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那么坚信,他的娘亲,不可能有事。
他藏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抓牢身下的石栏,他当然是担心紧张急迫的,只是不会像玲珑,藏不住心事。他默默望着那扇紧闭的双门,娘亲痛苦的呼喊声,他细细听着,即使不必身处其间,也可以感受到心底的压抑。
他喜欢看到娘亲的笑靥,看到温柔似水的笑意在他的眼底闪烁,喜欢她温暖的柔荑抚摩他的发迹,喜欢她用清新的声音喊他君洛。
玲珑离开的那一瞬间,竟没有听到,那个老成沉静的孩子,在暗处低低喃喃自语一句,声音很轻,带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情绪。
“娘亲,很快就不会痛了……”
目光渐渐迷离,他身旁的天色也从黄昏到夜幕降临,他小小的肩膀并未胯下,仿佛经得起风浪,也经得起重担。
半响之后,一位面色匆匆的宫女朝着他微微欠了个身,问道。“殿下,你是否要先行离开呢?”
“不,我要留下。”他的语气,比任何人都要坚决。看着娘亲没事,他才放得下心,睡得着觉,吃得下饭。
内堂之中,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他一直都伫立在门旁,太医的身子一抖,说也奇怪,术国的女皇有了身孕,他们要保守这个秘密已经万分艰辛,如今还多了个银发男子在身侧发问,一脸冷漠,实在是压力颇大。
“她到底怎么样?”
这个男子的身份实在是难以揣测,只是他们听闻瞑国天子似乎在这几年内白了头,不知是否是眼前这个年轻男人。
如果是的话,他们似乎又要守住一个天大的秘密呢!若是泄露了秘密,会不会人头不保呀!
一想到这个男子的身份或许是泱泱大国的天子,他们自然不敢怠慢,神色恭敬地说道。“微臣自当尽力,绝不会让圣上有丝毫的差池。”
君默然在她的身前缓缓低语,只是,他的嗓音太沉、太冷,以致于没教人听出来停顿的那一瞬间,他神情中流露出来的痛苦。“会有危险?”
“微臣不敢说没有――”早产并不是难产,只是先天不足的孩子产下之后,会需要更多的照料罢了,活血会比起一般的孩子娇弱一些。不过当然也不乏早产的孩子,心智与身体并不成熟,产下也是有夭折的可能。
另一个太医抬了抬眼,依旧是压低了声音,这个男人会守护在圣上的身边,自然是因为眼下正是他的妻儿处以危难时刻,只是他还是低低发了话。“若是您可以在外等候的话……”
“这位也是有经验的梅产婆,若是您觉得我们经手不太方便,自可让她接手。”太医埋下头,方才已经看得出来,这个俊美的男子面容之上的寒霜,到底是因为何等的原因。他们也有妻儿,也会明白那些许不自在的来源。
“微臣至少有九分的把握,圣上可以将孩子顺利产下,您也不必太过焦虑--”
一道冷光无声射来,算他没说,黄太医紧抿着双唇,不再开口。君默然无声扬手,已然看到产婆忙碌的身影,他沉下气,要两个太医离开。这个内堂之内果真是气氛过于沉重,他察觉得出,也不清楚一向冷静沉着的自己,即使面临十万军马压阵,也不会有此等的感觉,仿佛每一口呼吸,都碰触到痛处。
他当然是欢喜与她的孩子降临,却不愿她继续痛苦,或许拥有两个孩子就已经足够,见到她此刻的脸色与眉宇之间的褶皱,额头上的汗水,这一幕幕,他的心宛如刀割。
他喝下一口凉透了的茶,试图平息心中的炽焰,他当然担心,简直是担心的要死!
那两个多心的太医以为他是在别扭什么,只要看到呣子平安,就胜过一切繁琐规矩,虽然已经拥有一个君洛,但远远没有这次的经历,来的刻骨铭心。
只有亲眼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子遭受生产之苦,才会真正怜惜她到骨子里罢,这个孩子是他们的意外,却也提前来到人世,即使产下会有些缺憾,他也不会有任何嫌弃。
没有君洛聪慧也好,长相平凡也好,那都是他们的孩子,平平静静度过一生,不被名利欲望牵绊也好。
涔涔冷汗不断地从她额上滑落,沿着雪白的颈项没入衣襟,她举起冰冷的纤手抚着微热的颈际,一时之间难以辨清现实与梦幻的分际。
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痛到了极点,她睁着双眸,仿佛长睫也染上湿意,令她眸中的光景,只剩下微微摇晃的烛光影子。
那些离开又走近的身影,不过是些分不清脸庞表情的黑影,她经历了地狱一般的痛楚,双手之间的锦被已然被紧扣成团,十指的痕迹,深深陷入其中……
这一次,格外艰难。
突地,她的手边,传来些许暖意,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如水美眸,费力看清楚身边的男子。
她的眼眸染上些许笑意,原来他一直都在,一直都陪着她。
她放下心来,情绪舒展开来,他的存在令她稍许欣慰了些,只是上天却不曾放过她,不要她好过,下一瞬,痛意伴随着无尽黑暗,卷入心底,她猛地睁大了双眸,仿佛最后的力量,一丝一缕从体内抽走。
“小希!”君默然见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双手紧握住她的柔荑,发觉已然是被冷汗覆盖了整个手心。下一刻,却只听得产婆苍老却不无欣喜的声音传来,久久回响在他的耳边,以及整个内堂之中。
明月希仿佛置身于混沌之间,她在痛苦之中挣扎,盲目跟随着破碎的话语,身上的里衣尽数被汗水染湿了。
那之前的,是孩子的哭闹声吗?
“恭喜圣上了,完好如初地产下了――”
下面是什么话,他一瞬间没有听清楚,而明月希也只是撑着最后的力气,费心品味着那几个字。
产婆说,一儿一女?
皇子公主?
龙凤胎?
君默然转向产婆的方向,这么久的时间,他仿佛也陪她处在地狱之中一般难熬,每一刻都是呼吸的疼痛。闻言大松口气,连日的心头郁结散了一大半。
玲珑从产婆的手中接过那两个孩子,匆匆清理干净,将喜气的红色襁褓包覆其上,君默然无声地抱起那两个襁褓,抱到明月希的面前,轻柔放在她的身侧。
这两个孩子的面容,与当初刚刚呱呱落地的君洛有些不同,他们都有着一双凤眸,如今还未彻底睁开双眸,但是若是成年之后,必然是令人惊艳的美丽。
君默然的掌心,轻轻落在她脸颊上,暖暖的。
君洛望着那扇终于大开的房门,他轻松地从石栏之上跃下,些许麻木的双腿有些轻微颤抖,足见他等待了到底有多久。
那内堂之中响彻的哭声,却是有力浑厚呢,当年娘亲生下自己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一副稍显混乱的场景么?
他噙着笑意,神色自若地奔入内堂中,冲到床沿,望着那两个红红火火的襁褓,其中的孩子似乎瘦小了一些,似乎哭闹不过是证明他们存在的理由,很亏就陷入安睡。
“是妹妹吗?”
他抬起眉眼,望向依旧紧握娘亲双手的父皇,父皇一脸凝重神色最终变得释然的神情,再望望一脸虚弱疲惫的娘亲。
“是一对弟弟和妹妹,君洛。”君默然怜惜她无力开口,语气轻柔,转向君洛的方向,低低说道。
“不过他们的身子怕是比一般人要差些,你这个当大哥的,要无时不刻记得照顾自己的弟妹们,明白吗?”
君洛笑着点头,再望望那两张皱巴巴小脸之上的眉目,摸摸自己的脸庞,似乎跟自己长得很不一样呢,特别是那两双凤眸,真不知睁开眼睛时候,到底是何等的风采。
明月希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的手在床面上摸索摸到君默然的手,故意用力握住。
君默然回握着她的柔荑,满目柔情,依旧陪伴着她,只是不知在沉思或是端详她宛如婴孩一般的睡脸,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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