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两名衙役一惊,抬起头来。林永忠大步走上前来,一指锦娘:“此女身犯何罪,尔等为何要将她抓进县衙?
一名衙役皱了皱眉道:“你是何人?”
林永忠一声大吼:“回答我的问题!”
衙役一惊,觉得此人有些来头,答道:“她、她得罪了平南侯府。”
林永忠的嘴唇颤抖着:“得罪了平南侯府就要被抓起来?这五平县衙是朝廷所治,还是平南侯所治?”
两名衙役登时语塞,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狄公缓缓走上前来,指着地下的吴四道:“此人因何而死?”
衙役咽了口唾沫:“他、他……哎我说,你们都是哪一路的神仙,跑到这儿来多管闲事!啊,我们平常受平南侯府的气还不够,还得听你们在这儿啰唣!给我滚,要不然,把你们也抓起来!”
狄公踏上一步,指着衙役的鼻子厉声喝道:“我把你这大胆的皂隶!我等法犯哪桩,律犯哪条?你身为公门中人,竟枉顾律法,光天化日之下以恶言威胁,真真是枉披了这身官衣!”
衙役见来势汹汹,只管一步步向后退着:“你、你……。”
狄公厉声道:“我来问你,锦娘身犯何罪?她的父亲身犯何罪,竟致惨死衙前?锦娘不过是伤痛父亡,击鼓询问,可尔等竟不问曲直情由,不知抚慰怜恤,却倒行逆施,枉顾国法,替平南侯府为奴,竟将被害之人索拿进衙,真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今日,在这县衙门前,你们说出道理还罢了,否则,我便要将尔等身送法曹,重刑处置!”
这一番话义正词严,铿镪有声,直惊得两名衙役哑口无言,不住地后退着。
“是谁在县衙门前放此狂言呀?”门里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县丞带着几名捕快走了出来。
狄公双眉一扬:“是我!”
县丞上下打量了狄公一番:“你是何人?”
狄公冷冷地道:“凡人。”
县丞道:“何处凡人,竟敢大闹县衙?”
狄公踏上一步:“路见不平,仗义执言!”
县丞一声冷笑:“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管不好是要惹祸上身的!”
狄公一声长笑,正言厉色道:“天下人管天下事。狄某如怕惹祸上身,今天就不会来了!”
县丞被噎得红头涨脸:“你!”
狄公冲身后一摆手,李元芳押着恶仆大步走来,停在县丞面前。县丞登时发出一声惊呼:“你、你……。”
恶仆低下了头。狄公道:“此贼横行街市,无故行凶,被我等擒获,县丞大人,今天你就给草民们一个公道吧!”
县丞咽了口唾沫,看了看恶仆,胆怯地道:“他、他是怎样的横行街市,无故行凶?”
狄公看了恶仆一眼道:“你自己说吧!”
恶仆看了看县丞,又看了看狄公,脸上露出了狞笑:“县丞大人,我们平南侯府的人做事一向规矩,怎么会无故行凶?”
狄公猛地回过头,两眼严厉地望着他;元芳的眼中射出怒火,他的身体一动,被狄公以眼色制止。县丞道:“哦,那此人为何如此说?”
恶仆大言不惭地道:“小的率人在街上行走,与这一干人相遇。他见我们不顺眼,便命手下上前寻衅,小的百般退让,可他们却下了毒手。您看,将小人打的两只手都折断了!”
县丞抬起头来,望向狄公:“怎么样,你听见了吗?”
狄公冷冷地道:“听见了。我还听见了你心中的胆怯与懦弱!听见了一个丧尽天良的官吏内心在颤抖!我来问你,此贼平素横行坊里,鱼肉百姓,难道你真的不知?平南侯府在这五平县中抢男霸女,无恶不作,难道你真的不晓?你身为县丞,食君之禄,遇此不平之事,竟然这般混淆是非,助纣为虐,心中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愧意!”
县丞低下头去,他看到来者不善,心里有些发虚。恶仆忽然一声大叫:“县丞大人,求您为小的做主!”说着,他向前一蹿脱离了李元芳的掌握,冲到县丞身旁喊道,“你还不命衙役将他们抓起来!快呀!”
县丞猛地抬起头,犹豫着。那恶仆急了,一声怪叫:“你他妈混蛋,还不下令!”
县丞一咬牙,大喝一声:“来呀,将这一干人等给我拿下!”衙役们高声答应着冲上来。
狄公一声怒喝:“谁敢造次!”
这一声怒吼神威凛凛,众衙役一惊,停住了脚步。狄公走到县丞面前,猛地抡起手臂,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县丞登时惊呆了,所有人都傻了。
狄公怒骂道:“你这畜生!身为县丞,食君禄,受官俸,堂堂朝廷七品,竟然丧尽天良,卑躬屈膝,以一县官力协助恶贼,为非作歹,残害治下百姓,真是猪狗不如!像这样的人岂能站于我天朝县衙之下,牧养我大周王民!”
林永忠怒喝道:“像这等龌龊小人,怎能委之以民,真是将我江州官吏的脸面丧失殆尽!”
县丞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水,委屈地说道:“难道我愿意受这样的侮辱?难道我愿意做缩头乌龟吗?!”他回过头来,望向恶仆,“他叫杜二,是平南侯府的管家,平日里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真可以说是恶贯满盈,罪该万死!”
那恶仆愣住了:“你、你、你敢骂我?”
县丞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望向狄公:“不错,这些我都知道。你们想让我怎么办?啊,要我把他抓起来?!好!”他一声大喝,“来人,将这无恶不作的侯府恶奴与我拿下!”
周围的衙役们身体动了动,可没有一个敢上前。那恶仆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县丞转过身对狄公道:“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五平县的衙役!”
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身旁的林永忠。林永忠倒抽了一口冷气。
县丞含泪道:“你们说得对,我懦弱,我无能,我胆怯。可,是我一个人这样吗?这就是黄文越治下的五平!这里早就不是朝廷归治,这里是平南侯府的天下!”
狄公长叹一声。县丞指着那恶仆道:“你们都看到了,今天我得罪了他,明天我那一家老小就会在这县城内消失。”说着,他轻轻揩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林永忠走到县丞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压死的公文,递到他的手里。县丞一愣,伸手接了过来。林永忠道:“打开看看。”
县丞撕开公封,展开一看,登时惊呆了:“您、您、您就是新任五平县令林永忠大人?”
此言一出,全场惊呆,恶仆呆若木鸡。林永忠点点头道:“我就是林永忠。”
县丞赶忙跪倒在地,叩头道:“卑职不知县令大人驾到,有失迎迓,望乞恕罪!”
林永忠伸手将他搀起:“如果明天你一家真的被杀,那么相信我,尸体中也一定会有我!”
县丞霍地抬起头来,眼中噙着泪水:“大人!”
林永忠点了点头:“起来,都起来。”众人站起身来。
林永忠的目光望向那恶仆。恶仆冷笑一声道:“林县令,我奉劝你一句,在五平县做官得罪了平南侯府,是长久不了的!”
狄公不屑地道:“哦,是吗?我今天倒要看看,这平南侯府是怎样的强凶霸道,以至于一个恶奴竟敢威胁朝廷的县令!”
恶仆狞笑道:“不信你们就试一试。你们今天抓了我,明天就得跪着把我送出衙门!”
狄公道:“好,那你就等着吧!”他对林永忠使了个眼色,林永忠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吴四的尸体前问县丞道:“这老汉是怎么死的?”
县丞长叹一声道:“今天晌午,平南侯府的家奴杜二率人闯进公堂,勒令县衙出差抓捕小蒲村的锦娘。卑职还未及问明缘由,这恶奴便看到了前来告状的吴四,他立时命恶仆们拳打脚踢,卑职苦劝之下,这干恶奴才悻悻而去。他们走后,衙役们上前查看,这老汉吴四已经七窍流血而亡。”
狄公的目光望向恶仆:“杜二,就是他?”
县丞点点头:“就是他!”
恶仆冷笑一声,扭过头去。狄公重重地哼了一声:“杀死这老汉的凶手原来是你!”
恶仆有恃无恐地道:“不错,是我!”李元芳眼冒火花,双手攥成拳头。
狄公道:“县丞大人,人既已死,为何不用棺椁盛殓,而要将尸体暴晒于天光之下,这是何道理?”
县丞惭愧地道:“这杜二临走时威胁说,如果明天午时交不出锦娘,就、就要拆毁县衙。是我无能,畏怕平南侯府的势力,因此命人将老汉的尸体放在衙外,引锦娘前来!”
林永忠轻轻叹了一口气;狄公的眼中冒着愤怒的火焰。猛地,一直沉默着的锦娘扑上前来,狠狠一口咬在杜二的脖子上,鲜血立时流下来,杜二一声惨叫。如燕赶忙上前将锦娘拉开。
杜二捂着脖子叫道:“你、你他妈这个臭娘们,早晚有一天让你死在我手里!”
“啪”!如燕狠狠一掌打在杜二的脸上,血登时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
杜二怒道:“你、你他……”
“啪”!又是一记耳光,杜二原地转了一圈倒在地上。他望着如燕,吓得心惊肉跳,向后抽了抽身子。如燕缓缓走到他身前,一伸手捏住他的脖颈,“咯”的一声,杜二的舌头吐了出来,双眼翻白。
狄公道:“如燕,放开他。”
如燕松开了手道:“叔父,这等恶贼还留他做甚?既然县里的衙役们不敢动手,就让小女送他回家吧。”
杜二一脸恐惧之色,但还要犟嘴:“你、你敢在衙门行凶!”
如燕笑了笑道:“连你这种鼠辈都可以在县衙里公然打死告状之人,那就说明这五平县是大周律法管不到的地方,因此,我杀了你也就是很平常的事了。你说呢?”
她的话阴森森的透着杀机,杜二不禁浑身一抖,不敢再犟嘴了。
狄公道:“如燕,照顾锦娘。”如燕站起来,将锦娘扶到了一旁。
林永忠回过身,望着衙役们,沉重地道:“听到了吗?我们堂堂五平县公门,竟让百姓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还有什么脸站在这块匾下!我们还有什么脸身穿这件官衣呀!”衙役们一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
林永忠长叹一声,痛心地道:“连平南侯府的一个小小家奴都敢公然闯入县衙公堂,打死告状之人,这里还是不是我大周朝廷归治?这五平县,还在王化之下吗?”
突然,县丞踏上一步高声喊道:“弟兄们,咱们不能再这样窝囊了!我们越害怕,他们就越猖狂!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大家都会身受其害!”
衙役们抬起头来,望着林永忠和县丞。林永忠高声道:“如果你们还是血性男儿,那就随我上前,将这杀人害命的歹徒拿下,送进大牢!”说着,他大步向杜二走去。
县丞一声高喊:“弟兄们,大家一齐上啊!”说着,他也向杜二奔去。
瞬间的寂静。猛地,衙役们一声呐喊冲上前去。杜二惊恐地向后退缩,衙役们在林永忠和县丞的带领下,将恶贼杜二抹肩头拢二臂拗在了地上。林永忠一声令下:“送进大牢!”
林永忠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狄公长长地吐了一口闷气。林永忠快步走到狄公身旁道:“老人家,谢谢你。”然后,他转向元芳和如燕,“多谢你们。”
狄公道:“林县令,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想,薛青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永忠点了点头:“我已经想到了。老人家请放心,我会率领合县衙役与他周旋。”
狄公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以为衙役们真的已经打消了恐惧吗?”林永忠一愣,抬起头来。狄公道,“只有杀掉了薛青麟的锐气,才会使大家真正地从恐惧当中解脱出来!”
林永忠道:“依您之见,怎样才能杀掉他的锐气?”
狄公笑了笑:“扬刀立威!”
林永忠愣住了:“扬刀立威?”
狄公徐徐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林县令,你立刻命衙役关闭县衙大门,任谁敲打都不许开启。”
林永忠不解地道:“可,这是何意呀?”
狄公微笑道:“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林永忠点点头,快步向后堂走去。狄公冲元芳招了招手,元芳赶忙凑过来,狄公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元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我马上就去!”
狄公道:“我们做好圈套,只待此贼上钩!”
平南侯薛青麟在堂上焦燥地徘徊着。一双脚慢慢走近,薛青麟腾地转过身来。身后站着一位美貌的女子,手里端着茶碗。薛青麟皱了皱眉道:“小云,你走路怎么像蛇一样,没有一点儿声音?”
小云哼了一声道:“走路声音大,你嫌烦;声音小,你又说像蛇。你干脆把我的腿锯掉算了!”说着,她重重地将茶碗往桌上一撂,转身向外走去。
薛青麟赶忙拉住她:“好了,好了。你别生气,我心里有点烦。”
小云哼了一声:“不就为了那个锦娘吗?跑就跑了吧,干吗非要去追,还值得生那么大的气!”
薛青麟尴尬地笑了笑道:“我、我这心里,只是有些放不下她。”
小云冷笑一声:“记得当时你和我也是这样说的吧。”
薛青麟轻轻干咳了一声:“小云,你这是何必,老夫老妻了。”
小云笑了笑:“你有多少个老妻呀?算上我十个。如果再加上锦娘,那就是十一个了。我真不明白,对女人,你什么时候有个够啊!”
薛青麟笑了,他搂住小云轻声道:“你知道,我对你是最好的,只要有你在,别的女人都无所谓!”
小云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头:“你呀,天上的麻雀都能让你骗下来。”
薛青麟笑道:“好了,你去吧。”
小云点了点头,快步向后堂走去。薛青麟望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伸手端起桌案上的茶碗,将茶水泼在地上。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恶奴撞进门来喊道:“侯爷!”
薛青麟急切地问:“怎么样?锦娘找到了?”
恶奴哭丧着脸道:“还锦娘呢,小的们差点儿连命都没了!”
薛青麟一惊:“什么?”
恶奴道:“哎呀,别提了,我们从县衙出来,杜管家带着我们几个满城寻找锦娘和那几个渔夫的踪影。中午时分,我们在城中柳荫街的一家饭店里找到了他们……”
薛青麟急道:“快点儿说,后来呢?”
恶奴道:“后来,双方动起手来。没想到他们那里边有两个硬点子,伸手就把杜管家的双手给打折了……”
薛青麟猛吃一惊:“什么?”
恶奴道:“是呀,小的们上前相救,想不到又出来个女的,身手更是了得,三下两下,便将小的们打得满地乱爬。”
薛青麟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一群废物!”
恶奴哭丧着脸道:“最后,他们把杜管家押去县衙,把小的们放了回来,还、还让我给您传话,说别犯到他手里,否则,否则……”
薛青麟一声怒吼:“否则什么?”
恶奴道:“否则,绝不会放过你!”
薛青麟脸色铁青,一字一顿地道:“锦娘呢,锦娘在哪里?”
恶奴颤抖着道:“没、没看见锦娘。小的想来,定是被他们藏了起来!”
猛地,薛青麟一声咆哮:“那几个人现在何处?”
恶奴挣扎着爬起身道:“在、在县衙!”
薛青麟大步走到墙边,伸手摘下墙上的单刀,咬牙切齿地道:“今天,侯爷要大开杀戒!”他转身对恶奴道,“带齐人手,去县衙!”
县衙二堂上,锦娘呆坐在榻上,脸上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呆愣愣地望着窗外。如燕端着茶碗走进来,看到锦娘的模样,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茶碗放在桌上,走到她身旁轻声道:“锦娘,想什么呢?”
锦娘笑了笑,没有回答,良久,一滴泪水缓缓滚落下来。如燕坐在她身旁,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轻声道:“知道吗,我也是没爹没娘,在遇到叔父之前,一直是孤苦伶仃。”
锦娘回过头来,“哇”的一声,一头扎进如燕的怀里,失声痛哭。如燕的眼圈也红了,她轻轻拍着锦娘的背问道:“你多大了?”
锦娘抽咽着道:“十九岁。”
如燕轻声道:“我叫如燕,今年二十五岁。锦娘,要是你不嫌弃,从今往后就把我当作你的姐姐吧。”
锦娘抬起一双泪眼,轻轻点了点头:“如燕姐。”
如燕笑了:“姐姐我别的不会,可要说能把人家越劝越难过,那是最拿手了。”
锦娘一愣,“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如燕道:“好了,好了,笑了就好,笑一笑,十年少。你这么个小美人儿,怎么能老哭丧着脸呀。”
锦娘不好意思地道:“姐姐,你说什么呀?”
如燕道:“还不好意思。你本来就是个美人儿,难怪平南侯看上了你。”
锦娘咬牙切齿地道:“我发誓,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薛青麟,为我爹报仇!”
如燕一把搂住了她:“好了,别发狠了。你以为杀人那么容易,是说杀就杀的?”
锦娘扭过头,目光望向了她:“如燕姐,你杀过人吗?”
如燕愣住了,半晌才苦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对杀人这么感兴趣?”
锦娘长叹一声道:“如燕姐,我真羡慕你,一身好武艺,谁都不怕,我要是有你这两下子,该有多好啊。”
如燕笑了笑:“那有什么好?一个姑娘家整天打呀杀的,连我自己都觉得烦。锦娘,你们到底怎么得罪了平南侯府,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锦娘叹了口气道:“小妹是平南侯府的侍婢,只因平南侯薛青麟见我长得有几分颜色,便硬要强霸为妾,小妹这才冒死逃出侯府。”
如燕点点头,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个畜生,早晚会遭报应的!”
锦娘咬牙切齿地道:“我一定要报仇!”
如燕拉起她的手拍了拍道:“好了,你一个弱女子怎么斗得过那些恶人。放心吧,既然我叔父管了这件事,他就一定会替你做主。”
锦娘望着如燕好奇地道:“如燕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如燕笑道:“问吧。”
锦娘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如燕愣了片刻,笑道:“我们,是、是闲人。”
锦娘失笑道:“闲人?”
如燕道:“不折不扣的闲人。”
锦娘摇摇头:“我能看得出,你们不是普通人。”
如燕笑了:“你这小丫头,真是个鬼精灵。好了,不要管我们是什么人,你只要知道姐姐会替你做主,这就足够了。”
锦娘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若有所思。
县衙的大门紧闭着。忽然街道尽头响起一阵马蹄声,薛青麟率领一干打手、家丁气势汹汹地冲到县衙大门前。他翻身下马,冲后面一挥手,两名恶奴奔到大门前,狠狠地拍打着门环高声喊道:“开门!开门!”
没有回答,衙门里也没有任何声响。恶奴回过头道:“侯爷,他们害怕了,把门都Сhā上了!”
薛青麟冷冷地哼了一声:“现在才知道害怕,太晚了!再叫!”
两名恶奴恶声恶气地高叫道:“他娘的,你们这帮缩头乌龟,快把这丧门给老子打开,否则,爷爷杀将进去,你们他妈一个都别想活!”
仍然没有声音。薛青麟一声大喝:“把门给我砸开!”
那恶奴一惊,轻声道:“侯爷,擅砸县衙大门,这、这可是造反之罪呀!咱们……”
薛青麟怒喝道:“怕什么!我倒想看看,谁敢定我造反之罪。将大门砸开!”
身后的打手、恶奴们一声大吼,蜂拥上前,连砸带踹,县衙大门“轰隆”一声被砸开了。“仓啷”!薛青麟拔出钢刀,在一众打手的簇拥下大步走进门,向着公堂而去。
堂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人坐在公案之后静静地看书,正是狄公。薛青麟皱了皱眉,冷冷地道:“你是何人,竟敢擅踞县公之位?”
狄公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冷冷地道:“你是何人,竟敢率领恶奴撞破县衙大门,私闯公堂?”
薛青麟一愣,骂道:“他奶奶的,这五平县中你还是第一个敢跟我这样讲话的人!老东西,你仗的是谁的势?”
狄公冷笑一声:“你一个小小的平南侯,秩不过四品,食邑仅止千户,竟敢如此为非作歹,你仗得又是谁的势!”
薛青麟气得脸色铁青,他紧了紧手中的钢刀,刚想说话,身后的恶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侯爷,这就是那个救走锦娘、打伤杜管家的渔夫。”
薛青麟双眉一扬:“哦?”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狄公道,“原来那个抢走锦娘的渔夫就是你!”
狄公冷笑一声道:“这个‘抢’字用得不太恰当,应该说你们才是‘抢’,而我们是‘救’。”
薛青麟一阵冷笑:“老东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你一个小小的渔夫,竟敢冒踞公堂,私扮县官,单凭这一点,本侯就要让你粉身碎骨!识相点赶快交出锦娘;牙迸半个不字,立刻就要你死在侯爷的刀下!”
狄公缓缓站起来走到薛青麟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道:“薛青麟,你一无实官之秩,二则未入朝堂,是谁赋与你的权力可以占据公堂发号施令?嗯?是谁赋与你的权力可以强占民女,鱼肉百姓?是谁赋与你的权力可以残杀我大周治下的百姓?难道就凭你二十年前构陷黄国公一家,就凭你踩踏着李氏宗族的鲜血坐上的这个龌龊的平南侯之位!”
薛青麟一声惊叫:“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狄公冷笑一声:“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公道自在人心,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劝你悬崖勒马,从善如流,否则,一旦天威将临,你悔之晚矣!”
薛青麟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他一声怒吼:“你这老贼,我宰了你!”说着,他举起掌中钢刀,向狄公头顶狠狠劈来。
“啪”!一件东西飞过来,正正地砸在他的手腕上,薛青麟只觉得一阵剧痛,掌中刀脱手飞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眼前人影一闪,“啪!啪!啪!啪!”四记耳光在他的脸上爆响,薛青麟只觉头昏眼花,身体重重地向后摔去;身后的恶奴们一阵惊叫,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薛青麟吃惊地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个人,冷冷地望着他,正是李元芳。薛青麟伸手摸了摸被打得红肿的脸颊,颤抖着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李元芳一字一顿地道:“打你的人!”
薛青麟咽了口唾沫,猛地向后跳开两步,对身后的恶奴们喊道:“给我上,宰了他们!”
恶奴、打手一声应喝冲上前来。就在此时,堂后传来一声暴喝,张环、李朗、齐虎、潘越、肖豹、沈韬六大军头,率一众便衣护卫飞奔上堂,顷刻之间,堂上人影晃动。这些护卫本都是千牛卫府常年跟随狄公的卫士,因狄公以闲官致仕这才身着便服,可以说都是身经百战,侯府恶奴岂是他们的对手。但只见卫士们如虎入羊群一般转眼间便将一众恶奴打得东倒西歪,哭爹喊娘。
薛青麟惊得脸如土色,失魂落魄地连连后退。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了不屑的微笑。薛青麟身旁的恶奴胆怯地道:“侯爷,撤吧,我看事情不妙啊!”
薛青麟咽了口唾沫道:“撤,撤!”
话音未落,公堂外一声呐喊,林永忠和县丞率一众衙役捕快飞奔上堂,拦住了薛青麟等人的去路。受尽屈辱的衙役们此时精神大振,高呼酣斗,刹那间,便将冲在前面的几个恶奴打翻在地,把企图逃走的薛青麟团团围住。
林永忠一声大喝:“你们这班造反作乱、私闯县衙的恶贼,立即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一众恶奴已被千牛卫和衙役们打得屁滚尿流,一听此言,立刻扔下手中的武器,纷纷跪倒在地。
狄公、李元芳、林永忠大步向薛青麟走来。此时的薛青麟早已失去了刚才的威风,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你、你们,你们竟敢围攻本侯,难道是、是要造反不成……”
林永忠踏上一步,一声断喝:“给我住口!你这为非作歹的奸侯,今日就是你的末日到了!”
薛青麟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谁?”
林永忠一声冷笑:“本县乃新任五平令林永忠!”
薛青麟猛吃一惊:“什么,你、你就是林永忠?!”
林永忠道:“不错,正是本县!薛青麟,你身为侯爵,朝廷勋略,本应以身作则,遵纪守法,造福乡梓。可谁想到,尔强凶霸道,祸乱一方,怂恿恶奴,杀人害命。这还不算,今日竟然私率家甲杀进县衙,公然作乱!而今被本县所围,竟还在此大言不惭,反诬本县造反,真真是罪大恶极,万死难恕!本县就要具折进京,参奏你造反作乱的大逆之罪!”
薛青麟冷汗顺着额角滚落下来。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狄公和林永忠的圈套。
林永忠望着他冷笑一声道:“来人,将这一干造反作乱的逆贼拿下!”
千牛卫和衙役捕快们暴雷也似的答应着,一拥而上,将跪在地上的恶奴们绳捆索绑。此时,薛青麟方才明白过来,再不服软自己便难逃此劫。他赶忙踏上一步:“林县令且慢!”
林永忠道:“哦,薛侯爷还有话说?”
薛青麟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软语相求道:“林县令,本侯一时不察,误听谗言造次行事,还望大人看在本乡本土的份上海量宽容,薛青麟在此给大人赔罪。”说着,他躬身一揖。
林永忠轻轻哼了一声,刚要说话,身旁的狄公冲他摆了摆手。林永忠一愣。
狄公说话了:“林县令,既然薛侯爷知错能改,认罪赔情,我看此次之事就到此为止吧。”林永忠愣住了,他不解地望着狄公。
薛青麟赶忙道:“是啊,是啊,林大人,今后,青麟定当约束下人遵纪守法,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发生。望大人宽宥则个。”
林永忠深吸了一口气,身旁的狄公又冲他使了个眼色。林永忠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本县也不便再说什么。然而,有两件事本县要即行处置,要侯爷知悉。”
薛青麟道:“大人请讲。”
林永忠道:“第一,乃是锦娘之事,请侯爷立刻写下赦书,还锦娘自由之身,今后绝不能再欺凌侮辱,挟恨报复。”
薛青麟一惊,抬起头来,犹豫着:“这……”
林永忠把脸一沉:“这有什么困难吗?”
薛青麟一咬牙:“也罢,就依林县令。”
林永忠道:“第二,侯府管家杜二,罪大恶极,不仅当街殴打本县,更有甚者,竟率家奴擅闯公堂,威胁县丞;而后,竟然丧心病狂,指使恶奴打死告状之人吴四,而今,已被押入牢中!为平民愤,本县要将此贼当堂判死!”
薛青麟紧咬牙关,挤出一丝笑容:“应该,应该!”
林永忠一声大喝:“将杜二押上堂来!”
堂后脚步声响,几名衙役押着杜二大步上堂。这杜二兀自不知死到临头,见到薛青麟喜上眉梢,高喊道:“侯爷,这群王八蛋将小的私自关押,求侯爷做主!”
薛青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去。杜二登时愣住了:“侯爷……”
林永忠大步走到他的面前,冷冷地道:“记得刚才你还说起,今天将你抓进来,明天跪着把你送出去,是吗?”
杜二已看出大事不妙,转向薛青麟,结结巴巴地道:“侯爷,救、救我……”
薛青麟腾地转过头来一声大喝:“你这恶奴,打着本侯的旗号,在县中为非作歹,杀人害命,真是罪不容诛!请县令大人不必迟疑,立刻将此贼正法!”
杜二登时吓得魂不附体:“什、什么,侯爷,侯爷,我对您忠心耿耿啊,侯爷!”
林永忠一摆手,厉声喝道:“拖出去斩了!”
衙役们高声答应,将杜二拖出堂去,杜二歇斯底里骂不绝口:“薛青麟,你他妈不是人,老子为你做尽了缺德事,现在你竟然见死不救,你、你他妈不得好死!
薛青麟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林永忠一声大喝:“斩!”堂外,衙役们飞起一脚将杜二踢倒在地,手起刀落,杜二人头落地。
堂内一片寂静。所有恶奴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这一幕,有的不禁颤抖起来。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林永忠对县丞道:“明日将此贼首级悬于城门,张贴告示,以泄民忿民愤!”
县丞高声答道:“是!”林永忠看了薛青麟一眼道:“将这一干家奴放开!”衙役们将家奴们的绑绳松开。
林永忠道:“薛侯爷,今日若不是看在这位狄先生的面上,本县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薛青麟连说了几个“是”。林永忠道:“自即日起,五平县复归朝廷治下,再不是你平南侯府的天下!今后,请你约束家人,小心行事!”
薛青麟连忙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请林县令放心。”
林永忠点了点头:“你们走吧。”薛青麟冲恶奴们挥了挥手,一行人灰头土脸地跑出县衙。
县丞和衙役们互望着,不知是谁首先发出了一声欢呼,霎时间,欢呼声响彻县衙之内。狄公、李元芳、林永忠相视而笑。
县衙大门外,薛青麟回过头,恶狠狠地望着里面,咬牙切齿地道:“等着吧,咱们没完!”
一个恶奴低声道:“侯爷,这林县令可真够狠的,您算是遇着对手了。”
薛青麟回过身,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废物,不说话你会死呀!走!”他翻身上马,一众家奴垂头丧气地尾随而去。
公堂内,林永忠率县丞及一众衙捕齐齐跪倒,高声道:“五平县令林永忠率合衙属役,叩谢狄先生鼎力相助之德!”众人齐声喊道:“谢狄先生!”
狄公赶忙将林永忠搀起来笑道:“好了,好了,起来,都起来!”众人站起身来。
狄公拍了拍林永忠的肩膀,微笑道:“林县令不畏弓虽暴,为五平百姓挺身而出,这也令老朽万分钦敬!”
林永忠道:“永忠惭愧,若不是老先生运筹帷幄,方才的情形殊难预料。”
狄公笑了:“走,我们到后面去看看锦娘。”林永忠点了点头,几人向后堂走去。
林永忠道:“老人家,我终于明白了,您为什么要让我关闭县衙的大门。”
狄公点了点头笑道:“薛青麟私率家甲,攻破县衙,这就是造反。不论说到哪里,他都难逃干系。”
林永忠微笑道:“从在饭店中惩戒恶奴杜二之时起,您就已经想好了后面发生的一切。我说得不错吧?”
狄公点点头:“正是。薛青麟本就是称霸一方的诸侯,前任五平县令黄文越更是对其俯首贴耳,卑躬屈膝,这就致使他更加的不可一世,十分嚣张。我故意纵放他手下的恶奴回去报信。而他呢,本就没有将县衙放在眼中,当然更不会将我们这几个渔夫放在心上。因此,我料定,他得知此事,定然难抑心头怒火,必会率打手前来要人;而且,以他乖张的性格来说,肯定会不计后果将衙门砸开。果然一切均如所料。”
林永忠钦佩地道:“这才有了后面的扬刀立威。”
狄公道:“是呀,对付薛青麟这种人,不单单要有胆量,还要有谋略,否则,非但无法杀掉他的嚣张气焰,反会陷自己于被动之中。”
林永忠由衷地道:“老人家,永忠对您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我真难以想象,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狄公笑了笑道:“等时候到了,你就会明白的。”
林永忠点了点头,迟疑片刻道:“老人家,有件事永忠十分不解,想在老人家面前请教。”
狄公微笑道:“你是想问,既然抓住了薛青麟的把柄,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将其参倒,反而要放他一马,是吗?”
林永忠点点头:“正是。”
狄公笑了笑,目光望向李元芳:“元芳啊,你说呢?”
李元芳道:“仅凭今日之事,想要参倒薛青麟是不可能的。”
林永忠愣住了:“却是为何?”
李元芳道:“林大人,你是正七品县令,要参奏一个四品侯,奏折首先要到达州刺史手中,而后再层层上递至中书门下,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而薛青麟就不同了,他的奏折可直达天听,以此贼的为人定会先下手为强,将此事抢先奏报,而且,我敢肯定是轻描淡写,承认个错误。于是,在你的奏折尚未到阁部之前,皇帝的圣谕便已经传至五平,内容不过是劝诫一番,要其下不为例等等一番官样文章。阁部接到你的奏折时,皇帝已将此事处置完毕,阁臣便不会再将此事奏达天子,于是奏折留中,此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林永忠仔细地思忖着李元芳的话,茅塞顿开,点头道:“我说在此之前,遇到类似之事,结果总是不了了之,原来是这样!”
李元芳道:“所以,每年天子才要亲点几位阁部重臣任黜置使下至各道州县,查察吏治。”
林永忠看着元芳,有些奇怪地道:“元芳兄,这些事情,你是怎么会知道的?”
李元芳笑了笑:“不过是听说而已。”
林永忠点了点头。狄公道:“林县令,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阻止你的原因。薛青麟在朝中的根子很深,尤其是与梁王武三思的关系非同寻常,想扳倒他,现在还不是时机。”
林永忠点点头。狄公道:“如今,我们的目的是杀掉薛青麟的锐气,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可以说大功告成,至于其他的只能徐图后进。”
林永忠恨恨地道:“只是太便宜这恶贼了!”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一眼,露出了笑容,他拍了拍林永忠的肩膀:“放心吧,皇帝会知道的。”
林永忠一愣:“哦?您的意思是……”
狄公笑了笑:“不可说,不可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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