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府后院内,更深夜静,一条人影飞也似地向锦娘住的厢房奔去。锦娘躺在榻上,已经睡熟。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将人影投在她的身上。锦娘猛地睁开眼睛,寒光一闪,短刀已顶在了她的咽喉,锦娘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云站在榻前,冷冷地望着锦娘。锦娘一声低呼:“是你!”
小云道:“听好,我没有时间和你多说,信在哪儿?”
锦娘道:“什么信?”
小云手中的刀一紧,鲜血登时从锦娘的脖颈上流下来:“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探听你们的秘密。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们要那封信不过是想报仇。现在薛青麟已死,信对你们来说还有用吗?”
锦娘望着她道:“你不也是一样吗?”
小云摇了摇头:“那封信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因此,锦娘,我奉劝你一句,不要逼我!你知道吗,一旦我们的人认起真来,你们会死得很惨,薛青麟就是很好的榜样。说吧,信在哪儿?”
锦娘摇摇头:“信不在我身上。”
小云双眉一扬:“哦?”
锦娘道:“当时杜二将我抓回侯府,我将信交给了我爹吴四。”
小云一愣:“吴四?他现在何处?”
锦娘叹了口气:“他已经死了,尸体在县衙停尸房里。”
小云缓缓收起短刀:“如果你敢骗我,我饶不了你!”
夜色深沉,县衙前一片寂静。忽然一声呼哨,数十名黑衣人飞奔而至,为首的正是小云。她打了个手势,众人纵身而起,跃进县衙之内。
与此同时,狄公正在狄府正堂上焦急地徘徊着。李元芳冲进来:“大人,他们行动了!”狄公脸上露出了微笑。不一刻,一辆马车轰鸣着穿过县城街道冲入黑沉沉的夜色之中……
县衙小院内,黑衣人们怀抱钢刀,警惕地守卫着。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车轮碾地之声,紧接着脚步声响起,青袍人飞奔进院,快步向正房走去。
正房中央躺着吴四的尸身,小云和几个黑衣人不停地翻找着。青袍人快步走进来:“小云,怎么样,找到了吗?”
小云摇摇头:“搜了几遍,身上什么也没有。看来,我们让锦娘给骗了!”
青袍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静静地思索着,忽然说道:“不对呀,这个锦娘为什么要欺骗我们?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这封信了。而且,在我们血洗侯府之后,这些人应该已经很清楚我们的能力。她为什么要为了这样一件已经没有用的东西,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呢?”
小云道:“我也觉得非常奇怪。”青袍人静静地思索着。
小院门前,一名黑衣人站在马车旁,警惕地四下望着。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双手,将他的脖子轻轻一挫,“咯”的一声轻响,黑衣人倒在了地上。张环从黑暗中跳出来,朝远处一挥手。霎时间,数百名钦差卫队,一行行一列列,无声地掩了过来,转眼间便将小院团团围住。
忽然,正房里的青袍人抬起头来,眼流恐惧之色,一声惊叫:“不好,上当了!”
小云一惊:“什么?”
青袍人惊慌道:“小云,立刻传令属下人众马上撤出小院!”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号角声,紧接着喊杀声震天。屋内的人大惊,望向门外。一名黑衣人破门而入,惊恐万状地喊道:“统领,不好了,我们被钦差卫队团团包围了!”青袍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完了!”
院外,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千牛卫弓箭手箭搭弦上,对准小院之中。狄公、李元芳静静地站在门前。
院门打开了,十几名黑衣人快步走出来,将手中的钢刀扔在地上,而后转过身去。李元芳一挥手,沈韬、肖豹率卫士们一拥而上,将黑衣人拿下。狄公与元芳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二人迈步向院中走去。
房里的青袍人已镇静下来,他静静地站着,木然不动。小云在一旁紧张地谛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外传来千牛卫列队的口令。
门“吱呀”一声打开,狄公和李元芳慢慢地走进来。青袍人长叹一声,摘下了蒙面黑布,竟是温开!
狄公摇了摇头,痛心地道:“五年前的曾泰,今日的温开,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温开低下了头。狄公摆了摆手,外面的张环、李朗关闭了房门。狄公走到温开身前道:“你们是内卫吧?”
温开点头:“是的。卑职身领内卫府阁领之职。”
狄公道:“从你们血洗平南侯府、奇袭碎石滩之时,我就已经知道,你们绝不是什么黄国公的后人,而是内卫。”温开抬起头。
狄公:“你们的突袭能力,所用的双钩轻羽箭,都令我感到触目惊心。联想起皇帝的行为,我终于明白了,她之所以对平南侯薛青麟如此谨慎小心,是因为有一封密信还在薛青麟的手中。而且,皇上早在两年以前便已派遣内卫潜入五平。”
温开点点头:“阁老所言极是。”
狄公问道:“这封信到底牵涉了什么机密,竟令皇帝如此大动干戈?”
温开道:“这一点卑职也并不清楚。两年前,‘蛇灵’案破后,卑职叙功右迁江州刺史,到京中吏部申命,皇帝特召卑职进宫……”
观风殿上,温开抬起头来:“臣江州刺史温开,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抬起头来,目光望着下跪的温开道:“爱卿平身。”
温开再叩首起身。武则天微笑道:“此次,‘蛇灵’一案,你协助狄公击破逆党,功在朝廷,朕心甚慰。”
温开道:“全赖天子威灵,狄公指挥有方,臣不过是随马坠镫,略尽职责而已。”
武则天点点头:“朕记得你是证圣二年加入内卫的吧?”
温开答道:“是。”
武则天问道:“你知道,此次朕为何把你放到江州吗?”
温开一愣,摇摇头:“臣不知。”
武则天道:“江州治下的五平县,有一个平南侯薛青麟,强凶霸道,为害百姓,朕早有意除之。然,朕却有一桩心事未了,那就是十年前黄国公谋逆案时,朕曾经与薛青麟有几封书信往来。案子结束后,朕严令其将书信销毁,然而,此贼竟心怀不轨,暗中留下一封,企图以此要挟于朕。”
温开不禁吃了一惊。武则天道:“朕将你派到江州,就是为了暗中将密信找到,带出侯府,交还于朕。至于如何处置薛青麟,我会派朝中大员前往。”
温开躬身道:“是。”
武则天道:“你的一切需求,朕一概照准,明日到内卫府领旨便了。”
温开答道:“臣遵旨。”
武则天道:“记住,事关绝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悉!”
温开道:“微臣不敢!”
温开道:“就这样,卑职离京到江州赴任,不想甫一到任就知悉,您竟然也在江州。”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皇帝早已策划周详的:先将你我派至江州,待你盗出密信后,再就地重新起用我和元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薛青麟除掉!”
温开道:“皇帝正是这个意思。朝中大臣中以梁王为首,都是薛青麟的莫逆,此事一旦为这些人所知,势必要遇到阻力,因此,皇上才定下了此策。”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李元芳不解地道:“想除掉平南侯,就让我们直接动手不就行了吗?为什么偷偷摸摸地派内卫前来,行此盗窃之事?”
温开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狄公长叹一声道:“皇帝是害怕,如果派我们贸然整治薛青麟,那恶贼狗急跳墙,将信中的秘密公之于众,到那时,圣上威严扫地,不但难对朝中大臣,更难对天下百姓。”
温开点点头:“阁老说得对极了,这正是陛下的心思。”
狄公道:“这密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竟令圣上如此忧惧?”
温开道:“卑职也觉得纳闷,可事关天机,又不敢多问。有时,卑职甚至怀疑这密信是不是存在。”
狄公抬起头来,沉吟良久道:“密信是一定有的,而且我敢肯定,现在尚未离开五平。”
温开一惊:“哦?”
狄公点点头。温开道:“阁老,您了解皇帝的脾气,这两年多来,她屡屡查问此事。可您知道,在偌大的侯府之中要想找到一封十年前的密信,谈何容易?那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狄公点点头。温开道:“小云自两年前潜入侯府,几乎查遍了府中的每一个房间,最后终于找到了那间暗室。卑职兴奋之余不顾后果,给皇帝上了一份奏折,声言此事数日之内便可解决,谁想到却落入他人彀中!”
狄公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说皇帝为何不等你们内卫盗出书信,便急于复我官职,查办薛青麟?原来是接到了你的密折!”
温开道:“正是。本来此事进行得非常顺利,小云盗出书信,大人便可以大刀阔斧地除掉薛青麟这个为害一方的恶贼。可谁知半道上杀出个锦娘,将书信盗走!如今势成骑虎,密信不知所终,卑职恐怕是难以向圣上复命了。”
狄公道:“看来,你如此处事也是情非得已,倒是本阁错怪你了。”
温开赶忙躬身道:“卑职不敢。”
狄公长长地吐了口气:“这封密信必须找到,否则,你我都难逃干系!”
温开点点头:“是呀,卑职也是这样想。”
狄公沉吟片刻,说道:“有几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温开道:“阁老请讲。”
狄公道:“据侯府的师爷张义说,薛青麟抓住小云之后,本想以此为饵,诱你们上钩,却反被你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们是怎样得知小云被擒之事的?”
温开看了小云一眼道:“阁老,这就是小云。”
狄公的目光望向了她。小云躬身道:“阁老。”
狄公点了点头。温开道:“此事确实是奇事一件。前天,我接到了小云留在兰心亭内的字条,上面说,她已落入薛青麟的手中,此贼正欲以她为引在兰心亭埋伏将我等全歼。卑职接到此信后,大为吃惊,这才做出了奇袭碎石滩、扫荡侯府的决定。”狄公点点头。
小云道:“可是阁老,那张字条并不是卑职留下的。”
狄公一惊:“哦?”李元芳诧异地道:“那,还会有谁?”
小云道:“不知道。当我看到统领手中的字条时,也着实大吃了一惊。”
狄公问道:“薛青麟是不是你们杀死的?”
温开道:“回阁老,在没有得到密信之前,卑职怎么能将他杀死?他活着至少还有人知道密信的下落;他死了,线索断绝,就全凭我们自己猜测。还是小云久在侯府,对里面的事情非常了解,这才想到了锦娘。”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李元芳钦佩地道:“大人,那天您在勘察侯府现场时就曾说过,定有两路人马先后涉及此案。现在看起来真的是这样。”
温开道:“李将军说得再对也没有了。那天在现场,您一说出这句话,卑职就打从心眼里佩服,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您可能想象不到,看到薛青麟被杀,卑职的心里是又急又气,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呀!”
狄公没有说话,缓缓踱了起来;忽然,他停住脚步转身道:“今日之事,大家要严守秘密。温开,你马上下令属下内卫停止一切行动!”温开道:“是。”
狄公的目光望着他:“你私率内卫扫荡侯府,已为律法不容!然本阁念及此事一来乃皇帝授意;二来你良知未泯,不曾滥杀无辜,今日便网开一面,不予查究。今后尔要将功折罪,再不可行此暗昧之事!”
温开惶恐地躬身道:“阁老教训的是,温开糊涂。”
狄公深吸了一口气道:“看来,真正操纵此案的竟然是以锦娘为代表的那股势力!”
李元芳轻声道:“大人,您说什么?”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忽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轻声道:“难道是他!”
狄府偏房,张义静静地躺在榻上;月光洒落进来,他大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忽然房外人影一闪,张义一惊欠起身来,低声问道:“谁?”
没有回答。张义踌躇了片刻,站起身,向房门走去。“刷”!一张纸条塞了进来,门外的人影一闪消失了。张义将纸条从门缝中拿下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到后院见面。锦娘。”
寂静的后花园里,一条黑影蹑足潜踪走了进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正是张义。花园后角的一片竹林里传来一声鸭叫,张义寻声走到竹林旁,轻声叫道:“锦娘,锦娘。”
竹林中传出一个低低的女声:“是张义叔吗?”
张义四下看了看,轻声道:“是我。”
竹林里发出“沙沙”的响声,狄公、李元芳、如燕大步走了出来。张义登时惊呆了,他张口结舌,望着眼前的三个人:“你、你们……”
狄公发出一阵冷笑:“真想不到,那个救锦娘逃出平南侯府,在兰心亭替换薛青麟留书,引来小云同党的人,竟然是你!”
张义连退两步,轻轻咽了口唾沫。狄公道:“怎么,不想说说吗?”
张义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份的?”
狄公道:“起初我并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锦娘一个弱小的女子,无人帮助怎能只身逃出薛青麟的魔掌?但侯府被血洗,用元芳的话说,要想查出这个帮助锦娘的人,实在是太难了。然而,今天晚上我与小云等人的一番谈话,却让我想到了你。”
张义愣住了:“什么谈话?”
狄公道:“小云对我说,薛青麟本来要以她为饵,诱其同党前来,而后将他们一网打尽,是吗?”
张义点头:“不错。此事,我曾经对您提起过。”
狄公道:“是的。但是,小云的同党接到的纸条上却将薛青麟的部署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云的手下,于是才有了第二天夜里奇袭兰心亭和血洗平南侯府那一幕。试问,是谁有这样的能力,可以知道薛青麟的整个计划呢?”
张义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只有我。”
狄公道:“想到这一点之后,我马上提审了如燕抓到的那两个监视锦娘的侯府家奴……”
夜,狄府正堂。李元芳押着那两个家奴走进来,一声大喝:“跪下!”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狄公道:“听好了,我只问一遍,只要有一字不实,立即推出斩首!”
二人道:“是,是。”
狄公问:“是谁派你们到这里来监视锦娘的?”
一个家奴道:“是,是师爷张义。”
狄公点头:“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家奴“吭哧”了两声,目光望向身边一人。狄公双眉一立:“怎么,不想说实话?元芳,拉出去砍了!”李元芳高声答应。
那家奴吓得一阵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说我全说!我们俩是师爷张义的心腹。他派我们到狄府外,说是监视锦娘,其实,是来保护她的。师爷对我们说,只要锦娘出府,就立刻跟上,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狄公道:“听了两名家奴的话,我将前面的事情连贯起来想了一遍,于是,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锦娘在平南侯府中的保护者,就是你这位薛青麟最信任的贴身师爷张义!”
张义长叹一声道:“是的。您刚才说得一点不错,是我将锦娘救出侯府;也同样是我到兰心亭中换出了薛青麟那张字条,引小云的同党前来攻击。”
狄公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义道:“当然是为了杀死薛青麟!”
狄公双眉一扬:“哦?薛青麟是你杀死的?”
张义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在碎石滩上假装身受重伤,随薛青麟返回侯府。我在东跨院儿和后堂门前连杀了两名家奴,而后再一次潜入正堂……”
薛青麟狂吼着向正堂冲来,张义一转身躲进屏风后。薛青麟发疯般地冲进来,掌中的钢刀在一名重伤的家奴身上狂劈乱砍,霎时间鲜血四溅,家奴的尸体“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薛青麟对着空中狂叫着:“出来,出来!我薛青麟是侯爷,谁也不怕,谁也不怕!我是侯爷,皇帝亲封的侯爷……”他一边喊叫,一边毫无目的地狂抡钢刀。最后,他筋疲力尽地踉跄了几步,“扑通”坐倒在地,嘴里喃喃地道:“我、我、我薛青麟是侯、侯爷……”
一双脚缓缓走到他的面前,薛青麟抬起头来,张义手持钢刀正冷冷地望着他。薛青麟发出一声惊叫:“是你!”
张义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狄公问道:“你命锦娘盗书,是为了什么?”
张义道:“当然是为了报仇!本来我想将书信盗出,暗地送往京城,只要皇帝看到这封书信,那薛青麟定然是抄家灭门。可没想到事情发生了变化,小云的介入,使我复仇的计划变得简单起来;他们替我清除了侯府中所有的恶奴,这才使我有机会最后手刃薛青麟。”
狄公问:“那封密信现在何处?”
张义道:“不知道。”
狄公厉声道:“我劝你实话实说!”
张义道:“真的不知,应该是在锦娘手中。”
狄公的目光望着他,良久才道:“你是黄国公的后人?”
张义苦笑道:“事已至此,大人就不必多问了。张义只求速死!”
狄公望着他,半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轻声道:“仇恨。”
他的目光望向身旁的元芳,点了点头。李元芳双掌连击,张环、李朗率千牛卫从黑暗中快步走来。狄公道:“暂押偏房之中。命卫士们好好对待,不可虐待刁难。”
张环道:“请大人放心。”
狄公点了点头,摆摆手。张环率卫士将张义押了下去。狄公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浮现起一丝疑云。身旁的李元芳对如燕道:“真想不到,锦娘的幕后主使之人竟然会是他!”
如燕长叹一声,没有说话。狄公看了二人一眼,陷入了沉思。
如燕快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猛地,她停住脚步,飞快地转过身,灯光将一条悬空的人影投在锦娘房间的窗上。如燕一声惊叫,纵身来到房门前,飞起一脚将门踹开。锦娘的身体悬挂在房梁上,双脚乱蹬。
如燕腾身而起,短刀出鞘,“嚓”的一声将上吊的白绫割断,锦娘的身体跌落在地。如燕一把抱起她连声喊道:“锦娘,锦娘!你醒醒,醒醒啊!”
狄公、李元芳闻声冲进门来,登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如燕使劲摇晃着锦娘的身体,大声叫喊着;可锦娘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扶她坐直!”李元芳说道。
如燕赶忙将锦娘的身体扶直。李元芳来到她的背后,双掌一立,重重一击。“啊!”的一声,锦娘大喊出来。如燕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喜极而泣:“醒了,醒了!元芳,她醒了!”
李元芳点了点头道:“赶快将她抱到榻上。”
如燕赶忙抱起锦娘放到榻上。锦娘双目紧闭,不停地咳嗽。如燕抽咽道:“傻丫头,你、你这是何苦啊!”
狄公看了一眼元芳,长长地叹了口气。锦娘缓缓睁开眼睛,目中一片茫然。如燕轻声道:“锦娘。”锦娘回头看了她一眼,大叫:“啊,你、你是鬼,是鬼!”身子不住地往后退缩。
狄公走过来,微笑道:“锦娘,把手腕给我好吗?”
锦娘呆呆地望着他,良久,将手伸了过来。狄公的手指搭上锦娘的腕脉,他长叹一声:“三脉散乱,这是失心疯的症状。”
如燕惊呆了:“什么,她、她疯了?”
狄公点头:“至少目前看来,是的。”
如燕一把抓住狄公:“叔父,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她、她还小啊!”说着,泪水滚滚而下。
狄公心头酸楚,勉强点了点头:“好,我、我想想办法。”说着,他转身走出门去。
狄公心事重重的在前院的小径上踱着,李元芳走过来,轻声道:“大人,冯万春醒了。”狄公转过身:“哦?走,去看看!”
冯万春静静地坐在榻上,双眼望着房顶发呆,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门声一响,狄公、元芳走进来。冯万春赶忙挣扎着爬起身。狄公道:“好了,你的伤还未痊愈,躺下吧。”
李元芳道:“这位就是狄仁杰,狄大人。”
冯万春道:“久闻狄公大名,卑职今日有幸得见……”
狄公笑道:“好了,就不要来这套官样文章了!”
冯万春的嗓子一哽,轻声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狄公道:“还是谢谢李将军吧。若不是他,你就死在薛青麟的锥下了!”
冯万春转向元芳:“多谢李将军。”
李元芳道:“救人之危,是我应该做的,冯大人不必客气。”
冯万春叹了口气,凄然一笑:“我的好五弟呀……”
狄公和李元芳对视了一眼,徐徐走到榻前坐下:“今天本阁前来探望,是想听你讲一个十年前的故事。”
冯万春苦笑着点了点头,长长地“唉”了一声:“该偿的就偿,该报的就报,该还的早晚要还!从前卑职并不懂这个道理,行奸使恶,还要用尽心机藏头隐尾,这才致有今日之灾。此次事后,卑职已经大彻大悟,您放心,我绝不会再有丝毫的隐瞒。”
狄公点了点头:“好。但愿你所说的,就是本阁想知道的事情。”
冯万春道:“恐怕我说出第一句话,您就会彻底惊呆的。你看到的薛青麟并不是真正的薛青麟,他的真名叫赵富才!”
狄公登时惊呆了,脱口道:“什么?”李元芳也傻了。
冯万春道:“十年前,浔阳江畔有五个水匪,结为异姓兄弟,这五人平日专靠截夺来往客船上的财物为生;劫财之后,杀人沉船,可以说是心狠手辣。这五个人便是我冯万春、吴顺、葛斌、赵富才、黄文越。赵富才就是现在的这个薛青麟。”
狄公倒吸了一口冷气。冯万春长叹一声道:“十年前的一天下午,我和老五赵富才巡哨,发现远远的来了两只大乌篷船,尤其是后面那只,吃水很深,好像有很多财物;船头上站着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夫妇。船驶进芦苇荡后,我俩突然自水中跃出,寒光连闪,将船头的一男一女斩落下水;随后冲进船舱,举刀将两条船上的大人小孩总共三十余口全部杀死。”
狄公的眼中冒着愤怒的火焰,他重重哼了一声。冯万春道:“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情景真是惨不忍睹。我们将船拖到荡子里,检查了抢得的财物。老五赵富才在船上发现了一个包裹……”
赵富才将手里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些金银之器。赵富才咧着嘴笑了:“大哥,您来看!”
冯万春跑过来一看,登时眉开眼笑。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绣着两条龙的黄色封套上,便拿起封套仔细端详:“这是什么东西?”
赵富才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道:“谁知道,扔了吧!”
冯万春一把拦住:“哎,别介,哪天拿到街上,找代写书信的先生看看!”
冯万春摇头叹息:“就是这个黄色封套,改变了我们后半生的命运!”
狄公有些明白了:“你是说那黄色封套上绣有两条赭色飞龙?”
冯万春道:“正是!几天以后,我们拿着从包袱里发现的身份文牒,和这个黄色封套来到街上,找了一个代写书信的先生……”
那先生正是张贤拱。他从赵富才手里接过身份文牒看了看道:“这是一份通关文牒,上面的名字叫薛青麟。”
赵富才将黄封套递过去:“您再给看看这个。”
张贤拱接过封套,定睛一看,登时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了看面前的四人道:“这东西,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赵富才道:“让你看就看,管哪儿来的干吗?”
张贤拱打开封套拿出信看了一遍,立时脸色大变,他低声道:“几位,请你们随我到家来。”
冯万春继续道:“我们到了张贤拱家中,他这才对我们说起那信的内容。”
狄公急切地问道:“信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冯万春道:“这信是皇帝写给死去的薛青麟的,要他在江州罗织材料,构陷黄国公李霭,事成之后定有封赏。”
狄公不由得一声惊呼:“什么,构陷黄国公是皇帝授意的?”
冯万春点头。狄公的身体微微颤抖;李元芳惊得目瞪口呆。
冯万春道:“当时我们几个目不识丁,也不知道黄国公李霭是何许人,因此就没当回事。可张贤拱却说,这是一宗大富贵……”
冯万春等人听后面面相觑。赵富才问道:“我说张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大富贵?”
张贤拱微微一笑道:“看这份书信的意思,皇帝并没有见过这个薛青麟,只知道他是太宗旧将薛万彻的孙子。因此我们不妨谋划谋划,花些银两到江州城中去打听打听黄国公的事情,写上一份告密信,只要说他和越王勾结这就够了。而后,你们几位之中选出一人,扮作这个薛青麟,赶到洛阳,将信投入铜匦。一旦黄国公被灭,咱们的富贵荣华,岂是旁人可比!”
赵富才小声问道:“这、这能成吗?万一被人发现……”
张贤拱道:“老弟,你没听出来吗,皇帝并不需要真凭实据,只要告密信到了她老人家手中,黄国公就完了。到时候抄家灭门,认识薛青麟的人就都被杀掉了,谁还知道你是真是假呀?”
赵富才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了看冯万春道:“大哥,我看这主意能行。”
冯万春看了看另外几个人,大家点点头。
冯万春道:“就这样,我们六人带着告状信来到了京城,投入铜匦之中。果然,几天以后的一个夜里,我们居住的客栈中来了一个人……”
赵富才、冯万春等六人正在屋中说着什么,外面有人敲门,赵富才站起来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人。赵富才问道:“你找谁?”
那人道:“哪位是薛青麟?”
赵富才赶忙道:“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