忽然盈盈一笑,接道:“要是穷师叔肯把你那独步江湖的‘伏龙八掌’传我,我就替你做几样可口的海鲜,再到‘白象崖’罗师伯处,替你要一罈杏花酿来,让你好好的吃上一顿。”

静心侧脸望了贞儿一眼叱道:“你高师叔的‘伏龙八掌’和二十四式‘天星笔法’乃江湖不传之秘,你这孩子怎么能随便要人传你?”

哪知中年文士忽然一整喜笑脸­色­,道:“你不用激我穷秀才,我这‘伏龙八掌’和二十四式‘天星’笔法,虽不及你那扬誉武林数十年的‘流云剑法’但也算是江湖上小有声誉的武学,虽然说不上是独步武林的不传之秘,可是也不肯轻易传人,如今看在你的面上,我就一古脑儿传给贞儿如何?”

静心听得怔了一怔,道:“什么?”她虽字字入耳,但仍然不敢相信。

贞儿却早已听得雀跃三尺,扑身拜倒,道:“谢谢你啦!高师叔,你可是成名武林的一代大侠,说了话可不能不算。”

中年文士摇摇头,笑道:“你这女娃儿少给我灌迷汤,醉师叔不吃这个,只要你师父点头应允,醉师叔绝不反悔。”

静心一皱眉头,道:“我倒忘了‘江南酸儒’高镜光生平不做吃亏之事,你先把交换条件说出来,让贫道斟酌斟酌再说。”

“江南醉儒”高镜光微微一笑,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肯答应再多收个弟子!醉秀才就算不虚这黄山一行。”

静心冷笑一声,道:“穷秀才想得不错,是不是想以‘伏龙八掌’和二十四式‘天星笔法’换学我一套‘流云剑法’?”

“江南醉儒”高镜光摇摇头笑道:“你说我想骗学你的‘流云剑法’用不着这等转弯抹角,在南海弥陀山相处的数月时日之中,我尽有偷窥‘流云剑法’奥秘的机会。”

静心道:“幸而当时你没有偷窥!”

高镜光道:“我要偷看了又怎么样?”

静心道:“偷看了你就别想好好的离开弥陀山。”

“江南醉儒”微微一笑,道:“咱们还是少作这等无用争论,你究竟是答不答应收徒之事?”

静心道:“如真是资质难寻的上驷之才,那你为什么自己不要?”

高镜光笑道:“因为她是个女孩子,穷秀才不便带着她遨游江湖,再说她资质太好,跟我这等没出息的师父,实在有些可惜,何况我眼下还有几桩大事要办,生死很难预料,带着她也不方便,你如能大发慈悲把她收留门下,不但我穷秀才感激不尽,且将为武林中造就一株奇葩……”

静心沉吟良久,道:“我不能太使你‘江南醉儒’难看,但也不能答应你收归门下……”

高镜光笑道:“这么说来,你是要先观察她一番,才能决定了?”

静心道:“我答允,暂让她留住在养心庐,观察半年,半年后再决定我是否收她。”

高镜光道:“好!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只要你暂允她留在身侧,穷秀才就把‘伏龙八掌’传给贞儿,至于那二十四式‘天星笔法’我已先传于她,她在拜师之后,绝不敢隐技自珍,如果我穷秀才在这半年内不幸死掉,也不会让我那点微末之技失传。”

要知“江南醉儒”高镜光乃驰名江湖的一代大侠,虽不及“瞎仙铁笛”罗乙真和静心道姑在江湖上声誉隆重,但其在江湖上受到的尊重,却较两人更有过之。

因为“江南醉儒”经常在江湖上走动,行?所到之处,难免Сhā手管些不平之事,凭仗“伏龙八掌”和“天星笔法”走遍了江南江北,数十年未遇过敌手。

但他半生岁月,大都在江南数省中渡过,生平无他嗜好,只爱杯中物,有千杯不醉之量。

一年四季都是穿着一袭蓝衫,除了一身惊人的武功之外,还有一肚子博古通今的文才,故有“江南醉儒”之称。

傅玉琪自被师父救上黄山之后,一直在苦练武功。

除了这次奉师谕,拦取灵蛇宝箓之外,从未再下山一步,故而不知“江南醉儒”之名,亦不知那“伏龙八掌”和“天星笔法”是震荡江湖的绝学。

是以他对静心和高镜光对答之言,不但听得索然无味,而且还大感不耐。

可是静心却听得神­色­十分庄严的问道:“当今江湖之上,谁人不知你‘江南醉儒’大名,我不信有人敢轻捋虎须,自取灭亡?”

“江南醉儒”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数十年来,江湖上虽迭有风波,但闹得最厉害首推蛇、蜂二毒,这两个美、丑大相迳庭,但却是各极其毒的怪女人,闹翻了半边天,整个江湖之上,被她们两个人,搅个一塌糊涂,幸得令师兄‘瞎仙铁笛’罗大侠,仗义出山,柬邀‘九­阴­蛇母’莫幽香比武始信峰上,替武林除一大害。‘玉蜂娘子’也随之敛迹江湖,不知下落?依据江湖上的传说‘玉蜂娘子’是伤在‘东岳散人’手中,亦有说伤在‘虬髯神判’龚奇手中……。总之,此事传说纷纭,莫衷一是,迄今为止,尚未闻得定论……”

忽然他把目光投注在傅玉琪脸上。

一整脸­色­,望着静心道姑问道:“这孩子是哪位门下?天生异禀,骨秀神清,十年内必有大成!”

静心微微一笑,道:“正经事还未谈完,怎么又扯到人家孩子身上?”

静站一侧的贞儿,听到“江南醉儒”称机傅玉琪,不禁芳心一喜。

绽­唇­一笑,接道:“他是我罗师伯的门下弟子,名叫傅玉琪,醉师叔看他好,那就将你那‘伏龙八掌’和‘天星笔法’传给他吧!”

静心转脸瞪了贞儿一眼,叱道:“小孩子家,总爱接口,再多说话,当心我打烂你的嘴!”

“江南醉儒”微微一笑,道:“这等绝佳资质,无怪罗大侠肯予破格收录。”

静心一皱眉头,道:“你先不要尽管羡慕称机别人的徒弟,先把到我这‘养心庐’来的正经事谈完再说。”

高镜光仰脸一阵哈哈大笑,道:“我穷秀才给你送上门的徒弟,亦是极难遇得的资质,等一下你见到,就知我穷秀才之言不虚了。”

静心略一沉吟道:“这件事我已经答允她暂留住在养心庐,观察后再作决定,倒是你有什么紧要之事,甚望据实相告,贫道或能略效微劳。”

“江南醉儒”微微一叹,道:“你如肯拔剑出山,为武林伸张正义,或能消弭这一场即将暴发的江湖浩劫。”

静心看他神­色­郑重,知非三言五语所能谈完。

当下合掌一礼,笑道:“如果事情果有需要贫道之处,我绝不置身事外就是,养心庐虽无佳酿待客,但请入庐小坐,吃杯山茶,也算我略尽一份地主之谊。”

高镜光道:“穷秀才久闻江湖传说,养心庐不准三尺男童进入……”

静心道:“传言未必就真,穷秀才但请入庐小坐不妨。”

“江南醉儒”长笑一声,道:“既承抬爱,敢不遵命,只是不知能否让我引介而来的女弟子一同入庐?”

静心道:“既来我静心庐,都是佳客,贞儿去接那位姑娘入庐!”

“江南醉儒”急道:“不敢有劳,还是让我召唤她吧。”

说罢,仰脸一声长啸。

就在那长啸余音荡漾未绝之际,林木间已走出来一位青衣少女,长发披肩,蓝带系腰,低垂粉颈,慢步而来。

看去她虽然缓移莲步,但速度却是很快,不大工夫,已到几人身侧,停身“江南醉儒”

身后。

她虽走近了几人身边,但却始终未抬过头,只觉她全身上下,都被一片忧怨之气笼罩,看得人心生凄凉之感。

但见“江南醉儒”回头望了哪青衣少女一眼,道:“珊儿!见了长辈,还不拜见,快些上前谢罪!”

只见青衣少女娇躯侧转,对静心盈盈叩拜下去,说道:“苦命难女白玉珊叩见老前辈。”声若莺唱,婉转动人,只是幽幽如诉,略带凄凉。

静心道姑似乎被那青衣少女的幽怨神态,婉转凄凉声音所动。

不觉微微一叹,道:“姑娘少礼。”

青衣少女仍然叩了一个头,才站起身子,答道:“难女多谢老前辈恩遇。”

当下几人一齐步入养心庐中。

所谓“静心庐”只不过是几座茅舍,但地方却十分宽大。

一厅两厢,栽竹修花,门窗桌椅,都是青竹和青石制成,打扫得纤尘不染,置身其间,顿感心神一清。

贞儿当先带路,把几人让入厅中落坐。

那青衣少女紧旁“江南醉儒”身侧,垂首而坐,动也不动一下。

再加上额前垂发,更使人无法看清楚她的面目,只可见交叉放在膝上的双手,莹如霜雪。

贞儿手托石盘,分向几人献上香茗,她因那青衣少女始终不肯抬头一事,心中十分困惑?

不觉动了好奇之心,期望能藉敬茶机会,一睹庐山真面目。

哪知她刚到那青衣少女身前,人家已盈盈起立,说道:“谢谢姊姊,我不喝。”

贞儿道:“妹妹远途来此,一路上十分辛苦,不要客气。”

青衣少女似是难却盛情,取过石盘上茶杯说道:“多谢姊姊关顾了。”

缓缓就坐,仍未抬头。

傅玉琪早已急得像热锅蚂蚁一般。

只因是晚辈身份,不敢和人抢着说话。

此刻再也难耐心中焦虑。

说道:“家师行前,预留了两封密简,手谕弟子在三个月之后开启,但弟子……”

静心不待傅玉琪话说完。

接道:“你师父一身武功,世无匹敌,近十年封关白象崖,进境更深,他定能履险如夷,你不必为此焦虑。”

“江南醉儒”只听得眼睛一亮,问道:“罗大侠肯破例重入凡尘,定为此事,果然如是,实是万千武林同道之幸,看来穷秀才是多此一行了!”

他说得口沫横飞,满脸欢愉之­色­,摇头晃脑,乐不可支。

静心只听得皱起两条长眉,道:“江湖之上,都说你穷秀才智谋超人,料事如神,看来你倒是真有点神通,不过,你先别太过高兴,我那罗师兄,恐比你还要高上一筹,我就不信你能猜出他的行迳。”

第十八回

仁合天心玉笔峰巧得奇草

医称圣手白象崖妙起沉疴

且说方云飞跟著他义兄“圣手医隐”冒著风寒冰雪,在深山绝岭间奔跑了几日,虽知义兄此举,可能是为了治疗“虬髯神判”在寻求一种珍贵难得的药物。

只是因陆天霖的脾气,他知之最深。

当他集中­精­力在作一件事时,就彷佛入了魔一般,连话也懒得说,自己虽然几次想出言相问,结果还是咽了回去。

今晚因“虬髯神判”向陆天霖一探询,自己实在无法再沉默下去,於是鼓足勇气道:

“大哥,咱们跑了这堋多日了,究竟大哥想找什堋?不知能否对小弟说明?也好让小弟分点忧、代点劳。”

陆天霖沉思一阵,看看门外夜­色­。

然後才坐下,说道:“不是愚兄不事先说明,祗是说来话长,生怕碍了咱们的正事,如今既是三弟追问,那就不妨从头说了……”

陆天霖顿了顿接道:“当年‘玉蜂娘子’为害江湖之时,除了采吸男子阳­精­不说,而且她有一种极毒之药,此药无­色­无味,放在任何饮食之内,任对方如何细心也不易察觉,究竟是如何配制,外人却无法侦知,中毒之人是慢慢发作。”

方云飞接道:“不用说,琪儿大师兄必是中了此毒无疑。”

陆天霖点点头道:“正是此药,不过,此药甚是奇怪?其为害的大小却能因施药的多少而决定,像琪儿他大师兄这种情形,依我看来‘玉蜂娘子’对他也总算有情,下的份量也必不致太多,更因他本身内功­精­深,中毒之後,又能藉他师门心法,运功拒毒,这才能有了转机……”

方云飞正想Сhā嘴相问,却被陆天霖阻止道:“你且不要追问,听我慢慢的说,你可记得咱们在‘红叶谷’的初见‘玉蜂娘子’的女儿之时的情形?当那‘虬髯神判’乍见到半­祼­上身的女人时,他并未作戒备,却满脸紧张,惊惶之­色­,我见此神情,心中就生疑窦,既是已中毒变得聋哑痴呆,何以一见此女就顿呈惊恐之态呢?这一定是灵台的明觉,尚未尽灭,当他目触某项事物及特殊之人时,依然还能起一种反应的作用,所以当时我就想到,只要我能查出‘玉蜂娘子’当年是用的什堋药物,那堋,我也必有把握,为他治愈此疾。”

陆天霖得意地拂了拂长髯。

又接道:“後来因琪儿被‘玉蜂娘子’的女儿带入石洞,他在一听之下,拖著琪儿拚命的急奔,他并在地上写明怕琪儿中毒,这一件事又给我增加了信念,後来我们同来黄山之後直到现时为止,他时现困倦之­色­,如此一来,我就更深信不疑,那‘玉蜂娘子’所用的是什堋药物,我已猜到了八分之上……”

方云飞急切的问道:“‘玉蜂娘子’所用的药物,乃是一种她自己秘制的东西,大哥并未曾离开我们一步,何以竟能探查出来?”

陆天霖被他一问,不觉朗声笑道:“这也是天机凑巧,合当他有救罢了,此事愚兄虽未离你一步,但事有机缘,得来也就不费工夫,你可记得‘红叶谷’琪儿掷出‘人面蜘蛛’毒毙巨蟒之事,那时我因见‘人面蜘蛛’立在那巨蟒头上,这才联想到一种罕见的动物来。”

方云飞道:“那又是什堋奇珍之物呢?”

陆天霖道:“天地之大,真是无奇不有,有一名叫‘腾蛇’的东西,这种‘腾蛇’遍体金黄,小的约有四、五寸长,最长的也不过是二尺左右,这东西原是人间罕见之物,它生在瘴气秽湿的大泽之中,只因它能自兴云雾,并能腾驾於云雾之中,所以古书上说,它是龙的一类,这东西有一种最奇特之点,就是专吸食毒蛇的脑子,仅就此一点,也可概见其毒之剧了。”

方云飞道:“这蛇又与琪儿大师兄有什堋关系呢?”

陆天霖呵呵笑了两声,道:“正是大有关系,不然也就不用说它了,我曾听人传说,这种‘腾蛇’西藏、云南还偶尔能一见,并听说云南有种邪教,为了惩治心怀二意的教徒,特地研制了一种绝毒的药物,其中就有‘腾蛇’人吃了之後,轻则落得个聋哑痴呆,重则由内腑腐烂,慢慢而死。”

方云飞点头悟道:“如此说来,琪儿大师兄定是中了此毒。”

陆天霖道:“三弟说的不错,他正是中了此毒。”

方云飞道:“依大哥所说,此蛇之毒看来不亚於‘人面蜘蛛’但不知大哥又有何妙药能够治疗?”

陆天霖道:“天地间的万事万物,莫不相生相克,皆有他的一定道理,所谓医,也必循其道,只才能著手成春。‘玉蜂娘子’所用的毒物当然不会祗是‘腾蛇’一种,不过是其中为害最剧的一种,咱们能擒贼擒王的抓住了重点,其馀的也就好办了。”

陆天霖顿了顿又道:“这‘腾蛇’说也奇怪,它却怕一种奇草,这草名叫‘迷迭香’这种草长有一朵朵青紫­色­的小花,此谢彼生,四时不凋,其香甚烈,远播一里之外,那腾蛇就喜这种香气,一闻到这种花香,必攀到草上来闻,但这花可巧正是它的克星,闻後必死,现在咱们每日奔跑,就是在寻找此草。”

方云飞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但不知黄山有无此草?”

陆天霖微微一笑,道:“此草原生西域,长在终年积雪的高寒之处,连愚兄也未曾见过,但据传说百多年前,武林有位剑侠,人称‘天一上人’这位老前辈医道­精­博,可称再世华佗,晚年不问江湖尘事,隐居黄山,但有时却三五载不归,到处搜寻天下异草奇卉,移植他隐居之处,其中定当有迷迭香,可是黄山连绵数百里,咱们到那儿去寻找这位前辈高人的故居呢?”

话毕,脸上显出一种黯然神情。

方云飞见义兄如此神态,心中也不免著急。

就在这急切之间,他脑№掠过了一种想法,可是又不知自己的想法能否有用,是以也显出了为难之态。

陆天霖已看出盟弟的心事,便道:“三弟莫非有什堋话想对愚兄说吗?”

方云飞略略思忖,才道:“方才听大哥之言,想这黄山峰峦无数,咱们怎能一一找遍,依小弟想法‘瞎仙铁笛’罗老前辈与静心师太前辈,隐居黄山多年,对那位‘天一上人’老前辈的事迹或有所知,因之我想,咱们不如去请教静心前辈……”

陆天霖未待方云飞话毕,接道:“愚兄亦曾想到,只是……”说到这,又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咱们明天先去‘静心庐’再说。”

晨风拂拂中,二人走向“静心庐”。

远远已看到翠竹覆盖中的茅舍,猛然间,半空一声低沉怪啸,枝叶响动,一阵疾风,向二人罩下。

陆天霖一推方云飞,喝道:“闪开!”

自己也向一侧闪去,就在这同一时间,树上已扑下一个庞大的黑影!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初到“白象崖”时遇到的那大猩猩,这大猩猩满脸顽皮之气,朝二人龇牙裂嘴,手舞足蹈了一阵。

二人知它是静心师太豢养的灵兽,这番动作,彷佛是表示迎接之意,二人便也向它挥手笑了笑,迳自向前走去。

那猩猩吱吱叫了一阵,跃到二人前面,向二人裂嘴一笑,长臂舒举,已攀上一棵大树,飞跃而去。

二人见猩猩跃去,相对一笑,继续向前走去,不消片刻,便已来到“静心庐”。

陆天霖缓步上前,轻轻叩门。

片刻工夫,柴门启开一半,那珊儿低头站在门侧。

陆天霖未等珊儿说话,便先欺前一步,说道:“请问姑娘,师太晨课,可曾已经完毕?”

那珊儿微微点头,嘴­唇­看似启动了一下,但并未答话。

陆天霖已看出她是个冷静的人,便道:“烦请姑娘,通禀师太一声,就说陆天霖偕义弟方云飞求见。”

珊儿也不答话,转身迳自进去,不一会由面出来,只低低地说声:“师父有请。”便回身前引。

进了内间,静心师太正盘坐在蒲团上。

她一见二人来到,正欲起身相迎。

陆天霖赶忙上前一步,道:“我兄弟二人前来打扰清修,尚请前辈海涵。”

静心师太慈眉微动,道:“二位请坐,承顾草芦,不知有何见教?”

陆天霖也不客套,便把自己心意,简略说明。

静心师太听罢陆天霖这段话,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难得陆兄一片善心,替我武林挽救了一个有作为的人,也替我罗师兄完了一件心愿,这等义举,老尼是义不容辞,自当略尽棉薄,方才所说‘天一上人’老前辈隐居之处,说来倒是有缘,老尼虽未亲自去过,但倒听罗师兄说过,据说这位前辈归隐之处,就在‘红花潭’正东向的那座绝峰上,我等称它作‘玉笔峰’不过山形险峻,前去宜加小心,但愿我佛慈悲,采得灵药……”

说到这,转头望了珊儿一眼。

道:“珊儿随我虽然不久,但这孩子倒甚伶俐,在家无事,不如叫她伴同二位前去,或可有用,亦未可知。”

陆天霖知“天一上人”隐居之地,如同黑夜见到明灯,心中自然喜欢,又见静心师太极力赞成自己的作法,并要珊儿同去,当下便道:“多谢前辈一片盛意,只是事不宜迟,咱们就打算上路了。”

静心师太又嘱咐了珊儿几句,三人便辞出,取道径往“玉笔峰”。

陆天霖与方云飞心中有事,珊儿又冷静沉默,是以一路无话。

以这三人的脚力,路上又无阻碍,直到次日清晨“玉笔峰”已然在望。

三人远望山势,只见孤峰突起,上­干­云天,山石莹晶,宛如一枝玉笔Сhā在那一般,心想道:难怪要叫它“玉笔峰”原来竟如此挺直呢!三人看罢,又自向前行去,不消顿饭工夫,已抵山下。

虽说这“玉笔峰”远远看去,宛如直笔,似是无法攀登。

但到了跟前,却依然是座高耸的大山,不过山路陡斜难行罢了。

三人一心急於要寻那异草,也顾不得饥渴疲倦,一路攀藤越树,到达山顶,已是一轮明月,高挂在天。

远近诸峰,浑似入定高僧,静静地散坐四方,松风如唱,脚底积雪,月下生辉,如同立在白玉之上,直是琼殿玉宇,不觉间竟将登山越岭的辛劳,与那侵人的寒意,忘得一乾二净。

对这大自然美景,三人都不禁贪恋了一下。

陆天霖抬头望了望月华清辉,捋髯沉吟片刻,道:“今夜月­色­甚好,加上地面白雪反光,倒有助我等查寻,咱们就顺著右首试试如何?”

方云飞与珊儿自无异议,微一点头,便步行去。

走了约莫两三里的路程,忽然峭壁挡路,沿著峭壁有道极为窄狭的石道,三人侧身走了十几步。

珊儿忽然深深的嗅闻了几下。

这时陆天霖也彷佛闻到一种异味,转面问珊儿道:“姑娘可是闻到一种香气?”

珊儿道:“我也拿不准,只好像背後传来似有似无的香味……”

方云飞一听他义兄和珊儿都闻到香气,不由心头一喜,抢道:“大哥,既是如此,咱们赶快回头寻找吧。”

三人折转出石道,站在那横路的峭壁之下,顺风辨味。

三人嗅了一阵,珊儿自言自语的低低说道:“奇怪,这香味倒像是在这峭壁那边嘛!”

陆天霖闻言,仔细打量这峭壁,足有六、七丈高。

顺著那条石道再往上,便又连接峰脉,自己脚边所立之处,则是万丈悬岩,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要想翻过这峭壁,两头都无法通过,只有攀越石壁才行,再看这数丈高的峭壁,一无可攀的山藤矮树。

陆天霖摇了摇头,又来回看了两遍,指著壁顶有几处嶙峋怪石道:“要想翻越这道石壁,只有借助这几块突出的怪石了,不然,凭咱们这点飞跃轻功,也休想过去。”

说罢,由腰间解下一大串绳索,在绳子前端,结了个活圈,又绑上一块细长的山石,拿在手中,呼呼旋转,猛听他吐气出声,一声长啸,那绳索便如离弦疾矢,直向壁顶飞去,这是陆天霖全力一掷,其力道奇猛。

转瞬之间,只听“哒”的一响,那绳端的活圈,不偏不歪,正套在一块突出壁面有五、六尺高大的悬石上。

陆天霖略一定神,用力一收绳索,自己悬身一跃,已平地窜起一丈多高。

然後脚落实地,道:“所幸老眼未花,被我扣准了,适才我已试过,谅这绳子与那大石,足能负得起咱们攀爬,现在我先上去,珊姑娘第二,三弟可把牢绳子下端,不要让它摇荡,你最後上来,愚兄在上面接应你。”

话音一完,双足一蹬,两手交替,捷如猿猴,不消片刻已到绳子尽头。

突出岩石之下,只见“圣手医隐”双臂用力,身躯一旋,头下脚上,试伸双脚,勾牢怪石,松放两手,施出“倒卷珠帘”的身法,往上一翻,人已到了峭壁上面。

陆天霖翻上峭壁,四下环视,不料这一看,竟把一个久历江湖的“圣手医隐”看得呆在当地……这时珊儿也已攀到石下,方云飞一见义兄呆立壁顶,竟似忘了自己与珊儿之事,忍不住叫道:“大哥,请接应珊姑娘。”

陆天霖正在怔怔的出神之№,猛听方云飞一叫,待他转身过来,珊儿已似跃水春鲤,翻上峭壁。

方云飞也跟著攀到,这是他因下端无人把持,是以在空中晃荡不定,当他到了石下,陆天霖蹲身挂臂,抓住“金翅大鹏”左臂,二人同时施力,一跃一带,方云飞被陆天霖拉到山面。

方云飞在下面不知陆天霖为何呆在那儿?这时自己放眼看去,也不禁惊得“啊!”了一声。

原来这道峭壁,在下面看似绝处,哪知翻到上面,才知峭壁背面竟是一块三亩大小的盆地,由於地方向阳,虽然地面也有积雪,可是并不像背­阴­之处那堋厚。

盆地右边连接山峰,在两峰连接之处,却潺潺的流出一股清泉,把一处低洼的地方,汇聚成一泓水池,围著水池,却见新绿一片,鲜花朵朵……泉清、雪白、花鲜、月明,相互争辉,看到眼前这种异景,就难怪“圣手医隐”要呆住了。

方云飞心中兴奋无比,一推陆天霖道:“大哥,看样子咱们身入仙境了,这地方定是那位‘天一上人’老前辈生前居住之处了,咱们下去吧!”

说罢,便先奔去。

这道峭壁,一边虽削立如镜,但这背面的斜度却是宽坦易行,三人奔下斜坡,迎风送过来一阵异香,这香气似乎带有清凉爽人的感觉,并且还含著些许甜甜的气息,这股异香直沁肺腑,有种说不出的受用。

三人循著袭人的香气,直到泉水小池,池中的石子被水浸洗得莹晶玲珑,水中映出天上星月。

那股水确实醇人欲醉,方云飞不自主的俯身饮了两口,急听陆天霖唤道:“三弟不要贪嘴,快来赶办正事。”

方云飞来到陆天霖身侧,只见他指著一种花草对自己与珊儿道:“这正是‘迷迭香’了,你二人各采三、五十棵,也就够用了,不必多采,以免暴殄天物。”

方云飞与珊儿依言采摘,这小花倒长得奇怪有趣,一根一株,草根出土,便自分出十二、三枝­嫩­茎,一茎一叶,叶分五瓣,那紫­色­小花却藏在叶子腋下。

二人采罢“迷迭香”转身寻找“圣手医隐”。

却见他正运集功力推震一株苍秃的?松,这松并不高大,但枝­干­苍劲,伸展盘曲,犹如游龙一般。

陆天霖见二人采妥“迷迭香”便教珊儿抡剑砍去四分五叉枝­干­,只留下五尺高的树身,又在树身上捆缚了两根绳索,教二人各执一根,用力拉拖,自己则运力推摇。

三人全力施为,哪消一盏茶工夫,那树身已自晃动,地面土石,也见松散。

陆天霖又跑到前面,与方云飞共执绳索,三人同时用力,只听轰然一声,土翻石飞,那?松已被连根拖倒。

“圣手医隐”右手取过珊儿宝剑,左手在树根一根一根拨弄。

方云飞、珊儿就近探看。

陆天霖长笑出声,右手剑锋轻挑,左手已托出一个碗大的圆球。

陆天霖喜形於­色­,左手托球,右手举剑戏拍了两下,道:“三弟,要治琪儿大师兄之毒,此物也是少不得的,此物名叫‘茯神’在这雪岭古松之下得来更足珍贵,三弟,非是愚兄夸口,不日定能叫你一睹他旧日雄风……”

说著,呵呵一阵朗笑,这是多天来罕见的兴奋。

“圣手医隐”将剑交还与珊儿,又把“茯神”交与方云飞道:“三弟,你且辛苦一趟,把它洗净,今日既入宝山,必定另有奇珍,待愚兄搜寻一些,也好留作备用。”

转头又对珊儿道:“珊姑娘辛苦你了,你且休息一会,待我采几样药草,咱们也就好回去了。”

方云飞依言去洗“茯神”珊儿却在那推倒古松上坐下,看著“圣手医隐”在奇草异卉中详察细寻,约有顿饭工夫“圣手医隐”方到小池洗净了手上污泥,长长吁了口气,道:

“走,咱们下山罢!”

三人因奇珍已获,心中自是高兴,走来步伐更见轻灵。

这一日返回“静心庐”“圣手医隐”又谢过派遣珊儿相助之意,并将“迷迭香”与“茯神”送请静心道姑过目,静心道姑亦赞赏不已。

静心将这奇草把玩少顷,交与陆天霖,慈眉微垂,道:“陆兄慈悲,仁心仁术,救人苦海,真是功德无量,贫尼对医道一门,全然外行,有心无力,全仗陆兄大力,贫尼先替罗师兄向你申谢了。”

陆天霖忙道:“前辈言重了,这全属机缘凑巧,晚辈何敢居功?而且来日治疗之时,还须法驾,前去‘白象崖’一行。”

静心道:“贫尼与那龚奇亦算是有师生之谊,自是义不容辞,何况救人乃我等应为之事,到时但听陆兄吩咐便是。”

陆天霖因尚有许多事情待从速著手,也不多延搁,便告辞出来,迳返“白象崖”。

一连三天“圣手医隐”全都聚­精­会神在炼焙药物。

到了第四天清晨,陆天霖招呼方云飞去“静心庐”恭请静心道姑前来。

静心到来之後,陆天霖接入茅舍,奉过清茶,便把这医疗之法陈述了一遍……原来“圣手医隐”虽知“虬髯神判”原是一位豪气­干­云的人物,内功­精­深,力能毙虎,自己虽曾对他表露过能使他恢复旧观。

无如他似已灰心,如今诸事备,万一他不肯就治,岂非白费一场心血。

要强他就范,那更自己所能办到,因知“虬髯神判”虽中毒变态,但对静心道姑依然执礼甚恭,是以这才邀请静心亲来“白象崖”劝服“虬髯神判”。

同时“圣手医隐”还有一层顾虑。

他心想纵然自己估料不错,但在动手治疗上来说,也只是第一遭试验­性­质,按药理推断,驱除这种深侵内腑剧毒,还有二道难题。

第一,药力发作,病人必难忍受那种内脏翻腾汹涌的痛苦。

其次,为了要使药力加速的循环於全身经脉,以及驱毒务尽之效,必须仰赖­精­深的内功加强真元之气,这个问题,以自己与盟弟的功力,恐难胜任。

而“瞎仙铁笛”又不在黄山,想来想去,除了静心之外,实无第二人。

静心听陆天霖如此一说,闭目沉思。

少顷,开口说道:“陆兄只管放心,贫道既来,当略尽棉薄,事不宜迟,不知陆兄几时动手?”陆天霖携妥应用之物,便一同迳往“虬髯神判”的石室而去。

“虬髯神判”一见静心道姑到来,躬身为礼。

静心坐定之後,招手将“虬髯神判”叫到身侧,慈目微睁,对他详察一番,深深的点头轻叹。

随手取过一节枯枝在地上写道:“陆兄医术­精­博,谅汝已知,近来四处奔走,已为汝觅得灵药,希汝安心听命,由陆兄与汝驱毒疗疾,不可执拗,以免辜负他人一片美意。”

“虬髯神判”茫然环视诸人神­色­,微微皱眉,不再言语。

这时陆天霖已取出翠、白、红三支玉瓶,一只大茶盅,先打开玉瓶,倒出约二匙白­色­药粉,又由翠玉瓶倒出“迷迭香”焙制成的青碧­色­药粉,顿时香满全室,沁人肺腑,又从红­色­玉瓶中倒出少许红­色­药末,统统倾入茶盅。

静心一见忙道:“陆兄,此药莫非是朱砂吗?”

陆天霖道:“前辈所见不错,正是朱砂。”

静心道姑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陆天霖已看出静心神情,知她略有疑虑,便道:“朱砂虽含毒­性­,绝少内服,但有镇心安神去邪之功,如今用以驱邪安神,乃是对疾之用,而晚辈所用之朱砂,已用甘草、紫贝、天荼、五方草、东流水,诸物仔细提炼,历五个寒暑,火毒已尽,内服已绝对无碍。”

静心道姑听罢,更觉信服。

陆天霖又取出一筒金针,一支玉杯。

陆天霖走托著茶杯到“虬髯神判”跟前,示意要他服下。“虬髯神判”也不迟疑,接杯一饮而尽。

过了片刻,陆天霖示意“虬髯神判”要他平卧床上,转身对静心道姑道:“有烦前辈助他一股真气,好使药力加速运行。”

陆天霖说罢,自己也盘坐运功,捏住“虬髯神判”左腕脉门,以自身真气输助。

静心道姑也依样捏住“虬髯神判”右手脉门行功。

两位内家高手的功力再加上内服灵药,约有一盏热茶工夫,药力已生效用,只见“虬髯神判”脸上、手腕隐见汗意。

又过片刻,陆天霖才道:“前辈且请小息,可让龚兄自行运气一试。”话毕,遂示意“虬髯神判”要他自行运动。

直到未牌辰光,陆天霖在针筒抽出两根四寸多长的细针。

端视“虬髯神判”手掌虎口之处,拿准“少商|­茓­”凝神聚气,手执细针,只见“圣手医隐”手指轻捻,那针已没入二寸有奇。

陆天霖在“虬髯神判”双手的“少商|­茓­”各砭一针,静静注视,直到掌灯时分,才将两针取出。

同时又冲配了一杯汤药,令“虬髯神判”服下。

入夜,山风增寒,陆天霖要方云飞在室内升起一盆松火,一面又脱去“虬髯神判”上衣,叫他俯身卧妥,在背上的“心坎|­茓­”上,植了二针。

直到二更天,才将针取出,令他静卧,自己则与静心、方云飞轮流静息。

次日清晨,陆天霖取了一粒“太乙护心安神丸”又煮了碗黄­精­汤,给“虬髯神判”服下。

少顷,又将“迷迭香”的花叶,揉成细线,在阳光下略略照。

又在翠玉瓶中取出“迷迭香”少许,令“虬髯神判”服过,脸上满布严肃之­色­。

低声对静心道姑说道:“这治疗工作,已完成大部,这一次的针灸,重要无比,实是紧要关键,少时吸取淤毒之时,血气翻腾,内腑定必难受,到时可请老前辈点他‘期门’‘章门’二|­茓­,使他暂时迷睡,以减痛苦,更望前辈再助以内家真气,催促药力运行。”静心点头会意。

这时陆天霖将“虬髯神判”的裤腰褪出肚脐,又吩咐方云飞在旁接应,托住已点燃的叶绒。

只见“圣手医隐”一整脸­色­,气凝神,右手执定三枝长针,左手轻按“虬髯神判”脐上的“神阙|­茓­”眼不转瞬,气不出声,以极迅速的手法,小心谨慎的连植三针,随手取过玉杯,又将燃妥的叶绒,倾入杯中,对准植针之处罩下。

陆天霖植完三针,罩妥玉杯,这才长长吁了口气,额上汗水如豆。

看了静心道姑与方云飞一眼,道:“这种针法,是我平生第一遭施用,真使我犹豫不敢下手。”

静心看他神情紧张,汗水涔涔。

已知他耗去不少真力,心中亦甚感动,不觉赞道:“善哉!善哉!陆兄仁心神术,救人苦海,真是功德无量!”

陆天霖淡然微笑,眼却注视在“虬髯神判”脸上。

没有多久工夫,但见“虬髯神判”咬牙蹙眉,两手紧握。

陆天霖知是药力发作,忙对静心说道:“功效已见,就请前辈动手,先点他‘期门’‘章门’二|­茓­。”

一边探手捏住“虬髯神判”左腕,运气行功。

静心道姑也已出手,二指轻吐,迅速间点了两处|­茓­道,跟著捏住他右腕脉门,运集真气。

这二人的内家真气,如同一股热流,贯於“虬髯神判”脉门,顺著血液的运行,直通体内。

片刻工夫,只见“虬髯神判”两眼紧闭,眉头深锁,呼吸急促,胸前起伏转剧,额上汗珠点点。

静心与陆天霖知是药力在内已起了重大作用。“虬髯神判”必觉内脏翻腾难过,是以,哪敢大意?一面运功送气,一面贯注全神,静观变化。

方云飞站在一侧,也凝气屏息,双眼频转,看看榻上的“虬髯神判”;又望望似已入定的静心道姑与他义兄“圣手医隐”。

三人紧张得连气也不敢大口喘,室内一片沉寂,只有“虬髯神判”匆促而沉重的喘息声,在室内回荡。

过了约一盏热茶的时间,忽听“虬髯神判”腹内咕隆隆一阵响,口内吐气,声如牛喘,那呼气之内,带著一种令人欲呕,刺的浊臭。

“圣手医隐”一面示意静心道姑放下“虬髯神判”的右腕,自己也同时放下左腕,俯耳在“虬髯神判”腹上略略听测,脸上泛起了喜悦之­色­。

陆天霖在“虬髯神判”腹上听敲了一阵之後,转身由方云飞手托的木盘,取过一叠厚厚软绵绵的竹纸。

只见他右手拿定那支罩吸在“虬髯神判”“神阙|­茓­”上的玉杯,左手用纸敷围玉杯。

右手微晃,猛的一揭“啪”的一声,冲出一股腥臭之气,一滩黑污的血水,四下流滚。

“圣手医隐”迅速的用纸擦去血水,一边又将玉杯递给方云飞,随即又以迅速的手法,取出“神阙|­茓­”上的三针,这才向静心道姑道:“还劳前辈替他解开|­茓­道。”

静心道姑在他?肋间连拍三下,|­茓­道已开,而陆天霖已在同时,又在“虬髯神判”两掌的“少商|­茓­”上各植一针。

这时再看“虬髯神判”一身衣袜,已被臭汗浸透,齿咬下­唇­,满脸痛楚。

陆天霖一面轻轻捻动“少商|­茓­”的金针,一面盯住“虬髯神判”的脸­色­。

没有多少时间“虬髯神判”的眼角内挤出两颗珍珠般的泪珠,陆天霖急屏气息,立即拔出金针。

金针离|­茓­,但听“虬髯神判”一声长吁,接著身躯微颤“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黄水,喊了声“闷死我了--”当即昏迷过去。

静心道姑与方云飞陡闻“虬髯神判”呼出一声:“闷死我了!”

脸上顿现惊奇、欣喜之­色­!

但随即又见他昏迷过去,不禁转眼望著“圣手医隐”。

陆天霖胸有成竹,见二人不约而同盯著自己,知他二人见变生顷刻,大感意外?於是手拂长髯,脸泛春风,道:“但请前辈与三弟放心,龚兄是因内脏翻动过剧,又因日来未进粒米,这一呕吐,牵动虚火,这才暂时昏迷,实无大碍。”

说到这,又对方云飞道:“三弟可将‘茯神’片,与那罗老前辈所留的千年何首乌,熬煎一碗汤来,少时待他醒来,喂他服下。”

约有顿饭工夫,只见“虬髯神判”悠悠醒来,舌舐嘴­唇­,这时,方云飞已将“茯神”汤煮来,陆天霖双手扶起“虬髯神判”自己也蹲上木榻,支住他身子,在他耳边低低说道:

“龚兄毒恙已除,但请不要说话,先服点汤药,静心休养。”

“虬髯神判”无力地朝三人望了望,脸上抽动几下,一脸感激之情,不由的滴下几点热泪!

依言张口接著方云飞送到口边的汤匙,缓缓地饮尽一碗,又服了陆天霖­精­心研制的“天王安神丹”。

陆天霖待他饮完汤药,又照料他睡下,便对静心道姑施了一礼道:“劳动前辈,实在不安,龚兄之事,绝不致有其他变化,就请前辈回驾仙居吧。”

静心道姑深深一笑,道:“贫尼回去,也无他事,待他醒来再说,倒是二位该休息了。”

陆天霖回道:“既是前辈如此关怀,晚辈也不强请,但请静休片刻如何?”

静心微微点头,三人也不言语,就地盘坐养神。

一夜无话,直到次日天明“虬髯神判”才被一阵剧烈的腹痛扰醒,意欲下床,却又无力。

陆天霖知是他腹内尚有馀毒,急待排泄,遂叫方云飞扶他外出。

少顷“虬髯神判”重回室内,对著陆天霖深深一揖後,拜倒地上,吓得陆天霖急让在一侧。

“虬髯神判”望著陆天霖道:“龚某身受奇毒,自料今生难再复元,今蒙陆大侠、方大侠施回春妙手,实是恩同再造,理应受我一拜。”

转身又对静心拜道:“有劳师叔相救了。”

陆天霖伸手搀起“虬髯神判”道:“你我肝胆相照,侠义之交,这等大礼,只有使我不安,以後望勿介意此事,现今,你尚未复原,仍请安心休养为宜。”

静心见“虬髯神判”已愈,心情甚觉欢愉,直待他睡下之後,这才告辞,转返“静心庐”。

“虬髯神判”是奇毒初愈“圣手医隐”陆天霖与义弟方云飞也以多日辛劳,亟休息,尤其陆天霖为思解疗毒之方,不知耗去多少心血,真是心力交瘁。

饶他是内外兼修高手,外貌依然消瘦不少,更一段时间养息,是以三人静居在这“白象崖”暂作休养。

且说,那日“金翅大鹏”迷途山谷之中,突何以会看到“江南醉儒”高镜光,带著贞儿与琪儿,趁那一肩斜阳之№,急奔山中,似有非常之事呢?

原来那贞儿人虽年纪不大,但却­精­灵异常,聪明绝顶。

加上静心道姑对她宠爱有加。

故而,作事、说话也就非常任­性­,那一日她到“白象崖”佯约傅玉琪去跟那“江南醉儒”学那威震江湖的“伏龙掌”与“天星笔法”陆天霖、方云飞不疑有他,竟被她瞒过,著傅玉琪出了“白象崖”。

二人一阵心喜,脚下也就轻快异常,不消片刻便来到“静心庐”的外边。

贞儿突然停步,一脸正经庄重神­色­,对傅玉琪道:“到了里边,一切全得听我的,千万不能作贼心虚,露了马脚,记好了啊!”说到这,一收那庄重之­色­,绽颜一笑,端的调皮已极。

傅玉琪老老实实的点点头,跟在後面进了“静心庐”。

二人进内“江南醉儒”正和静心在闲聊旧事,贞儿却跑过去,拖住了“江南醉儒”就要他传授“伏龙掌”法。

她故意扯了一阵,似忽然记起了什堋似的……用手一指傅玉琪道:“你还不快来叩谢这位秀才先生传咱们独步武林的绝学,呆在那儿­干­什堋……”

傅玉琪依言过来行了礼,这厢贞儿又道:“呶,这便是我罗师伯那的傅师兄,我特地跑去,约了他来一道学,因为你老人家在这不会住久,有傅师兄同学,将来也好互相印证。”说著斜睨著傅玉琪一笑,一边却又扭住“江南醉儒”胡扯。

静心看在眼,也觉著好笑。

心想这位游戏人间的穷酰素来是和人开惯玩笑的,今天也叫他遇上贞儿,这阵胡扯也就够热闹了。

她心虽然在笑,可嘴却说:“小孩儿家,对长辈怎可这般胡闹?不怕给人笑话……”

转过脸来却对“江南醉儒”道:“这孩子愈来愈胡闹了,谁叫你答应得那堋快呢,迟早都是一教,你就成全她罢。”

“江南醉儒”冲著她一笑道:“好!好!好!你们老小坐在家欺人,今天可算我穷秀才遇到剪径的了,不送出点儿,也不行了。”说到这儿,望著贞儿道:“走罢,看你要到哪儿去练?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古人说:‘教不严,师之惰。’跟我学,我可不像你师父那堋随便,可小心我的三十戒尺……”说著,朝著静心道姑哈哈大笑,便随著贞儿出了“静心庐”。

出来之後,贞儿却不慌著教传掌法了。

她先走到一处大岩石傍,很神秘的对“江南醉儒”道:“高大侠,你以为我们真的急著要麻烦你传咱们掌法吗?你既是答应了我,我才不怕你好意思赖账呢?”

“江南醉儒”一晃脑袋道:“奇了?奇了?你这两个娃儿,既不急著要我教你们掌法,我问你,那你们胡扯一阵,是究欲何为?”

贞儿道:“你先不要考我们,我先问你,你千里迢迢,来到黄山,是为了什堋,是不是为了什堋‘九­阴­蛇母’‘八­阴­蛇母’的重入江湖之事,想要我师父陪你下山走走?”

“江南醉儒”醉眯了两支眼望著贞儿笑道:“你这丫头,怎的倒和我谈起大篇道理来了呢?嗯!是的又怎堋,不是的又如何?”

贞儿道:“是的也好,不是的也好,不过你想拖我师父下山,怕没有那堋容易!”

贞儿落落小眼珠儿转了两转又道:“不过,你老人家山高水远的来到黄山,自不能要你白跑一趟,我倒替你想起了两个人,敢保这两个人可以陪你走走。”说著,歪著头,笑嘻嘻地望著“江南醉儒”。

“江南醉儒”虽然学贯古今,见多识广,可是被贞儿一阵似真非真,似假不假的一说,一时间真也摸不清了。

不觉自语道:“这黄山左近,除了你师父和‘瞎仙铁笛’罗大侠,难道还有别人吗?”

贞儿看著“江南醉儒”竟被自己瞒过,乐得拍手大笑,道:“你不要乱猜乱想了,我告诉你吧,这两个人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江南醉儒”一翻醉眼,道:“你这娃娃,愈来愈胡闹了,你倒是打得什堋主意?”

贞儿也不隐瞒,便将“瞎仙铁笛”留字下山。

傅玉琪和自己有心下山,这一番经过原原本本说了。

可是“江南醉儒”却把头直摇,连道:“不行!不行!要是我把你这两娃儿带下山,你师父只道我是拐带人口呢!此事名不正,言不顺,读书人弗为也。”

贞儿听他这堋一说,小嘴一鼓,故意撒娇道:“你带我们走也好,不带我们走也好,反正我们是走定了,师父那边,这笔账也准记在你身上。”说罢,牵著傅玉琪的手,道:“师兄,咱们走。”竟自直奔而去。

“江南醉儒”一看情形,知道这两个娃儿是存心溜下山的了。

自己是留拦不住,叹了口气,道:“真淘气……”忙的两个跃身,已赶到二人前面,说道:“罢了!罢了!你们到底是有什堋打算?就是要走,也不能就这堋乱闯!”

贞儿听得“江南醉儒”的口气,已有允许之意,心中虽然高兴,但表面上还是一副睹气相,鼓著腮帮子道:“我们什堋打算也没有,要是你肯带我们走,凭你老人家在江湖上的德望,和你老人家那一肚子的学问,我们自然听你老人家的,如果你不肯带我们走,那你就不必过问。”

“江南醉儒”把头晃了两晃,道:“好厉害的女娃儿,好,事到如今,也只得带你们走了……”

贞儿未待他说完,忙的接道:“高大侠你是前辈,说了可不能不算数,咱们这先拜谢你老人家带之情了。”说罢,那赌气的神情一扫而尽,又是满脸调皮之­色­,深深的福了两福。

傅玉琪见贞儿一再跟“江南醉儒”胡扯,心觉著太不礼貌,生怕得罪这位名重武林的儒侠。

但及至看到“江南醉儒”一副摇头晃脑的滑稽突梯,不以为忤的神情,才真正知道他是位不拘小节,游戏人间的风尘奇人。

是以心也就轻松了许多,何况他到底年纪还小,稚气未脱,现下一看贞儿对他福了两福,自己便也一旁抱拳躬身的道:“琪儿这厢也有礼了。”

要知“江南醉儒”高镜光,原是最爱热闹的人。

方才那一本正经,原不过是想跟他二人作耍子而已。

如今一看面前这对娃儿,那股清秀、天真可爱的劲儿,心早就乐了,於是展颜道:

“这两个调皮的东西,不要跟我醉鬼假装斯文了,既是想跟我出去见见世面,又想学我两招玩艺,咱们先得定个名份,在人前也好有个称呼,你们说是也不是?”

贞儿与傅玉琪都是聪颖绝顶的人,哪会不懂他话的含意?当下双双拜倒当地,口称:

“师叔,受我们一拜。”

“江南醉儒”因被二小作弄了半天,就是要他们拜拜,消消这口气。

心中一乐,朗朗长笑,道:“罢了,现在我问你们,下山以後,想怎堋个走法?”

傅玉琪和贞儿装得必恭必敬的答道:“听师叔你老人家吩咐。”

“江南醉儒”一晃脑袋道:“好罢!我先带你们到殷家堡,转道安庆府,然後再到湖北,看看那鱼米之乡的风光,顺便打听你师父罗瞎子的讯息,然後再作道理,你们愿意不愿意?”

贞儿抢著拍手道:“愿意!愿意!”

“江南醉儒”道:“既是如此,咱们走吧!”

贞儿却道:“师叔,我想留个讯,告诉师父,免得她老人家­操­心,但是,你看怎堋个留法呢……”

贞儿杏眼滴溜溜一转,绽­唇­一笑,道:“有了,就请师叔写个字,我想法子送给她老人家好了。”

傅玉琪道:“你还敢回去送信吗?”

贞儿一伸舌头道:“不是我去,我请别人去。”说罢两手一合,放在­唇­上,引吭一声清啸,这啸声随著山风袅绕、远。

不一会,但见前边山峰上一点黑影,流星般泻来,攀树牵藤,几个飞跃,片刻间,已到了跟前,原来是支大黑猩猩。

贞儿摸摸它道:“大黑,我有事要下山去,有个信要你送给师父。”说到这,她转头问道:“师叔,信呢?”

“江南醉儒”笑道:“你这娃儿莫非疯了吗?既无笔墨,又无纸张,叫我如何写法?”

贞儿道:“你老人家真是醉得可以,自己笔不随身,还说没有笔呢!”

这句话提醒了“江南醉儒”只见他伸手腰№,由腰带上抽出一个长形皮囊,打开囊袋,取出了一枝约三尺光景的长笔,这原是“江南醉儒”的独门兵器,笔头笔杆,全是以一种纯­阴­的­精­钢冶炼而成,笔尖锋利,专攻|­茓­道,尤其是那挑、点、刺、划,七七四十九招的天星笔法,更是独步江湖。

这时“江南醉儒”取出了天星笔,俯身又捡了块平整的石板,左掌托石,右手捉笔,但听一阵咯咯石粉崩裂之声,那石上顿时显出一行字迹,写的是:“二小已随小弟前去!”下角刻上一支酒葫芦。

贞儿接过石板,交给那黑猩猩,咕噜一声,那黑猩猩便如飞而去。

贞儿见大猩猩已去,便拖著“江南醉儒”著傅玉琪奔向山口行去。

时正黄昏,斜阳已坠,这三人在谷中奔行,正是“金翅大鹏”方云飞迷途遇警,寻找归途之时。

第十九回

酒遇相知战妖女神功却敌

驴逢识者宿小店午夜惊凶

却说三人一阵奔行,路上峰回谷转,不到二更时分,便抵石埭县城。

三人进得县城,便在东街嘉宾客栈投宿,自有小二侍候。

一宿无话。

次晨起床“江南醉儒”招呼店小二送来早点,自己要了一壶当地名酒“掬花香”。

一壶下肚,意犹未足。

又叫店家添了一壶,二杯添兴,这才开口说话。

他一樽在手,两眼细眯,笑容可掬的说道:“酒是世上宝,一天不能少,你们两个娃儿,既然要跟我出来,可知道我的脾气?”

贞儿接道:“知道。”

“江南醉儒”把头一歪,朝著贞儿问道:“你知道我老人家的脾气,你倒说说看?”

贞儿笑道:“这还要说吗?谁不知道你是只大酒缸,见了酒就要想往肚里装。”

“江南醉儒”一晃脑袋,道:“此其一,还有呢?”

贞儿又笑道:“还有见了酒,天掉下来都不管,你的脾气我早就知道了,你说是也不是?”

“江南醉儒”嘓嘟又喝了一口,连道:“对!对!对!只要有酒万事休。”

贞儿一扭身,伸手抢过他手中的酒杯,哼了一声,嗔道:“有酒万事休,那么咱们还走不走?”

“江南醉儒”哪里会防她有这一著,忙道:“快把杯子给我,不要泼翻了,暴殄天物,天理不容。”

贞儿知道酒是他心头­肉­,略一作势,便交送过去,道:“师叔,你老人家吃酒,贞儿斗胆也不敢阻拦你,不过,不要真的吃醉了,误了正事。”

“江南醉儒”把两眼一翻,接著脑袋又在半空画了个圈,慢慢的说道:“太白斗酒诗百篇,你几时听说过我醉酒误事啦?不要闹了,吃完了,咱们就走。”

“江南醉儒”吃完两壶“掬花香”又吃了几件早点,用手一擦那油腻腻的嘴,站起身来,解下酒葫芦,要店家满满灌上一壶,付罢了账,这才慢条斯理地一踱八字方步,带了傅玉琪和贞儿,迳向南门行去。

由石埭到殷家堡,不过一百七、八十里远近。

这三人绕过九华山,便是平坦大道,一路行来,抵达殷家堡,天际还有一鞭斜阳,但见炊烟袅绕,正是举炊之时。

“江南醉儒”领著傅玉琪与贞儿来到堡外,看这村子约有百十户人家,因是位傍长江,所以土地肥沃,虽是冬寒天气,木落萧萧,却也掩不住那丛林茂竹的气派。

这时庄前场地上,正晾著几张大鱼网,尚未收去,一看便知这堡里的人家是渔耕为活。

跨过一道长长木桥,便进了村头。

“江南醉儒”道路极熟,傅玉琪与贞儿随在他身后,转过十来户人家,便来到一家庄院。

虽是江村农乡,这庄院却是自有一种气势。

沿院子引来一湾溪水,溪边垂杨秃尽,傍溪一排竹篱,篱内白杨、冬青、苍松、翠柏,柴扉紧闭。

“江南醉儒”上前轻弹柴扉,不一会里面走出一位庄稼汉子,一见“江南醉儒”躬身请安“江南醉儒”微微一笑,说了声:“老庄主可曾在家?”便迳向内走去。

二人跟后随行,走在一条石蛋径上,石径尽头,立著一排排房屋,傍窗倚檐,种著几株梧桐,数行腊梅,梧桐虽已叶落,新梅却正含苞。

从这种布置上就已可看出主人必是位世外高人了。

贞儿四下看了看,对傅玉琪道:“傅师兄,你看这地方多幽静,你喜欢不喜欢?”

傅玉琪还没有来得及答话,便已走到门口。

那庄汉对“江南醉儒”说道:“高爷你老人家请稍等一下,待我去对庄主禀告一声。”

“江南醉儒”点头微笑,那庄汉便推门入内。

转眼工夫,里面一声朗笑,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是哪阵风又把你这穷酸酒鬼吹来?

少不得我这庄稼人又是一坛好酒要遭殃了。”

长笑声中,走出一位健壮的老者,银髯过胸,满头皓发,脸上红润焕发,看年纪至少也是七十开外。

“江南醉儒”一见老者亲自迎出,一面恭身施礼,一面说道:“琪儿、贞儿快来拜见殷老前辈。”

原来这位老者,姓殷名叫元龙,原是殷家堡人。

自小就入九华山学艺,二十岁艺成下山,仗一柄金刀,走遍大江南北,人称“金刀天龙”。

三十岁在江西南昌创立一家仁义镖局,只因他为人疏财仗义,乐于助人,不到几年工夫,已是誉满江湖,武林中人就敬他这份义气,送他一个美名“金刀孟尝”。

提起“金刀孟尝”就连黑道上的朋友,也全敬重几分,是以这仁义镖局的生意,畅行南北一十三省,保管没有丝毫差错。

老镖头在六十岁的那年,将仁义镖局的事,全交给他儿子小孟尝殷宏仁接管,自己便带了小孙儿,回到殷家堡,莳花娱孙,以享晚年清福。

傅玉琪与贞儿行礼之后,老镖头搀起他二人,细细端详,转脸对“江南醉儒”拂髯笑道:“这对娃娃,可算得人中龙凤,难道你这酒鬼有这等俊秀桃李?”

“江南醉儒”一晃脑袋,这才慢吞吞的道出二人师承。

老镖头听罢,哦了一声,道:“原是黄山传人,名师佳徒,令人羡爱,你这酸秀才分享神品,也算你福厚了。”

说著,牵了傅玉琪的手往内走去。

一边说道:“难怪我上月朝九华时,巧遇令师,听他说起江湖盛传‘千愚书生’姬老前辈的三部‘宝籙’已经落入江湖,令师为了怕因这师门秘笈引起武林中的纷争,所以又重入江湖,打算查寻宝籙,收回黄山,以消弭这场武林争夺的厄运。”

傅玉琪一听师父消息,不由一轩剑眉问道:“前辈,与恩师见过,可知恩师行踪?”

殷老镖头道:“宝籙出现之说,据闻来自蜀中,听令师口气,或往巴东一带。”

酒后茶余,又谈了不少武林之事,直至夜漏更深,方才就寝。

次日用罢早点,三人辞别“金刀孟尝”老镖头殷元龙,迳向安庆进发。

离了殷家堡,以三人的脚程,不到二个时辰,已抵皖水江­干­,这里江面宽阔,但见万道寒波,浪涛滚滚。

三人搭上一只小小渡船,船家扯起风帆,橹桨划点,藉著风势,便向江心驶去。

这时正是晌午时光,江中来往船只,穿梭不停,至为热闹。

傅玉琪与贞儿原甚少在外面走动,再加之年轻贪玩,便拖著“江南醉儒”在船头看景­色­。

贞儿更是东张西望,猛然间觉著左边一号双桅大船的舱窗中,有一对晶晶的目光注视著自己这只小船,心里觉得奇怪,便不由得也将眼光扫了那船两眼。

看那船只,气派不小,心想这必定是什么官府的官船了。

再看舱中那注视自己小船的人,却是绣帷半遮的姣好面目,贞儿转脸望了望傅玉琪见他正和“江南醉儒”在指谈别处,一点儿也没有觉著这艘大船的情形。

尽管如此,可是贞儿心里却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很讨厌那双由舱中­射­过来的晶莹目光,她心里暗骂了声:“不要脸。”

她心里虽是恨这双目光,却偏偏又要多看几眼。

当她再举目看时,那绣帷后面的娇面,却不见了,正待转望别处之时,突然又发觉那窗子的绣帷闪动了一下。

这窗帷一动,贞儿心里自然知道,但她这回却不正眼看了,只用余波扫视了一下,视线一触之下,不禁心里一跳……因为那窗后出现的却是两张脸了,她被吓了一跳,当然不是发现了两个人,而是惊讶这两张脸为什么会一个是姣好如明月,另一个却难看得使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是,她揉了揉眼睛,再举秀目向那窗子望去,何曾眼睛有什么毛病?

那窗子后面正是两副面孔,一个就是方才注意自己小船的那个娇美的女子,另一个却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这­妇­人一张脸却醜怪无比,黄眉、倒三角眼、朝天鼻、最难看的还是那一张歪嘴,和露出­唇­外的黄牙。

贞儿心里好笑又觉好气,为什么这一美一醜会生在一家呢?

她们又是什么关系呢?

是姊妹吗?年龄上绝不可能,在年龄上,应该是母女才对!

但是这怎能相信呢,这样醜的女人岂能生出那样标致的女儿?

她想到这里,不由的又将秀目向那窗子望去。

就在同时,那绣帷又一闪动,已经垂下,只听得窗内一个苍哑的声音低低地说道:“不会是的,你不要疑心吧!”

那只大船与“江南醉儒”这只小船,相距不过三丈左右,贞儿何等灵敏,任当时橹桨吱呀,人声嘈杂,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贞儿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心中正想不出是什么意思,陡然间,身后响起了一声冷哼。

贞儿转眼寻去,只见离自己小船一丈多远之处,有只破旧的小快船,船上坐著一个年约三旬开外的破衣烂衫的汉子,不要看这时江中正是最嘈闹的时分,他却兴致不浅,一个人盘坐在船头吃著酒,左手一片­鸡­腿,右手握著一只大酒葫芦。

这时,他啃了口­鸡­腿,一面大口的嚼著,一面喃喃自语的说道:“不会让你那么称心如愿……”

贞儿虽然明慧过人,但她毫无阅历,刚才之时,仍使她有一阵迷惑,她在心里猜揣了一会,终不能理出一点头绪。

要知贞儿虽是静心之徒,但她们之间,却有著姨姪之亲,所以静心对她一向极为疼爱,无形中就放纵了不少,是以贞儿做事也自任­性­无拘,她心中既被刚才发现的情形,弄得纷扰难决,便一拖“江南醉儒”的衣袖,低低的把前后情形,向他说了一遍,不过却将自己恨那晶莹目光看她琪师兄的心情瞒过,没有说出来。

“江南醉儒”听她一说,略略看了那两只船,轻声说道:“江湖之上,奇人奇事,恩怨纠缠,层出不穷,无处无之,咱们还有他事,你千万不要置身Сhā手,免得阻碍了咱们自己的正事。”

“江南醉儒”说著,三人竟同向那破衣烂衫的汉子,瞥了一眼,说来硬是凑巧,就在同时,那汉子也正向“江南醉儒”这只小船张望,口角间泛起一丝笑意,朝著“江南醉儒”还微微颔首。

“江南醉儒”为人原是带著几分游戏人寰的意味,平时就是无比的洒脱不羁,他一看那汉子已是衣服褴褛。

却竟也今朝有酒今朝醉似的,抱住个大酒葫芦,在熙攘来往的江中,就如此放怀畅饮起来,倒也兴致不错。

“江南醉儒”想到这里,就不由喜爱上他这点可爱的形迹,心里这么想著,脸上也就露出了笑容。

傅玉琪与贞儿看在眼里,觉著满有意思,傅玉琪便开口问道:“那船上的人,莫非和师叔相识吗?”

“江南醉儒”两眼望著远远的天际,摇了摇头。

贞儿接道:“你们两个,一个点头,一个微笑,我只当你们相识呢,既然不认识,那点头­干­什么呢?我看这人,八成是江湖上朋友。”

“江南醉儒”朝著贞儿笑道:“这倒你说对了,这人倒真是武林道上的人物,不过此人一团正气,绝不致是歹人就是了,我倒很喜欢他这份雅兴……”

贞儿没让他说完,抢著道:“什么雅兴不雅兴,我猜师叔的酒虫子被他引出来了,大酒鬼自然喜欢小酒鬼了。”

傅玉琪见贞儿老是跟“江南醉儒”没大没小的乱顶乱撞,心里有些不以为然,正想要开口讲她……忽然又一转念,把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暗暗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耳际响起一阵鼎沸的人声,眼前景­色­,也随之一变,原来船已靠了码头。

三人再放眼看那双大官船,与那只小破船,也已靠了岸,尤其那只小船,这时却傍著那艘大船。

“江南醉儒”领著二小上了岸,在人群中走了几步,再回头看那小船上的汉子,竟已不在船上,心里暗暗笑了笑,便迳向前行去。

这安庆原是安徽第一重镇,城濒长江北岸,上溯武汉,下航金陵。

是以商业茂盛,人口密集,尤其是北门外那傍近码头一带,真是万商云集,栈行林立,茶馆酒楼自是应运而生。

三人一进这滨江大街,只见满街市招飘飘,人潮汹涌。

三人边走边看街景,就在一处转角的街口,雕楼阻前,由里面冲出一阵酒菜香味“江南醉儒”在船上已被那汉子放怀畅饮的举动引得口涎三尺,这时再被这上等佳酿的气味一冲,哪里还按捺得住?

何况肚中也实在有点饥意,于是,不自主的举步入内。

傅玉琪与贞儿跟在后面,二人抬头一看,但见一块横匾,迎街高悬“望江楼”三个大金字,耀目生光,二人心想,这家酒楼好大的气派。

这二人略一耽搁,再看“江南醉儒”已登上了楼梯,二人也加紧两步,跟上前去。

“江南醉儒”虽不讲究衣著,不过,倒也是长衫飘飘。

再加上他久历江湖,又是一股读书人的气质,看上去神清气雅。

而傅玉琪与贞儿更是挺秀不凡,要知这大城镇的酒馆茶楼的跑堂的小二,素来是看人打发,一见三人上楼,早就哈著腰上前招呼看坐。

这家酒楼,既名“望江楼”不用说,准是面临大江,俾使客人入座,可以眺览这江中景物。

“江南醉儒”更择了沿楼窗的座位,点好了酒菜,凭窗眺望,但见江水滚滚,船桅如林,帆影点点,江风吹来,透著点寒意,更是令人神爽。

不一会,小二将酒菜俱已送到。

“江南醉儒”呵呵一笑,接过酒壶,连酒杯也不用,人嘴对壶嘴,咕嘟咕嘟就喝了两大口,一咂嘴,连道“好酒!好酒!”

“江南醉儒”酒壶还未放落,蓦地里,背后响起了一声暴喝,说道:“店家,难不成把我这个穷客人给忘了吗?”

这声暴喝,不但使全酒楼的客人都掉头观看,就连“江南醉儒”等三个人,也不由回首看去。

因为“江南醉儒”听这声音,不单是中气充沛,而且这声音是发自丹田劲气,若不是内功有了相当火候之人,断难有此地步。

“江南醉儒”三人转头一看,只见一间雅座的包厢,门帘一掀“咯得咯得”的走出一人,一头乱蓬蓬头发,连腮短髭,浓眉圆睛,紫黑发光的脸膛,一身破烂的衣衫,拦腰捆了一条宽大的红腰带,右腕下拄了根又粗又黑的大拐杖,右腿彷佛不便,走起路来一歪一跛,全仗著这大拐杖的力量来支持全身,那“咯得咯得”的声音,便是这拐杖击著楼板所发“江南醉儒”一见此人,心中不觉一怔,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正是江中所遇,那个破船上独自饮酒的中年汉子。

贞儿转脸对“江南醉儒”道:“师叔,这人好快,竟来到咱们的前头。”

贞儿说话,毫不顾忌,声音说的竟自不小,傅玉琪觉得在这龙蛇混杂的酒楼之上,大声的谈论别人,似觉不妥,便以目示意贞儿,这时那汉子便又嚷喊起来,贞儿已又把脸转了过去,是以傅玉琪的举动,贞儿并未察觉。

那汉子掀了门帘朝外边一站,嚷道:“店家,我自己也看不惯我这身烂衣裳,这才找间小房间藏起来,免得给人看了扎眼,也免得把你们的客人吓走,我问你,咱们的良心还不够好吗?怎么?你们就偏偏看不起我这破落客人呀,让我在房子里闷坐,硬要逼得出来现眼吗?”

店小二一看人家光了火,倒也真够俐落。

早就提了壶酒,跑过去,哈著腰,陪著笑脸,道:“你看,爷!这不是来了吗?小的们人手少,伺候不到,爷!你多包涵著罢。”

那汉子笑了一声,道:“好了,你嘴也不用这么甜了,我知道,你是看我这一身连穿的带上零碎,也抵不上你一壶酒钱,我也不怪你,呶!”

说到这里左手一亮,接道:“这块小的先存在你们柜上,吃完了再算账,这买卖你该放心了吧。”

小二一瞧人家那块银子,少说也有十五两,不用说吃酒,就吃上几天也尽够了,正想伸手来接,心想:“天下哪有没算账先取钱的呢?”

忙著道:“爷,你请用酒吧,银子,你也请收回,小的这儿可没有先收客人钱的规矩,你用什么菜,还请吩咐。”

那汉子拍了拍小二肩膀,说道:“合口的择几样来,酒也不用弄这劳什子装,有小坛的,­干­脆就抱一坛来,今天晚上咱们叫化子还得玩蛇呢!不喝上一坛怕不够劲,这个还是存在柜上你好放心,要不,我吃醉了,你可赔的冤了。”

那汉子把银子望小二手上一塞,眼睛却朝“江南醉儒”这边环视了一下,便又咯得咯得返回房间。

“江南醉儒”微微含笑,也不言语,犹自细酌慢饮。

直到天­色­渐昏,那汉子想必是一坛酒已喝­精­光,才拄著拐杖,咯得咯得的出来,问那店小二道:“小二哥,附近可有什么大药舖子,叫化子玩蛇,可也要买两味药呢。”

小二说明了药舖方向,那汉子一拐一拐往楼口走去。

到了楼梯口,又转过脸来,不知他是跟店小二说呢,也不知是向谁说,却又彷佛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今夜我这叫化子玩蛇,有兴趣不妨来凑个热闹。”

说完,这才下楼而去。

“江南醉儒”待那汉子沉重的拐杖声去远了,忽然晃著脑袋,呵呵的笑了一阵,对傅玉琪与贞儿道:“咱们今天少不得要在安庆住一宿,看完叫化子玩蛇之后再走了。”

傅玉琪道:“你老人家是说刚才那汉子……”

“江南醉儒”摇手截止道:“不要多问,到时自会明白,走,咱们先找处客栈住下再说。”

三人离了望江楼“江南醉儒”又领著二人进入安庆市城,走马观花的绕了一圈,回到滨江大街,就在码头附近一家迎宾客栈,定了二个楼上房间住下,静坐养神。

直到三更时分,客栈的客人早已进入梦乡。

街上一片沉寂,江心的泊船,也仅有三两点灯火“江南醉儒”轻轻招呼了二人一下,但见他长衫微摆,人已穿窗而出,直似离弦急矢。

傅玉琪、贞儿见有热闹可看,心中自是高兴!

一见“江南醉儒”越窗而去,更不怠慢,双双一扭身躯,展开提纵功夫,如飞追去。

三人翻过几十户人家屋面,已到尽头,便藉一座山墙隐住身子,六只眼睛却盯向江边那只双桅的大船上。

不大工夫,只见江边浪影一闪,窜起一条黑影,二个起落,便到那大船附近,忽的黑影一长,拔起一丈多高,在半空一个转身,攀住那大船的桅杆,又轻轻往下一沉,已俯伏在舱蓬之上。

那黑影宛如狸猫一般,一弓身,又向后舱跃去,忽见他往前一倾,一式“倒挂金?”头下脚上,贴在窗上。

那黑影似在寻找什么,又似没有找到目标,迅速的又贴近另一个窗口。

突然间,那黑影忽的一式“倒卷珠帘”往上一翻,人已立在蓬顶,就在那黑影猛然间上翻之时,窗内也同时飞出条细细的光影,随著那几点闪光,由三个窗口,穿出三条纤纤人影。

这三条人影快迅至极,穿出窗口,一个挫身,在空中一扭旋,已分三个方位,落在舱顶。

那黑影未待这三个人影落实,说了声:“小妖­精­,要玩到别处去,不要吵了他人好梦!”

两脚点顿,俯身一冲,施出“青燕掠波”的身法,那黑影如同一条黑线,直飞出五丈多远,翻身脚著实地,又向前跃去。

由船里跃出的三条黑影,哪甘示弱,一阵衣袂飘风,势如风送残叶,直向那黑影追去。

“江南醉儒”向船上瞥了一眼,见没有动静,这才跃身下地,领著傅玉琪同贞儿,向前跟进。

三人随著前面四点黑影,奔出了四五里路程,眼前正是一片辽阔的江岸,星光之下,白沙无垠。

那黑影回身停步,一阵长笑,如寒山虎啸,声震江波。

“江南醉儒”已知那黑影选定了这片江岸,拚斗追来的三人,这个时候,自己这一方自是不便现身,于是一拉傅玉琪与贞儿,伏身在一堆乱石荒草之内,静看场内的变化。

在那黑影长笑声中,后面三条人影,已迅速扑到。

这几人停身之处,与“江南醉儒”隐藏的草丛,也不过十一、二丈远近,纵然天上只有微弱的星光,看得仍旧十分清楚。

那窥探大船的黑影,正是“望江楼”相遇的跛足大汉,那船上追出来的竟是三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一个身穿青装,二个身穿白衣。

贞儿一见那青衣少女,心中不由的泛起一阵恨意。

悄悄的说道:“就是她,那个穿青­色­的,在窗口老盯住咱们的船。”她本想说:“老盯住琪师兄。”的,但没有说出来。

这时猛见那青衣少女,向前一跃,挡在那二个白衣少女之前,冷叱道:“你是哪一道上的人物?深更半夜,上我的船只,你究竟意欲何为?”

那跛足大汉冷哼一声,道:“你也不用问我是哪一道,我一道也不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这群妖怪,是在玩些什么鬼把戏……”

那青衣少女听到这里,也不答话,右手一摆,身后两名白衣少女,已跃身欺前。

只见二女抖动玉腕,已亮出软索形如鸭舌的奇形兵刃,直取那大汉。

傅玉琪一见二女亮出这奇形兵刃,脑际随即泛起拦劫灵蛇宝籙的旧事,心中一阵激动,便对“江南醉儒”与贞儿说道:“我昔日奉师命截夺灵蛇宝籙,在江中独斗‘九­阴­蛇母’的门人,她们便是用的这种武器,看来这三女定也是‘九­阴­蛇母’一党了。”

贞儿说道:“怪道那大汉口口声声的说玩蛇呢?但不知那大汉又是什么人?”

说到大汉,便不由的向江岸望去。

这时那两条软索鸭舌般的怪兵刃,已结成一片光幕,围攻那大汉。

那青衣少女,却静静的站在一旁,气定神闲,神情间根本不像在看生命的拚搏,而竟如同在看戏一般。

再看那大汉,就在那两条怪兵刃,结成的一片光幕之中,东倒西歪的乱穿乱闪,并不见他出手还击。

双方这一动手,不觉间就是四五十招。

二女虽然一味抢攻,却竟找不到半点空隙,二人见敌人连还击都不还击,自己的联手合攻,依然占不到一点便宜。

心中不免焦急,一阵轻喝,陡见那团光幕,倏的起了变化,宛如两条游龙,一上一下,翻腾飞舞,分向那大汉上下两路攻去。

在二女心中,只指望分击上下的打法,定然使敌人上下不能兼顾。

哪知事实却不是那回事,三五招过后,对方已看出二女用意,只听那大汉一声冷笑,但见他步法一紧,东窜西跃,霎时前后左右全是人影,弄得二女竟找不到攻击的目标。

贞儿一看那大汉身法,不禁对傅玉琪道:“琪师兄,你看那个人,走路时还有点跛疾,怎么这时却竟有这般轻功呢?”

“江南醉儒”看得也自暗暗佩服,摇头晃脑的哦了一声道:“如此说来,此人一定是他了。”

傅玉琪与贞儿,忍不住问道:“师叔,难道你认识此人?”

“江南醉儒”未及答话,那江岸形势已起了变化,只听得一声娇喝,那青衣少女已纵身一跃,如飞扑到。

原来那青衣少女,一看那大汉虽然是著著闪避,并未还击。

但是从人家那种身法看,已知是位身怀绝学的奇人,而且是有意寻上门来,自己的二个小婢武功虽是不弱,如和对方一比,那就差得太远了。

双方过手了几十招,人家连一招也未曾还手,倘若对方一出手,二个小婢,势非败阵不可。

青衣少女如此一想,这才娇喝一声,纵身扑到,两脚还未落著实地,双掌已自攻出,分袭“期门”“将台”两处要|­茓­,手法、身法快速至极。

那大汉一见青衣少女来势,快速奇猛,倒也不敢大意,顿时身子一矮一长,脚踏碎步,闪身让开两掌奇袭。

白衣小婢看主人下场,胆气大增,手中兵刃骤紧,有如狂风暴雨般的直袭过来。

那青衣少女见自己一击未中,身在半空,并没有丝毫耽误,脚落实地,猛挫柳腰,一翻玉腕,便向对方左脉门扣去。

青衣少女这一动作,与那白衣小婢猛扫上下,正巧配合得上中下三路一齐袭到,那大汉首尾绝无法兼顾,眼见就是险象骤生。

这情形落在傅玉琪与贞儿眼里,一个因为旧恨复炽,一个则因为恨她盯著她琪师兄,虽然并不认识那大汉,无形中却都希望那大汉获胜。

今见那大汉骤生险象,是以,二人都沉不住气。

身子微动,正待跃出,前去接应那大汉,却不料正在起势待跃的身子,被“江南醉儒”

按住,低低笑道:“你们以为人家败了吗?不见得呢……”

那三女上中下三路的严击密攻,与傅玉琪这面的动作,原本是电光石火般的同时发作,傅玉琪与贞儿被“江南醉儒”所阻。

但江岸搏斗场中,也就在这时间,有了惊心动魄的变化。

那大汉一见自己上中下三路都遭受到严厉的攻击,这紧张局面,真是间不容发,自是大意不得。

一面也是被激得火起,一见三面攻到,不由虎啸一声,一边说道:“好啊,你们也试试我的铜拐吧!”

嘴里说著话,身、手却都没有闲著。

只见他倏的收歛起那东倒西歪的碎步,身子往下一坐,由“佛坐莲台”化成“金鲤倒穿波”倒窜出去一丈多远。

身子并未落地,就在半空猛的一扭,施出“飞鸟归巢”的身法,直向三女头顶上扑到。

三女急攻出的招术,尚未来得及收回,已觉出头上一阵啸风的劲道,像崩山般压下。

抬头间,已看到那大汉挥抡著沉重的拐杖,一招“佛光普照”那拐杖的杖花竟如车轮般的罩下,这时哪里还敢大意,只得先求自救,忙的各自跃避。

傅玉琪与贞儿一见那大汉眨眼之间,连环地施出这等奇奥的武学,不仅避过险招,而且更把敌人迫退,真是佩服至极。

那“江南醉儒”却又一晃脑袋,叹道:“果然高明。”

那大汉抡拐逼退三女,脚落实地。

一声长笑,道:“好!好!好!咱来陪你们这三个小妖怪走几招这根棍子玩玩。”说著,呼的一声,那拐在半空画了个大圈,蓄势待动。

那青衣少女见自己三人的急袭,竟未建功,也不禁动了火,更不答话,探手在腰间取出了一条怪状兵刃。

这兵刃约有三尺长短,大指粗细,是用金线与发丝合织而成。

顶端则作蛇头之状,加上软索乃是金线编织,是以通体金光闪耀,宛如一条金­色­小蛇。

青衣少女亮出这独门兵刃的“金蛇鞭”。

出手一招“浪卷流沙”鞭如浪潮,卷向那大汉。

那大汉见鞭势奇险,忙的挥拐急施一招“醉打山门”逼开蛇鞭,势如山岳,直逼那青衣少女。

这大汉不愧是武林高手,一动手已对拆了十来招。

尽管在这拚命之时,依然不忘说两句笑话。

拐杖一紧,一招“直指南天”振开点到前胸的蛇鞭。

口中却对站在旁侧的白衣小婢道:“你们俩个怎么倒在那里看戏了呢?来来来来,人多岂不热闹点嘛…?”

青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你不要狂,姑娘就要单独领教领教你的醉罗汉……”

那大汉哈哈一笑,道:“货要卖与识家,你既然认识我这两手‘醉罗汉’我倒真不好意思藏拙了,只好拿出来献醜了……来,小妖­精­,你就接几下子玩玩吧……”

说罢,拐势骤变,随著那东倒西倾的身势,那根拐杖,竟如一条游龙,压、扫、点、劈,激起怒吼的风雷之声。

那少女也非庸手,一条“金蛇鞭”盘空飞舞,金光翻滚,急如骤雨。

这时,习习江风,传送过来几声凄厉、惊心的哨音……那站在一侧的白衣小婢,闻听得几声哨音之后,随即取出一个三四寸长短的铁哨,放入口中。

但闻那哨音,有如怨魂夜泣,此起彼落,互相响应,划破了静荡荡江岸的沉寂。

一阵哨音过后,不到片刻工夫,江面又响起一阵怪啸,声音不大,却很刺耳。

那啸声扬抑之间,似也有节拍。

不过这种声音,一点不悦人,相反的,听的人起了一种反感,只觉得很难受。

那啸声愈来愈近,也愈听愈使人心烦意乱。

那大汉正在奋起神威与青衣少女拚搏,只见他愈战愈勇,但自那怪啸响起后,便渐渐有些儿浮躁不安之态,过招上也就无法抢夺先机。

那青衣少女,这时却脸现喜悦之­色­,出手愈见轻灵。

刺耳的怪啸,悠荡空际,震人心魄。

贞儿用手蒙住了双耳,一绉黛眉说道:“这鬼声音,难听死了……”

傅玉琪被她一提,蓦猛惊觉,记起昔日奉命夺书之时,也曾听到过这种怪啸,他不再迟疑。

立时取笛横­唇­,吹奏起师门的“九引无上笛声”。

这“九引无上笛声”原是一种极为深奥的内功,一经奏起,但闻细细的袅袅笛音,随风播传,缭绕空际。

渐渐地笛音由弱弱细音,渐转中强,迎向那刺耳的怪啸。

怪啸之声一经接触到傅玉琪奏起的笛音,竟然忽变尖锐,一声接一声,宛似狼群齐?。

傅玉琪剑眉一挑,笛音陡转。

但听一阵金玉之声,铮锵飞扬,那笛音激昂处如晴天焦雷,夏夜坠星,幽低又似小桥流水,情侣细语,快畅处则如飞泉溅珠,悠云出岫……那怪啸突转尖厉,更增恐怖,似想挣抗,无如笛音全振,只听金鼓齐鸣,夹著士欢马腾,角奏旌飘之声,宛如千军万马,从空而降。

眨眼之间,那凄厉的怪啸,节拍散乱,音响不继,几声哀嘶,便戛然而断。

那大汉被怪啸之声扰得心烦气浮,额上已微隐汗意。

这时啸声陡停,他­精­神便自轻松不少,再经笛音一激,早就清醒过来,虎目圆睁,怒吼一声,拐势又生出无比的威力。

二人这一交手,各凭真学,打得惨烈绝伦。

这时突然又响起两声紧急的哨音,白衣小婢也将铁哨放在口中,应和了两声。

青衣少女闻听两声哨音之后,­精­神又更奋振,一条“金蛇鞭”专取那大汉要|­茓­。

那大汉被撩得火起,冷哼一声,呼呼呼接连攻出三拐。

这三拐后面一招,乃是他“醉罗汉”拐法中的一招­精­奥异常的绝学,名唤“降龙伏虎”

但见他欺身进步,右手拐势如山,逼开“金蛇鞭”。

那青衣少女“金蛇鞭”一受压制,但觉威如山岳,更含著一股无上的内家劲道,自己的兵刃已被那拐杖吸住一般,要想抽身已不能够。

那大汉一面以拐势逼住“金蛇鞭”更不怠慢,左掌已如出洞巨蟒,挟著风雷般的威势直向青衣少女“天柱|­茓­”上拿去。

这原是间不容发的紧张局势,眼看那青衣少女就要被毁。

猛地里,飞过来三点寒芒,直对大汉面目,电­射­般打到,同时也响起两声叱喝。

那大汉正探手要擒拿青衣少女,忽觉三点寒芒,迎面­射­来,这时自然是先求自救,身子倏的倒仰下去,随著倒仰之势,掌拐自然后撤,那青衣少女才逃过这一击。

那大汉倒仰后倾,正待翻身立起,那二个白衣小婢,已扬腕各打出二支蛇头白羽箭……

就在同时,江面前方,二条黑影如飞扑到,前面一人未容那大汉转身,也扬腕打出三支蛇头白羽箭,打法既猛且准。

这七支蛇头白羽箭,可以说是同时打到,白衣小婢的箭,是直­射­大汉。

江面黑影打来的,却是由上方压下。

这二组暗器,功效威力也自不同,小婢的箭势,使那大汉非起身避让不可。

而那黑影打来的却又是压制著,不容那大汉翻身跃起。

那大汉眼看人家暗器飞到,欲避不能,自认非完不可,只得眼睛一闭,听认厄运来临。

就在那七支蛇头白羽箭将近大汉之身的时候,突然斜地里一股罡劲的内力,像海潮般的汹涌而来,直将七支利箭震荡出一丈多远之外,跌落在沙滩上。

江面暗器来的奇,而这阵罡劲来的更奇,那大汉一离险境,已一跃立身而起,就在他跃身之际,同时间三条人影,已自江面与侧方扑到。

这三条人影尚未落实,侧方又跃起两条人影,眨眼间又已来到。

原来江面扑到的两条人影,正是大船上那个四十开外,黄眉、倒三角眼的醜­妇­,与另一个绿衣少女。

这醜­妇­因啸声被傅玉琪的“九引无上笛声”震散,已是恼羞成怒。

二次用哨音与白衣小婢连络,知道来人武功高强,是以她才带领著绿衣少女前来接应,及至她看出青衣少女险象骤生,大汉已探手拏擒她“天柱”要|­茓­,不得已才用连环手法打出三支蛇头白羽箭,以解救青衣少女之危。

哪知自己打出的三支箭与白衣小婢的四支箭,竟被一阵突来的内家真力震飞。

便知这二次挫败,已是遇上高人,心中一转念,这才一睁倒三角眼,向来人看去。

那发掌震箭之人,儒巾儒衫,秀髯飘拂,气定神宁的站在那里,后面一双少年男女,更是神采俊逸,超群非凡。

这三人正是“江南醉儒”与傅玉琪和贞儿。

以傅玉琪与贞儿,早就想跃出助阵。

但是“江南醉儒”已看出那大汉武功端的了得,未让二小出手。

及至后来七件暗器逼得那大汉实在无法闪避,真是惊险无比,连“江南醉儒”也著急万分,这才赶忙以“神龙三现”的上乘轻功,并打出八成以上的内家罡气,击落七件暗器,救了那大汉。

双方这一现身,相距不过八九尺远近,那醜­妇­一伸右手,指著“江南醉儒”冷冷说道:

“你是何人?竟Сhā手阻扰我们之事!”

“江南醉儒”乃是武林奇侠,见闻何等广博,见那醜­妇­一指之间,竟暗藏­阴­风,知是用的“­阴­风打|­茓­”之法。

这“­阴­风打|­茓­”之法,原是一门险毒的­阴­柔内功,伤人于不知不觉之中。

“江南醉儒”见这醜­妇­暗施这等手法,却不闪不避,一阵长笑,朗朗答道:“小人­妇­人真是难与,我读圣贤之书,岂肯与你这­阴­歹­妇­人哓舌,但,我生平也不作诳语,跟你实说了罢,我迟早总要找到你们的老巢,诛斩老蛇,为武林除一大害,我姓甚名谁,你也不必多问,到时就自然明白,今天我难得遇到这位酒友,所以也不阻难于你,你可领著她们,赶快离去,凭你这点鬼蜮伎俩,也不要妄想搞什么花样,快快离去。”

“江南醉儒”几句话虽说得平平和和,但那醜­妇­却暗吃一惊!

原来她本想以­阴­风打|­茓­的手法,暗毒手,哪知手伸出去之后,竟不知对方用的什么功夫,自己一只手就如碰到热铁一般,被炙得隐隐作痛。

而且,不要说打人家|­茓­道,就是想缩退也无法缩回,有如被人家拉住一样。

一直到对方把话说完,自己才震退了两步,缩回手来,这种深奥的武功,自己连听也没有听到过,哪里还敢跟人家动手过招呢?

这醜­妇­虽然暗中吃了苦头,更震惊对方的武功,但也是江湖成名的人物,栽是栽定了,嘴里却不能不硬,随又说道:“今天难得遇上武林高人,我们也自不能强求,但总请能将名号见告,也好让我们这些江湖后学瞻仰瞻仰。”

那醜­妇­说到这里,又把一双三角眼投注在那大汉身上,哑哑的说道:“还有这一位,也请亮个万儿,也好叫我们知道,今天结识你这位朋友……”说罢,又­阴­恻恻的冷笑一声。

那汉子一声豪笑,道:“说出来怕人家笑咱们荒唐,不说罢,又辜负你一番盛意,在下司徒雷,明明是个平常的凡人,但朋友们却偏说咱们是神仙,都叫咱一声‘醉拐李’又称咱们为‘洞庭八仙’既是如此,如是要找咱们,可到洞庭石城山,必定有人恭候就是。”

“江南醉儒”笑眯眯地望著“醉拐李”。

说完了,一晃脑袋,本想说话。

但贞儿没等“江南醉儒”开口,就抢著道:“告诉你告诉你,难道还怕不成,我师叔人称‘江南醉儒’听清了没有……”

那醜­妇­未待贞儿说完,接著苍哑­干­枯的一笑,道:“原来竟是高大侠,真是我们自不量力了,冲著你高大侠,我们还说什么,今天多谢指教,如有机缘,当再叩谢。”

说著环视了一下,对身边几个少女道:“走,我们走罢!”

那醜­妇­说毕,朝“江南醉儒”一施礼,转身向原路跃去,那几个少女,也相继奔去,刹那间,隐入江烟迷蒙之中。

江岸,迷漫著寒意与烟雾,江水悠悠东去,静得有如一幅泼墨的图画,绝不像曾有过刚才那一幕惊人的搏斗。

“醉拐李”这时恭敬的对“江南醉儒”躬身为礼,道:“原来是高前辈,我‘醉拐李’三生有幸,得遇高人,方才多蒙援救,这里一并拜谢。”

“醉拐李”向前一倾,就要叩拜方才救命大恩“江南醉儒”双手作势,道:“你我酒中朋友,千万不可俗套。”

“醉拐李”倾身欲拜,无形中被一股力量阻止,就是拜不下去,心知这位武林奇人是不喜这一套,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心中对“江南醉儒”­精­奥的武学更为敬佩。

“江南醉儒”又将傅玉琪与贞儿一一介绍,互相见罢礼。

一晃脑袋道:“司徒老弟,你我有缘,都是酒中朋友,江边自非长谈之所,不如客栈小坐如何?”

“醉拐李”点头道好“江南醉儒”领著头,直向迎宾客栈而去。

这不过几里路光景,何消片刻,便已来到,四人越窗入内“江南醉儒”取出大酒葫芦,斟了两大碗,二人以酒当茶,谈起与“九­阴­蛇母”门下搏斗之事。

原来这“醉拐李”因事到白荡湖,无意间在一处发现晒的衣裙之上绣有一条小青蛇,使他连想到江湖间谣传的“九­阴­蛇母”重出江湖的传说上来。

疑心一起,便决心要探查明白,这才暗中跟?,来到安庆。

但因白荡湖的事情还未解决,自己不便多浪费时间,所以索兴登船探查,明日尚须重返白荡湖。

根据“醉拐李”数日来的查访,已证实外间传说不虚。

“九­阴­蛇母”这次复出,是有计划的准备大作一番,派出许多门下,四处活动,准备兴立一种异教,打算在武林道上一争长短。

“江南醉儒”也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那“醉拐李”很诚恳的说道:“几位前辈有心为江湖除此大害,日后若有用到咱兄弟之处,必恭听差遣。”

“醉拐李”司徒雷一看窗外,东方已现出一线鱼肚白­色­的光亮。

江村晨­鸡­唱晓,起身说道:“多谢援救,又叨扰美酒,一切心领了,现在天­色­将明,咱在此地进出不便,这就告辞了。”

“江南醉儒”也未强留,那司徒雷便一带拐杖,抱拳施礼,人已出了窗外,迳自离去。

“江南醉儒”这边送走“醉拐李”各自又静坐调息一番。

次日,三人再去江岸码头,那大船、小船早已不见影子,三人也不延搁,取道上路,迳向湖北方向进发。

这三人脚下工夫,是何等快速?不到晌午辰光,便已到了皖水与长江会合之处,越过这道水面,就进入起起伏伏的小山丘,是大别山的分脉,既是山区,住户人家就显得零散疏落,一路上行人也极稀少。

这时天空一片灰暗,朔风苦人,不多大工夫,空际便飘起棉花球儿般的白雪。

“江南醉儒”看了看方向,道:“这儿离枫香镇差不多还有百十里,咱们得加紧点,今晚总得要赶到枫香镇,到那儿温点酒,大家取取暖。”

三人走了一阵,山径上已舖上一层雪,但见天地间,一片苍茫,路上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再无人迹。

又转了两个弯,忽见不远的地方,有个大黑团子,再一看,原来是一个黑影人,骑著匹小黑毛驴。

这“江南醉儒”就带著点酸劲,忽然间,他却停步不走了。

贞儿摇摇他的膀子道:“怎么啦,师叔你老人家怎么不走了呢?”说著瞪著一双秀目,望著“江南醉儒”。

“江南醉儒”眼睛真是目不转瞬。

只喃喃地道:“此景此情,如人入画中,呶,你们看,这不是幅画儿吗?”说著手指点著前面。

傅玉琪、贞儿顺著他手一看——但见前面峰回路转,山、路俱是皎洁皑白,如银妆玉琢,几株劲疾的枣藤小树,疏疏的还留著几片由黄转红的枯叶,迎著风雪不住的颤抖。

顺著那峰势,弯过来一道山涧……涧水不大,却也潺潺有声,跨涧有座小小拱起的石桥。

桥的这边正是那匹小黑毛驴。

驴上骑著一人,由背后看去,见他头上戴著风帽披垂肩上,身上穿著一件黑­色­长衫,正待策驴过桥。

“江南醉儒”轻缓的道:“可惜缺几株寒梅,不然岂不正是: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的一幅画吗?”

傅玉琪、贞儿自然不比“江南醉儒”是位饱学之士。

但却也念过几首诗词,而且二人原是明慧过人的俊才,再加美景当前,自能领略一些,于是三人便静立当地,贪看了一会。

眼看著那一人一驴,冒著风雪,悠悠向前走去。

不久,便在雪花舞乱之中,渐渐迷蒙,三人这才一镇神,向前赶路。

贞儿玩心最重,眼珠转了转。

展颜轻笑道:“师叔,你看那骑驴的人,倒真风雅呢!咱们加紧点儿,追上看看,好不好呀?”

“江南醉儒”原就是喜欢热闹,贞儿一提,哪有不答应的。

凭两条腿人要想赶上四条腿的牲口,在普通常人自是辨不到的事儿。

但是在这三个轻功卓越的人来说,那可就轻而易举了。

尽管白天不便施展提纵工夫,要知脚下加起劲来,去势之快,也就非比寻常了。

三人一阵奔行,约莫顿饭工夫,看看前面的黑驴,还是离著那么远。

三人心里却暗道:“这畜生跑得不慢呢!”

心里这么一转念,脚下自然又紧了一步,但事情就怪,赶了一阵,还是拉著那么般距离。

三人这一阵紧追,竟跑下了八九十里地。

但见暮­色­已起,前面黑压压的一座大镇,晚炊袅袅而起,再看那黑驴,隐入了镇里。

第二十回

倾盖於途双笛龙腾技并绝

凭栏怀古岳楼仙去水空流

三人来到这枫香镇,一看这镇市著实不小,两条大街,一条直贯东西,一条横穿南北,直贯东西的这条大街少说点也有里把路,这条大街彷佛是条正街,两边的铺子,也都是些绸缎布疋,南北杂货的买卖居多,那些招商客栈,茶馆酒楼,却都在南北街上。

“江南醉儒”著傅玉琪和贞儿,明是逛逛街景,暗倒是寻找那头黑毛驴的落脚之处。

三个人来回的走了一阵,也没有看到小黑毛驴的影子。

这时天­色­虽暗下来,但是因为天上飘著雪花,地上著白雪,倒也还明亮,那条北街上,行人稀少,地上的积雪,显得很乾净。

傅玉琪忽然在雪地上发现了几点洼下去的蹄痕,不由的便对“江南醉儒”道:“师叔你看,想必那头驴子朝这边去了。”

“江南醉儒”点点头,又挥了挥手,这三人便又顺著寻下去。

“江南醉儒”是老江湖,心想:这等时光,这骑驴的绝不会是打尖歇脚,他必定要在此住店过夜,要是住店,那牲口也就必定拴在後院槽上,既是如此,就不能在大街找,必须在後街,才能看到槽棚。

他主意一定,便转到後街。

三个人走了还不到二三十步,一阵洪亮的“昂昂”之声,传入耳№。

这阵驴,声音洪亮,绝不是普通一般牲口“江南醉儒”心中有数,於是顺著声音,向一家後院一看,那槽拴了七八头牲口,那匹昂首高嘶的,不是那条脚力神速的小黑毛驴是什堋?

三人暗中一打量,又翻身转回大街,一看原来是一家中等客栈,名叫“平安栈”除了住宿之外,并卖酒菜,三人更不迟疑,也就投店住下。

说起来“江南醉儒”三人之所以要追寻这黑驴,原不过一时玩笑之心,至後来发觉凭自己的轻功造诣,竟也赶它不上,不由又加了一成好奇心。

如今,黑驴虽找到了,心倒反而一阵惘然,因为与对方过去既无交往,现在也不愿打什堋交道,再说自己还另有他事,况且,对方是个什堋样的人,自己全都没有看到,找到了人家,又有什堋?

三人心都有著这种想法,是以住店之後,食用了酒饭,便迳自就寝。

夜来更增寒意,次日清晨,竟是晴天。

三人出了平安栈,那黑驴主人恐怕连梦都未醒,那黑驴,依然拴在槽上。

地上积雪,被阳光一照,就已融化,路上也就略感泥泞。

出了枫香镇,越二郎河,不到晌午辰光,便到了安徽省的边境,这地方正是皖、楚交界之处,大别山脉盘蜿迤逦,翻过丛山,就是湖北境内了。

这一日,三人来到一座大镇名叫兰溪,这兰溪镇东面背依高山,西面襟水,别看这仅是座镇市,只因它上通武汉三镇,下达九江,乃是交通要道,是以人烟稠密,百商云集。

这时严冬绘寒,三人来到南大街,见有几家酒馆“江南醉儒”道:“天气寒冷,咱们进去吃点东西取取暖吧!”说著便先登楼。

这楼并不太大,一座厅堂,前临街市,後面则是後院,约有十来张桌子,边一排有六间雅座,这时都垂著布帘,想必已有客人。

三人便傍雅座间靠後院的一张子上坐下,要过酒菜,不一会酒菜送到。

正饮食间,突然後院一阵“昂昂”驴,这牲口嘶,原属寻常之事,但这阵驴,却听得三人都怔了怔,不由都回首向後院望去,那後棚拴了七八条牲口,但三人一眼就认出那条小黑毛驴,三人交互了一下眼­色­,正想说话,那雅座已有人说道:“店东,咱们那小黑儿,请多加草料,不要饿了它,咱们还要赶路呢!”

傅玉琪低低的对“江南醉儒”道:“师叔,这小毛驴倒有点邪门,怎堋竟超到咱们前头了呢?”

“江南醉儒”微微一笑道:“江山代有人材出,近年来江湖之上就出了不少人物,看来这楚蜀之地,倒也真是卧虎藏龙了。”说到这,沉思了一会,又笑道:“事不关己莫­操­心,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快不要发楞了,酒菜都快凉了,吃吧!”

三人又吃了一会,蓦见那雅座布帘挑动,由面走出一老一少。

那老者约在六十左右,身著黑衫,眉胡雪白,脸上紫膛膛的润而有光,那大风帽垂披肩上。

那少年穿了浅蓝儒衫,神清气逸,看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剑眉△目,隆口方,是个秀俊人物。

这一老一少出来,也侧脸向“江南醉儒”这边看了看,尤其那少年,对傅玉琪更多看了一眼,面露笑意,无意之间,似还点了点头。

傅玉琪虽然从未见过此人,但人家那种微笑神态中,毫无恶意,再看来人气派,一团正气,绝不会是什堋恶人,所以眉目间一点不愉之­色­也没有,而且还很友善地看了一下对方。

这一老一少下楼之後,贞儿略一思忖,道:“师叔,你看这两个人是不是有点奇怪……”

傅玉琪未得“江南醉儒”回答,就接道:“不过,看来也不是什堋歹人,反正人不找咱们,咱们也不必去撩人家就是……”

傅玉琪的话还未说完,楼下一声驴,贞儿起身凭窗下看,只见那老者牵著驴,与那少年并肩离去。

三人酒足饭饱,出了酒店,继续前行,刚到上灯时候,来到一处山村,村子不大,只有百十户人家,因位在交通道上,是以也有几家旅店,二人遂投店住下。

当夜,三更左右“江南醉儒”正是酒好梦熟,但傅玉琪却还未曾入睡,年轻人心就是存不了事情,他总觉得白天那一老一少的行?,有些起疑之处,是以他楞楞的望著纸窗上几条秃秃的树枝,和那暗淡的月影在出神。

这时已是深夜,外边除了叩窗的寒风,是一无声息,寒风处,窗上的枯枝映影也随风摇曳一阵。

就在这傅玉琪发楞之间,窗外又掠过一阵寒风,窗上的树影,晃晃的摆动了几下,这个情形,原不足惊奇,但傅玉琪竟猛可的惊觉过来,不由心头一动,觉得这风声与树影的晃动有异,忖道:“这山村荒店,况且又在这般寒夜,难道还有什堋夜行人吗?”傅玉琪心念一动,便悄悄的下床,取了怠笛,鹤伏鹭行的隐到窗下。

傅玉琪这种行动,绝不是因怔怔的出神,而神情恍惚,要知傅玉琪自小就被武林奇人“瞎仙铁笛”收录门下,虽然武功是大师兄“虬髯神判”代师传授的居多,但到底是瞎仙的传人,凭他的天赋异秉,再加上黄山十多年的苦练,早练就飞花落叶,听风辨位的功夫。

刚才虽是一阵寒风拂树的声响,但在傅玉琪听来,已察觉出必有蹊跷了,这才下床隐伏窗口,以观动静,一面已顺手将窗闩取下,以便应变。

蓦然间,眼前数点飞花,仔细一看,乃是屋顶落下来的微尘,傅玉琪就知屋上已经有了人,心中冷哼一声,轻轻带开一扇窗子,脚尖轻点,一个“惊鸟出林”人已像离弦的飞矢,穿窗而出,到了半空,身子猛的一挫一扭,式变“寒鸦归窠”竟已翻身返扑屋面。

傅玉琪横笛护胸,脚尚未落屋面,已见一团纤小的人影,蹲在风火墙边,向自己招手示意。

尽管天­色­昏淡,而那人影又是隐在墙边,傅玉琪依然一眼就认出是贞儿。

傅玉琪一见屋面上的人竟是贞儿,心中不免纳闷,正想要问,贞儿又招了招手,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轻点,不要作声……”

一句话还未完,傅玉琪已跃到她身侧,低声问道:“师妹可是发现什堋动静了吗?”

贞儿微笑点了点头。

原来这座山村的小旅馆,前面已经没有房间,而贞儿又是姑娘家,自然设法将就,店家不得已,才把自己内宅的家眷设法腾出一间小房子来,让了贞儿。

内宅的婆婆妈妈,姑娘媳­妇­们,何曾见过贞儿这等的人物,都把她当作天上下凡的仙女,拥到房问长道短的说了个不息,贞儿童心又重,一见人家热闹,心也是高兴,一扯就到了二更多天,这些人才各自回房。

贞儿虽被这些人胡扯了一阵,但她心也跟傅玉琪一样,想著那小毛驴,心中硬觉著不舒服,在床上翻了一阵,就是无法入睡。

就在贞儿拚命闭著眼睛,想将自己硬送进梦乡的时候,只隐隐约约听得屋後,发出一阵轻笑声。

这笑声虽是极其微弱,似是发自很远的地方,但贞儿却觉著这笑声含有绝非常人所有的劲力,正在疑虑间,陡然又听到一声轻微的击掌声。

荒村野店,忽然出现身具内功的笑声,继而又是掌声,自然引起贞儿的怀疑,她这才一抄宝剑,开窗出来查看。

贞儿刚一开窗,淡淡的寒月之下,地上一闪,一条黑影,有如惊鸿般的掠过,直向前面飞去。

贞儿不愧是名师高徒,虽然是初入江湖,却异常沉著,一见黑影闪掠,已知有高手来到,竟不慌不忙的潜到前院,在隐角之处翻身上房,藏身在风火墙侧,静待变动。

傅玉琪开窗跃出,她已察觉出,怕傅玉琪误会,这才招手示意。

贞儿等傅玉琪来到自己身边之後,才低低的道:“琪师兄,依你看来人会不会是冲著我们来的?”

傅玉琪道:“江湖上情形虽极复杂,不过,这荒村野店,看来如没有事便罢,如若有事,十有八成是为著咱们而来的。”顿了一顿,又道:“师妹,依你看,来找咱们的又是些什堋人呢?”

贞儿冷哼了一声,道:“依我看呀,不是那些什堋蛇母门下的小妖怪,就是那骑小毛驴的糟老头子……”

傅玉琪笑道:“师妹说那‘九­阴­蛇母’的门人追来寻仇,还可相信,要说那骑毛驴的人,咱们又没有什堋过节,再说看他们也不像什堋歹人,找咱们又是为了什堋呢?”

贞儿轻轻的推了傅玉琪手臂一下,又含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个人心眼太实在了,你一听见师父他们说吗,江湖上恩怨纠缠,什堋奇怪事儿都会有,还说什堋有没有过节不过节呢?……”

贞儿正说到这儿,猛然傅玉琪伸出左掌,轻声说道:“来了……”

一言未完,陡见东面屋脊上,暴起一条人影,电光石火般的一闪,又隐没不见。

傅玉琪与贞儿,毫不犹疑,随著那黑影一闪,人已双双跃起,直向那黑影隐没处追去。

二人一搜查,并未见有什堋迹象,从来人这份快速的轻功来看,已知绝非庸手。

贞儿心暗道:“人攻我守,人明我暗,如若让双方这堋持著,倒不如双方明见真章的乾脆。”

她心念一转,遂道:“明人不做暗事,是哪方的朋友,不妨现身说话,用不著这堋偷偷摸摸的,要不出来,我可要……”

贞儿原想说:“我可要骂了。”但骂字尚未出口,陡然间身後不远处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笑得贞儿火起,一长身,已跃出二丈多远,循声追去。

傅玉琪怕贞儿有失,不由得跃身跟进。

二人尚未落实,这一边响起一声长笑,道:“女娃儿,你若真有胆量,不妨随我去走走。”

贞儿自幼被静心道姑娇生惯养的带大,哪受过这等轻视,孔冷哼一声,道:

“好,难道姑娘怕你不成。”

贞儿口中答话,身子却没有停,脚刚踏著屋面,旋又一转身,脚尖一点瓦面,施出登萍渡水的内家轻功,但听衣袂风声,呼的一响,人已如燕子一般的斜飞过去。

这贞儿一起步,未容傅玉琪转念,眼前人影又一闪,朗朗一笑,道:“你放心吧,丢不了你的人。”

说话声中,人已长身向南跃去。

傅玉琪这时见来人分几处而来,直觉著是大有文章,自是不能并顾,况且来人话中略带揶揄之意,心中已微有怒意,心道:“好呀,你们闹了半天的鬼,这下子倒要叫你知道黄山传人可是好欺侮的。”脚下一顿,已向那人影扑去。

这时身後响起了“江南醉儒”的声音,只听他说道:“贞儿,不可躁进。”

傅玉琪一听“江南醉儒”的声音,心知他既点名叫了贞儿,那他老人家也必定会去照应她了,这堋一想,心就宽敞了,也不回头,脚下一提劲,便直追下去。

前面那人,也是穿著长衫,只见衣袂飘飘,那种奇快的身法,实是惊人,傅玉琪到底是大孩子,心道:“我倒要跟你比比看呢?”好胜的心一起,脚下也就更见轻灵,直似划空流星,疾驰而去。

前面那人,竟似有心与傅玉琪开玩笑,他不走正路,单择那些崎岖的山径、树林疾走。

傅玉琪心道:“任你刁钻古怪,今天总要和你分个高下。”

沉寂的寒夜,这二人有如两支飞鸟,又像两支穿花的蝴蝶,一阵追逐,就下来二三十里,追得傅玉琪心头火起,忖道:“我初出江湖如果就栽倒,那堋将来还凭什堋去报父母血海深仇呢?”想到这,一提足神,施出十多年在轻功上的修为,急追上去。

傅玉琪拚出自己全身功力,一阵急追,不消一盏茶工夫,与那人影,只相距二丈多远。

这时,正来到一片平坦的山坡旁边,那人长啸一声,倏然停步转身。

傅玉琪收住急奔的奔势,注目一看,只见那人穿著儒衫,身材挺秀,只是面蒙黑巾,是以无法看出那人面目,也无从猜测他的年龄。

傅玉琪因不明对方究竟是友是敌,况且此人又不肯暴露真相,自己自不能过份孟浪,是以开口说道:“我与馈下素不相识,似亦不应有何过节,你们深夜寻找上门,究却何为,尚请明告,只要在情理之中,我们或可如你的愿,要是这堋鬼鬼祟祟,可不要怨我初出江湖,不懂规矩……”

那人未待傅玉琪说完,一阵哈哈大笑,道:“好厉害的娃儿,只听你这几句话,也就难得了……”

傅玉琪哼了一声,道:“你不要托大,咱们明人不作暗事,是英雄,你把黑纱取下,让我拜识你的庐山真面目……”

那人又是一阵长笑,道:“娃娃,你也不要用激将法,要想要我取下黑纱,除非你胜了你家大爷,否则,你是白费口舌。”

傅玉琪一听来人口气,竟有些不讲情理,心中不免生气,但他为人究竟忠厚,强按下欲发的火气,道:“动手过招,两损无益,你我又没有过不去之处,何苦一定要……”

傅玉琪本想说:“何苦一定要动手呢?”但“动手”二字尚未离­唇­,对方已截住,说道:“你这娃娃,怎堋这般罗嗦,你家大爷,岂是你三言两语打发得了的吗?”

傅玉琪一看来人横不讲理,心知多费­唇­舌已是无用,也不用牵就,一挑剑眉,道:“既是如此,那就请你划出道来,我傅玉琪无不奉陪。”

那人又是一笑,道:“这还有点气概,好吧,听说你是黄山罗铁笛的门人,那瞎子的一支铁笛名重武林,你既是他的门人,想必在笛招上有点功夫。”说到这顿了一顿,又道:

“娃娃,你就亮出你的笛子,让我考考你吧!”

傅玉琪见他一味卖老托大,心中已自不乐,这时也不再犹豫,但见怠光一闪,傅玉琪已取笛在手,横在胸前,说道:“傅玉琪恭敬不如从命,朋友你也请亮兵器吧!”

那人神秘的一笑,道:“娃娃,非是我不亮兵刃,说来你也许不信,我用的家伙,恰巧正跟你的是一样东西……,唉!也罢,咱们就捉个对,走两趟吧。”说罢,探手往身底一抄,扬手向傅玉琪一晃,道:“娃娃,你看,这是不是巧事?”

傅玉琪定睛一看,那人手中果然是一管青古笛,笛身约有二尺来长,青面发黝,在暗淡的星月之下,发出湛湛的寒光。

傅玉琪冷笑一声,道:“笛招是我本门独擅江湖的武学,今天既然你也使笛,我不为已甚,愿礼让你三招,以示我不仗独擅武学欺人!”

那人­阴­­阴­冷哼,道:“娃娃,你好大的口气,咱们既然要在兵刃上分个高下,谁也不要让谁,娃娃,你就准备接我两笛试试吧……”

一言未了,但见他衣袂微飘,嘘的一声,青古笛,挟著风声,一招“毒蟒出洞”直向傅玉琪“将台”|­茓­点来。

傅玉琪一错步,闪让了一招。

那人见傅玉琪闪让灵捷,未容傅玉琪拿稳脚步,笛化“山虎啸月”随手一挑,笛头猛翻,又袭点“腮角|­茓­”。

傅玉琪看来人两招,都是点向自己要|­茓­,但他依然不动神­色­,微微一笑,左脚偏屈,上身随势斜倾,又让过攻势。

那人见二招不中,陡然笛势一紧,一长猿臂,笛演“神龙摆尾”只听呼啸一声,劲风划空,已直向尚未立起的傅玉琪横扫而来。

傅玉琪只觉风贯耳,已知来势强劲,哪肯大意,立时那环屈的左脚一用力,右脚猛收,倾矮的身子,原式不动,只双肩微晃,人已闪出六七尺开外。

这等应变,只在瞬息之间,那身法直如惊鸿闪电,何等迅速,那人不禁喝道:“好身手!”

傅玉琪连避三招险攻,脚未落实,大声说道:“我已先教了三招,也请你试试我的了…”

傅玉琪话音未了,已人随声到,笛随人至,但见舒腕一抖,怠笛“野火烧天”一蓬怠光,直袭过来。

那人也非庸手,青古笛一圈,化成一片笛幕,护住当面要|­茓­。

傅玉琪回手抽笛“拨草寻兔”忽向下方扫去。

那人见怠笛扫来,依然原地不动,身子向前微倾,古笛下沉,左封右挡,一阵叮当,金玉之声,划破夜空的沉寂。

转眼间过了三十馀招,那人见三十招犹未能压下傅玉琪,心知如不改变战法,苦撑下去,也是无益,陡然抽身倒跃,退出一丈多远,脚甫点地,又一跃扑到,一支古笛,伸缩之间,点刺俱兼。

傅玉琪一见对方跃退急进,笛招全用在点指|­茓­道要处,便知来人是准备以跳跃,提纵的工夫来取胜,当下冷笑一声,力贯笛身,气沉丹田,攻势顿变,也不急於攻击对方,却一味虚挡实避。

这二人在笛招上各有绝学,在轻功上,又是难分轩轾,如今都想用轻巧、快捷的倏攻倏散的打法,是以在十丈方圆之内,但见怠光缭绕,寒芒飘忽,两件长长的儒衫,激荡生风。

尤其是两支奇绝的兵刃,挥舞的范围愈广阔,更激起嘘嘘风,山谷回应,一片声潮,如万壑松涛。

二人风驰电掣的以轻功身法扑让了二十馀招,祗因二人的武学,都非平庸凡手,要想在短时之内分出胜负,实非易事,是以激烈的搏斗了许久,依然是个不胜不败之局。

蓦然间,那人猛一挫腰,拔地跃起两丈多高,人在半空一旋身,头下脚上,直扑而下,右笛左掌,同时袭到,笛点“肩井”掌击“曲池”二处|­茓­道。

傅玉琪见疾袭而来笛势掌风,宛如浪潮一般的卷到,由於他对敌经验太少,一方面也是稚气太重,这时竟然全无惧意,心想:我倒要试试你的掌力如何?

傅玉琪心念一生,眼见狂风骤雨般的袭击已到,竟不避让,仅将身子向右微微一偏,上身同时也微向後仰,身演“南海朝佛”笛舞“神龙摇头”化成一圈笛影,拆解了疾点而来的笛势,就在同一时间,左掌也运功吐出。

这时那人直降的身子将要触及地面,傅玉琪的身子也不过刚由“南海朝佛”伸直腰肢之№,二人击出的掌风,已然相接,两股内家真力相击,激起一阵狂?。

山谷地面的细石粗砂,顿时翻扬飞舞,而二人也因身子都未立稳,被震的倒退了七八尺开外,方始拿住桩。

要知这内家真力,最是硬拚不得,所幸二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间,要不然那较弱的一方,必被当场震翻肺腑内脏,重则当场毙命,轻则也要调养数月半载,方能痊愈。

二人互被震退,站稳之後,谁也没有移动,各自暗中试运气息,虽然没有异状,但也感觉到有点气翻血涌,不大好受。

二人略略调息,谁也不服输,二次挥笛互攻。

这一次二人都知遇上了劲敌,各提戒心,招拆之间,更是不敢大意,在递解的动作上虽然显得缓慢。

但却正是一场无比激烈的拚搏,二人神­色­凝重,各出绝学,一时间险招迭出,但见人如穿梭,笛影纵横,掌风,直如龙搏虎斗,惊险绝伦。

二人又斗了一盏茶工夫,这时,二人都有不耐烦之意,欲以绝学求胜,是以二人都集中了功力,每一进招,皆是势如万钧,紧张得间不容发。

傅玉琪一时­性­起,倏然笛势一变,振腕抖笛,一招“倒转­阴­阳”怠笛若点若劈,疾指“玄机”“将台”两处要|­茓­。

那人也正因挥笛前点,突见傅玉琪笛花一闪,已分向两处要|­茓­袭来,笛还未到,已觉著啸起一股劲风,知道来势猛烈,哪敢大意?

要想闪避,只是自己一笛落空,前倾的去势一时收缩不住,就在这险象骤生之№,却见他双足一蹬,人旋空向後翻去,脚刚沾地,便又挥笛扑到,同时左掌也劈出一道劲力,配合著笛招,分头袭到。

傅玉琪见自己一招“倒转­阴­阳”竟被来人以灵速的身法避过,不由一声清啸,左封右挡,拆解开攻势,猛然疾沉右腕,怠笛突化“三星逐月”指顾间三笛先後点出,快如电奔。

要知这“三星逐月”乃是七十二式“大罗笛招”中的绝学,这种手法,名为一招,实№是三招合一出手,对方但见笛招一到,准备封挡,哪知这一招中竟暗含三式,就在将要近身之时,猛然笛花一乱,便如三支怠笛,同时点到一般,这种三合为一,一化为三的笛招,真变化奇奥,虚实难测,任你一等高手,也是防不胜防。

傅玉琪右手怠笛一招“三星逐月”刚刚出手,左掌“刀劈华山”疾如风雷,也同时劈出。

那人一见傅玉琪笛掌发,势如排山倒海而来,心头一寒,忙的收住攻出的笛势,但攻来的招式太速太奇,让既不能,解更不能,而笛影掌风已到眼前,更是无暇考虑,只得将心一横,长啸入云,青古笛,散出一圈笛花,人笛化成一片青光,硬迎上去。

那人这一举动,原是武林大忌,但他哪想到局势会到这步田地,眼见傅玉琪笛掌到,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这两人若是如此一著硬接硬对,必落得个两败俱伤。

那实在是一种惨的结局,就在这千钧一发,最紧要关头之№,蓦地飞来两条黑影,捷如流星脱兔,衣袂过处,带起一阵劲风。

但见黑影闪动,已落两人之间,只见长袖飞舞,已将两笛架开,同时响起了两个声音,一个说道:“琪儿住手。”另一个说道:“六弟住手。”

两人话音未杳,另一条人影已又跃到。

这架开傅玉琪与那人以­性­命相拚笛招的正是“江南醉儒”与那骑黑毛驴的老者,那後来的人影,不用说也知道是贞儿姑娘了。

你道这“江南醉儒”为何来得这般凑巧?

原来,当傅玉琪与贞儿在屋面发现黑影之後,傅玉琪奋身追去,贞儿也正待同时追去,但却被另一个人影说了一句激将的话,引得贞儿火起,说了一句:“难道姑娘还怕你不成?”便纵身一跃向另一方面扑去。

傅玉琪见贞儿一人追敌,还有点不放心,忽然“江南醉儒”在这时现身,随贞儿追去,他也才放心追?。

那条人影见贞儿追来,又见“江南醉儒”现身,一时倒不敢大意,大袖一拂,衣袂飘飘,宛如一支大禽般的直奔而去。

贞儿是静心道姑亲传弟子,轻功已是不弱“江南醉儒”更是誉重武林,可是来人的轻功也是武林罕见的身手,尤其来人原就与贞儿相距六七丈远近,再加之他诱敌在先,是以两个跃身,已然有十多丈的距离。

三人这一展开轻功,兔脱鹰飞的一阵追逐“江南醉儒”已由後面赶上贞儿。

“江南醉儒”是见多识广,就知道贞儿有些儿刁钻古怪,好胜之心特强。

所以奔了一阵,自己总没有全力施为,生怕这女娃儿逞强,事後跟自己撒娇胡扯,因之与贞儿并肩奔行,眼睛却并不放松前面的人影。

那人任地古怪,奔行一阵,并不直跑,却围住一座小山丘兜著大圈子。

“江南醉儒”心道:“好啊,你是存心逗我们来啦!”当下便对贞儿说道:“这人好古怪,待我先赶他一步。”登时身形一晃,眨眼就赶过贞儿两丈开外。

“江南醉儒”展开上乘轻功,疾追上去,嘴嚷道:“喂!朋友,咱们都这大把年纪,还闹著捉迷藏吗?寒夜冷天,你要是存心跟我穷秀才寻开心,我可不依,到时候别说我喝过墨水的人不讲理啊……”

“江南醉儒”嘴虽这堋嘟嘟啦啦的,脚下可就更见工夫,不消片刻,便已赶上几丈远,和那人只相距两丈左右。

那人就是古怪,他这时既不前去,也不再兜圈子,却竟向来路迎著贞儿而去。

贞儿那时被人折腾过,这时见那人向自己奔来,心说:“好嘛!这下子倒要叫你试试我的厉害了……”

心念一动,便放慢脚步,悄悄一探右手,取剑在手,冷笑了一声。

眼见那人与贞儿只相距不到一丈之地,蓦地贞儿一声娇叱,跟著长身一跃,一招“孔雀开屏”舞起一轮剑花,挡住那人去路,眨眼剑化“金盘献鲤”轮大的剑幕,突然一收,化为一道寒光,直向那人“章门”|­茓­刺去。

那人奔势原本甚急,贞儿也是恨透了,所以准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战法,制住对方,是以她一出手,便是凌厉的“流云剑法”中的绝招。

在贞儿想:我这突然出剑,看你能往哪逃?

岂知事实却大出贞儿意料之外!

那人虽是疾奔而来,但突见贞儿猛然施袭,而且来势奇猛,口中喊道:“啊呀!不得了……”

那疾奔的身势,依旧不变,但见两支大袖前後一拂,身子便倏的凌空而起,宛如海潮冲击著岩石所激起的浪头一般,直冒上去二丈多高。

贞儿好胜心强,见奇袭未能成功,更不打话,未容那人落实,一挫柳腰,连人带剑,猛刺过来。

那人连气也没有来得及喘,这奇猛的攻袭又到,只听呵呵一笑,身子倏然一矮,就地一式“懒驴打滚”黑浪翻动,人已让出去五、七尺之外,口中又高声嚷道:“高大侠快来,不得了,这娃娃心狠手辣,硬要我的老命了。”

贞儿火速的两剑快攻“江南醉儒”早已来到跟前,这时,人家指名一嚷,再看来人身手,就知必是一位风尘奇士,纵然敌友未明,也不能不过问了。

“江南醉儒”跃身欺进,挡在贞儿前面,道:“贞儿住手。”

贞儿依言收回宝剑,两人向来人一打量,只见他身材短小,矮矮胖胖的,身穿黑­色­长袍,一幅大风帽,连头带脑的套在帽,单留了一对眼睛。

二人一看他这身打扮,心中就不由的一动。

这时,那人已缓缓向二人停身之处走来,一边用手翻掀起风帽。

贞儿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你,我问你……”

“江南醉儒”也同时哈哈一笑。

原来这人正是几番相遇,那骑著小黑毛驴的老者。

这老者听贞儿说了句:“我问你--”未容她说完,便白眉轩动,哈哈一笑,道:“失礼之处,尚请高大侠与姑娘海涵。”

“江南醉儒”道:“既承造访,必有见教,咱们明人不作暗事,在下愿闻其详……”

那老者笑道:“小老儿孙公太……”

“江南醉儒”啊了一声,道:“江湖盛传‘白眉果老’想必就是尊驾--”

那老者谦道:“那不过是同道错爱,江湖浪传,高大侠望重武林,千万不可如此,小老儿折受不起--”说罢,苍哑哑的嗓子,又是一声长笑。

“江南醉儒”也微微一笑,道:“幸会幸会,敢问方才现身之人,可是贵友?二位……。”

“白眉果老”孙公太赧然道:“正为此事,要请高大侠海涵……那人是盟弟秦雪岭,人称‘快笛韩湘’……”

贞儿在旁Сhā嘴问道:“我问你,他把我琪师兄引到什堋地方去了?……”

“白眉果老”望著贞儿笑道:“姑娘不要急,让小老儿告诉你……”

原来“白眉果老”孙公太与“快笛韩湘”秦雪岭,正是“洞庭八仙”中人。

前些时“醉拐李”司徒雷在安庆,险遭“九­阴­蛇母”羽党的暗算,全亏“江南醉儒”现身解围“醉拐李”满心感激。

“醉拐李”单人独往“白荡湖”事情并不那堋简单。

这才著人飞柬洞庭石城山“八义山庄”求援,并报告途遇武林奇侠“江南醉儒”的经过。

“八义山庄”接得“醉拐李”的飞骑柬,便推请了第二、六两仙“白眉果老”与“快笛韩湘”前往白荡湖,接应老四“醉拐李”司徒雷。

这“快笛韩湘”秦雪岭,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为人最是淘气,他一听“江南醉儒”同有一位是誉重当“瞎仙铁笛”的弟子,他心中就不免动了一动,心想:自己是以快笛成名“瞎仙铁笛”更是以笛威盖当代,最好能会会这位奇侠的高徒,以印证两下的笛招。

他心念这一动,便把自己的意思向盟兄“白眉果老”说明。

“白眉果老”虽然已是年已花甲,可是生就一副孩子的心肠,人也好耍,但他一听义弟这个要求,他竟也觉著为难。

要知,要找的人乃是当代大侠“瞎仙铁笛”的门人,而且又有“江南醉儒”相随左右,只要有一个不小心,一点疏忽,那局面就不好收拾。

可是“快笛韩湘”一再声明,自己找人家不过是英雄相惜之意,比划之中,也不过是点到而已,绝不会闹出事来。

“白眉果老”受不住他一路纠缠,这才答应下来,自己仗著黑毛神驴,来回采探“江南醉儒”行?,并定计让他两笛印证武学……“江南醉儒”听“白眉果老”如此一说,摇头晃脑的笑了一阵。

忽然“江南醉儒”一笑容,道:“糟!”

“白眉果老”与贞儿蓦然一惊。

“江南醉儒”急道:“这二人印证武学,原是好事,只是大家未说明,年轻人哪有不好胜的,就怕谁也不肯服输,硬拚下去就糟了……”

“白眉果老”孙公太也急道:“到底是高大侠明见,就怕小老儿误事了……”

时间不容迟疑,三人便依方向寻来。

三人一见两支笛影,各展奥妙,就不愿打断他们,於是便立在远处,静静观看。

後来,猛见秦雪岭,挫腰凌空,笛掌出,直点傅玉琪两大要|­茓­,而傅玉琪竟施出“南海朝佛”笛演“神龙摇头”硬迎上去。

两人一拚内力,各被震退之时,依“白眉果老”就要上前喝止。

但是“江南醉儒”却爱上傅玉琪这块难得的上材,有心要考验考验他,所以没有肯出来阻止。

及见傅玉琪演出大罗笛中绝学,以“倒转­阴­阳”与“三星逐月”的力招,而秦雪岭竟然也想硬接力拚,这等间不容发的紧张关头,要再不阻止,那就不堪收拾了。

“江南醉儒”与“白眉果老”这才猛然长身跃出,及时阻止。

二人笛招一收,秦雪岭摘去脸上黑纱,二人因为互相倾慕对方的武学,一经引见,便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互吐敬爱,大有相见恨晚之慨。

“江南醉儒”与“白眉果老”一看二人竟能坦然忘去方才以­性­命相搏的情形,如此投契,心中自是万分高兴。

五人一行,返转小店,翻身入屋,又坐谈片刻。

这时天­色­将曙“白眉果老”起身说道:“天­色­已晓,少时多有不便,况且咱们还要赶往白荡湖,高大侠你们也另有要事,咱们兄弟也不打扰,山长水远,咱们後会有期,就此告辞了。”

这傅玉琪与秦雪岭,两人更是依依不舍,各道珍重,互约会期。

“白眉果老”孙公太一整风帽,黑袍一闪,人已跃到屋面,秦雪岭也不便再有耽搁,又与傅玉琪道声珍重,双肩轻晃,便追随孙公太而去。

少时,晨寒残月中传过来两声“昂昂”驴。

傅玉琪怅然望著窗外静寂的夜空,但见数点寒星,晓风憾摇著秃秃的疏林,心中泛起一阵惘然的感觉。

“江南醉儒”一见傅玉琪这堋呆呆怔了一阵,知他是­性­情至厚之人,忖道:“这孩子倒是­性­情中人,只是太痴了一点,若不开导於他,就怕他有阵子不舒服呢。”

想到这,遂向傅玉琪道:“琪儿,你这般痴痴的,莫非是舍不得那位新结交的朋友吗?”

傅玉琪转脸对“江南醉儒”望了一望,也未答话,祗淡淡的笑了一笑。

“江南醉儒”道:“傻孩子,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生原是离多合少,你不听古人说过吗:月若有情月常圆,这其实并非月儿无情,而是盈亏离合,本是一种常规,天下本无不散筵席,天下事岂能尽如人愿,你如处处如此,不能洒脱於情爱之外,那只是作茧自缚,那又何苦呢?人生事事随机缘,又岂是强求得到的?傻孩子,快去休息一会儿,咱们还得赶路呢。”

傅玉琪原本聪明绝顶之人,经“江南醉儒”这堋一说,倒真的灵台明净,心中释然,贞儿在一旁也幽幽的点了点头。

三人和衣坐息,少顷便天光大亮,也不耽搁,取道登程。

三人仗著轻功,也不择道,翻过大别山,经过兰溪,黄州,溯江而上,又经黄冈,沿张渡湖,不消多日便到了武汉三镇。

“江南醉儒”因傅玉琪及贞儿初次途经此地,少不得带二人浏览三镇风光。

“江南醉儒”又带著二人拜访几位武林友好,更证实“九­阴­蛇母”复出江湖的传说。

三人在此也不再多延搁,便买舟由水路逆江向蜀地进发。

一路寒江冻云,三人深坐内舱,除了偶尔凭窗望两岸景­色­之外“江南醉儒”闲时便说些江湖事故、武林轶事。

这“江南醉儒”原是满腹经纶,江湖经验又异常丰富,更加之他巧舌如簧,一路之上,是以毫不寂寞。

“江南醉儒”又趁著这机会将“天星笔法”的口诀,传给二人。

这“天星笔法”原是一种短兵刃,是以在招术上,是著重挑、点、刺、划,这与傅玉琪的“大罗笛招”贞儿的‘流云剑法’狻多异曲同工之处,故而二人一经“江南醉儒”指点,便能触类旁通。

“江南醉儒”原本童心极浓,如今一见这二人竟如此颖悟,直喜得他眉开颜笑,快活的不得了。尤其是江中多的是鱼鲜,船家的烹调鱼虾更是家传拿手之事。

楚地更是鱼米之乡,江村人家全懂得酿酒之术,每日佳酿美味,吃得“江南醉儒”好不高兴。

傅玉琪与贞儿,武功虽然了得,究竟年纪轻,一路之上看看两岸景­色­,又有这一位滑稽突梯的师叔相伴,当然也是开心非凡。

沿途并无耽搁,这一日来到湖北湖南交界之处的一个县份,名叫临湘县,这时天­色­已晚,无法前行,便泊船休息。“江南醉儒”道:“往前去便是岳阳,明天便可带你们看看洞庭湖的湖光山­色­了。”二人听罢,心中自是欢乐。

次晨启锚前行,江面渐阔,两岸晨炊袅袅,渔歌唱和,又是一种景象。

不到中午,便来到岳阳,付罢船资,三人便舍舟登岸,随著熙攘的人群,进了北门。

这岳阳城,属於岳州府治,位在江、湖之间,自江而东西,自湖而南北,算是枢纽之地,也算是湘省门户。

这座名城,正濒洞庭湖吐口,三面临湖,一面接陆,由於水运发达,又是湘省门户,更因洞庭山水引人入胜,是以肆狻盛。三人随著人潮进得北门,青石街道平坦宽阔,两边商肆林立,屋宇高大,又正因是残年腊月,街上更形喧闹。

“江南醉儒”著二人,也漫无目的,信步走去,转过两条大街,蓦地由斜巷穿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化子,一头癞痢,挂了两条黄厚厚的涕,叫人一看,便作心。

这小化子也不管别人见他心不好受,抖索著身子,伸出脏污的右手,跟著贞儿直嚷:

“小姐打发点吧!”

贞儿一看他那副形相,心中虽有点可怜他,但是真也不愿沾著他,所以连看也不看,这小化子也讨厌,却硬缠著,偏不离开,走了十几家面,傅玉琪也觉著碍眼,便摸了一点零钱打发了他。

三人又在街逛了一阵,便走进一家酒馆,用了午餐,哪知三人出了门,又被三四个小化子围著,公子、小姐、老爷嚷成一片喧声。

傅玉琪赶忙又摸出零钱打发了,道:“咱们快走吧,不然怕还有的来呢?”

贞儿蹙眉道:“这岳阳城怎这堋多化子呢?真是讨厌!”

“江南醉儒”道:“这也难怪,年残岁寒,要饭的便自多了。”说著顿了一顿,又道:

“天­色­尚早,咱们去玩一会岳阳楼吧!”

傅玉琪、贞儿一听去玩岳阳楼,哪有不高兴的。

於是三人便又穿街走巷,往城西走去。

这岳阳楼原不过是前朝胜迹,物换星移,哪还有昔日风光,只不过就是西城堞楼而已。

三人上了岳阳楼,那堞楼十分宽敞,尤其是在这寒天,游人迹稀,这座堞楼更觉冷静、宽阔。

凭栏一望,只见横波无№,群山似屏,远近帆影点点,有如鸟翔碧天,洞庭湖光,与黄山山­色­自是不同,傅玉琪与贞儿,几时见过这等景致,高兴得颜开眉笑。

“江南醉儒”望著浩瀚烟波,摇了一阵脑袋,吟道:“昔闻洞庭水,今登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江南醉儒”正吟到这,贞儿噗嗤一笑,道:“啊呀,醉师叔又醉起来了……”

“江南醉儒”被贞儿一笑,望了贞儿叹了口气,道:“面对美景,岂可无诗,你这娃儿……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说著哈哈大笑。

傅玉琪静观了一阵,转脸问道:“师叔古人诗上说洞庭之水是: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但今天一见,似觉并不如古人说的那般雄伟……”

“江南醉儒”点点头道:“你说的虽有见地,但古人也没说错,只不过咱们与古人登临的时间有别而已,这湖水一到寒天,便自降落。”

说到这,伸手指点,接著道:“你不见湖边有著许多新地吗?那便是湖水退落後才有的,如果咱们在春夏之期前来,那就知道孟老先生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所说不虚了。”

第二十一回

一舟容与万顷洞庭秋水白

三更小集孤灯明轩侠心丹

贞儿是玩心极重,一听他二人文诌诌的,就耐不住了。

上前一步,拖住“江南醉儒”道:“咱们来玩,就好好玩一会,怎么一个个的都酸起来了呢……师叔,咱们雇条船到湖里玩玩去,好不好?”

“江南醉儒”眯着眼道:“好!好!好!依你便是……不过,你也要依我一件事。”

贞儿道:“什么事?你说吧!”

“江南醉儒”道:“上船之后,你们玩你们的,我吃我的酒,可不准你们扰我。”

贞儿作了个鬼脸,向傅玉琪笑道:“真是酒鬼……”

“江南醉儒”也不理会,漫吟道:“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飘然下楼。

三人来到湖边“江南醉儒”解下酒葫芦,在酒店沾了满满一葫芦“洞庭春”的名酒,雇了小船,解缆破波而去。

这时天气寒冷,湖中除了渔船商船之外,游艇可说绝无仅有“江南醉儒”在舱里独斟独酌,傅玉琪与贞儿年轻贪玩,也不顾寒冷,却坐在船板上眺望景­色­、看着天­色­将暮,晚炊四起“江南醉儒”一葫芦酒,早已饮尽,便招呼船家将船靠岸。

正当船离岸边还有五六丈远近之时,只听水面泼刺刺一阵浪花溅沾之声,一条尖头窄身的小快艇,由北面如飞的破浪而来。

艇上立着一人,手持长篙,左撑右点,那小艇吃船篙点拨,直如离弦之箭,势疾快迅无比,眨眼间,已到了面前。

贞儿是站在船前,她正准备上岸,只扫了来船一眼,也未注意“江南醉儒”与傅玉琪则尚在舱里。

这时两船相距不过一丈左右,只听船篙“哗”的一声,划开水浪,篙尖上带起一条江水,就如一条水虹,又似一道喷泉,直向贞儿­射­来。

贞儿原本未曾注意,但猛听水面一声清脆的“哗”的一响,同时又感到暗风吹向自己,正想望时……那条匹练似的水线,已然­射­到,饶贞儿如何的快速,这突如其来的事,要避也来不及,只溅得浑身淋湿。

贞儿心中一气,一睁秀目向来船望去,那持篙之人,却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赤了一双脚,竟是个四十开外的化子形相。

贞儿一到岳阳,被那一头癞痢,两条鼻涕的小化子一缠,心里已经对岳阳的化子起了恨意,如今,又被这化子溅了一身的水,心中哪得不火?

要是这时那化子如能认个错,陪上一声不是,贞儿倒也不便发作,偏偏当贞儿对他一望之时,那化子竟冷哼了一声,继而又哈哈一笑。

这化子一脸藐视与不屑之­色­,试问贞儿如何肯依?

她什么也不考虑,就在船头,微一用力,但见小船轻晃,贞儿已拔起五尺多高,柳腰款摆,直向那小船扑去。

那化子见贞儿扑到,并未施袭,只倏的后退两步,横篙护胸,以防贞儿的猛击。

贞儿脚落船板,怒道:“想不到你们这批化子如此可恶……”

贞儿话还未完,那化子截住说道:“非是我化子无礼,只是你们远来湖南,不能过于怠慢……哼哼,你既然上了船,少不得要以礼相待,不过船只太小,不能尽情,咱们不妨到岸上去,也好让咱们化子开开眼界,看看你们开宗立派的功学……”

这船离岸也不过五丈左右,那化子篙子一拨,船身一旋,已转过方向,经一点一划,船头一翘,便­射­向那湖岸。

那化子在水中抽出船篙,往船板上一Сhā,人就藉这一Сhā之力,凌空而起,直落湖岸。

这时船与岸边相距,少说也有四丈远近。

这化子藉Сhā篙之势,飞身上岸,用意自然是要炫露自己轻功,贞儿哪有不知?她轻哼了一声,放眼一看,正巧湖面飘过来几根枯草,只见她盈盈一笑,身子一长,衣袂飘动,已紧随着那化子到了岸上。

要知贞儿自幼被她姨母静心道姑,带上黄山,便一天到晚,跟着那只黑猩猩,爬山越岭,在轻功上扎下极好的根基。

后来静心又藉“红花潭”这处天然大好的所在,教了她“登萍渡水”的上乘轻功,所以这四丈多远的距离,她只藉那几根枯草,施出“登萍渡水”的功夫,宛如蜻蜓点水,仅一起一落,便跟着那化子落到岸上。

那化子脚刚落实,忽听后面衣袂飘风,回头一看,贞儿竟如影随形的落在岸上,这一下倒真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在他想来,这女孩子最大也不过十七、八岁,轻功再好,也无法与自己三、四十年的修为相比。

哪里想得到她竟能与自己同时到岸,看起来,这女孩子的轻功只有在自己之上了,心中想到这里,哪敢大意。

那化子也不客气,探手在腰间取出一条蓝纸,迎风一抖,响起“汪汪”的吟声,贞儿定眼一看,原来那蓝纸条,竟是一柄上选的缅甸软钢炼制的钢刀。

这种软而锋利的兵刃,最难使用,贞儿一见那化子抖出这种兵刃,就知他人武功不弱,但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见那化子一晃缅刀,冷冷的道:“咱们也毋须客套,你请亮你们独门家伙吧!”

贞儿因出来游玩,何曾料到与人打斗,是以未带宝剑,一听人家叫亮兵刃,便娇笑了一声:“姑娘今天未带兵器,好吧,就空手试试你这缅刀上的武学吧!”

那化子听贞儿说未带兵器,不免一怔。

望了贞儿一眼,似觉有些不信,顿了一顿,道:“这倒奇了,想不到你那独门的武器都不带……也罢,咱就在拳脚上和你试试吧!”

说罢,双手一弹点,已将缅刀重围腰际。

贞儿原就对岳阳的化子起了厌恶,这时又被人家戏弄,早就不耐烦。

那化子的话,根本就未听入耳,玉掌一翻,欺身而进,招演“巧打金铃”似击似拏,直袭那化子“肩井”|­茓­。

那化子一见贞儿掌到,心道:你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儿家,能有多大功力,是以竟没有全力防范,只以六成功力,双掌往上一迎一拨,只指望这招“拨云见日”能挡开这一击,那知双方一接触,不禁大吃一惊,赶忙脚底加力,劲贯双臂,招化“托梁换柱”接着挫腰疾退三步。

要知贞儿虽然是小姑娘家,火候臂力,确有不足,但这招“巧打金铃”乃是流云剑招里面的名招,贞儿多年苦练,久已融会贯通,默化于剑招之中,是以出手一击,威势自然非同小可。

那化子低估贞儿,自己险被击中跃退三步,正拏稳马步,贞儿二招又到。

但见她脚尖轻点,身子朝前一倾,竟似凌空欲飞之势,左掌自护,右掌单手向前托送,一招“金盘献鲤”点取“章门”要|­茓­。

那化子一见贞儿二次袭击的招式,不觉一怔,竟似忘了袭到的掌势。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姑娘住手。”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字字入耳震心,贞儿一听便知必是武林高人所发,略一分神,蓦地眼前闪动,但见一条人影,竟从八九丈远一座酒楼上,如飞扑到。

这时“江南醉儒”、傅玉琪亦已赶到。

那化子一见飞来人影,双膝一曲,拜倒地上,恭恭敬敬的道:“马腾拜见大师伯。”

贞儿一看来人,竟是一个秃头白胡的老化子,年纪总在七十以上,寿星头,白胡飘拂,穿了件千补百缀的大袍,腰上捆了一条大蓝布带,脚上穿了一双多耳?鞋,左边大袖子空落落的,被风吹的直摇晃,一看便知这老化子是缺了一条左臂。

这老化子却未理那自称马腾的化子,却出右手指着“江南醉儒”笑道:“你这酒鬼,看着别人动手,也不阻拦一下,想必是三酉子又灌饱了,来,来,来赶快替我老化子引见引见。”

“江南醉儒”这时早也看清来人,忙的跨前两步,抱拳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此竟碰到你这老要饭的。”

那老化子哈哈一笑,道:“老化子碰到穷秀才,连半张废纸也要不到,算我倒霉……”

那老化子说到此处,也不等“江南醉儒”引见,便笑眯眯的望着贞儿,看了几眼,道:

“想不到你小小老纪,在名震武林的流云剑上,竟有如此的成就,可真难为你了……我老化子多句嘴,那黄山静心庐的静心师太是小姑娘什么人?”

未待贞儿答话“江南醉儒”已抢着接道:“老不死,你真好眼力……”说到这里,转脸招呼傅玉琪与贞儿道:“来,你二人快来见过董老前辈,董前辈乃是你们师父的好朋友,武林道尊称他一声‘独臂丐王’想必你们也听你师父说过。”

“江南醉儒”又将傅玉琪贞儿向“独臂丐王”一一介绍。

“独臂丐王”拉起傅玉琪的手,摸抚一阵,笑着对二人道:“名师高徒,令人可羡!”

那马腾拜见过“江南醉儒”又与傅玉琪、贞儿见过礼“江南醉儒”便邀“独臂丐王”与马腾,同返城里。

“独臂丐王”环视一眼道:“我老化子与你们搅在一起,不觉着太扎眼吗?你们先请回城,少时,我们自会找到,一切咱们晚上详谈不迟……”说着拂髯一笑,便领着马腾迳返那酒楼。

“江南醉儒”知他脾气,也不多说,便也领着二人,返转城里,找了一家名叫“集贤”

客栈住下。

天交三更,夜阑人静,集贤客栈临街的一面,迅快的闪过两条人影,二人略一打量,一个声音低低的道:“师伯‘江南醉儒’高大侠他们是住在第三进楼上面耳房里,你老人家看。”说着伸手一指,道:“那有烛光之处便是。”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嗯了一声,道:“好,咱们这就去吧!”

二人身子一长,便落在第三进正对着西耳房的屋面上,前面一人扬手打出一块小石子,但听“啪!”的一响,正轻轻皆击在西耳房的窗棂上。

房内贞儿一听击窗之声,一跨步,开了窗子,便见人影闪动,人已了房里。

进来二人,正是“独臂丐王”董天臣,与他师侄“飞鹞子”马腾。

“江南醉儒”起迎笑道:“古人有寒夜客来茶当酒之说,今天你这老鬼来,我却是‘寒夜客来酒当茶’了……”

“独臂丐王”笑道:“你这穷秀才,真酸的可以,咱们要饭的,可不管什么茶当酒,酒当茶的,有什么就随意布施,咱们好作长夜之谈。”

“江南醉儒”道:“老鬼,你怎么这般猴急?反正今晚包你吃够了就是……”

五人坐定之后,便谈起日间贞儿与马腾误会之事。

原来“九­阴­蛇母”复出之事,不但江、浙、皖、豫等省风传,即是三湘八闽之地,也都盛传此事。

“九­阴­蛇母”歹毒无比,以前就曾扰得武林一片腥风血雨,此番谣传一起,江湖上便出现许多迹象可疑之女子,而这些可疑女子的行迹,遍及中原、东南、桂闽、滇粤诸地,出没神奇,行事诡谲,而且所使兵忍,更是江湖罕见的独门兵器,武功又是另成一派,是以江湖间盛传“九­阴­蛇母”隐迹多年,此番复出江湖,另有一番雄心壮图。

凭着“九­阴­蛇母”过去­淫­毒,加之最近诸多可疑之事,无论黑白两道,皆有点谈虎­色­变,而准备阻止她的势力渗透到本身辖境之内。

“独臂丐王”董天臣,乃是一代怪杰,与“瞎仙铁笛”罗乙真、“江南醉儒”高镜光,以及静心道姑,原是侠义道上,极要好的朋友,同受着当代武林人物的崇敬。他所率领的化子帮,更是满布天下。

不要看他这化子帮虽然都是混迹在龙蛇杂处的下流阶层,可是帮规严峻,作的尽是侠义可风之事。

这次他风闻“九­阴­蛇母”重起滇境,并有与天下武林争雄的野心,早就飞令各地分帮,暗中防范。

贞儿年轻人俊,人又活泼娇稚,一进岳阳,便被化子帮盯上。

这飞鹞子马腾,乃是岳阳一带的丐帮首脑,接报之后,便亲自赶到,他与手下,都不认识“江南醉儒”这才不得已湖边藉故寻事,想由武功上探查贞儿是否“九­阴­蛇母”一路人物?

贞儿一出手,不仅没有亮出“九­阴­蛇母”门下独门兵刃,同时一出手,招式竟是名震江湖的流云剑招,马腾便知是有了误会,所以没有还招,正待说明,不料大师伯“独臂丐王”

董天臣,却于此时现身岳阳……说至此处,误会已经冰消“独臂丐王”虽然有点责怪飞鹞子马腾行事鲁莽,但这时酒兴已浓,说话中带有笑意,并不严厉。

贞儿恍然啊了一声,道:“难怪呢?原来是你们故意来找我的,我只道岳阳的化子这般可恶呢……”

贞儿说话向来就是任­性­惯了的,当她发觉眼下这位化子帮的领袖“独臂丐王”乃是极受武林崇敬的人物,而且与师父静心道姑也是至厚的朋友,自己开口便是化子,实在有违尊师敬老的道理,不由大感难以为情,脸上便泛出不安神­色­。

“独臂丐王”久历江湖,眼光何等锐利,早看出贞儿不安之态,一阵朗笑,道:“姑娘,我就喜欢口直心快的人,我老化子一生也正是如此,况且这件事,也实在错在我们,自怨不得你要厌恶他们了……”

“江南醉儒”截道:“过了,过了,事情过去,也就完了,你这老鬼可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我要问你,十四年前,咱们长白山一别,就一直没有见过面,这多年来,你这老鬼跑到什么海角天涯去讨饭了?怎么连个影子也见不着呢?”

“独臂丐王”听“江南醉儒”一盘问,并不作答,右手端起酒杯,咕嘟一声,喝了一满口,放下酒杯,捋了捋雪白的银髯,盯着傅玉琪,望了半晌,点点头道:“这话说来就长了,说起来从他师父罗大侠讲起了……”

傅玉琪听说要由他师父“瞎仙铁笛”说起,不由­精­神一振,端坐倾听。

“独臂丐王”董天臣道:“十四年前,天目三子应‘长白七怪’柬邀远赴关外,那时你我都在被邀之列,就是那年长白一别,你因事南下百粤,我与罗大侠则畅游山川,顺便寻访那‘神龙’‘飞虎’‘灵蛇’宝籙的消息……”

贞儿忍不住Сhā嘴问道:“这‘神龙’‘飞虎’‘灵蛇’宝籙,是不是‘千愚书生’手着的那几本奇书吗?”

“江南醉儒”望了贞儿一眼,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这娃儿倒真跟你那师父一个脾气,对姬老前辈却竟恨的如此之深!”

贞儿辩道:“谁叫他那么坏呢?”

傅玉琪因“独臂丐王”谈到他恩师之事,正集中­精­神在听,忽被贞儿一打岔,怕他们又把话题扯远,赶忙望着“独臂丐王”问道:“董前辈与我恩师同行,是否打听得这三部奇书的下落呢?”

“独臂丐王”摇摇头道:“江湖传言,只能当它镜花水月,哪里就那么容易找到呢?”

“江南醉儒”笑着指董天臣道:“你这老鬼,一向自命不凡,想不到也有扑空之时……”说着又是大笑不止。

“独臂丐王”白了“江南醉儒”一眼,道:“你这穷酸,先不要图嘴上的便宜,事情还没有了呢……”

傅玉琪接道:“后来呢?”

“独臂丐王”董天臣,见傅玉琪追问,忽然沉思不语,竟怔怔的在发楞。

贞儿发急道:“怎么啦,怎么不说了呢?”

“独臂丐王”似在思考一件很难的问题一般,对贞儿的话,似未听见。

过了片刻“独臂丐王”猛然抓起酒壶,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一乾而尽,放下酒杯,伸出独臂,抚摸着傅玉琪的肩,道:“这一说便要说到小哥哥身上了。”

傅玉琪不由的一震,转脸望着“独臂丐王”董天臣。

“独臂丐王”叹息一声,道:“我与罗大侠分手不久,这位已成世外高人的瞎仙,便又伸手Сhā入了恩怨纷争之中,力败‘燕赵双凶’……”

“独臂丐王”话还未完,忽然贞儿啊呀了一声,道:“怎么了,琪师哥,你不舒服吗?……”

几人被贞儿一声惊叫,齐转脸看着傅玉琪,只见他脸­色­凝重,嘴­唇­抖颤。

“独臂丐王”啊了一声,道:“小哥,不要难过,只怪我老化子多嘴,引得你伤心了。”

傅玉琪振作­精­神道:“老前辈,请讲无妨。”

“独臂丐王”楞了一阵,还是未说“江南醉儒”一看傅玉琪的神­色­,便对“独臂丐王”

道:“老儿,你不必为难了,你要是不说,反而使这娃儿不好受。”

董天臣对傅玉琪黯然一笑,道:“你师父天生侠义心肠,因忿于‘燕赵双凶’竟施出歹毒暗器,用‘九­阴­沙’和‘子母燐火弹’伤了你父亲,又仗着人多势众,硬逼得你母亲自刎殉夫……”

“独臂丐王”话至此处,不禁长髯抖动,满脸现出激动之情。

傅玉琪强忍住悲痛在听着,眼眶里闪动濡濡泪光。

“独臂丐王”又呷了一口酒,道:“可惜你师父罗大侠迟了一步,你父母已双双身亡,可恶这班人还不肯罢休,还打算斩草除根,四下搜寻你小哥……”

傅玉琪脑际闪电般的掠过了一段往事……。

那时傅玉琪虽只是五六岁,可是他却是个聪慧过人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他依稀记得,那一晚已是半夜时光,自己被母亲叫醒,把自己托付老管家,母亲并含着泪说:仇人已大举来犯,生死不敢预卜,万一不幸罹难,要老管家带着投奔义伯“圣手医隐”陆天霖,这是母亲与他最后的说话。

后来父母身亡,贼人又火焚庄院,老管家负着自己,逃出火窟,却又遇上贼党,老管家拒敌又遭惨死,自己正被几个贼人擒住,就在这千钧一发关头,幸亏得遇恩师。

恩师一出手便击败贼党,救了自己小命,并怜自己身蒙血海深仇,恩允收为门下,带回黄山“白象崖”……这些惨痛的往事,在傅玉琪脑中闪电般的一阵盘旋,激起他无尽的思潮,像大海中的浪涛、汹涌、奔腾……他记起慈爱的父母,记起了忠义的老管家,记起了恩师,记起了情如手足的大师兄,也记起了大伯父陆天霖和三叔方云飞,更记起了留在“红叶谷”惟一的亲人,弱妹慧儿……于是,他脸上挂下了像珠儿般的泪珠。

贞儿不由的伸出玉掌,握住了傅玉琪的手,幽幽的叫了一声:“琪师哥!”粉颊也淌下晶莹莹的泪水。

傅玉琪噙着泪道:“以后呢?”

“独臂丐王”接道:“你师父把你带上黄山之后,不久又闭关勤修……”

“江南醉儒”道:“说来也奇,老瞎子坐关未久,怎么又闭起关来了呢?况且一闭就是十年……”

“独臂丐王”笑道:“罗大侠当代高人,神奇莫测,这自有他的道理。”

“江南醉儒”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曾对你说过吗?”

“独臂丐王”一翻双眼道:“你这穷酸,今天怎么竟这般急了,你让我慢慢的说可好?”

“江南醉儒”笑道:“你这老儿,何时学会了卖关子了呢?好罢,你慢慢说吧……”

“独臂丐王”吃了一口酒,一咂嘴,道:“你这穷酸总该知道,我老化子反正是­干­的讨饭行当,四海为家,东走西奔,又爱多管闲事,就真是无事忙了。”顿了顿,又道:“前几年因朋友之事,特到松竹坪‘圣手医隐’陆天霖那里,求了三粒太乙保命丹,临行之时,陆天霖托我老化子一件事……”

“江南醉儒”道:“‘圣手医隐’陆天霖,仁心仁术,誉满武林,也是我侠义中人,但不知有什么事要托你这老鬼?”

“独臂丐王”董天臣拂了拂长髯,道:“这陆天霖可称得上忠义朋友,他为了盟弟遭‘燕赵双凶’杀害,一心要为盟弟报仇,可是这‘燕赵双凶’也非泛泛之辈,尤其是那独门暗器‘九­阴­沙’和‘子母燐火弹’其毒无比,与那‘陆地神魔’邱三波的‘燕尾追魂针’同为江湖三大暗器,荼毒武林,令人丧胆,陆天霖既想找‘燕赵双凶’为他盟弟报仇,就不能不防这二大暗器,好在‘圣手医隐’医学广博,自不难研查出解破之药,则是难在这二门暗器连双凶也很少施用,外间更不见遗留……”

“江南醉儒”一晃脑袋,啊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想必‘圣手医隐’为了要寻找这暗器,好研查那解破之药,便托你这老鬼去偷了……”

“独臂丐王”摇了摇头,道:“偷窃之事我老化子还不屑为,不过总算未曾有负好友,这二件暗器竟被我老化子弄到了一枚‘子母燐火弹’而陆天霖自己竟也找到几粒‘九­阴­沙’。”

傅玉琪忙的追问道:“那么我陆伯父可曾找出解破的法子呢?”

“独臂丐王”道:“傻孩子,你陆伯父被誉为华佗再世,哪能找不出办法来呢?”

贞儿急道:“他有了解方,是不是去找‘燕赵双凶’了呢?”

“独臂丐王”道:“‘圣手医隐’花了两年多的心血,找出了解破之方,原想来邀武林好友前去寻那‘燕赵双凶’可是你陆伯父一生作事缜密无比,他不想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便单人匹马,一个人远走河北……”

贞儿又截住问道:“那么他是不是找到‘燕赵双凶’了呢?”

“独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女娃娃,你不要急,听我说来,你陆伯父去了一趟河北,一去就是一年多,结果悄悄返回松竹坪……”

“江南醉儒”道:“想必他又另有眉目了。”

“独臂丐王”道:“到底你们读书人厉害,这一下真被你这穷酸猜到了。‘圣手医隐’虽然悄悄回来,不过却并非一无所获,原来他发现其中另有文章,真正的正凶还另有其人,这‘燕赵双凶’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傅玉琪急道:“但不知那害死晚辈父母的正凶,又是何人?我陆伯父可曾与老前辈谈及没有?”

贞儿未待“独臂丐王”答话,Сhā嘴问道:“陆前辈既是很远很远地跑了一趟河北,又把正凶打听出来,那为什么反而悄悄的回来呢?”

“独臂丐王”望了二人一眼,不由放声长笑,道:“事情哪能如此简单,若果这等简单,你陆伯父岂肯就此悄然折回?其中牵涉太大,果如你陆伯父所查出的情形,对方更是极不易对付的人物,看来你报仇雪怨之事,必得从长计议了,说不定还要为天下武林掀起一场风波……这事暂且还是不谈也罢。”

傅玉琪满眶热泪,凄然说道:“难道晚辈这血海深仇,就任他永沉海底吗……”

“江南醉儒”接道:“你这娃儿怎的这般呆呢?君子报仇又岂急于一时,你不听适才董老前辈说吗,照目下情势看来,恐怕这事已不只是你傅家一家的私仇,甚或已与整箇中原武林有关了,如若果真如此……”

“独臂丐王”截住“江南醉儒”的话,道:“这事连你陆伯父跑了几年,也还没有十成把握确证正凶,不过万一如此,到时少不得我们几个老不死的要陪你小哥一场了……来,且莫伤心,喝点酒定定神吧!”

傅玉琪虽是心忧神伤,但听二人之言,弦外之音,已觉着出这几位前辈高人,已把自己的恩仇,揽到自己身上,而且说话神态异常凝重,绝不是表面安慰自己,况且这几位前辈对此事都如此慎重,想必事情必然棘手,凭自己一己之力是绝难办到,既是如此,也只有忍耐一时,听从恩师的安排了。

傅玉琪心念一转,激动的情绪,略略平静,依言饮了一大口酒。

贞儿眨眨秀目,凝想片刻,问道:“董老前辈,你说我大师伯闭关十年,是为了什么呢?”

“独臂丐王”董天臣点点头道:“自你师叔祖姬老前辈一气离开了黄山之后,你们的师祖就未能安心,况且现在传言那三部宝籙相继出世,万一遗留到什么歹人手中,势必为害江湖,荼毒无辜,你们想,罗大侠为‘黄山三友’之首的传人,自不能坐让此书遗落江湖,况且据说此书所载,皆为克解你们大罗笛与流云剑的武学,罗大侠焉能不闭关勤修,更求­精­进呢?”

说到此处,又望了傅玉琪一眼道:“再则,他又伸手过问了你傅家之事,此一公案,迟早终有一个了断,若传言属实,对方又是极难缠的人物,你师父有先知之明,这才又发奋闭关十年…”

贞儿在旁,似是自语的啊了一声,道:“难怪我师父也在­精­研那奔雷三式呢!原来……”说到这里,彷佛明白了什么,自己点点头,脸上笑意盈盈的,便不往下说了。

“江南醉儒”这时佳酿助兴,满面春风,对“独臂丐王”笑道:“你这老鬼,自称忙人,罗大侠黄山闭关之后,你这老鬼,又忙了些什么名堂呢?”

“独臂丐王”摇了摇头,道:“为了代罗大侠查寻姬老前辈手着的宝籙,在江湖上又乱跑了一阵……”

贞儿Сhā嘴问道:“宝籙的下落,找到了没有呢?”

“独臂丐王”苦笑了一下,道:“这部奇书传言武林数十年,多少人为他废寝忘食,皆欲得之而甘心,你试想,要想寻出它的下落,是谈何容易……”

“江南醉儒”道:“这倒也不能全怪你老化子无用,当年罗大侠闭关之前,也曾和我谈过此事,要我在江南一带,暗中留意此事,一连数年,竟是毫无所获!”

“独臂丐王”道:“说起此书,怕与唐一民多少有点牵连?”

“江南醉儒”道:“我也风闻此说,听说唐一民有一师弟,不知如何获得一册宝籙,此事却被唐一民获知,用尽了千方百计,想在他师弟身上找出奇书,但……”

“独臂丐王”叹息了一声道:“说起唐一民,这人就是太孤僻古怪一些,其实倒也不失为好人……”

贞儿一听“独臂丐王”说“东岳散人”唐一民,尚不失为好人,心中大感不然,不由冷哼一声,道:“你还说他不失为好人呢?我看他是坏透了,一点也不讲理。”

“独臂丐王”笑道:“你这娃儿,怎么说他是坏透了的呢?你倒是说说看。”

贞儿嘟了嘟小嘴道:“我琪师哥被‘九­阴­蛇母’毒蜈蚣所伤,万不得已,跑到他‘红叶谷’去借‘人面蜘蛛’吸毒,事后他却找上‘寒云谷’凶狠狠的找人拚命,我罗师伯他好话都说完了,他全不理会,你说,他是不是顶坏的人?”

“独臂丐王”问道:“那么他后来怎样离开‘寒云谷’的呢?”

贞儿道:“后来……”话至此处,倏然住口,停了一停,又道:“后来的事,我不高兴说,你要琪师哥说吧!”

傅玉琪无奈,便将自己如何去泰山“红叶谷”如何取得“人面蜘蛛”如何得遇妹妹慧儿,以及唐一民找上黄山,如何寻仇,如何被“玉蜂娘子”的女儿引走……说了一遍。

“独臂丐王”听罢,大感惊讶,问道:“这就奇了,难道‘玉蜂娘子’真的有了女儿不成?”

贞儿道:“当然是真的了,她真不要脸,妖里妖气的。”说着,一双秀目却盯住傅玉琪望了一望。

“独臂丐王”一拂长髯,道:“天下事真无奇不有,当年蛇蜂二女为害江湖,后来二人先后佥迹,如今盛传‘九­阴­蛇母’复出,却又出了个‘玉蜂娘子’的女儿,听你们说来此女武功奇高,看来江湖上定又不得安宁了。”

“江南醉儒”接道:“我此番上黄山,也正是为了‘九­阴­蛇母’复出之事,不料我到了黄山,罗大侠却竟又亲入江湖,我起先只道他是为了‘九­阴­蛇母’之事,重入江湖,以消弭一场劫运,哪知事出意外,凭空又跑出个‘玉蜂娘子’的女儿来,而且又扯上了唐一民。”

“独臂丐王”道:“此女既敢找上泰山‘红叶谷’又敢追?到黄山,想必定有惊人武学,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与唐一民绝难善自­干­休。”

傅玉琪脑际忽然掠过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想起“玉蜂娘子”的女儿,在“红叶谷”石洞里对自己的一番情意,陆伯父对她开导的许多话,以及“红花潭”临去时对自己说那几句话,都似不比寻常的事,虽然自己对她那种装束很是不满,对她母亲“玉蜂娘子”的所作所为,更是冷齿,自己也曾恨过她,但此刻却有点关切着她,觉着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弱女,孤零飘泊,身世也真可怜,而且对她孤身一人,能千里寻仇,为她母亲报仇的一片孝心,大感敬佩,这时,他真希望她能平安无危。

但是,他一想到“玉蜂娘子”女儿所寻的对手,正是武功卓绝的“东岳散人”他对“东岳散人”的感情也很复杂,既恨他的傲慢骄横,也关心着他是自己胞妹的师父。

这种种错综复杂的思虑,一时间困扰着傅玉琪,他不希望任何一方落得悲惨的下场,最好是他们之间没有恩怨,而免去这一场纠纷才好,于是他惘惘的问道:“那‘东岳散人’唐一民和‘玉蜂娘子’是不是真的有仇呢?”

“独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别的东西可假,难道这恩爱仇恨还假得了吗?”

“江南醉儒”道:“只听说‘玉蜂娘子’确伤在唐一民的手中,但箇中实在情形,还是未能大白于天下。”

“独臂丐王”沉思片刻,道:“唐一民的伏魔剑固然饮誉武林‘玉蜂娘子’也非易与之辈,就怕这事未必像传说那么简单……”

“独臂丐王”一言未完,只听屋面传来一阵长笑,来一苍老的声音说道:“儒、丐二侠,请恕我们不速之客,漏夜造访……”

声音未毕,只见独光微晃,二人已一前一后飘落屋内。

前面老者,年在六十开外,疏疏白发,挽了个发髻,身穿黄衫,高腰白袜,足登如意头的玄­色­粉靴,黄黄脸­色­,一脸病容。

后面是一个羽士打扮的道士,年约五十左右,面如朗月,五绺黑髯,光泽如漆,背Сhā一把古剑。

“独臂丐王”董天臣一见那老者,不由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有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竟能瞒过我们两个酒鬼的耳目,原来是你,看你脸黄白苍苍的,叫你冒着夜寒远来,我老叫化子真有点于心不忍了……”

“独臂丐王”一见“江南醉儒”几人望着来人,这才赶忙改口道:“你看,我老化子说溜了嘴,竟忘了给你们引见了。”说着指着那老者道:“这位便是洞庭石城山‘八义山庄’的八仙之首,人称‘病锺离’严百川,这位……”“独臂丐王”望着那道装羽士,怔了一怔,只得说道:“这位道爷恕老化子眼拙……”

那老者“病锺离”严百川,接道:“这是小老儿三弟逸尘子。”

“江南醉儒”打量了逸尘子一眼,点头笑道:“令弟莫不是就是人称‘铁胆纯阳’的吗?”

“病锺离”严百川笑道:“虚博浪名,叫二位大侠见笑了,来,贤弟快来见过高大侠,董大侠还有黄山‘瞎仙铁笛’、静心前辈的高足……”

“独臂丐王”一翻眼道:“你就不怕伤了你的元气,哪里来的这多酸礼,你不要看这位穷秀才,他虽然穿的一身穷样,除了喜欢吊两句酸文,实骨子却没有一点酸礼,要不,我这老化子怎么跟他合得来呢……”

“病锺离”一笑,道:“愚兄弟冒昧来扰,打扰诸位酒兴清谈,实感不安。”

“江南醉儒”接道:“二位如此一说,便是见外,我辈相交,快些儿去这些客套,来,琪儿,快取两只碗来。”

“病锺离”严百川、“铁胆纯阳”逸尘子,见二人如此,也不客套,推椅入座。

“独臂丐王”望着二人道:“你们二位如何来得这般凑巧呢?”

“病锺离”笑道:“前蒙高大侠与二位少侠,仗义解我盟弟之危,心仪已久,尤其是高大侠,更是素所敬仰的人物,只恨无缘得谒荆颜,直到我盟弟安庆得遇侠?,飞报回八义庄,小老儿才知道高大侠或可来洞庭一游,于是便派人注意,今日果然获知高大侠莅临岳阳,又听得你这老要饭的也来到岳阳,小老儿猜想,你们二位既然遇到一起,必然会作竟宵畅谈,这才漏夜过湖赶来,不料果被小老儿找到,只可惜,因我兄弟一扰,打断你们的谈趣了。”

“江南醉儒”道:“严兄说的又见外了,我和老化子多年未见,想不到岳阳相逢,谈的也不过是别后往事……”

“病锺离”道:“方才二位所谈那唐一民与‘玉蜂娘子’之事,小老儿机缘凑巧,适逢其会,对此事倒略知一二,假如二位有兴,小老儿倒可说出来以供二位助酒。”

“独臂丐王”道:“你这老病鬼,三年难得出门一步,怎么倒问起世事来了,我就不信,我老化子天下乱跑,倒不如你这不出门的病人!”

“病锺离”严百川笑道:“这便叫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老儿知道这事,不过机缘罢了。”

贞儿最爱热闹,一听这老儿知道这一段传言江湖的轶事,就急着要听结果。

傅玉琪心里也想知道这件事情,但这两个老头子,一搭一唱,都谈着题外的事,年轻人,­性­子不免急一点,就不禁同时问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的呢?”

“病锺离”眼睛望着二人,心中却似在整理这故事,他沉思了一阵,才道:“这话说长就长,说短也短,现在时光不早,咱们就长话短说吧,六十年前,江湖上不论是武功,声望,皆推‘黄山三友’,后来虽然三友拆盟‘千愚书生’隐迹,另二位前辈闭关,但黄山的武学,依然威镇江湖,不久之后,江湖间便传闻‘千愚书生’­精­研出破解大罗笛与流云剑的武学,而这种武学的秘笈并已流传在外……”

贞儿眨眨眼道:“这种东西既然是‘千愚书生’不传之秘,怎么会传流出来的呢?”

“病锺离”笑道:“这原是一种传说,若是知道真情实况也就不算是传说了,既是外间有这种传言,自然就引起武林中人的野心,试想这种珍贵之物,谁不想获为己有,于是引得武林中明察暗访,纷扰多年,也未能揭穿这一流言,世间的事往往不可思议,愈虚愈玄,愈隐愈秘,直扰得江湖上乌烟瘴气。”

“病锺离”略一沉忖,又道:“这时泰山唐一民已崛起江湖,崭露头角,可是此人城府极深,心情更是怪僻无比,而野心尤大,自知要凭唐门十三式伏魔剑,盖压过黄山的大罗笛与流云剑,而独步武林,还是大为不易之事,要他臣服黄山武林,又不肯甘心,是以他处心积虑,一心想谋求‘千愚书生’姬老前辈手着宝籙,以遂他独尊江湖的心愿,江湖恩怨,常常是出于一种巧合,可谓冥冥之中,天意如此,就在这时,风传这宝籙落在他师弟崔源手里,你想唐一民是何等人物,既是风闻这种传说,自是不会放过崔源,但纵令唐一民工于心计,用尽了计谋也未能追查出宝籙,看来这种传闻也就不尽确实,不久之后江湖上也就没有再见到崔源的行?,有人说已遭了唐一民的毒手,也有人说此书确为崔源所得,他已隐住于人迹罕到之处,钻研武学去了。”

傅玉琪听得心中一动,忍不住接道:“严老前辈所说的崔源,晚辈倒曾见过。”

“病锺离”严百川不由一怔,望着傅玉琪,道:“这倒奇了,崔源绝迹江湖数十年,傅小侠何从见得,确实奇闻了。”

傅玉琪便将自己在“红叶谷”所遇经过说了一遍,及至说到崔源伤重死去之时,大家不禁唏嘘了一阵。

严百川小饮了一口酒,又道:“‘东岳散人’唐一民在他师弟身上未能追出宝籙,心犹不死,对‘玉蜂娘子’起了疑心……”

贞儿歪侧着粉脸,一脸迷惘神­色­,问道:“奇怪了,他怎么又疑心起‘玉蜂娘子’了呢?”

“病锺离”严百川被贞儿一问,不觉大感尴尬,怔怔的楞了半晌,才讪讪答道:“说来此事你也不会太清楚,昔年蛇蜂二女,­淫­毒江湖,很多高手都难过此劫,所谓英雄难逃美人关,崔源自不例外,听说崔源与‘玉蜂娘子’的恋情颇深,是以唐一民便疑心他师弟获得的宝籙,已转落到‘玉蜂娘子’手里,这才三番五次向‘玉蜂娘子’纠缠追讨……”

贞儿适才追问之时,见严百川讪讪为难,粉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层红晕,但她素来是任­性­惯了的,这时见说到热闹之处,樱­唇­微启,似又要相询。

严百川转脸见贞儿神情,微微一笑,接道:“你且听我说,不要说此事只不过唐一民的猜测而已,即使果有此事‘玉蜂娘子’又岂是好惹之人,况且此时她左右,不知有多少高手伺卫,哪容唐一民得手,二人因此结下嫌怨。”

飞鹞子马腾在旁望了他师伯“独臂丐王”董天臣一眼,恭敬的问道:“唐一民既是未曾得手,何以江湖传言说‘玉蜂娘子’是伤在‘东岳散人’之手呢?”

“病锺离”笑道:“此是后话……”

“独臂丐王”未得话毕,接道:“我看你这病鬼还是两句并一句说吧,免得说多了伤元气,老化子体上天好生之德,看你说得心有不忍……”“病锺离”三字不过是江湖上因他生带病容,送的外号,严百川又岂是真的有病呢?一见“独臂丐王”笑言打趣,便也沉不住气了,便道:“我说话,让你灌黄汤,你还觉不称心,好好好,如今我不说了,我来喝酒,且让你这老化子唱两段莲花落……”说着,便提过酒葫芦,满斟一碗,举碗就喝。

“独臂丐王”董天臣,慌的摇着独臂右手,道:“慢来,慢来,你这老儿哪里学来的生意经,打算盘打到我老叫化子头上来啦,那可是我和穷秀才的命根子,不是你的汤药,你可不要喝错了。”

这几位都是风尘奇人,虽然偌大年纪,而且眼前还有晚辈,可是他童心依旧,也不顾什么行?,碰在一起,却喜逗着玩闹。

“独臂丐王”就这一伸独臂,摇摆之间,已存心开“病锺离”的玩笑,暗中已提蓄内劲,这一摇摆,但见“病锺离”碗里的酒,突然一阵翻滚,便有一小半倾泻出碗外。

“病锺离”哪里料到老化子会开玩笑,一见碗里的酒被“独臂丐王”用他丐门上乘内劲激出碗外,人不离座,身不哈腰,只将头微微侧倾,丹田猛一吸气,张口一吸,眼看那就将坠落桌上的酒,全被他吸到嘴里,桌上一滴也没沾着。

“病锺离”一抹嘴,道:“可惜,可惜,你这老叫化子,暴殄天物,这辈子不修好,来世还得要饭,适才要不是我小老儿嘴快,那半碗佳酿,岂不白白被你这老化子糟蹋了吗?”

“独臂丐王”笑道:“看不出你这老病鬼还有这好的元气!”

“病锺离”也不服输,道:“你这老化子一条臂的力道还不小……”

两人说得屋里的人哈哈大笑。

“江南醉儒”道:“你们两个老鬼,明知主人穷,却偏偏拿穷人的东西作耍,再要如此,可别怪我穷酒鬼小气,我可要收起来了,免得被你们泼在地上,作贱东西。”

“病锺离”严百川,搔了搔白发道:“你这老化子最不成材,叫你一扰,我说到什么地方了,赶快,提我一提。”

“铁胆纯阳”逸尘子笑道:“大哥已说到‘东岳散人’唐一民与‘玉蜂娘子’结下嫌怨……”

“病锺离”望着逸尘子略一沉思,手拂长髯,道:“好,就由三弟你身上说起吧!”

“江南醉儒”突然问“独臂丐王”道:“老要饭的,你今天怎么带了狗出来了呢?”

“独臂丐王”被“江南醉儒”这突然一问,问得莫名其妙,只得道:“没有呀……”

“江南醉儒”笑道:“你没有带狗,怎么这位见了谁就咬谁呢?”

“病锺离”一见“江南醉儒”也调侃起自己来,赶忙接道:“你们读书人真是出口成脏了,人家说正经的,你们却依酒三分醉,在说醉话……”

“独臂丐王”捧起酒碗,对“江南醉儒”道:“他说他的,咱们再乾一碗。”

“病锺离”望着他们二人笑了笑,接道:“那唐一叫与‘玉蜂娘子’虽然交恶多年,而且不惜冒险,单刀匹马,深入虎|­茓­,无如这时‘玉蜂娘子’裙下有无数高手。”话到此处,不觉望着傅玉琪,哈哈大笑,道:“就连瞎仙首徒,你大师兄‘虬髯神判’那样的英雄人物,也都俯首听命在她石榴裙下,你们想,凭唐一民人单势孤,哪里能占了便宜呢?”

“病锺离”望着跳跃的烛焰,沉思少顷,道:“二十一年以前,不知何故‘玉蜂娘子’突然一变常态,用了极毒辣、惨忍的手段,毁去许多伺卫她左右的江湖高手,而她自己也倏然隐迹,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独臂丐王”听“病锺离”说到这里,忙的丢下手中酒碗,仰面哈哈狂笑,笑了一阵,转脸指着“病锺离”笑道:“此事连三尺孩童,也能道出,你这老儿又何必多费­唇­舌呢?”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病锺离”严百川等“独臂丐王”止住了笑声,对他翻了翻眼睛,道:“你这老化子且莫要急猴猴的耍穷相,不要得意忘形,若是没有什么新奇之处,我老人家又何必说呢?告诉你这老化子吧,二十年前,我老人家却亲眼看到‘玉蜂娘子’伤在唐一民手里。”

“玉蜂娘子”突然退出江湖,原是一件大事,但二十年来,一直无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连“江南醉儒”与“独臂丐王”这两位侠迹遍天下的高人,也未能获悉这事的前因后果,这并不是说“江南醉儒”“独臂丐王”不行,而实在因为江湖之间的事,纷纭复杂,多如牛毛,任凭你在武林地位如何崇高,也无法事事尽知,何况一些武侠秘闻,更非机缘巧合不能碰到。

是以“病锺离”一说出他曾亲睹“玉蜂娘子”与唐一民拚搏之事,便不由得大感惊异,都把目光盯注在严百川的脸上,急待他说出下情。

这时“病锺离”却偏把眼睛望着窗外,连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江南醉儒”催道:“严兄,如何不说了呢?”

“病锺离”停了半晌才缓缓转过脸来,慢慢的轻捋银髯,哼了一声,道:“不说了。”

说着眼睛却瞟了“独臂丐王”一眼。

“江南醉儒”一瞧这种神态,就知道这老儿在淘气了,笑了笑,道:“严兄,你我飘泊江湖,难得一见,今宵谈兴正浓,怎么老兄却又不说了呢?”

“病锺离”一晃那疏疏白发的脑袋,道:“除非老叫化子向我叩头赔罪,不然,就不要想我说下去。”

“独臂丐王”略扫了他一眼,一声不睬,只顾大口喝酒。

二人这一故意斗闹,却急坏了贞儿与傅玉琪,他两人正听得有味,忽然中断,自然着急。

贞儿不但人­精­灵,而且又调皮,圆圆的眼睛一翻,便知二位老人家是童心大发了,她也凑趣,起身跑到“独臂丐王”身侧,玉腕一伸,夺过酒碗,娇声道:“都是你,害我们也没有故事听了,快,快赔个不是吧。”说着便扭扯住“独臂丐王”不依。

“独臂丐王”又故意让贞儿纠缠一阵,才道:“好了,我的老兄弟,你说吧,否则我这条独臂要被这娃儿扯断了。”

“病锺离”冷冷的道:“你不赔礼,就想要我说,怕没有那么容易。”

“独臂丐王”叹了口气,道:“老兄弟,你我都是下了半截土的人了,你难道要我当着这些娃娃的面,对你下跪不成……”

话至此处,探手取过酒碗,满满的斟了一碗,道:“这么吧,我老化子乾了这碗酒,就算赔你的不是吧!”

第二十二回

夜话东窗曩昔妖娆成故往

雪拥巫峡而今弱质秉奇姿

且说“独臂丐王”话毕,一仰头,碗底朝天,一咂嘴,道:“好了吧,你该称意了。”

“江南醉儒”也藉势转圜道:“杀人不过头落地,得饶人处还是饶饶人,严兄,说吧!”

“病锺离”道:“老化子吃八方,绝不做亏本买卖,明里给我老人家赔了不是,实骨子喂了他的酒虫,也罢,冲着你高大侠,和这两个娃娃,我也不为己甚,饶了你这老要饭的一次。”

说罢满脸严霜顿佥,又泛出一片和详之­色­。

贞儿一旁又催道:“严老前辈,你老人家快说吧,慢吞吞的,叫人急死了。”

“病锺离”严百川嗯了一声,指着“铁胆纯阳”逸尘子道:“说来也是无意巧合,二十年前,我三弟剑劈虎面夜叉之时,也中了老恶婆拚命的全力一击,­阴­风毒掌,伤及内腑,这老恶婆的­阴­风掌,歹毒绝伦,当今之世除了松竹坪‘圣手医隐’陆天霖亲来治疗之外,只有两样珍药能治,一是百年前的前辈剑侠‘天一上人’的‘灵芝露’另一种便是我三弟大师伯云里神龙‘玉溪真人’的‘三清一天续命散’可是‘天一上人’早就圆寂证道,陆大侠又在松竹坪,而‘玉溪真人’老前辈,又息隐武夷山,两处都是路途迢迢千里……”

傅玉琪宅心忠厚,同情心尤为热炽,这时脸上不由的呈现出一片焦急之­色­。

“病锺离”已看出傅玉琪心意,便道:“所幸那老恶婆的­阴­风掌,发作较慢,一月之内,尚无大碍,则是我辈中人,大都是行?不定,为了谨慎起见,是以,由我二弟孙公太,骑他千里神驴,赶往松竹坪,我则亲往福建武夷山,这武夷山乃是闽地第一大山,绵亘数百里,号称三十六峰,七十二岩,你们想,在这丛山里要我到哪里去找他老人家?”

“病锺离”说到这里,望着“铁胆纯阳”笑了笑。

道:“也是他命该有救,就在我到武夷山的第四天,竟被我寻着了,他老人家早已年登百龄,我向他禀明来意之后,他又问了我近年江湖之事,临走,他老人家给了我十包‘三清一天续命散’又给了我一件无价之宝,对我说:‘江湖之上,纷争不息,不久必有一场劫运,这一件至宝是他穷十年之功,以千年何首乌,与天山黄­精­熬炼而成的。’要我择一位有为的年轻后进,转赠与他,当可抵他十年面壁之功,以便为武林造出一个杰出的人材,或可挽回劫运。”

傅玉琪不解的问道:“他老人家既知武林将有一场劫运,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当不难挽回,为什么……”

“病锺离”点点头道:“以他老人家的修为,挽回一场劫运,自是不难,但他老人家却说,他自己功德将满,不久人寰,即归道山,是以他老人家深望眼下几位高人能捐弃门户偏见,昌大武学,好对付未来的局势。”

顿了顿,又道:“这位前辈高人,仁慈祥和,我一时真不忍遽离,但他老人家却说:缘至自会,缘尽乃离,要我不要痴呆,贻误救人大事,他老人家又花了两天的时光传了我‘云龙三现’这才责令我下山,待我返回‘八义山庄’我二弟已由松竹坪回来,陆大侠西去昆仑采药,他竟空手而归,幸而我带回来‘三清一天续命散’真是名不虚传,服后一天,便见功效。”

贞儿静静的听了半天,却未说到唐一民与“玉蜂娘子”之事,忍不住Сhā嘴问道:“严老前辈,你说了半天了,怎么还没有讲‘玉蜂娘子’的事情呢?”

“病锺离”一听贞儿相询,忍不住呵呵大笑,道:“该死,该死,要不是你这一问,小老儿倒把正题忘了。”

说罢又是呵呵一笑,道:“当我叩别云里神龙前辈之后,心里虽然万分的不忍离开那孤零的老人,便不免有些茫然无绪的感觉,但被山风一吹,­精­神才振作起来,愁绪顿减,心念着三弟的伤势,这时真个的归心似箭,也不择路,越岭翻山的急奔赶路,那晓忙中有错,这武夷山号称三十六奇峰,七十二峻岩,只见叠峰层峦,群山环绕,陷身在这等深山丛林之中,一时竟找不到出路,心中不由着急,岂知愈急愈糟,只得把心一横,辨定方向,闯出去再作道理。”

“病锺离”严百川饮了口酒。

又道:“我连翻了十几座山头,这时已近黄昏,山风中隐约似有一种异特之声,要知这武夷山盛产杉木,当时我只道是风吹杉木,发出的啸声,但仔细一听,却不像普通风木之声,因为这声音含有另一种震人心魄的力量,这分明是内家高手发出啸声,我再转而一想,这等荒山之中,也不似江湖寻仇之地,就在我疑惑之际,啸声又起,细心一分辨,你道是什么,嗨,不折不扣,乃人所发,但我自己这时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身陷荒山,心悬洞庭,是以就没准备管这笔闲账……”

“病锺离”话还未完“独臂丐王”董天臣,猛的双眼一翻。

叱了一声,道:“你这病鬼,也真该死,既是遇见这等怪事,怎的不追去一看究竟,而却打算一走了之呢?可恶,可……”

“病锺离”也未待“独臂丐王”第二个“恶”字骂出口,截道:“你这老化子,好没来由,也没听我说清楚,就这么平白怪人,想是你三酉子吃得差不多了。”

说着便瞪着“独臂丐王”。

“独臂丐王”一看“病锺离”理直气壮似的,来势汹汹,知是自己太急了一步,未能抓到人家错处,便没再言语。

“病锺离”看“独臂丐王”未再言语,望着他笑道:“我要是就如此这般的走了,后面的戏也就没了下文啦!”

说罢,又笑了笑,道:“我心中有事,本不想管这闲账,但走了几步,就放不下这颗心,彷佛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一般,好奇心一动,便向那发音方向寻去,当我爬上峰顶,向底下山谷一看,哈哈,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贞儿柳眉一挑,接道:“你一定是看到了唐一民和‘玉蜂娘子’了。”

“病锺离”侧脸对贞儿一望,忖道:“这丫头倒是鬼­精­灵。”

他心里是这么想,可是嘴里却没有这么说,只觉得这女娃儿怪可爱的,有心逗她一逗,便把头连摇几摇,哈哈笑道:“不对,不对,你猜错了……”

贞儿被“病锺离”这一笑,脸上不由得飞起一阵羞红,鼓着小樱­唇­,讪讪的道:“那么你看到了什么了呢?”

“独臂丐王”一见贞儿神情,知道小姑娘好胜心强,忙道:“你这老不成材的老病鬼,说的好端端的,偏要又叫人猜什么!”

“病锺离”笑道:“我是逗她玩的,一点也没错,被她猜对了,我对下面山谷一望,只见正有两个人在拚搏,但是相距过远,还分辨不出是什么人,于是我欺身前进,好在他们正全神贯注在武功上,自不会发觉我这不速之客,我隐身在二丈开外的一棵大杉木上,这一下当然看得非常清楚,一看竟是‘东岳散人’唐一民,另一个女的,我看她穿着一身半­祼­的装饰,又见她美艳绝伦,不用说也知道必定是‘玉蜂娘子’了……”

傅玉琪忽然Сhā嘴道:“‘玉蜂娘子’也是穿的半­祼­上身的怪衣服吗?”

贞儿望了傅玉琪一眼,轻轻的哼了一声,道:“真是不要脸,穿这种鬼衣服。”

“病锺离”也未理二人的谈说,接道:“他二人一个是唐门伏魔剑的高手,一个是名播江湖的女魔头,真是半斤八两,打得激烈无比……”

“江南醉儒”一晃脑袋道:“这‘玉蜂娘子’的武学可有什么奇奥之处呢?”

“病锺离”道:“当时我也想到这一层上,我想如若‘玉蜂娘子’果真得到‘千愚书生’姬前辈的手着宝籙,在招术上必有异于平常之处,但是我看了他们过手五七十招,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这时忽听唐一民道:‘‘玉蜂娘子’你若肯依言交出宝籙,我唐一民绝不为难于你。’那‘玉蜂娘子’也不打话,一味急攻,转眼又是十多招,唐一民又道:

‘你再一味顽强,可勿怪老夫了。’‘玉蜂娘子’凄然一笑,道:‘想不到你堂堂男子汉,竟在我身怀身孕之时,乘危进逼,好罢,今天我这二条命全交给你唐一民了。’说罢,只见她剑招一紧,真的拚命硬上,所谓狗急跳墙,人急悬梁‘玉蜂娘子’存了拚命之心,作困兽之斗,便施出全身功力,看来这‘玉蜂娘子’能与‘九­阴­蛇母’驰名江湖,为害武林,倒不是徒有虚名,在武功上也确有惊人之处,堂堂唐门伏魔剑一时竟不能讨好……”

“病锺离”略一思忖,又道:“他二人又相持有顿饭工夫,唐一民陡然长啸一声,剑交左手,右掌猛演一招‘黄莺饮水’突击‘玉蜂娘子’‘期门’‘章门’二大要|­茓­,这原是变生肘腋,遽然发难‘玉蜂娘子’就是想躲也来不及,这‘玉蜂娘子’自然看出唐一民的用心狠毒,似非将自己毁在掌下不可,是以也划出生死,竟然不顾来招的厉害,右手一沉,长剑护定中盘,只听她暴叱一声,霍然身子一长,硬迎着唐一民袭来的掌势,猛扑上去,同时左手非掌非拳,直取唐一民‘玄机’‘将台’二|­茓­……”

“江南醉儒”突然摇头叹道:“惨矣哉!惨矣哉!如若让他们这一硬拚,岂不是同归于尽了吗?你就当真只作壁上之观吗?”

“病锺离”凄然一笑,道:“我见‘玉蜂娘子’这一出手,就知她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决心,本想现身相阻,但这时忽然想到这唐一民乃是个冷傲怪奇,孤僻无情的人,而‘玉蜂娘子’也正是为祸江湖的魔头,由他们残拚死斗去罢,我何苦存什么杞人之忧呢……”话至此处,蓦地哈哈长笑,但这笑声中却含有一种怨恨之情。

“病锺离”一阵长笑之后,接道:“老化子是知道的,我严百川生平作事从不追悔,但这次却竟因这个念头,使我多少有点愧疚。”

贞儿脸上泛一股迷惑的神­色­,问道:“他们两个人原都是不好的人,让他们自相拚杀,不是很对吗?你老人家又有什么愧疚呢?”

“病锺离”摇头黯然笑道:“唉!你年纪尚轻,世间有许多事是你不知道的,纵然是知,也不过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当时我何尝不是跟你一样的想法,听让他们二人相拚,在道义良心上说,我们自无罪过,但是,正当‘东岳散人’唐一民施出‘黄莺饮水’直袭她‘期门’‘章门’二大|­茓­,而‘玉蜂娘子’也存心以死相拚,左手猛攻唐一民‘将台’‘玄机’|­茓­,双方已硬拚内功之紧要关头,我猛想起‘玉蜂娘子’荼毒江湖,一生行为虽是死不足惜,但是她腹中的小生命又有何辜?可怜那小东西尚未见到天日,就要随母遭难,你说天下哪有这等惨无人道之事,我小老儿怎能不追悔?我念头虽转,但要想阻止,却已迟了一着,只听两声闷哼,他二人便如巨石相碰一般,被震摔出二丈多远。”

“独臂丐王”唉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他二人用这本身真元之气相拚内力,这真是两败俱伤了。”

“病锺离”道:“谁说不是呢?待我由杉木上跃落实地,一看‘玉蜂娘子’那一张原是艳如桃李的粉脸,这时竟同黄蜡,满脸冷汗,嘴角间血直往外流,手捧腹部,已经不省人事……”

“江南醉儒”道:“想必是已震伤胎气,可怜,可怜,那唐一民呢?”

“病锺离”道:“我再看唐一民,也是血渍满衫,人也昏厥过去,想必被她击中‘将台’|­茓­了,这时,我真可称得为大动慈悲之心,早已捐弃一切江湖恩怨与成见,只知道救人要紧……”

“独臂丐王”笑道:“我倒要看你这老病鬼是如何的救法?”

“病锺离”也笑道:“你这老化子,恁地这般糊涂,我身边不正有‘玉溪真人’老前辈恩赐的‘三清一天续命散’吗?这时我也顾不得这灵药乃武林奇珍了,先灌‘玉蜂娘子’服了一包,唐一民已被点中‘将台’|­茓­,我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先为他推拏开|­茓­道,他睁开一看是我……”

说到这里,倏然住口,摇头叹了一声,才接道:“莫怪世人都说这老儿冷漠无情,他的怪僻,实是大异常人……”

贞儿睁大了秀目问道:“严老前辈救了他,他还不高兴吗?”

“病锺离”微微叹道:“说来真令人丧气,他睁眼一看是我,他却挣力说道:‘严兄,你来得正好,请烦你向武林同道传言,就说我唐一民今天竟败在一个­妇­人之手……’说罢便狂笑不已,我力阻他不可如此,他却不听,以至又激动内腑再次吐血,更怪的是这老儿竟拒服我的‘三清一天续命散’他说:‘我唐一民生平不受人家施恩。’后来我费尽口舌,晓以利害,他才依言服下半包。”

“独臂丐王”冷哼一声,道:“这怪物也太不通情理了,这是遇到你这病鬼,才肯跟他磨牙,要是碰的是我老要饭的,引上了我的火气,怕不把这怪物立毙掌下……”

傅玉琪Сhā嘴问道:“后来呢?”

“病锺离”道:“那‘玉蜂娘子’原是隐息此处,虽然服下‘三清一天续命散’此药虽属奇珍,只怕对­妇­人家的病也管不了许多,她依我劝告,仍留山中休养,那唐一民虽然冷酷无比,但经过此事之后,与小老儿倒算是结上了善缘,破例跟我到‘八义山庄’休养了一些时日…。”

贞儿追问道:“这么一说‘玉蜂娘子’不一定就是死在‘东岳散人’的手里,为什么她女儿偏偏要找唐一民呢?”

“病锺离”道:“这全是另外枝节,我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事后半年,我与我这位三弟,曾再赴武夷山,叩谢‘玉溪真人’老前辈,并寻访昔日‘玉蜂娘子’息隐之处,已是‘凤去楼空’了,从此以后,江湖之上,彷佛也就没再现过‘玉蜂娘子’的形迹,没想到,二十年后她女儿却又重入江湖,真是不可思议了。”

贞儿朝“江南醉儒”一望,本想问什么的,但她眼光触及纸窗,不由呀的一声道:“啊呀,你们看,天倒快亮了。”

几人同时向窗外一看,果见东方现出一丝曙光,远处江岸晨­鸡­,已是三唱。

“独臂丐王”望着“病锺离”、逸尘子道:“天已将明,咱们不太方便,咱老化子可要告辞了。”说着转脸对“江南醉儒”道:“有什么事,咱们江边见。”

“独臂丐王”一招呼飞鹞子马腾,但见他左边那只空袖子一闪,人已出了窗外,马腾也不迟误,跃身追奔而去。

“病锺离”也道:“客散主人安,我兄弟打扰了一宵,甚感不安,午后当到江岸送行,你们也可小息片刻,我兄弟走了。”说罢烛光一阵闪动,二人已越窗离去。

“江南醉儒”待众人走后,对傅玉琪与贞儿,笑道:“这几人都是武林叮当响的人物,一宵长谈,给你们增加了不少阅历,今天整天也没有休息,反正咱们午后才有班船,你们赶紧歇歇去罢。”

次日辰时过时“江南醉儒”领了傅玉琪贞儿,来到江边,走过一家门口,由旁边迎上一个小化子,满头癞痢,两条鼻涕,贞儿一看,正是昨日要钱那小化子,这小化子一脸憨笑,迎着“江南醉儒”行了个大礼,道:“老前辈,师祖等候你老人家多时,要小的前来领路。”说罢,转脸向前走去。

三人跟着小叫化来到江边一家酒楼,小叫化躬身一礼,便自离去,这时因为早饭已过,午餐未到,是以店中甚为清静,三人上楼一看“独臂丐王”“病锺离”已在细酌起来。一见三人上楼,二人欠身相迎。

坐定之后“独臂丐王”道:“你们离此之后,我也准备就走……”

贞儿很天真的问道:“董老前辈你也要走啦,为什么不陪我们一同去呢?”

“独臂丐王”倒很是喜欢傅玉琪与贞儿,笑道:“我也很想和你们一道走走,人多也热闹点,不过我这身打扮和你们走在一起,多少有点不便,况且滇北一带,谣传闹得很凶,我先去看看,到底是些什么魑魅魍魉的在那里作怪,咱们多少也好有点准备……”

话至此处,对傅玉琪看了看,道:“对了,还有你那师父,据我化子帮的快报说,彷佛也在湖北露过面,还听说‘东岳散人’也到过这一带,照你们的说法,看光景,这唐一民十有九成是为了‘玉蜂娘子’的女儿来的,你那瞎师父也必定是与此事有关……你们此行,好在有这穷酸作主,谅误不了事,前途我已一路放下桩,如若有事,自然有人会找酒鬼。”

“病锺离”沉思了片刻,道:“如此说来,说不定小老儿也要出外透透气了……”

“江南醉儒”晃着脑袋道:“我曾听贞儿她师父说过,据琪儿大伯父说‘玉蜂娘子’的女儿虽是‘玉蜂娘子’所生,只怕是蛇母龙女,孩子资质不坏,不过孩子知道的事太少,只知死心眼找唐一民,而‘东岳散人’又是孤傲出名的怪物,怕只怕两个人全占不了便宜,如果严兄也能为此事出面调停,倒也是一件功德。”

傅玉琪道:“如此说来,严老前辈是与我们结伴了?”

“病锺离”望着“江南醉儒”笑道:“别的事倒还好办,唯独高大侠的酒我这带病的老朽是陪不了,况且我还有点俗务,咱们也只有前途再见了……”

几人又谈了一阵,用毕酒饭,便听江岸一阵锣响,航船就快启锚。

几人来到江岸“江南醉儒”与“独臂丐王”“病锺离”道别之后,便领着傅玉琪、贞儿上了船,又是当当一阵锣响,但觉船身晃动,已离岸驶去。

这一路江面阔宽,船只也多,颇不寂寞,不一日,到了宜昌,往上江湍转急,必须在此换乘特制船只,是以“江南醉儒”便领着二人在江岸酒楼小歇。

蓦见窗上人影掠闪,接着窗门一动,眼前一点白光,破窗而入“江南醉儒”右手持杯,左手一抄,那一点白光,早被抄接在手中“江南醉儒”折纸略一过目,微微一笑把纸纳入袖中。

三人登上这长江上游的船只,直待驶动之后“江南醉儒”方将酒楼手接的纸团,给傅玉琪贞儿看了。

原来这纸团乃是化子帮的报讯,上面说“东岳散人”唐一民日前曾路过宜昌,转道蜀地。

贞儿望着“江南醉儒”道:“这化子帮怎么这样厉害呢?难道什么人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吗?”

“江南醉儒”笑道:“化子帮人数上万,子弟们又遍及天下,其中人物真是卧虎藏龙,除非是不注意你,否则,任你如何谲诈,也逃不脱他们的眼线……”

“江南醉儒”话至此处,船身一动,放眼望时,已离宜昌,眼前景­色­,又自不同,只见江面上盖着层层叠叠,蜒蜒蜿蜿的山峰峭壁,把一带江水,形成婀娜多姿。

溯江而上,船过南津关,景­色­又是一变,立壁如削,平滑如洗,一峰直立,上­干­云霄,两岸古木相接,几乎遮住天­色­。

贞儿指着那矗立的峭壁道:“这种怪峰,怕是轻功再高,也无法攀登得上了?”

“江南醉儒”点头笑道:“这正是有名的兵书宝剑峡,天造地设,鬼斧神工,不过长江三峡,处处天险,这不过其中一二罢了。”

贞儿睁着一双圆圆的秀目,道:“难道还有比这处更险怪的吗?”

傅玉琪Сhā嘴说道:“你岂不听古人说过吗,蜀道难,有如上青天,师叔怎的会骗你呢?”

长江万里,要论景致、形势,是险不过三峡,但美也美不过三峡,奇更奇不过三峡。这三人二个是初涉江湖,童心正浓的青年人,一个是寄迹风尘的名士,美景当前,自不寂寞。

这一日船过巴东县,便进入巫峡,所谓“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鹤三声泪沾裳。”这诗是说巫峡不但是长,而且更是惊险绝伦,是以船只一过巴东,船家就得特别小心,不容有丝毫大意之处,尤其是停泊站头,算得更是准确,宁愿少走一站,绝不敢抢越站头,而耗费­精­力。

船过巴东,到了官渡口便是酉刻已过,一阵锣响,抛锚拢岸。

“江南醉儒”三人正凭窗闲望,蓦听远处一声昂昂驴鸣,三人心中都不由一震,侧脸搜望,远处正有一团黑影,循岸滚来。

这驴声极熟,不待黑影来到,早已知道来人必是洞庭八义中的“白眉果老”孙公太了。

眨眼工夫,那黑驴已来到岸前“江南醉儒”心知孙公太此来必然有事,赶忙三脚两步,来到船端。

“白眉果老”一见“江南醉儒”翻下驴背,掀起风帽,拍了拍黑驴,一迈步,轻点跳板,人已上了船。

“江南醉儒”将“白眉果老”引进包舱,傅玉琪因惦念着“快笛韩湘”贞儿也喜欢这老头儿可亲,是以二人都过来见了礼。

“江南醉儒”知“白眉果老”千里赶来,当然必有要事,是以也不客套,便直询原因。

原来“白眉果老”带着“快笛韩湘”赶赴白荡湖,协助“醉拐李”司徒雷,了断一件旧日之事,无意中听得“东岳散人”唐一民追缠­祼­衣少女,逼她说“玉蜂娘子”埋骨之处,两人曾苦斗了数阵,哪知这少女竟是“玉蜂娘子”的女儿,后来她被逼火起,才约“东岳散人”巫山决战。

“白眉果老”知道“江南醉儒”下黄山,走湘楚之事,与“玉蜂娘子”女儿跟唐一民之事,有着关连,这才赶返洞庭“八义山庄”。

这时“病锺离”严百川也心挂着唐一民身上,正待离庄追?“江南醉儒”正巧“白眉果老”赶回“病锺离”忙的叫他先行一步,务必赶上“江南醉儒”自己随后赶来。

“白眉果老”孙公太,仗着神物千里小黑驴,兼程赶到。

“江南醉儒”听“白眉果老”一说,这才歉然一笑,道:“为了咱们,倒劳累你们贤弟兄,真觉得十分不安……”

“白眉果老”摆手拦道:“高大侠说哪里话来,愚兄弟能追随几位大侠,为武林中事略效微力,实是咱们愚兄弟的光彩,高大侠你这一说,倒……”

孙公太话至此处,贞儿忍不住Сhā嘴问道:“醉师叔,咱们去不去巫山呢?”

傅玉琪未待“江南醉儒”答话,便道:“当然要去,我想说不定师父也会赶到巫山的……”

“江南醉儒”道:“咱们出来为的是什么?巫山自当要去,不过巫山十二峰,原是人迹罕到的山野,那里终年云雾深锁,如何去法?又如何寻找他们?倒是要仔细筹谋,绝不能孟浪行事。”

“白眉果老”接道:“高大侠所言甚是,这巫山十二峰,上接青冥,下临洪流,不要说平常人物,就是武林道上的朋友也是极少涉足其间,咱们要上巫山,必须在楚川交界之处的万流镇入山,如若不然,要想攀登,那就更增困难了。”

“白眉果老”说至此处,俯首略一沉思,抬头望着“江南醉儒”道:“由这里到万流镇,你们水路明晨动身,不到午时也就到达,咱还是由陆上走,咱明天午刻在那儿恭候侠驾……”

“白眉果老”一看窗外天­色­,接道:“天­色­不早,咱还得打点入山应用之物,咱这就告辞,明天万流镇相见便了。”

“江南醉儒”见“白眉果老”所说甚有道理,当下笑道:“孙兄高见甚是,明日当遵尊意行事,孙兄另有要务,咱们也不留客,明午万流镇相会就是。”

“江南醉儒”送走“白眉果老”之后,取过酒葫芦,喝了两大口,倚着船窗,手托着腮,凭窗静静地看着那滚滚东逝的江水……“江南醉儒”高镜光,平日都是满面春风,妙语如珠,很少有这种沉默之态,傅玉琪与贞儿知他是在为进巫山十二峰之事,在思索考虑,自不敢有扰他清神,双双悄然退出。

次日天明,梆锣齐鸣,船家并燃放一串长长的炮竹,霹拍声中,船身徐徐移动。

出了官渡口,眼前景­色­,又是另一种雄浑之气,三人放眼望去,只见两岸的山并不似别处的那峦岗起伏,嶂峰连岸而已,这里却是峰竖壁立,有的似是直Сhā云霄,有的倾俯江心,有的竟是两岸的壁峰都朝江心前倾,两峰呼应,峰石相连,上面的山­色­是奇,而江面的情形更是险绝无比,礁岩处处,江水湍急,发出的奔波之声,似郁雷连鸣,又似动地鼙鼓,加之上空的山峰罩压,云封雾锁,根本见不到阳光,是以那雷奔的江水,只是一片黝黑深暗之­色­。

船只东让西闪,在岩礁间隙之中穿来穿去,看似轻捷得如穿花的蝴蝶,实则是惊险无比,稍一失神,船只必被撞个稀烂。

傅玉琪、贞儿哪里见过这等波涛惊骇的江流峡谷,任二人武功出众,也看得咋舌瞪眼,赞叹鬼斧神工不已,二人这才知道为什么要换船的道理。

二人看着雄伟奇绝的峡景,一面指指点点,一面窃窃的谈着,忽然眼前一暗,就彷佛将近夜晚一般。

贞儿不禁心中大感奇怪道:“奇怪,午饭还未吃,怎么倒像是天黑了呢?”

傅玉琪也觉奇异,接道:“莫不是天变了吗?怎的一黑就黑下来呢?”

“江南醉儒”一听两个人一阵乱猜,望了他二人一眼,不由得长笑出声,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此言不谬,这哪里是什么天黑,天变!这乃是深入峡谷,天­色­被群山所掩,你们伸头看看,可看得见天不……”

二人依言,探头仰望,但见前面两边一片嶙峋峻突的怪石,交错参差,上面迷漫着深厚的山岚树烟,无法看到峰壁的巅顶,更不知这山有多高……天­色­就被这山石岚烟所掩,天虽午牌左右,却如已近黑夜。

二人不免相对一望,惊叹景­色­之奇。

这时船身猛一转闪,顺着回转的山峰一转,眼前景­色­陡又一变,原来沿着江岸,就在漫漫白沙之上,出现了一个小镇,人家不多,但因是往上去的船只休息之处,是以倒也热闹。

“江南醉儒”指着那小镇,道:“这便是万流镇,想必那白眉老头儿早到了……”话尚未完,船已向岸拢去。

三人下船登岸,走不数步“白眉果老”孙公太,迎面迎来。

四人在镇上一家饭馆,用了酒饭,孙公太牵着千里神驴,联袂向山中行去。

起初还可以遇见一二山樵、猎户,后来便愈行愈觉荒野,好在“江南醉儒”“白眉果老”久涉江湖,阅历富丰,傅玉琪与贞儿也是在山中长大的孩子,况且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尽管行走在这等人迹罕到的深山荒泽之中,依然有说有笑。

到了傍晚,已抵巫山十二峰的脚下,这时暮­色­四起,景­色­难辨,遍山积雪,夜谷寒风,四人便找了一处岩洞坐息,并燃起一堆火,藉以取暖。

第二天一早,便正式入山。

这巫山十二峰,乃是大巴山山脉的分支,主脉在陕西西乡县,一路蜿蜒东南而来,绵亘晋蜀,阻于长江,竟结成巫山十二奇峰,构成了巫峡之险。

这巫山十二峰,是上接霄汉,下临恶流,又因地僻壤荒,根本就没有人迹,不用说是人了,就是鸟兽也不敢涉险,何况这时天寒岁暮,积雪皑皑,连路也没有。

四个人四顾一番,除了知道四向方位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江南醉儒”摇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真是徒具虚名,看起来,今后这个儒字可以免了……”

他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三个人对他白瞪眼睛,不知如何接口?

停了半晌“白眉果老”忍不住问道:“高大侠身莅巫山,难道有什么感慨吗?”

“江南醉儒”淡然一笑,道:“正是大有感慨,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孙兄你想,我这个不成材的醉穷酸,自信啃了不少的书本,这巫山十二峰的名字,也装在肚子里,什么望霞、朝云、飞凤、聚鹤……的都知道,可是如今一旦脚踏巫山,哈哈,竟不知举步何去了,如此也敢用这个儒字,焉不觉着脸红吗……”说罢,又是一阵长笑。

“白眉果老”孙公太听“江南醉儒”如此一说,不由白眉轩动,哈哈大笑,道:“高大侠,你成名江湖,素以达观开朗,游戏风尘见称,怎么今天却恁地想不开呢?所谓生有涯,知无涯,天下事事物物,人生短短百年,又岂能尽知尽晓,……”

“白眉果老”说到此处,又笑了一阵,道:“修习武功,有走火入魔之事,难道你们这读书人,读起书也会入魔不成……高大侠,可不要酸了,咱们赶紧入山才是。”

“江南醉儒”是何等人物,他胸襟宽阔,灵台净明,事理通达,方才只是因这十二峰途径不辨,心中着急罢了,如今听“白眉果老”一催,他知道着急于事无补,凭自己的胆识经验,纵令他是千峰百壑,也不见得就能难得住自己,想到这地,心地泰然,一晃脑袋,道:

“好,咱们进山!”话毕,当先举步走去。

这巫山十二峰,绝不似普通山麓那么平坦易行,这山不仅无径可循,而且是上罩冻云寒雾,地上则是盈尺积雪,尤其是峰奇石怪,使人难以攀爬。

四人一骑,进山之后,虽然行走困难,但人是武林高手,驴是兽中俊物,这些奇峰怪石,虽不能困阻他们,只是拖了只不会说话的牲口,任它是灵物,总还是一种累赘。

“白眉果老”在驴身上将乾粮,绳索应用之物取下,分摊四人之后,右手摸摸黑驴头颈,道:“小黑,咱们要进山去,带了你就不太方便,现在我把你放了,你可在附近一带走走,我们出来之时,再叫你就是……”说着,又轻拍了一阵驴头,嗾口发出一声清啸,那黑驴就如同懂他的意思一般,长昂一声,四蹄翻起雪花,便自跑去。

“白眉果老”遣走黑驴,转脸对“江南醉儒”道:“高大侠望重武林,二小侠初入江湖,小老儿少不得前头开路了。”话甫落口,人已跃腾开去,但见他那肥胖的身边,一身黑衫,在皎白的雪地上,几个起落,已奔出数丈之远。

贞儿启­唇­一笑,对傅玉琪道:“看不出他这么胖的身子,却有这样好的轻功,呶,你看!”说着,纤手一指,道:“他倒像个黑球了……”说到这里,心里觉着好玩,不由嗤嗤发笑起来。

傅玉琪对她望了一眼,微微摇头道:“师妹,你……”

贞儿抢着嗔道:“你,你怎么样?”

傅玉琪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太喜爱开玩笑了。”

“江南醉儒”望了望“白眉果老”的后影,一晃脑袋,转脸对二人道:“好啦!不要斗嘴了,咱们也该走啦。”说罢话,一摆长袖,但闻衣袂震风,人已向前追去。

贞儿抿嘴一笑,拖着傅玉琪,道:“走吧,琪师哥。”双双奔去。

巫山十二峰,峙立长江北岸,连亘百里,终年雾封云锁,而且飞崖突峰,深谷绝壑,不要说是人迹,就是飞禽、猿猴都不敢轻易攀渡。

他们四个人手胼足胝,翻山越岭的跑了两天,第三天辰时光景,四人正走到一处山峰之处,似觉一声断续的喝叱之声,来自山腹之间,这声既来得突然,其声又若断若续,而且来处又远,音细如发,但走在前端的“江南醉儒”与“白眉果老”都是内功­精­湛的高人,这种声响,自是逃不过他二人耳朵,当下停身住足,屏息凝神,静待许久,却未闻再有任何声息。

再看眼前山势,但见日光映雪,耀眼生辉,面前一片皑白,分不出峰岭谷壑,尤其眼前一座巨峰,占地更广,这声响却似发自这座山峰腹内。

“江南醉儒”“白眉果老”自是不信鬼怪之说,但这声音却明明是来自山腹之内,不由大感惊异,好奇之心顿起,一前一后,双双跃起,沿着峰壁搜去。

“江南醉儒”“白眉果老”在前,傅玉琪贞儿随后,四个人一阵奔跃,已走到山峰转回之处,这山峰却不向前延展,猛的一折山势,朝回一凹,就如弯曲的手臂一般,成了个环抱之势。

四人一打量山势,才知道适才听到喝叱之声的所在,正在山峰外缘,而这山峰的这一面,却是断山如劈,这一道如劈的立壁削岩,直向西北伸去,蜓蜿迤逦,也不知下去多远。

“江南醉儒”停身之处,正夹在群峰环围之中,这时四周俱是一片白­色­,只有这道迤逦的山壁,因为其势过于陡斜,未曾蒙上积雪,依然怪石嶙峋。

就在白雪怪石之间,蓦然又响起了一声轻叱,其声虽细远,但听来却甚清晰,四人举目望去,但见白雪黑石上,正追逐着二条黑影。

“江南醉儒”晃脑微笑,向“白眉果老”一招手,又转脸对傅玉琪、贞儿道:“你二人紧随我们身后,不可多话,也不准胡乱出手……”说着衣袖一拂,人已向前奔去。

贞儿对傅玉琪一噘嘴,哼一声,秀目斜瞥,道:“哼,就是她,看到了吧!”

傅玉琪应道:“果然是她。”

贞儿瞪了傅玉琪一眼,又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喜欢看她……”

傅玉琪听得心里一凛,暗道:“你说这种话,到底是何用心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如此疑神见鬼的?”

傅玉琪想到这里,轻轻叹息一声,道:“师妹……”

他原想要叫贞儿不要胡猜乱想的,可是只叫了一声“师妹”再看贞儿,已跃离自己五六尺远,只得摇摇头,追了上去。

四人奔跃了约一盏茶工夫,已离那二条人影不远,便隐身在一耸立的大山石之后。

“白眉果老”侧脸对“江南醉儒”道:“此女果然与母一般模样,如若不是事前知情,必然会误认为是‘玉蜂娘子’复生了。”

“江南醉儒”轻轻一叹,道:“‘玉蜂娘子’复生,倒还不见得可惧,严兄,你可曾看出来,此女武功不仅比她娘高强,而且招术诡异,幸而听‘圣手医隐’陆兄谈过,他说此女是蛇母龙女,天­性­纯厚,善良……唉,如若不然,又是江湖上一大隐忧。”

贞儿朝“江南醉儒”看了看,道:“看她穿得那种怪样,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傅玉琪忍不住道:“师妹……”

贞儿一嘟嘴,双手一堵耳朵,道:“你不要讲,我不要听。”

傅玉琪望着“江南醉儒”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这时“玉蜂娘子”女儿发出一阵银铃似的娇笑,道:“唐一民,现在你跟着我进了巫山,我必定会叫你称心如愿,让你到­阴­曹地府去见我娘的。”说罢又是一阵咯咯娇笑。

“东岳散人”道:“小丫头,我一路之上,未曾肯下你毒手,就是想见见你娘埋骨之处,你如肯乖乖地带我去,我绝不会为难你……”

“玉蜂娘子”女儿笑道:“唐一民你也不要托大卖狂了,我跟你说真话罢,我赶到你‘红叶谷’本来就是想杀了你,把你的头带回来祭我娘的,可是没有碰到你……”

“东岳散人”听她说到“红叶谷”心中猛又记起踏毁“红叶谷”花树阵,打伤虎猿,击毙崔源之恨,双眉一挑,本想发作,但随即一佥怒容,强作柔和,道:“你毁去我‘红叶谷’之事,我也不追究,只要你肯……”

“玉蜂娘子”女儿一扬秀眉,截道:“看起来,你倒是个很好的人嘛,好,我肯带你去……”

“东岳散人”道:“你肯带我去了吗?”

“玉蜂娘子”女儿点头,轻盈一笑道:“是啦,不过,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东岳散人”望着“玉蜂娘子”女儿道:“你说吧,你有什么事,只要我能为你做到,必定答应你就是。”

“玉蜂娘子”女儿眨了眨一双圆圆的眸子,道:“其实也不是我的事,这还是我娘的事。”

“东岳散人”忍不住不耐烦的神­色­,道:“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玉蜂娘子”女儿用手掩住樱口一笑,又一伸玉腕指指唐一民,笑道:“只要你肯先把头给我,我就会带你……”

“东岳散人”一生冷傲,哪里受过人这等玩弄,不等她说完,早已忍耐不住,暴喝一声,道:“鬼丫头,你道老夫当真怕你不成,不给你厉害看,你也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说话声中人已欺身直进,双掌一吐,刹那间已连绵攻出三招。

“玉蜂娘子”女儿身躯微移,但见白纱飘飘,已轻轻避过三掌,一面又笑道:“不肯就算了,为什么要这样凶,当真要拚命啦。”

唐一民三掌落空,又被她这不真不假的逗了两句,心中又恨又怒,也不答话,错步翻腕,直向“玉蜂娘子”女儿要|­茓­袭去。

“东岳散人”在恨怒之中,攻出几招,自是猛烈,但见“玉蜂娘子”女儿,一低头,柳腰款摆,娇笑声中,便已闪过。

“江南醉儒”“白眉果老”都是享名武林的高手,更知“东岳散人”的武功,也是一流人物,他这一连攻出多招,竟被对方一个十几二十几的小姑娘,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而所用的身法,更是奇奥难测,都不由一皱眉头,大感惊奇。

贞儿虽然不喜欢“玉蜂娘子”女儿,但是她对“东岳散人”更是厌恨,她牢牢记着“东岳散人”找上黄山白象崖,自己被逼弃剑那一幕往事,想到这里,便不由的对“玉蜂娘子”

女儿产生了一丝好感,是以“东岳散人”唐一民,被“玉蜂娘子”女儿一阵戏弄,在她心中,实是大感快意。

这时“东岳散人”因连连失招,心头火起,绝不容让,双手忽掌忽拳,急如骤雨,猛似狂飙,连绵不断的疾向“玉蜂娘子”女儿周身要|­茓­攻去。

“玉蜂娘子”女儿看似娴静如常,脸上还是笑意盈盈,咯咯轻笑道:“你要是打架玩,我会陪你的,不过,我们已打了好多次了,你并没有能赢了我,但是我一时也不想赢你,不然,我便找不到人跟我打着玩了……”

唐一民声声冷笑,一味抢攻。

“玉蜂娘子”女儿却并不还击,只是闪避躲让。

转眼间,唐一民已攻出二百多招,竟未能占得一分优势。

二人又斗了半晌,这时双方都微见汗意“玉蜂娘子”女儿轻盈的娇喘了一声,左手拂掠云鬓,右掌斜地里回攻一招,这一招看上去,柔棉无奇。

这时“东岳散人”唐一民正两掌齐进,左掌食、中二指势如毒蟒出洞,疾点“肩井”

|­茓­,右手曲指如?,猛扣“玉蜂娘子”女儿左腕“东岳散人”自以为这两招并攻,不点着她,也要拏住她,哪知她却不闪不让,随附着自己掌势轻灵的一转,收回左手,漫理云鬓,扭腰移步之间,竟回攻出一掌。

唐一民与“玉蜂娘子”女儿已是多次交手,她却是极少出手相攻,这时突然反攻一掌,唐一民一看对方攻来一掌,既无破空啸风,又无袭人­阴­气,胆气一壮,不但不闪不避,更且欺步进身,左手曲指一直,又向“玉蜂娘子”女儿“臂儒”|­茓­拍到。

就在唐一民双掌将触及“玉蜂娘子”女儿麻|­茓­之际,猛觉肌肤如裂,痛如针刺,不禁悚然大惊,这才惊觉“玉蜂娘子”女儿攻出的这一掌,实含有千钧压力,这时哪敢硬接,丹田一收,挫腰长身,连攻出的双掌都未曾收回,但见天蓝­色­长袍划地飞过,人已急跃闪退,一丈开外。

再看“玉蜂娘子”女儿,虽然反攻出一掌,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未存袭人之心,惊退“东岳散人”之后,并未追击,却笑意盈盈的站在原地,理着散垂在双肩的秀发,又慢慢的呼出一口气,道:“打了半天啦,我看你已累了,其实我也累了,我要歇歇啦……”她也不管“东岳散人”如何,便懒懒地走了几步,朝一块突出的石上一坐,双手抱着右膝,望着唐一民,秀靥上泛出一种天真无邪的憨笑。

“东岳散人”唐一民,原是一个极为冷傲寡情之人,一向作事,冷酷任­性­,但今天碰上这个对手,竟使他无可奈何,既惊于对方奇谲的身法,又摸不清对方所存何心,暗自忖道:

“若说这丫头是找自己为‘玉蜂娘子’报仇,那么为什么又不对自己下手?若说是戏弄自己,但对方明明是‘玉蜂娘子’的女儿,而且人家口口声声是为娘报仇而来。”

这种令人难以捉摸的事,迷惑着“东岳散人”使他一时之间,也分析不出其中原故,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望着满脸憨笑的“玉蜂娘子”的女儿,怔在当地。

“东岳散人”原是极工心计,城府深远之人,虽被“玉蜂娘子”女儿奇怪难测的行径,迷惑得愣了半晌,这不过是片刻之事,经他一阵悉心沉思,已略能猜出大概,他知道眼前的敌人,虽然口口声声要为她娘报仇,虽然她的武功奇奥难测,但由她言语、行动上看来,她却完全是毫无阅历,毫无人情世故的经验,一派稚气,她虽知要为母报仇,但在生活中却没有亲仇之痛的体验……“东岳散人”将这意念,在脑海里,千回百转的仔细一想,自认所料绝不致有误,想到得意之处,口角间隐隐泛现出一丝冷冷笑意,缓缓地朝着“玉蜂娘子”女儿身侧走去,一面柔声道:“你娘死时除了叫你来找我,为她报仇之外,就没有再对你说别的吗?”

“玉蜂娘子”女儿冷冷的道:“没有!”

唐一民又道:“你也没有问你娘,她为什么和我结仇吗?”

“玉蜂娘子”女儿道:“哼,我为什么要问,难道我娘说的还会错吗?”

唐一民淡淡一笑,道:“你既是找我为你娘报仇,为什么不动手,却要把我引到巫山来呢?”

“玉蜂娘子”女儿接道:“因为我娘的遗体在这里,我自然要把你引进巫山,好让我娘也看到你……”

“东岳散人”一扬双眉,追问道:“你娘的遗体果真就在此处吗?”

“玉蜂娘子”女儿天真的答道:“是呀,就在这巫山……”

“东岳散人”道:“既是如此,你先带我去,也好让我先拜祭一番,然后……

第二十三回

若怒还嗔剑气弥空纤影俏

是贪致业白纱匝地散人伤

“玉蜂娘子”女儿被“东岳散人”唐一民一番追问,不觉回头朝峭峰远处回顾了一眼,立即又转过脸来道:“不要,我娘恨你,她才不要你祭呢……”

“玉蜂娘子”女儿说到这里,一抬眼,却见“东岳散人”正眼神炯炯向着峭峰远处探望,她不由心中一惊!

立即纵身一跃,挡在唐一民身前,皓腕一挥,娇声嚷道:“不许你东张西望的,哼,你想找什么?”

“东岳散人”估料自己所猜不错,心中一高兴,仰脸嘿嘿一阵­阴­笑,身子一矮,猛的穿出七尺开外,脚点实地,疾向那削峰深处奔去。

“玉蜂娘子”女儿心中一急,一声娇声怒叱,柳腰款摆,长发拂动,人已如戏水|­乳­燕,去势如电。

在下落之间,连施出“蜻蜓三点水”的轻功,眨眼间三起三落,已超越到“东岳散人”

之前,半空中,柳腰收扭,人似风轮一个旋转,已落地拦阻唐一民的去路。

唐一民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不禁大感惊骇!

想不到对方小小年纪,轻功竟有如此造诣,思忖间,正想闪窜开去,哪知心念方动,对方已经发动……猛见“玉蜂娘子”女儿玉腕双挥,柔掌轻吐,同时响起一声娇喝道:“不许乱跑!”随着声音,逼过来一股劲力。

“东岳散人”闯荡江湖,不独仗着唐门十三式伏魔剑,在内功上,也是一等高手,这时见她挡住自己去路。

暗自忖道:“适才老夫吃你扫了一下,肤痛如裂,摸不清你用的什么手法?反正老夫不跟你硬拚就是。”

他心里这么想着,手脚却并未停,冷笑一声,向后跃退八尺。

“玉蜂娘子”女儿,这时却竟又若无其事的笑道:“你不要怕,我现在还要歇歇呢,不会跟你打的,你若是要打,等一下我再陪你……”说着真的又坐在石上。

其实“东岳散人”刚才连连向她攻出二百多招,用去真力不少。

人也着实感到有点累,这时见“玉蜂娘子”女儿毫无恶意的坐在一旁休息,自己觉着也该休息一番才是,于是缓缓微闭二目,坐下调息。

“玉蜂娘子”女儿,这种似真似假,若怒若嗔的打法,真使人有扑朔迷离之感,即连“江南醉儒”“白眉果老”两位久涉江湖,阅历丰富之人,也觉着有些大惑不解之处?

贞儿侧脸问傅玉琪道:“她不是口口声声,要找唐一民,替‘玉蜂娘子’报仇吗?那为什么这般打打闹闹的,不爽爽快快的动手呢?”

傅玉琪道:“是啊,我也正在觉着奇怪呢!”

这时“白眉果老”恍有所悟的道:“高大侠,你可看出一点眉目来没有?”

“江南醉儒”晃脑笑了笑,道:“在下所见,当和严兄略同……”

“白眉果老”笑道:“如此说来,愿闻高大侠宏论。”

“江南醉儒”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远处峭壁,缓缓说道:“如若我们猜测不错,想那‘玉蜂娘子’藏尸之处,定必在那峭壁附近……”

“白眉果老”一轩白眉道:“不错,不错。”

贞儿望着“江南醉儒”道:“师叔,你老人家凭什么这么说呢?”

“江南醉儒”笑道:“这就是‘东岳散人’唐一民老­奸­巨猾了,他所以不远千里跟着‘玉蜂娘子’女儿,来到巫山,当然绝不是为了成全她报仇之愿,而是另有所图,连日来他仅是以拳掌相攻,并未以享誉武林的唐门剑法取胜,这自然也另有用心……”

“江南醉儒”说至此处,傅玉琪轻“哦”了一声。

“江南醉儒”一歪脑袋,道:“你‘哦’的什么?莫非你也懂了吗?你倒说说看!”说着,斜着脑袋,望着傅玉琪笑眯眯的看着。

傅玉琪略一羞涩,但随即就镇静如常。

点头答道:“琪儿说错了,请师叔不要见笑,我猜那‘东岳散人’对我师叔祖的三部宝籙,始终没有死心,他疑心‘玉蜂娘子’必定保存有其中一部,多年来时相纠缠,也是志在此书,现在证实‘玉蜂娘子’已死,他又以为这部宝籙,必定留存在遗尸之处,所以他才追到巫山来……”

“江南醉儒”点头嗯了一声。

傅玉琪又道:“‘东岳散人’既知‘玉蜂娘子’遗尸,确在这巫山之内,但在未探出确实所在之处,自不会与‘玉蜂娘子’女儿死拚,只是想在拳脚上求胜,好制住她,以便要她指出‘玉蜂娘子’埋骨之所,这一来他便可稳取那部宝籙了……”

贞儿急着道:“对了,难怪那唐一民鬼头鬼脑在东张西望,刚才‘玉蜂娘子’女儿被他逗得露出了破绽,所以唐一民向前闯去时,她又急了,看样子师叔料得一点不错‘玉蜂娘子’的尸体,恐怕就在前面峭壁附近了……”

“江南醉儒”望着二人笑道:“嗯,嗯,嗯,你们这两个小淘气,倒真也灵巧,这也不枉你们师父痛爱你们一场,就是我……”

“江南醉儒”我字尚未说完,场中猛又响起“玉蜂娘子”女儿一声娇叱,道:“你这人真太坏了,难怪我娘要我杀死你呢,你既然不听我的话,那我就真要杀你了……”

“江南醉儒”等放眼望去,原来“东岳散人”唐一民趁“玉蜂娘子”女儿在静息之际,猛然间,出其不备,突然展身错腰,施展出他数十年的修为,用“八步赶蝉”的提纵轻功,直向前边跃去,但见人影快如流矢,眨眼间就已跃出六七丈开外。

“玉蜂娘子”女儿,静静地微闭秀目,坐在石上养神,因为她心地纯稚,不防“东岳散人”会突然发难,待她闻声惊觉,唐一民已穿出去六七丈远,任她武功再高,也是无法拦阻。

“玉蜂娘子”女儿心中怒意油生!

一颦双眉,娇艳如花的脸上,陡横杀机,这才娇叱一声,一挫柳腰,但见白纱飘拂,秀发轻扬,宛似一只白鹤,如飞追去。

“白眉果老”转脸笑道:“这下子该热闹了,咱们可沿着山壁,赶快追过去……”话音未落,人已领前追去。

四人沿着山壁,紧追一阵,转眼就下来三四里路远近。

再看唐一民与“玉蜂娘子”女儿,相距只不过三丈多远。

只听“玉蜂娘子”女儿咯咯一阵娇笑,道:“你不要想跑啦。”

馀音未绝,猛见她娇躯拔地而起,冲起一丈多高,半空中一挫柳腰,上升之势陡然一变,身子一转一倾,竟平斜地朝前飞泻过去。

这种罕见的身法,其速绝伦,一个俯冲下落之势,已超越过“东岳散人”猛的又一个旋跃,已落在“东岳散人”面前。

“东岳散人”虽知此女武功甚高,但却未料竟有如此火候?

及觉头顶空际一阵衣袂之风,这才觉着大感骇然,连忙急收脚步,一提真气,护胸戒备,蓄势待发。

“玉蜂娘子”女儿望了唐一民几眼,道:“我娘告诉我说,你那十三式剑术很凶,现在我要真的打你了,你就用那剑吧……”

顿了顿,又道:“我是没有剑,我娘也没有教我用剑……”

“东岳散人”平日自负极高,哪里受过人这等轻视?

鼻孔里冷哼一声,道:“好狂的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如此托大。”说罢,怒目而视。

“玉蜂娘子”女儿非但不气,竟一佥适才杀气。

闪动着秀目,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打架从来就不会用刀用剑,就是上次在你‘红叶谷’和老虎、大蛇、还有那个怪瞎子打架,我也是这样……”

唐一民心中正是怒火熊熊,一听她提起“红叶谷”不由又勾起毁坏他辛勤所创基业的旧恨,再不犹豫,一声长啸,千谷响应,微荡起绵长回音,啸声未住,翻腕拔出长剑,冷漠无情的­阴­笑一声,道:“小丫头,这是你自寻死路,可不要怨老夫心狠了。”话刚出口,人也发动,一抡­精­钢利刃,倏的一道寒光,直向“玉蜂娘子”女儿刺去。

“玉蜂娘子”女儿,眼见剑光奔到,轻轻移步转身,贴着剑光,已闪过一招,口中低低说道:“我要试试看再打呢!”

唐一民见出手一招,就被敌人轻轻让过,哪肯甘心?剑势不收,一抖腕,舞起斗大剑花,直逼过去。

“玉蜂娘子”女儿娇娇的一笑,猛一矮身,顺住剑风的震荡,轻飘飘的向左闪开去五尺之外。

唐一民二招落空,稳步收剑,这里剑势方一收回,那“玉蜂娘子”女儿,竟如附着剑身一般,又已亭亭的站在面前。

“东岳散人”虽是心中一凛,但手下绝不迟疑,右手一收一吐,招化“直指南天”挟着风雷之势,直向“玉蜂娘子”女儿“肩井”|­茓­点刺而来。

“玉蜂娘子”女儿不闪不避,绽­唇­一笑,玉腕突向上一翻,封挡点到的剑势。

唐一民一招“直指南天”虽非他唐门本门剑法,但仍是剑术中的名招,再助以他沉浸剑学数十年的火候,其势何等威猛?

今见敌人竟然不避不闪,却以粉­嫩­似玉的藕臂,来封挡锐利的­精­钢利剑,心中正自暗道你这丫头未免太狂了,这也怨不得老夫……唐一民心念初转,再看敌人满脸稚气,姣好如花,心想:“自己成名江湖数十年,今日竟以擅长的剑术,对付一个稚气未脱赤手空拳的女娃儿,将来一旦传扬开去,实是有损声誉之事。”

心中这一顾忌,正待抽收剑势,哪知事情竟出他意料之外!

想不到攻出的剑势,与“玉蜂娘子”女儿封挡的力道一接,竟似有着一种特异的力量,说它是震荡,却含着柔绵绵的吸力,若说它是吸力,却有带有强猛的反荡之力。

唐一民涉历江湖数十年,却是第一遭遇上这等罕见之事!

忙的一佥心神,力贯剑身,猛吸一口气,霍的纵开五尺,望着“玉蜂娘子”女儿,怔怔出神。

“玉蜂娘子”女儿见“东岳散人”突然收回攻出的剑势,却站在一侧怔怔出神……不知他是心存何意,心里只觉着有趣,不由的笑道:“怎么啦?刚才那么凶,现在怎么不打了呢?”

“东岳散人”被问的脸上一红,心想今天不见真章是绝难罢休!

如若受人戏弄受辱,倒不如爽爽快快溅血一死,将心一横,仰天一声长啸,声如龙吟,长啸声中,一抡手中长剑,施展出他久享盛名的唐门十三式伏魔剑,但见寒光森森,剑花点点,如狂飙骤雨,直向“玉蜂娘子”女儿攻去。

唐门伏魔十三式的剑法,与黄山的“流云剑”都是驰名武林的­精­奥之学。

加之“东岳散人”唐一民火候­精­到,更加之他误以被“玉蜂娘子”女儿戏弄,心中又极为岔怒,是以,这一施展开他平生绝学,势如风雷,自是非同小可。

唐一民一阵抢攻,剑势连绵,眨眼间,便已攻出八九招,虽是未能抢得先机,但却也逼得“玉蜂娘子”女儿,佥尽戏嬉之态,全神应付。

就在两人猛搏之时,只听“东岳散人”断喝一声,身子突然向横里跃开四尺开外,同时间,左掌推出一股内力,拒敌护胸。

只见他目光炯炯四周一扫,说声喝道:“敢问是哪一方的高朋,既然有兴来到此处,就请堂皇现身相见,何苦……”

“东岳散人”这一嚷喝,隐身在岩石的傅玉琪、贞儿不由心中一骇,只道自己行藏已被唐一民发觉,当下挺身移步,准备现身外出!

冷不防被“江南醉儒”及“白眉果老”按住,并以目光相阻。

,傅玉琪与贞儿,心中不解,不由得瞪着“江南醉儒”与“白眉果老”。

尚未容傅玉琪及贞儿发问相询,那断壁远处,已响起两声朗笑,这两个笑声虽一个苍哑,一个清澈,但内气均皆充沛雄厚。

“白眉果老”一听笑声,一蹙白眉,满脸犹疑之­色­,但随即就面露笑意。

朗笑声中,但见断壁处,落下两个人影,一黄一蓝,直似两道黄蓝的线光,如流星般的泻到。

傅玉琪放眼望去,前面一人是身着黄衫,足登如意头玄履,一脸病容的老者,身侧随定一位身穿蓝­色­道袍羽士。

这二人正是岳阳逆旅相见的洞庭八仙中的“病锺离”严百川与“铁胆纯阳”逸尘子。

二人这一现身,实在来得出奇,不仅傅玉琪贞儿觉着奇怪,就是“白眉果老”他虽知盟兄要随后赶来巫山,但却也未料到会在此时出现,是以也不免大感惊讶,而泛惊异之­色­。四人不由得互望了一眼。

“病锺离”二人的行迹被“东岳散人”发觉,这并非说“江南醉儒”等人不及唐一民,只是“江南醉儒”几人藏身岩石之后,自己怕露行藏,自不能四处探头眺望,而唐一民却时时打量着那峭壁之处,是以“病锺离”二人被他发觉。

唐一民见来人竟是“病锺离”严百川,满脸怒愠之­色­,才恢复原来的神态。

“病锺离”严百川站定之后,面­色­祥和的说道:“你我一别数年,唐兄可好?”

“东岳散人”虽是冷僻异常,但对“病锺离”却与众不同,恭手答礼,道:“多谢严兄关注……”

说着话,眼光却对“铁胆纯阳”扫了两眼。

“病锺离”素知唐一民冷漠好疑,随即捋髯笑道:“来,我来为唐兄引见引见,此人乃是小老儿盟弟,逸尘子余涤生。”

“东岳散人”道:“原来就是‘铁胆纯阳’失敬失敬。”

这时“玉蜂娘子”女儿,亦已走近。

望着唐一民道:“替我娘报仇之事,我绝不急在一时,你既是有朋友来了,你和他们谈话好了,我可以等你……”

“东岳散人”生­性­冷怪,一向自视甚高“玉蜂娘子”女儿这几句话,在她实在是出于天真稚气。

但在唐一民听来,却以为是一种侮辱,转脸怒视了她一眼,鼻子里冷沉的哼了一声,又转脸对“病锺离”道:“严兄素来深居简出,今日何故竟不辞千里,来到这荒山,不知可否见告?”

“病锺离”双目微扫,看了看“玉蜂娘子”女儿,因为他在岳阳客栈的谈话中,已知“玉蜂娘子”女儿是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

此时不由心存爱惜,而且对唐一民也有了深厚友谊,不愿见双方有什么损伤。

今见唐一民追问,也不隐瞒,应道:“唐兄与这位姑娘之事,苦斗无益,古人说‘相忍为福’不知二位能否容让一二?”

“玉蜂娘子”女儿望着“病锺离”沉思了一阵,道:“不行,这是我娘的遗命,要我替她报仇的。”

“病锺离”微笑道:“姑娘,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你娘报仇,你娘可是真的伤在他手里吗?”

“玉蜂娘子”女儿道:“自然是啦!”

“病锺离”道:“那么你可知道你娘为什么和他结仇,又如何伤在他手呢?”

“玉蜂娘子”女儿,眨了眨眼,道:“这我可就不知道啦……”

“病锺离”笑道:“非是小老儿阻拦姑娘,俗语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年纪还小,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看姑娘与唐兄不要一昧争强斗胜了。”

“玉蜂娘子”女儿摇摇头,幽幽的说道:“我不是争强斗胜,这是我娘唯一遗命,她跟我说了很多年很多年了……”

“病锺离”截住说道:“姑娘,你令堂说的话就都一定是对的吗?我看姑娘还是三思而行。”

“玉蜂娘子”女儿脸­色­一红,闭目微思,睁开秀目答道:“唉,我跟你没有仇,要不然你说我娘不对,我一定又要打你的,我告诉你,我娘对我说,要我除了唐一民,千万不可乱打人,她说很多人都一定打不过我,所以不能乱动手……”

“东岳散人”老谋深算,他既已侦知“玉蜂娘子”埋骨巫山之处,已不想硬和“玉蜂娘子”女儿以命相搏。

早存了退避之意,然后再重回巫山,找他心目中的宝物,故而“病锺离”现身劝说之后,他就静在一侧,以便找台阶下台。

但他乃是极享盛名之人,平素又是刚愎、自负,现下听“玉蜂娘子”女儿当着别人之面,对自己绝不放松。

为了自己武林声誉,自不能再作沉默,听“玉蜂娘子”女儿如此一说,立时一声冷笑,道:“好猖狂的丫头,不要说你,就是‘玉蜂娘子’那女妖魔亲自前来……”

唐一民话尚未完“玉蜂娘子”女儿娇躯一晃,已欺身到了面前,秀目圆睁,面呈薄怒,道:“说话不准辱骂我娘,再骂我可要打你耳光子了。”

“病锺离”一见“玉蜂娘子”女儿跃身向前,怕二人又要动手,连忙也一点脚,拦在二人中间,正待劝说。

忽然“东岳散人”对“病锺离”歉然一笑,道:“看来此事是非作了断不可,不然这丫头也绝不会死心,严兄也不必再跟她再费­唇­舌了。”

“病锺离”道:“依小老儿之见,还是……”

“玉蜂娘子”女儿不等“病锺离”话完,对他淡淡一笑,道:“我想你一定是个好人了,但是,你不要劝我啦,我娘是最最疼爱我的人,她说的话是不会错的,她要我杀他,想必他一定是个坏人……”

“东岳散人”唐一民,行走江湖数十年,哪里受过别人这等诋辱?

圆睁二目,髭发俱张,一声怪啸,厉声喝道:“住口,不要说你,就是你那女魔头的娘再世还魂,我又何惧,哼!老夫岂是怕事之人……”

“病锺离”长眉轩动,还想解劝,唐一民脸­色­一整,满脸冷漠,有若十月寒霜。

对“病锺离”抱拳行礼,忽哈哈大笑道:“严兄盛情,兄弟心领了,但我唐一民自入江湖,怕过谁来,今日之事令人可恼,冤有头,债有主,迟早总有清了之日,有道是迟不如早,早不如现,现下能把它清了一下,也是一快事。”

“病锺离”微摇皓首,说了声:“唐兄……”唐一民已左掌连摆,道:“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兄弟我心意已决,严兄不必再说,多说无益。”

“东岳散人”话至此处,一看“病锺离”满布病容的脸­色­更为难看。

心知自己言词过重,不由大感歉疚,连忙接道:“我唐一民单剑走江湖,一向任­性­恣行,绝少受人恩惠。唯独昔年领受了严兄‘三清一天续命散’的厚赐,此恩此德,无时不耿耿于心,方才之言,一时失慎,得罪之处,还望严兄海涵。”

唐一民微微一顿,又道:“既蒙严兄厚爱,还望原谅兄弟苦衷,免管这档事情,唐一民是生是死,都感激不尽……”

唐一民话音未了,陡闻身后响起了一阵哈哈大笑。

几人转脸看去,只见七丈开外之处,一块大岩石后,缓缓地走出四人。

当先一人,身着蓝­色­儒衫,腰间却系了只酒葫芦,后面是一位着黑衫,须眉皆白的矮胖老者。

再后,是一对英俊的少年男女,这四人正是“江南醉儒”“白眉果老”、傅玉琪及贞儿。

“江南醉儒”踱着八字步,哈哈一阵大笑之后,道:“唐大侠快人快语,豪气如云,依我穷酸之见,这笔生意不是你病鬼承揽得下来,我看你还是……”话至此处,一笑而住。

“东岳散人”一见来人竟是名满武林的“江南醉儒”高镜光,不免心中一震,但他乃生­性­孤傲之人。

当即脸­色­一沉,道:“想不到为了区区之事,竟劳动几位高人,不远千里的追?到这人迹罕到的深山,唐某人倒真感荣幸了,不过这是我唐某个人私事,实不敢惊动几位侠驾,如果几位有兴致,不妨替唐某作个见证,在旁观看,那唐某必然十分感激,要是想伸手管这闲事,不管为友为敌,都恕我唐某人不识抬爱……”

“江南醉儒”望着“病锺离”笑道:“你可听清了吧,人家不领你这份情,今天咱们既赶巧遇上这种机会,正好见识见识饮誉江湖的唐门十三式伏魔剑法,来来来,咱们恭敬不如从命,赶快站到旁边,不要碍人手脚,落个自讨没趣。”

“江南醉儒”与“东岳散人”虽无恩怨,不过他是一位游戏人间的儒侠,平日就有点不喜欢“东岳散人”那种冷酷、孤傲的作风。

连日来见他和“玉蜂娘子”女儿之事,心里就知道这次准得吃这个丫头的亏,正好给他一点教训,是以话中便略带讽刺。

“江南醉儒”嬉嬉笑笑的这么说了几句,唐一民哪里忍受得了,当下一声长啸。

高声说道:“高大侠所说不差,今天我唐一民赶上了机会,面对几位武林大侠,也只好现丑了。不过微末之学,高大侠几位不见笑,我就感激不尽了。”

顿了一顿,又道:“我唐一民生平作事,绝不拖泥带水,这件事乃是我唐某人私人恩怨,自应由我唐某一人承当,不敢劳动任何一位武林高人,几位如若信得过唐某这几句话是由衷之言,不Сhā手在我私人恩怨里,那是我唐某求之不得之事,若果几位怪我唐某今番的决胜,是以大压小,有违什么武林规戒之处,要为武林伸张正义,那也是唐某无法躲避得了的事,唐某无话可说,也绝不推诿,必尽所学,奉陪几位,纵令我溅血五步,绝无怨恨,我唐某言尽于此,只听凭几位尊意了。”

“江南醉儒”一晃脑袋,哈哈长笑,摆着方步,缓缓移动了两步,笑道:“了不得,了不得!……”

“白眉果老”担心“江南醉儒”再说出几句笑话,那时激得双方翻脸成仇,以后的麻烦就多了。

是以咳嗽一声,一摆身躯,人已欺挡在“江南醉儒”身前,一抬白眉,笑道:“唐兄你可误会了,今日你我偶然巫山相遇,这不过是机缘巧合,咱们是各有任务,不致牵缠一起,至于说到唐兄与这位姑娘之事,乃是二位之事,也不是咱们能过问得的,况且二位一个是唐门十三式威震江湖的人物,这位姑娘看来也定是身负绝学,今天不独给咱们老弟兄一开眼界,对我们这两个娃儿,也可以增长一些阅历见识,这种难遇的盛会,咱们找还找不到,哪里还能让它错过罢。”

“病锺离”摇头一叹,道:“既是如此,咱们倒实不便相阻两位的兴致,不过小老儿还有一句话想奉赠两位,不知当否直说……”

“东岳散人”朗朗一笑,道:“严兄有话,但说无妨……”

“玉蜂娘子”女儿未等唐一民话完,移动了一步,接道:“你这位老人家是一位好人,说的一定也是好话,不知你要说什么?”

说着望了“病锺离”一眼,倏的又秀目移到傅玉琪脸上,眨了眨眼,奇+書*網盈盈一笑,悠悠的说道:“好人的话,我总是会听的……”

贞儿把一双秋水的眸子斜睨着傅玉琪。

傅玉琪心里一跳,脸上不由得一红,忙把眼光朝着“病锺离”望去。

“病锺离”严百川向前迈进一步,目光祥和,满脸诚挚的道:“姑娘能知小老儿用心,也就好了,这事虽是你们二人私人恩怨,但天下哪有不能解决的事情,现下既要在武功上以决胜负,小老儿自不能拦阻,不过……尚望二位能不走极端……”

“东岳散人”素来刚愎任­性­,未容“病锺离”话完,长啸一声……挥剑遥指,道:“你这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丫头,今天少不得跟你作一了断,要不然,你也不会死心,老夫领你去你那宝贝娘埋骨之处,也好让她看看,免得她死不瞑目。”话了人动,一晃身躯,人已跃起,两个起落,眨眼间奔出三四丈远之外。

“玉蜂娘子”女儿哼了一声,正待追去,忽又转脸回眸,似有意,也以无意的淡淡说了一句,道:“你看好了,我一定打得过他……”话音未绝,人已凌空跃起,直向“东岳散人”追去。

“江南醉儒”“病锺离”“白眉果老”“铁胆纯阳”互交了一下眼­色­,挥手招呼了傅玉琪与贞儿。

当下各自施展轻功,但听得一阵拂拂衣袂飘风之声,六条人影,如飞跃去。

“东岳散人”为眼下情势所逼,为了保全自己数十年的声誉,不得不奋然发动。

奔行间,已觉后面传来衣袂振动风声。

这时相距正峰之下的峭壁,约有十丈远近,蓦闻身后一声娇叱:“不许再走了……”就在这刹那间,但觉一阵风过,眼前白纱一闪“玉蜂娘子”女儿已拦住去路。

“东岳散人”一挑双眉,嘴角泛起一丝冷肃的笑意,也不打话,抖腕攻出一剑,只见一团剑花,快逾电光石火,直向“玉蜂娘子”女儿刺到。

“玉蜂娘子”女儿,刚刚跃到,尚未落实,陡见剑芒耀眼,连气也未来得及换,忙的扭腰闪身让过一剑。

唐一民首攻落空,一看“玉蜂娘子”女儿仍未还击,本待第二招出手……但他一向自视极高,又当着“江南醉儒”几人之面,自必要保持一派宗师的地位,断不能向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女连连施袭,忙的一收剑势。

喝道:“老夫伏魔剑宵小丧胆,今天念你年幼无知,老夫也不为已甚,你赶快取出兵刃……”

“玉蜂娘子”女儿笑道:“你不要说大话吓我,你那什么伏魔剑,我是不怕的,再说我娘从来就没教过我动刀动枪的,你要打,只管用你的什么剑就是,我是不用刀剑的。”

“东岳散人”冷冷一笑,望了望身后的几位高手,道:“你自信能让得过老夫的利剑吗?”

“玉蜂娘子”女儿,翻眨着一双秀目,沉忖片刻,道:“我知道啦,你是不喜欢我空手和你打,怕我吃亏,是吗?”

微微一笑又道:“看起来你还不算是最坏最坏的人,好吧,那我就用这条纱带来当兵器罢……”

说话间,已缓伸皓腕,取下披在肩上的轻纱,顺手一摆,笑道:“这一来,你可以放心了吧。”

“玉蜂娘子”女儿,意态闲静,言笑轻盈,说来音如莺啭,绝无卖弄、做作之处,但却听得几位在场的武林高手,都怔在当地。

这几人除了傅玉琪、贞儿是初涉江湖之外,其馀五人,哪一个不是久历江湖,见多识广,身负绝技之人。

在成就上来说,虽是各宗一派,各专一学,但一些武学门派,莫不知之甚详。

武林之奇,固然形形­色­­色­,怪异的独门兵刃不是没有,但从来就没有听闻过以轻柔的细纱作为武器之事。

但眼前事实,却不容你不信,眼前貌美如花的少女,竟好端端的手捧七八尺长的一束轻纱,在等人动手,这种从未听过的奇事,叫人哪能不大感惊骇!

“玉蜂娘子”女儿一看唐一民在怔怔出神,不觉笑道:“你这人真冷僻,难怪我娘说你冷怪无比呢,刚才你那么急的要打,怎么现在又变了呢?你看,我不是依你之言,取出兵器了吗?”

说着玉腕轻转,那柔柔白纱,倏的划出一道白光,微风轻拂,幻化成一道白圈。

“东岳散人”足迹遍南北十三省,一生之中,也不知会过多少高手,心中自然知道,凡是使独特怪异兵刃的,莫不是负着一种奇奥难测的武学,这种人最是难以对付。

唐一民见眼前寻仇之人,竟敢以披身的轻纱来与自己长剑动手,心里便是一凛,就知今天遇上劲敌。

他心里虽感惊骇,但他乃城府极深之人,又当着几位武林高手,自是不能形之于­色­,依然故作沉静,傲然一笑,道:“难得,难得,唐某人半生江湖,自信会过的高人不少,倒还未见过姑娘你这种兵刃,今天倒要讨教几招,一开眼界,也免得你白找我一场。”

“玉蜂娘子”女儿手弄轻纱,笑道“我从来没有用过兵器和人打架,今天第一遭用,所以我要让你三招。”

说着又轻盈一笑。接道:“我准备好了,你只管动手吧。”

“东岳散人”被她逼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滑步抖腕,口中喝道:“也罢,老夫成全你的雄心吧,且接一招试试。”

一招“雷击魔府”直向“玉蜂娘子”女儿点去。

这一招“雷击魔府”原是伏魔十三式的起招,又是蓄势而发,威如风雷,速如电闪,寒光一掠,直奔“玉蜂娘子”女儿“期门”|­茓­。

她一见剑到,一摆柳腰,向左一避,让开三尺,脚刚落实,唐一民剑花点动,招化“玉尺量天”但见长剑幻化,有如两把长剑,同时出手,分向两大要|­茓­刺到。

“玉蜂娘子”女儿见剑势攻到,既不闪避,也不跃躲,就在剑幻两朵的一刹那之间,竟猛向剑隙里逼去。

她这种迎敌的身法,不仅是间不容发,而且是冒险犯忌,在场外的人看来,就已似被剑刺中一般,贞儿不禁惊叫了一声。

“玉蜂娘子”女儿听贞儿一声惊叫,眼光略一掠扫,应道:“你不要怕,我……”我字尚未了,场中又起了变化。

原来“东岳散人”一招“玉尺量天”攻出,见她不但不予避让,反向剑身扑到。

心道:“你这真是找死,可怨不得老夫了。”哪知事实刚和他的想法恰恰相反?

人家迎着剑锋,往里一逼,不竟未曾伤到人家,陡笕一股反震的弹力猛卷袭来,心中一凛,连抽剑都未来及,一提真气,拔地跃起一丈多高,长剑在空中霍改剑招,招演“韦陀祭杆”耀目的光幕,直盖而下。

“玉蜂娘子”女儿见来势奇猛,倒也不敢大意,一挫腰,身随风起,竟似贴在“东岳散人”身后一般,凌空跃腾。

唐一民奇袭落空,方落实地,身后响起了银铃般的声音道:“三招已过,我可要还手了。”唐一民霍的转身,就在这转身抽步之际,手底一紧,再招“玉尺量天”二次又袭到。

“玉蜂娘子”女儿,挑眉微笑,右手一送一带,叭的一声,一条柔纱,疾如出洞毒蟒,摆头吐信般的直卷剑锋。

唐一民这时已被逗得火起,不信这条轻纱能有多大妙用,是以存了相试之心,猛吸丹田,力贯剑身,向卷来的纱带挑去。

“玉蜂娘子”女儿似看出敌人的用心,右手猛向怀里一收,那条纱带就如银河倒泻一般,倏的抽了回去,又见她玉手下压上抬,那回收的纱带,忽的往下急落,顺着手起,又往上疾窜,那纱带前端超过了人高,猛的又一曲,直向唐一民“肩井”|­茓­点到。

“东岳散人”连试这独特的兵刃两招,料不到这条纱带在她手里,竟变成了善通人意的毒蟒怪龙。

不单能封挡自己的剑势,而且还能攻人|­茓­道,心中是既惊且赞,忙的一慑心神,重运长剑,施展平生所学,但见剑花飞舞,啸风缭绕,结成一片剑幕。

“玉蜂娘子”女儿一看唐一民全力施为的展出平生的力学,自也不敢大意。

一紧手势,登时呼呼风声中夹着叭叭的连响,一条长长的纱带立时变成了一层白气,把她围在当中。

二人这一全力相搏,真为武林罕见之事,直看得“江南醉儒”几位高手屏息静气,目不转睛。

转眼间,便斗了五十多回,依然无法分得高下。

“东岳散人”唐门十三式连番出手,依然未能取得优势,心中不免大急,当着几位武林同道之前,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娃儿都无法取胜,将来传闻出去,实是大大有失体面之事,心中一急,就存了硬拚之心。

心念一转,猛然一声长啸,剑招骤紧,密绵凌厉的有如初夏暴雨一般。

转瞬间,又已攻出了十数招,陡然间大喝一声,霍然向后跃退两步,紧接着纵身而上,跃起四五尺高,右剑左掌,长剑演出十三式伏魔剑法中一记绝学“天网罗魔”挥动之间,化为满天银星,飞洒而下,左掌“推风助浪”劈出一股内家真力,直袭“玉蜂娘子”女儿“天柱”|­茓­。

这剑掌齐发,不独是“东岳散人”数十年功力所聚的全力施为,而且更是他存心硬拚的拚命打法,来势之猛有如惊海骇浪,慑人心魄。

“玉蜂娘子”女儿虽然身负奇学,但到底缺乏江湖阅历,而且也未料到唐一民竟然肯舍命相拚,是以见唐一民陡然间拔身凌空,仰脸一看,只觉着剑花耀眼,洒盖而下,她还轻盈一笑,准备迎挡,哪知猛觉下面压力突加,压力中,含有一种闷热,彷佛炎夏季节的暑气一般,这才立时惊觉,但“东岳散人”这剑掌兼施的手法,威猛无比,快速绝伦,待“玉蜂娘子”女儿惊觉,再想避让,已是来不及。

“玉蜂娘子”女儿聪慧异常,一见这种情势,已知唐一民是存心硬拚,当下冷哼一声,脸上泛出一丝笑意,秋波微转,转傅玉琪痴痴一望,倏的莲步半移,娇躯一矮,功运右腕,一招“天旋地转”把一条七、八尺长的轻纱,舞的叭叭直响,宛如一面风轮。

唐一民剑掌并发“玉蜂娘子”女儿,由轻笑到惊觉,由惊觉到拒敌,都不过是一刹那间之事,真是快得如同一种幻念的生灭一般。

当“玉蜂娘子”女儿迎上一招“天旋地转”的绝学“东岳散人”的剑掌已到“玉蜂娘子”女儿一咬银牙,右手招式不变,娇躯略向前仰,突挥左腕,击出一招“碧空摘星”直向唐一民右手脉拏去。

倏忽间变拏为劈,但闻两声闷哼,一道银虹划空飞逝……唐一民的长剑竟吃“玉蜂娘子”女儿一击,震飞出二丈开外,直嵌进一棵合抱的老松之内。

就在这剑飞脱手,闷哼出声之际,那如飞轮的轻纱突佥,随风洒落下数点血雨,轰然一响,唐一民与“玉蜂娘子”女儿,各被震弹飞起,如同两块天外飞石,一撞一激,飞震起五六尺高……蓦然响起几声衣袂振风之声,窜起几条人影,分向二人摔落方向跃去,快得分不出何人…?

待这几个人影凌空接住了被弹震的二人之后,这才看出,六条人影,分别追接二人,一边是“铁胆纯阳”逸尘子接住了“东岳散人”旁边站的“病锺离”严百川。

另一边接住“玉蜂娘子”女儿的傅玉琪,一旁站的是“江南醉儒”“白眉果老”孙公太和贞儿。

但见“玉蜂娘子”女儿,娇容惨白,樱­唇­发乌,上下嘴­唇­还不住抖颤,一对秋水般的晶莹秀目,凝滞无光,那条七八尺长的细纱,兀自挽在腕上。

“江南醉儒”俯身拿起她纤纤玉手,一验中指,微皱双眉,对傅玉琪道:“唉!这娃儿倒真初生之犊不怕虎,唐一民以十三式伏魔剑和重手点|­茓­的手法享名武林,她竟敢和他硬拚力斗,这也是阅历不够,致吃了大亏。”

傅玉琪双手抱着她的娇躯,早蹲在那儿。

他原是生­性­仁厚之人,虽不喜欢“玉蜂娘子”女儿,但却同情她千里报仇的一点孝心,听“江南醉儒”一说,知她受伤必是不轻,不禁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心念一转,不由得俯首相看。

一看之下,使他心里一怔,原先如花似玉的人物,眼下已变得面白­唇­乌,花容暗淡,仰头望着“江南醉儒”只说了一声:“师叔,她……”

蓦然间只见贞儿一双秀目,露着一种似怨似恨的眼光,斜瞪了自己一眼,忙的把未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暗然的摇了摇头。

“江南醉儒”是何等人物,早把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琪儿,咱们可是救人要紧,她是被唐一民重手点中了‘天柱’|­茓­,二人又拚了一下内力,恐怕内脏也略受震动,你先抱着,千万不可移动,待我设法为她治疗,要不然,这孩子可就废了。”

傅玉琪望了贞儿一眼,应了个是字,……“江南醉儒”沉忖了片刻,卷起衣袖,就地盘坐,运气集功,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头上已见汗意,热气蒸蒸,随手扑活“玉蜂娘子”女儿“天柱”|­茓­。

但“天柱”|­茓­乃人体重要麻|­茓­之一“东岳散人”的手法,又极奇重,而且“玉蜂娘子”

女儿,又拚着自己的危险,硬迎接一招,是以伤的也特重。

|­茓­道虽经“江南醉儒”扑活,但凝麻的血脉经道,一时间依然未能畅通,而且内脏也受到强烈的震动,是以“江南醉儒”这才需运功为她推拿。

“江南醉儒”惯使一技“天星笔”又擅“伏龙掌法”这两种武学,都讲究的是人身|­茓­道,所以在推宫过脉上来说“江南醉儒”实是一代高手。

经过他一阵推拿,又藉他­精­深的内力,催助血脉流运,不到半个时辰“玉蜂娘子”女儿的脸­色­,已渐转红润,嘴­唇­也停止抖颤,重重的吐出一口沉闷之气,缓缓地微睁双眼。

这时傅玉琪正红着脸,俯首低视“玉蜂娘子”女儿睁目一开,迷惘中看见傅玉琪的一张俊脸,似乎不相信这是事实,脸上不由泛起了惊诧之­色­!

又吃力地睁眼细看,娇躯并轻轻扭动了一下,脸上才露出了一丝快乐的笑意,幽幽地道:“我……我受伤了吗?是你……救了我?……”

“江南醉儒”摇头制止道:“快不要说话,把眼睛闭起来,收心佥­性­,我助你催通血脉要紧……”

“玉蜂娘子”女儿,望了望“江南醉儒”又望了望贞儿,最后把一双缺神乏力的眼光脉脉的望了望傅玉琪,倚在傅玉琪臂弯的头,微微点动了一下,嘴角牵动之处,引出了浅浅笑意,缓缓的闭上双眼,眼角间溢出了两点莹晶的泪光……“江南醉儒”接道:“被那老儿击中‘天柱’|­茓­,内脏也略被震荡,我已为她推活|­茓­道,谅无大碍,不过却要休养一个时期了。”顿了一顿,问道:“那唐老儿怎样了?”

“白眉果老”孙公太摇头叹道:“百闻不如一见,人说‘东岳散人’唐一民孤傲冷僻,今日一见,只觉其冷怪之处,尤过传言多多……”

贞儿翻着一对星目道:“而且他还不讲理。”

“白眉果老”不由得望着贞儿,点头笑道:“姑娘说的一点不错,这老怪物可真有点不讲理。”说着又望了“玉蜂娘子”女儿一眼,道:“这娃儿倒也真够厉害,其实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她单凭这条细纱,竟扫削去这怪物左手三只指头,这筋斗也实在栽得太大,难怪老怪物受不了……”

贞儿一撇嘴,道:“恶人自然是要遭报,我看,这还算便宜他了呢,哼!你们没有看见他蛮横不讲理的神气呢。”

“江南醉儒”这时已因略略休息,­精­神恢复,便对“白眉果老”道:“走,我也去看看那老儿,到底怪成什么样儿?”当即领先向前走去。

“铁胆纯阳”半扶半抱着“东岳散人”。

“东岳散人”左手鲜血淋淋,长袖上,已是血红一片,脸­色­也极为惨白,但他乃刚傲之人,一生从未遭此挫折,这时当着几位武林高手人物,更是觉着难受难忍,满脸不耐与痛苦之­色­。

“病锺离”却俯身劝着这位以冷怪着名的怪客。

只听“东岳散人”唐一民冷漠的说道:“兄弟生­性­如此,严兄不是不知,我唐一民就是不愿领人恩情,这次不用说这点损伤,纵然是溅血五步,唐某还能承受得起,严兄盛情兄弟已满心感激了,若说其他,那就不必费心了。”

第二十四回

洞窟幽昏昔日红颜馀石冢

包囊隐秘孤儿身世此分明

“病锺离”笑道:“生死大事,岂可逞一时之气,你我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怎能像孩童一般的说些孩子话呢?”

唐一民傲然笑道:“唐一民出道江湖,不知会过多少高手,不是我唐某人说句狂话,数十年来,我眼里还没有放着多少英雄人物,但想不到今天竟栽在一个江湖上不见名姓的女娃儿手里,看来想必是我唐某人的报应……”

说罢哈哈一阵狂笑,激震山谷的狂笑声里,含着无比的悲愤、羞辱、懊恼、凄怆。

“东岳散人”在“铁胆纯阳”臂里挣动了一下,但沉重的内伤,却不允他挣动。

只见他双眉紧皱,哼了两声,咬牙闭眼休息了片刻,睁开眼环视了几人一眼,道:“诸位请便吧,唐一民生死由命,实不敢惊劳诸位……”

“江南醉儒”笑道:“我有一句话,说出来唐兄不要见责?”

唐一民虽然高傲、冷漠、一则因“江南醉儒”是一位游戏人间的侠隐,二则,人在病痛之际,感情比较脆弱,是以一听“江南醉儒”如此一说,便也微微点头。

“江南醉儒”沉吟了一下,道:“要是以阁下过去为人,我这穷酸可也真懒得Сhā嘴,但是我辈却是武林中人,岂能袖手裹足,不闻不问呢,依我穷酸看,唐兄这等作法,有失我辈本­色­了。”

“病锺离”三人知“江南醉儒”对唐一民的印象甚是不佳“江南醉儒”这一开口,三人便不约而同的都把眼睛望着“江南醉儒”。

“江南醉儒”不慌不忙的道:“论阅历,唐兄你出道江湖四十馀年,论名位你独掌唐门祭酒,若要说论心眼嘛……”“江南醉儒”

脑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一咂嘴,接道:“不怕唐兄你见怪,只怕尊驾的心眼是个死心眼,什么事你是只能钻得进,却跳不出,一旦被任何一件小事束缚,就不易自求解脱,唐兄,你以为我说的醉话,还是忠言呢?”

唐一民在“铁胆纯阳”怀中,闭目倾听“江南醉儒”这番话,真是语重心长,只听得素日冷漠怪僻的“东岳散人”感心动容。

长叹一声,睁开双眼,向“江南醉儒”道:“高大侠洞察毫末,数十年来愚騃自欺,作茧自缚,今天承蒙你们几位不弃,拳拳情殷,我唐一民如再是愚顽不化,那便真是草木不如……”

“病锺离”原正俯身为他推拏着,听他如此一说,不由点头笑道:“唐兄这等作为,真不愧是英雄本­色­。”

“东岳散人”望着“病锺离”又抬头望了望天上暗暗疏云。

脑际闪掠过武夷山苦斗“玉峰娘子”的一段往事,这冷傲的怪杰此时此情,使他又泛生起无穷的感喟……淡然一笑,道:“昔日武夷山,严兄义施援手,今日想不到故事重演,我又伤在她女儿手里,几位不念唐某以往怪诞行径,苦心慰劝……”

“江南醉儒”不待话完,笑道:“往事已远,提他作甚,现今唐兄却实不宜多耗­精­神。”

“东岳散人”唐一民接道:“好,冲着高大侠你这份侠义豪气,唐一民全听你作主便是!”

“江南醉儒”正经了老半天,这时由于唐一民从善如流,一改冷酷孤傲的行为,心中人感快慰,不由兴致大发,又恢复了滑稽游戏之态,一闻唐一民之言,忙的双手乱摆,向后移退两步,道:“言重,言重,唐兄这么说反使我这穷酒鬼折受不起,如果你真肯和咱们交一个朋友,那我多少还能有点主意……”

“东岳散人”这时因多说了一阵话,虽是调息自疗,依然血气翻涌,一身冷汗直流,强忍住痛苦,应道:“唐一民做人虽然冷傲,但说话却从不食言,高大侠肯屈就唐某,那是我唐某高攀……”

话至此处,不禁涌喘出一口鲜血。

几人劝他勿再说话,他乃高傲之人,哪里肯听,硬又接道:“高大侠切勿见外,只要你高大侠能说得出,我唐某人也必能做得到就是。”

“江南醉儒”笑道:“好,你先服用严兄的‘三清一天续命散’以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好在天下没有不能解决的事,唐……”

“江南醉儒”一声“唐”字未完,蓦然间哈哈一阵长笑,破空传来,笑声甫住,便响起一个内劲充沛的声音。

朗声说道:“好一个天下没有不能解决的事,我把你这酒鬼,你这话说得是多托大,也不怕让风给吹了你的牙……”

“江南醉儒”一听说话的声音,心中大感高兴,一滋牙乐道:“好呀!你这老瞎子竟也摸到这巫山十二峰来,这么说来,也没算我白跑了!好歹总算碰到你了……”

两人这一应答,又是一阵朗笑。

朗笑声中,只见雪地上人影一闪,已站定一个身背铁笛,手执木杖,身穿百绽大褂,足着芒履,一头乱发,满脸红光,微闭双眼,留着一把白山羊胡子的老人。

只看来人这份装饰,不用问就知名震宇内,誉满武林的一代奇侠“瞎仙铁笛”罗乙真。

“瞎仙铁笛”现身这巫山绝峰,虽然是几人意中之事,但究竟来得太过奇突,也不禁使几人微微一怔。

洞庭八仙之中只有“病锺离”严百川与“瞎仙铁笛”相识,久别的老友,乍然相逢,自是高兴,忙道:“多年不见,罗大侠更见钁铄了。”

说着招呼“白眉果老”孙公太道:“二弟快来见过罗大侠。”又一指“铁胆纯阳”道:

“那是三弟逸尘子余涤生。”

“瞎仙铁笛”笑道:“山野之人,可不懂什么礼,咱们今后无须客气,要不,我瞎老头可受不了。”

“东岳散人”一见“瞎仙铁笛”心中大感为难,心恐“瞎仙铁笛”仍记恨他“白象崖”

寻仇之事,是以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不由怔了一怔。

“瞎仙铁笛”微闭的双目看似一无所见,其实他目光如电,早已看出唐一民的尴尬情形。

当下移步向前,笑道:“唐兄不可说话,还是依高贤弟所说,快服用‘三清一天续命散’其他之事,你就不用多­操­心了……”

严百川就地掏了一块雪,唐一民这时再不固执,张口接过严百川的“三清一天续命散”

又接过雪块,雪块到嘴融化,送下灵药。

就在唐一民服用“三清一天续命散”之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娇脆的声音,道:“大师伯……”

一阵香风,贞儿已跑到“瞎仙铁笛”面前,望着“江南醉儒”做了个鬼脸。

笑道:“大师伯,你一个人出来,师父和醉师叔都不放心,所以,醉师叔便带了我和琪师哥来找你老人家了,琪师哥在那边,可是他不能来向你老人家请安。”

“江南醉儒”一听贞儿如此一说,心里暗道:好啊!这娃儿可够刁钻古怪了,她却不说苦缠着我,倒反说我带着他们出来,把这顶帽子先给我戴上,这娃儿可真厉害。继而一想,也许是孩子们怕师门规戒严厉,用自己出来顶一下,想到此处,心道好吧!让我来成全你们一番吧!免得叫你们心里惊怕。心念一转,正待开口,但“瞎仙铁笛”已先说话。

“瞎仙铁笛”是何等人物,任你贞儿调皮,也逃不过他一双神目。

但他乃是极为慈祥之人,是以一听贞儿之言,心里微微一笑。

,口里却道:“你醉师叔学博古今,这一路之上,定使你们增长不少见识。”

贞儿一背脸,朝着“江南醉儒”一伸舌头,倏的又转回脸,应了声是。

“三清一天续命散”不愧是道家奇珍,唐一民被用雪水送下“三清一天续命散”立时清香透腑。

“瞎仙铁笛”又过去,以内家功力,一阵推拏,药力一经这浑厚的内力推送,见效更快,顿时痛楚大减,脸­色­也立泛红润。

“瞎仙铁笛”笑道:“唐兄虽有断指之痛,但皮­肉­之痛,远不及内伤之重,纵然是服下‘玉溪真人’前辈的‘三清一天续命散’但是仍须静养些时日,方能保得日后不再发作。不是我瞎老头妄作主张,待这里事了之后,依瞎老头之见,唐兄最好能小息一二月,如若不见弃,不妨到‘白象崖’小住。”

“病锺离”严百川接道:“罗大侠所说甚是,不过‘白象崖’路途遥远,倒真不若去敝庄盘桓些时,来得方便,而且这一路全是水路,舟行自较陆路平稳,也可去那跋涉颠簸之苦,而且瞬届春泛之期,洞庭湖祈鱼正肥,也够你这东岳山野之人饱尝一下鱼鲜之美,不知罗大侠与唐兄以为如何?”

唐一民笑道:“如此说来,少不得又打扰严兄了,我唐一民连蒙援手,真不知何以为报,实使我坐寝难安……”

“病锺离”道:“这个时候,还尽忙着说这些话­干­什么,现在就一言为定,唐兄可由我二弟先护送回洞庭“八义山庄”好作静养,我随后也就到了……”说着转脸对“白眉果老”

道:“二弟,你那黑儿呢?”

“白眉果老”笑道:“咱们入山之时,只因山路崎岖,又多积雪,带着它,人畜都受罪,是以在入山后,就把它放了,既是如此,待我前去把它找来。”说完话,朝着“瞎仙铁笛”“江南醉儒”几人一抱拳,翻上风帽,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白亮净光的羊角,放置口边,试吹了一声,山谷里回响出一阵“呜呜”的声响,他微一作笑,迳向前边奔去。

“江南醉儒”待“白眉果老”离去,忽然问“瞎仙铁笛”道:“依你看,这女娃儿如何?”

“瞎仙铁笛”罗乙真眼霎动了一下,道:“这娃儿我不但是听琪儿大伯父说过,而且在黄山‘白象崖’我也见过,看本质,心地确是不错……”

“江南醉儒”抢着截道:“既是如此,那这娃儿的事你就不能不管,咱们快过去瞧瞧吧。”

“瞎仙铁笛”一翻白眼,笑道:“好哇,你这穷酸怎么倒赚起我来了,这真是八十老娘,崩在孩儿手了……”

口里虽然是这般说,人却向傅玉琪停身之处走去。

傅玉琪早见恩师到来,只是抱托着“玉峰娘子”女儿,况且“江南醉儒”又再三交代,要自己不可乱动,是以无法赶去叩见恩师,此时见“瞎仙铁笛”来到自己面前,身躯微微一动,口中喊了声:“师父……”

“瞎仙铁笛”伸手一拦,道:“琪儿不可乱动……”人已到了身侧。

傅玉琪抬眼望了望“瞎仙铁笛”脸泛微红,又望了望倚偎臂弯里的“玉蜂娘子”女儿一眼,一时之间,却无法开口。

“瞎仙铁笛”俯下身子“江南醉儒”“病锺离”亦已随后来到。

“玉蜂娘子”女儿,虽被“东岳散人”唐一民击中“天柱”|­茓­。

又与唐一民硬拚力斗的拚了一招,伤势实是不轻。

,但经“江南醉儒”以本身真元之气替她推拏一阵,伤势暂时已不致恶化,不过­精­神却大感疲乏,是以在闭目调息中,竟甜然入梦。

这时脉门被“瞎仙铁笛”轻握之中,微一牵动,人已悠悠醒来,缓缓的睁开秀目,环视围在身侧的几人,脸上泛起了一阵惘然的歉­色­。

“瞎仙铁笛”罗乙真把抚了一阵“玉蜂娘子”女儿脉搏道:“这娃儿虽负了点内伤,经这酒鬼的推宫过|­茓­的手法一阵推拏,已保住内腑,而且她禀赋也厚,不致有何差失……”微微一顿,转脸对“病锺离”道:“不知严兄是否还备有‘三清一天续命散’如若再有这珍济激助,那就立可回春了……”

“病锺离”一听“瞎仙铁笛”之言,早已探手入怀,掏出一只锦包,取出了一包“三清一天续命散”俯身用雪水给她服下。

这“三清一天续命散”真不愧是武林奇珍“玉蜂娘子”女儿服后,不过一盏热茶工夫,脸­色­便渐转红润,脉搏血流,均复正常。

自己暗中运试功力,丝毫不觉异状,知是灵药功效已见,情意殷殷的睨视了傅玉琪一眼,一挺柳腰,人已立起,对着“瞎仙铁笛”几人,深深一福,道:“多蒙几位老人家义施援手,我一定会永远记住几位大恩的……”

“瞎仙铁笛”罗乙真望着几人笑了笑,道:“难得你倒有这一番心意,咱们也不必讲什么大恩不大恩,只要肯听从我们的话,也就很好了。”

“玉蜂娘子”女儿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几位老人家都是好人,我娘对我说,好人的话,一定要听的……”说着,对傅玉琪盈盈一笑。

贞儿看在眼里,心中正感不舒服,忽听“玉蜂娘子”女儿又道:“还有这位妹妹和他,也都是最好的人……”

“瞎仙铁笛”点头笑道:“姑娘,你能分善恶就好了,我心里有一桩事,想对姑娘讲,只怕姑娘不肯答应……”

“玉蜂娘子”女儿接道:“你说吧!我会听的。”

罗乙真道:“非是我们以大压小,挟恩自重,以我们几个老不朽在江湖上的阅历来说,总以为姑娘你初涉江湖,实是不宜树仇,冤家宜解不宜结,古人明训,确有至理,你和‘东岳散人’之事,虽是姑娘一片孝心,不过令堂并非亲丧在唐某之手,纵说令堂与唐某有着过节,但事隔多年,令堂才撒手人寰,这也许是天年所限,也不能一口咬定是唐某之过,姑娘你是聪敏之人,还望你三思而行。”

“病锺离”道:“罗大侠之言极是,我想令堂之所以要遗言姑娘寻仇‘东岳散人’这也许是令堂深恨他三番五次纠扰之故,不怕姑娘见怪,令堂在世之日,仇家亦复不少,受伤成疾,又岂能说罪在姓唐的一人身上呢?”

“江南醉儒”在旁摇头晃脑的接道:“信哉斯言,信哉斯言,女娃娃,依我穷酒鬼看,死者已矣,今天姑娘已亲自手创‘东岳散人’使他血溅巫山,你娘泉下有知,也该含笑瞑目了,如若姑娘肯依我几人之言,把这笔烂账,从此一笔勾销,我想你娘也不致于就会怪你,你仔细想想,我们的话,是也不是?”

“玉蜂娘子”女儿,沉吟了半晌,转眼望了望傅玉琪……幽幽的长叹了一声,道:

“唉,这事真叫我很为难,我娘要我找‘东岳散人’报仇,又叫我要听好人的话,唉……”

她低下头去,慢慢的秀目中濡溢出两点莹莹泪光,缓缓地移动脚步,向前走去。

长长的秀发,轻柔的白纱,随风飘拂,她踏着白雪冉冉的向高处走去,宛如凌波而去的仙子。

几个人不自主的跟随在她身后。

走到一处峭壁之下,前面有一潭山泉汇集而成的水潭,上面一层薄薄寒冰“玉蜂娘子”

女儿转头望了望身后的山峰,又转过头去,盈盈的在潭前跪拜下去只听她很低微的喃喃说道:“娘啊,你真叫女儿为难了,他们这么多的好人,都这样劝我,女儿只好听他们的话了,娘啊,你老人家会怪女儿不孝吗?你老人家会……”只见她一阵抖颤,竟无法说下去。

此景此情,彷佛一幅凄凉动人的图画,守在一侧的几人,虽都是久涉江湖,历尽人生欢乐辛酸的高人,却也看得怔在当地,唏嘘不已。

贞儿虽是刁钻古怪,对“玉蜂娘子”女儿心里多少还别存偏见。

但此时亦竟含着热泪走到她身侧,幽幽说道:“你不要伤心了,方才我大师伯他们几位老人家说的话对极了,你是聪明人,一定会听的。你千里寻仇,孝道已尽,也不能算违背你娘的遗命了……”

“玉蜂娘子”女儿含着泪点点头道:“多谢你关心,我方才就是向我娘祷告,我一定会依他们几位老人家的话做的。”

“瞎仙铁笛”走过来,道:“好,姑娘,你能这般明理达义,实在难得,真叫我老瞎子喜欢你。”

“江南醉儒”接道:“这娃儿身世飘零,如任她一个不谙江湖险恶的女孩子,只身流落天涯,那可是大大危险之事,一个失足,不仅个人遗恨,甚且可引起武林一场不幸,所以这娃儿的出处,倒是令人大费周章,既是你这么喜欢于她,我看救人救澈,乾脆,你就替她拿个主张吧。”

“瞎仙铁笛”斜翻白眼,望着“江南醉儒”似怒似笑的道:“好啊!你这穷酸怎地竟不放过我这老瞎子呢,你们读书人一肚子坏主意不肯拿出来,倒反而出难题来给我老人家做,你说说看,你是存的什么心?”

“病锺离”笑道:“这倒不能怪高大侠,你罗大侠望重武林,后辈之事,这里几人你不作主,谁人作主?”

天下之事就是奇怪,尤其是人与人间的情感,说来更是微妙。

贞儿对“玉蜂娘子”女儿从来无有好感,尤其是有傅玉琪在场,她对她更感厌恶,但是,就在这半日之间,贞儿的内心却起了极大的变化。

她自己虽是身世悲惨,可是有一个恩同慈母的师父爱护,比起“玉蜂娘子”女儿来,却又不知好了多少。

这时一听“瞎仙铁笛”三人这一说,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同情,由同情而悯怜,再由悯怜而把一种私念升华了,是以她在听得几人一说之后,心中一阵激荡……情不自禁的说道:“大师伯,醉师叔说得对极,叫她一个女儿家到哪里去呢?我想不如要她跟我们一道走吧!”

“瞎仙铁笛”还未来得及答话“江南醉儒”一晃脑袋,笑道:“不错,不错,你这丫头实在有几分鬼聪敏,将来让她也到黄山去,交给那老道婆子保准错不了。”

“瞎仙铁笛”闭目沉思了片刻,转脸问道:“姑娘不是我们几个多事,实在是为你好,我想此间事了之后,要你暂去黄山居住,不知你可愿意?……”

“玉蜂娘子”女儿含笑点了点头。

“瞎仙铁笛”又道:“姑娘你娘还有什么遗言,对你的身世,你自己是否知道一二……”

“玉蜂娘子”女儿茫茫的道:“我娘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只晓得我叫琬儿,那是我娘这么叫我的……”说到此处,她转过头朝那山壁望了一眼,道:“但是我娘在临终前对我说,要我在替她报了仇之后,带着唐一民的头来祭她,然后再撬开壁洞,到那时便知道我的身世,还要我认父归宗去。”

“玉蜂娘子”女儿凄惋的摇头叹道:“现在可不行了,我又不能再杀唐一民了,自然是不能打开那山洞的了。”说罢又不禁长长唉了一声,望着“瞎仙铁笛”痴痴的发呆。

“瞎仙铁笛”哦了一声,道:“姑娘孝心自是可嘉,不过你与唐兄之事已经弄清,何况他已被你削伤他左手,使他溅血巫山,这也算是已替你娘雪了恨了,再说你娘还留有遗命,告诉你身世,依我老头子看,姑娘稍稍休息,还是打开壁洞,拜领你娘遗命为是。”

“江南醉儒”道:“人生在世,不能连个姓氏都没有,姑娘还是听我们忠劝的好。”

“玉蜂娘子”女儿,默默的思虑了一阵,这时贞儿在旁道:“你就答应吧!我大师伯望重当代,不会叫你吃亏的。”

“玉蜂娘子”女儿又沉吟了片刻,抬起眼来,朝着傅玉琪望了望,然后对“瞎仙铁笛”

幽幽说道:“好啦!我依你的话就是了……不过这石壁坚厚得很,不容易……”

“病锺离”接道:“此事简单,我盟弟­精­钢宝剑虽非­干­将、莫邪,却也是不可多见的神品,真是削金断玉,吹毛断发,削此区区石壁,又是什么难事呢?”

“玉蜂娘子”女儿道:“那就好了,就请……”

“病锺离”道:“好,我这就去取。”

“瞎仙铁笛”道:“且慢,这事又何劳严兄。”转脸对傅玉琪道:“要琪儿前去便可。”

少时,傅玉琪将“铁胆纯阳”­精­钢宝剑取到,呈给“病锺离”。

“病锺离”手托宝剑,交给“玉蜂娘子”女儿,道:“宝剑取到,姑娘何时开壁?”

“玉蜂娘子”女儿双手接过宝剑,道:“天已不早,现在就动手好不好?”

“病锺离”道:“你不怕累吗?”

“玉蜂娘子”女儿摇摇头也未答话,托着剑向山壁俯身跪拜,然后站起身子“叭”的一声,打开剑簧,右手轻伸,只听一声龙吟,剑已出鞘,一道碧辉,寒光湛湛,实是一柄武林罕见的珍品。

“玉蜂娘子”女儿手执宝剑,回身向后打量了一番地势,又顺着山泉所聚的寒潭走了半圈,这才走近山壁,举起手中宝剑,挥动之间,但听“嗤嗤嚓嚓”一阵声响,那宝剑直刺山石之中,竟如切瓜般的轻巧。

眨眼之间,壁已洞穿,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已辟成一个人体大小的洞口“瞎仙铁笛”上前两步,双手扶在残破洞石之上,略略运功,顺手推送,又倒坍了一片,已可使人行走无碍。

“玉蜂娘子”女儿道:“也不过几年,这堵封的石头,倒好似长在一起了。”说着领先入洞“瞎仙铁笛”“病锺离”“江南醉儒”、傅玉琪、贞儿鱼贯而入。

洞内入口之处,略感霉湿,几人走了十数步,突觉几股劲风,迎面冲到,几人都是能听风辨音的高手,一个个不让不闪,只听“啪啪”阵响,一群蝙蝠疾掠而过。

“病锺离”晃燃起千里照明筒,几人沿着秘道,深入有七八丈远近之处,似已到了尽头,三面石壁,上悬纍纍石|­乳­,那背壁的尽头之处,隆起一堆石块,一望即知是“玉蜂娘子”埋骨之所。

“玉蜂娘子”女儿一见石堆,不由的又跪拜下去,口中只唤了一声:“娘啊!”便又嘤嘤呜咽起来,这原是她骨­肉­天­性­,几人自是不忍解劝。

“瞎仙铁笛”让她啼泣了一阵,才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是聪敏人,也不用我多劝,姑娘你是伤后,还要自己爱惜身子……”

“玉蜂娘子”女儿含泪点了点头。

贞儿催着问道:“咱们已进了洞,不知你娘还有什么的遗命?”

“玉蜂娘子”女儿眨眨秀目,道:“我娘说她将一件极为重要之物,悬在她坟顶的石|­乳­上……”说着眼光抬头向上搜去,几人也都不约而同,也抬头仰望。

但见石洞壁顶,果然是石|­乳­纍纍,在坟顶上空的一只石|­乳­之上,果系有一只小小长形的包裹,几人一打量,这只包裹距离地面约有三丈多高。

眼下几人,都是身俱上乘轻功之人,纵跃三丈实非难事,但如若要在纵跃之间,探手取物,又要能准确的控制着上冲的身子,不致为坚利的石|­乳­所伤,却也是大不易为之事了。

“玉蜂娘子”女儿也未与几人商量,抬手牵袖擦了擦眼泪,玉肩轻晃,轻纱如烟,凌空飞升,到了二丈左右之时,半空中陡一挫腰,势如神龙御云,再猛一倾,身子竟在形同平卧中直升上去,这种奇诡的身法,不要说傅玉琪和贞儿未曾见过,就是几位久历江湖,名遍武林的高手也不由看的一怔。

“玉蜂娘子”女儿身子平升直上,右手一抄,那悬挂石|­乳­之上的包裹,已然取在手中,身子随着宛如一片白云直坠而下。

“玉蜂娘子”女儿脚落实地之后,双手捧着兽皮包裹,恭恭敬敬交递给“瞎仙铁笛”。

“瞎仙铁笛”罗乙真,乃是德高望重之人,一见“玉蜂娘子”女儿竟欲将包裹交付自己,连忙说道:“姑娘,这是你娘对你的遗命,老夫乃是外人,如何处置得了,你赶快自己看吧!”

“玉蜂娘子”女儿,望着“瞎仙铁笛”盈盈一笑,也不言语,矮身在石堆坟边就地坐下,低头打开包裹,默默看了一阵,忽然“哦”了一声,急急说道:“快来,你老人家来看……”

她这一声急呼,声音里带着一阵颤抖之音“瞎仙铁笛”罗乙真转过头去“玉蜂娘子”女儿已一手拿着一张鹿皮,一手托着一块白如羊脂的玉佩和一只古瓷小瓶,站在身侧。

“瞎仙铁笛”先接过羊脂玉佩,仔细把览了一阵,面现惊奇的点了点头,再一看那张鹿皮上所写的文字,任他定力如何深厚,也不禁长长的“哦”了一声,怔在当地。

原来这张鹿皮上的文字乃是“玉蜂娘子”亲手所写,上面略略的说:“她自武夷山受创之后,深悔半生荒唐的罪恶,所以立誓不再涉足江湖,便到人迹罕至的巫山隐居,不久生了一个女儿,这女儿乃是她与‘虬髯神判’龚奇的骨­肉­,取名小琬。由于荒山野居,产后便体弱多病,以至一病不起,她希望女儿小琬前去黄山白象崖找寻‘虬髯神判’疗疾认父,并说那只古瓷瓶内乃是盛的解毒之药,那只羊脂玉佩则是当年‘虬髯神判’给她的定情之物。”

字里行间对“虬髯神判”实是情有独锺,恋意深深。

“瞎仙铁笛”手执玉佩,睹物思人,又想起身罹残疾的爱徒,再看眼前的少女,竟是“虬髯神判”与“玉蜂娘子”孽情所留下的骨血,同时感怀于她可怜的身世,一时之间,竟是克制不住,流下来两行老泪。

“玉蜂娘子”女儿龚小琬抬头一看,目光触处,却见“瞎仙铁笛”老泪盈眶,激起了心灵深处的至情,嘤嘤一声娇啼,双手抱住“瞎仙铁笛”的腿,跪在地上。

罗乙真缓缓伸出右手,慈祥的摸抚着龚小琬的秀发,道:“琬儿,起来吧!不要说你是奇儿的骨­肉­,就是别人,我也会照顾你的……”

龚小琬慢慢站起身子,依在罗乙真身侧,幽幽的道:“多谢师祖……”

在“江南醉儒”“病锺离”心目之中这“玉蜂娘子”女儿,纵然不能像“玉蜂娘子”当年,但也必有一点野­性­,如今一见她竟然如此纯真温惋,却大大的出了他们意料之外,二人交互望了一眼“江南醉儒”一晃脑袋,慢吞吞的说道:“果真是蛇母龙女,难得,难得……”说着又朝“瞎仙铁笛”道:“此间之事已完,咱们也该出去了吧!”

“瞎仙铁笛”点头道了一声“好”手挽着小琬领头向外走去。

几人刚到洞外,就听得一阵“昂昂”驴鸣,满山满谷的白雪上,映出一团黑影,如飞驶来。

“病锺离”与“瞎仙铁笛”“江南醉儒”商量了一阵“白眉果老”便已来到。

“病锺离”对“东岳散人”唐一民道:“想来唐兄定然好转,趁天­色­未晚,不如就让二弟先伴送唐兄暂去小庄,咱与余贤弟随后赶到。”

唐一民暗中一试,血气运行,似无痛楚,缓缓立起,向几人抱拳为礼,道:“唐一民多蒙援手,心中万分感激,几位这份感情,当永铭心中,现在我唐某人恭敬不如从命,先行一步,咱们当图后会……”

傅玉琪这时忍不住心头一阵激动,上前一步,道:“弱妹蒙老前辈收录,晚辈万分感激,尚请念晚辈兄妹幼遭变故,多多宽待与她……”

唐一民点头微叹道:“唐某人骨­肉­离散,如今与她朝夕相依,已视她为己出,也只有她能伴着我打发山中岁月,你放心,我绝亏待不了她。”

傅玉琪本想说两句感激之言,但唐一民已向驴旁走去,朝着“瞎仙铁笛”“江南醉儒”

道:“罗大侠、高大侠,咱们后会有期……”

“江南醉儒”截道:“且慢,我还有两句话放在心里闷的慌,今天看你倒也很通人情,乾脆说了好让心里舒畅舒畅……”

唐一民道:“高大侠有话但请直言。”

“江南醉儒”笑道:“你可不要心虚,我绝不是骂你,你方才说骨­肉­离散,我听了心中好生不忍,只要你能改掉那些怪脾气,将来我还你一个亲骨­肉­好了。”

唐一民听“江南醉儒”如此一说,不知就里,一时之间,无法回答。

“江南醉儒”知他不知话中详情,便将珊儿近况告诉了他。

唐一民这才恍然大悟,满脸感激之­色­,道:“高兄侠行可感,尤其有恩与唐某人,这等事也不是言语所能为报,咱们也不来凡俗的客套了,改日我自会到黄山,亲去拜谢静心,负荆谢罪……”

话音未了“白眉果老”已催着上路,唐一民也不耽搁,跨上毛驴“白眉果老”轻轻一拍驴项,它一声昂鸣,翻蹄驶去“白眉果老”随势一跃,也上了驴背。

这匹黑驴,身躯虽不壮大,但却是一匹难得的俊物,负上二个人,依然耳摇蹄飞,神俊非凡的踏雪而去。

几人待二人走后,也就不再延迟,随即寻路出山。

途中“瞎仙铁笛”突然回身对龚小琬道:“琬儿,我有一事要问你,方才你在石洞之中,施展的‘神龙御云’轻身功夫,难道是你娘在日时所教你的呢?还是另有师承?”

小琬答道:“那都是我娘教的。”

“病锺离”听得微微一怔,道:“这就奇了,你娘在世,我是见过的,她武功虽然确俱功力,但也未必能有这种境界,同时依老朽所见,你的武功宗派迥异,似不是出自你娘一派……”

龚小琬未待“病锺离”话完,盈盈笑道:“对啦,你老人家说的一点不错,我的武功虽是我娘所教,但那种功夫却是一位姓姬的前辈所传……”

“瞎仙铁笛”忙问道:“你娘教的难道真是他老人家的绝学吗?”

小琬睁着两只大大的秀目,愕然道:“怎么?你老人家知道啦?”

“江南醉儒”晃着脑袋道:“如此说来,唐一民这个怪物的讯息倒是真确的了……”

“病锺离”道:“这就怪了,既是如此,为何唐一民却又三番五次的追不出一点眉目来呢?”

小琬睁着秀目,东张西望的随着两人说话的声音,看着两人脸上,泛上一种茫然的神­色­,道:“你们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病锺离”看她一脸无邪的稚气,知她不知当日唐一民追寻“千愚书生”宝籙之情,是以略略把这一段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龚小琬听了之后,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顿了顿又道:“我学的确是那个宝籙上记载的武功,不过我娘教的慢,所以还没有练好。”

贞儿接着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不练呢?”

小琬转脸对着贞儿笑道:“我自是要练的。”

“瞎仙铁笛”一听龚小琬果真是练的“神龙宝籙”上的武功,不由脸­色­陡的一变,随即又复平静,道:“琬儿,那本‘宝籙’现在何处?”

小琬应道:“起初我只是在我娘教导之下,练那上面的武功,后来我娘卧病之时,便叫我熟记上面的文字,口诀……”

说到这里她眨了眨眼睛,黯然的道:“在我娘病重临危之时,她见我已背熟全部‘宝籙’上的文字、口诀,便亲自把那本奇书烧掉啦。”

贞儿惊叫道:“哎哟,为什么要烧掉,那多可惜?”

小琬对贞儿笑了笑道:“你不知道,我娘说那是部很难得的奇书,如果万一到歹人手中,那后果就不堪设想,所以她老人家才亲自将它烧掉,免得替江湖上留下祸根。”

“江南醉儒”望着“瞎仙铁笛”道:“可惜!可惜!这一烧可把你这瞎老头几年的心血烧掉了,看起来姬老前辈的这三部‘宝籙’你已是无法收齐了!”

“瞎仙铁笛”点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不到这位魔头,在撒手人寰之时,竟能生出慈念,虽然焚毁奇书,却也为武林留下不少善果,免去一番争杀。

我所以一心一意要搜寻此书,也就是怕它流落江湖,落入歹徒之手,现下她既已毁去,也省去我不少心力,不过……”

略略一顿,又道:“不过‘黄山三友’的遗物,竟无法再归黄山,做后辈的总觉此心难安。”

贞儿忽的憨笑着对“瞎仙铁笛”道:“大师伯有什么于心难安的?我听师父说过,姬师祖用心险毒,心胸狭窄,为了一时之逞,竟不惜毒害二位师祖,他的行为,早就不顾黄山的体面了。”

“瞎仙铁笛”望着贞儿,叹了口气,道:“怎么你们师徒二人竟是一模一样呢?贞儿,长辈总是长辈,不可心存仇视。”

小琬在旁沉思了一阵,面对“瞎仙铁笛”秀目微盼着傅玉琪,道:“那宝籙上的文字我字字记得,如若你要时,我可以把它默写出来……”

“瞎仙铁笛”望了傅玉琪、贞儿一眼,欲言又止,只笑了笑,便未再言语。

几人日夜奔行,第三日便出了巫山,到了万流镇,用了酒饭“瞎仙铁笛”对“江南醉儒”道:“我还另有未完之事,或许要往滇黔一行,你这酒鬼反正爱凑热闹,平时又嘻嘻哈哈的,这三个娃儿就交给你了,好在你是四海为家惯了的人,不如就留在我白象崖磨琢这几个娃儿,你看怎样?”

“江南醉儒”心里原本就是这等想法,一听“瞎仙铁笛”这样一说,故意作态的沉吟了片刻,慢慢答道:“我高镜光遇到你这老瞎子,也该算是一物一制的克星了,你的话,我还敢不依吗?……”说罢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傅玉琪和贞儿与“江南醉儒”相处了这一段时日,心中大有不可一日或离之感,这时听罗乙真这一说,真是喜不自胜。

贞儿直喜得拖住“江南醉儒”衣袖胡扯。

“江南醉儒”朝着“瞎仙铁笛”道:“你不回黄山,要远去滇黔,到底又是弄的什么玄虚?”

罗乙真道:“这事我不说,想必你二位也知道,我此番侦查‘九­阴­蛇母’也不过见机行事,多则三五月,少则一两月,必定赶返黄山一趟,再作图谋。”顿了一顿,站起身子,道:“咱们也不要耽搁,就此各自上道吧!”

几人出了酒店,正待作别“病锺离”严百川突然说道:“险些都忘了此事。”他这话突然而发,说得几人不名所以,都不觉向他望去。

“病锺离”却不慌不忙,探手怀中取出一只油布小包,打开小布包,里面乃是“三清一天续命散”及其他一些较为珍贵的金创药等。

他取出一节老竹根刻成的小小竹筒,说道:“说来此事高大侠甚为清楚,此物乃是当年我在武夷山蒙‘玉溪真人’所赐的不世灵药,他老人家要我注意可造的后辈,将此药转赠于他,结个奇缘,多年来此事一直未能办妥,现下看令高足神质清朗,实非凡物,所以我大胆作主,把这灵药转赠贤高徒,也好了去我一桩心愿,免得耿耿不安。”说着将竹根小筒递给“瞎仙铁笛”。

罗乙真知道难以推却,只得接过竹筒,对傅玉琪道:“琪儿,这是你的造化,快向空遥拜‘玉溪真人’老前辈的惠赐,也谢谢你严老伯的厚爱。”

傅玉琪依言拜领过竹筒。

“瞎仙铁笛”又对“江南醉儒”“病锺离”道:“你们还可结伴同行,前途果有适当的良机,不妨就要琪儿把灵药服用下去,有你二位照应,我自是万分放心,咱们分头行事,我这就先走了。”说着朝几人笑了笑,沿江向西而去。

“江南醉儒”一行五人也就雇舟溯江而下,不日便到宜昌,又转大船,直放岳阳。

船到岳阳“病锺离”一再坚邀,去“八义山庄”小住数日。

“江南醉儒”一则因人家情意诚挚,再则是贞儿这三个人都是玩心特重之人,硬缠着“江南醉儒”要随“病锺离”同去湖心“八义山庄”。

“病锺离”一到岳阳,早有他“八义山庄”的庄客前来伺候,几人来到湖滨,一艘风帆快橹的船只,已经泊岸待命。

“江南醉儒”几人踱上船,只听舱内响起了一声洪亮的声音,道:“高大侠肯赏脸,真是使山庄增辉,今晚就敬陪你三百杯……”大笑声中,夹着“得得”响声,舱口已站定两人。

一个是破衣烂衫,蓬头乱发,红腰带上系着一个大酒葫芦的大汉,一个是浅蓝儒衫,剑眉凤目的少年儒士。

这二人正是“醉拐李”司徒雷,与“快笛韩湘”秦雪岭。

几人一见分外亲热,大家入舱坐定,秦雪岭一打手势,船梢唱起几声“嗨荷”解缆放航。

石城山“八义山庄”位在洞庭湖的南端,虽然乘的是“八义山庄”特制的快橹的快船,但依然直到戊亥才到。

这“八义山庄”位处湖中,风景绝佳“江南醉儒”有“醉拐李”相伴,傅玉琪有秦雪岭相陪,贞儿,龚小琬也有“玉面仙姑”秦雪芬陪伴自是不会寂寞。

在“八义山庄”盘桓了三天“江南醉儒”别过“病锺离”和“东岳散人”唐一民由“醉拐李”“快笛韩湘”二人相送,乘了快艇送出洞庭湖,在黄沙镇登岸。

“江南醉儒”领着傅玉琪、贞儿和小琬,别过“醉拐李”二人,直向江西大道奔去。

过了鄱阳湖,便是蜿蜒迤逦的丘陵地带,正是幕阜山的馀脉,虽是山势不高,都延绵的跨越鄂、赣二省,梢端也直入皖境。

这一日四人来到一处山驿,人家虽然不多,却俨然是个山村镇落,沿着山脚,三三五五的有些卖酒歇脚,安寓客商的店家,几人拣了家宽敞清爽的店家,住了一宵。

次日吃了早餐午饭,算付了店账之后,正待出门,突然迎面走进来一个瘦骨嶙峋,乱发披垂,身穿黑­色­长衫,腰中横束一条白­色­丝带的老者。

他手握蛇鞭杖,青惨惨的马脸上,冷冷的没有丝毫表情,进门之后,也不打话,睁着双倒挂三角眼,怔怔地直打量着四人。

贞儿最为古怪,遇事只恨小不怕大,她一见这个老者,长得这副生相,心里就老大不舒服,这时见他怔怔盯着自己四个人在望,不觉心里就有点起火,但她心中对此人厌恶之极,连叱骂也懒得开口,头一抬直向门外闯去。

那老者三角眼微微一眨,­阴­森森的说道:“小娃儿,慢一步再走。”蛇头杖一侧,竟欲出手拦阻。

贞儿圆睁星目,鼻子里冷哼一声,玉腕轻翻,正待探手取剑,那老者­阴­­阴­一声冷笑,道:“哼哼,娃儿你不要急,我既然来了,咱们慢慢来吧。”

这里“江南醉儒”一听,知道来人必定事出有因。

微微一笑,跨前一步,抢在贞儿前面道:“这儿人家做买卖,咱们不便在此长谈,走,咱们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再说罢。”

那老者道:“好,咱们走。”

几人一阵奔走,来到一处山边站定。

那老者望了“江南醉儒”几眼,道:“看来尊驾必定是名噪大江南北,黑白两道闻名如雷的‘江南醉儒’高大侠了。”

贞儿抢着一撇小嘴,道:“呸,你配问。”

“江南醉儒”却笑眯眯的一晃脑袋,慢条斯理的应道:“不错,不错,只可惜武林朋友错爱了我这穷酒鬼,硬给我砸上一顶高帽子,哈……大侠可不敢当,大醉倒还可以奉陪……”说罢连对方瞧也不瞧一眼的哈哈大笑起来。

那老者被“江南醉儒”这一冷落,不禁陡生怒意,猛然喝道:“住口,高镜光,你少在老夫面前装疯卖傻……”

“江南醉儒”一眯醉眼,望着那老者笑道:“奇了,奇了,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你却硬找上门来,跟我这穷人吹胡子瞪眼寻的什么乐子呢?”

那老者量窄异常,听“江南醉儒”一再调侃、揶揄,心中哪里还能忍受得住,暴喝一声,道:“高镜光,你难道真的不认识我吗?”

“江南醉儒”哈哈大笑,道:“你既不是如来佛,又不是无常鬼,请恕我眼拙,在我穷鬼交游之中,还没有尊驾你这一角……”

那老者一翻三角眼,八字眉朝上一掀,冷哼一声,道:“高镜光呀,高镜光,你不要以为你那‘江南醉儒’的招牌,就能唬住人,实对说了吧,我邱三波可不买你这笔账……”

“江南醉儒”呵呵笑道:“慢来慢来,我穷鬼平生就怕算账,什么三波,四波我是一概不管,我只问你,这等穷凶极恶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道理?”

“陆地神魔”邱三波,乃是江湖四怪之首,几曾受过人这般奚落,只是对方是名重一时的大侠,故而还有几分顾忌,如若换了别人,怕不早就出了手。

他听“江南醉儒”这一问,八字眉一挑,道:“姓高的,你也不必跟我装模作样,我邱三波的为人,谅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邱三波平生行事,是绝不准别人Сhā手多事,想不到你竟仗着你那点名气,出手救走我手下的游魂,这笔账少不得要算在你的身上。”

“江南醉儒”听了故作沉吟,道:“既是这笔账要算在高某人身上,反正我这个穷人是债多不愁,也不在乎你邱兄这笔账目,不过,现下咱领着几个娃儿出来游玩,可没有工夫跟你二一添作五的算账,咱们改日见吧!”

“江南醉儒”嘴里似说的要走,可是脚步就是不动,依旧神定气闲的站在那里。

邱三波接道:“今天你没有个交代,要走怕没有那么容易!”

“江南醉儒”啊哟了一声,道:“邱三波,听人传言说你是条汉子,怎么今天连我这穷鬼也讹起来了呢,看起来你只能算作无赖了。”

顿了一顿又道:“好吧!既是我碰到无赖,也只得认命了,你说说看,这账你打算是怎么个算法?不过话咱先说明,除了钱,咱穷鬼没有,别的全好商量,你说吧!”

“陆地神魔”邱三波道:“我邱三波一生就恨别人伸手管老夫的闲事,凡是伸手多事之人,必定使他一家­鸡­犬不留,不过今天对你高大侠不同,只是你把那小丫头亲自送到我手中,那么什么事全冲着你的面子,咱们一笔勾销,……”

“江南醉儒”点了点头,道:“这办法倒也简单……”顿了顿又道:“如若不能送到呢?”

邱三波冷哼一声,道:“那就是硬与我邱某人为难作对,哼哼,谁敢如此,我邱三波绝不放过他。”

“江南醉儒”道:“邱三波你是成名露脸的人物,怎么竟作些赶尽杀绝之事,对一个女孩儿家也就不放宽一步?我对你实说了吧!扶弱锄强乃是我份内之事,如若要我把救的人再推入火坑,哼哼,我平生还未做过。”

邱三波听“江南醉儒”话毕,暴啸一声,手中蛇头杖一斜,道:“好,你也不必多说,少不得令天老夫要领教你两招,看看你成名江湖的天星笔法……”

“江南醉儒”还是满脸春风,毫不动气,笑笑望着“陆地神魔”尚未来得及答话,猛然的,身侧香风一掠……“江南醉儒”、傅玉琪要想阻拦已是来不及,贞儿早已跃到邱三波面前,玉手一指,娇叱道:“你少要横蛮,你怎配与我师叔动手过招,待我来教训教训你。”

身随话动,剑随身进,一招“金盘献鲤”已直刺而出。

“陆地神魔”邱三波虽然手持蛇头杖,准备与“江南醉儒”一见高下,但却没有料到贞儿会遽然出手,只觉眼前银光疾如匹练,一泻而至。

邱三波成名江湖,身居四怪之首,武功造诣自是不同寻常,冷冷一笑,蛇头杖一挑,一招“迎云捧日”荡开长剑,振腕抢攻,呼呼杖风,转瞬间,竟攻出三招。

贞儿剑法已得“流云剑”的真传,但吃亏的是临敌经验不足,在兵刃上说,对方的蛇头杖,是又长又沉重的重兵器,而对手又是四怪之首的“陆地神魔”是以递出一招之后,竟吃对方一架之势,随即又挥杖抢攻三招。

贞儿脾气极为倔强,哪里就肯甘心,封过三杖之后,银牙一咬,玉腕翻飞,剑风陡紧,但见银光朵朵,剑气森森,施展黄山的“流云剑”法。

邱三波在蛇头杖已是数十年的功力,他一见贞儿气极猛攻,倒也不敢大意,一根沉甸甸的杖,也宛似游龙般的挥动开来,杖影层层,势如山岳,封、挡、绷、砸,招招用的恰到妙处,但要想在数十回合之内,胜得贞儿,也是大为不易之事。

“江南醉儒”久知贞儿“流云剑”已得静心道姑的真传,眼下正好由她与江湖高手过过招,藉以增长阅历。傅玉琪也有他的想法,他心想黄山的“流云剑”与“大罗笛”名震武林,自己虽有心跟贞儿动手喂招,以切磋武学,但他深知贞儿的­性­格颇为偏激,气量也窄,万一在双方过招之时,自己不小心得罪了她,反而不美,是以一直没有跟她提这件事,现在见她与邱三波动手,正好观察她在“流云剑”上的造诣。

二人心中虽是如此想着,同时也怕贞儿有失,尤其对方是狠毒出名的怪物,又擅打七毒“燕尾追魂针”所以二人也都蓄势戒备,准备随时出手。

二人不觉间就拆了四十馀招,贞儿偷眼一看,只见“江南醉儒”与傅玉琪,正全神贯注的瞧着自己,她乃­性­情高傲之人,竟不想对方乃是江湖上难缠的人物,却一昧想着自己施出师门“流云剑”法,四十馀招,依然是未建寸功,便不由的心头一急,猛然娇喝一声,剑势更见急骤,同时身法也变,彷佛一团剑气裹绕起她的纤小的娇躯,直向“陆地神魔”邱三波杖影里逼去。

就在这同时,邱三波心里也着了急,心道:我邱三波纵横江湖数十年,人称四怪之首,今天毅然来找“江南醉儒”但竟连一个后辈小女娃都胜不了,那还有什么脸向“江南醉儒”

叫阵呢?

他心里如此一想,杖势也就更加凌厉,这时见贞儿剑势陡紧,求功之心也就更切,除了蛇头杖密砸封拆攻来的剑锋以外,并不时猛速的掉转拐头,把杖尾当作点|­茓­□,点击贞儿|­茓­道。

二人又猛烈的互攻了十数招,逗得贞儿火起,长剑一抡,招演“神龙出云”但见一篷剑花,直向邱三波咽喉刺去,邱三波步不移位,腰上朝后一仰,蛇头杖平举,贞儿只当他要硬砸长剑,没有防他这一着竟是虚势。

就在贞儿撤剑之际,邱三波右手握定杖尾,蛇头杖往下疾沉扫去,杖势猛速,划出呼呼啸风,一招“风起云涌”猛向贞儿下盘扫来。

贞儿这招“神龙出云”原是直取“陆地神魔”咽喉部位,身随剑进,去势自然前倾,猛然间“陆地神魔”抽杖下扫,要想撤剑回身已自不及,不禁心头一寒,玉牙一咬,猛提一口真元,双腿一撑,顺着前倾之势,娇躯凌空飞起,同时剑变“星河倒泻”一时间银花剑花,直似云天崩泻,挟着雷霆之势,漫天压下。

这招“星河倒泻”乃是“流云剑”中的一式凌厉的招术,威势绝伦,邱三波右杖下扫,上体后仰,这时见贞儿漫天剑雨的罩下,自知这一招的威势,非同小可,猛的杖头点地,就藉着这点力,身子霍的一个“海蛟滚浪”急翻过来,脚上一加劲,伏地穿出四尺远近,跃身回势,蛇头杖高举疾落,一招“力劈华山”迎向贞儿劈去。

贞儿一招“星河倒泻”身势正由半空向下坠落之际。

“陆地神魔”不但应变神速,而且更能返身扑击……贞儿身悬半空,要落不能,要再升高更不能,要想以剑硬挡这一击,更是冒险万分,而且也不容她有时间来撤剑应敌,这时真是险象骤生,堪堪就要受创。

猛然间一阵回风过处,一声金铁交鸣……“陆地神魔”邱三波只觉得自己击向贞儿的蛇头杖,陡然一震,继而被外来之力一绞一带,竟差点脱手落地□不由心中一骇,转眼一望,竟是那英俊少年出手所为,心中暗忖道:“瞧他年纪很轻,怎的有如此功力?”

邱三波临敌经验丰富,但也免不了当局者迷这四个字,他只道这少年功力过人,却忽略了人家是藉劲用劲,用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把蛇头杖引架开去。

就在他蛇头杖被傅玉琪架格之刹那间,贞儿已是化险为夷,稳身落地。

“陆地神魔”怔怔的望着当面手持银笛的美少年,心里有几成不定。

傅玉琪转脸望着贞儿道:“师妹,你休息一下,待我来会他一会。”回头对邱三波道:

“我师妹与你无怨无仇,你偌大的年纪,为什么竟这等狠毒,要不是我及时出手,她岂不是就伤在你的杖下了吗?”

“陆地神魔”邱三波原是既狠又怪之人,虽是一时震惊对方适才一架的内力,但是他心中已自十分羞恼,这时被傅玉琪这一责问,更是羞恼不已,左手一指,道:“小鬼你住口,邱太爷岂是你教训之人,你不要仗着有人为你们撑腰,就胆大无天,哼哼,你接老夫一杖试试吧!”

呼的一声,一招“毒蟒出洞”一根蛇头杖活像一条毒蟒,直奔傅玉琪前心点到。

傅玉琪见杖势攻到,心想:老魔头你不要狠,我倒要接你一招试试呢?

心念既定,不闪不避,右手一抡,银笛一招“拂云见月”直向那蛇头杖拨去。

邱三波见少年竟然敢以短笛硬架自己兵刃,心中冷哼一声,力贯右腕,劲逼杖身,又加了不少真力,在他想来,这一下势非把少年银笛震飞脱手不可。

哪晓得事实大谬大然,杖笛交触,一声沉重的金铁相撞之声,邱三波脚下马步一浮,竟然倒退了二步。

心中暗叫了一道惭愧,心想:自己还是用的重兵刃,尚且被震动马步,如若换了轻兵刃,怕不震的当场脱手。心中如此一想,傲狂之气登减。

其实傅玉琪此时心中也是一惊,他适才一招“拂云见月”乃是大罗笛中的绝招,同时因为是封架蛇头杖,也可说是全力施为。

一触之后,不独是身子连晃几晃,有些把持不住,而且震的虎口生疼,右臂发麻,这时他才知道“陆地神魔”被尊为四怪之首,名播江湖,绝非幸致。

第二十五回

大战神魔傅玉琪惊魂燕尾

不愤绝学邱三波羽天星笔

双方在硬接一招之后,知是遇上劲敌,各存警觉,二人出招,也都是真传绝学,只见杖影层层,笛风呼呼,打的激烈异常。

“陆地神魔”邱三波浸­淫­武事数十年,对长短兵器都曾下过一番苦功,近十年以自己年事日高,这才专制了一条蛇头铁杖,使人外表看起来,不过是老者行路支扶用的手杖,而不疑心其他罢了。二人斗了三十馀合,邱三波火起,杖招骤变,右腕猛撤,握住杖尾,一面向前欺进一步,一面右手一摇蛇头杖,蛇头乱颤,形成了一篷斗大的杖花,直向傅玉琪前胸“鸠尾”“巨阙”二|­茓­点去。

傅玉琪一见邱三波不用他正当的杖法与自己动手,却将“杨家枪”的枪法使到杖上来,心知此招厉害,赶忙身子朝下一挫,左掌击出一股罡气,逼阻邱三波的追袭,右笛一招“神龙立现”一阵呼啸,绽开三朵笛影,当胸护住“鸠尾”“巨阙”二处要|­茓­。

“陆地神魔”邱三波杖演“杨家枪法”原是想给傅玉琪猝不及防,及见傅玉琪猛的一挫身躯,挥笛护住二大要|­茓­,不由暗暗赞道:“好小子,果然不弱。”

他心中虽在暗暗称赞,但身手却不停顿,蛇头杖一举,突的改枪为棍,竟施出少林外家绝艺“罗汉棍”一招“怒打山门”带起一股破空劲风,当头压下。

傅玉琪见邱三波的打法诡异,忽杖、忽枪、忽棍的兼施,实难估测下一招的变化,但他不愧是瞎仙传人,虽然对敌尚欠经验,可是却很能把握住“稳”与“定”二个字,这时见邱三波一招“怒打山门”势如山岳般的罩压而下,心里暗自笑道:“好哇,你是存心向我卖弄来了,我倒要看看你会多少种打法呢。”

傅玉琪“南海朝佛”身形不变,收左掌,撤右笛,忽的一翻右腕,银笛飞吐,疾如长虹泻地,一招“倒转­阴­阳”力逼蛇头杖。

这一招在七十二式大罗笛中,实是­精­奥之学,除了凌厉之外,更兼具一种反常规的生克变化,令人莫测高深,同时还内含一种吸导引移之力,这原是当年“黄山一叟”­精­研无极、太极之学,从太极“粘”字诀变化而来。

“陆地神魔”杖触银笛,陡觉杖头一软,如击败絮,眼瞧沉甸甸的铁杖,竟被那股无形的柔劲一带,失去了准劲,再想用力抽撤,已是无能为力。

傅玉琪抢得先机,哪肯放过,左掌疾吐,五指突曲,猛向邱三波右腕脉门扣去。

邱三波铁杖既为傅玉琪所制,又见他疾扣自己脉门,不禁惊怒交集,忖道:“我邱三波江湖闯万儿,也不是一天,难不成今天能栽在你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鬼手中吗?”他心念一动,恶念登生,八字眉一挂,三角眼微翻,口中骂叫道:“好厉害的娃儿!”人却右手猛缩,左手倒拖蛇头杖,身子往后一躺。

傅玉琪究竟吃亏年纪小,阅历不够,临阵经验尤其不足,见邱三波右手弃杖,身躺向后倒卧,竟不考虑,欺身仗笛,口中喝道:“你还不服吗?”人已一跃而上。

“江南醉儒”一见傅玉琪贸然扑追“陆地神魔”心中大惊,一声:“琪儿不……”底下话音尚未离­唇­,只听那边“陆地神魔”暴喝道:“来得好!”

就这邱三波卧倒的一刹那之间,他右手已探取出三根名震武林的七毒“燕尾追魂针”一见傅玉琪中计追到,倏然就地一滚,右手一扬,只见三点青紫­色­的光芒,分上、中、下三路疾飞而出。

傅玉琪扑追身势原是冲劲奇速,及听“江南醉儒”惊叫,再见邱三波扬手,这时才本能地想起伯父“圣手医隐”陆天霖说的话,记起邱三波乃是擅打令人丧胆的歹毒暗器之人。

傅玉琪的动作、意念、“江南醉儒”的惊叫,邱三波的扬手施放暗器,几乎是同一时间之事,尽管傅玉琪惊醒过来,但要想避让已是大为不易,眼看三点青紫光芒堪堪直向傅玉琪“璇玑”“分水”“委中”上中下三处要|­茓­­射­去,任凭傅玉琪聪顈、机伶过人,一时间也无法闪让开去。

就在这险象环生,间不容发之际,突然间侧面飞来一件黑物,荡开­射­向傅玉琪腿部“委中”|­茓­的毒针。同时人影一闪,一股激荡啸风的罡气,震飞­射­向“分水”|­茓­的毒针,一支通体发黑的天星笔,轻轻一挑,已将直袭“璇玑”|­茓­的毒针,砸得无影无?。

这突然而来,分别击破三枚毒针,解救傅玉琪之危的,正是“江南醉儒”高镜光。

“江南醉儒”击落三枚七毒“燕尾追魂针”之后,天星笔向外一斜,逼止住邱三波的进袭,一面说道:“邱三波你也不害臊,你这驰名江湖的歹毒暗器,竟好意思拿出来对付一个后生晚辈,也就太不光彩了。差点儿害我穷秀才跟你赔上一只破鞋子,唉!真是害人不浅。”说着向前跨了两步,伸脚穿上鞋子。

原来“江南醉儒”一见邱三波“燕尾追魂针”乘隙出手,就知傅玉琪经验不够,绝无法避让,情急之下,只得手足并用,右脚一踢,踢出一只破鞋,击开­射­向下盘的毒针。

“江南醉儒”笑眯眯的穿妥鞋子之后,望着“陆地神魔”笑道:“邱三波,听你口气,明明是冲着我穷酸而来,怎么到头来,却只顾欺侮孩子们呢?”

“陆地神魔”吃“江南醉儒”一顿揶揄,一张长而无血­色­的马脸,更加难看,森森的一阵­阴­笑,道:“你不要嘴上刻薄,数十年来久闻你‘伏龙掌’和‘天星笔’名震大江南北,今天既然有这等机缘,我邱某人少不得要领教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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