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天自然知道她要他答應的甚麼事情, 連日來, 海兒每說出這一句話, 衝天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或故意走開, 但此刻身在空中, 卻那裡逃得了. 正想岔開話題, 但海兒連忙用手掩着他的口. 道: “這次你必得先讓我把話說完, 我要你答應我, 在我死後, 你決計不可輕生. 必須堅強的活下去.”

衝天驀地在空中大叫道: “我不答應, 我不答應.” 這一叫聲震羣山, 只聽得他的叫聲不斷的在山谷之中廻盪, 久久不絶. 聽得海兒心痛至極.

海兒道: “你既不肯答應, 我縱多留在世上也沒甚意思, 你這就讓我走吧.” 說罷用力想推開衝天.

衝天不由得大驚失­色­, 連忙把海兒抱得更緊, 但海兒這般不停扭動, 實是危險之極. 此刻他們只是靠一把傘來減緩下墜之勢, 若稍有偏差, 登時便會摔個粉身碎骨. 他只盼海兒能在世上留得一刻是一刻. 當下衝口而出道: “我答應你, 我甚麼都答應你.”

海兒聽罷, 心下安慰, 抱着衝天不再亂動, 衝天此刻方才驚覺自己已答應了這一個令他後悔一生的承諾. 他一向答應了海兒的事, 說到做到, 從不反口. 這時話已出口, 再也收不回來. 登時心痛若絞. 仰頭大哭.

海兒也不其然的流下淚來, 兩人就這樣空中哭着擁抱對方. 只想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 但願朝日不再西移, 河水不再東流. 兩人不再分離.

兩人安然回到地上, 衝天黙然的送海兒回家. 將到林府, 海兒忽地扯了扯衝天的手袖. 衝天回過頭來, 海兒拈起雙腳, 和衝天深深一吻. 衝天想藉着這一吻來證實海兒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當下緊擁着海兒, 兩人四­唇­雙接. 只覺世上任何事也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兩人已活過, 愛過, 吻過.

隔天早上, 衝天一大早便到了林府, 但見林老爺已站在大門, 遠遠向他招手. 衝天立時三步併着兩步, 急奔而至. 林老爺向他道: “你此後也不用再找海兒了, 她昨晚拿了包袱, 自己一個人離去了.”

衝天的心如若炸開, 雙手緊抓着林老爺的雙臂, 道: “你怎可讓她走? 她有重病, 怎可一個人離開?”

林老爺雖被他抓得深陷皮­肉­, 但此刻的他也不覺疼痛, 他哀然道: “她哭着跪我, 求我, 說甚麼也要我讓她離開, 我瞧着她, 心中疼痛異常, 我知道她這一走, 再也不會回來的了, 我再也見不著她, 可我, 我卻無法拒絶她.”

衝天道: “那她有沒有說去了那兒?”

林老爺道: “她說她要去天海相連的所在, 我已說了很多遍, 世上沒有這樣的一個地方. 可她就是不聽, 硬說天與海定有交滙之處. 說道想在死前見上一見.” 說罷終究忍不住, 嚎啕大哭起來.

衝天心念電轉, 隨即想到她會去的地方, 更不打話, 施展輕功急奔, 轉眼間已不見人影.

狂奔了一個多時辰, 衝天已來到舊日海兒帶他來的海邊, 他見大海一望無盡, 無邊無際, 大海茫茫, 卻到那兒找海兒去. 心中慌亂, 便想衝入海中. 忽見一根刻有細字的樹木豎立海邊, 衝天走近一瞧, 但見上面寫道:

“天哥哥, 我知道你定然會找到這兒, 你不用再找我了, 因你永遠找不著. 盼你能牢牢記著那天在半空中答應我的事兒.”

衝天抱着那根樹木, 道: “你叫我獨過兒留在世上, 這可比要我死還要苦啊. 你為何這般殘忍? 你為何連最後一面也不肯讓我見上一見?”

此後, 衝天在海邊搭了一間茅屋, 每日一邊撫着那根樹木, 一邊哼着”聲聲慢”, 就這樣呆呆的瞧着大海, 他總盼有一天海兒會乘舟歸來. 伍戰父子, 震風, 邵賓, 劉大嬸和林老爺曾不只一次勸他回莫家村. 但他卻對他們毫不理睬, 彷彿已不想再和他人說話.

一天, 伍潔來到了海邊, 她坐在衝天的身旁, 道: “師弟, 你不要再這樣好不好? 大伙兒都很擔心你, 你回去可好?”

衝天依舊眼望大海, 口中哼歌, 對她不理不睬.

伍潔大叫道: “海兒經已死了, 你接受這個事實好不好?”

衝天依舊毫無反應, 伍潔流着淚道: “你一直知道, 我是歡喜你的. 歡喜得我難以自拔. 我只盼能和你在一起. 就算你把我當作成海兒也好. 師弟, 從今天開始, 你就把我當成海兒, 我們成親吧, 你說這樣子可好?”

衝天依舊撫着那根樹木, 彷彿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

伍潔一咬牙, 便把頭靠向衝天, 一雙珠­唇­便欲向衝天吻去, 那料衝天身形雖一動不動, 整個人卻驀地滑了開去. 繼續瞧着大海, 彷彿剛才甚麼事也沒有發生過.

伍潔的心不斷淌血, 聲淚俱下的道: “為甚麼? 為甚麼你要這樣對我? 為何我不能取代她?”

沒有人回答, 除了海水的拍岸聲外, 四下寂靜如死, 伍潔肝腸寸斷, 掩面離開海灘. 此後便沒再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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