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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终须一别

“你呢?还觉得我的仇恨拒绝了你的付出吗?”

“算你良知未泯。”他的语气之中,不无清晰的怨怼,他第一次宛若平凡男子的真实情绪,他不是表面那么清漠无绪,她只消一句话,一个举动,也可以令他感怀心痛。

明月希闻到这一句,眼底的绚烂笑意,却轻而易举化解了他心中的怨气,进一步与他亲近,纤纤素手搭上他的肩,深深汲取属于他的特有气息。

“在我册立新后的那一夜,你原本就想要杀我复仇?”他淡淡地问,无关气度,只是他更想从她的口中,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为何玲珑出现在未央宫,为何她长剑相向,为何她要挡在他的身前——为何在数年之后,他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她还是要挡在他的身前?

为何她还是……这么傻,傻得令他舍不得放手,舍不得再看着她痛苦,舍不得再感受到她的煎熬?

“我的动摇犹豫,背叛了自己,而这样的情绪,在旁人眼中,无疑是致命的。”她微微咬­唇­,每每想起往日的情绪波动,还是觉得心口一暖。“我怎么可以对仇人的孙儿动了情,玲珑跟随我很久时间,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她只是想帮我早日达成心愿,你不必耿耿于怀。”

“那个小丫头,真是莽撞!周鹰告诉她你的消息,她居然就这样闯了进来,平日看她也是英气不乏,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在你的床头哭了很久。”他佯装不悦,其实他是替她高兴的,术国虽小,她的身边却不乏中心之士,像是家人一般,赋予真情实感而活着。

明月希眼神一亮,轻声问道。“她人呢?”

他俊容之上,没有更多的情绪,仿佛只是恼怒而已。“我烦了她的眼泪,把她赶出去了。”玲珑的汹涌泪水令他胸闷气结,但是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惊扰了她的宁静好眠。

“你还真是——”她的眉峰轻轻蹙起,神­色­却不若冷淡,语气更没有太多的埋怨。

“霸道吗?我承认。”他微微一笑,接过她未说完的话,淡­色­眼瞳之内闪耀着暖意和气势,突地令她有种晕眩的感觉。

感情,无关成败。

她觉得睡够了,突然想与他闲扯交谈,她的语气轻松,神­色­却是一如平常的随意。“君,我在后宫的时候,曾经很恼一个字眼,每每听闻,都觉得心口不好受。”

君默然压下俊容,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萦绕在她的身侧,她舒心地眯起双眸,打量着他的反应。他只是轻轻挑眉,不免有些好奇。“什么?”

“宠幸。”她的声音不若往昔冷漠,轻轻的,淡淡的,仿佛在夜间绽放花颜的细小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畔。

“嗯?”他因为她的声音而失了神,来不及回应太多的。

她径自陷入沉思,眼神一敛,神­色­万分认真。“不知何时开始,不觉得天子给的宠爱,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就是一种幸运。偶尔会厌恶,猜测,你拥抱的不只是我一个,我永远都无法成为你的唯一。”天子对后妃的临幸,那种无声的选择,或许才是争斗的开始。

君默然但笑不语,听到她不疾不徐地说着下一句,心中尽是触动。

平静无波的语调,在夜里荡开清楚决绝。“或许在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心就开始动摇了。”会为了眼前的这个男子,有过些许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情绪波动,,如果不是自己的心被他无意间挑动,她也许早已不再是如今的自己。

“我给你的,再无宠幸,只有宠爱。”他眼神一闪,宛如誓言,吐出这一句,低低说道。“这世上的其他女子,也不会有人值得我伸手拥抱。”

“会觉得此刻的我小心眼吗?”

她有些许时间,沉默着紧闭双眼,闭上眼,阻绝思潮翻涌的心绪,再度压回心灵深处。

下一瞬,睁开空洞的眼眸,视线与他衔接上,有一瞬间,眼前这张脸与梦中重迭合而为一。

“你可以更小心眼一些。”他好看的双­唇­,勾扬起令人沉醉神往的笑意,即使如今的他不是满头黑发的神俊,那俊美与美中融为一体的气质,也令人无法轻易移开视线。

“你的黑发……”她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他的银发之上,是他白了头,铁了心要等她回来。

君默然的神­色­有些许不自在,问道。“在意吗?”如果在意,他可以令人将它染黑,这不是难事,只是他迟迟没有这么做。

她轻摇螓首,声音清晰,轻喃出声。“你还是你,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觉得他抛下作为天子最珍视的骄傲,将它都赋予自己的执着,令她感动不已。

她轻握他的手掌,神­色­一柔,低低说道。“君,我想要沐浴,帮我把玲珑叫进来吧。你也趁着这段时间去偏殿休息一下,日夜不眠,可别比我先倒下去。”

“我也可以帮你。”他不无暧昧的回应,这几日来,喂下米粥这等的小事,他不假手于人,亲力亲为,从小教书的师傅就说过,但为天子,凡事不必亲力亲为,他却不觉得有任何突兀冲突。

下一瞬,明月希的芙颊之上,闪过些许红霞,她的双手无力地抵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垂着眉眼,低低说道。“不必了。”

君默然沉溺在她难得羞赧的模样,神­色­一敛,扶着她纤弱的肩头,说道。“那好,过了一个时辰我再来。”还未安全地度过第三日,他实在不敢太过大意,他虽然疲惫,却也希望在她身边。

明月希笑着回望着他,无声点头回应,目送着他的俊挺身影消失在木门边,她才扶了扶自己的鬓角,下一瞬,她抬起眉眼,视线紧紧锁在那个熟悉的人儿身上。

三年多了,她们不曾再见面。

玲珑一身紫­色­宫袍,发间没有一朵宫花点缀,她的双眼因为长时间哭泣而变得红肿异常,脸­色­苍白赢弱,跟记忆中那个冲动而勇敢的英气女子,有些差距。她抱着温热的水桶,往屏风之后的浴桶之内加着热水,却又以眼角余光瞥向床头方向。

主子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就已经来探望过,她在门外等待了好几个时辰,为的就是主子醒来召见她的时候,她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赶赴内堂。她起初有些气不过,为何知情的人,她是最后一个。

左相告诉她,主子是为了不要他们为她伤心。

“玲珑,怎么成了一只兔儿?”明月希打破彼此之间的沉默,语气一如往昔的平和。

“主子,没什么。”她抹去又要落下的眼泪,眼光湿润,收回了视线,从一旁拿来花篮,将绚烂的花瓣洒落水面。

整个房内只剩明月希和玲珑两人,玲珑不晓得该说什么,低低垂下眼睑,倒了杯茶给她。

明月希喝下了手中的暖茶,茶杯轻轻落在桌边,她隐约听得玲珑说过,这屋子太­阴­冷了,外面阳光正好。

下一瞬,玲珑轻轻推开了一边的木窗,她的目光迎向。

刺目的阳光,­射­入屋内,明月希的灵魂仿佛在这一瞬,幽幽转醒,才稍稍动了下,尖锐的痛楚立刻往脑子里钻,再度蔓延到体内四周,她本能地按住疼得快要炸掉的头,低吟了声。

“主子,玲珑伺候你更衣吧。”

明月希扬起笑意,微微点头,站起身子,选修玲珑将衣裳解开,她平静步入水面之中。

花香在身侧清逸,她的嘴角微微扬起,玲珑身后,掬起温暖清水,洒落明月希的后背,目光在触及她理应白玉微暇的娇躯之上还未消失的累累伤痕之后,才突然地发觉自己不该怨主子的,左相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突地明白了。

“玲珑,再去取些热水来。”她眼看着自己的肌肤之上,轻轻贴着花瓣的轻柔娇美,挽­唇­一笑,低声吩咐。

“好,主子,我很快回来。”玲珑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猛地往裙裾上擦拭­干­净双手,急急夺门而出。

她伫立在门口,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却无法克制自己的眼泪继续落下,玲珑啊玲珑,从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是存心要主子难过不成吗?

她甩开心中的沉郁感受,振作着扬起笑意,走向一旁。

当玲珑再度推门而入的时候,她走入浴桶旁,将视线定在那双攀握在边缘的手上,眸光瞬间转冷。

玲珑猛然大吼,慌张地摔掉木桶朝她扑抱过去,满满热水泼溅一地,烫伤了她迟钝的双脚,她也没有任何痛觉。

她猛地将主子从水面之下拉起,明月希已经整个人无力地瘫在她身上,玲珑没有任何准备,承受不了她的重量,两人一同跌跪在地,她奋力想再撑起她,却发现血珠子一滴两滴地落在地板上,像一朵朵盛开的艳红花颜。

“主子……醒醒啊,主子……”她轻轻摇着明月希的柔软身子,双脚烫伤的地方突然传来灼热的感觉,她无力地失声痛哭。怀中的女子迟迟紧闭双眼,口中不断呕出猩红热血。她伸手想要捂住,那源源不断的殷红颜­色­,却还是从她的指缝之中淌出。

她的心中,是满满的无力,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办不到,什么都……

“主子!是玲珑害了你——”

君默然洗去一身疲惫,正换上­干­净的白袍,却在下一刻,听闻到这一声哭喊声,划破寂静。

他猛地僵立在原地,然而这声呼喊听进他的耳中,却曲解成了另一番含义,当下犹如雷霆,浑身冰凉。

宠幸 卷四 第七十章 长命百岁

他再无任何一分君子的风度,将泣不成声的玲珑猛地拉起,面无表情地推向一旁,长臂一伸,将那个未着一缕的女子,拉近自己温暖的怀抱。

他横抱起她,担心她受了寒气,不顾她嘴角的血迹,沾染上他洁白无瑕的胸前。他将她的身子,全数圈围在锦被之下,彷佛忘记身旁的世界,沉静地拿起白巾子,动作轻柔,生怕吵醒陷入沉睡的她,慢慢擦拭­干­净她嘴角的血液。

玲珑站在门旁,紧紧咬­唇­,手中粘稠的血迹似乎在一遍遍提醒她,这便是心痛的末路。她这一双眼睛,如何看得到主子笑颜之后的悲伤,如何看得到她强压下的苦痛,如何可以感同身受?

想到此处,她的神­色­悲恸,望着那孤寂的背影,最终无声回头,走出门去,轻掩上门。

姜武早在不远处等候,他凝视着她的无力挫败,心头一痛,提起食盒,朝着她微笑。他说不出口的关怀,已然是支撑她最后的力量。

“我吃不下。”她摇摇头,视线最终重新落在那灯火通明的宫殿之上,长长叹气道。

一抹银亮划过寂静夜空,映照得室内短暂一阵明亮,而后是连木门木窗也为之震动的巨响。

打雷了吗?

半夜惊醒。

枕畔是空的。

她猛地从睡梦之中醒来,坐起身,赤脚踩在地面上,推开窗,面无表情地观望,狂风吹得窗帘一阵狂舞,豆大的雨水打进窗台,猩红­色­的地毯迅速湿了一片,狂风豪雨几乎敲痛人的心。

好久没下那么大的雨了。

她的全身,像是被散落了骨架,轻忽飘荡,白­色­里衣被清风吹起,彷佛她只剩下一抹毫无重量的灵魂。

她突地打开双门,视线瞥过那黑压压的天际,伫立在门外,她背贴着墙纤指按住胸口还感觉得到强烈怦动。

空留怔愣茫然的明月希面对一室岑寂。

她坐在门前的阶梯上,猛地坐起,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沿路寻觅着那停在透着微光的长廊灯下那背影,看来沉重而疲倦。

他在撑,她也知道。

撑下去,只为了不让她感受到一分的畏惧和无助。

只有他清楚,坚强如她,也有需要倚靠的肩膀。

熟悉的名字,绕在舌尖,触动心房,太快了快得来不及捕捉,却又归于平淡。

他这一刻的表情太温暖隽永,那难以触探的感觉令她微慌扣紧了指节,牢牢攀附。她走到他的身后,十指轻轻触及他的后背,将脸颊贴近他的银发之中,复而,是整个身躯贴着他的背脊,双手轻轻攀附着他的肩膀,却迟迟没有开口。

君默然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挑眉,将这举动带来的讶异,藏进深思的眸里。

他缓缓转过身,手心,轻抚她略失血­色­的娇容,她微微抬眼依恋地将脸蛋更加贴近他的掌。

她喜欢他温润掌心抚着她的感觉。

她其实想说些什么,只是胸口似烈火烧灼,心有余而力不足。

手一松,他掌心躲了颗赤艳丹丸,那芳香浓郁的味道,她不会不熟悉。在跌入黑暗之际,她依稀望见了他眸中的悲切。

她的口舌之内,传来温暖的药香气味,像是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即将幻灭的神智,猛地拉回体内。她睁开双眸,冷泉般无波的明眸回视他,无一丝荡漾。

他是在,续她的命。那是君家宫廷之内,百年以来,最无价最珍贵的补药,她醒来的时候口中弥漫的也正是这一股香气,她本还在迟疑,是否出自他手,如今却亲眼看到它的出处。

那是千金难寻的宝物,他却毫不吝啬,用在一个不知是否还有明天的女子身上?

他没多说什么,处事一贯冷淡清漠,但深沉的表情像是若有所思。

明明是春天,他却感到绝望。

那道孤绝苍凉的背影莫名地扣住明月希的心弦,那一刹那她竟觉有些心酸——不想唤住他,话到了喉头又硬生生咽回。

“撑过三日,机会就要大许多。”

他淡淡说着这一句,眼波之内没有喜怒流露。纳兰璿曾经提过,若是见了血光之后还能彻底醒来,可以彻底治愈的把握就越大。

“起风了,我送你进屋。”他突地起身,明月希默默回视着他,任由他轻轻揽着她的肩头,要她转身离开。

他的脚步,突地停下来,视线最终落在她赤着的双足之上,眼神瞬间转冷。

“过来。”他生出几分怜惜之情,他只是暂时离开内堂出来认真考虑一些事情,不曾料到她会这么快就醒来,也不曾料到她会为了尽快见到他,以这等的面目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双手穿透过她白­色­的里衣,他安静地俯下身,明月希万分餍足地趴在他的后背,感受到他的背脊紧贴着她的胸前柔软,他体贴她此刻的单薄孱弱,耐心等候。

她的双臂轻柔地勾勒住他的脖颈,白皙脸颊若有若无地磨蹭过他耳边的肌肤。

“从没有人这么背过我,你是第一个——”她的眼底添上几分无声向往,放任自己在病重的时候,坦白自己的软弱,她不在乎是他看到自己的懦弱苍白,因为是他,一切都可以。

在暝国后宫挣扎的岁月也是,她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在无数个清晨,她曾经觉得躺在身侧的男人,是他,多么幸运。

“我也是第一回。”君默然嘴角浮现浅淡的笑意,他心情愉悦,暂时忘记了方才的沉郁忧伤。

他要给她幸福,无论上苍给他们多少时间。

他走的极慢,她披着还留有他残余体温的白­色­外袍,彼此没有开口打破沉默,却拥有最安静的默契。

无人的长廊,宫灯的光彩映入她的眼眸,雨声落在她的耳畔,她抬起眼眸,眼波流转间,尽是悲怆。

“你饿了吧?多少吃一点。”君默然最终平静地放下她,她伫立在柔软的地毯之上,他的声音轻轻淡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她眼神一闪,坐在桌旁,安静地将他送来的瓷碗凑到她的嘴边,里面盛着鲜美温热的人参­鸡­汤,他目光不移,她的动作极慢,小口小口吞咽下去。

“我觉得好多了。”她突然听到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像是一击,重重落在她的心上,她猛地站起身来,微笑的眼神藏不住其中的些许失魂落魄和手足无措。“天­色­已晚,膳房内肯定没有人了吧,我去给你做­奶­羹——”

君默然倚靠在一旁,神­色­默然地倒了一杯暖茶,低声阻止她的突发奇想。“小希,不必。”

她不想听到“不必”这个字眼,她直直望入他的眉眼之内,那明明只是平和的眼神,她却一眼看透其中的不忍。

她轻摇螓首,面容之上尽是近乎顽强的执着。“我有力气,可以做完的。”

“我说,不要做!”君默然的眼底尽是寒霜颜­色­,他一把扼住她纤细的手腕,冷冷丢下这一句。

“我想做。”她的心中尽是千疮百孔的伤痕,她却麻木不自知,她费力地支撑着嘴角的笑意,面对着他。

君默然俊眉微蹙,他紧紧禁锢着她的手腕,俊容之上只剩下冰冷的颜­色­。

“我的­性­子本是倔强,君你怎么会不了解呢?”

她垂下眉眼,眼底再无方才的激动狂热,她仿佛是瞬间熄灭的火焰,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喃喃自语道。

“我要你记得我们之间的所有遗憾,你才不会像方才一样,差点离我而去。”君默然的声音听起来是残忍的,他不要她做尽所有的温柔,就可以放心地不告而别。

他当然知道,她心里的苦。

她害怕的是,在往后未知的某一日,她无法预知自己会在何等的时间离开,却还留下太多未完成的缺憾。

但,他有自己的打算,即使这样挽留她,近乎疯狂。“这一次,是白了头,下一次会是什么,我想你不难揣摩。”

君默然此瞬的一字一句,道尽了埋藏在灵魂深处的哀怆。思及她临去前那抹哀绝之­色­,他的胸口绞得死紧,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明月希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她却还是强颜欢笑,不知怎地他幽绝的语调竟狠狠揪疼了她的心。

君默然背转过身,他要她无路可退,绝不能将这一切,随意抛弃。

“君,你生气了吗?”她不想看到他背转过身的背影,那只会增加她的自责内疚,满满当当的亏欠滋味,她甚至没有反驳的理由和抗拒的力道。

“如果你觉得这一世太过艰辛疲惫,了无希望的话,是否要寄予下一世——”君默然走向门旁,双手在袍袖之中猛地紧握,他的语气稍显冷硬,徒留满目哀愁。

“我不允许。”明月希的水眸隐约泛滥着幽深的颜­色­,她眼看着君默然冷冷淡淡地,却又不容置疑地吐出这四个字。

“没有人知道我们下一世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身份,下一世的我是否还可以给你这一世的承诺,下一世的你是否还可以弥补这一世的残缺。世人都相信所谓的七世夫妻的情缘,我不会企盼。”

他望着庭院之中,令人狂躁的大雨情景,他沉吟许久,才丢给她最后一句。

“这一世都无法等来最终的结果,下一世,我没有那么天真。”

明月希抬起眉眼,眼前是黑暗的光景,他的答案无疑霸道,却令她无法回驳,无法反对,无法……不听从,不继续下去。

“即使你我无法相守一生,你也要陪着我老去白头。”

早在她一心沉沦的那一刻,他便有了觉悟,明月希会做下这样的决定,他并不意外。若真要说有什么差别,就是心口又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反正是千疮百孔、体无完肤了,真有痛也该麻木了。

他没有任何温情话语,就这么离开了。

她默默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底,口鼻间弥漫着清新之气,她当然知道若是留着他在世间,彼此无法相见,无法触及的长相思,是何等的残忍。

她突然笑开了,从一旁的暖炉之上,端来暖汤蛊,她无法大力吞咽,喉头尽是火辣的感觉,却逼自己吃下更多的晚膳。

她细细咀嚼,不过一嘿人参­鸡­汤,她却花费了大半个时辰。忍着疼痛,忍着腹内提醒自己,再也无法咽下更多的警示,她微笑着,不断抬起手中的月白­色­汤匙,忽略心中的难过感觉。

伫立在门旁的俊挺身影,最终收回了注目的眼神,他走向长廊的另一侧,灰暗的角落有人与他耳语几句,君默然的神­色­随即变得冷漠无疑。

他望向那明亮的宫殿,最终扭过头,任由身旁的人替他披上黑­色­披风,他面­色­沉静地走入黑暗深处。

雨声,长长久久,都没有消失。

她倚靠在床头,等候得到是他的属下,说明有事离宫的来由。她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失落,遥望着那桌上的烛台,倾听着渐大的雨声,眼神渐渐幽深。

翌日。

瑞容宫内,下了一场大雨,今日的阳光却异样的明亮。这座宫殿庭院前的百花争妍,小桥流觞,尽是生机盎然。

“娘娘,今日外头的天气可好了,要去后花园走走吗?”

一双小巧的柔荑,轻轻推开了­精­致的木窗,她转过头去,笑望着床头的身影。

那是……朱贤妃。

去年服侍她的侍女在无意间惊愕的发觉,她宛如活死人安睡了数年之后,居然轻轻动了动一根手指头……

如今,她虽然还无法正常行走,花上一年的时间,终于摆脱了事事无法做到的失败,如今已然可以坐起身来,遥望那窗前景致。

她的长发垂腰,一身浅­色­宫袍,姣好的容颜上没有任何笑意,眉眼之上是鲜少有过的沉静,经历这一次劫难,她学会了沉默和安静。

她虽然无心害人,醒来的时候,才发觉数个春秋岁月,早已在自己身旁流走,物是人非事事休休。

也许不再年轻,她也无法跟往日的那个大小姐一般,任­性­妄为。

“如今的四夫人之中,只有我一人,还留守在此。”她常常叹了一口气,侍女的眉目之上,也染上了几分­阴­暗,之前的娘娘,可是从未叹气哀伤过。

她生­性­乐观,挥金如土,自得其乐,虽然没有太深城府,没有天子宠爱,却也活出了自己的快乐。

如今,那样的娘娘,也变得有几分陌生了。

侍女将采来的鲜花,Сhā入红瓷花瓶之中,不经意提起。“昨天内务府来人了,圣上已经下旨,让宫内旧妃各守原宫,不要擅自离宫,说不定……”

朱贤妃眼神无波,­唇­边逸出三个字。“说下去。”

“娘娘可别怪奴婢多嘴,奴婢听说,圣上如今不再宠幸后妃,怕是往后这后宫,说不定也要废了呢。”这宫中,可是人心惶惶,虽说往来也不是没有这等的先例,但后宫之事,可大可小,她可是觉得如今的人人头上,都有乌云­阴­霾呢。

朱贤妃淡淡一笑,苍白面容之上,没有更多惊愕的神­色­。“是吗?”

侍女眼底,尽是狐疑神­色­,将花瓶重新放在花架之上,恳切询问。“娘娘不担心吗?”若是废了后宫,她们身为奴婢宫女的还可以继续在宫中劳作,但这些娘娘妃嫔,又会落到何等的归宿呢?

“一切都是天数,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在几年之后,可以醒来,也是命数,往后是被驱逐出宫,还是在后宫中老死,她都安静等待,最后的结果。废宫这件事,即使妃嫔不在乎,那满朝臣子,也不会轻易同意。

这百年来的规则律例,如何可以轻轻推倒?天子终究不是平凡男子,如何可以守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不过,令刀子感到欣慰的是,她还能亲眼看到,这样的真情,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她仿佛是没有情感而生出的灵魂,也从未深思过,这世上是否存在无价的情谊。

“他若是当真废了这后宫,总也是有他的理由。”

她抿­唇­一笑,那身旁的侍女摇摇头,始终看不透朱贤妃这等的表情。她抚上自己的手腕,那身上的再也不是千金难求的华袍,市价不高却依旧美丽的料子,如今穿在身上,却得到从未有过的平和。

……

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些,早早起身,玲珑替她整装梳发,她伸开双臂,玲珑替她穿上紫薇颜­色­一般的­精­美华袍,她远远观望着镜中的自己。

那一分死气沉沉的苍白,仿佛褪去在昨日,她换下终日的轻盈装束,这等华丽,为她添上几分属于上位者的姿态荣耀。

她看起来,的确是度过劫难了。

门外的纷扰,打破了她的沉思,她以眼神示意玲珑,随即挥过袍袖,正坐在桌旁。

“公主身子不爽……”依稀听得到玲珑的阻拦,她眼神一暗,芙颊之上浮现些许了解的情绪,她直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沉声道。

“两位长老,请进。”

“遵命。”两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双门被推开,玲珑急急走向明月希的方向,伫立在一旁。

“公主历尽千辛万苦,才得以回宫,老臣本该早些前来探望才是——”陶长老顿了顿,沧桑脸庞之上,尽是恳切的神­色­。

“多谢长老的好意了。”明月希抬起笑靥看着他们,眼底的犀利锋芒,毫无半分婉转。“张长老,陶长老,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此趟前来,为了那三个不肖后辈求情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他们该死,公主的判决没错。只是这幽罗国的周氏太后,虽然只一个­妇­人,听闻也不善用厉害的手段,但公主还是要千万小心。”张长老的神­色­自若,他的一世英名,绝不能被这几个乌合之众抹黑了,张家与陶家向来只出忠心臣子,可不是乱臣贼子。何时该放弃那些人,他没有二话。

“我不会看轻她,却也不会有­妇­人之仁。”明月希回应地决绝,她如今就算当面对质,也无人相信堂堂一国皇太后,会亲自指使这几人挑拨离间。更何况,周氏一口咬定,从无此事,仅凭三人之言,或许自己甚至会被看成是污蔑的嫌疑,被当作是整件事的幕后黑手罢了。

她微微眯起双眸,嘴角扬起些许笑意,她淡淡问道。“我只是好奇,两位长老功成身退之后,是否还记得当年明月公主,与幽罗国的往来?”

陶长老连连点头,坐在赐坐上,不疾不徐地说道。“那是自然,若不是灭国之耻,公主你早已成为幽罗国的正宫皇后了。”

明月希含笑不语,下一瞬才开口。“周氏与明月公主的关系如何?”

陶长老与张长老面面相觑,眼底深处添了几分深沉之­色­,最终认真回应。“微臣隐约记得,当时有一段时日,明月公主常常在明月宫款待幽罗国的天子,想必周氏也是前往赴宴了。”

“所谓何事?”

“前朝的纷乱罢了……幽罗国的天子主动示好,将一座城池归还我国。”

张长老补上一句,将真相坦诚。“甚至立下五十年之内,两国不得相互侵犯的友好盟约。”

明月希闻到此处,若有所思,眉峰微微蹙起。“喔?看来周氏迟迟没有更大的动作,想必是威慑于天子立下的五十年之约。”

那么,五十年之后,便要恢复到相互争夺的乱世不成?

“两位长老来看,这位周氏,可是可怕的敌人?”明月希轻喃出声,眼神一凛,冷冷问道。

“在前朝,也不过数面之缘,她的为人秉­性­,老臣不敢妄自揣测。”张长老的回答保守而诚挚,明月希的眼神渐渐恢复了原本的清冽,她径自陷入沉思,许久沉默不语。

“两位长老的目的是什么,可以坦诚了罢。”

“公主,你眼神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张长老笑看着她,低声回应。

陶长老长长舒出一口气,神­色­已然释然。“我们商量了,如今公主也已然安然回宫,那件事也不宜拖延下去。民心所向,这世上再无更合适的第二人选。”

“我明白了。”明月希听懂其中的意思,点头,神­色­不变。他们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她也不会再意外。

“若是公主静养痊愈,便通知老臣们一声,我们好做周全准备。”

“这也是我们的心愿,老臣们的身子愈发不如以前,等到那一日来临,我们也可以放下这心头的巨石,成全了心愿。哪怕明日就要赶赴黄泉,去面对明月公主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有所亏欠了。”

直到内堂只剩下明月希一人,这一席话,还是回响在她的耳畔。

纳兰璿听闻这一消息,随即赶来,看到的只是她沉吟的神­色­,他坐在她的面前,她却仿佛看不到他。

他陪着她沉默了许久,直到黄昏变成夜­色­深沉,她才低低问出一声。

“你觉得,是时候了么?”

那声音来自她的喉头,却带着几分模糊的感受,那不是她平日来的清冷嗓音,像是可以在不知不觉之中,撕扯着他的心。

她无声起身,越过他的身影,轻轻扬眉,体内再无任何一分痛苦,这等的抉择,她无法继续拖延下去了。

“无论你作出任何决定,只要不后悔就好。”他久久凝望着那一双重眸,但那眼底早已没有他的身影,他别开视线,冷静回答,没有异议。

“那就这样吧。”

她微微一笑,扬起粉­唇­边的笑花,眼前的春景美妙,无声掠过她的眼眸深处。明月希独自伫立在正宫的大门外,美丽的容颜上寻不出半丝惶恐不安,水漾的眸子因为夕阳的映照而反­射­出灿亮的光芒。

更思明年桃李月,花红柳绿宴浮桥。

“左相——”她缓缓回转身子,那清婉面容,眼瞳内的无双清丽,惊为天人的绝美。她微笑着看他,一字一句,吐露出来,却是字字清晰的决绝。“我会长命百岁的。”

“你会长命百岁的,公主。”纳兰璿回以一笑,那会心的笑意,点亮了他原本幽暗的眼眸。他的清俊容颜之上,添上几分笃定。

宠幸 卷四 第七十一章 接纳遗孤

“圣上,此事万万不可--”君默然轻揉头痛的来源,倚靠在金­色­龙椅之上,堂下的十几个臣子已然将他,当作炮灰的对象。他苦苦一笑,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后宫仍皇族根基,繁衍生息,壮大皇室 ,才是后宫的责任。”

废宫?他倒是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既然他早已对她下了承诺,后宫妃嫔在他眼底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他当然不会再临幸任何一个女子。但若他不及时赶回宫处理这件事,想必会引起人心惶惶,不小的风波。他轻轻挑眉,神­色­之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联有这么说过吗?爱卿似乎习惯了以讹传讹。”

“白大人,你跟了皇上这么久,你说句话罢!”有不放心的臣子,不愿看着众人之中的白羽保持静默,推出沉吟许久的白羽,要看着他沾上一身腥,才罢休。

君默然冷冷望着白羽站出的那个方向,眸光一扫,众人立即沉声下来,不再交谈。“喔,白羽你也有话要说?既然朕特意召见你们,你有什么想说的,也一并说了。”

“圣上为天子的身份,处事无法与凡人一般冲动。”白羽说得保守而谨慎,他身为臣子,自然也不乐见后宫被废的那一日降临,皇孙子嗣如此稀缺,对一个国家而言主,真的是一种灾难。如今唯有一个大皇子,众人捧在手心,恨不得将他当儿是掌上明珠,若是往后有何出人意料之事,这泱泱大国,又该何去何从?子民想要看到的,当然是一个历经风雨,都屹立不动的天朝呀!

他当然明白皇帝的深意,其实皇帝并不一定会撤掉后宫,如今的后宫,也不过是个名存实亡的字眼罢了。如同虚设的后宫,是否被废,其实并无太大的差异。

只是这后裔的问题,的确该重新考虑。他清楚皇帝的心寄的心寄何处,只是依照两人的身份,无法简单地在一起,看来皇帝是铁了心,要将这天下,传位给这仅有的大皇子了罢。他在暗中揣摩皇帝的心思,方才一言逸出,皇帝却没有任何的回应。

君默然微微颦眉,按揉着发痛的|­茓­道,俊容之寂并无太多的不悦情绪,众臣子看着这一幕,却无从敢轻易打断他的沉思。

他就是挥不开印在脑中那抹深受伤害的容颜,即使如今身在瞑国,也还是无时不刻想念她。

他想念的毒,似乎比起她体内的蛊毒,不想上下。

想到此,他的嘴角微微扬起浅淡的笑意,眼眸清亮,语气清晰,一派冷静沉稳。“朕并没有要废宫的意思,只是体恤这些后宫妃嫔自小进宫,思乡清深。”

他的心早已不在后宫之上,她们本该在宫中老去隐没,但如今他改变了主意。

“要她们在后宫之中年华老去,红颜易逝,如此草草了结一生,在朕看来,是一种残忍。”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作出对王朝的平静最小伤害的决定,他眼神一暗再暗,面无表情地沉声道。“朕决定了,赐予所有妃嫔三日省亲的机会,三日一过,若是向往宫外的生活,渴望与平常人一同过活,便不需再回宫。由礼部汇总所有名单,朕会恩准,将她们的名字自后宫之中抹去,放她们离开,给她们自由。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堂下神­色­各异的臣子,一身尊严依旧不容撼动。“若还是愿意回宫的,朕也决不阻拦。”

白羽闻言,不禁失声思考,百年来有这等念头的人,除了当今的天子,再无一人。只是他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后妃亦是平凡人,天子给她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无疑是天降恩泽,的确是该感激涕零的。

不只是真正的宽仁而已,想必皇帝也是存着私心罢了。白羽低下头,嘴角浮现出些许无人可以看透的笑意。

“众爱卿,不知这样的决定,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清冷无绪的声音再度想起,殿堂之内最终归于平静,既然打破了废宫的谣言,众臣也无话可说。

“皇上仁慈……”

君默然默默望向那殿堂之外的光景,热烈的光线,尽数布满他的视线,他的温润眼瞳仿佛带着些许似笑非笑的神­色­,尽是满目柔情。

等待堂下所有的臣子尽数退下,他才起身,白羽留在门旁,等待君默然将注意,转移到他的身上。

“还有事吗?”

他背转过身去,翻阅着书架之上的书册,神­色­莫辨。

“微臣带来一人,面见圣上。”他低下头,语气阑珊,走到门口,仿佛牵着一个小小身影,步伐缓慢地跨进殿堂的高高门槛。

君默然坐在正中,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面容陌生的女童,淡淡问道,“她又是谁?你在路上捡到的?”

他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孩子。

女孩梳着双髻,一身粉­色­衣衫,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澄静无垢的明眸像是这夜里最亮的一颗星,小巧细致的五官有如雕刻出来的水晶娃娃­精­致而讨喜。

只是她的右侧脸庞,有一道细小的伤疤,毁了她整张可人白皙细­嫩­的肌肤,他目光如炬,若是猜得没错,那是烧伤。约莫,有数月的时间了。

女童触及那一道炽热而审视的眼神,猝然低下了头,她仿佛在这一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她似乎,还活在那个噩梦之中。

她想叫却叫不出声来,热热的火碰到她的脸了,好多好多的火,万分炽燃的火焰发,爬上她的衣裳,她好怕好痛,谁来救救她?

在黑暗将她征服前,惊惶无措的小手,下意识的握牢胸前血般红艳的玉如意。

当她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爷爷,虽然她并不记得,他是谁,又将带她来见谁。

白羽将她拉到君默然的面前,孩子的手足无措,尽数落在君默然的眼中,白羽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解释。“圣上这几次,每每都是匆匆回宫,又匆匆离宫,由此以往,这个孩子便在我那里寄放久了。如今皇上你回来了,微臣仔细想了想,这个孩子跟着我这个老人生活,似乎委屈了她,还不如将她带入宫中,与大皇子做个伴。”

“爷爷--”糯软的声音,突地响起,她拉紧白羽的袍袖,眼底不无紧张的神­色­。

毕竟,不过是个三岁的娃儿,白羽神­色­一柔,俯下身去,认真地交代。“往后,你就跟着圣上在宫中生活。”

“白羽,你是否该说的更清楚一些?”他并非厌恶眼前的这个女娃,后宫人手充足,照顾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他将视线移向白羽的方向,声音冷沉。“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白羽扬起笑意,神­色­自若地回应,那眼底一抹晦深极快地隐去。“圣上想必微臣写得那张奏章,你还没来得及看吧。”

君黯然眼神一沉,从书案之上翻开白羽的奏章,视线忌快地瞥向其上的文字,眼底的幽暗神­色­,渐渐扩大。

那么,这是--

白羽深深一望,点点头,那个女子离宫四年时间,想念彼此都还保存着相应的记忆。

“是,她就是王家的女孩。”

王朝副将王雷,与蔺子君的唯一孩子。

君默然猛地起身,将女童拉向自己的方向,仔细审视,久久沉吟不语。

白羽的声音,翻滚在他的耳畔,一字一句,他听得再清晰不过。“军营之中在深夜突然起火,王雷与蔺子君双双前往,救出五位将士,奋不顾身,最终在大火中丧生。”

女娃望着眼前陌生的男子,她的心里生出一点一滴的害怕,毕竟他的满头银发却是年轻俊美的脸庞,令她有些迟疑,该叫他什么好呢?

他自然是不同的,与自己的爹亲太不一样,爹亲常常逗她笑,会把她举起来转圈子听她欢愉尖叫,会让她坐在脖颈上看星空,会在黄昏的草场上,跟娘亲一同吃甜甜的米团……

她突然,好想念娘亲啊--虽然娘亲会做的只有一种米团,但是营中的人都说,娘亲一旦拿着刀剑,那股英气是男人都比不上的。

她的娘亲,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是女将军呢!

据说是圣上钦点的无上荣誉,那个“圣上”,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吗?

白羽压低声音,望着这个不懂滋味的侄儿,语气悲恸无疑。“他们救出了被困的将士,救出了这个独自在帐内安睡的女娃,却再无任何力气,救出他们自己了。”

君默然的神­色­复杂,轻轻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眼眸之上染上几分更深的沉重。“朕并不知,他们有了孩子……”

“想必是在那次与项云龙的战斗之中,两人培养默契和情意,前两年蔺子君在营中虽也做男子装扮,约莫早已与王雷坦诚自己的身份。”白羽抚了抚女娃的头顶,望着她那无邪的笑意,神­色­恳切。“近两年,圣上降下特谕,封她为王朝唯一的女将领,她便与王雷驻扎营内,虽无谈婚论嫁,却也是不离不弃,伉俪情深。这个女娃生在军营,微臣去大营询问的时候,据说一旦蔺子君与王雷­操­练将士的时候,她常常是由营中的伙­妇­代为照顾,只有晚上闲暇,才与蔺子君与王雷一道相处。众人清楚孩子的来历,对这对夫妻却是极其尊敬,从不传出任何是非。所以,远在京城的皇上,自然不知这个孩子的存在。”

君默然当日愿意放蔺子君走,不只是因为他的身边,不再需要她的保护而已。他清楚她是属于那广阔沙场上的巾帼,她理应活得更加痛快畅然。

可惜,她并未男儿身,否则,她早已为王朝立下赫赫战功,名垂青史了罢。

君默然缓缓伸出手去,抚上女童的脸颊,神­色­莫辨,女娃吓坏了,却又不敢轻易挣扎。白爷爷带她来看的人,一定不是坏人,她可不能闹昢了笑话。这般想着,她鼓起勇气,望入那一双眼眸之内,那眸子是微微浅淡的颜­色­,跟娘亲爹亲的浓黑­色­那么不同。

从这女娃脸上的伤痕来看,他不难想象那火光印染天空的场景,神­色­一隐,他缓缓说道。“对他们夫妻的追封和嘉奖,就按照你上面说的,传达给礼部。”

“遵旨。”白羽低下头,行了个跪礼,从圣上的神­色­来看,已然接受了这个女娃。

“爷爷先回去了,你要乖乖的,不可以惹圣上生气,明白吗?”白羽低下眉眼,眼神一柔,看到这个女娃的第一眼,就觉得忍不住要怜惜

女娃闻言,无声点点头,眼神依旧清澈,没有染上一分­阴­暗,她向来是个听话的孩子,不会让人头疼神伤。

“白爷爷要经常来看我喔--”小心翼翼的,她的眸子晶亮,讨要着一分奖赏,却不知,她从此将从军营沙场那个环境,彻底脱离。

“好,好……”白羽笑着点头,他的苍老身影,最终在女娃的眼帘内,消失无踪。

君默然的神­色­缓和一些,王氏夫妻都是王朝的功臣,如今丧生火海,唯独留下这个孩子,他绝不会亏待她的。

他的眼神带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朝君,王朝君。”女娃脸上的笑意多少有些僵硬,毕竟面对陌生人,她无法自如处之,她的白­嫩­小手,紧紧握住颈上悬挂的血如意,那是娘亲留给自己的传家宝。每每想起爹娘的笑脸,她才有勇气,继续回答这个男子的疑惑。甜甜的,软软的声音传来,“朝朝暮暮的朝,正人君子的君。”

宛如朝阳一般明亮热情,一身正气,这便是他们夫妻对这个孩子所有的期望罢。

他会教导她,成为这样的女子的。

“是个好名字。”君默然淡淡一笑,再度俯下身去,抚上她的灼伤处,低声问道。“朕有办法替你除去这个伤疤。”

孩子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星点的希望火焰,她迎上那一双不再令她畏惧的眼眸,不敢置信地询问。“真的吗?”

君默然但笑不语,只是轻轻点头,这烧伤并不严重,孩子的肌肤万分娇­嫩­,只是过程或许太过难熬。他望着那一张可人的脸庞,直道。“会有点痛,你怕吗?”

“不怕。”她的眸子晶亮,宛如山上的泉水,却又像是继承了蔺子君的­性­子,坚硬如铁。

“你对我真好--”孩子正在迟疑,那脱口而出的“圣上”两字,模糊落在君默然的耳畔,他长笑一声,最终专注的神情,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你就跟着大皇子,叫朕父皇即可,往后你便是朕的义女,没有人敢欺负你。”他被蔺子君与王雷的故事所牵绊,其实追封嘉奖,对死人有何意义,还不如他将他们的遗孤,­精­心抚养长大成|人,来的更加值得。

女娃不懂,这个字眼的涵义,小声开口。“父皇是爹亲吗?”

“你可以把你有关你父亲的记忆,放在你的心里,更可以把买朕当作,你第二个爹。”他眼神沉着,怔怔地望向王朝君的身上。

他说不出再见到这个女娃,再听到有关故人的噩耗,他心中是何滋味。

当真是--可以长相厮守,可以携手白首,可以天长地久,并不简单呐!

“谢谢父皇。”她乖巧的很,甜甜回应,既然还可以留着心中的爹亲,又可以有第二个爹亲照顾陪伴,她再也不会觉得孤独了。娘亲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每每受到好意的关怀,从不吝啬感激的心。

哪怕是伙­妇­婶婶给的­肉­包子,哪怕是不认识的叔叔藏给她的­鸡­腿,她都会感谢。更别说如今的这个父皇,要给她治病,治好这脸上难看的疤痕,还要留她在这个漂亮的宫殿住下,她真的好高兴!

君默然径自陷入深思许久,不知过了多久,书案之上已然多了一杯暖香四溢的浓苶,他抬起眉眼,望着身侧的鄂姑姑,直接吩咐下去。“鄂姑姑,你来的正好,把这个孩子带下去--往后她就是朕的义女,身份尊贵,跟公主没有两样。交代下面的宫女下人,莫让朕听到她受到半点委屈,否则,严惩不贷。”

“知道了,圣上。”鄂姑姑扬起微笑,牵着女娃的手,走向门外,突地她停下脚步,声音压得很低。

“不知她过的怎么样?近些日子总觉得不安,也不知原因。”鄂姑姑径自揣测,皇帝不断赶往宫外,自然是为了她。

“放心罢,她很好。”君默然侧转过脸,背影逆着光,无人看透他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鄂姑姑轻声叹了口气,虽然回应含糊不清,但总算还是令她缓了缓心底的不安。

至少还在术国,好好的活着罢。鄂姑姑在心中安慰自己,瞥过视线,仔细观望着那一道目光的来源。

那个陌生的女娃,朝着她微笑,她的心头一暖,如今大皇子有伴了,添了个妹妹,想必宫中也不再那么冷冷清清了。

“姑姑带你去看看大皇子,你在宫中的哥哥,好么?”

“好。”她年纪尚小,不明白寄人篱下的苦楚,只懂得欣然接受安排的每一日是。或许,她还不知,如何说不。

……

“玲珑,这是我替你选的料子,郁芳斋的成品。”明月希只着简约宽袍,她招呼过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玲珑,拉过她仔细打量手边的红­色­鲜艳绸缎,眼底尽是炽热笑意。

“公主,何必替我破费?”郁芳斋的料子,光是摸一摸,都知道是最为上乘的,她又不是豪门之后,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罢了,因为跟对了主子,如今坐上宫中总管姑姑的位置,却也从不触及奢华。

毕竟,主子向来也不是穷奢的­性­情,她们都习惯了简朴地过着日子,除去她们的身份不谈,她们跟常人无异。

明月希微微垂下眉眼,轻轻抚摩着手中光滑的料子,眼神一暗,轻笑出声。“你的婚姻大事,一生不过一次而已,破费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一直都是这样,他们尽情嘻笑怒骂,而她总是静静地在一旁,听着他们的情愁悲欢,陪他们走过人生起伏,笑泪情伤,只是今后,他们除去了默默陪伴,又可以做些什么?

“我身边的玲珑呀,终于也要嫁出去了--”她默默望着玲珑眼底的泪光,轻叹一声,却满是欣慰神­色­。

“玲珑嫁出去不过是形式而已,我还是会在宫内照顾主子的。”玲珑急急回应,十指紧紧滑过那美丽的布料,握住明月希微凉的双手,这般说道。

主子近来这几日,­精­神日益好了起来,左相说,她体内的毒­性­,在一分分吞噬分解,痊愈恢复,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也不担心,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陪着主子渡过难关的。

明月希拉紧她的手,直直望入她的眉眼,轻轻抹去玲珑眼角的泪水,笑厣清美。“别急着这么说,你真正要照顾的是,你的夫君,和你以后的孩子们。”

“虽然我不觉得世人眼中的­妇­德就是章法,但该用的心,你还是要尽力而为。”她的双手从她的眉眼处滑落,落到她肩头,低低说道,宛如教诲。

“那么,主子你也准备,要正式登基了吗?”

玲珑的这一句,无心地纽结起她内心的伤痕,她刻意忽略,回以一笑,最终点点头。

卷四 第七十二章 香消玉殒

“难得来见夫人一回,以我如今的身份,要再回京一趟,也不是易事。”一名身着紫金­色­的衫袍的女子,身上的式样是显然的小家碧玉的雅致,她梳着平常人家的­妇­人发髻,其上的一支金步摇,隐隐闪烁着夕阳的光华。她逆着光,面朝着另一个放向,将手边的竹篮轻轻放在石桌之上,及其耐­性­地说道。“这是我从那个地方带来的特产小吃,虽然看似廉价,味道却是不差。”

“这些东西,我可吃不下——”那位依靠在斜阳之中的女子身影,仿佛带着一身不屑,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

“夫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如今已过数年时光,那些事事非非,也早该随风而逝,抛掷脑后了。”

“我跟自己过不去?!是啊,你们一个个,都等着看我的笑话,看我的下场,是否比你们更惨烈,更难看!”对方已然动了怒气,语气越是淋漓的不悦与难以忍受,一记又猛又热的巴掌朝年轻的­妇­人迎面袭来。指甲在她脸上括下了血痕,她却动也不动。

“夫人,你的­性­子也该改改了,若还是继续下去,于人于己,都是有害无益。”年轻­妇­人微微侧过脸来,那一双细长的眉眼,描画出无限风情,她眼波一闪,沉声道,神­色­之上依旧没有半分恼怒。

“哼,你说得倒是好听,如果不是你当年提前放弃,我的全盘计划,会输得一败涂地么?!”说话尖细讽刺的女子猛地站起身来,她一袭水红­色­宫袍,那身影愈发纤细清瘦,这几年来她的­精­神愈发不好,原本清秀的眉目之上,尽是深深褶皱。她的肌肤白皙,因为动怒而在那脸庞之上浮现微红的­色­晕,令她看来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不要你的假好心!”她冲动地一手挥去石桌上的竹篮,其中的蜜饯各­色­糕点,狼狈散落一地,她的袍袖刮倒了一旁的暖茶,她的神­色­激狂,任热茶溅洒开来细致的手背肌肤之上烫出红肿。

“夫人,这又是何必呢?”­妇­人见此状,彻底地弯下腰去,细心地捡起纸袋之中的蜜饯,将一块块沾上尘土的糕点,整齐地放入竹篮之内。

楚菁葶冷冷观望着这一幕场景,心底却是多出无尽的苍凉,她当然知道,齐巧儿此次回京之后,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将手边最后一块糕点放入竹篮内,她又仿佛眼底的神­色­消减瞬间的惶然,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将竹篮轻轻靠在桌脚,重新拾起碎成几片的茶杯碎片,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夫人不好奇,巧儿这几年来,过的是何样的生活吗?”

楚菁葶猛地望入那一双娇媚细长眼眸之内,只是其中再无一分温柔天真,这样的齐巧儿是她不曾见过的,面容凝上千年寒霜,控诉的眼里满是悲恨。

她避开心中的千头万绪,冷笑一声,背转过身去,目光尽是凌厉锋芒。“我何必在乎你过着何等样的生活?就算再差,有我这般失去自由,成为笼中之鸟来的可怖么?”

闻到此处,齐巧儿从地面上起身,心已灰意已冷只剩满怀凄凉。一声轻叹从她的嘴里逸出,她回想起出宫之后的那一幕幕,仿佛是一把刀,将她的心,割开伤痕遍布。

第一幕,是她来到水云庵,见到早已斩断情丝与世俗烦恼的清瘦人影。

第二幕,是她回到齐家府邸,长跪在正厅之中爹娘的悲愤哭泣在耳畔萦绕,挥之不去。

第三幕,是她坐上艳红­色­轻轿,在深夜被抬往城外家财万贯,却生­性­粗鲁的绸庄宋府的后门,以第四房小妾的身份。

第四幕,是她在新婚之夜,看到的那个夫君,用如何的垂涎眼神肆无忌惮打量她的红缡之下的容颜,又是如何用力撕扯开她的最后防守。

第五幕,是她的眼底尽是泪光,却换不来他的温柔对待,他发觉她从未被人霸占过的欢愉和欣悦,在她的身上不断印上耻辱的烙印和撕裂的苦楚。

第六幕,是她倚靠在床头,遥望着窗外夕阳霞光,正妻在她的补药之中下了料,害得她失去了人生第一个惊喜。即使无法对夫君投注感情,她其实并不厌恶这个孩子的到来。

第七幕,是她无意间听到大夫与夫君的谈话,谈及她的未来,她失去了做娘亲的机会,再无生育的可能,她却只是无声地背转过身去,这一切,都只是宿命,除了接受,她别无他法。

……

其实,她过的也并不快乐呀。

她心中的君子,如今离她万分遥远,她伫立在山头之上,也只能看到那美丽的宫殿,伸手不及的千里迢迢,令她痛不欲生。

只要可以凝望着他,或许也比如今的水深火热来的痛快。

是她不知餍足吗?是她淡淡惦念着往昔的高贵身份而已吗?她无声问自己,只是被那些妻妾围攻,自己渐渐麻木,懒得回应,懒得争斗的时候,她的处境就愈发难堪无助。她的夫君又偏偏是个分不清是非之人,而她无法尽力朝着他微笑取悦,常常孤僻冷淡的缺陷,在三年之内最终沦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下场。

在那个地方,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在乎她是否愉悦,是否难过,没有人可以成为庇护她的绿荫,没有可以让她安静倚靠的肩膀,她在这三年内,积郁在心,这次难得有时间,回京省亲,才想到来行宫一回。

生命无常,一步走错,步步皆输。

“我早就看透你们姐妹俩了,齐德妃背叛了我,你呢!”楚菁葶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是径自陷入了沉思,她的怒气没来由地涌上心头,青葱玉指直直指向齐巧儿的鼻尖,冷声道。“没用的废物。”

“巧儿可从未背叛过夫人你呐……”其实她并不愿意谈及那段短暂的时光,如今的生活,像是被翻了天,覆了地,回忆不过令彼此更加悲怆罢了。她低低垂下眉眼,轻轻叹气,视线尽数落在裙摆处的蓝­色­花缎之上,

她背叛的,是她的亲姐姐。

从此,上天也开始了,对她的惩罚。

“证明给我看!”话声甫落,楚菁葶的眸子里,突地生出更多的炽焰,她清瘦苍白的脸蛋上写满嫌恶,水灿,眸子瞥来的全是无声职责。

“不是从未背叛过我么?那就帮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只要我一回到宫,还不叫那些在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吓到腿软!属于我的位置,我迟早都要夺过来……”楚菁葶脑海之中的思绪太过纷乱,脸­色­一冷,脱口而出的不甘心,在旁人眼底,不过是最无力的垂死挣扎。

面对着一个跟自己一样可悲的女人,齐巧儿轻声叹气,轻轻握住楚菁葶的双手。其实跟四年前相比,行宫之外,再无侍卫守护了。或许,那王朝之内,早已没人还记得,那个被幽禁在行宫的前皇后了罢。但一旦楚菁葶自己走出行宫,等同违背常理,无视圣上恩赐,罪行自是不轻。

也许,格杀勿论。楚家早已没有任何势力,一旦被皇帝抓住任何的把柄,无疑等同自投罗网。

“夫人,你会陷入危险的。”若是迈出行宫一步,那等同自寻死路,想必这也是这几年楚菁葶迟迟不敢冲动的缘由。若是她助她一臂之力,届时被牺牲的,也只能是自己吧。齐巧儿心底一片清明,这几年来,她是真的不再天真了。

她曾经出卖了自己的天真,奋力一搏,争夺着想要的专注凝视。

既然得不到,她活得宛如行尸走­肉­,又如何还在乎当年的不完满呢?

“我无所谓。”楚菁葶的眼波一闪,嘴角扬起显然的笑意,抵过原本的孱弱苍白。“只要可以东山再起,届时,我重新坐上皇后的位置,而你,你也可以做最最尊贵的贵妃娘娘,我万万不会亏待你此刻的忠心。”

“夫人,适可而止罢。”她微微摇摇头,静默着回望着眼前女子的眉眼。如今的她,根本就不配站在他的身边,即使站在他的面前,他的眼底也早已容不下她这个人了。

她的苦,就在她在瞬间想得太过透彻,而楚菁葶的苦,就在她直到如今,还无法想清楚。

“什么?你叫我适可而止?!”楚菁葶似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出自一向温顺的齐巧儿之口,她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绸衣之下包裹的娇小身子,竟然因为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引发了一阵阵无法忽略的轻颤。她的眼底尽是痛苦愤怒,她的笑意沉浸在眼底,突地显出几分狰狞扭曲。

“善恶终有报。”彼此犯下的过错,还企盼时间可以化解吗?她从未期待,她身上的罪恶,可以换来清白。

姐姐早已遁入空门,远离这世俗喧嚣,她在心底默默念着“无忧”这一个字眼,那是姐姐的法号,她站在清扫院落的姐姐面前,一眼看到她心中的期望。

无忧,无虑,无痴,无贪,无情,无爱——无妨。

“你跟着齐德妃久了,也学起无欲无求的这一套来了?你既然没有任何野心和不甘,那就早些前往水云庵,陪她一道看透红尘,常伴青灯,烧香念佛的好!”楚菁葶决绝避开那双想揪住她衣袖的柔荑,给予她的仍然只是淡然的目光及无语。

“活得太长久,或许也不是值得艳羡之事。”齐巧儿无声靠近,站在石桌旁。眼神一暗,那其中的幽深颜­色­,是无法褪去的­阴­霾。

太久太久,前尘往事无法追及。

趁早解脱,至少过的不必压抑。

何必恋世,让她失去离开勇气。

楚菁葶不屑一顾,背转过身,再度坐入软榻之中,拿起绣图,佯装冷淡地捉住那一道银光,身旁的女子不再说话,她仿佛将她彻底遗忘,或许她觉得无趣,也早就离开了罢。这般想着,她绣好最后一朵红蔷薇,却又短暂分了心,一个怔忡针刺进她的食指,竖起的细针扎在她的指头上、扎进她的心头里,迟迟没有拔去,像是真的拔不去。

“这样活着,也好累呀……终究是不如人意呐……”

齐巧儿眼神划过一抹异样,她的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神­色­,眼皮微微垂下,仿佛陷入无底的疲惫。

楚菁葶并未听到那细如蚊呐的轻喃,只是在下一瞬,她猛然听到那痛苦尖利的呼喊声——楚菁葶直直回过头去,当看清如今引入眼底的到底是何等的场景之后,她惶然起身,那绣图无声落入泥土之中,她的绣鞋踩上那一朵红蔷薇,薄­唇­轻抿,却是迟迟无法喊出声音来。

齐巧儿没听过自己如此紊乱而快速的呼吸,像是肺叶缺了多少活命气息似的,大口大口吸着气。体内迅速涌进一大片一大片的寒意,仿佛瞬间就要将她带入无尽黑暗,她还来不及回忆之前的那些过往,冰冷便一寸寸爬上她的手腕,复而是纤细手臂,再而是那早已失去知觉的脖颈。

她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双眼不断开开合合,眼前的春花开得正好,染在她无神空白的眼瞳之内,她似乎在那一刻,听到花开花谢的声音,还有……她的心跳。

她趴在石桌之上,头颈轻轻倚靠在桌檐,那青白­色­的桌面上,从她白­色­的脖颈之上,缓缓淌出鲜艳的红­色­,绚烂极致……

那一朵朵红花,绽放在桌面之上,她的双手无力垂下,像是如鲠在喉,苦涩咽不下,吞不掉。

从那一只白­嫩­的柔荑之内,一片青瓷碎片无声落下,坠落地面,其上的星点血液,弥浸在楚菁葶的眼底,残留着淡淡的美丽。

她,居然用方才的茶杯碎片,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居然用最不易察觉的方式,狠心划下终结。

真是个——心狠的女人。

楚菁葶的眼神闪烁,伸手紧紧攥紧胸前的绸衣,她不敢大声呼吸,亲眼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年轻­妇­人,视线始终凝注在她身后的花圃上。

长睫压下一片­阴­霾,却再也没有睁开一丝清明。

楚菁葶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她的双­唇­轻轻颤动着,逼自己转过身去,退了一步又一步,她猛地奔了出去。

清风浮起娇柔的美丽花瓣,吹起一地的落伤,那一具仿佛陷入沉睡的纤细身影之上的青丝微微舞动,血花凝结在她的脖颈与衣襟胸前,像是最独特的印记。

整个庭院,安静地像是一根针坠落,都能清晰地传入旁人耳中。

虽不是秋日,却是花谢之时。

……

月华已上,浓重的夜­色­却无法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君默然无声地倚靠在椅背之上,眉峰挑起,薄­唇­淡淡抿扬。他早就下了命令,吩咐得力的手下,成功将君湛清带离边陲之地,虽然要他离开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但他只是不想赶尽杀绝。

往后,再也不会在百臣的口中,听到君湛清的存在。

就当作,他早就在当年的叛乱之中,失了­性­命。

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如今看到的字字句句,才是他花了整整一日,都不敢相信的。

他离开不过十日罢了,居然从术国使者的手中,递来庆典的邀请函。

那一场欢典,来自她的最后决定,她的下一步,便是完成明月公主的遗愿与天下百姓的企盼,在众人仰视和欢呼之中,坐上那最高无上的位置。

他的眼神一暗,微微闭上双眸,轻轻抚上头痛的来源,这该死的头痛还是久治不愈,如今远离了她,居然越是厉害恼人了。

她登基她登基……那一张信他甚至没有力气看完,余下的内容是出自白羽之口,那一句话成了回音,一次次震动他的耳膜。

他安然起身,脚步不知驱使着自己,要走向何处,最终停落在亭中,他眼神渐渐幽深下去。

他不知心底的滋味,到底是出自何等的情绪。

她走的最后一步,想必是有了不小的成就,纳兰璿送来的书信也提起,她体内的余毒虽然还未彻底清除,却是令人万分欣慰。

她恢复的极好,病容褪去,那一次呕出大量的瘀血,带来了奇迹,竟然令她九死一生,终于得救了。

既然如此,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他淡淡一笑,亭中迎风而立的颀长身形,一袭白衣吹起衣袂,飘然恍如不属尘世般的出尘清逸。

遥望前方的未央宫,那是皇后的寝居,深瞳漾着迷离幽光,清浅而飘忽。

不再觉得,左右为难。

宠幸 卷四 第七十三章 无可取代

“夫人,这……要禀告圣上么?”

身旁的宫女眼神闪烁,胆小地收回了瞥过那石桌的实现,轻声问道,等待着回应。

楚菁婷冷冷相望一眼,别开眼去,如今眼看齐巧儿尸骨未寒,她也觉得心中添了几分莫名的寒意。

“我怎么知道?你掂量着办吧。”

她背转过身去,双足避开那地面上的血液,冷漠的走入自己的房内。

夜­色­已然弥漫,她却是一刻也没有困意,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她根本就无法安然入睡。这个齐巧儿何必死在她的地方?也是要看她害怕,生出惧意彷徨,看她的笑话罢!

一定是这样的!

她的身影在烛光之内微微摇晃,她紧紧咬住下­唇­,努力不泄露半分真实的情绪。

水云庵。

“无忧,你还不快点过来上晚课!”

一道温厚却不失严厉的声音,打破庭院之内那一个清丽女子的沉思,她一身青­色­长袍,同­色­系的帽檐之下,露出一寸光洁鬓角肌肤,令人不难揣测她并不若平常女子,拥有一头美丽乌黑的发丝。她久久伫立在庭院之内,手中执着长长竹帚,迟迟没有回应,纤纤素手微微抚上自己的心口,却道不明原因。

她抬起眉眼,视线无声穿透庭院直走的参天大树,抿­唇­沉思,如今明明是春日,为何那心底却像是秋日清扫一地落叶般的惶然失落?

仿佛,那是遥望着天际,看着天空又一颗星辰陨落的惆怅。

“我来了,师傅——”她放下手中的竹帚,双手在青袍之上微微擦拭­干­净,步伐匆匆,离开了夜­色­渐深的庭院。

那种没有来由的苦楚,或许不过是她还未彻底断去的尘缘,但是既然她早已踏入这里,便不会再去深究。

…………

“这件事,不容有差,你是知道的。”端坐在竹帘之后的女子,隐约可见其端丽的身姿,娉婷婉约,这一句话说得极其轻柔,却又令人没有半点回绝质疑的机会。

她的眼神平静得落在手边的奏折之上,火炎国边境的外族猖狂,屡屡烧杀抢掠,无恶不造,火炎国内的新帝无能,若是无法摆平这个外族惹出来的麻烦,或许会以边城为界,满足他们的贪欲。

如此一来,对于内政纷乱的火炎国来说,或许可以暂时的平息战事,只是这外族从来不说纯良之辈,就算因为眼前的利益而作出了相应的承诺,数年之后背信弃义,也不是难事。

一旦这外族不满被圈围的弹丸之地,眼红邻国的领土,那就不是与他无关的事了。

“我会加派人手前往边陲之地,加强守卫,若有人不要命了,我们不介意送他一程。”鹰抬起眉眼,狭长的眼底,尽是明澈笑意,他说得再淡漠不过,其他人的­性­命在他的眼里,不过是轻如鸿毛。

明月希噙着笑意看他,心情有稍许欣慰感叹,毕竟已经昭示天下,如今的她,是整个术国的主宰,需要比往昔更加费神费心费力,责无旁贷。“一旦那夜狼组居心叵测,麻烦的就不只是瞑国,而是我们了。”

只是那一次秘密的邀请,他没来。

应该是国事缠身,没能来吧,她抿­唇­一笑,其实并不会觉得失落哀伤。

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她是如何登上正宫钱最高的阶层,身着术国红­色­金边君袍,华丽发髻之上尽是云影玉珠,那般的从容姿态,接受脚下跪着的百臣行礼,千呼“万岁天福”的一瞬间,他并没有看到。

“鹰,你回到京城并不长久,又要赶赴边陲,真是辛苦你了。”文有纳兰璿,武有周鹰,她既然决定了要负担整个国家兴衰的责任,自然不会将它当作儿戏。眼波一闪,她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端起手边的温茶,微微抿了一口,神­色­淡然。

鹰沉默着,伫立在一旁,削长的青­色­身影,渐渐隐去了所有的冷沉思绪。

“若是夜狼族对瞑国之地垂涎已久,你会出手吗?”他缓缓撇开视线看她,眼眸之内尽是幽深的颜­色­,这是近几日来,明月希看过他最认真严肃的神­色­。

“会。”她没有继续自欺下去,­唇­边逸出一个字眼,眼波不闪,白­嫩­的柔荑转过白­色­瓷杯,悬挂在光洁额心之上的那串东海明珠,隐约可见不凡光华。她的眸间藏匿着更多的情绪,只是她掩饰的极好,淡淡一笑,垂眸继续批阅奏章。

鹰冷眼看着她的过分关注,笑意消失极快,斑驳在明亮的眼底变幻成另一种神采。“为什么?”

他并没有触及鹰的审视眼神,其实她的心思细密敏感,自然不难察觉那一道炽热的眼光,凝注在她的身上。她白皙脸庞上的神­色­一柔,手中的朱笔写下批注,公私,她分得很清楚。“当年他若不是没有收手停战,会有如今的术国吗?这样浅显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非要我说破。”

“或许我是明白的——”只是,想亲耳从她的口中,听到她坚定地回应。他的神­色­仿佛在瞬间焕然一新,扬起笑意看她,默默点头回应。

他一如往昔,每每要守卫国家之前,都会立下誓言,他是她信任的臣子,绝不会再国家危难的时刻,不闻不问。“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或许,这些年来,改变最少的人,就是鹰。

“又要走了么?”鹰这些时日,虽然常常入宫商讨正事,往往不超过半个时辰,便要匆忙离去。明月希想到此处,站起身来,从竹帘之后盈盈走出,越过他的身子,径自走向正宫的前方,揉揉发酸肩膀,从窗口遥望远山。

“他约我在后山相见。”

明月希无神转过头来,目光稍显沉重,她不是不知鹰与周兰亭私底下的接触,只是这是周家的事,她不想管太多。她知晓就好,但若是被朝堂之上其他的臣子听到类似的传闻,难保有捕风捉影之人,生出谣言,蛊惑大众。

“你们感情不错么?”

闻到此处,她淡淡问了一句,态度并不十分热络,仿佛即使他不说,她便不会继续逼问的清漠无绪。鹰的体内,虽然流着的是周家皇室血脉,跟从小就是太子之尊的周兰亭,不应该是一路人。

鹰轻轻一笑,视线随着她的凝望,落在哪远处的山顶上,低低吐出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感觉,他对我并无任何恶意。”

“我猜你知道,令你成为孤儿,过着不堪生活的始作俑者是谁。”是谁逼得她可怜的娘亲用死解脱,是谁逼得他漂泊在外,是谁逼得他最终成为人人喊打的偷儿和人人畏惧的杀人凶手。她以为,这一切,他是藏在心底的,如何与周兰亭越走越近?

莫非那就是,他们无形的兄弟之义?

她并不相信,皇族之内,当真还有这等的情谊。

明月希眼神一暗,鹰不是刻意隐瞒,周兰亭也不若若狼似虎之辈,只是他们中间,始终隔了一个太过袒护重视君王尊严的周氏,她怕的是,这件事会惹起不小的风波。

“是,我向来是知道的,我想我也许是恨周氏那个女人的,但偏偏想要从脑海之中挖出半分属于娘亲的回忆,我都做不到。”鹰说不清楚,他是多么不善于将宽容这个字眼坦诚出来,他也从来不是个心软之人,冲锋陷阵,杀敌驰骋,他比任何人都来的有冲劲和心狠手辣。“我或许愚笨,看不透这皇宫中的起起伏伏,但她若不出手,除去祸患,她就无法帮助辅佐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虽然手段狠毒,倒也是情有可原。”

“只要你掌握其中分寸就好,周兰亭算是你的亲人,这一点我无可置喙。”明月希­唇­边扬起的笑意,淡如清晨朝阳的光耀,并不是十分炽热热情,却又令人觉得心头温暖。她侧过脸看着鹰,微微伸手,抚弄这窗台上的新鲜花束,神­色­一柔,说出善意的提醒。“不要被假象蒙蔽了双眼,其余的怎么做,随心即可。”

鹰笑着点头,沉默了半晌,视线随即被窗台上明黄|­色­的迎春花所吸引,神­色­自若的询问。“玲珑怎么这么久没进宫了?”

“是我不许她太早进宫。”明月希浅笑着,手指穿透那明艳的细小花朵,阳光落在她的青葱玉指之上,手背之上早已恢复了最初的细­嫩­肌肤,再无一道浅淡伤痕。她微微扬起眉眼,绝美容颜,仿佛是被奇迹拼凑成了最初的清丽柔美,她偶尔还有呕血的痛楚,只是从外表看来,她早已成了一个最最健康的女子。

她的容颜之上,窥不到半分柔弱的病容。

她的肌肤之上,摸不到半分起伏的褶皱。

没有人会记得,她是以何等的破败模样,等待被复原的那一日。

依稀记得登基的那一日,外头的天­色­也是极好,就在那一个春日的艳阳天,她披上红袍,玲珑替她梳好了华丽的发髻,将那不乏重量的金­色­凤凰,Сhā入她正中的发间。那­精­致的凤凰全身以真金制成,眼珠是不菲的红玉,利嘴之下,垂着一串­精­致珠串,在她的额头之上,隐约摇晃出翩翩姿态。

她被束着腰封,也是相同的金­色­,宛如这眼下的迎春花的颜­色­,红艳君袍是制成明月公主生前最爱的款式,宽袖细腰,露出白皙锁骨,衣料不若纱织的轻忽飘荡,而是沉重的。

令人仿佛可以感受到,肩上承载的力量。

就连脚下的那一双金­色­绣鞋,也是­精­雕细琢而成,脚尖处缀着一颗明亮的黑玉石,在阳光底下,毫不吝啬发亮,她每每走出一步,都是令人无法侧目的尊贵无上。

她微微笑着,那眼神渐渐深沉下去,鹰看着他依旧白皙的脸庞,眼波一闪,沉声道。眼看着她身份的改变,其实并无一分无所适从和手足无措,像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她便是这术国的主人。

纵使世事难料,纵使物是人非,又如何改变既成的事实呢?

他或许,是真的替她烦恼太多了。

她看出,并没有些许的不适,每一日的早朝也是沉着冷静,神采飞扬,他不再生出更多的疑虑。

她无声摇摇头,正­色­与她告辞,随即离开正宫,不再打扰她一个人的思绪。

她休息够久了,再度原路返回,走上阶梯,伫立在书案之旁,眼光直视没有任何情绪。如今他率先要做的,是振朝纲,复国有功之臣不少,却不能成为得寸进尺,贪婪邀功,无视王法的理由。

躺在最上面的这本奏折她方才批示过,内容是弹劾某二品官贪赃枉法,私吞官银,中饱私囊,并狐假虎威欺压良民,她日前已在篇末写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不容宽贷,十年狱刑定谶。

距离玲珑成亲,已是半月有余了,她目送着玲珑从宫中离开,有两位清秀侍女陪伴,坐入那大红­色­轻轿。

姜武一身喜气红袍装扮,宽厚的脸上,尽是无法掩饰的笑意,在目光触及她的存在之后,他正过身子,朝着她深深鞠躬,她但笑不语,微微点头,送走了他们的身影。

她在姜武的眼中,看到了一个简单的人,拥有者最­干­净的感情,将玲珑视为无价之宝。

其实,那般的眼神,她也曾经看过,也曾经被这般温柔对待。她常常舒出一口气,还来不及抚慰自己的心,已然被抽走她手上的折子,一道听起来并不是太过娇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带着喋喋不休啰嗦唠叨的小毛病。

“主子,我不是要你多休息吗?这几夜,是不是又偷偷爬起来看折子?等会我叫人将折子全丢出去——”

明月希默默望着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身边的玲珑,她与平日不同,绾起了代表已是­妇­人身份的发髻,斜Сhā着一朵细致的宫花,依旧一身柔软的锦袍,垂着眉眼,认真地打量着满是奏折的书案。

这当然是气话。每份奏折离都是社稷大事,条条都要紧,在还未落得天下太平之前,她都得更费神费心。

“我的倔强,可是从主子你这里学来的。”她等不及明月希将轻轻斥责加注在她的身上,就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杯,走向一旁茶几,换上温热的茶水,急急说道。“主子就当成是玲珑不可一日没有主子好了,我可是舍不得主子独自在宫内,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

“我又没说要赶你走。”

明月希见此状,清楚她的话语之中,藏着更多的深意。玲珑贴心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清楚?

她挽­唇­一笑,重新坐在红木椅内,眼看着玲珑奉上暖手的茶杯,却又重新从一旁找出还未批阅的文书来。

“哎——”她离开半个月而已,担心的就是主子的身边没有她,太过­操­劳国家大事,不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就算是正常人也会积劳成疾,何况是主旨如今的身子?玲珑重重叹了一口气,却清楚主子的­性­情,真要拦,她绝对是拦不住的。

除了叹气守在身侧替主子磨墨之外,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对了,主子,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兴奋地声音响彻其中,玲珑的­性­情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并未多了几分稳定从容。

“是吗?”闻言,明月希依旧没有抬起专注的眼神,没有一分分心的面容在玲珑看来,无疑是最冷淡的回应。果不其然,若是她不提醒主子,想必主子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主子没有想要的东西吗?”她可是很想用心讨好主子呢,玲珑微笑着想着,笑意在眼底闪烁发亮。

“想要的东西?”

她的声音浅浅淡淡的,重复这一句话,手中的朱笔稍稍停顿了些许时间,真期待那一天到来。

她没有大兴庆祝的意思,每一日只要过的平静就好,一日过后从国事之中抽身,却又到了黄昏时分。

这一日玲珑特别贴心忙碌,一会儿送来­精­致糕团,一会儿送来上好的铁观音,一转眼又端着一盅血燕,嘱咐她要一口不剩地喝下。

她望着其中的颜­色­,轻轻揉着发酸的右手腕,笑语一句。“玲珑,我在你眼中,有这么弱不禁风吗?”

“主子,你的身子还没有好透,今日又是你的生辰,你不愿举办宴会,不爱热闹,玲珑是知道的。所以,就算今夜要我服侍你一夜不合眼,玲珑都是心甘情愿,再乐意不过的!”与主子一同经历了生死之后,她更不吝啬自己的关心,说得异常恳切。“往后你的身子彻底好了,再拒绝玲珑也不迟呐。”

“我喝下这一盅,你就给我乖乖出宫回家。”她无奈之极,心头却是被暖意包覆着,她说得不是命令,却会让玲珑系数履行。

玲珑果然不再回驳,她会违背任何人的意思,除了主子。

也已经深了,她却还是没有半分乏意,她不断停停走走,玲珑亦跟随在身后,陪伴着她来到西厢,独自点亮一只红烛,倚靠在软榻之上,读着信手拿来的书册。

她听到门旁传来的细微声音,正在怀疑是否是玲珑再度赶回,而一方的下一刻——垂帘被修长有力的手掌掀开,冠玉容颜镶着有神墨瞳,此刻正笑觑愣呆的玲珑之后的那一道沉静倩影。

西厢幽静而清雅,植了些花草,围绕在简朴的两层木雕楼阁旁,她推开门扇,跨过门槛,左右张望,在侧方垂帘后的窗边看到了玲珑脸上的异样。

玲珑朝着明月希微微欠了个身,知趣地离开了,她默默望着他的身影,紧紧抿着­唇­,不言一句。

她选择,闭上双眼,不看他。

明白她的心有了动静,就没人就站在她身前的不远处,看着她从眉心开始,皱出深刻的折痕,但双眼还是合紧。

“你不该来的,如今我彻底可以感同身受,你本该比我更加忙碌。”

长指抚上她的­唇­,让原本还想说下去的她乖乖闭上­唇­,水灿明亮的双眸,映照出他一脸严肃认真。

她的温暖呢喃完全将他包围,包括他冰封多年的心,就没人无法思考,再难以抑制的情感溃堤宣泄,让他只能深埋在她的温柔之中。

他们彼此相依,就没人宽厚结实的胸膛紧贴着她的柔软。

她好香……就没人一手轻抚着她柔亮的长发,一手揽着她的纤腰。柔顺的秀发和水­嫩­的肌肤,香而甜美的气息,让他心神荡漾,热烫的情潮在体内浮动,紧紧抓住他的感官,几乎没办法自持,

他加深自己的吻,吸吮她的每一分甜美,毫不客气地狂肆掠夺。

在这一刻,他放掉了所有,被她爱着,也深切急迫地爱着她。

她没用双眼确认,双手却不自觉揪紧他的衣袍,嗅到他身上的墨香。

她享受着他给自己带来的礼物,其实她走到如今,世人所贪恋的,很多她都不再艳羡。她真正想要的,其实是——

如果,只是一夜缠绵,就让彼此相互倚靠。

“是特意赶来陪我的么?”只因为,是她的生辰?她的眼底是清澈的疑惑,没有掩饰起来,他不必费心读懂她此刻在想什么。

“虽然不能每一日都陪着你,至少也该时不时地检查一下——”他脸上的清逸神采并没有多少改变,至少看不出一分不悦,他的情绪万分平静,却在心底贪恋拥抱她的轻柔。他顿了顿,说出不太好笑的笑话。“你是否变了心。”

明月希闻到此处,却是微微摇头否认。“我以为你还在为那一张手信动怒。”因为,她没有征求他的同意,在数日之后,单单派人送上一张希望他参加复国大典与她登位重要时刻的手信而已。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在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还为这件事怒气相向?”他轻握她的指尖,像是惩罚一般,按了按她的指腹,要她记得他说过的话。

“你如此赶来,仿佛我们是见不得光的情人幽会。”明月希轻轻倚靠在他的胸膛前,轻笑出声,手指默契地与她相勾,谱写无声温柔。

“这么想也不坏。”他放下独独属于天子的尊严和架势,宠溺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复着她这些时日来的径自寂寥落寞。

“你最近还难眠吗?”他问道,她摇头。

虽然他离开她觉得胸口闷闷地,但她却为了他,睡得更加香沉。

“你最近还头痛罢。”这一句,是陈述,不是询问,她多少学过医术,这些小病来自早年身骨埋下的病根子,或许要落下一辈子。她从他的怀中挣脱,从一旁的­精­致红柜之内,取出一瓶凉膏。

“想的东西多了,自然就头痛了。”他放轻嗓音哄她,他的嗓异常低沉,不是病喑的低沉,而是一个介于吐纳与沉吟间的声音,离她明明有段距离,听起来就像在耳边贴熨着,仿佛还能感觉到说话时缓缓轻吐的气息。

她压下脸,吻吻她光洁玉百的额心,下一瞬,他以­唇­蹭蹭她柔软馨香的鬓角,在她耳畔轻吐她的名儿,她听得清晰,眼底笑意不减,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拇指沾了些凉膏,轻按在他左右额际,以揉旋的方式帮他送缓­精­神。

“外患如今似乎厉害了些——”她的眼神之内,一抹隐晦转瞬即逝,她凝视着他动情的双眸,回应的认真。“你可千万小心。”

就没人眼波一暗,低低问道。“你也注意到了?”

“小心。”她重复着这一个字眼,淡淡望着他的眉宇,微笑着将这样的专注,延续到芙蓉帐内彼此拥抱悱恻的开始。

你让我开始懂得爱情,因为有你,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我的生命牢握在你的手里,而你,陪着我一起。

她的心,无声呢喃着,这一句誓言。

你,无可取代。

………………

宠幸 卷四 第七十四章 数看星辰

“九哥——”

低低的呼唤,从雨中传来,藏在树洞里的娇小女子,凭借着天生习武的非凡耳力,自然不难听出那撑伞前来寻觅的沉稳脚步声,除了那个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茫茫雨里还不死心地寻找着蜷藏在树洞里的小小身影。

不过,这个男子,自然也不是从小就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如若不是她近乎死缠烂打的韧­性­,根本就无法如愿以偿跟着他的。

他拉出那个纤细的身影,那垂着双髻的女子,低垂着头,无法看透她此瞬的神­色­,到底是内疚或是任­性­。

见状,他呵笑,原先是以扇骨触碰她的下一刻,他收起了扇,指节取代冷冰冰的扇骨,像在轻梳猫儿­嫩­毛般的温柔。

“你又哭了。”君湛清眼神一暗,转向小女子的方向,不若斥责的语气,却是眉眼带笑的平静,他被带离了危险地边陲之地,经过数个春秋岁月,他依旧无法拼补完全属于自己的记忆。

但,他并不贪心。

他看完了侍卫交予他的手信,那是出自皇帝之手,他说得道理很简单,是不希望君湛清被人无故利用,陷入泥潭。

女子默默抬起眉眼,示意他把她想象的太过软弱,不堪一击。她可是从小在武林中长大的江湖儿女,就算流血,也绝对不流泪的英勇,再说了,她的双眼是­干­涸的,如何来哭之说?

她只是气,为什么师傅不愿意再看到他,不愿意让她上山,她一向是得宠的身份,如今却沦为整个门派之中人人摒弃的落水狗,不是说武林中人都是至情至­性­的吗?为什么自己也会惨遭落井下石的一天?

她,虽然曾经觉得山下的世界新鲜新奇,却从未料到,她回不去的结果。

让她有丝毫留恋的人,就是眼前的清俊男子,他一袭湖蓝­色­的布衣,只是简简单单的料子,穿在他的身上,就有一种尊贵­干­净的感觉。女子等待他可以像师兄们一般,揉揉自己的头发,他却最终没有这么做。那么,是他们之间,还是陌生人的距离吗?心中一片失落,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只知道在下山的第一眼,看到九哥的时候,她就已经生出了奇怪的悸动。

“谁说哭一定要流泪?”他仿佛读懂了太子藏匿在心中,却没有说出口的疑惑,他将伞送入她的手中,却独自走出雨中,没有与她分享一片安宁。

他曾经遇到的一个女人,便是从不轻易落泪哭泣,自幼便是那般,长成之后愈发坚强起来——他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娇美宛如花颜的清丽容颜之上,再无一分笑意。

她只是平静的撑着伞,伫立在他远离的身后,他的身上有另一个故事。

他的心里,藏着另外一个女子吧。她虽然常常被念天真,但并不木讷。那原本的回忆之上?

“九哥,我或许是喜欢你的。”小女子微微咬­唇­,眉峰微蹙,她只知道自己的胆子不小,为什么在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的瞬间,手中却没有一分力道,连那小小的雨伞都握不住?

白­色­的纸伞被风吹远,她的双手无力垂下,紧紧抓住粉­色­的裤装边缘,虽然是初夏的夜晚,她也觉得雨水是沁骨的寒冷。

从她认识九哥开始,就知道避而不谈他的故事,她啰嗦说起门派里的奇人异事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得聆听,偶尔微笑,以作回应。

“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连他自己,也曾经在其中挣扎迷惘,他没有停下脚步,如果纵容她的跟随,只会令她弥足深陷,他会趁早断了她的念想。

不是他的,他不要。

也不会再去招惹,任何人的感情了。她从树洞爬出来的时候磨破了皮的手肘擦出细细血痕,如今才感受到清晰疼痛。她咬住下­唇­,泪儿涟涟地望着他僵直的背影,渴望他能回头给她怜惜的一搂。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他近乎冷漠的回应,在旁人看来,无非是落花无情,流水有意的决绝。

“我还小吗?我都十九了,山下的人都说,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的女子,肯定是有问题的啦——”她心急辩解,只是她的回应总是显得气势不足,她一旦心虚就要跳脚的习惯,总是令她看起来像是孩子一般任­性­坏脾气。

她就知道,九哥一定是嫌弃他年纪太小,所以五金心虚地将十七岁说成是十九岁,谁让她长了一张娃娃脸,就算说成是二十好几,估计也没人分得清啦!

他猝然转过身来,朝着她一步一步走来,她抚上自己的胸口,察觉到她的心跳的好快好快……难道,是九哥准备改变主意,要接受自己了吗?

“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将她拉向自己的身边,薄­唇­边逸出陌生的热络,他的声音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气息轻轻擦过她的脖颈,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一瞬间被巨大的不知名的甜蜜充满,她等待着他说好,等待着他不再将自己视作无关紧要的丫头而已。只是她再细细会视着他的眉眼,才觉得他说得漫不经心,半眯的眸有着异常的兴味。

这不是她平时所熟识的九哥!

不,她根本从未走进他的世界,不是吗?

她喜欢他的什么?喜欢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吗?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态度,不冷不热,不有意接近,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是此瞬的九哥,就在自己的身边咫尺的距离,她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触碰到他的身子,她当然是喜爱他的,但为何觉得这一幅画面,太过奢侈,她无力消受?若他不是九哥,她会误以为是善于玩弄女儿家芳心的纨绔子弟,以为他这般对她是为了将戏演得逼真,她该早就出拳制止他,扭断他的手臂,不让他有轻薄自己的机会。

她默默闭上双眼,因为无法逼自己正视他,她也曾经见过大师姐与二师兄之间的暧昧,见过他们在山泉边蚀咬着彼此的双­唇­,师姐说那是因为喜爱。

那么,九哥也会这样对待自己吗?

但因为他是九哥,她没有推开他,任由他在她耳边,说出另一句令她刻骨铭心的话。

“丫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明早就乖乖上山。”

她的心仿佛被用力撕扯着,她习惯了皮­肉­伤,就算是常常在比武过招之中伤了自己,她也没有觉得这么难过。

她逼自己回过头,无法瞧清他此时覆盖在披散长发间的脸孔,却仿佛听见他从喉间溢出浅浅的笑。

他们说得都对,她只是个天真的疯丫头,她根本就不懂感情,她不属于山下的世界,她……早该回去的。

她的在乎,在他心里是不在乎。

君湛清的眼神一暗再暗,手边还残留着小八身上独有的清新味道,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一分闺秀的胭脂水粉味道,仿佛是来自天地之间最清澈无害的­精­灵。

他神­色­黯然,无声地离开,他不想带着残破的记忆和人生,去招惹另一个好女子。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完整姓名,只是在那一日,茶楼下她被一个长相粗犷的男子挥舞着流星锤“追杀”,后来,听到那个男子大吼一声“小八,你哪里跑!”

以怎样的模样,遇见怎样的谁,他只是在一旁安静地品着并不昂贵的清茶,一切仿佛是命中注定的巧合。

的确,算是很奇特的相遇经历。小八常说这是缘分,他令她受伤是因为他不愿深究自己的过往,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名字,而那一切已是空……

他不该明知是错,还往前走,以前错就错在,明知故犯。

退一步,海阔天空。

“趁还来得及,走吧。”他朝着那个早已消失的身影,低低说道,眉目之上染上更加复杂的情绪。

隔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女子早已回到客栈,将包袱打点收拾好,却又重新散开,她头绪烦乱,她并不是奢望九哥可以说同样也喜爱她,反正那个不冷不热的人,她也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只要,不赶她走。

只要,他挽留她。

她从未告诉他,其实他如今赶她走了,她也不会回山上去了。

她从今往后,是一个人了,没地方去了。

窗外,又传来了君湛清低低的语音,而这句再度重复的话,彻彻底底地将小八的心敲碎了!

“雨停了,早些走吧。”

……

君默然眼神一沉,他当然会小心,这天下来的并不容易,若是被轻易夺走,他真替自己感到不甘,数十年来的苦心经营,竟落得今日的下场。

“我会保住这瞑国的天下,将来还要传给君洛——”

明月希闻到此处,眼神一闪,将玉佩从脖颈上取下,轻轻放入君默然的手心之中,语气轻柔。“这块玉佩,你说过要给我们的孩子,是时候交给他了。”

他原先被她揉按得合上黑眸,听闻她的回问时,他睁眼觑她,他收紧五指,将她握得更牢,笑道:“所以才得尽早教他,希望十年后他能撑起这片天。”

“十年后的君洛——你要他从你的手中,接管这泱泱大国吗?”明月希直直望入他的眼眸,眼神清漠,只是其中对待他的柔和光耀,令她的容颜看起来更加迷人。

“他该是和我一样的。”他当年登基的时候,也未满弱冠之年,他要君洛学会做人,学会当一国的皇帝,学会如何把握手中的大权。

明月希那水灿明亮的双眸,映照出他一脸严肃认真。

“没有其他的选择,你是知道的。”君默然拥紧她的娇躯,他登基之前,有太多人争夺皇位,他走的艰辛万分,如今他愿意将君家的江山交给君洛,那便是他最大的私心。

“我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自然无法深深体会,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胞骨­肉­不择手段,只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时候,是不是会很难过。”“但你愿意放过君湛清,令我觉得你的胸怀并不狭隘。”

“你却没说,这一回我也许是在自取灭亡,只要这个人背叛我最后一次的仁慈和信任,这样的失败,会是人生之中最惨烈的。”

“无论你会是什么身份,哪怕……”“你会下位。”

“这样的问题,君湛清入狱的那一年,我曾经在晚宴上问过后妃。”他清了清嗓子,眉眼带着些许笑意,将数年前的有心的一幕,呈现在她的面前。“若朕会被驱逐出外的北贡王夺回江山,被赶出皇宫,是否有人愿意陪朕逃命。”

“她们怎么说?”明月希微微眯起熏眸,对此生出些许好奇。

“圣上怎么说这种不吉祥的话?臣妾相信圣上鸿福齐天,民心所向,决计不会有这么一日的。”

君默然扬起­唇­角的笑意,数位神­色­惶恐的后妃这么说。

她们自以为回得婉转,不将话给说死,殊不知听在君默然耳里很是不痛快。

“偌大的后宫三千,就没有真心之人吗?”明月希摇摇头,似乎有些不信,君默然轻轻吻上她的发旋,声音低沉道。“有人愿意。”

“看来此人对你是一片赤忱。”明月希看透他眼底闪烁的星点笑意,挑眉,兴致大增,眉宇染喜,追问下去。“喔?为什么愿意?”

“即使皇上流亡在外,臣妾也相信很是定有复兴之日,再从叛徒手中将皇位抢回来。”那是另一个美人,给出的回应,大意是这样,他却甚至无法记清楚这些人的名字。

“万一抢不回来呢?”明月希挽­唇­一笑,君默然点头,眉眼安然,是啊,万一这一切真的不是假设,而成了真,她们思考了那么久,没有任何的下文。

明明只是说笑的语气,在明月希听来,是多么的认真寂寥。

君默然将视线移向别处,他终于明白为何父皇曾经告诉他,心不孤独者,不能为王,只是他在遇到她之后,近乎奢望地想要打破僵持的现状。“若被逼宫,朕不就成了这世上顶顶可怜的人了?”

明月希但笑不语,扳过他的指节,藏在自己的手心处。

她们爱慕的到底是什么?是因为他是皇帝而已——若是有朝一日,那个同样意气风发,­性­情温和的圣君,换成了君湛清,那些后妃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专注与他。

他想听到的答案,是最简单的回答,不是这等曲折迂回,拐弯抹角的混话。

“这次分别,要等处理好火炎国那一群夜狼族之后,我们才能见面了。”君默然沉默了半晌时间,最终起身,将白­色­袍子穿在身上,语气虽然平淡清浅,却有无法忽略的别离味道。

明月希坐起身来,眼波一闪,却看着他最终将龙形玉佩,重新挂回她的脖颈之上,他的心愿是要它代替自己,暂时守护她一段时日,她读懂了他的用意,不再推脱。

她的心头添上几分更加沉重复杂的情绪,不知为何,她那么不舍。

她仰起白皙脖颈,拉住他的手臂,笑望着他,烛光将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默契投合。“会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但凡投入了一段战事,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他无暇抽身,她亦不要他分心。就如守卫自己的蜀国一般,她要看着他成为人人口中的明君,成为他们眼中的太阳。

“对。”他让她将自己抱紧,她的柔软,想花香,将他包围住。

她迎上他眼底的温情脉脉,他看透她的担心,轻声抚慰。“是我。”如同没一会,他握紧柔荑收拢她渴切地期盼。

眼神一暗,轻轻地她笑了。

他移开视线,包覆着她的双臂,感受她无力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他不是不知道她时常还有呕血的情况,却选择不说:“想不想看星星?”

“我走不动。”她神­色­一柔,语气宛如女子对待情人独特的撒娇轻喃。

君默然沉默着不说话,她正打算放弃戏弄他,移身下床时,他竟张臂将她搂抱起来。

“君,你——”

错愕只在瞬间,很快的她便闭上了眼,深深偎入他怀中,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给他。

君默然在宫殿外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席地而坐,将她安置在腿上,绵密地圈搂住娇躯。“小希,曾经好好的看过星星吗?”

明月希神­色­祥和地凝视着那一颗颗善良的明星,浅淡的笑意扬在粉­唇­边,她淡淡说道。“每每看到天际的星辰,总觉得它会在不经意的下一瞬,消失陨落。”

“等我看不到最后的那一颗,你就离开。”她不再看他,笑意也在瞬间离开他的脸庞,她的眼神继而氤氲起来。

但她从未,这么认真,她不是天真单纯的女子,不会因为一句诺言,而付出整个人生紧紧跟随。

她会等他,正如他愿意等她三年时间。

他的眼眸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明月宫前的倩影,目光专注而炽烈,像是恨不得立刻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朝阳余辉,洒落了一地的金光。

……

“将军,这些事夜狼族人,方才在河对岸被我们一举抓获,相信一定心怀不轨。”

这道理,浅显的在场没有一人,听不懂。

就像是野兽,到底是如何觊觎肥美的猎物,那是天­性­。

将军帐内,鹰的目光,冷冷淡淡地瞥向即使被五花大绑,也不愿屈膝跪下的五人,这些夜狼族人,并非世人眼中的面目可憎,只是眼底的凶狠,与野兽无异。他们披散着黑发,体型比中原人稍矮一些,穿着露出臂膀的粗布衣裳,胸前画着同样狼形刺青。鹰放下手中的地图,淡淡一笑,狭长眼底尽是轻描淡写的轻松随意。

“据说,夜狼族人,就算与野狼共处,也绝对不会屈服害怕是吗?”他当然不是野狼,没有必要得到他们的畏惧。

“哼——”不屑流露,夜狼族人,面对中原人,也是同样的敌视。

很好,即使快要没命,也可以满不在乎,倒是有骨气。

鹰拍拍手,算是鼓励他们的勇敢,下一瞬,他的笑意变成杀手独有的森冷狠毒。“拉出去处决­干­净。”

他满意地看着族人眼底的恐惧,恢复到原本的面无表情,这一场恶战,他杀几个虾兵蟹将泄恨,恐怕在所难免。人命何其无辜,成为代罪羔羊。

若是夜狼族当真敢越界,他不会手软,就像是如今,一旦开始,就不会草草结束。

数月之后。

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从高头大马之上无声跃下,越过鹰的身子,面­色­冷沉如霜。

“证实了吗?”她的脚步稍稍慢下来,冷冷的问了一句。

“的确是夜狼族这些满意人­性­的­干­的——”鹰痛恨的咬牙切齿,双拳之中指节咔咔的声响,落在万分诡谲的气氛之中。“等待主子的处置,要杀要剐,都可以。”就算是斩成­肉­末,也无可厚非,他不觉得有一分残忍。

她手执琅琊,只是她两月以来,第一回执剑,她的眼底尽是分裂的杀气,浓浓包裹了太子看似纤弱的身子。

她走到有些年头的青石板上,话不多说,手中的长剑利落挥下,那跪着的几个男子甚至来不及呼喊,几个血淋淋的头颅,已然从身上断裂,滚下一级一级的台阶,那一道长长的血痕,在夕阳光芒中看来,无疑是一种可怖的讽刺。

她执着不断淌血的长剑,脚步沉重刺痛,安静得走向那一道­阴­暗的角落。

她解开身上的黑­色­披风,覆盖着女子展露在她面前白玉一般的肌肤,只是其上太多的不堪痕迹,证实了方才这个女子经历了太多的残忍。

“请,杀了我。”女子浑身颤抖着,一日之间,水云庵遭此剧变,闯入一群可怕的男人,血染庵堂。她的眉眼垂得很低,神智开始不太清晰,太多的过往,一页页翻开,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显得歇斯底里。

她的师父师叔,还不及说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就死在她的面前。

剩下一辈年轻的尼姑,都跟她一样……

她听不到她们的哭声,她的眼底早已­干­涸,她猝然紧紧抓住对方的柔荑,明月希手中的长剑,令她感觉到超脱。

“佛事慈悲为怀的,你不是也该这么相信的吗?”明月希痛到了极点,她紧紧回握她冰冷到底的手,她知道,齐德妃的泪,留在心底。

“请你,狠着心,慈悲一回。”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断断续续,吐出这些字眼。缓缓抬起眼眸,清丽眸子之中,只剩下空洞与绝望。

她,了无生的希望。

明月希将她的手,从手心之中脱离出来,她伫立在­阴­暗处的身影,万分落寞。

下一瞬,那一道剑光,亮了她的眉眼。

女子默默闭上了双眼,身影被黑­色­笼罩着,她不觉得疼痛,相反,她得到超生了罢。

佛香四溢,血腥长留。

“将这些畜生的头颅,悬在瞑国城门口示众。”

红衣女子紧紧握住手中地琅琊,她的眼神肃杀,转身丢下这一句话,那一双重眸,印上更多更多的­阴­暗森冷。

她本不想再沾染血腥,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她理应放下手中的琅琊,却又紧抓不放。

她径自陷入沉思,那一瞬眼神凌厉,伫立在风中,无声冷笑。“既然火炎国皇帝无法收拾这些东西,我们身为邻国,何必假手于人呢?”

“是,遵命。”鹰面无表情地回应,挥手,示意身后的将士,开始收尸。这些原本是与红尘无缘的出家人,却被无故残害,实在是天理不容。

“将援兵加至总数的三成,他们看到自己的同族被灭,自然急于报复,守住术国边关——”明月希早已作出决定,她要亲自出战,她的眼波一闪,眼底只剩下最初的冥黑忧悒。那是比起刀剑的锋芒,更加­阴­暗却无法预知的­色­彩。

“鹰,我想你会期待这一场交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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