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宠幸 > 第五十五章 永诀天涯

第五十五章 永诀天涯

君默然深深望了她一眼,眼底的神­色­愈来愈平静,看不出一份情绪,明月希不愿看到如此安宁的他,更不要他答应项云龙的条件,她眼底的赤红稍稍褪去,理智占了上风,她伸出手,拉住她的袍袖,态度坚决。

“我从来都不属于他,你不必从他手中赢得我——”她给他的,是所有时间,即便无法陪伴每一个朝暮,心的方形却是再也不会更改的。

“我们是同路的,你忘了么?”君默然淡淡一笑,手掌轻轻包覆着她的微凉柔荑,却没有任何迟疑,眼波一闪,松开了她的手,推开她的阻拦。“就让我替你除去他。”

明月希久久沉吟不语,眼看着君默然坦然走向前方,她的眼神一暗,双手紧握成拳。

只要她与君默然联手,除去武艺不凡的项云龙,不是难事。

她紧紧执起长剑,一跃而起,再度落下的时候,已然挡在君默然的面前,她的嘴角浮现陌生的笑意,却在咫尺距离,才发觉项云龙周身聚齐的悟­性­的杀意,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君默然的眼前,只剩下项云龙与明月希模糊的身影,他却不愿流露半点力不从心和无能为力,他左臂不断淌血的伤口,也渐渐麻木,他清楚自己失去了一切知觉。他或许在下一瞬陷入昏迷,但是他却不容许。

他的招式渐渐逼人,项云龙的鞭鞭制敌,彼此互不相让的很绝,明月希的冷眸划过眼前的场景,眉峰渐渐蹙起。

项云龙的武艺,的确在她之上,但那只是未曾受伤之前的景况。

她的心中不掩疑惑,为何不过数月时间,他居然比往日看来,更加危险?

他伤的那么重,理应卧床休养才对,如何来的这等利落深手合冷静招式?!

项云龙掌中长鞭一滑,目标却没有对准与他对战的君默然,而是朝着径自陷入思绪的明月希——锋利的鞭尾划穿明月希阻挡的肩胛,在白玉肌肤上开了一道数寸长的血口。

疼痛让她的意识蓦然清晰,更望进项云龙那双冻结着霾雪的冰冷黑眸。

薄­嫩­的双­唇­却在下一刻呕出无尽的鲜血,比她身上红杉更艳彩更鲜明。

即使再疼再痛,明月希坚定的红眸,却直直望着天际——

一股倏然冰冷的气息在身边流转,随着白薄似雾、含着微香的氤氲白烟直窜而上、没入梁柱,那股怪异清冷之气也无疾而终。

君默然不由分心,却在项云龙的鞭子甩向明月希的时刻,利剑从他的掌中飞出,深深刺入他的手掌。

只见久久不曾离手的利剑,化为窜奔的烟蛇,直直从项云龙的手掌间穿透而过,Сhā入身后的草地,像一缕升华的轻缈白雾。

项云龙望着左手掌的血­色­窟窿,那里血­肉­分离,他却似乎吃痛,察觉不到辩分疼痛,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那般的云淡清风,是明月希所怀疑的。

项云龙低头,紧紧望着掌中的窟窿,无声冷笑,却是短暂停驻在原地,君默然赶去明月希的身侧,她身上的伤痕累累,如今减价出再添新伤,她仿佛是即将破碎的瓷娃娃,他恨不得将那些伤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现在不逃,两个人就要死在这里!”明月希垂着眉眼,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吐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想要君默然推开的低喝。

项云龙果然是了解自己最大的弱点在何处之人,清楚她不会让君默然孤军奋战,他将她的肩胛处伤的如此之重,围得就是她再无提剑的力气。

她已被重伤,身旁的他就算有自保的内力,也无法救出两个人。

何况,项云龙孤注一掷,他最后一次的机会,更加不会放过任何与他对抗的敌人!一个人在明知自己时日不多之后的挣扎,才是真真可怖的!

项云龙这个男人的­性­情,绝对会赶尽杀绝的。

君默然却不听她的建议,薄­唇­紧抿,将她手中的利剑抽离出来,他的身子渐渐麻木,仿佛要在明月希的面前,化成一尊石雕木刻,他清楚这与暗器脱不了­干­系,但最终选择不将真相全盘托出。

他,没时间了。

感受到利剑从手中被拨出,明月希抬起眉眼的瞬间,却亲眼看着君默然,将利剑,深深Сhā入他的左肩,那早已染红的袍袖之上,鲜血再度汩汩而出,却再也分不清楚旧伤新伤。

君默然淡淡一笑,只有这样,他才有继续战斗下去,不倒下去的力量。

清醒的痛意,使他的面­色­愈发苍白,眼前的景象,也愈发清晰,他的愤怒燃烧着琥珀­色­的眼瞳,手中的利剑也仿佛感应到他从未有过的怒意,像是嗜血的妖魔一般,尝到了新鲜的血腥,叫嚣着,疯狂着,愈发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他与平日温文的皇帝判若两人,伫立在风中,一袭翻滚着风浪的白­色­衣袍,整条左臂尽是醒目的红­色­,长剑之上蜿蜒着血花的姿态,他之后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比方才更很绝三分。

十几招过后,项云龙冷眸狠戾,眼底的情绪有些许波动。令他诧异的是,眼前的男子看似俊美儒雅,却带着一身无形杀气而来。

方才早已试探过他的武功底子,虽然不弱,也不可与自己匹敌。如今,他的左臂受到自残,早已失去宫内,单靠整个身子的敏捷与右臂使剑,如何可以抵挡他此次很准的进攻逼夺?!

“你不可能从我手中夺去她。”君默然的眼眸之内,尽是­阴­沉之­色­,他第一次流露出这等的狠样,长鞭甩出,他一剑一档,被鞭尾扫到右掌溢出鲜血,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因为狂啸的心在痛,比受伤更胜数倍。“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仿佛用尽了体内所有力气,喝出这一句,在项云龙听来,仿佛是野兽一般的咆哮,那个俊挺男子,俨然发狂摸样。淡­色­的瞳眸淡撇着他,披散于颊的长发勾勒出丝丝毫光,他停下挥剑的手臂,猩红染满剑柄,顺着剑身成串滑落。

就在项云龙分神之际,长鞭被无声打落,他眼神一凛,眼看着君默然的长剑,短暂停留在他的眼前。

下一瞬,长剑穿透他的身体,一剑贯穿他坚实的胸膛,他的身影岿然不动,那伤口之下的剑气,宛如无数条蛇一般,肆意钻内心最深处,将他残余的情绪,撕咬着,吞吃着,在大快朵颐的瞬间,他的眼底蒙上一层黑雾。

君默然冷冷看着那把留在项云龙体内的长剑,转身的瞬间,身影有些许摇晃,喉间涌出一口甜腻的血泉,他压抑着无力和麻木,一步步走向双眼带笑的明月希,淡淡回以一笑,却再无任何力气。

明月希长长舒出了一口气,这一场恶战,终于将结束了。只是她的身子很不好,那曾经炽燃的情绪,如今却化成红血沿着苍白的鄂缘滴落,在青草地上蜿蜒成源源血河,她唯一可以做的,只是挤出笑意看他,启­唇­想换出君默然的名,逸喉的腥腻却令他难以如愿。

“小希。”

着低柔的声音像极了梦里迷雾中的呼唤。

她咽下太多太多苦涩,强忍着最大的不适,蓄起力道,支起自己的身子,她防磁恍惚的瞬间,看到的却是与他一同畅游的情景。

她被牺牲掉的幼年时光,被仇恨包围的数年岁月,都敌不过那一场似真似幻的幻境。

她在风中奔跑,前者美丽的纸鸢,青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与君洛一同站在不远处,笑望着她,她最终将纸鸢传递到君洛手中,他们望向遥远的天际的安宁……

项云龙的神­色­­阴­冷,望着眼前的一幕,无声冷笑,却止不住口中的鲜血淌下,染红了衣襟。

沉重的手掌缓缓扬起,他朝着背对着他的君默然身影,安然地使力,无形的掌风,急速飞出——瞬间使他的疼痛,加剧,也加快了他呕出更多鲜血,也加快了心神恍惚,步入­阴­冥的速度。

明月希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她将目光移向朝她缓缓伸出手的君默然,再望向已然使出掌力的项云龙。

原来,这才是他的垂死挣扎,致命一击。

君默然逐渐恢复了麻木的身躯,猝然送来异样的感受,他试图伸手拉住她,拥抱她,她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将他用力推开。她痛的仰头,感觉到他的掌缓缓远离了她的头颅,一并牵引长串的火焰,灼痛了她,却痛到无法发出哀鸣。那掌力混入她的体内血脉,在抗拒她,冰凝的无形焰火焚烧着她的发肤,分分寸寸地剥离她的骨血。那种痛,像是肤­肉­被数道蛮力给硬生生撕扯开来,明月希压抑不住喉间逸出犹如身处炼狱之中,承受天火洗罪的刺耳尖叫。

而最大的打击,也不只是如此而已,他亲眼看着她以身子抵挡了那无形却翻腾的掌风,纤细的身子宛如在风中旋转落叶,直直后退十余步,已然要退到悬崖边缘,坠入万丈高深!

项云龙邪妄的声音,再度响彻在彼此的耳畔,他笑得猖狂而失落,却又宛如喃喃自语的惆怅,最后的轻笑声亦回荡在崖壁之间。“若跳下去,可是会粉身碎骨喔……”

君默然奔驰片刻,陡峭绝壁映入眼帘,茫茫不可见底的云海蒙烟所笼罩中,是吞噬人的恐怖深渊。盘旋穹苍的鹰,发出凄厉泣血的叫声,回响不止。君默然从未顿下脚步,右臂一伸,拉过她纤细的手腕,而她整个身子,已然全部悬挂在悬崖之外。

粗糙尖锐的细石块磨破自衫、穿刺他的肌肤,他却不放手。明月希仰着脖颈,发丝如瀑布飞翔,在他眼前形成一道绸缎垂帘。

她的身子大半落在黄泉边缘,而明月希若非他的坚持,早吞没在似狼啸的云海深处。

“握着我的手!”君默然的声音低哑,却俨然不容置疑的坚决。

“放手。”明月希轻吐着两个字,实际上他的肩胛处受到最大打击,已经完全无法抬起手,更遑论反握着她的掌。如今,她也痛苦,但更重要的是,她在不松手,两人就要一块葬身于此。

“撑下去!”君默然不听她的劝阻,他如何能容忍自己松开她的手,就在下一瞬,他的身子再度下滑数寸。

“放手。”明月希的眼神哀痛,其实,她的身子最后的力气,也早已抽离。方才的掌风力道尽数灌入她体内的时候,她的双眼迎来一片黑暗,仿佛连元神灵魂,都在那一瞬家被打破。此刻,她却连挣开她的手劲也施不出来,但她必须让她放手,即使——必须伤害他。

她缓缓吐纳,即使吃力,却还是试图提起神内最后一丝真气。

“君,三日之期已过……你汇与我一块粉身碎骨……”每一个字,都令她觉得刺痛,她却不愿哭泣,不愿再此刻落泪,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许下三日之期,至少不必面对此刻的别离。

君默然不回答,亦不肯松开颤抖的手,但她却逐渐脱离他的掌心,他一急,身子又探出数分。

明月希的眼神一暗,若是僵持下去,噩梦自会成真,轻笑出声,“我不要你再跟着我的时候,你会放手,你自己的承诺,也忘了吗?”

话声普断,明月希透过指尖推送一道伤不了他,却能逼他吃痛放手的内力。

若是他还不放手,她会打断自己的左臂,既然她早已入魔,如今也要下黄泉,身子是否残损,她根本就不在乎了。

大风未止,两人的衣衫皆因狂风而杨腾,明月希的发饰也早教狂风给吹得失了踪影,散了束缚的黑发不听使唤地拍打交缠在彼此的脸上、身上,像幕摊展开来的薄雾黑纱,模糊了她与他的视线交会。

裂帛声响起,强风扯断了两人唯一的牵系,明月希的身子被卷入窜奔的狂风里,没有痛嚷尖叫,只有那句最终的嗓音,清朗明亮——“我也想把,你的小希还给你……只可惜……”

君默然的五指蒲松又忙乱握拳,不同的是,掌心所握的体温已然滑出,坠入茫茫深邃的黄泉谷底……

他瞠目惊慌双眸,胸前的闷痛,涌泉而出,他居然眼睁睁见那抹黑影消失……

在他眼前,从他生命中,消失。

“小希——”吼得连肺叶都疼痛起来,他放声叫,叫出她想听的名字,可是她听不到。比风更快的移行速度,让即使想追上她飞速坠落的身影,也只能望尘莫及的君默然,最后一声呼喊,没入风中,飘送向渺渺远方。

仰倾的青丝流泄,黑瞳览尽青蓝穹苍,一望无际的晴空不见云朵只有灰暗点缀其间,随即一片泼洒似的青芒占据了天际,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在她失焦的眼中不断增加。

她,终于失去他了。

最后,她的形体,尽数化为茫茫灰雾,飘散于天地之间。

当灰雾随着清风拂去,在君默然眼前,什么也没有。

项云龙在观望到这一幕的时候,魁梧身影重重倒地,他睁着­阴­暗眼瞳,喉头上下滑动着,无人可以看透他最大的痛苦。

诡异深远的笑意,渐渐蒙上他的眉眼,他的声音极低,却极其清晰地送入木然的君默然耳畔,宛如来自幽冥的诅咒。

“我早知道这一掌,她会挡得,虽然要承认,就代表看透她最在乎的人是他,即使不甘,至少将她一起带走了……”

“这就是你我的命数——”他的视线,最终变得模糊,天际的云彩渐渐褪去了纯白的­色­彩,眼珠之上,布满微红颜­色­。他最终释然了,笑开了,闭上了双眼,双拳紧握,那左掌却再也无法握紧,窟窿之下的草地,尽数被染红。“我得不到她,你呢?你不也跟我一样……”

“主人!”

鹰面­色­慌张地赶来,一路上看到的尽是完整的抑或是不完整的尸首,早已给他带来了不祥预感。当循着沿途血迹,登上最高一处,第一个印入眼帘的,却是项云龙僵硬的尸首。

他讶异为何连早朝都可以不顾的项云龙,野心昭昭的男人,居然会出现在术国的地盘之上,为何他的生命,也会终结在这个地方?他感受到项云龙身旁流溢出更多的异样浓郁的气息,眼神一暗,身在江湖多年的他,不难猜出那是何等的物什——那是刺激血脉流通,往往使人变得更加骁勇善战,更加英勇的药物,却也是催命的毒物,项云龙居然对自己用这等的下下策,是为了……顺利杀了谁吗?

他的心一紧,猛地抬头,看到的第二幕,便是那跪坐在悬崖的寂寞身影。

那纯­色­的白,那妖异的红,在他身上染成两种绝对。

君默然的身子早已麻木,他的眼神也仿佛停驻在那万丈深崖内,仿佛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那悬崖深处,尽是白烟缭绕,下面到底是巨石,还是深潭,无人可知。

鹰顺着他的方形,望着那崖底,微楞,他从君默然眼中读出迷惘,深受刺伤。

他要寻找的人,见不到身影。

术国的明月希,就此不复存在。

一抹陌生的刺痛,从胸口泛起,他蹙眉,将它忍下,它却越来越尖锐,扎在心头,刺得好深。

下一瞬,君默然的身子,不堪重负,重重倒下,双目紧闭。

卷四 第五十六章 一眼成灰

“皇儿,这当真是老天有眼——”

周兰亭伫立在后花园之内,眼神淡淡瞅着远方的初秋光景,这一年就要过去,经历太多波折,他终于稳坐皇位。

身后的温暖女声,徐徐传来,他淡然的神情之上,添上几分应孝道而起的笑意,转过身去。

周氏的脸上,不掩笑靥,她的确是心情愉悦,只因她等这一日,太久太久了。

自从项云龙独断专权,将周家的江山纳入手中,肆意玩弄,只是自己身边的皇儿却太过年轻,少不更事,才会让她出此下策,倚靠项云龙的势力,一步步往上爬。

在背后,她到底牺牲了多少,又有何人可知?

不过,好在天际的­阴­霾终将褪去,如今她享受着的,才是秋高气爽的艳阳天。

周氏握住周兰亭的手,眼神肯定,口中吐出的,尽是称赞。“你这次对项云龙的处置,深的百臣之心……”毕竟,项云龙辅佐先帝多年,打下这江山,领军征战,的确可以算是半个大功臣,若不是他野心太大,太过贪婪,在死后也必可加以追封之名,风光大葬的。

如今,在项云龙的尸首,运回幽罗国的时候,周兰亭不顾几位大臣的反对,在昭示项云龙的数条罪状之后,却不愿以五马分尸之罪刑处理,而是将他的尸首处以火刑,葬在名山寺的后山,只为了以佛之礼化解他一身血腥,洗礼他的罪恶灵魂。

“既然人已经死了,何必再耿耿于怀?对死人宽待一点,也是对自己的宽容。”周兰亭长长舒出一口气,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项云龙,怀玉的牺牲,最终结束了。

“母后,我要见那个人——”他话锋一转,将目光停留在一旁绽放的紫­色­花颜之上,眼神一闪,脸上残留的,却依旧是浅淡的似乎就要化开的情绪。

“谁?”周氏的笑意不曾落下,暗沉的脸庞,也多了几分光彩。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她在看到项云龙的尸首之后,止不住情绪的宣泄和畅快,正如她此刻也是如此,她要看着自己的皇儿建立新的太平盛世,属于周家的朝代,不能再看着它落入外姓之手。

“那夜,他就站在明月希的身边。”周兰亭的眼底,一抹深沉掩盖了清澈,他稍稍迟疑犹豫着,最终继续说下去。“名字,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是叫鹰吗?似乎从来不知自己的身世,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姓名。”

“那个女人说的话,你就轻易相信了?”周氏厉声喝道,虽然得知项云龙的死,跟明月希脱不了­干­系,而她也坠崖身亡,她也在三日之后,得知了这个消息。

毕竟那是个无底悬崖,一眼看不到底,如今也没有人可以找的到她的尸首。所以,那个出身低贱的男人,不足为虑,至少少了明月希的存在,没有人愿意扶持利用这一颗棋子,与周家对弈一局。

这一场提前到来的厮杀,真正受益的,似乎是他们呣子。她这般想着,情绪也渐渐释然,­唇­角微微扬起,方才的不屑,最终消逝­干­净。

“是母后你的情绪神情,让我不得不相信,你在他们面前如此失态紧张,想来是真的。”周兰亭淡淡一笑,俊容之上添了几分明朗,他与先帝长的并不是皇子之中最为相似的,但是在那个人的身上,他隐约可见先帝年轻时候的风华。

特别是,那一双狭长的上挑的眼眸。他比起先帝缺乏的,是并未在帝王之家成长的所有骄傲,而更显得他平易,近人,似乎也没有太深的城府­阴­谋。

他在皇室之中,是太子殿下,万人宠爱的对象,却也因为这特殊的储君身份,皇子们与他走的并不亲近,毕竟不是同母所生,各自的暗中争斗,也影响到这些皇子的走近。他却也曾经在幼年时肖想过,若是有一位兄长,可以与他并肩,那该多好……

“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没有城府颇深的明月希在身边,如何可以对抗我们周家?”周氏误以为周兰亭将那个男人当作了最大的敌手,神­色­一沉,眼底的眸光大盛,虽然嗓音极轻,却已然带有安抚的意味。

周兰亭的心思,她却是真的误会了。他从幼年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他比起其他的君王,的确是没有太多的历练,也没有练出火焰也无法融去的铁石心肠,他向来喜欢透过一人的双眼,去看透那人的心。

虽然,这样的做法,若是坦诚,必定会被说成是天真可笑的。

但,他听得到那日明月希的咄咄逼人,却始终不相信她是抱着这等的­阴­谋而来,不相信她是利用身边的那个男人,只为了达到一己私欲。

而他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也并没有任何一分厌恶的情绪,他只是安静地守护着明月希,那份过度的安宁,仿佛要令他忽略那个人身为侍卫的身份。

那更像是……一个男人对心仪已久的女子的,默默守望。

无关结果,无关是否可以得到,只是安然的,祥和的情绪,仿佛没有任何贪恋,却愿意守下去的一辈子的誓言。

周兰亭的薄­唇­微启,逸出一句轻柔话语,他说得极慢,仿佛是经过苦思冥想,才下的定论。毕竟周氏是他的亲生母亲,一路扶持着他登上皇位,他无法用一句话,就推翻对她的所有敬意。“母后对他的敌意,未免太大了些。”

“皇儿,你忘了我们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周氏稍有不悦,可也难以发作,她的眉峰轻蹙,压低声音,宛如良师一般,谆谆教导。“身旁的心腹,也可以随时倒戈相向,更别说他与我们的关系,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亲人。”

“你不了解那个陌生的人,当他知道自己的体内,留着先帝的一半血脉的时候,谁可以保证,他的心中没有就此分得一杯羹的贪婪欲望?而这等的欲望,一旦开了头,可就难以熄灭了。”周氏闻到此处,清楚周兰亭是在心软,眼波一闪。

毕竟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明白要他变成真正的君王,还要花数个年头的磨练。若换成其他人,早就在那夜黑风高的半途上,安排埋伏了侍卫,下令一举夺下,取下那人的首级回来复命了。

他,却没有半分挣扎,单单放他们走了,只为了他心中的,一言九鼎。

“母后,我也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识人的本事……”他的口中没有半分血腥意味,说得这一席话,也尽是坦然的云淡风轻,只有周兰亭自己,明白他到底是下了一个何等的决心。

他想了想,轻笑出声,寓意深沉。“若是这一回看错了人,做错了决定,下一回,我再也不会轻易信人了。”他迟早都要成为母后想要看到的那种模样,都是君王,都是黄袍加身,他们有着一样的冷血心肠。

他却只是,想按照自己的心,活一回。

周兰亭并不想,杀他。

“你再想想吧,往后的时间还长着,我也无法陪你一辈子。”周氏看得出,也听得出周兰亭的淡然语气之中的恳切和征求,虽然并没有太大的明显让步,她的声音却还是透露出她的意思。

他很可能会放一戒生路,毕竟这时他第一次作出自己的决定,就算长个教训,一旦那个男人有什么动静,到时候一并除去,她也不会放着不管。

“是,恭送母后……”他的眸中越过些许复杂的情绪,扶着她走前几步,最终目送着她离开的身影,眼神渐渐沉下。

其实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在那一夜之后的白日,那个男人曾经在宫门之外等候。

他请他秘密进宫来,为的便是探视他的心。

那个被称作“鹰”的男人,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消除他的顾虑。

“放心,这个皇位,这个江山,我没有任何贪恋。幽罗国的太子从来都是你周兰亭,我无心来争夺。”他直直望着自己的眉眼,这般说道,他相信看一个人的眼神是这等的坦诚恳切,除非他善于做戏,否则便是本­性­不坏。

这一个认知,与初次了解,得知他曾经身为项云龙手下最得力的杀手下属,差了十万八千里之多。传闻之中下手最狠毒,夺人­性­命不许眨眼的杀人凶手,如今的身上,却嗅不到半分属于他的肮脏血腥。

仿佛,他在明月希的身边,重生一般。

“知道自己的姓氏,对我而言,就已经知足了。”他朝着自己微笑,周兰亭不无惊诧,那笑意与先帝的太过相似,虽然无心,却也不是伪装和虚情假意。

“没有人可以这么痛快地放下,你是个例外。”周兰亭也真实地说出自己的思绪,就算没有吞吃下这整个江山的欲望,至少也会回朝讨回属于他的身份和地位,以及坐拥天下的一半权利。论长幼有序,倒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我的过往,这二十多年是如何活着的,是一段可耻的过去,我没有兴趣将它坦承在任何人的面前,接受他们的指指点点。

鹰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他的身上,声音低沉,却不带半分寒意。他说得洒脱十分,也没有任何的迟疑。“我早就脱离了周家,离开了皇宫,除了这流淌在体内的血脉,其他的,毫无印象。不像你,注定是要做天子的。”

“不会后悔吗?”周兰亭噙着笑意淡淡望向他,左眼角之下的朱砂痔,在日光之下,添了几分温和。毕竟,他若是放弃,便化主动为被动,往后也许被收拾的残局,就是出自母后之手。母后在殿堂之上的愤怒不悦,源源不断,尽是出自他的出现。想必,当年的过往,令人不堪忍受。

“即使明白,你的母后一直想置我于死地,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很高兴——至少,我还有你这个亲人,这个弟弟。”鹰是下了决心,自己前往寻找他的,他没有任何的目的,但是至少第一次,愿意令除了明月希之外的人倾听他的心。

周兰亭轻吐自己的猜测,没有半分奚落,也没有任何不屑。“你还是愿意留在那个女子的身边,这一辈子?”

“是。”他听到的,是那般决绝的回应,周兰亭垂眸,眼神黯然。

“她曾经是与我有婚约的女子。”

“但是解除了。”鹰的回答,­干­脆利落,不让他有任何的希冀。

周兰亭却轻笑出声,抬起清俊眉眼,徐徐微风拂面,他的情绪愈发平和,与他的交谈,并不会有半分不悦,低声道。“别紧张,铲除项云龙,多亏了她的功劳,才有我如今的高枕无忧。既然你打定主意要留在她那一边了,那就好好照顾她。”

对方的声音,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似乎那是多余的累赘之言。“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周兰亭有些许沉吟的时间,他径自陷入沉思,最终才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可以在她面前,直起背脊来,也不必再以属下的姿态,看待她了。”

“你不懂——”他的身份,他早已不在意了,是平民 ,还是皇族,都无法取代他在她口中的那一个名字。他的翅膀,甘愿为她折断,他的再度飞翔,也是因她而起。

周兰亭静默了,他是真的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的情绪。

或许,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解读这一切了。

只因,他们都被尘世间的微尘,蒙蔽了清灵的心。

……

“你与她一同隐瞒,令我永远失去她,那是你的罪责。”青­色­帐幔之内,徐徐传出这一道声音,听不出是否喜怒,无关情绪,此人的淡漠,仿佛比冬日的冷酷还要令人无法承受。

“失去她的人,又何止皇上一人?”伫立在床头之人,一身青­色­衣袍,一眼望去,他的眼神虽然依旧清明,如今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惨淡情绪,那不是清愁,而是哀恸。纳兰璿面无表情,声音沉重。“这整个术国,她是唯一的希望,数万百姓子民失去了她,朝堂百臣失去了她,他们——”

他眼神一暗,指向了那个夜夜哭泣,以泪洗面,甚至放弃身披嫁衣的机会,惶惶不可终日的玲珑,接下来,暗指着那个每一日都在悬崖边徘徊等待,呼唤无数次她的名字,只为听到万丈深崖之下,有朝一日可以听到一声回音的鹰。

这两人的失魂落魄,尽数落在纳兰璿的眼底,所以他才不能跟他们一样,总要有人要站出来,主持事宜。

否则,这个术国,迟早要倒下。让不用一刀一剑,就有机可乘之人,霸占了他们无数个日夜的苦心积蓄。

“他们也失去了她……” 纳兰璿的声音,不觉更加凝固着复杂情绪,他停下来,却再也说不出口。

还有他,都再也见不到她。

沉沉的夜,在骤雨狂风间,烦得无法宁静。

帐幔突然被掀开,君默然脸­色­苍白,但是目光冽利,他­唇­边有黑中带红的血引药汁,是他还未灌下解药的药渍,那抹残酷的鲜红­色­,仿佛甫咬断猎物咽喉的虎,看起来危险而可怕。

他沉淡着嗓,音量明明不大,却在整座明月宫内以回音缭绕——不是因为它悦耳,而是因为它充满无法忽视的森冷威严。

“你隐瞒了她被下蛊的事实——”所以,她那么痛苦的时候,他才无法给予最大的安慰。若是他了解,或许就不会贪恋与她并肩的每一日,每一个时辰,每一刻,就算要他立刻消失在她眼前,他都会答应。

只要,她不是受到这般的惩罚。

在一旁端着药碗的玲珑的脸­色­白了白,她见到君默然,从来都不是这般狠绝的模样,如今的他,只是寥寥数字而已,却像是已然手中握有尖利刀剑,直直指向纳兰璿一般的狠戾。

“就算知道了真相,你的存在,还是她心中的魔障。她永远不会伤害你,唯一的方法,就是伤害她自己。”比任何人看起来都要冷静沉着的纳兰璿,说着这一番话的时候,心也止不住疼痛被撕扯的感觉,就像是亲眼看着舞阳在睡梦之中离开,就像是他再也唤不回舞阳的时候,一样痛彻心扉。

或者,那种疼痛,更加剧烈一些。

因为,他甚至没有亲眼看到她的消失,没有在眼底留下她的身影,坐在书房处理国事的下一瞬,听到的就是这般的噩耗。

那是,比梦境更加不现实,更加虚幻的噩耗。

“明日清晨,白大人就会来接皇上回暝国了,既然不愿服下解药——” 纳兰璿的眼波平静不起涟漪,语气轻忽到仿佛令人忽略他的真实用心。“我也无计可施。”

他身上的毒,要解除并非难事,只可惜深入内心的毒,是再也无法解开和弥补,也很难再痊愈了。

时光匆匆,兴许是个令伤口结痂的良药,但是那亲眼看着她从自己的指间滑落的一幕,势必会成为他一生的噩梦。

那,才是真正的折磨,才是真正的惩罚。

纳兰璿退出了这个房间,玲珑也随之离去,走出门的时候,微微抬眸,却只见那­阴­沉的黑夜,没有一分月光。

玲珑的樱­唇­半开,眼神惆怅,淡淡愁绪染上她的眉眼。双目微红,疲惫无处可逃。

这七日来,她并不是心甘情愿服侍那个余毒未清,终日昏迷不醒的君默然。

只因她无法放下心中的恨意,如果主子不曾为了他,便没有三日之期的许诺,也没有烈火焚心的入魔,更不会有那坠落崖底的结局。

当然,明月希是如何坠落悬崖的,没有人清楚,是只身抵挡了项云龙的最后一掌。也没有人会知道,当她的眼眸褪去那赤红的颜­色­,恢复了往日清冽之时,宛如落叶漂浮在悬崖边缘的时候,她是如何逼着君默然,放弃她的。

玲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就单纯的怨恨着,愤怒着,悲痛着,但是不想让主子觉得心存牵念,她还是这么做了——去照顾那个在地府徘徊几日,几乎无法醒来的男人。

“或许……当明月再度升起的时候,主子你就会回来了罢。”她的泪眼婆娑,喃喃自语道,莲步缓缓走出拱形院门,望着那个伫立在不远处等候自己的姜武,稍稍一垂眸,便是泪珠滑落芙颊。

姜武的神情凝重,他对明月希的情感,虽然没有玲珑与鹰那么沉重,但他也可以感同身受,那一份无人可以代替的情绪。他伸出有力双臂,将玲珑轻轻环抱在胸前,不善言辞的他什么都说不出口,毕竟那不是受伤的小事,而是一个人生生死去的苦难,他无法用简短扼要的一两句话,安慰人心。

君默然望着这一个安静的房间,那短暂的三日,他曾经与她再次缠绵悱恻,彼此亲密无间,那一幕幕,依旧真实的划过他的视线。

他看得到她微笑回望他的姿态,他看得到她在床头落下亲吻的瞬间,他看得到他将粥碗送到他手边的温柔。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亲口喝下她花了一个时辰,用心熬煮的­奶­羹。

如今他知道了,她的一切都交付给他,就算有再大的风浪,她也会陪他度过。甚至,联生死的滋味,她都为他品尝。

皇后之名本是浮云,重要的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他身边陪伴着,活着,这便足够。

时光,似乎在这个房间,并未走远,他追忆着那一副副画面,心却愈发空白无力,嘴角的笑意却无意间流露麻木的苍茫失落。

他的俊颜之上,渐渐添上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哀伤情绪,他暗暗抚上那失去知觉的左臂,她的失去连同这伤口,成为这一生永远的痛。

他的眼神迷失在不知名的地方,那不曾抓牢她的手,竟然长久止不住轻轻颤抖……

就在那悬崖边,沧海世界,仿佛一眼成灰。

卷四 第五十七章 三年之后

“皇上,该走了。”

白羽在门外等候了半响,看似平静的神­色­之下,也禁不止长吁短叹的惆怅,他向来是保留自己的情绪,却清楚明月希的离去,到底对皇帝来说,是何等的痛苦。

本想提醒皇帝不必执迷不悟,只是这一句话不曾脱口而出,如今也没有必要说出。上次赶赴明月宫,伊人还在,如今明月宫空空荡荡,仿佛每一个人的面容之上,都少不了几分戚戚神­色­。

房间依旧是一片沉默,白羽耐着­性­子,依旧弓着身子,一言不发。他扬扬手,示意让身后的三两侍卫,退后等候着。

毕竟,沉湎无可厚非,他不会去主动揭开皇上的伤疤,生死离别自然刻骨铭心,皇帝此刻需要的,是更多的时间。

只是在下一瞬,他猝然听到开门的声响,他抬头,却不禁微微蹙眉,若说一人的憔悴,形容枯槁,他也看过不少,只是如今的皇帝,改变最多的,却是眼神的神采。

那光耀还在,只是变得­阴­沉冷淡,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疏离,遥不可及。

“走吧。”

白羽不禁流露讶异,君默然的声音,同样也没有平日之下的半分温柔清漠,男子与女子不同的是,常常无法流露掩面哭泣的软弱姿态,而若是将那份遗憾的感情藏的越深,伤害就弥留越久。

这几日的日子,必定度日如年,不好过。

“皇上,请节哀。”白羽低下头,苍白发丝在阳光下纤毫可见,他说得万分平静,宛如看透尘世之苦的僧佛。

“哀?”君默然长长舒出一口气,些许笑意流露在薄­唇­边,那一句话从他的口中逸出,仿佛令人厌恶的释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花厅之上,稍稍自嘲。“朕并没有难受。”

白羽跟随着皇帝这么多年,这却是第一回,令他觉得皇帝身上,似乎有些许气息,在改变,变得那般陌生决绝。

“是她说的,不再要朕跟着的时候,朕就不会再跟下去。”君默然的眼神一暗,神­色­之上,却再无更大的更改,他看似淡漠,吐出的每一个字,字字清晰,声音依旧清漠,只是听来却令人察觉无缘无故的落寞情愫。“是她要朕放手的,朕就放手了……何必耿耿于怀,不再释怀?”

“何必……久久无法释怀?”他转身而去,­干­净的白­色­衣袍,翻出不小的风浪,这一句低声逸出,仿佛喃喃自语。

眼前的天子,已然从追恋之中,恢复了清醒,但不知为何,白羽竟然觉得,这样的天子,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那个身影,从头到尾尽是雪白的颜­色­,却无法更改他灰­色­的身影。他常常观望着皇帝的俊挺身影,人的情绪往往逃不开背影的流露,此瞬,也正是如此。

他依旧朝着人微笑,神­色­并没有变的严酷冷漠,语气虽不及往日温和,总是平淡,不带任何情绪,没有一人欢喜,也没有一分厌恶,甚至没有任何的自责,也没有对任何人的半分怨恨。

但偏偏,这一个背影,道尽人生悲苦。

“朕离宫好些时日了,只怕再不回去,天下要大乱了罢——”他的身影猝然停顿,身后的三个侍卫也因此而顿足,白羽仰起头来,清晰地听到皇帝语中的笑意,却是阑珊。

“你把大皇子安置的可好?”君默然依旧背对着白羽。他抹杀了自己的记忆,不再放任自己去追忆任何一个画面,或者美好,或者决绝。他不想用更多的情绪去质问自己或是她,他淡淡一笑,或许彻底释怀,要在彻底结束之后更加长久的时间。

白羽低声回答,神­色­肃然。“是,微臣安排好了。”

“那就——”君默然顿了顿,望着宫门之外的轻桥,微微眯起了黑眸,掩去眼底的真实情绪。“回去罢。”

深蓝­色­的帘子无声垂下,他已然坐入轿内,雪白衣袍起了细小的褶皱,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无声闭上淡然双眸。

“你聪明地猜透一切,可惜,没有猜透我们的结局。”他的薄­唇­微微抿着,那细小宛如呢喃的声响,只有他自己听得清楚,他仿佛有些许不确定的迟疑。“还是,只有朕一人,觉得这样太可惜?”

他迟迟没有睁开双眸,仿佛陷入小憩的瞬间,她的眼神太过清灵且坚定,带着一道璀璨光彩,尤其在她轻吐着爱他时,进­射­出令他无法直视的光芒。

呵。

他的­唇­边逸出轻笑声,他还是无法遗忘的透彻,他只听得轿外白羽的声音,带着征求的意味,说道。

“圣上,到山脚下了。”

他的身子一震,察觉到身下所坐轿子行速放慢了些许,他的左臂依旧麻木着,没有半分感觉,他垂眸,右手缓缓抚上他的心口,感受那无法控制的心痛。

半响之后,他才垂下右肩,俊颜之上再无任何笑意,他处在无人的空间,言不由衷。

“两日之后是什么重要日子,你不会忘了吧——万万不能耽误,就算是连夜赶路,也不能停下。”

“是。”白羽得到了他的答复,扬手,示意要轿夫加快脚步,三位侍卫一身蓝衣,做平常装扮,整肃地骑马跟随,护送着皇帝,走向返回暝国最近的小路。

他在众人眼底,是睿智帝王,若是不被常人的情感左右,他或许当真可以成为一代明君。他不是自负之人,更不愿妄自菲薄的低头,他习惯了将所有事的走向,都细细分析,在腹中盘算许久,才愿意走一步棋。

为了她,他走了多少险棋,如今也没有必要追究下去。

情之于他,只不过是虚渺而可笑的字眼,他从不奢望也不眷恋,更不愿花费心思去碰触。

明日,是他母妃的忌日。

他不再留恋,只是在轿子经过山脚下的时候,那身下细微的颠簸,还是令他眼眸半开,那淡淡的哀愁,永远也无法磨灭。

那另一方的万丈悬崖,吞噬了她的身影,他永远都触碰不到。

无声无扰,独独只有他一人存在的谧静。

一整日整夜过后,君默然已然处在暝国后宫,他没有时间休息,走入龙乾宫,打开书案之上的奏折,手中执着朱笔,神­色­专注地圈画批注着。

“皇上,我可算见到你了!”

一道笑语,穿透过此刻安然的瞬间,君默然缓缓抬起眼眸来,望着眼前一袭堇­色­宫袍,华美的­妇­人发髻之上,宝玉明珠璀璨生辉。这一个脸庞之上挂着笑靥,浑身明艳风华,不减当年的女子,沉沉印入他的视线,一抹浅淡笑意,划上他的淡­色­眼瞳。

“听白羽说,长公主回京探亲,朕正想着要在明日设宴,不曾想,你倒是先来了。”君默然忙着起身,走向她的身前,吩咐宫人赐坐,含笑交谈。

长公主早年嫁给长孙侯爷为妻,离宫已经十余年,虽然在半路上白羽曾经提醒,如今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确不无意外。毕竟出嫁之地远离京城,长公主也随遇而安,本分地为长孙侯爷,主持家内大事,夫妻两个举案齐眉,严父慈母,教导出来的子女也尽是懂事明理,令人羡煞,早已成为当地的一大美谈。

他停下话来,仔细打量着长公主,她的眉眼之上添了几分属于­妇­人的成熟妩媚,只是那巾帼飒飒之风不减一分,想必当年雷厉风行的­性­子,还是未曾褪去。

“我可是个急­性­子,在京城住了两日,就想着进宫来见见皇上。”她快人快语,脸上爽朗笑意愈发明显,皇宫的礼仪束缚,她似乎早已脱离,先行坐入一旁的红漆雕花木椅之中,望入皇帝的眼眸。

“长公主嫁作人­妇­之后,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皇帝坐在她的身旁座位,眼神一暗再暗,语气轻描淡写,却不令人轻易察觉其中的疏离意味。

“人怎么是那么容易,就改的了本­性­的呢?”她仿佛以为是调笑,轻扶鬓角簪花,轻笑出声,当年二九年华的自己,在宫中无意间看到了意气风发的长孙无间,便心生情动,好几次央求着老祖宗为自己做主,才有了自己的美满姻缘。

一见倾心,似乎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那么,皇上呢?”她顿了顿,转过脸去,声音不算沉重,却压在皇帝的心上,他径自陷入沉思许久,才回应道。“该不会长公主一回来,就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罢。”

的确,长公主听到了那个传闻,一个即将成为暝国皇后的女子,却在一夜之间,消失在后宫。

一个女子,愿意背弃皇后的位置,背弃自己十月怀胎产下的皇裔,那么背后的原因,自然不简单。

长公主噙着笑意看他,眼神平和。当年的七殿下,如今的暝国天子,或许十余年的岁月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添上的是不同的遭遇。

“我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皇上——”他眼波不闪,耳畔传来这一句,却并未停下品茶的优雅动作,他抿下一口清茶,语气戏谑,笑道。

“在长公主的眼中,朕变了吗?”

“或许是十多年没有回京了,有些生疏罢。”长公主笑而不语,沉默之后,才一句带过,若是皇帝不曾投入真心,那么,如今的后宫也不会闲置在身后,后位也不会虚位以待,即使表面上,那像是真相,却永远都不是皇帝的真实一面。

皇帝的笑意稍稍消失几分,眼眸深沉,情绪莫测,他说得不疾不徐,却已然令人无法忽略他的威严。“长孙无间还未到告老还乡的年纪罢,竟然与朕上书,想要退出朝堂的位置……想必后面说服他的功劳,也属于长公主吧。”

“这次回宫的目的,也没有那么简单。朕的身边正需要有人扶持,他也算是朕可以真正信任的人,长公主何必如此自私?”皇帝无声冷笑,就在咫尺之间,长公主却似乎看不透他的­唇­角,那似笑非笑的神­色­,到底是何等的情绪。

他似乎话中有话,她却又听不到真正的用意,那不确定,不安忐忑的感受,已然令她深深蹙起眉头。

“朝廷就像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深海,久居其中,自然感受不到那危险,到底有多骇人。我是置身事外的­妇­人,眼光或许浅薄,但如今三个孩子正是长成的阶段,一个小小的风浪,就可以将一个家族覆灭的经历,我并不是没有亲眼看过。”心口一急,长公主猝然站起身来,神­色­之上,染上厚重凝­色­。“此次朝堂之上,私受贿赂的案子,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你必当贪臣,助廉风,却不知数日来,我的心底,到底有多惶恐。”

君默然眼波一沉,依旧是不掩笑意,只是再也令人无法察觉其中的和煦暖意,他说得平淡,却不是因为不解。“长孙无间何时变成了同流合污之人?连长公主都不信任他了么?”

“他是个何等样的臣子,我清楚,皇帝也该明白。”长公主心中信念不改,眸光大盛,与皇帝的谈话,似乎并无太多希冀,但是她还是愿意为此一试。“但是此次牵连甚广,他的同僚,与他走近的好几个大臣,都被打入大牢,按照祖宗先法来看,都是要杀头的大罪。”

“这件事,与长孙何关?”他的态度反复迂回,长公主的解释惹不起他的半分恼意,却也得不到他的轻言宽容。

“独善其身,承担着众人的质疑和复杂目光,是我与无间的烦恼。”长公主压低声音,眼底柔光转瞬即逝,她说得已然万分艰难。“他是王朝侯爷,而我是皇帝的姊妹——”

“这件事,要长孙无间亲自来跟朕说明缘由。”他冷冷的回应,已然是最残酷的回绝。长公主的脸上尽是失望的神­色­,这等浅显的原因,皇帝如何会不知?官场仕途难行,招惹上祸端的话,又该如何自处?

早日脱离那噬人漩涡,才是保住一家和乐无忧的源头,她此刻不想懂什么家国天下,不想懂什么责任,她早已卸去了自己的皇族身份,只想简简单单做一个­妇­人,做一位妻子,当一个母亲。

“皇上真的要做到如此绝情?”长公主的心中一沉,苦苦一笑,那笑意僵硬而苍茫。

“长公主,朕是公平的,若他无罪,朕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太多太多的血腥,他并未说出,他的神­色­冷静,没有半分冲动。

“我可是记得,皇帝是个宽仁之人……”她的神情有些许恍惚,笑意显得无措,她长长舒出一口气,轻笑出声,仿佛是自嘲。

君默然闻言,俊颜之上再无任何笑意,他安然地转身,走上金­色­阶梯,温坐在书案之前,淡淡说道。

“长公主在朕的眼中,向来是个潇洒的女子,敢于说爱说恨,朕对你自然欣赏。但朕却厌恶,明明知道保住那个人,是对自己的残忍,却非要这么做的情意。”

他说得似乎是眼前的长公主,或者说……是那个人。

长公主察觉到皇帝的寓意,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眉眼之上,染上清愁。“这么做,在皇帝看来,很傻吗?”

皇帝的­唇­角翻卷出苍白笑意,直接坦然道:“是,很傻。”

“我想是那个女子,改变了皇帝这么多罢。”长公主终于明白,那不是多年不见的生疏,而是她从未真正看透过这个男子,她的希冀,让她奋不顾身,也让她失望而归。她不再多做努力,直直转身,神­色­清冷,徐徐说道。“不过我还是要奉劝皇帝一句话,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也没用。”

“朕会记得的,长公主慢走。”他没有任何的挽留,若是她真心回京探亲,他自然欢迎,但是若是为了那件事,他不会给出任何的承诺。

他没有起身,目送着她一步步离开龙乾宫的身影,渐渐萧索,他垂眸,重新提起朱笔,轻叹一声。

“就只有你还蒙在鼓里了,长公主。”

他的手中,正是刑部得出的名单,此次受贿犯案,总共九位臣子,目光划过第三个名字,正是长孙无间。

他的眸光,渐渐变得深邃,口是心非的罪人,却值得长公主放下自己的尊严,为他求情,深以为忧,甚至一如既往相信他是清白之身。“他早就变了,你说错了,一个人的改变,其实很快。”

“他再也不是你心里的那个长孙无间了。”他提起朱笔,在那九个名字之上,画下一个鲜红刺眼的叉,他们眼中无视王法,扰乱朝堂风气,私相结党……

罪状太多,死罪难逃。

书房里,几盏明烛照出一方明亮,屋里静悄得宁静。君默然的笔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发怔着,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写下批状。

不知是长公主的请求引起了他的思绪,还是深夜的安谧,令他无法回避身侧的清冷,他淡淡一笑,吐露一句。

“你以为独活于世,是朕贪恋的幸福吗?”

她要他放手,甚至用真气逼他松手,保住他险些就与她一同坠下的身子,她以为他可以若无其事地活着,冷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她眼底最后的那道光芒,灼疼了他的意志。毋需动起­干­戈伤人,世间最锋利的兵器,来自于无情的话语。

这一夜,太长太长……

翌日之后。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却没有看到皇帝銮驾的踪影,时值正午,虽有微风吹拂着,却无法佛去众人满身的大汗与疲惫,因为他们可是打从天未亮便来这儿等候了呢!

就在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远远地来了一列威风凛凛的大内侍卫,在这些侍卫后面,跟着十六面大幡。六面大旗,随后四十名侍卫,护送着一顶九龙明黄车辇浩浩荡荡而来,那便是暝国天子的车驾了。乍见皇帝的车驾来到,闹哄哄的佛香寺外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文武百官下跪静候着,没有人敢抬头。

终于……君默然走出车驾,神­色­平和地走入佛香寺,这时母妃生前最频繁前往的寺庙,纯良女子的虔心,在她身上到处可见。

她为先帝祈福,为皇子祈福,为这世间子民祈福,她不止一次跟他提过,人要心存慈悲。

他望着那殿堂之上的金佛,却不曾行跪礼,半响的时间,就只是淡淡相望着。

“朕活着,在佛的心目看来,是庆幸吗?还是……仁慈?”

他的眼神,恢复了­阴­沉。

这样的他,不只是外貌冰冷似雪,连内在也如出一辙。阳光落在殿堂的门旁,细微的银光落入他的发间亮发所衬托的清俊脸庞,恬淡无欲,轻轻扬起的眉,浅浅的,凝水晶莹的瞳,淡淡的,只有那­唇­角的笑意,不经意地流露着他的心思。

从佛香寺之中走出的皇帝,隐约令众人觉得不同,但那是转瞬即逝的情绪,在他的车驾远离之后,寺庙的金佛依旧眼角凝笑,慈悲地俯望芸芸众生。

“大皇子,你可不要到处乱跑了,姑姑可跑不动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后花园渐渐传出,与之对应的,却是孩子稚­嫩­的声响。

“鄂姑姑,不要跟着我,我要去找父皇!”挥挥手,他继续回头,奔跑。

“哎……那你小心,慢点走!”跟在那小小孩童之后的,是谨慎又带笑的鄂姑姑,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目光却渐渐凝结在大皇子的身上,一言不发。

“三年了……转眼间大皇子都这么大了,也很懂事,会跑,会闹,会笑,众人都很疼他。”她顿了顿,仿佛是对身旁无形的空气说着心里话,眼神再度染上笑意。“你放心罢。”

“姑姑在跟谁说话?”孩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白净的脸上,尽是不解。是姑姑糊涂了吗?

“姑姑没说什么,大皇子不是要去找皇上吗?姑姑带你去,时间来得及。”

君洛点头,笑望着她,最终放弃了追逐的游戏,由着鄂姑姑牵着自己的手,走向龙乾宫的方向。

“父皇!”

他的欢欣,印入伫立在门旁的姑姑眼底,她望着君洛双臂伸开,跑向坐在高处的那个男子方向。

他的发­色­如烟如云,是不染尘埃的净白。

他白的很均匀,自头到脚全像是雪堆出来的,身上的月­色­常服,仿佛是天生的颜­色­。不见一丝杂­色­,拥有雪般的素净,也拥有雪般的冰冷,不只是映在俊颜上的表情,连说话的口气也一样。

他那较寻常人还要白皙的肌肤,恐怕也是冷的吧?这样的他,不只是外貌冰冷似雪,连内在也如出一辙。

这样的他,不需要任何感情,更不要任何人对他的眷恋及期盼——脸上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改变,一贯俊美,也一样的淡然。

白­色­,是唯一停驻在他身上的­色­泽,然而君洛眼底所反照出那张不见情绪波动的容颜,却是不称白发年衰的翩然俊雅。

他的冷淡,在看到君洛的时候,才会稍稍缓解。钱喜在一旁,端来了大皇子最爱的­精­致点心,这三年之中,皇帝在一瞬之间,黑发尽数染白。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就连服侍皇帝的钱喜,也早已遗忘,到底是何日开始,是某一日的清晨还是黄昏,他看到的,便是这副模样的皇帝。

他并没有其他的改变,唯独这般的鲜明,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来由,不用说,也知道是出自一个情字。

但,没有人会说破。

他伸手,抱起君洛的小小身子,下一刻,­唇­角微微勾动,笑意。

“父皇,你会冷吗?”君洛白­嫩­的小手,钻入君默然的袍袖之中,握住那温暖的手掌,咦,原来好暖和。

“冷?”君默然轻笑着,回握住他的手,如今的孩子长成稚童模样,也是最最缠人的时候。

君洛回答的理所应当,他任由自己的小手,放在那温暖大掌之中,笑着点头。“看着父皇,我就觉得好冷……宫里人说了,再过几日就要下雪了,怎么不叫他们再添几个暖炉?”他不懂得,到底为何父皇明明是好看的,他对自己也是极其宠爱的,却每每看到他,都会替他担心,那寒意从何而来?

好在,父皇的身子很好,不像是受了寒气。

“那就再添两个暖炉。”君默然沉声笑道,满足君洛体贴人心的善举,只是下一瞬,眼神有一瞬间的深沉。

那是孩子的童言无忌,他并不会觉得冷,是夏日炎炎还是冬日萧索,其实在他眼里,没有两样。

“等下了雪,父皇要陪我出去么?”君洛贪恋,得寸进尺地问道。

“好。”君默然轻轻扬眉,朝着他微笑,眼底尽是宠溺,清明眼瞳之内,却染上更多的情绪。

卷四 第五十八章 故地重游

他在三年后,再度离宫出行,换下金­色­龙袍,带着君洛,故地重游。

轻轿最终停在左相府,怀中的君洛却早已陷入沉睡,毕竟从暝国到术国距离不近,他体贴孩子的感受,刻意要轿夫放慢速度,生怕君洛厌恶长时间的颠簸行路。孩子的新鲜感,自然也无法持续两日的时间。

虽然愿意维持这个姿态为他当枕,又不舍他歪着颈子,以不舒服的坐姿久睡,下轿,君默然不假手于人,亲历亲为,横抱起君洛,由着左相府的管家在前方带领,直到客房。他微微弯腰,将怀中的稚童置于红木大床的最外侧,他背脊才沾上床,立刻侧滚半圈,抱住衾被,趴着不再动,稚气的动作,像极了宫外寻常人家的可爱小娃儿。

等待君洛沉入香甜酣梦,君默然竖起身子,眼神望向门外的方向,纳兰璿伫立的地方。

纳兰璿的眼底,没有更复杂的情绪,虽然看到如今的君默然,目光短暂停留在他身影之上,随即径自走入庭院。

君默然眼神一暗,最终还是无声踏出屋子,将双门轻轻掩下,他面无表情地拂去肩头的白­色­血雪绒,停留在纳兰璿不远的距离,在屋檐下目视着眼前这一场越下越大的雪。

“她并没有叫你等她。” 纳兰璿侧过身子,清俊容颜之上,看不到半分­阴­霾。三年的时间,到底是将那个女子的印象,变得越来越清晰,还是越来越模糊,他无法自欺欺人。心口一痛,但是却不愿辜负她的重托,他是术国左相,她不在的时候,自然要揽以重任。

他要替她,来守护整个术国。

或许,他也是在希冀,她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日,他可以将富饶的国家,重新交予她的手中。

“你们不也在继续等下去吗?”君默然淡淡一笑,他的不置可否,已然泄露了他的心思。外人无法看透他的情绪,但是在纳兰璿的身前,他不必掩饰。

“我给自己的期限是五年。” 纳兰璿沉下脸来,被君默然说穿心事,再长的时间,或许他当真无法保住艰辛得来的术国。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与一­干­忠臣,可以维护下三年的时间,已然心力交瘁。一旦有有心之徒觊觎术国的皇位,那么就必当要挑选一人来称帝,镇压朝堂。

即使几位长老曾有此意,但他还是婉拒了。

“五年过后,你坐上皇位,也不不是最坏的打算,好过各自争夺。”君默然的­唇­角翻卷起淡漠的笑意,吐出下一句,似乎这件事,与他无关的轻描淡写。“既然不愿术国毁在你的手中,那就用心守望。”

“这一切是明家的——” 纳兰璿长笑出声,眼底炽热的仿佛是愤怒的火焰,他冷眸相向,低喝一声,那满满当当赤忱决心,在他身上再明显不过。“纳兰家几代忠臣,为了守护明家的江山,作出太多的牺牲。如今,你要我黄袍加身,岂不是成为祖宗咒骂的对象?”

纳兰璿停下来,久久沉吟不语,不知自己为何愤怒,只是因为君默然的一句话,还是更加复杂的缘由。

“这是为术国最好的打算,若是她再也不回来,术国的子民,可以度过多少个平安的日夜?”君默然的笑意一闪,转瞬即逝。

他冷冷望向纳兰璿的方向,纳兰璿着一身灰­色­衣袍,其上绣着的浅淡银丝,儒雅娟秀,却与此刻的神情,不太相符。他向来是平静的,却在心底厌烦这等的决定,一旦他承认这是最有利的方法,无疑便是否定她还存在世间的可贵机会,他眼底的情绪却已然波动。

君默然清冷眼底不见半分恼怒,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带任何的不悦,在她离开之后,他从未再见纳兰璿,如今,比起三年的勃然大怒,心神却再平静不过。或许,事过境迁,耿耿于怀,也无法将她的命运彻底改变。他不疾不徐地说道,字字清晰,分析的头头是道。“术国身旁的两个邻国,火炎国和幽罗国,火炎国正处在改朝换代的艰难时期,无暇顾及术国的境况,不足为虑。但幽罗国新帝上位,三年时间,已然令他稳坐皇位,眼前就有一块无主的肥­肉­,谁可以保证,他永远都不将算盘打到术国头上来?”

纳兰璿安然闭上双眸,逼自己褪去不该有的情绪。

他每日的清晨,都会在明月宫短暂停留。在她离开之后,他却开始正式建造记忆之中的往昔宫殿,那是她未完成的心愿,他沉迷其中,忘了她已经走远。

“既然纳兰家为了明家牺牲了所有族人,相信天下人都明白,你并不是野心昭昭之徒。改日你坐上皇位,正大光明,并非小人所为,更是众望所归。”

君默然的身影俊挺,寒风之中,垂在肩头的银­色­发丝微微飘动,仿佛与那雪­色­的世界,完美地融为一体。

纳兰璿依旧没有睁开双眼,他安然地伫立着,岿然不动,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明家的人,这世上还有一个。”

君默然突然停下脚步,他已然踩入庭院之前的雪地,听到身后那浅淡无绪的声音,眼波一闪,最终没有继续停留。

“就算年幼,我可以在一旁辅佐,让他登基。” 纳兰璿清瘦的脸庞上,划过几分深沉颜­色­,他不愿放弃,继续说道。

纳兰璿指的人是谁,君默然再清楚不过,让年纪尚小的君洛承担天子的责任和生活,不是他乐见的。

他不愿,那继承的江山社稷,卷走了一个孩子的所有快乐,麻木的和他一样。

想到此,他的面­色­疏离冷淡,宛如千年不化的冰雪,白­色­的袍袖一挥,加快了脚步,走向正门的方向。

他要去的,是那个地方。这一世,永远都无法释怀的残忍,他却无法割舍。

屋外,大雪已至,掩去白发男人所留下的脚印,浅浅的……直至完全消失。

环绕在他臂膀间的一缕清烟,袅袅流荡在素白衣袖上,为他原先便拥有的清冷气质更添一分飘渺灵氲。

他以地为席,不顾不菲月­色­华袍,沾染上冰冷雪水,他坐在悬崖边缘,目光浅淡,望向那轻烟的方向。他垂下左臂,过重的伤势,虽然在回宫之后,经过太医的用心救治,得到痊愈,从外面看来,与常人无异,但最终还是落下病根,即使身上披着厚重的白­色­狐裘,但还是无法缓解那一半的酸痛。

遇上这下雪的天,左臂的疼痛,愈发剧烈。

他低笑一声,不以为然,以右手打开釉­色­酒壶,微微扬起脖颈,他要的并不是借酒消愁的糜烂和颓然,饮上一口暖过的烈酒,待整个身子稍许有些暖意,才低声说道。“或许,我也该和他一样,给自己定下一个期限。”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万丈深崖,那里终日云雾环绕,如今­阴­沉天际的白雪飞扬着落下,他手中的酒壶,也随之滴下涓涓细流,酒液的香气,萦绕在雪地之上,那琥珀的颜­色­,宛如他眼瞳的淡漠。

“我若不说限期,你就会要我等更长久的时间。定下了日子,你就会守时罢——”他等待那酒液流尽,眼神是无尽的黯然,他低低问着自己,似乎也是要自己记得那限期。“两年,还是一年?”

只是,此刻回应他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他的银­色­发丝在风中狂乱飞舞着,白­色­袍子翻滚着细小的声响,他像是嘲笑自己的可笑,明知不会有任何的回答,却还是征求着她的意愿。

再度静坐在悬崖边缘,往日的那一幕,无可避免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察觉不到身侧的任何寒意,只是心底的失落,愈发泛滥。

“我该恨你,我可以兑现诺言,你却逼我放手,让我眼睁睁失去你。”他的俊颜之上,再无任何的笑意,他仿佛是咬牙切齿的痛恨,却在下一瞬,变换了另外一种温和的口气,仿佛带着更多的宠溺。

“待你回来再见我的时候,怕会被我此刻的模样吓坏。”

他等她,等了太久太久。没有任何希冀,度过每一夜,却还是在等待新的破晓来临。

这一盼,何止三年。

那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可以稳坐皇位,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日,但他身旁,却再也没有那个女子的出现。

他失去的是,他一生的至爱。

他径自陷入沉思,身后猝然传来细小的声音,他微微失神,猝然转过身去。

他以为,那是她。

却不过是一只慌乱的灰兔,目光之中投着胆怯,他在心底自嘲,太过紧张,所以才将野兔的冲撞,当成是谁的脚步。

君默然微笑着,那明朗的笑意,似乎令灰兔稍稍停留,最终却还是窜入一旁的树林之中。

他轻叹一声,回过头去,漫无边际的雪花,继续无情飞舞,带来更多的­阴­冷空气,仿佛要将这个男子,冰封成守望的雪雕。

卷四 第五十九章 满心欢喜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皇儿你似乎也没有理由,拖延自己的终身大事了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