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玲珑吗?”
玲珑被突如其来的稚童声音打断了手边的活儿,她稍稍擦干净沾湿的双手,这个眼前的孩子不过够到她的腰部,那神态气势,却是仿佛要她抬高了眉眼,仰视尊崇一般的理直气壮。
“是,殿下。”她微笑着看她,说实话,她更觉额君洛与瞑国天子更相似一些,主子的风华,仿佛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半分。
这小孩一身小金袍,还有着孩童稚气,但举手投足充满天生贵气。“我可以去明月宫后面那个丛林玩么?”
“那些宫女们不是跟殿下说过了,那里闹鬼么?殿下一个人去玩耍的话,不害怕吗?”玲珑微微压下身子,轻笑出声,问道。
明白楚君洛对整座明月宫的好奇心,这几日内,他时常一人去往陌生宫殿,害得那些宫女被自己责罚。若是胡编乱造一些谎言,便可以说服这个孩子,制止他独自去往每一个角落,那几日连夜寻找这个孩子的踪影,众人的辛苦,她这个当管事的自然不会忽略,正如此刻,伫立在不远处的宫女一脸苦相,这个差事根本就不美,甚至有些难以处理,这一点她自然是万分清楚的。
“闹鬼?是听谁说的?”眉目神似君默然的小孩皱起眉问道。
“每一个皇宫,那些嫔妃,宫女,下人,甚至是皇帝,都在宫内归去……殿下你说,难免有一两个孤魂野鬼,不是吗?”玲珑承认她虽然嫁作人妇,却还是带着不曾改变的孩子性情,压低声音,说得那么认真,不过是想要戏弄这个故作老成的孩子,看看他一贯平静的脸庞神色之上,到底会不会有更多的表情。
或者,是更多孩子的神情显露。
他会害怕吗?
多少会有点吧,孩子对于鬼神之说,向来畏惧的。
“如果玲珑你说得是笑话,那么一点都不好笑。”君洛淡淡一笑,那笑意仿佛要转瞬即逝,不知为何,玲珑看着君洛嘴角的笑意,却是不自觉地敛去心底的企盼。“如果说得是唬人的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更何况你讲故事的本事,根本就比不上我娘亲,所以就省省力气。”
玲珑的心中添了些许百无聊赖,却是掩嘴笑着:“殿下怎么还是老样子?”
“我这一辈子也改不了了。”君洛想了想,吐出这一句,夺过宫女捧着的瓷盘,当着宫女的面前硬是挤坐在明月希身边的榻上。
明月希与君默然一同翻阅着手中的奏折,偶尔耳语几句,这一幅场景,君洛倒是看了足足有好几日了。
她的娘亲跟这个玲珑不一样,从来都不是聒噪啰嗦的女人,不过父皇似乎也不是多话之人,他们在他眼底,似乎是最最相配的,天作之合。他的眼底突地浮现旁人看不透的笑意,褪去以往流露的乖巧懂事模样,双腿盘起,捡了蜜饯含在嘴里,顺便送一块到她嘴边。
“娘亲吃不吃?”
明月希被他打断了思绪,摇头温笑着。
“父皇也不吃么?”他有些悻悻然,见君默然回以一笑,便将手中的蜜饯放入自己的口中,仔细品尝着酸甜滋味。
“这些东西,都是女儿家吃的,殿下怎么也如此喜欢?”玲珑低声的埋怨轻喃,却是一字不落地被明月希听到,她微微失了神,想到曾几何时,也曾经有这样一个男子,随性地过活,纨绔轻佻,挥金如土,身上缀着美玉,一身华服,要带上悬着终日不离身的绣囊,其中放得便是这等的玩意儿。
君洛眉眼一挑,嘲讽的以为,比玲珑更加强烈。“说是我喜欢的东西,也应该明白不是父皇娘亲所爱之物,玲珑你怎么就是如此冥顽不灵,长着颗点不通的顽石脑袋呢?!”
玲珑的面色一白,心中积聚太多怨气,她跟那些受气的小宫女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殿下说得没错,玲珑是不聪明。”在主子的身前,她就算受了委屈也不可发作,更别提是身为明月宫内的苦事姑姑,争吵说不过这个五岁的孩子,若是说出来,岂不是令她颜面无光?
“君洛。”君默然的俊颜之上,没有太多的笑意,只是在自己最爱的女子与孩子面前,倒也不显的冷漠如冰。
他叫出孩子的名字,若是君洛知趣,自然不该再与玲珑争吵下去,五岁的孩子难免有些孩子性情,他向来宠溺君洛,他想要的,想做的,从未阻拦。那是因为他并不希望君洛跟原本的自己一样,童年时光是一片苍白。
横了玲珑一眼,君洛黑沉沉的眼瞳抹过难掩的怒气。
玲珑不觉苦笑连连,真不知这个孩子是否是冤家难解,或许是当年是她强行带离刚产下皇子不久的主子,才会引得君洛对自己满腹怨怼。
他对那些宫女,不过是戏弄,对自己,譬如方才的争吵,那是再认真不过。
这,她分得出来。
或许,是当真有了报应吧!玲珑替两人重新沏了茶,退到不远处等候吩咐。
远远望入,主子与君默然一同坐在书案上,即使没有眉目传情,只是各自观望着手中的奏折书册,暖暖的冬日阳光洒落一地,那是温馨到极点的画面。
有宫人静静送上御茶房的苹果,君洛终究还有几分小孩心,忍不住放松一下,捡了一颗来啃。
宫里的苹果自幼果时就会漆上福寿的字眼,等成果了福寿字自然烙在上面,让人吃了很有福气感。
每一日都会观望娘亲宽大华袍掩饰下的微微隆起的弧度,他的心便会感受到无法言语的满足感。更何况,他曾经在门缝之中,看到父皇轻抚着娘亲的腹部,眼神温柔。
他将视线从娘亲身上移开,这父皇身穿黄袍时较为端肃,不苟言笑,皇族风范毕现,但平日一身重色长袍,腰间镶玉暗带倒显得丰采温润,眉目清俊,如果一身锦织白袍会显得更出尘好看。那银丝被银冠束起,一份不乱,并不显得骇人。
五岁的孩子,也会分好看是否,他可是从一开始就记得,似乎记忆深处的父皇,曾经拥有黑色的发丝,不知因为何等的缘故,朝夕之间白了头。
是生病的缘故吗?可是,父皇看来健康的很呐。他不明白其中缘由,沉下眸光,飞奔到明月希的身前,将手掌中的新鲜苹果,塞入她的手中。
“娘亲陪君洛出去走走,成天闷在宫中,很无聊罢。”
她微笑着起身,牵住君洛的手,脑中却传来一阵晕眩,她正想接过他另一只手掌中的苹果,只是还未触碰到君洛,眼前的光影迅速飞逝,她的身影一摇。
君洛见状,他本来眼神一凛,眉峰紧紧蹙起,他自然知道若是身子不适,当然要宣太医,父皇却是随即上前,一把接住娘亲那身姿,动作分明是在护着娘亲,分明是喜欢着娘亲的!
那样的举动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出来,却不见得会有那种呵护到小心翼翼的感觉。
他,从未见过父皇如此的忐忑,或者说,那些后红女子,从没有受到父皇这般的包容照顾。
父皇,娘亲,这两个称谓有些不同,他体会得到。但,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活,这些又算得了什么问题呢?
玲珑扬扬手,吩咐身侧信得过的宫女立即去太医院传来太医审视,目光越过君洛身上,他依旧处乱不惊。渐渐的他发现君默然有着天朝皇族特有的清俊,也有着他母后的沉稳,有皇族贵气却无天生傲气,最多是当有人惹得他不悦时君洛眉目间便显几分霸气。
不过,此刻的他,眉目渐渐舒展开来,仿佛看着君默然拥着主子,最终凌空横抱主子的身影,那黑沉沉的眼瞳里,尽数是满满当当的笑意。
“娘亲要替我添个弟妹了。”他说完这一句,玲珑却不懂其中的涵义,至今算来,主子不过是七月约莫的身孕,怎么会……
该不会,是早产,被这个孩子童言无忌,说中了罢。
玲珑急急跟了上去,主子果然开始阵痛,冷汗淋漓,她连同好几个侍女,忙碌安抚。清晨时候,主子还没有些许异样,太医也不曾说过有早产的征兆,这是怎么了?
主子怀胎的时候仿佛跟平日无异,害喜的并不严重,虽从不是贪图口腹之欲之人,如今因为腹中孩子的缘故,倒也是多了几分丰腴姿态。
直到两位太医匆匆赶去,玲珑才退出门去,焦急等待着,得知果真是如此的消息,她不禁蹙起眉头。
君洛俯下身去,爬到书案之下,捡起那一枚落地的福寿苹果,藏在怀中,虽然娘亲不曾吃下这颗苹果,但一定会吉人天相,福寿安康的。
玲珑的心底一沉,该不会有事罢,比她更有经验的产婆进入内堂之中,她仿佛火烧眉毛一般不自居地咬着食指,听太医说,早产却是难找到根据原因,她不禁冥神祈祷,但愿主子平安。
君洛怀抱着手中的苹果,坐在长廊的石栏之上,不远不近地观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你紧张什么?”
“我怕……”主子有事,这四个字,玲珑最终没有说出口,特别是在关键时刻,有些避讳禁忌,她可不能跟一般姑娘家一般无礼愚钝。
“殿下不担心吗?”她轻轻舒出一口气,还是决定要走入其中,临行前一刻,她转过身去,望着那个小小却是瘦长的身影。
“又是个蠢问题。”君洛摇摇头,却忍不住心中的轻颤,他没有任何兄弟姐妹,唯一有过短暂相处的,便是那个朝君妹妹。当然不知道,生产到底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不够即使不明白过程,他还是担心最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