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湛清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袍,不想看着她紧紧跟随着那个早已远去的身影的模样,那是失魂落魄的陌生。
不该的,她不该如此的.....
“不值得——”他低低吐出三个字,她的身边,该有的男人,不是撒手而去的冷漠,既然那个人离开了,就不该再留恋不舍。
只是话音未落,衣袍滑落开来,他的手边,没有抓住那一抹红色。她急急追出去,红色衣角翻飞在君湛清的眼角,最终随风而逝。
他的心,仿佛被扎痛了,那种莫名伤感,又莫名的伤痛,令回忆在心底深处叫嚣,那没来由的嫉妒,泛滥成灾。
君默然的脚步,并未停留,若她便是自己的最大劫数,他如今输得一败涂地,无话可说。
即使,依稀听见她奔走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的打算。
死缠烂打,已经是他作为天子无法跨过的最大底限,挽留她的心,是他想做的事。但事实太过残忍不堪,一旦失去所有尊严,他害怕无法回到最初的自己。
“我知道,如今的我,很难让你信任。”明月希望着不远处的俊挺身影,在他的身上看到太多的寂寥,眼底不觉迎来一片惊痛。她的双脚血流如注,却麻木不知,微风吹起她的垂腰长发,肆意飞舞,仿佛是黑夜才出没的游魂。眼眸一暗再暗,她低低开了口。“拿到遗诏的时候,我就可以掀起风浪,你该明白的。”
清风将她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送入他的耳边,他听得字字清晰,只是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救出失去记忆的君湛清,也是为你永远囚禁他的身心,因为熟识的关系,的确是有了私心。“凉意从她的脚底,攀援而上,那一袭血色衣袍,翻卷成无限的幽暗光华。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凝视着他的眼神,渐渐温柔。“他已经忘却所有的是是非非,在明月宫过着平静无忧的生活,算是我的自私。”
她微微停顿,在她刺痛的双眼之内,即使等待许久,也看不到他的转身,她抿唇一笑,笑意变得苍渺。“就这样度过他的一生,永远都不能成为你的阻碍,这是我想做的。”
那是,为了他。
君默然微怔了怔,无数的声音,或笑或忐忑或惶然或哽咽,在说着话,说着他不曾听过的话,它们全被藏在她心里
,那些全是要说给他听的句子,她没说,只反复在脑海里呢喃。属于她的思绪,一丝丝透过他的发肤,流入体内,流入心扉,像冰泉,滴在心头,每一滴,都令他心生寒意。
他最终,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
她赤着双足,脚祼处的那一圈红线,似乎是连接他们唯一的桥梁。他的眼波一闪,看清楚她是以何等的姿态追随他的脚步之后,面目之上,只剩下阴霾之色。她白皙的双足被划破刺伤,一路奔走的路径之上,那血迹胜过红霞,显得那般妖异。
他更喜欢,看她一袭月白素衣的模样。红色太沉重,太妖媚,太华丽,虽说她的绝世容颜,即使身穿最平凡的衣裳,也别有一番风味。但——他不喜欢看她一袭红衣的模样,那不是他所熟悉的纳兰希,仿佛无数不刻地在提醒,她是术国的公主,而不是自己的妻子。
他的眼中,仿佛在痛苦的是他,仿佛被误解的是他,仿佛双脚受伤的也是他——
不想再度心软,厌恶自己看到她的时候,还是会心痛。君默然俊美的脸庞上一片冰霜,墨石般的眸间燃着清晰的怒意,一字一句自齿缝中迸出:“我不想听到任何谎言.....”
他们之间,已经脆弱的不堪一击了,即便每到最后关头,都会有人极力挽留,却还未无法获得完满。
“我说得,是真的。”她淡淡一笑,殷红的颜色,衬托的她的肤色苍白的令人痛惜。
她说得,是真的。
第一次,害怕被他深深误会。嘴角的弧度,渐渐垮下,她无法继续微笑,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全身只剩下苍白的无力。
“你不信——”她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不过二十的年纪,却苍老宛如六十老妪,她这些个念头,用尽心机,最终得不到他的一分信任,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明白了,死心了,回头了。
她听到,心底的警示声,在不断提醒着她,不该继续沉迷了。若是继续下去,她会得到的是,无比惨烈的结局。
她还有,一场战役不曾结束,她还有,国家的尊严不曾维护,她还有,万千子民不曾荫庇.....还有更多更多,比起个人情感,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一步,不能再踏出了,她不能失去所有。这颗心,即使生出了裂痕,还是要等待它痊愈的那一日。
他与她太过相似,他冷她冷,他淡她淡,面对另一个自己,他们都太过奢求,彼此都不是可以放下一切的人,又如何以宽容心态谅解彼此?为难对方的同时也为难了自己。
他可以想象,那划过的双足,奔走于冰凉地面,到底有多疼痛。那血色的血肉之中,或许还有未曾拔出的碎片,每走一步,痛便深一分。
其实,可以感同身受。那种心酸的感觉,伴随着身体上的痛意,往心里钻,像是无数的断肠悱恻,叫人欲罢不能忘。
他猝然欲要伸出手,只是最终眼睁睁目送着她离开,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冷淡,飘扬在风中,在夜色之中游走。
“我不想等十日之期逾期后,还留有任何遗憾。若你实在恨我透顶,也请万分忍耐。”
那是不真实的情绪,带着超脱的冷漠,他却更不好过,他无法无视自己的尊严,无视他们的迂回辗转,更无法无视她的放手。
她的心无法停止颤抖,但还是噙着笑意,转身离开,双足踏上血色的印记之上,红袍在夜风之中狂舞春秋。
倘若不是在她的体香里嗅到了他太过熟悉的气息,他几乎无法阻止自己的手臂就要环住她细腰的蠢动。
就在夜色吞噬她的身影那一瞬,君默然的眼眸,彻底阴暗下来。他久久伫立在风中,他不愿离开,即使面临这般的境遇,他却还是不想走。
他怕,错过了看到她真实的软弱和企盼的神情,他怕的,往后面对的,只能是这一个冷若冰霜的明月希了。
明月希转过一角,眼神游离在不远处的天际,她不清楚自己会走向何方。越过凉亭的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个黑影闪动。
“这,就是你对我的仁慈吗?”黑影走出阴暗角落的时候,月辉懒散披在他的身上,他低着头,并未看向她的双眸。他不能,因为沉溺在那眼睛之后,便软化了自己坚决的态度。
她,在他的心底,是恩人。也是,不会因为他的罪犯身份,而心生轻鄙的善良女人。
更是,他喜爱的女子,他喜欢她身上的清新气息,她身上隐约的熟悉,也是他所牵念的美好。
即使不走近他,她也可以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开来,那一丝丝,一缕缕令人无法忽略的阴冷气息。那是愤怒的气味,是被蒙蔽在谎言的真实之中的气愤难当。
“你在我眼里,是无暇美玉。”君湛清不知该如何说起,即使短暂地面对着她,却仿佛认识了她已经好几年。她可以令他安静,令他彻底放弃那一段过往,令他觉得即使身为罪犯,也可以获得光明的开始。
重新开始,是她说过的,为何到头来,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那么令人不敢置信?
可惜,占据她视线的,满满的,是另一个人。他在方才,看到她容忍他将她环抱着的时候,已然心碎。
那在他眼底是逾矩的莽撞,为何她会带着温暖的眼神看他?
明月希苦苦一笑,眼眸愈发清冽,她的声音清冷,传入君湛清的耳畔,带着微微寒意。“你都听到了——”即使只有三言两语,想必以君湛清的悟性,也不难找到这些话之中的主角,到底是谁。那些关联,见他如今的回应,想来他也已了然在心。
他闻到此处,缓缓抬起头来,直直望向她,朦胧摇曳的月光照射在他俊逸的脸畔,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妖异。
“为了他,禁锢我么?”
那个名字,君湛清,就是自己,而那个男人,不过匆匆一瞥,他便生出无限的恨意,是源自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目,还是太过难忘的过往?!
那么,他是天子是吗?
而他,就是因为觊觎兄长的皇位,而犯下大错的皇族?
站在门边与那个男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很想就与君默然再厮杀一场的野心与愤恨,其实也抵不过她那时幽幽远望着他的眸光。
“只为了毁掉我可以反击的机会,保住他的江山是么?”君湛清无声冷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清俊眉眼之处,隐没着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