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君洛?”
低醇的声音,缓缓从身边传来,她侧转过身子,睁开清澈眼眸,望向君默然带笑的俊容,视线停留漫长时间,却最终还是班上无语。
她明知君洛就在左相府之中,却迟迟不愿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是因为她的顾虑,她在君洛懵懂的时候离开,如今在他懂事之时回归。
她欠他的,是太多的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以如今的破碎面目,担负他的慢慢失望。
那,会令她的心更痛罢了。曾经的幼年过往,已然令她不想看着君洛,遭遇比自己更加复杂的经历。
“或许,我还不能见他。”她眼神一沉,抿唇一笑,扬起的弧度很小,生怕令如今的面目显得更可憎。她径自陷入沉思,心变得更加平静,似乎再也起不来任何涟漪的起伏。“在背后看着他,就可以了。”
“明日,我要赶回暝国一趟——”他默许她的考虑,但是眼底之后的踌躇为难,尽数落在她的眼底,他知道自己万万不该在重新等到她的时候就离开,只是此事紧急,他拖不得,延不得。
“你放心去吧。”她体会天子的繁忙,他已经为她耗费太长的时间,尽心尽力,亲力亲为也不过如此。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自私地无视的。就像他,再也不会要求,她放弃术国,来选择他了。
她噙着浅淡的笑意,那眼底的笑花,仿佛生出不凡姿态,令她斑驳的脸孔,增添了几分娇美神态。“我们都不要彼此再两难了,我知道你把我放在心中,就足够了,只要你想念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只要他转身,就能看得到她,她不会离开原地,消失在他寻觅不到的世界了。
“不早了,歇息吧。”他长长舒出一口气,长臂伸长了些,环抱着她娇柔的身子,温柔地将胸口给予她最初的温暖和抚慰。
“明日,我送送你们。”她闭上双眸,苍白脸庞之上,一丝恬淡的神色,没有流露更多复杂的情绪,她的唇边逸出这一句,就倚靠着他的身子,感受那真实的祥和。
仿佛,那是身处云端的轻柔和轻松,是她数年来,都不曾体会过的。她压抑在心中沉重,似乎在风中飘着,被那些记忆之中的彩蝶覆盖,不见任何阴霾的阴沉颜色。
君默然望着她宁静的脸庞,即使其中的细小裂痕,将她原本的美貌变得支离破碎,眼神却依旧温柔,一如往昔。
他也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
那三年,她活得万分艰辛,只因她的痛,说不出来。
没有她的双手相依偎,他长今的孤独,何止三年?
他想到此,觉得那么满足,淡色的薄唇微微勾扬起满意的笑意,将下颚地在她的额头,双手的力道,慢慢的,暗暗地,加重了一分,圈围地更紧了一分。
“小希,把自己照顾好,我不会令你久等——”只因,彼此都在苦苦等待之中,那其中的苦涩,他们尝过不止一回,不需要再多一次劫难。
他最终沉默了,但笑不语,那银丝无声滑落她的脸颊,惹来轻微的动容。她还未陷入深睡,在暗中,她将他所说过的话,牢牢记下。
或许,前世他是风,她是沙,才会步步紧随。
或许,前世他是蝶,她是花,才会心心相印。
……
清晨,她早早醒来,仔细地梳洗过后,目光落在铜镜之上,再一次近乎残忍地观望着另一个自己。
如果他不厌恶这样的自己,那么,她也不会。只因他愿意给这样的自己拥抱,给这样的自己亲吻。
谁都会沦落苍老,她想要的,不是用自己的绝美容颜,牵绊着他的心。
“君,是你令我重新相信,这世间还有不离不弃的誓言。”她的视线穿透过铜镜,移向还未醒来的男子身影,她的笑意在眼底绚烂,宛如天际的烟火。她心中的曲折,是他手心的温热,才可以融化的苦涩。
体内的蛊毒,是否还有挽救的余地,何时才可以得救,又有什么在乎的呢?
他的存在,已经成功地打败了,她心中真正的恶魔了。
她继续微笑,心中不免动情,泪光婆娑的脸庞,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之下,居然清美的令人忽视了那细小的瑕疵。
她轻轻起身,伫立在他的床头,一袭月辉一般颜色的雅致衫袍,左侧挂着一抹丹红的流苏,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在一瞬间,炽燃了双眸,她淡淡睇着她,耐心地等着,他现在所要做的,只剩等待。
等待他睁开双眼,那一刻的来临……
“你再这般看着我,我会舍不得离去……”他最终醒来,清俊笑意染上惺忪,令他俊美脸庞,显得更加迷人。他幽幽地说道,眼神渐渐炽热。
自从她回来之后,相拥入眠才是他最惬意的时刻,心也不会再痛了,也不会再麻木了。
“那就不要离去。”她顺着他的心意往下说,却只调笑的语气,她的气息一分不乱,已然取来了他习惯穿的月白色常服,低垂着眉眼,替他更衣。
如今,她早已不是他的后宫,却在最终的关口,才愿意承认自己的情意,也愿意为了他,为了自己,尝试一次。
她不想自己再后悔了。
“是说笑。”她替他系上衣襟,欲要转身,找来银色腰带系在他的腰际,却被他一把抓住纤细手腕,她不得不回头,却已然望入那一双肃然眼眸。
“是说笑?”他问,却不是因为疑惑,他清明的眼神熠熠生辉。
“不是。”她眼波一闪,那一束目光,随即变得清冷,她的笑意复而不见,却没有太多的迟疑,檀口微启。
她答得诚实,也因诚实而更显残酷。
不是说笑。
她当然想,想要他留下来。
那是三年的孤独和绝望之后,她学会的第一件事,那本是与生俱来的品性,却是在二十余年之后,第一次做得如此彻底。
这是,自私。
自私的想要霸占,想要占有,想要坦白。
君默然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柔荑,停留在那纤细的指节之上,她使剑留下细微的痕迹他触碰得到,这一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腰际,替他抵挡最深重的致命一击,也记得是这一双手,熬煮出最美味的奶羹,含着笑意望着他的温柔无双。
他默默感受那事过境迁,声音带着些许低哑,迎上她的眉眼。“我该庆幸的是,你终于学会了自私。”她终于因为他,学者自私一回。他沉迷在她淡淡的挽留之中,她并不是毫无改变,却不再陌生,相反,他们的心更加靠近。
“自私原本不是什么难事,我却花费了你这么长的时间。”她无声微笑,并没有将柔荑从他手中挣脱开来,柔声说道。“原谅我没有说。”
强行挣脱,强行放手的那一幕,她在梦中追忆了无数回。但此刻,她已然生出了勇气,面对那还未离开,便已经开始牵念的心情。
“往后,我变得更加自私的时候,你可不要厌恶。”她认真的望入他的眼底深处,眸光大盛,声音轻轻的,却宛如金石之音。
君默然微微点头,笑意在眼底闪烁光华,这一世因为她,他不寂寞。
“天冷了,怕是还要下一场雪。”她见他松开了手,她将腰带替他系上,缓缓走向一旁,将白色狐裘披上他的身子,眼眸清亮。她的指腹轻轻滑落那轻柔雪白的皮毛,重新抬起眉眼看他。
她没说的是,隔了三年重新见他的时候,其实有一些害怕,害怕他早已将那段执迷不悟的情感放下,害怕他在松手的那一刻,也彻底忘记了她。
用倔强来包裹脆弱,才能支撑着自己,将那朝如青丝暮成雪的一幕,印入自己的眼底。
为了她,他早生白发。
她的手紧了紧,揪着他的衣襟许久时间,彼此的气息近在咫尺,她眼波一闪,嘴角的笑意清浅的,柔和的,清丽的,一如往常,点亮了她的脸。
“一个时辰之后,我在山脚下送你。”
她平静地俯身,执起手中的精致七彩茶壶,壶口之中的清流缓缓汇成一波亮色,坠落,熄灭了暖炉之中的火焰。
“好。”
他清楚,她不会不来。
这一场小雪,在明月希的眼中,下了很久。
她目送的方向,是庭院之中,那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君默然背对着自己,手中牵着的孩童,一身翠色锦袍,围着灰色的狐裘,她却始终无法看清楚那孩子的脸庞。
君默然撑着伞,走的极慢,仿佛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君洛低着头,望着脚下的白雪,一步一步,走的稳当。
她知道,她错过了君洛人生之中,太多的第一次。
不知何时,他第一次朝着人微笑,不知何时,他第一次蹒跚学步,不知何时,他第一次开了口说出令人欣喜的字眼……
这般想着,她的眼底,愈来愈大的黯然神色,布满一切。
“父皇,不要跟相伯辞别吗?”君洛迟疑踌躇,今早醒来之后,用完早膳,父皇便说要离开这里,回宫去。他心中满满当当的失落,毕竟,他的小小希冀,并不多,却还是在期盼着。
君默然淡淡一笑,简单竖起的银色发丝在风中飘扬,他低声说道,安抚孩子的心。“已经说过了。”
“父皇——”君洛点点头,突然停下脚步,直指喊道。
君默然无声挑眉,望着孩子的欲言又止,孩子的心事虽然坦诚在他的眼下,他却不愿意说破。
那一双清澈见底的黑眸之中,藏着一些灰暗的失望情绪,无处可遁。
“相伯说,我的娘亲,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他顿了顿,父皇从未谈及过自己的母亲只言片语,而他是真的好奇,如今,他却是真的没有把握。“父皇,是吗?”
明月希的眉头轻蹙,就连自己,也不曾料到当这一句童言被冷风送入自己的耳畔时刻,心底的起伏,居然那么强烈。
她逼自己转过身去,寒风顺着她的背脊,一寸一寸往上爬,她无声抚住自己的心口,久久沉吟不语。
“你相信吗?”君默然俯下身,拉近君洛与自己的距离,他直视着孩子的眼瞳,那是与自己不同的黑色眼眸,与她的那么相似。
君洛闻到此处,无声点头,那么坚决。
“相信你所相信的,这就是父皇给你的答案。”他的双手,轻轻置于君洛瘦小的肩头,嘴角牵扯着一抹深沉笑意。“往后,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不是真相,只有你相信了,那才是真实。”
“那我……”君洛的眼中,突地生出了鲜明的颜色,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藏在心底已久的心愿。“相信娘亲还活着,相信她还回来看我,就可以成真吗?”
“当然。”君默然的目光,越过君洛的身子,望向那早已没有身影的空空窗边,吐出者一个字眼,眼神平静。
那是当然。
“走吧。”他收回了目光,笑着轻轻说道,抱起君洛的身子,而君洛已然将散从他的手中接过,君默然并没有忽略,那一刻的温暖蔓延。
君洛的心中满是欢喜,虽然父皇不曾告诉,到底何时才可以见到娘亲,至少,还有希望。
君默然半晌无语,抱着君洛,走出左相府的正门,君洛的双手,紧紧执着伞把,懂事的撑起一片干净的天空。
马车颠簸过后,终于在山脚下停下,君默然告诫君洛不必下车,便径自走下车去。
“我这儿有件东西,要交给你,把他带回暝国皇陵。”她披着银色披风,伫立在风中,亲手将一个白色陶瓷瓦罐,交予君默然的手中。
“这是?”君默然不解,压低声音问道。
她微微眯起黑眸,还依稀记得那一日,她点燃了手中的火把,眼睁睁看着大火将老人的尸体吞噬干净彻底。
“这是……暝国的勤王。”她眼波一闪,却不愿再说太多,即使她不说,一招君默然的性子,也会将当年之事,查的一清二楚。“我在谷底遇到的人,就是他。”
勤王?
先祖皇帝的皇室宗亲,先祖皇帝的同胞兄弟?
“回见。”她挽唇一笑,眼底的轻柔,像是在风中轻舞飞扬的鸿毛,令人觉得有一分苍凉和怅然。
君默然眼神一沉,转向身后的侍卫,眼看着侍卫将瓦罐接过去。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他回以浅笑,笑容很是迷迷蒙蒙,在纷纷飞雪中显得模糊。
下一瞬,她的身子,被拉向他的胸前。
他抱得更紧了,似乎因那句“回见”而慌了手脚,完全没留意到他的力道已经抱疼了她。
或许,仇恨才是引起他们心动的祸端,虽然这是世人无法理解的,但,荒唐的是没有半分遗忘,随着每一日的流逝,更加深刻。
小小的雪花,无声无尽地飘落,带着破碎的安宁,弥漫着这一段路途。
他的手,握不住他的心疼。
他的心,拥不住她的安然。
“一路小心,君。”她轻笑出声,在他耳畔送来这一句温暖的话语。
君默然最终松开了手,分分合合这么多回,若是分离为的是下一次的团聚,他不会紧抓不放。
她笑,轻颤的笑颤牵动着他,君默然满足地眯细眸听她说。“下次,我给你做奶羹……”
君默然与她相视一笑,心中的默契浑然天成,仿佛彼此,是对方的另一个自我。
明月希目送着他重新走向马车的方向,眼看着他坐入车内,她无声的转过身子,坐入身后不远处的红色马车内。
“回宫。”檀口微启,她朝着侍卫吐出两个字,门帘安静地垂下,隔开了两个世界。
那两座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用相似的速度,越过彼此的距离,最终擦肩而过。
“父皇,我方才听到了什么声音,轻轻地,可是听着好难受……”他的心口,闷闷地,那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君洛将手掌送入君默然的手中,见他最终沉默。
末了,君洛的掌自君默然的手中,将手收回,用白帕子将君默然湿透的双手拭净,慢慢走到君默然身边,往他身后躲藏。
君默然任由君洛倚靠着自己的后背而坐,什么都不说,却已然给他最好的安慰。
他们,终于离开。
那坐着的纤细身影,衬着忧伤的夕阳余晖,将那道孤影拉得好长好长。
明月希扬起唇角,察觉到身后的熟悉脚步声。纳兰璿望着她的背影,低低说道。“等了三年,总算可以卸下这心头大事。”
明月希回首,与他有默契地互看一眼,缓缓吐露彼此心底最真切的关怀。
“是呀,好长的三年呀。”
纳兰璿眼神一沉,清明眼底,浮现一些复杂的颜色。“要治愈你身上所有的伤,或许有点痛苦。”
“我无所谓。”明月希的笑意转瞬即逝,她的回应,却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倔强。“试试看。”
宠幸 卷四 第六十四章 从未放弃
“这就是你在谷底生活的三年?”
他安静地倾听,神色不变地将一根根银针,从每一个|茓道之上拔出,他的情绪似乎没有起任何波动。
被问及的女子淡淡一笑,眉头没有浮现任何褶皱,她眼神平和,仿佛谈起的,是一段早已逝去的时光,没有任何意义。
“背骨的旧伤,别大意……”他沉下双眼,不疾不徐地吐出这一句,清俊的脸上,再无更多的表情。
她闻到此处,挽唇一笑,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还有,你如今噬心的症状,要改善许多了么?”她的脉象平稳,仿佛并无任何异状,只是他并没有放下担忧,低声问道。
“放下一切的恩怨是非,在谷底单纯的活着,如今再度看到他,也不会有那般生不如死的感受。”她迎上纳兰璿的清明眼眸,望入那其中的关怀,心头一暖,心情愈发释然。“我相信蛊毒不会因为时间的缘故而变浅变淡,甚至消失不见,所以也没有太早欣喜庆幸。”
“不治而愈,在我身上,可能吗?”她垂眸一笑,眼底的纤柔光芒,却在纳兰璿的眼底,十分刺眼,声音轻柔,缓缓吐出这一句,像是喃喃自语。
纳兰希的眸光大戚,仿佛时间最明亮的清泉。“在这三年中,我找到了一个方法,只为了你回来的时候,就可以趁早带你摆脱那失心之痛。”他不眠不休地翻阅古书,品尝药草,他清楚他并未陷入疯狂,而是比往昔更加清醒。但是,他不想谈及自己为他所做的一切,毕竟那是出于心甘情愿。
他的唯一信念,便是她终究会回来,而他要在五年的期限之内,给彼此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没有想过,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么?”她径自陷入沉思,目光飘落,窗外的萧索光景,阴郁在风中飘着。
“想过。”他单薄的唇边,逸出这一个字眼,但是希望大过绝望,支撑他继续的力量,来源于那沉重而美好的过往。他自己的承诺,若是背弃了,以往的努力挣扎,都显得可笑罢了。
他收回了手,仔细将银针,一一收入针盒之中,眼神宁静。“用温泉的活水,放入几味珍贵药材,不单单可以活肤化瘀,对你体内的寒虚之气,也有不小的帮助。”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她脸庞之上的细小斑痕,那像是被重新拼接成的瓷器,即使那眉目神采没有改变,却无法忽视那其中的裂痕。“最近这些时日,先用这等方法,帮你恢复最初模样。”
她轻轻叹一口气,眉眼之上染上一分阴霾,噙着苦涩笑意看他,伸手拂过轻轻落下的发丝,问道。
“如果我不会来,无法重新站在你们的面前,其实将术国交予你,是最放心的决定。我知道你无法突破的是这臣子的身份,但其实只要天下子民安居乐业,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其实是谁做这术国的君王,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在我眼底,有差别。”他没有抬头,丢下这一句话,他若是当真称帝,那么,术国与她的牵连,或许就会在那一日断裂,或许她就会离开术国,或许就永远都见不到她。
她万分平稳地吐出这一席话,起身,端坐在床沿之上,眼波一闪,低声说道。“既然你如此执着,我会如你所愿。”
闻到此处,纳兰璿却是转过身去,她看似平淡的目光,却令他不堪重负,或许要亲眼看到她恢复往日的明艳,他才可以解开心结。
“等你好了--”他的心头一紧,却还是放任自己说下去,他的笑意褪去彻底,类似面无表情的无情。“我想那是术国该迎来新的君王的时间。”
“左相,你说当年,为何她迟迟不愿称帝?”她右手白嫩细细指尖,抚平身上灰色锦袍的兰花图案,脸庞逆着光,无法看透她此刻的表情。
“你当真想知道?”
他淡淡问着,她清楚当年她太年幼,而他早已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许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那是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当年他也迟迟未及弱冠,正是少年,却在无意间下山回府,听闻父亲与兄长暗中交谈的内容。
“她似乎曾经召开军机大臣,延迟称帝的时间,甚至……”他转过脸来,语气冷淡,没有更多情绪。“甚至,最后有想要将江山的大权,转交给楚自相的意思,却遭到众臣的反对,若不是一月之后便遭到那等劫难,她也许当真会允诺,让此事成真。”
“我是当真没料到,她居然愿意将明家的社稷拱手让人。”她轻笑出声,没有任何一份动容,在清醒的时候,她依旧不愿意流露半分,对那一段感情的认同。
他倚靠在门边,望着天际的黄昏落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缓缓说道。“他曾经与我谈及楚自相,他似乎相信,楚自相作出那等天理不容的事,是有隐情的。”
“他跟你如何说得?”她没抬眼,唇边没有一分笑意,杀了朝夕相处的妻子,为何又仓皇逃跑?是因为觉得那件事,天理不容么?
若是他亲眼看着明月公主的尸体被大火焚烧吞噬,看到明月宫被践踏,被掠夺,那明丽辉煌的殿堂,在一夜间,变成一堆废墟,会露出会心笑意,满满得意世间一个女子看似精明睿智,却还是败在他的精心计谋之下么?
还是,眼神曾经拂过哀伤呢?觉得要赎罪呢?
而那个躲在角落的女童,心却在一瞬间,颠覆了黑白。第一次心中的宽恕慈悲远离了本善的信念,在她的身体承受到极限痛苦和屈辱时消失。
“君默然说,如果早知道你是楚自相的女儿,或许一开始的怀疑,都不会有。”纳兰璿见她的重眸之中,只剩下冥黑忧悒的颜色,从中窥探出眼神一沉,与君默然的关系,他都分不清楚,从来都不是朋友,往后也成不了敌人。
“楚自相的女儿,一个好父亲自然教养得出好女儿,他还是看好她。”纳兰璿一字一句,转达着君默然留下的话语,他答应过君默然要说给她听的,就不会反悔。“他说,他相信,楚自相除了是个好父亲之外,还是个值得敬仰的师长,他在君默然身边帮着、陪着一步步引导他成为万人景仰的贤能君主。”
“虽只是一个文人,其实不乏正气。”他说完最后一句,仔细地审视着明月希脸庞上的神情,若是她稍稍皱眉,觉得不悦伤痛,他会在改日再说。她不说,不代表有人就可以分享她的难过。
明月希却看破了此事背后的玄机,嘴角染上些许的笑意,斑驳着,却显得平易。“他叫你在离开之后跟我说得么?”
“他希望你早日放下心中的恨意。”当然,纳兰璿也如此企盼,恨意支撑着她夺回了失去的国家,失去的身份,失去的权利,但是如今,她需要从故事之中解脱开来,方能迎得新的开始。
“这只是时间问题--”明月希轻点螓首,“虽然无法轻易抹去,但总有一天,我会尽数放下的。”
“而你,见过君洛了罢。”她倚靠在床头,神色平和地倒出一杯暖茶,身旁的暖炉冒着暖气,她的眼底依旧清冷无绪。
“我告诉他,等你回来的限期是五年,若是五年之后,你还是杳无音讯,我准备扶持君洛。”纳兰璿似乎望着眼前的景致,入了神。下一瞬,没有任何隐藏,他心中的打算,尽数告诉眼前的女子,不隐瞒,不遮掩。
她对他的心思,一笑而过,并没有当真的意思。“就算再过两年,君洛也不过是六岁的孩子。”
“六岁的,或许早已不是孩子了,我想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他是认真的,直直望入她的眼瞳,逼她看到另一个自己。
想起自己是在何时长大,也不过是六岁的时候,她的笑靥,映入他的眼里。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同意他的寓意。“是啊,他是生在帝王之家,过去的朝代,七八岁就称帝登基的故事,倒也不鲜见。”
“他一定不答应。”君洛是彼此无法放下的珍宝,她的语气,居然令纳兰璿稍稍失了神,居然他们两人如此默契,而那微妙的神情改变,低垂着眉眼的明月希没有察觉。
“明家需要继承人,正如他的君家也需要皇裔一样。”纳兰璿收回了视线,最终踏出高高门槛,听从她的意思,玲珑与鹰,他都没有泄密。支离破碎的她,他看到就好,等那一日最终来临,他要还给天下子民的是,传奇中的明家公主,更是他们的主宰,他们的神话。
“左相,你什么意思?”明月希眼神一暗再暗,揣测着,他是否当真如此坚决,不自觉地扬声问道。
“这一生,你都非他不可吧。”
他不愿说破,因为再说下去,会违背他的心。
他吐出这一句话,面无表情地离开,是有缘还是无份,上天早已注定,但若要术国繁荣百年,他要割舍自己的心。
“纳兰璿。”她微笑凝视他的背影,正式唤出他的名字,温暖的笑意在她的芙颊之上闪烁绚烂,她语意深沉。“牺牲不等于结束。”
纳兰璿迈出第一步,这一步,叫做释然。
第二步,叫做放下。
第三步碎……
下一步,下下步,是幸福吗?
他微微眯起双眸,那霞光尽是洒落在他的眼底,他觉得轻松极了,其实他是喜欢君洛的,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
只是他替自己筑起了一道围墙,不愿让其他人,看透他对那个孩子的宠。
他当年,也曾这般宠溺,偶尔也觉得手足无措,对待孩子的母亲吧,那个比他小了一轮的女子,如今已经长成娉婷的美丽女子。
而他,还是要一人走下去。只是在弯下眉眼看待君洛的时候,他的心柔软的疼痛。
如果他与舞阳的孩子还未死去,也该这般大了罢。
那一声软软的“相伯”,驱散他的沉重,带来无法想象的甜蜜滋味。
……
今夜,正是周兰亭的大喜之日,也是,新后正式入宫之时。
一盏又一盏美酒,他要尽情欢娱。他微微眯起清亮眼眸,耳畔的丝乐声,令人有些许迷失的朦胧感觉,他的声音因为酒醉的缘故,听来多了几分属于年轻君王的霸道,他抬起手中酒杯,面对的方向,是那个一袭艳红色凤袍的端丽女子。
“皇后,来,这是新酿的贵妃露,试试滋味。”
举盏一饮而尽,一身珠玉华宝的李瑞欲言又止,这种喝法不是因为欢喜,更是要伤身的。可是她没勇气,挡下王上手中的新酒。
出嫁从夫,从这一日开始,夫君,是自己的天。
她点点头,陪一杯。
身旁的琵琶弦上,几声拨弄铮铮乐声,和着清甜嗓音唱出醉人旋律。
朝阳宫外,十二对宫女或手捧香炉燃点御香或手执雉羽宫扇一对对面面站立。
亥时过后,周兰亭执着新后李瑞的柔荑,一同走进朝阳宫苑。
他呼出一口香醇酒气,望向天际的那一轮金色弯月,眼神染上一抹幽暗的颜色,最终化为释然,淡淡一笑,走入其中。
……
树梢被不间歇的雨势拍打得沙沙作响,教人无法细分屋外所有声响是否全是单纯大雨带来,抑或别有其他。屋瓦上,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无数双步履在上头蹑足踩过,云际间隐约的闷雷声,犹如有人交头接耳在算计些什么。
“谁说在边陲发现了三年前的叛党?”
白羽急急赶来,踏入内堂,便见一名身着黄袍的男子交叠长腿坐在主位上,毋需任何华美精致的衣饰来衬饰,一股王者之尊的气势自那双罕见的淡色眼眸笼罩其身。
堂下的几位臣子,没有一人敢发言,他淡淡睇着眼前的大臣,冷漠尽显。
其中一位大臣蒙罗终于站向前:“是臣的手下禀告,看到一个与北贡王极其相似的男子在边陲出没。”
君默然闻言,无声冷笑,不以为然。“世间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朕不相信没有证据的话。”
他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堂面面相觑的臣子,仿佛不耐到了极点。
“陛下,别误入歧途了。”蒙罗不甘心,厉声警告,叫住了他的脚步。
“为了这件小事,纠缠朕这些时日,你们是太闲了吗?”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没有任何停留。“空|茓来风,才是朕所不齿的。”
隔了三年之久,终于有了君湛清的消息了么?
他想到此,眼波一闪,俊美的容颜之上,多了几分幽暗的神色。
翌日。
“今日,立春了。”
伫立在窗前的女子,低低吐出这一句,刚从温泉起身回宫,身上的暖意还未尽数褪去,君默然离去约莫已经有十日出头,她听从纳兰璿的嘱咐,配合一切的料理。
身后的小侍女将红色的外袍替她披上,她微微挽唇一笑,望着已经恢复成往日景象的明月宫。
只见柳杏随风摇曳,带起春暖,水晶玻璃制的各色彩灯,点得如银光浪雪璀璨光辉;河中鸳鸯并游,波光粼粼,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道不尽太平景象富贵。
眼见春雨充沛,又将是一年好收成,百姓感天谢地,感恩上天降下明公主,让她为人民挣得百年平安富庶。
这是她从侍女口中听到的传闻,其实在住在明月宫之后这些时日,她的情绪愈发平静,她从未放弃过术国的政事。
她希望以一年勤政,代替之前三年的下落不明,疏于国事的结果。
“是的公主。”
大部分时候明月希对外界消息不感兴趣,毕竟即使身处高位,也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太过在意其他人的想法,才会束手束脚。
所以,小侍女不常常听到她开口,经常是侍女自顾自说,她安安静静听,偶尔神魂不在,偶尔浓烈思念转入心底。
不大的雨势,湿濡着遍地绿荫。
她执意要在花园赏景,却没想到落下淅沥沥的小雨。
湿意飘上她的双眸,她径自陷入沉思许久时间,到底是何时停下,也不自知。
她最终抬起眉眼,一柄油纸伞,遮蔽两个人,她抬起头,与执伞的他目光交会。
她微笑,神色一柔,说道。“回来了。”
宠幸 卷四 第六十五章 花好月圆
“那些人又在后头嚼舌头,说在北方边陲,见到了君湛清。”
与她一同漫步在春暖花开的花径,即使是飘着小雨,却还是令他觉得心情愉悦,他的笑意染上眉眼,仿佛看不够她。
她面容之上的裂痕冻伤原本就比身上要浅淡一些,不过十余日,纳兰璿的功劳不可不说。她恢复大好,虽然脸庞还是一如往昔的苍白透明,却已经恢复了原本容颜七八分。
她早已除去了带着面纱的习惯,她早已接受了这样的自己,即便无法彻底回到以前的面貌,她亦不会自怨自艾。
只要她的心没有破碎,没有残损,就好了。他会替她,拼补成真实的自己,容颜易逝,还不如铭记情意深刻。
那些细小的痕迹,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仿佛只是雨丝落在她的脸庞之上,只要他伸手,触碰,就可以轻轻拭去,消失不见。
“即使是他不再回到皇城了。”她淡淡一笑,由他牵引着自己的柔苐,十指相扣,心头被暖意包覆,洋溢出异样的甜蜜。
他的温柔不再是她的负荷,她也不会再将他当成心结与累赘。
他替她撑起一片澈亮的天空,没有阴沉,没有云霾,没有落雨,她的心仿佛在瞬间转晴。她与他并肩齐走,她居住的是明月宫的偏殿,若不是纳兰璿告诉他,怕是无人可以知道她的正确方向。
想到此,她的笑意愈发回心。
“生在帝王之家的皇子皇孙,想来知道昔日的兄弟姊妹,可以在转眼间翻脸,站在对立面。”他顿了顿,转向她的方向军演之上尽是温暖笑意,那散落的银丝,带着些许的湿意,不曾跟往日一般,显出含义与不近人情的冷漠。“我给他生的仁慈,谁说的准,不会成为往后他杀回来的大好时机?”
她伸手,这次成功将他湿了的发丝,掠到肩头,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子,一个君王,可以对待女子,如此温柔。她深深地凝视着他半湿的肩头,将他的伞把持正,不要他偏袒自己,独自被雨淋湿。
“我劝过他,为帝为寇天命注定,不可违逆,我希望他可以改变心意。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些年你励精图治,泽被苍生,你的帝位已牢固,谁也抢夺不去。”她的语气平静,当年军湛清的不告而别,其实是她最大的希冀。挣脱了这些俗事前尘,或许他可以发现,余生有更大的惊喜,代替的悲恸。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展一段崭新的历程,认识之前不曾认识的人,熟悉之前不曾熟悉的事,蜕变成一个更有担当,更有勇气,更有才能的人。
那个人,可以是君湛清,却不可以是北贡王。
“你的蛊毒,这些时日,没在你体内作祟令你不好过罢?”他问的恳切,轻轻地握住她的柔荑,却握不住他的心疼。
她迎上那一双满满当当尽是关心的淡色眼眸,不要他担心,点点头,算作回应。“你看我,恢复的极好,或许不消三个月,身上的无数旧伤,全都可以褪去。”
他扳过她纤瘦的肩头,总觉得她太过瘦弱,仿佛诺不禁风的身躯,妹妹注目凝望,都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替她抵挡那风雨。
即使,他再清楚不过,她并没有表面开来,那么娇弱。
“其实伤痕还在也好,每一道伤,都是一段不可磨灭的过往......”她轻笑出声,自嘲道,她可以一如既往地跟敌人厮杀,拼搏,不顾生命,为的知识守护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看着那些伤痕,我会觉得心痛。”君默然不同意她的调笑,说得万分认真诚恳,明月希德笑意还未退去,稍稍停顿,笑意愈发灿烂绚丽起来。
仿佛,温暖的月光洒落一身,她披星戴月而来,宛如在夜间才威开娇美花颜,带着清雅馨香,令人只稍看一眼,便迷失了自己的心。
那一张笑靥,是他每一日,都不曾遗忘的。
离开的这些日子,他朝思暮想,想她的容颜。
他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他想要拥抱她,所以就这么做了,没有半分的突兀和深思熟虑。任由她安然地贴在他的坚实胸膛前,他的语气轻柔,宛如最贴心的抚慰。“那一日,对你的伤害太深,你复原了吗?宽怀了吗?人死孽清,你和你父亲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该消除。别恨他。他活着的时候,亦不曾觉得快活。若有遗憾,留待来世弥补。”
君默然细诉这些话,他藏在心中好久好久,只是在等待,一个正确的时机。
她的嘴角,若涩笑意无声流露,她倾听着他的底醇声音,觉得那宛如天籁,眉眼稍稍舒展。“如果一开始就遇到了你,替我解开心结,或许我不会被仇恨操纵这么多年,最终扎根在我身子内,成为无法忽略的毒药。”
当他的眼神,看尽她的心底,她明白了,她似乎不再恨了。
相信他所说的,楚自相也并没有快活存活,她当年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已经成为来人姿态的苍老姿态,是他眉眼之处无法掩藏经历沧桑的黯然,是他那无法改变的灰暗身影。
相信他所说的,楚自相也没有达成他的目的而畅快,或许.......他当真是藏着苦衷。
不必那么执着,才可以放了自己,不让自己成为恨意的奴隶和傀儡、
“你叫纳兰璿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了。”她绽唇一笑,目光越过他的身子,落在那身后绿茵从中的小小野花之上。它们逃过了花木放下人的目光,绽放了最美丽的姿态,如今在细雨纷纷,春意盎然的时机,点缀着满园绿意,生的优美极了。
他眼底的效益星点闪烁,令他的无双风华,愈发淋漓尽致。“愿意照做吗?”他清楚她的坚强和倔强,有些事,他说了,不代表她会做,譬如他死也不想松手,她却还是......有些话,她听了,不代表她跟随,譬如无数次,他挽留不想她离开,她却还是......这一次,她又会给他如何的回应?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强行恨着对我没有任何好处的。”她如他所愿,笑着回应他想要听到的答案,不经意伸长双臂,抱紧她的脖颈,那种亲密无间,也是油然而生的默契。“会照做,很了这么多年,我也觉得累了。”
他的眼底愈发清明,温柔占了上风,取代教训她往日太过无视他的提议。他拥紧她的力道更大了一些,俊脸压下,在她耳畔低语,再度迷失在她身上浅淡的馨香之上。“你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听我的话。”他是万人之上的天子,一句话,轻描淡写,也是令人不得不从的圣子口谕,只是在她的面前,他屡屡受挫,之前是因为她有属于她自己的一片天空,她不愿受控,如今,却是真心的依附动容。
她闻到此处,芙颊之上的效益愈发深了,她知道她向来不是个惟命是从的传统女子,仿佛是生性不愿苟同夫为天的妇德,她在旁人眼底,的确该是个不听话的女子。
“但世间愿听从你的女子何其多,何必钟情于我?”她的言下之意,君黯然听的明白,她偶尔的女儿家性子,令她愈见可爱迷人,他回视一笑,抓住她的柔荑,低声笑道。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简简单单八千字而已,听得明月为之一动,他的品性不无皇族的趁敛和天子的骄傲,令他无法说出太多的三盟海誓,甜言蜜语,但往往在不经意间,却轻易虏获了明月希的心。
她明白如果这份感情是她的劫数,她愿意遭遇一次。
他最终缓缓拉下她的手,彼此站在屋檐之下,他收起了伞,靠在门旁,深情地回望着她的眼神。
她径自推门而入,他紧跟其后,环顾这内堂之中的光景,突地想起了什么,云淡风轻地提起。
“该不会忘了给我熬煮奶羹了罢--”她说得,下一次相见,要以此作为欢迎他的礼物,他不是小心眼,却是一个不落的记得,放在心上。
“你突然出现,我如何有所准备?”她微微蹙眉,觉得他的要求近乎无理取闹,万分无奈之际,却是生生笑出声来。
唇边的笑万分耀眼,闪亮了他的眼,他的心仿佛再度回归那无数次悸动的瞬间,看到她的笑靥,他就无法理智地思考一切。她垂髻的长发在风中安静飞舞,最终平静落在肩头背后,她的笑容是温暖的春风,令他想起了那一年的春光,他编织了柳冠,宛如无上荣耀和宠溺,戴上她黑缎一般的长发之上……
“我却准备好了--”
“什么?”她抬起白皙的脸庞,轻轻扬眉,不知他所指为何。
准备好了。
他要吻她。
他眼底的笑意一分分扩大,宛如水中涟漪,他合上门,重新伫立在她的面前。
原先温和浅笑的俊颜敛起彬彬文质,微仰起的眼眸直勾勾地盯锁她的脸蛋,紧抿的嘴角让她读不出他的情绪,卸除束冠的银丝狂浪地披散于他衣衫不整的肩头,他紧紧盯着她的重眸,带着些许邪魅的力量,吐出一句。
“我给过你全身而退的机会了。”
他扣着她小巧下巴的指节一抬,迫使她仰首迎向他的唇舌侵略。灼热的阔胸前不曾迟疑地再度覆上她的身躯,手肘架撑在她螓首数寸之距,牢密地将她锁在其胸怀之内,不让她有退后躲避的机会。
他沉迷其中,撬开她的牙关,不再满足于浅浅细啄,热舌深凿探索,右手扶在她肩上,左手将她腰际那条朱红绸带扯开,绸带蜿蜿蜒蜒,从床榻上滑到地板,像条火红的流泉,素色袍子全部敞开,里头白色里衣完全露出来。
她愿意迎合,予取予求。
当那白色里衣彻底被解开的时候,他的目光灼伤了她的身子,她理解他的关怀,微微一笑。“你可知凤凰浴火的痛苦吗?世界上没有那么简单的是,君。我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抬眸看他,他的眼底尽是她身上还未褪去的疤痕,那满满当当的,是为她的怜惜。
“但是我觉得,这样值得。”她云淡风轻地说,万分坚决。
君默然轻轻抓住她的肩头,欣长身子欺上她的娇躯,动容映入心底,眼神一暗再暗,轻吻,落上她的白皙脖颈。他的确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委屈,舍不得她受痛,舍不得她遭难。
她紧紧环抱着他,清冽眼眸,愈发澈亮,宛如没有沾染上世间世俗的清泉。“你可以为了我而落水救我,当时你是如何回答我的,你还记得么?你说,为了值得的那个人,我就是那个值得的人。”
“而我觉得值得,也是你。”
下一瞬,她甚至来不及反对他的身体躺倒她身边,来不及质疑大手带来的温暖侵上她的心。
“你身上的伤都好了么?”
她浅笑,妄想将些许的疼痛感驱逐出境。毕竟他的亲密,是她心中的甜蜜,她噙着笑意看他,已然是一种默认。
他贴近她的脸颊,死缠烂打,他俯下头,贴在她的耳畔吐气似的轻语,更像强烈压抑的咬牙。
“让我看看。”
“是借口吗?”她明白他眼底炽热情yu,那是太久的渴望情绪,她扬起粉唇,审视地望他。
“是借口。”
他长笑出声,眼神渐渐深沉,压下俊挺的身躯,放下最里层的粉色帐幔。
他想她。
接下来,一室旖旎,花好月圆。
卷四 第六十六章 万分矛盾
她稳稳地睡着,眉间忧郁在梦中消除。君默然撑起薄被,将她祼露在微冷气温下的肌肤包裹得密不透风。
他将自己的胸口,给她当作温暖的枕头,她的身影安然地顺着他的呼吸吐纳,微微起伏。他安静凝视着她的眉眼,细长指尖动情地勾画着她的精巧下颚,待来年国家日益安定,他当真想带她去江南游走,看那小桥流水人家......
她身上无形的负担,太大了……
他披起一件深蓝色外袍,正视着她,同样身为帝王儿女,他明白她从不显露疲惫神色,却不是毫无感觉。他怜惜她的坚强,体会她的执着,迷恋她一切。
只是好景不长,他猛地意识到怀中女子的眉头紧蹙,她仿佛还不曾挣脱开来痛苦的感觉,紧闭着双眼,却紧紧蜷缩轻轻战栗的身影。
他站起身.不如该如何拯救,他当然可以用强制的手段逼她陷入昏睡,却于心不忍,他不愿伤害她,即使一分一毫。
犹疑片刻,还是坐到卧榻上,双手缓缓地、轻轻地欲揽起她却让她甩开。
明月希不受自控,随即在床上四处摸索,闭着双眼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咚”的一声,剧痛传来,她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额头便有液体缓缓流下。
额上的鲜血顺着肌肤滑入眼底,她举起衣袖缓缓擦去。她猛地睁开眼眸,那麻木的脸庞,令她看来万分危险。
君默然的心猛地一颤,连忙揽住她的身子,克制她的拼命挣扎,他不让她挣脱开来。鲜血染湿了深蓝色衣料,只让颜色逐渐加深而不见赤血。
他的存在明明对她如此危险。
她却仍要他留在身边,仍要他,别离开她。
她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觉得...... 自己并不是消失了也无所谓。
他可是她的夫君,她付出所有.都要保留的人,他万万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再次走入地狱炼火之中,承受炽焰焚身之痛,承受魂飞魄散之苦。
她却再无那恬然笑意,亦无默契眼神,温柔动作,她冷冷地推开他,直直走向前方,只是她却不知,为何在推开那双手的瞬间,心,像是遭受凌迟一般的破碎。
君默然的视线紧紧跟随着那一个身影,他的手边传来一阵即将逼他崩溃的的无力,一阵恐慌涌上心头,他又要失去她了一次、一次再一次他总是失去她。
走出黑暗阴影,君默然冲到她面前,再无一分温柔.动作几近粗地抓住她肩头。
她的眼神,他就算近在咫尺,也无法看透的深沉,她仿佛蜕成另一个人,居住在明月希体内的另一个灵魂,那么陌生,他甚至没有一分把握,可以将她唤醒。
甚至,害怕她作出伤害自己的决定。
开始觉得,他很害怕她离开他,那恐惧,超乎他自己想象的巨大。
“如果我还不愿松手,是因为害怕你的离开。”他紧紧扼住她的肩头,无奈她的力道不输于自己的强烈,她冷冷地盯着君默然的眉眼.呼吸巳然急促起来。君默然猛地点住她的|茓道,她的面容之上流露几分痛苦,他别开视线,取来温热白巾,替她拭去额头的冷汗与热血,轻握她的手,察觉她微凉的体温,慢慢说道,试图唤醒她残留的理智。 “你发过誓,不会再推开我的手,不会再逼我放弃。”
“我不想看着你伤害自己,如果我此刻所说的话,你当真还听得清楚的话-- ”他顿了顿,望入那一双救幽暗眼瞳.那像是被无尽的阴霾包覆。他的嘴角逸出下一句话,没有任何一分迟疑。“我不会独活。”
他用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和筹码,算是不耻的要挟。
威胁她,尽快恢夏原本最初模样,恢复理智清醒,不被恶魔挟持灵魂,快快醒来。
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他也再无黑发变白,是否还要麻木不仁地继续存活?
她的挣扎,他看得出来,却不能在此刻松懈,将她解救。令她伤得太重的经历,才是她需要战胜的魔性,并不是短暂时间,就可以烟消云散。
她眼中的流转反复,最终当幽暗褪成一分分的清冽明净,她的手心沁出汗来,面色已然宛如白纸一般,君默然紧紧握住她的柔荑,给她继续的力量。
半响过后.他终于解开她被封住的|茓道,君默然靠在冰冷的石柱上,明月希的身子一身疲惫,沿着石柱滑下身躯,埋首双膝间,无视被伤口染红的白裙。
她紧紧环抱着双臂,她闭上双眸,隐约可见方才发生的些许片断画面,却最终无力抗拒。如果不是那手边传来的暖意和耳边送来的声音,她怕自己会变成那个不愿面对的女子,伤了自己,也伤了他。
那是,她万万不愿看到的结局。
她额头上的细小伤口已经凝固血迹,他的心口一痛,俯下身去,君默然的大掌贴在她颈间,缓缓游移,连带抹掉凝结在她肌肤上的细小汗珠。
“好些了没?”
他问的很轻,很淡,仿佛那只是单纯的关怀,没有一分介怀和责难的意味。
“我以为我快好了……”她淡淡一笑,声音有些许苍白无力,他听得清楚其中的沉重,却不再说破。
他揽过她的头颈,要他倚靠在自己的身侧,彼此陷入沉默稍许时间,最终还是由他打破静默。他眼神一沉,低低问道。“纳兰王睿怎么说?”
“即使可以缓解我的伤势,如今的身子也无法令我摆脱蛊毒。”当然,她体内的寒气被温泉活水与每日服下的药材逼退许多,身上的伤痕累累也渐渐消去,这都要归功于纳兰王睿的努力。但蛊毒养在体内十几年时间,若是朝夕之间便可以除去,更像是痴人说梦罢了。她理解的,明白的,即使漫长,也愿意等候。
“唯一的方法,也就是我最后能试的,就是--”她挽唇一笑。变作释然,他没有分心,听得认真,那最后的残忍。“以毒攻毒。”
他凝望着她依旧自若的神情,却痛彻心扉,他紧了紧手掌,淡漠的眼瞳,渐渐深沉。“我已经叫太医寻找最快的方法了,不到最后一步,不要试。“他早就在上次回宫,在太医院下了命令,要他们抢回她的生命,要是办不到全都提头来见。
“虽然没有更好的方法,但也没有任何症状,警示我们我何时会离开,不是么?”她小小的身子,躲在他的怀中,故作轻松,轻笑出声。“我不一定会死的,君。”
君默然沉声不语。她却不想要彼此再为那谁也推算不到的未来而伤神黯然,她缓缓伸出白皙柔荑,穿透那银色发丝,那漂亮眼瞳内的颜色,闪现着无双的光耀。
“我喜欢你的银发,它很漂亮,真的。”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随意,安然地抿唇一笑,眼底尽是餍足,她唯一真实记得,是他用他的性命,要求她活下来,不再入魔。什么是牺牲,什么是奉献,什么是付出,什么是结果,其实并不遥远。
她的脸颊,默默贴在他的肩膀上,那般的熟悉感受,令她想起当年在瞑国后宫内,在挂着宫灯的长廊下,她第一次倚靠在他的肩头的情景。他的心头尽数被暖意包覆,笑意无声牵扯。“因为我的缘故,它才会变成这幅模样,即使它无法更改颜色,我有的情绪,也只有爱屋及乌。”
闻言,君默然深深吸气,连带嗅入她发间的清香,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不自觉收紧。
“我的娘亲,是个不折不扣又软弱又天真的……滥好人。跟你,很不同。”
他指的并非外貌,而是性格。她的俊容上染上几分复杂,对过往的回忆,往往纠结成一声喟叹。“她最怕看到别人承受一丝丝的痛苦,只要是自己能给予的物品,她一点也不会吝啬。在别人眼中,这叫善良;在我眼底,这叫愚笨。”
他跟母妃也没有几分相似,差别在于他太过清醒,才令他在宫中那个会吃人的世界,幸运存活,甚至,得到楚氏的赏识,成为年轻的帝王。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谈及,你娘亲的为人。”她正视着她的眼神,读懂那安静的哀痛,吞咽下更多的狐疑。
他轻挑细啄地恋栈她唇齿间的清香,心中尽是苦涩,语声模糊沙哑。“她离开的时候,我是难过的,即使她一世天真,无法在宫中自处,也无法抵过呣子之情。
明月希微微一笑,他并不善于吐露深深情感,却是云淡风轻,她听懂了他对母亲的痛惜和怜悯。
“如果你也要离开,我不会好过,而最最可怜的,是君洛。”他将眉眼,低低垂下,她的身子已经被君默然紧紧扯进浑厚胸膛内,一旋身,娇躯被压挤在起伏激烈的胸膛及柱面之间。
“如今他才四岁而已,还在期待你回来的那一日,忍心他品尝我尝过的心酸苦痛吗?”
她没有回应,却是因为舍不得。
她舍不得,君默然失去笑颜。
她舍不得,君洛太长的等待。
“你要记得君洛的心愿,千万要记得。”他贴在她唇上低语,两人因这突来之举而更为靠近,近到她的心熨贴着他的心,一起鼓动。
他的唇很热,热到几乎要融了她,化成一滩春水……他的气息搅乱了她的呼吸,迷蒙了她的眸光,勾引着她开始回应他甜腻细吻。
“我会活的很长久,要跟你一起白头,你不信么?”她神色一柔,轻轻回应,眼神一凝,她说得万分认真,是说给他听,亦是说给自己。“我要是这么死,我会死不瞑目。”
君默然回以一笑,原先拙握在她腕间的厚掌,缓缓带领着她探索他结实的肌理及俊美的脸庞,柔荑所滑之处像簇文火,炽烫着她。她清楚感受到,掌下急促的脉动及他身上越来越浓烈的氤氲香气。
明月希默默抬起头,却见到君默然的脸及蕴藏着炙温的烈眸。
她才想再开口,君默然已拉她起身,先伸手为她拨去颊边披散的长发,缓缓拢聚在她背脊之后,而他右手轻抚她挺直的脊骨,左手则停留在她颚骨边缘游走。
他的薄唇轻轻迎上她的芙颊,他温柔似水的眼神,令她瞧了好揪心。她展臂抱住他的颈子,踮起足尖,以便将他搂在肩窝,她咬着唇,双掌穿梭在他的发间,发觉他竟然在颤抖。
“如果这样的我,你都可以容忍,我想我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云淡风轻,一个微笑,明月希否认伤心。她得到的,失去的,何必耿耿于怀,斤斤计较,既然过往随风而逝,既然未来不可奢望,那么只能寄托于当下。
当下,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午间,每一个夜晚,每一次拥抱,每一次亲吻,每一次凝望。
“喜欢一个人,好的,坏的,一切都可以包容,至少我觉得是这样。”君默然压下俊脸,微微上扬嘴角弧度,即使相聚是一种奢侈,他还是愿意彼此期待,心存希冀。
“若是我再度入了魔,不要让我伤害你,我会极力克制,虽然那或许没什么用。”
这句话一冲口而出,两个人都微微一愣,心底不知为何皆泛起了一股隐约的失落与空虚。
明月希没进去内堂,反倒是席地而坐,随手拢拢裙摆,几片粉色花瓣飘下,落在她裙间,她也没拂开,不知坐了多久。一股带着暖意的热潮忽然从心底汩汩涌出,迅速在她的体内扩张蔓延,她没有去深究那股暖流所代表的意义,唇边却不自觉的噙着一抹甜甜的笑。
君默然放任她径自陷入沉思,不去打扰她的安谧,只是伫立在屋檐下默默望着她的方向,三月的桃花三三两两开始绽放,他微微眯起双眸,那一幕,写下他无以伦比的怀念。
人面桃花相映红。
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彼此各自的心仪神往。
“为何单单瞒着我?”
她坐在桃树之下,一身白衣,宛如仙子,即使只看到她的身影,心中五味陈杂。而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的美好的男人,是君默然,眼前的情景,令鹰的心猛地一沉,她到底还是出现了是吗?三年来,她躲得真好。
“周鹰,谁让你来的?”决不可能是纳兰王睿,毕竟他也算是正人君子,没有必要说穿这件事,也不会生出让还未恢复彻底的明月希,暴露在更多人面前的险恶用心。或许,只是下人无意间走漏风声,君默然挡在鹰的面前,不让他逼近那一道倩影一分。
鹰狭长的双眼一凛,对君默然的不知好歹感到不满,左拳一抡,改揪着君默然的衣襟,逼近的俊脸呈现骇人的压迫感。“愚弄我,你很得意?”
如果不是发现偏殿守卫森严的异样,他也不会逼迫留守的侍卫说出真相,如今他已是一国大将军,问的话,没有人敢无视。
她是何时回来,是何时居住在明月宫偏殿,又是何时下了决定,要隐瞒到底?
用太多的借口,在拒绝什么?
他眼中的女子,身影稍稍变得僵硬,却不再回头,他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却盼不到她的回眸。
“小希,他太激动,你先回屋。”君默然一把扼住鹰的臂膀,眼神一沉,朝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说道。
“为什么回来了--”他朝着那道身影大喊,他的嗓音因激动与哀恸而显得暗哑。“都不愿见我一面?”
不忍看她纠结难过,他压低声音,阻止鹰的情绪波动,牵连她的举动。“周鹰,她是有苦衷的。”
“算了,鹰。”一道不疾不徐的女声,缓缓飘扬在清风之中,他微微失了神,三年了,三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你真的想看我吗?”
冷风,呼呼地吹啸着,和着那句听似漠然,实则伤人至及的冷语,钻进了骨血之中,沁人心肠,让他浑身一股恶颤。
她忙转开视线,清冷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霞光,轻声叹息,“你会后悔的。”
她的冷漠及远离教他如坠深渊,光一句你会后悔的,就犹若要掏空他的心。
君默然眼波一闪,仿佛察觉到她的下一个动作,却尊重她的选择,既然逃不开,那么迟早要面对的。
他松开了手,鹰没有站前一步,而那个女子的身影,渐渐转动,她回过身来,默默望向鹰,嘴角没有一分笑意。
鹰有些许愕然,她的身上,有些许不同,春日的光线落在她的脸庞,他安静地回望,激动狂躁被瞬间熄灭。
他,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却,又不得不说服自己,相信自己看到的。
万分,矛盾。
卷四 第六十七章 如何取舍
屋中的暖炉,柴火发出细小的声音,整个房间简朴之内,却不乏暖意。
在冬日的夜晚之中,这木屋之内的星点烛火,是黑暗之中唯一的亮点。
躺在床上的老人面若死灰,朝着一个方向,仿佛吐露一个字,即将用去他所剩不多的精力,他长长叹气,低低说道。“你我本是没有任何关联的两人,老天将你送到这个谷底,想必就是不忍心让这个秘密,埋入土下。出谷之后,就全部告诉他吧。”
对面的女子,盘膝而坐,动作娴熟地添加着柴火,就算一个人要走,也不该有半分落魄狼狈。
她将木柴烧得很旺,尽了人事,等待那烤架之上的水壶烧热,眼神一暗。她从未对自己的双亲尽过所谓的孝道,如今做得细致而用心。
她听到了他说的话,却是久久沉吟不语,她当然会告诉君默然勤王的存在,但真相或许只有彼此可知,却没有推翻的必要了。
她拉起了素色的裙裾,起身,视线落在那白色的布袋之上,眼神一暗。谷底的余粮不多,谷中的土地之上,那些偶尔才见的谷粮,或许是不知何时起,远飞的鸟儿从远处带来的种子生根发芽而成,幸运地养活了老人五十年。他放下身为皇族的骄傲与尊严,将这些种子照料的极好,每年存着余下的种子,等待来年收获。
谷底是一个世人都会遗忘的世界,那深厚的常年不散的云雾之下,并没有那般寸草不生,却也无法养出更加丰富的瓜果蔬菜。
依靠着简单稀少而可贵的米粮与河畔的野草,老人将虽然常常恶语相向,却是在不知不觉之中,用最珍贵的,救活了奄奄一息的她。
是她为他带来了麻烦,当年背骨断裂之后,她几乎是大半个废人,老人不单要料理那小小的田地,还要替她笨拙地接上断骨,照顾她的三餐起居。
他当时恨她的从天而降,厌恶她半死不活的存在,也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
“只可惜,我的儿子认贼作母,把那个妖妇,当作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落在她的耳畔,她专注地听着,却没有分心。
她垂着眉眼,将米粮洗干净,放入凹凸不平的铁锅之内,今日,她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去河畔挖了新鲜大颗的野菜,仿佛上苍垂怜,她以难得的好运气,捕到两条不小的活鱼。宰杀之后,她放入锅内,当鱼汤的香气在整个房间蔓延,她的嘴角才微微扬起细小的弧度。
她细心地将鱼刺挑出,将满满当当的鱼肉,在清粥之内轻轻搅拌,翠色的野菜漂浮在水面,仿佛在其中,已然变成了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这是她可以为他做得最大的努力了。
“呵呵。。。是鱼汤吧,好久没有品尝到这个味道了。。。”老人微微眯起双眸,那不远处白烟缭绕,仿佛氤氲着,将那个在心底魂牵梦绕的身影,再度勾起了他的怀念。他青梅竹马的妻子,是个性情温良的闺秀,愿意在深夜陪伴他,凡事都做得体贴尽心。
只可惜,阴阳相隔五十年,那漫长的过往,令他有些怀疑,那些是否不过是无法触及的前尘之事。
她喂他咽下精心准备的鱼汤喝野菜米粥,老人吃的极慢,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流露,仅仅喂食的时间,便花费了半个时辰之多的时间。
她最终放下手中的空碗,伫立在他的床沿,默默直视着他的眼眸,老人并不曾望入那一双重眸,毕竟她常常以面纱遮面,如今一看,才发觉这女子的光华与睿智,尽数藏在哪眼瞳之内。
拥有这等犀利眼神的,这世上又能有几人?
他的呼吸稍稍平静一些,并没有方才的寒意入体,也没有一分沉重的感觉,他的脸上没有一分笑意,倒也没有往日的严厉狰狞。
明月希噙着笑意看他,眼眸愈发清冽澈亮,仿佛是月光,着凉了他的心。
天知道,在这恶谷生活的五十年时间,他能看到天际的明月,是多么难得。云雾那般浓重,鲜少有几日,是可以见到月光飘洒,睹物思人。
他的心万分安谧,声音没有一分起伏,默默闭上双眸,吃饱穿暖,就可以走上黄泉。他的时候到了,就应该离去,不再谈任何遗憾。
“我就要死了。”
明月希紧紧抿唇,眼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她背转过身,重新倚靠在暖炉之旁,背脊贴着墙角,径自望着那柴火,陷入沉思。
“麻烦你了,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老人再无半点力气,那类似睡意的疲倦满满缠着他,他却明白,这一觉睡去,永远都不再醒来。他的面容之上,只剩下祥和的气息,他说话的声音,虽然破碎,却还是传入了对方的耳中。“埋在故土之下,或许才可以得到超脱。”
虽然他对女子的身份,不知一二,却不难推算出她与天子的关系,更明确的是,她可以信赖,可以寄予厚望。
她默默点头,虽然老人无法看到她的无声回应,她伸手,再添一些木柴,眼波不闪。
木屋之前,湖畔的空地之上,已然支起了整齐的柴草,已然僵硬的老人尸体安静地躺在其上,难得有几丝阳光,穿透过厚厚的云雾,照亮了老人的身影。
冬日依旧寒冷,明月希缓缓走出木屋,将老人贯穿的深色外袍,披上他的身子。
她不知心底,到底是何等的情绪作祟。想到,就心酸。
下一刻,她直直背转过身,执起浓烟滚滚的火把,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在风中炽燃的火舌,逼近了那一个模糊的影子,灰色的烟雾升起,隔绝成一片厚重。她淡淡望着,眼底再无强烈的情绪,生离死别,早已命中注定。
她连夜离开居住三年的木屋,那一切她都抛掷脑后,不再回想,她背着背篓,承载老人的灵魂,穿过荆棘丛林,在深夜之中行走。
以为可以走到远方,却是花了她三日的时间,若不是老人将毕生的内力传授与她,她或许会老死在那个地方。
或许真的是老人在暗中帮助,在柳暗花明的时刻,她离悬崖边缘,越来越近。
手脚之上,尽是血流如柱的伤口,是否疼痛,她不知道。只是在重新站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她的心,百转千回。
而更令她难忘的是,她的目光,落在那悬崖边缘的釉色酒壶,她缓缓俯下身,拾起那酒壶,渐渐凑近她的口鼻。
那原本该是香醇的美酒吧,只是如今只剩下极其浅淡的气味,她放下身后的背篓,抱紧酒壶,坐在那悬崖边缘,稍稍移动,安静地躺下,凝望着那一片天空。
终于,将伤悲告别。
她抚过身下的土地,眼眸上染上了几分柔软,他已经来过,她不会猜错。
寒风穿透她的身子,却无法令她颤抖臣服,她的心中,暖意包覆,源源不断的希望和触动,在她的眼下大盛。
他忘了她,还是恨着她,她都无法置喙。
但,如果他还是在等着她,盼着她,她不该再无回应的。
这般想着,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白烟被清风吹散,她安然地闭上双眸,疲惫稍稍驱散,想苦笑却发现干裂的嘴唇经不起拉扯,渗出丝丝鲜血。
在心里,将那个名字,重复无数次。
她将自己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身后的喧嚣,已然打破了她的宁静。
她知道是谁闯入了她与君的世界,即便君不要她勉强面对,她却还是回转过身去。
“鹰,好久不见。”
鹰眼底的愕然,是他最真实的反应,她不以为然,至少比起老人看她的第一眼,那等的厌恶要好太多。
“这些。。。”他愣在原地,薄唇稍稍颤动,最终吐出一句。“都是怎么来的?”
而她,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那伤痛,不值一提。她十分认真地打量起这个三年多不曾见面的男子,他失去了原本的狡黠,那源自过往的灰暗和亦正亦邪,也渐渐消失不见。他的眉峰微微蹙起,不是不悦,却是更加复杂的情绪。
他,怎么忘记唤她主子了?
她轻轻扬眉,成熟沧桑在他的脸上代替了原本的邪气,如今看来,他当真成了术国的可造之材。
“摔下悬崖,当然不可能安然无事,你说呢?”她没有将冻伤的缘由说出,浅淡一句,轻描淡写,鹰明白她不想谈及,他也不愿她再重复一遍痛苦经历。
他的眼底,突地被笑意染透,他在明月希的视线之中,再度变成了三年前的那个男子。他总是朝着她笑,无论如何,都为她忠诚,亦可以讨她欢心,她明白鹰不是个普通的属下而已。
他付出的,也不只是侍卫对待主子的忠诚热血而已。
他的意义,或许早已成为她的家人。
“是啊,回来就是万幸了。”他有些许紧张和无措,即使是挤出了笑意,也无法褪去那原本的惶然,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呐呐自语的迟疑。“我该做什么好呢?”
明月希见状,望向君默然的方向,轻笑出声,一切的一切,都为她改写。
“鹰,什么都不必做。”她走向他,让她更看清她脸庞上微乎其微的细小痕迹,只是在真正关心她的人而言,再小的伤痕,都会令他们手足无措。
“一切都结束了。”她朝着他微笑,视线落于那不远处的彩霞,在清风之中旋转飘舞的桃花粉嫩,最终滑落她的青丝,安安稳稳落在她纤弱的肩头。
“鹰,我脸上的伤,觉得可怖么?”她轻声问道,神色莫辨,鹰目光所及的不过是最轻的,也是最淡的伤痕,她遭受的痛楚,不愿再坦诚在任何人的面前。
鹰直觉摇头否认,令他惊愕的是,她所承受的,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他无法参与那空白的三年时间。
她自然还是清绝美艳的女子,她的神采与光华,不会因为那细小的裂痕而黯然失色。她是世间难寻的清流,比任何女子都勇敢,都执着,都睿智。
“既然你不觉得可怖,那就去通知玲珑与姜武吧。”她神色平和地越过鹰的身子,走向君默然的方向,声音清冷无绪。
“什么?”鹰不无诧异,是因为自己的无故闯入,她才愿意面对所有人吗?她将自己藏匿在这深宫,但早朝却还是由纳兰璿做主主持,是打算与君默然长相厮守,不过问国事了么?
他害怕的是,她会说出令人无法拒绝的决定。
“我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希望看到他们的婚礼。”明月希看透他的心,挽唇一笑,他的怀疑不攻自破。
“那个傻丫头。。。居然为了我而拖延了三年,我过意不去,如今只能送上一份贺礼。”如果她永远都不回来,她莫非要毁掉自己的终生大事?
她想到此,眼神一闪,一想起玲珑的痛楚眼神,她的心就有稍许柔软。
“这几年,术国多亏了有你,鹰,我想我没有看错人。”她不等他的回应,这些时日的奏折,其实暗中都经由她的手批阅,再由纳兰璿公布在外。鹰不负大将军之名,就连周麟将军也提及,他是最合适的军机要臣的人选。
鹰目送着她离开,他径自徘徊在那曲折的长廊中,脸上添了几分怅然的神色。
他踏出拱形院门,脚步稍稍停留,准确地叫出那两个侍卫的名字,说道。“卫恺、张翔,守好了,不要再让不相干的人,踏入偏殿半步。”
他不想,再看到任何意外的发生。
如果此生,所做的,唯一的,只能是守护。
。。
“君。”已然过了十几日的时间,她从他的手中接过温热的青瓷药碗,嘴角牵扯出一抹苦涩笑意。“这些药根本没用,你清楚的。”
“明日你就回去吧——”她的目光,轻柔地落在他的俊脸之上,继续说下去。“总不能放任暝国不管不问。”
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她不会不清楚。因为清楚彼此的责任,她才不会让自己无理取闹的霸占着他所有的时间和专注。
“先把药喝了。”他闻言,平静地回应,紧紧锁住她的身影,继续沉默。
她如今的容颜之上,已经恢复成最初模样,一如往昔的娇美。
她顺从地一饮而尽,眉头不皱一分,放下之后,他才伸出手,轻握她的指尖。
君默然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墨黑的眼瞳中除了炽烈的光芒之外,更有着一抹深思。看着他那俊挺的身影,她忽然感到一阵郁闷,仿佛胸口突然被人压上了一块巨石,难受得令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君默然缓缓地走进,柔柔的烛光映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笼罩在清亮的光晕之中。
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一颗心突然缺了一角,不知失落在何方。。。
他宽大的手掌将她纤巧的柔美整个握在其中,从他掌心远远传来的温热,瞬间缭乱了明月希的心湖。
在她的眉心轻轻一吻后,他将轻如羽毛的她打横抱起。望着她全然依赖于信任的姿态,君默然的黑眸闪烁这温柔的光芒,薄唇勾出一抹浅笑。
她的心一痛,没办法收紧挂在他的肩膀上的双手,她努力试着,双手却仍不听使唤,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说着,反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用声音拥抱他,抚慰他。
“明早就走,好么?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忘记你的身份。”
君默然将锦被轻轻拉起,覆于她的身上,温热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芙颊,低声说道。“就算你真的想和我处处作对,也该等到你的力气恢复了吧。”
“其实,我厌恶自己此刻的虚弱,害怕成为一事无成的废人。”她苦苦一笑,她的情绪再微妙,他都可以捕捉的到。
“我都知道。”他躺在她的身旁空位,他的存在令她放心,她将所有的纷纷扰扰放下,好不容易等到倦极了,她才终于沉沉地睡去,因此并没有察觉一双眸子在她熟睡之际,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知道天色将明。
他无法忘记明月希说过的话,若是连暝国的那一群太医都束手无策的话,她会选择最后的方法。
也是,最危险的方法。
他该阻止她,还是试着冒险一回?
他第一次,陷入两难,他总是可以分析出其中的利害,准确作出决定。
短暂还是永远,安宁还是痛苦,他该如何取舍?
如果当真选择后者,他可以忽略他即将再度受到痛苦吗?而冒险,给她带来的若不是解脱,而是终结,他会生不如死。
“小希,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一道轻轻叹息萦绕在屋内,漫漫长夜,他仿佛拿捏着手中的棋子,却迟迟无法对弈。
与命运搏一回,他看不到未来。
宠幸 卷四 第六十八章 世界瓦解
她将他送到宫门之外,他神色平静地坐入马车之内,最后的场景,是她微笑着目送他离去的一幕。
明月希嘴角的笑意不减一分,他叫人每日送来的珍贵草药,每每想起他对待属下的冷漠表情,不难推测他到底下了何等的命令,想必暝国的太医们也活在日日惶恐之中,她害得很多人不好过罢。
她的眼神渐渐沉下去,她无声转身,素色的衣袍在清风之中无声翻滚,像是一种无声的黯然。
君默然未曾表明心迹,稳坐其中,神色不变,只是这一回,他不知为何而无法心安,他心情沉重地放下前帘,身旁只剩下死寂一片。
不知道身下的马车颠簸多久,从马车中突地传出一道清冷无绪的声音。“从原路返回。”
“是,圣上。”
那一道倩影,在木窗旁伫立了许久时间,一片粉色的桃花花瓣徐徐飘落在她的身侧,从衣袍之上滑过,她沉溺在春色美景之中,眼底却没有任何一分情绪。
没有人可以看透她此刻的思绪,没有人知道她此瞬在想些什么,在她白皙的脸庞之上,没有喜怒哀伤,她其实——
是在等待。
等待,上天给她真正的结果。
“想让我臣服么?”她轻声微笑,笑靥在芙颊之上起舞,那重眸眼底的光华,突地耀眼无双起来。她微微咬唇,眼底闪烁过一丝凌厉,语气愈发低沉莫测起来,只是那笃定,却是再明显不过。“我会熬过去的。”
她要与他白头偕老,她已经答应做他的妻子,此时的她,势在必得。
纳兰璿站在门口淡淡凝视着她,心中满满当当的无力,空虚和寂寞,时时刻刻陪伴着他。若是这一回,他救不了她,终究没有任何结果,他从此之后,不会再医治任何人。
他帮不了她,需要亲眼看着她的生命在他的手中陨落,那便是上苍给他最大的惩罚。
“刚要平静一点,又要闹出事来。”她从眼前的景致之中抽离出来,仔细翻阅着伸手可及的几本奏折,无声冷笑。
“这些人,是不习惯过安宁的日子,每日都想着要争斗追杀不成?”她自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察觉到了他的呼吸吐纳,更留意到他的目光紧锁的专注。她将他最关心的问题,成功转移到如今的政事之上,不疾不徐地道出一句。
她还未正式称帝,三年国内安然无事,多亏了纳兰璿的坐镇,其实如今看来,那是一种最大的幸运。
否则,朝夕之间,也可以颠覆天下。
建国并不容易,不过,守住整个江山,却不见得世人想象中那般轻松。特别是在朝野之上,用人之道,她或许还该更加谨慎小心,才能永绝后患。
“这几人的确太过偏激,这三年来他们倚靠两位长老的亲眷关系,屡屡流露不满怨怼,如今又频频宣扬所谓护国之说,的确恼人了些。”纳兰璿淡淡一笑,说得再平和不过,仿佛他并无更多的怨恨情绪。
“护国?”如今正是定国初期,他们却喊着要一雪前耻,试图说服左相扩充兵力,杀回暝国去。简直,无理取闹。她只觉得可笑,冷哼一声,眼眸之中一道凛冽光芒,令人惊艳,却又生出无限的威严和气势。“我看他们的身上,野心满满,当真以为没有人收拾他们罢了。”
纳兰希无声抬眸看她,她的眼底愈发清冽凛然,她径自陷入半晌沉思,猛地扬起眉看他,直直说道。“想看看他们吓破胆的样子?”
纳兰璿闻到此处,垂下带笑的双眼,其实,他的确有几分期待。
她没有令他失望,不消半个时辰,那几个令他头痛的长老后辈,脸上的惶恐与恐惧,尽数充斥在他的眼里。
他们面面相觑,甚至寄希望于端坐一旁看好戏的纳兰璿身上,他看透他们渴望他的伸出援手,却只是沉吟不语。看到失踪三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明家公主,这天下的主宰者突然召见他们,跪在这本尊的面前,他们的眼神闪烁,自然是出自心虚。
纳兰璿面无表情,他并不是仁慈,并不是手下留情,而是不希望她忘却自己的身份。
这个国家的一切,繁荣与太平,纷扰与困境,都要她来分担,这是注定的,无法改变。
“砰——”一个巨大的重击声蓦然响起,那像是将坚硬的紫檀木桌一掌劈开的声音,明月希将那几本参奏几人流长匪短的罪名的厚重奏折,重重推下书案,尽数落在跪在她身前的三人面前。
“三人成虎的道理,你们不该不明白罢。”她的眼底尽是一片沉郁冥黑,端坐在珠帘之后的她,烛光反射上珠光,那柔柔的光华,照耀着她的容颜,仿佛那星星点点的美丽,与生俱来,出尘一般。
“你们是觉得日子太过清闲了?”她冷眼看着众人的噤若寒蝉,猝然站起,那冷绝的气息,渐渐逼向三人。他们居然在此刻才彻底发觉,这个见过不过两三次的女子,具备令人生寒惧怕的威严。“我可不记得,两位长老有这么不识好歹的后辈。”
她语气之中的轻视,也换不来任何的反驳,他们苍白无力的诺诺,在明月希看来,不过是无法重托的懦弱之辈而已。
但,疑点已然被她看穿,这几个无能之辈,如何宣扬挑拨,兴风作浪,若不是还藏匿着幕后主使,他们断断不是这块料。
“或者,你们是觉得这三年来,术国群龙无首,便是尔等的天下了——”她缓缓俯身,冷眸相向,那眸中,没有一分情绪,却叫人不敢随意应对半个字。她说得语气万分平静,仿佛没有动怒的趋势,他们却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双夺人心魄的眼眸,要将彼此的灵魂吸入其中,那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一旦跌入,生不如死,后悔终生!
“公主,微臣不敢……不敢……”明月希暗笑出声,她不曾费心副逼问,他们居然连连讨饶,这么想来,所谓的忠诚心,更是不可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了。
“术国子民的米粮,养大了你们的胆子,我看这句话,说得不假。”她拂袖,背转过身去,轻描淡写,不悦的情绪,已然生出丝丝寒意,缠绕上众人心扉。
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反驳,只是稍许的力不从心,纳兰璿一眼便看透。“公主,就算吾等不说,天下子民未必心中就没有这等的疑惑。暝国为何屡屡停战,这怕是皇帝看轻公主是女儿身,笑话我们术国天朝无人罢了!”
明月希缓缓转过身,笑靥虽然清美,他们却不敢再度迎上那一双眼眸,只是低垂着头颈。她粉唇边的笑意,渐渐扬起,“为何总是将暝国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是有什么人指使你们,散播这些流言吗?”
纳兰璿不会看不懂,这一场局,正是因为猜到几分,才会静默不语,凝视着她清淡的笑意,那瞬间纳兰璿的心房泛起淡淡的疼意。
“公主,吾等不过是站在术国的立场上,不想再看他国践踏轻鄙我们的国家而已!”一人沉吟许久,仿佛是找最好的托词,如何将自己从这个风波之中解救出来,毕竟看明月希兴师动众,一旦查出真相,自然不会轻饶。他冷静至极的开口,不像身旁两人的口舌打颤,唯唯诺诺。“若是这等赤忱热血忠心,也被公主看做是天大的罪过的话,只能怪吾等操之过急,用心良苦罢了!”
“好一个用心良苦!”明月希眼神一凛,噙着笑意看他,轻轻扬眉,淡淡说道,仿佛在一瞬间,熄灭了心底所有积压的怒火。她的神色一柔,恢复了原本的平和模样,轻声问道。“既然这么说,我若是再将你们这三个忠臣施以罪刑的话,我倒是成了是非不分,黑白不辨的糊涂人了。”
众人听得她似乎松懈的神色,暗自在心中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只是下一瞬,却只见她走到珠帘之后,近乎残酷地丢下一句话。
“只有一次机会。”
众人有些狐疑懵懂,小心翼翼地等待下一句话。她的话有时候太过隐晦,她的话有时候虚实难辨,他们不敢推测,到底她是何等性情。
只是用不了及久的时间,他们便了解,眼前的女子,从来不是弱者。
“你们对主事者如此中心,为主事者献出生命,想必也不会动摇。”她的粉唇边荡起轻微的笑意,却像是来自幽冥的诅咒。既然愿意散播挑拨离间的谣言,自然也是受了不少好处,皮肉之若自然少不了。
她朝着门旁的侍卫拂拂手,神色自若,低声说道。“来,上刑。”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传来,纳兰璿于心不忍地别开眼,不经意对上了一双冰冷幽瞳。
他微愕。
是那名与他同侧,静默得像是不存在的女子。
“公主,我们死的不明不白,你要如何跟长老交代。”
“届时你们早已是一缕孤魂了,还管这么多作甚?”她却只觉得这等要挟可笑,她要整治整个朝廷,不可能半途而废,她冷眼望着,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众人哀嚎着,见她根本没有一分悲天悯人的动容,身上的板子却是越来越沉重,直到血肉分离,誓不罢休。
她见状,突地抬起五指,刑罚瞬间暂停下来,三人脸色惨白如纸,脸上尽是冷汗淋漓,神志不清。
“是谁指使的?”她走到他们身前,那些血污在她的眼底,却无法激起任何颜色,她淡笑着问道。“还不说吗?”
三人清楚,若是不将真相坦诚,这个残忍的女子,不会再叫停,他们会在明月宫的暗室之内,被刑罚至死,没有一线生机可以希冀。
他们到最后,终于明白为何她可以坐上这最高的位置,铁石心肠,她早已养成。
“生与死,虽说只有一线之隔,但也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的话语宛如诱惑,又更像是最冰冷的警告,他们听得万分刺耳,却又万分清晰透彻。
这是,他们唯一的路可走。
“是……”他们无奈至极,却又贪生怕死,这三人从来都是家族之中的希望,渴望因为长老的关系,仕途坦荡,一生荣华富贵。但若是放弃了主事者,就可以得到幸运存活的机会,他们如是想,喘息之中,传来答案。“幽罗国的周太后。”
“果然是她。”她眼神一暗再暗,这一句像是咬牙切齿的愤恨。她早已猜到,这等的平静,无法掩饰水底下的暗潮汹涌,自然有人在为自己的目的铺路,等待渔翁得利罢了。
“带下天牢,给我严加看管。”
她冷冷扬手,眼神渐渐深沉下去,她早就怀疑周氏与明月公主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利用还是情谊,有时候无法分清楚。若是彼此没有交合,她与周兰亭的婚约,又如何解释?但若是将她看做是明月公主的朋友,她的心却无法容忍。
口蜜腹剑,口是心非的朋友吗?
她在心中无声冷笑,而坐在一旁的纳兰璿看来,她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猛地起身,透过珠帘凝视着她。
“周氏是想挑拨我与长老之间的关系。”
纳兰璿的神色之上,染上几分阴霾,他默默观望着她,其实说不说出背后的主事者,那些人她都不会饶过。
也就是说,他们都会死。
“毕竟若不是四位长老相助,术国无法在短短数年之内,步入正轨。凭借我一人之力,要想复国,一切皆为空谈。”
他的一双眼能够轻易看穿一个人灵魂的本质,而明月希应该是那种孤傲冷漠、不将世间万物放在眼里的人,可她又为何用那种眼神看他呢?
那是……她猝然惊醒,是体内的毒发了么?
明家的蛊,是世间最厉害的毒,他找到的,亦是可以匹敌的剧烈毒药。
她说,生,或,死,只能有两条路可走。
她不能,不死不活,当时的她,是这么笑着回应的。
她看清楚了的了解,低低地笑,笑得苍凉笑得清寂。
她突地尖喊,撕心裂肺的痛泛延开来,分不清是心痛抑或毒侵噬之故。
只是,纳兰璿甚至还来不及出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影,早有人代替他,做了所有的一切。
那个突然出现在门旁的男子,一脸风尘仆仆,纳兰璿无声转身,退了出去。他似乎早就猜到,君默然会半路返回的。
君默然俊脸上的神色骤变,低头一看明月希的脸色,果然已中了毒!她微笑着送他走的那一刻,他的忐忑仿佛要吞噬所有的理智,他明白她会坚决地选择最后的抉择!
他迅速出手点了她身上几处|茓道,暂时护住她的心脉,停止剧毒攻心。以毒攻毒是否会将她带离他的身边,他第一次那么不确定。
“小希?你醒醒!”
他轻拍她的面颊,不断地叫唤她的名字,但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那苍白冰冷的容颜,仿佛像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君默然的心蓦然揪紧,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生怕她真会在他的怀中断了气!
不行,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她还等着他来救!君默然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股莫名的急切,让明月希欲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一阵阵难以承受的痛楚却猛烈地席卷而来,让虚弱的她根本无力招架。
她痛得脸上的血色尽褪,几乎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更别说是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什么了。
她无力地伸手,胡乱地想要抓住他的身影,却只是抓住了珠帘,费力一扯,无数的明珠,洒落一地。
他的音质不高亢也不低沉如流泉温润而干净;如清风和煦而温柔拂掠心头令人感到无比舒畅。
他悲涩地轻扯唇角,想强颜欢笑却直苦进了骨髓。
那双没有光彩、没有悸动的眸子太冷看得他的心也冷了、寒了。
他搂紧了她,失速的心在胸膛狂跳着。
这最后一关,他要陪着她熬过去。
他俯下,轻抵着她的螓首,痛楚地低语。“我一直会在你的身边,我们还有太多事没有一起做,你绝不能忘记。”
他横抱着她走向床边,轻轻将明月希安置在床上,他俯下身去,浅浅吻下了她的唇,他闭上眼,止住流泻于眼底眉尖的深愁。
就这样一笔勾销吗?多么轻易呀!
“你这次,若是再弃我而去,那么,你待我终究不够刻骨铭心。”自语般的呢喃极轻,重量难以捕捉,随着尽碎的心消散风中。
一草、一木仍是旧时模样,不过才几个时辰罢了,他的世界已然瓦解。
宠幸 卷四 第六十九章 温情相伴
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君默然的腿上,乌黑长发散落在他白色的衣衫上,强烈而鲜明的对比却不觉突兀,反而整合成一股暧昧而契合的绮思氛围,竟不可思议地教人怦动心魂——
她早已醒来,比任何一次都要轻松释然。
梦中的痛苦并不曾纠缠她漫长的时间,体内的剧烈毒药像是乖顺的野兽,沉沉入睡,她才从中解脱开来,说不清楚,她已经观望了他多久。
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或者,整夜,她的视线,从未离开他的俊容之上。
他是个俊美无双的男子,她自然知道的,但若是没有真正令她留恋的心,那也不过是一具最精致的皮囊。
她由他的沉静意态观之,显然疲惫守候她许久,他低垂着头倚靠在床头,神色安然,却全无一丝浮躁或不耐,仍是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温煦与沉稳气质。
冷寂的心头一回感受到温情,她深深的眷恋了起来。君默然的陪伴,那是她晦暗生命中唯一一次出现阳光,她想紧紧抓住再也不放手——
明月希眼神之中闪烁着微光的轻柔,本能地想追逐那道温暖,她试图移靠过去的身子,不料牵动了伤口痛醒了她。
她没移动,怔忡地仰视他。
“感情”两个字,在心中,她失神领会。
尖细优美的下颚抵靠在他胸前,黑瀑一般的长发散落枕畔,与他的银发亲密融合,不分彼此,一如他们纠缠无法断开的情绪,形成一股属于男人与女人的暧昧信息。
明月希眼波一闪,幽戚的长叹逸出唇畔,对着空气轻喃:“君。”
她想告诉他,她醒来了,没有被赶赴地府,没有被逼着喝下遗忘的汤药,没有被驱逐走向与他无法交集的另一个世界。
她,还活着。锥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地侵入每一根知觉,吞噬了她所有的感觉。为何疼痛越是麻木,每每看到他衣不解带的陪伴,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她就觉得好心疼?
一个天子,对待女子,根本就不必做到这个程度,这个地步,不是么?
他并未睡得很沉,低低应了声,陪着她撑了两天两夜,他的疲惫满满当当无法掩饰,撑起恍如千斤重的眼皮,一张写满忧虑的面容倒映眼底。
“小希。”他轻唤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吓了她,如丝如缕的音调轻得不具重量,若不慈禧细听便会消散风中。
但是她听到了。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这么叫她的名字。带着无限宠溺和疼爱,始终不渝的感情与誓言,这么唤她。
那是心的共鸣,她听到了君默然未出口的忧切。
“你很累吗?”她出口的第一句,不是害怕自己的离去,而是他的感受,她一身无力,就算想要伸手触碰他,都无法做到。
“我很好,小希。”
她手指头连动都没动,但他却清楚她想做什么,轻柔地执起她的手贴上他颊畔。“我在这里。”
掌心传来真实的温暖,是她没事了。
君默然这般想着,纳兰璿说过,只要熬过头半个月……她体内的毒性将被另一种对等的毒药慢慢吞噬,彼此在体内冲撞对立的那段日子,最难过。但若是一月以后,她渐渐无事,甚至可以恢复体内真气的话,也就是真正得救。
她感觉自己又再度栖回他腿上,她唇畔逸出轻浅而满足的叹息,安心闭上了眼。
她虽然很不想再度陷入无声的黑暗,沉沉入睡,但是却不由自主。她像是呕心沥血太久的时间,一旦落到这等的时机,就恨不得可以贪睡宛如稚童。
君默然淡淡一笑,依旧默默凝视着她,昏睡中的苍白脸容少了初见时孤漠难近的冰凝之气,娇美得令人心怜。
他忽然有些明白她喜欢亲近他的原因了,遭遇那一场劫难,她凄冷的灵魂太孤单,太落寞,太无依,所以才会渴望着他的温柔与收容。她厌恶自身对他的依赖,明知不可以,却又无法控制的情绪,那随风淡逝的痴眷呼唤飘忽得连她都掌握不住,但他感受到了。
他望着自己缠着白色纱布的左臂,她太快醒来,又太快沉睡,无暇顾及他左臂的伤口,想到此,他苦苦一笑。他的左臂在无意间拉扯出旧伤口的伤痕,处理好伤口之后,他没有休息一刻,便重新坐回床侧,明月希倒卧在他怀中,像是温顺的孩童,垂敛着眸出其静默。
他知道她其实累了,方才只是在强撑而已,她不爱被人看到她软弱的样子。她强忍着所有的无力和疲惫,拔去祸国殃民的罪臣,殊不知她在清晨就早已服下纳兰璿配置的烈性毒药。
他眼神一沉,甚至,在他们共用早膳的时候,她微笑着望着他,将青瓷小碗之中的甜粥一饮而尽。那一幕场景,看的他心头一暖,他伸手,仿佛无法餍足的羡慕。“味道这么好么?”
“当然,可是——”她顿了顿,笑靥变得俏丽而狡黠起来。“我喝光了,你只能眼红了。”
他没曾想过,她含着令人安心的笑意,一口喝下的,到底是什么。
是当真如她所说的甜美如蜜的甜粥,还是,一旦服下就无法更改无法悔恨的毒药。
的确,他是不忍心作出最后的选择,要她服下那未知的毒药,如果是奢望,他害怕奢望带走她的性命。
如果就这样继续的话,虽然蛊毒泛起的时候痛不欲生,但是至少她可以活着,而不是天人永隔的结果。
……
刹那间,她一阵恍惚,仰起迷离的眼望向他——好模糊又好熟悉的感觉;这怀抱这气息似曾相识。
仿佛在沉睡之中,又像是身处现实,她不断睡去,又不断醒来。她眼底的恍然,他也明白。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感觉到了那是在乎吗?他在乎她?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在乎,令他舍弃了理智,差点害了她。退后了,不去尝试了,的确避免了结束,但也不会有新的开始。
一句话,刺入他最深的痛处。
“还在怨我作出这个决定么?迟早都要的——”
他闭上眼,沉沉地吸了口气。“我知道。”
闻到此处,若有所思,明月希的眼光幽幽沉沉的。悲已至极,他竟笑了,偏偏语调却是哀莫大于心死的凄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在害怕。”
明月希听得懂他没有说出的太多悲怆,满目柔光,点点悲愁把心刺伤,复而一寸寸细细煎熬。
他但笑不语,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只有与她在今夜的短暂交集。或者,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朝朝暮暮。
她的眼对上他的,被他的眼神所蛊惑,定住了目光移不开,她许久沉吟不语,他们的视线就这么胶结着。
突然,他吻了下她放在他唇间的手指,而后用手握住它,他的身体慢慢向她靠近,直到他的唇吻上她的。
她没抗拒,受到气氛的影响,她被动的接受他的温柔。
他的唇贴着她的,他不想加深这个吻,只想感受她嘴唇的温度,闭上眼,享受她充斥在他鼻间的气息。
她也闭上了眼,感觉他的存在,与此刻魔幻而安然的气氛。
仿佛过了数个春秋这么久,他们才离开彼此。
他伸出柔荑,忙碌地来回抚触他苍白的脸庞,仿佛想用微薄的力量温暖他。
“你的体温比我更冷些——”他轻笑,其实拥着她入睡,或许是最平静的时刻。沉睡中的她少了近日来的浓愁深郁,看来是那么纯净无忧,他多么希望她能永远保持这样一张面容,忘了所有的痛苦。
那一刹明月希几乎要认为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晶莹的水光闪动,但他撇开视线,重新开口的时候,再度睁开了眼,那是一片幽寂。
食指轻轻抚过已有些许红润的娇颜,她有一双柳眉,记忆中那对如夜里寒星的水眸总是能勾起他心湖的波动,细致柔美的五官看来是那么的丰姿楚楚。
“你若是要等我,我绝不反对。”她将情绪压下,重眸之间再也无法被人看透。此瞬,她的声音干干涩涩的,显示出她的言不由衷。“若是等到寒了心,你要想走,我也绝不拦你。”
“一直守在我的身边,暝国怎么办?”她仿佛觉得自己说得太重,话锋一转,轻声问道。
“是啊,我的身边,可找不出跟几个左相一样得力的臣子帮助。”他笑弯了眉眼,神色自若,那是最真实的情绪。
呵,酸味好浓。她在心中说道,却没有说出口。
他会心一笑,双臂用力,将她抱了满怀,浓浓的轻怜爱尽在不言中。
望着她垂眸一笑的神色,无法制止悸动,脸颊贴上她的,亲昵的厮磨着她略显冰凉的脸庞,传递着温暖。
她僵愣着,看着他下一个动作,不无踟蹰,任他亲吻掌心,有些热有些发麻。
才不过短短几天的光景,他原本飞扬的神采已不再,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有些疲惫。
只是那眼底一如既往的温暖和柔和爱意,令她持续着嘴角的上扬弧度,只是她把心藏得太深,连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那勤王的存在,你回去调查了么?”她虽然对老人的品性不置可否,也清楚隔了五十多年,能够拼凑出完整的历史也是一种艰辛,但她却相信,他没有说谎。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承认自己的身份,换不来任何利益。
他临死前眼中的安宁和怀念,无需作假。
“这么多年,先帝都早已故去,很多人,很多事,早就变更了。”君默然眼神一暗再暗,嘴角翻卷起浅淡笑意,似乎无奈。“知情者除了楚荣仪身旁的荆姑姑之外,再无任何人。”
而荆姑姑她,早已被疯魔缠身,是被世间遗忘的废人罢了。
“但我愿意这么相信。”他补上一句,明月希送上笑颜,她也是。
“去相信,先帝若是楚荣仪从勤王府夺来的,李代桃僵,而不是出自老妖妇的嫡亲骨肉。那么你,也该释然了罢。”他们之间的噩梦,将在此刻,终止了。他轻轻吻上她的发旋,低低说道。
“我喜欢的君默然,从此之后,只是我的夫君而已。是我太自欺欺人,不愿放过自己,才会庸人自扰。”她摇头,如今体内多了几分力气,玉臂缠抱腰际,脸庞贴靠在他的胸前,她安静地倾听他一声又一声的沉稳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