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此后走南闯北,四处打工,极少与我相聚。但每到一处,他最先做的,便是写信给我。知道我写文章,便将每个地方的晚报信箱,收集起来,邮寄给我。尽管这些我在网上,会毫不费力地便能查到。辰始终没有学会使用电子信箱,曾经有一次网吧近在咫尺,他却为了给我寄一张卡片,辗转两路公交,才找到一家小的邮局。每有同学看到辰的来信,便猜测说,你的这位朋友,学识一定不浅,否则,哪能写出如此俊朗遒劲的字体?我从来都是笑而不答,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懒于讨论这样的话题,但许久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是辰的卑微,让我突然感到难堪。
犹记得我要毕业的那年夏天,辰专程从苏州过来,为我终于找到一份体面光鲜的工作庆贺。那时流行同学间请客吃饭,为了热闹,我顺便叫了另外几个同学。落座后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我忘了辰不像我一样,因为四年大学的“锻炼”,已经习惯了这样喧嚣吵嚷又夹杂了虚伪称赞的场合;辰一直在困顿的边缘上挣扎,既不热衷那些流行的娱乐八卦,也不懂怎样在酒桌上,与人进行心智上的周旋和交锋。一满桌的人,皆是踌躇满志的模样,彼此间称兄道弟地捧来捧去,但那心,却在这样黏稠的热情里,愈发地隔得远。
而辰,则至始至终都沉寂无声,有人想要探他的虚实,故意地引他开口,弯来绕去,最后只落得一个无趣。喝到最后,为了表示一下我这主人的一份心意,我逐一敬酒过去。大家都虚假地推让一番,便撂下了。唯独辰,端起满满的一杯,一仰头,便喝得滴酒不剩。大家都起哄叫好,说再来一杯,辰竟是果真又干掉一杯。当辰又为自己斟满的时候,我听见一片喝彩声里,有人小声说道:这个人真是够傻,这么拼命,值得么?
而那一刻,我却在辰的“仗义”里,明白,被我们居高临下睨视着的辰,其实,是多么地孤单和难过。
我不知道,那是我与辰之间,喝的最后一次酒。在一个乱哄哄的酒馆里,与一群毕业后便杳无音信互不联系的狐朋狗友,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喝着一杯杯白水一样寡淡的酒。花了几百元钱,但我与辰,却说了不过是几句话。其实我与辰都明白,一碟小菜,两个石凳,三两白酒,对久未见面的我们,就已是足矣。但偏偏,我那么虚荣地,选择了前者。而恰恰就是这样烟花般繁盛的一场聚会,让我与辰,飞快地便弄丢了彼此。
辰从我宿舍里收拾了行李走的时候,我正在上司面前大献殷勤。辰发短信给我,说你太忙,就不用来送我了。我简短地回复一个好字,便又满面红光地去给一个出行的上司预定车票。是赶到车站的时候,隔着一重重的人,瞥见辰站在检票口,神情落寞又满含希望地,回头找寻着什么。我用力地朝辰挥着手,却不过是片刻,辰便被前行的人群拥挤着,看不见了。
这一别,便没有了辰的音讯。偶尔回家,听一个同学,提起辰,说他大概去了内蒙,在一个无名的小镇上,做生意,攒了一笔钱,要娶一个当地的女子,与她的家人一起,做一个逐水草而居的牧民。还有人说,辰去了新疆,并固执地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做了一名手执教鞭的小学老师。又有人说,辰是我们那一届学生里,混得最差的一个,一直在打工,却总是被人骗,曾看见他和一群民工挤在一起,等人来挑。
各种的版本,流来流去,我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但我却是明白,正如歌里唱的,我终于失去了辰,在拥挤的人群中。辰这样决绝地与我断掉一切联系,扭头走自己的路,只是因为,他不愿成为我的负累;彻底地从我喧哗耀眼的生活里消失掉,是辰作为朋友,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
而当青春散场,我们被无法预知的时光推着,背道而驰,愈走愈远,那段曾经一同走过的岁月,却变成夏日的夜空上,闪烁的星群里,最亮的那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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