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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凡鸟偏从末世来——清叶赫那拉氏

我认识蒋胜男已经很久了。

说起来我们结缘,还是因为她那美妙的文字。

胜男的文字,极是可观。虽说她的武侠写得极好,但是我最爱的仍旧是她笔下以历史为大框架的作品,这大概是因为我自己的偏好所致。

胜男讲故事的本领极高,历史上传奇女子的故事她讲过不少。记得我最早认识胜男的文字,就是《西施入吴》,故事与史实结合得天衣无缝。且在文字间流露出唯有女­性­作者才会有的细腻,将一个已是史书上远去背影的女子描写得入木三分。才看了数千字,就已是无比惊艳,既为那文字中生动妩媚的女子,更为写出那般生动妩媚文字的女子。

于是我立即尽自己所能去搜寻蒋胜男其它的文字,果然收获颇丰,远出所望。尤其是《女人天下》,更是胜男耗费了极大心力写成的一个历史系列。这个系列从一开始写,我就一直在关注在期待。

有朋友说,爱听故事是人与生俱来的爱好。而一个好的故事,引人入胜的曲折情节自然也就是不能少的。如果加上权谋、情yu、美貌,那简直就是没缺点了。历史上那些传奇女子,尤其是身在宫闱却执掌了天下权柄的女子,更是轻易地具备了上述所有要素。

其实中国历史上的执政太后故事,现在是很多了,但多数都是为故事而故事,有时候编的人心中欢喜,看的人却摇头叹气。但是看来看去,总是仿佛有些哪里不对的感觉。直到看到胜男笔下的一个个传奇女子,我才恍然明白。原来在那儿很多的故事里,她们并未能以一个女子的心在作者的笔下复活。

其实翻开史书看一看,真正的历史往往比架空编造出来的故事更戏剧、更匪夷所思。

在有文字可查的历史中,以女子为主角的记录是很少的,因为自有文字以来,整个世界都是以男­性­为主导的。因此能够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留下自己鲜明印记的女子是少之又少。而能在如此一个环境中不但留下鲜明印记,更能主宰男­性­世界的女子,更是凤毛麟角。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在很多时候,女人处理问题的方式始终是与男人不同的。因此揣摩女人的心思,即使现在也往往是男人们的一大难题。要去遥想千百年前一个处身于权谋风云中女子的心思,就更是难上加难。结果是在很多文学影视作品中的女皇太后形象,都是地地道道的男人眼中的“祸水”形象。而事实上,光以男­性­的角度去衡量她们,不但有失公允,更呆板无趣。写出来也不过是凑热闹讲戏说的东西罢了。

幸好,蒋胜男也决定写女­性­历史了,于是我就有了以女­性­历史为载体的真正好文章可看。

大约是常写武侠小说的缘故,蒋胜男的文字­精­炼素净。不遮不掩、自然如女儿本质。

这样的文字用来写历史,也是再合适不过。

蒋胜男毕竟是慧质兰心的女子,在她的笔下,即使是金戈铁马,即使是翻转天地,在惊心动魄大气磅礴间,仍时有细微处透着主角身为女­性­所特有的细腻。真正能让人感受到芳颜浅笑指点江山的别样气魄,令人魂销。

更可贵的是,这一切并不是有意安排的套路,而是作者身为女­性­的自然流露,她无需做作,无需臆想,就天生知道自己的女­性­前辈们作为一个女子,该有怎样的心事。

女­性­写女­性­的故事,这一份优势,怕也是很多男作者没法比的吧。

现在,《女人天下》终于能够出版了,以此小文,为蒋胜男贺,亦为自己贺。

毕竟,能将这样好的文章拿在手里,随时随处都能细读,对我这样的读者来说,实在是一件幸福不过的事情。

招福于2007年初

西汉吕雉被史家列入了帝王本纪(1)

西汉开国皇帝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前291—前180年),又称高皇后、高后、吕后,名雉,字娥姁。

吕雉年轻时随父亲吕太公因避仇来到沛县(今属江苏省北部),沛县县令本与吕太公是朋友,当即招待他们全家饮宴,并请了县中一些头面人士相陪作客。自然,赴宴者也不会空手而来,总是带了一些贺礼的,而酒宴上的座次,也按照送礼的多少来进行排列。酒宴进行到一半,忽然起了一阵喧闹之声,过了一会儿,县令来道歉说:他手下的一名泗水亭长1刘季(或叫刘三儿),没有送礼,却开了一个空头礼单,坐上了首席。

这个刘三儿,就是后来的汉高祖刘邦。当时他的人生境遇,正如《高祖还乡》那支套曲中描绘的:“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犋扶锄。春采了俺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刘三儿平时喜欢与杀猪、屠狗这类朋友酗酒闹事,既穷且无赖,混吃混喝,无以养家。像这等­性­情之人,太平日子里是属于被平常人家嫌恶的对象,断不是普通人心目中的佳婿人选。

此次县令招待吕太公,酒宴甚为丰盛。刘三儿垂涎三尺,但是因为身无分文送不起礼,索­性­放泼了胆子写一份空头礼单送出去,拼着事后被发现挨一顿打,先混一顿酒­肉­吃再说。若是换了别人,也早被架出去打一顿了,但是今天的主宾是吕太公,也就是吕雉的父亲。一见刘三儿,就平息了县令的怒气,并把这个人请了上座,亲自与他交谈。

由此,刘三儿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他有了一个妻子。

太平盛世的人们,嫁女嫁一个忠厚老实的,可以安稳地过日子。但是若逢乱世,老实是无用的代表,忠厚是被欺的象征。沛县的人们大约经历无多,因此大伙儿打的还是安分过日子的想头。但是据史书记载,此番吕太公是因为避仇而移居沛县,对于这样一位经历过世事的人,自然有几分算计和远见。只不过他的见识押的不是女儿的幸福,而是吕氏家族的前途。

在一个百姓不得安生的乱世中,像刘三儿这样的泼皮无赖倒是吃得开的。乱世,脑袋都没有了,还过什么日子,需要的是乱世里能活下来的人。乱世里,家族中得找个狠人,才能够活命。于是,吕太公先是把大女儿吕雉嫁给混混刘三儿,又把小女吕媭嫁了个杀狗的樊哙。

刘三儿的父母,本来已经深为这个混账儿子而犯愁,他不像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样肯下地­干­活,每天喝酒吃­肉­没个安生,如今年近四十,谁知道居然给他骗到了一个媳­妇­回来,因此对于这个新媳­妇­大为欢迎,指望这个新媳­妇­能够让浪子回头,安分地过日子。

若以为婚姻生活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本­性­,那便是大错特错了。结了婚之后的刘三儿依然不改本­性­,和狐朋狗友们鬼混,酗酒打架、赌博赖账,吕雉不但要下地种田、烧饭洗衣,还要奉养老人、生儿育女,而刘三儿却是永远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见踪影。她还不如妹妹吕媭。樊哙虽然和刘三儿也是同类,但至少还会带回家一斤半斤的狗­肉­来给妻子打打牙祭。

当时可不是宋代朱熹所谓“从一而终”的年代。同为汉代,有朱买臣的妻子因为嫌弃夫君不能养家弃之而去的故事,也有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夤夜私奔的记载。但是吕雉却仍然乐天知命地过起了这样的日子,她不但为夫君生下了一对儿女,同时对刘三儿的酒­肉­朋友亦是大方招待,令得诸人对这位大嫂感佩不已,以至于在后来吕雉遭遇太子废立危机之时,众家老兄弟皆力保这位大嫂,使得刘邦无可奈何。

后来,刘邦在一次酒醉后放走了囚徒,因害怕牵连而逃亡。守在家中养儿育女的吕雉却被牵连入狱,受尽牢狱之苦。后来被释放出狱之后,吕雉不但要挑起整个家庭的重担,应付上门官差的滋扰,还得偷偷地带了衣物和粮食长途跋涉到深山里送给刘邦。一年一年地独自面对风雨,她渐渐变得坚强起来。

西汉吕雉被史家列入了帝王本纪(2)

父系社会,大抵每一个女人在开始的时候,都是一朵花儿。但是如果她们发现,婚姻中应该充当大树的男人并不能够为她们所倚仗,而她们已经置身风雨战场,那么她们不是被毁灭,就只能自己迅速成长为大树,来抵抗风雨。尤其是她还有需要保护的小花小草时,她更是迅速成为参天大树。

在沼泽地里避风头的刘三儿等到了机会,陈胜吴广起义,天下响应,群雄逐鹿。刘邦趁机起事,率众进入沛县,被拥立为沛公,这个时期,刘三儿正式定名为刘邦,夫人吕雉开始为人所知。

刚起事时的刘邦,还不脱混混习气。项羽的重要谋臣范增后来说:“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原是事实。刘邦乍一暴发,便贪财货、拥美姬,对于共同创业的原配吕雉的伤害,怕是极深的。

此时的吕雉,只有将内心所有的感情投向她的子女,用尽她全部的力量去保护他们。有人说:“女人虽弱,为母则强。”当妻子吕雉变成母亲吕雉的时候,她甚至会长出利齿尖爪来,像母狼一样,将企图伤害她孩子的任何威胁毫不犹豫地撕碎。

公元前205年,刘邦为项羽所败,吕雉和刘邦的父母被俘,做了两年的人质。公元前203年秋,刘邦击败项羽,吕雉归汉,留守关中。一年后,刘邦称帝,因吕氏家族拥立之功极大,吕雉被立为皇后,子刘盈为太子。

汉王刘邦打败西楚霸王项羽,登上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吕雉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终于和自己的一子一女生活在了一起。她以为一切苦难结束了,却不知道,她要面对的战争才刚刚启幕。

后宫如同古罗马的竞技场,女人们被放置于其中,便不由自主地自相残杀,以求活下去的机会。你不杀人,就是被杀。

做了皇帝的刘邦,不再有奔波之苦、生死之惧,这才开始享受他的人生。无从想象他从前是否有过爱情与亲情:他可以在城头看着城下的父亲要被项羽活活烹煮而笑嘻嘻地说煮好时分一杯羹;也可以在逃难的时候为了减轻马车的重量,两次把自己的儿女刘盈和鲁元公主亲手推下马车。

现在,他不用面对困境了,所以他忽然有了闲情逸致去享受他的爱情和亲情。可惜,不是对着受尽磨难的发妻和孩子,而是新欢。

来自定陶的戚姬年轻美貌,她生的儿子如意活泼可爱。一般而言,没有经历苦难的女人,她的嘴角没有苦涩,眼睛活泼跳跃,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她因年轻天真而得到任­性­的权力。

不仅仅是容貌的问题,不仅仅是年轻和年老的问题,也不仅仅是喜新厌旧的问题。

这样一个女人,她遇见刘邦时,刘邦已经是汉王,然后是皇帝,她几乎可以相信刘邦生下来就是驾着五彩祥云,披着黄金龙袍的皇帝。这样一个女人,容易让男人在她面前相信自己是天生王者,无所不能。而吕雉的眼睛,见证过刘邦被他父亲抡着大棍子打,要她来劝解;见证过刘邦欠一ρi股酒账要她来还;见证过刘邦躲在大沼泽里急切地等她来送饭;见证过刘邦面不改­色­地和仇人商量怎么分吃自家老爹、老婆的­肉­;见证过这位将来的皇帝曾经为了逃难把幼子推下马车……刘邦在这样一双隐忍的眼睛前面,没有底气。

如果你是男人,你选择爱哪个女人?

无知者无畏,戚姬作为年轻美丽而受娇宠的女人,理直气壮地认为,既然她是皇帝最爱的女人,那么她就理所当然地可以取代那个风华已逝的吕雉而成为帝国的皇后,而她的儿子——如意,也应该取代刘盈成为太子。

《史记》上对此只有一句话:“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

刘邦当然很高兴享受和纵容这种竞争,他甚至时不时地抱着戚姬所生的儿子如意扮演慈父角­色­:“唉,只有如意才最像我的儿子呀!”

吕雉所生的儿子刘盈的确不像刘邦,他看到刘邦这个父亲就如老鼠见猫一样,怕得很。童年所受的创伤­阴­影太大,刘盈这一辈子看到父亲时就忍不住心头发怵,爱不起来,亲近不起来,缩手缩脚的,每当父亲走近就本能地心里打哆嗦。

西汉吕雉被史家列入了帝王本纪(3)

刘邦看到刘盈这副样子,就恨不得再踹上一脚。反之,天真可爱的刘如意,见着父亲就会开心地扑过来,撒个娇,因为如同他的母亲一样,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刘邦的负面形象。

戚姬有了刘邦有意无意的纵容、撑腰,又有人给她出主意,野心自然膨胀。所谓“手握凶器,杀心自起”,哪怕戚姬是个蔓藤一样的弱女子,她也敢向皇后吕雉动刀子。

朝中的大臣,从来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统一立场。有了吕后,自有吕后党;有了戚姬,自然也会有戚派臣子。

怎么样搬掉吕后?她身上没错就从她儿子身上找错,她不犯错就逼她犯错,一个人要存心对另外一个人生事,哪里找不出办法来。

第一次是针对鲁元公主。公主丈夫赵王张敖涉嫌赵国宰相贯高谋反案,被贬为宣平侯。张敖被削去赵王之爵,公主回到吕后身边居住。而这块最肥美的赵国封地不久即转入了戚姬爱子如意的囊中。很叫人怀疑这整个过程是否就是戚姬要把鲁元公主丈夫的封地,夺来给自己的爱子,为此不惜要除去张敖­性­命?

第二次是针对太子刘盈。吕雉呣子一体,多年来吕雉谨言慎行,劳苦功高,刘邦要废后还真找不出理由来,难道说只是因为她老了?还是他喜欢上年轻漂亮的女人了?这些都不是光明正大的理由。唯一的理由是刘盈,说他太懦弱,说他没有能力执掌一个帝国。刘邦召集文武大臣们商议此事,以太子无能为由要改立如意为太子。

第三次又是针对鲁元公主。然要把已经居住在吕后身边的鲁元公主送到匈奴去和亲,要她抛夫弃子嫁到蛮夷!无从得知是怎么生出来的主意,或许是为了伤害吕雉,让她在痛苦中失去理智,出现差错?

第四次还是针对刘盈,当时九江王黥布谋反,刘邦本要亲自领兵,戚姬出主意让刘盈代父出征,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黥布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而刘盈从来没上过战场,一旦战败莫说有­性­命危险,就是活着回来也是有罪,正可以借此废除太子之位,由如意取而代之。

对于吕雉来说,像戚姬这样的年轻女子,抢去她的丈夫,觊觎她的后位,对她进行的种种手段,还在她的忍受范围之内,但是接二连三地将黑手伸向她爱之胜过­性­命的儿女们,则是绝不可恕的。这或可解释她在刘邦死后放过薄姬、管姬等情敌,让她们回儿子的封地去做享受封国太后的荣耀权力,却独独不肯放过伤害过她儿女的戚姬。

对于戚姬接二连三的进攻,吕雉为了保住自己和一对儿女,虽身为皇后之尊,但她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屈辱都可以受,怎样屈膝都可以。

第一次,她猝不及防,积极奔走虽仅能够保住女婿张敖的­性­命,把赵国奉送给戚姬的儿子如意,但却把鲁元公主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好好保护。

第二次,刘邦要废刘盈,她只得求助于朝中文武大臣们,好在旧臣们总有一种强烈的新旧意识。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流亡列国十余年,一得以回国登基,就高兴地把旧衣服扔掉,结果引起旧臣们的不满,认为重耳潜意识里希望像扔旧衣服一样把他们给扔掉,害得重耳不得不把那堆破衣服捡回来供得高高的。衣服尚如此,何况人乎?一个人连自己的发妻骨­肉­都可以抛弃,这比扔旧衣服更加重了老臣们的忧患意识,所以他们怎么样也得保住吕后呣子。这这同样也说明,吕雉平时在老臣们心中的威望如何。因为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堂上力保刘盈,吕雉不惜以皇后之尊向周昌跪拜,磕头致谢。吕雉恩怨分明,此后周昌因为其他原因转到她的对立面力保赵王如意时,她也记得当日恩情,从未问罪周昌。

第三次,为了救鲁元公主,她整夜跪在刘邦面前,哀诉往事,十几年来的夫妻骨­肉­之情,终于打动了刘邦,放过了鲁元公主。

第四次,则是吕雉运用她多年的政治远见和手段,给刘邦做了一个“可行­性­分析报告”。不管刘邦出于什么目的,对于出战黥布这种大事,万不可意气用事。若让刘盈出战,若是输了,输掉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甚至有可能是刘邦前半生打出来的大汉江山。刘邦或者会被戚姬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子一个撒娇弄得神志昏乱,但同样也会在吕雉极具理智的分析下恢复神志。这话,他听进去了。

西汉吕雉被史家列入了帝王本纪(4)

对于这样接二连三的攻击,吕雉知道自己呣子三人的命运掌握在刘邦的手中,而现在凭着夫妻、父子之情,已经无法打动刘邦,凭着自己历尽沧桑的容颜,亦是无法留住刘邦的心。想要取悦已经冷落她多年的刘邦,只有凭借着自己在政治上能够辅佐他,替他出主意、下决断,甚至是——替他杀他想杀又不能亲手杀的人,让自己的手替刘邦杀人!

刘邦想杀的人是齐王韩信。韩信功高震主,不可杀他的理由是“功高”,必杀他的理由是“震主”。吕雉主动请缨,要为刘邦解除这一隐忧时,既出乎刘邦意料又令他如释重负。他按着吕雉的布署,宣布外出巡视,把朝中事务全部交给丞相萧何和皇后。然后,等他回来时,吕雉向他汇报,韩信已经除去。刘邦不禁对这个妻子的能力和智慧刮目相看,从此更为倚重。

他不知道的是,这对吕雉意味着什么,对他自己又意味着什么。从此他手中的权力天平,已经悄悄地滑向吕雉了。

吕雉在这一役中,收服了宰相萧何,也收服了朝中文武大臣的心。本有一些墙头草看着戚姬受宠,吕后失宠,已经起了动摇之意。但是韩信的人头,骇破了所有人的胆。一个连韩信都敢杀的人,谁敢做她的敌人?

吕雉达到了她的目的,从韩信的人头落地那一刻起,戚姬这个名字注定要成为过往!

此后,吕雉辅佐刘邦,平定了各路诸侯后,那些被外事暂时掩盖着的内部矛盾立刻又凸现出来。皇储之争,已经迫在眉睫。

诸侯王一一被平定,刘邦觉得河清海晏,此刻在出征时替他安定朝纲,在犹豫时帮他决断的皇后吕雉,那种沉稳如山的女人,已经不再成为他的需要了。

他又回到了戚姬的怀抱,看着她撒娇,听着她哭泣,对于自己未能够兑现曾经在这个小女人面前许下的承诺而羞愧。重新废立太子的事,又摆到了他的议程上。

吕雉觉察到了危机。一天夜里,风雨如晦,这位皇后亲至谋士张良的府中,问计于张良。

此后不久,在宫中的一次盛宴上,也正是刘邦在戚姬的苦求下,正式下定决心要废除太子刘盈的时候。刘盈翩然出现,身后跟着四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刘邦心中生疑,一问才知道这四人竟然是当世闻名的“商山四皓”。刘邦这一惊非同小可,商山四皓是名震天下的四个隐士,德行卓绝,自己多方派人去请竟然请不到,不料这四人却已经站在了刘盈的身后。

这一顿宴席刘邦食难下咽,回到内宫时,已经脸­色­灰白,知道自己这一战,已经彻底地输了。毫不知情的戚姬抱着如意来撒娇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料却是生平第一次看到,大汉开国皇帝刘邦的脸上露出了悲凉的神情。

戚姬吓坏了,她使尽所有的办法,却只能够从刘邦的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太子羽翼已成,不可废除了!”

在戚姬的泪眼和歌舞中,刘邦却只能是吟唱着:“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缯缴,尚安所施!”这一战他已经输了,既然输了,就无需再做其余徒劳之事。他做出了输的表态,不顾戚姬的哭泣,下令让年幼的如意立刻到封地赵国去赴任,亦是向群臣表明,废立太子之议就此结束。

这当然不是因为商山四皓这四个老头子有多大的力量。这些隐士对于帝王来说,犹如盛宴上装点的萝卜雕花,装饰作用大于实际功用。请他们出来,犹如后世宋太祖赵匡胤利用华山陈抟一样,表示现在太平盛世真的到了,仅此而已。

但是刘邦却从商山四皓的出现,才真正感觉到他的对手,即他的妻子羽翼已成。商山四皓再怎么样矫情,到底还是被请出来了,并不是因为刘盈一夜之间忽然迸发了他所不知道的能力。他这儿子有多少底气他能够不知道?关键是刘盈的背后有一个聪明人在帮他做事。如果这个人忠于刘邦,把办法提供出来,那么如意照样能够把这四个老头儿给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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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吕雉被史家列入了帝王本纪(5)

谁给吕雉出的主意,谁给吕雉跑腿牵线,谁给刘盈一步步策划行动指南,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需要一批人去做,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瞒着皇帝做成这样一件事。朝中这么多的大臣们,替皇后办事出力,居然比给皇帝办事出力还要用心,还要卖力!

这才真正是刘邦感到恐惧、觉得悲凉的事实!

直到这个时候,刘邦才如梦初醒,回顾这些年来一直被他忽视的事实。朝中上下,曾经是猛将如云,谋臣如织。但是这些年来,能够威胁到皇位的大将们,已经被他自己一一铲除了。吕雉多年来一直镇守朝中,在内有她的两个哥哥:周吕侯吕泽和建成侯吕释之,分握京中军权。在外有由她的妹夫名将樊哙手握重兵。以及大量开国时立下战功的吕氏族人在军中、朝中占据要职。谋士方面,商山四皓事件,隐隐可见张良的身影;未央宫诛杀韩信,萧何已经站在了吕雉的身后。

皇后羽翼已成,她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他动不了了。“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缯缴,尚安所施!”她的势力已经形成,无可奈何,虽然有再多的主意手段,也已经无所施展了。

一代开国之君,至此竟然发现自己无能为力,这是不是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哀?

他现在的想法,已经不复是身为帝王的随心所欲了,而是——如何在已经变得强大的妻子面前,保全他所爱的女人和孩子。

他派了周昌去做赵国的宰相——如意的保护人,因为周昌是一个极耿直的人,而且又曾经有恩于吕雉呣子。他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保护如意免受吕雉的伤害。

同样是他的骨­肉­,乱世中,他曾经两次亲手把鲁元公主和刘盈推下马车,送入死地。而此时,他却万分小心的布置,安顿他的爱子如意。

至于戚姬,只要有如意在,戚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刘邦想得很周到,他安排好了这一切,开始对吕雉做最后一次交手。或许这一夜,他在长乐宫中,2拔出了当年征战沙场的宝剑,轻弹着宝剑,听着宝剑的微微龙吟之声。

刘邦秘密召见了谋士陈平。陈平可非同凡人,是仅次于张良的谋士。据说大汉立国,张良献策六,陈平献策四。刘邦和匈奴开战,在白登山被围,全凭陈平之计得以脱身;韩信功高天下,陈平献计使刘邦轻易收其兵权,贬其王爵。

商山四皓等事件,使得刘邦不敢再信任张良、萧何,那么能够用的顶级谋士,只有陈平。他在病榻上对陈平下了一道密旨:“立刻传檄到燕地,罢樊哙军权,让在代地的周勃兼领燕地樊哙军队,并当场斩杀樊哙。”

陈平慢慢吞吞地走了很久很久,看看吕雉吕雉居然还没有派人追他,让他顺利地到了燕地。于是他­干­脆告诉绛侯周勃,这件事情的起因如何,现在应该如何。顶级谋士的脑筋口才,武将周勃如何能够比得上,立刻听从陈平的摆布。于是两人同到樊哙军中,将刘邦的旨意合盘托出,于是樊哙坐上象征­性­的囚车,跟陈平回京了。回到京中,陈平把一个活蹦乱跳的樊哙交到了吕雉的手中,然后去对刘邦说:“臣思之又思,直至三思之后才觉得——樊哙将军在沛县时与皇上就已经是生死至交了,对朝廷的功劳极大,在鸿门宴上救过皇上的命。何况还是皇后的妹夫,至亲至贵。我实在想不出,他有该死的罪名。这其中必有小人诬告,皇上必是一时急怒之下才会下此命令,之后岂不后悔。事关重大,臣和周将军商量过了,圣旨不可不执行,亦不可错杀忠臣。因此不如将樊哙将军带回京,是杀是放,请皇上自己定夺!”

试想刘邦听了这样一番话,他能够怎么办?

本来就是秘密诛杀,现在樊哙已经到了吕雉手中,他还能杀得了吗?他只知道,他原以为可靠的陈平和周勃,也已经不能用了。他最后的努力,以失败告终。

公元前195年,汉高祖刘邦驾崩,终年六十二岁。

刘邦死了,对吕雉来说,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她要帮着儿子刘盈顺利登基,她要防着诸侯作乱、匈奴入侵,她要对付千万种有可能发生的事件。于是当她身边的侍从问她如何处置后宫那些曾经与她夺宠争位的女人们时,她只是下令都放走,放她们回她们儿子的封地去老老实实做王太后。比如说:薄姬的儿子刘恒成了代王,于是薄姬就成了代国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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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吕雉被史家列入了帝王本纪(6)

只有戚姬,她下令,剪去她的头发,让她去做粗活。如果戚姬是吕雉,那么她就会忍下去,吕雉在项羽军中作了两年的囚犯,她能够忍得、等得。纵然刘邦无情,她为了儿子刘盈,也会活下来,因为她的儿子需要她。

但是戚姬不是吕雉,她本来就没有经历过风雨,她早就被刘邦纵容坏了。她的能力、她的见识、她的经历都不足以去应付这些事,她不是一棵树,她只是一株蔓藤。温室中的兰花一旦离开庇护就迅速枯萎,而路边的野荆却能茁壮成长,成为参天大树。戚姬只是看到自己的生活一落千丈,以前刘邦会庇护她,现在她则完全寄希望于才十余岁的儿子。于是她整夜地哀哭,编了一首曲子希望能够传到她儿子的耳中,她以为这样,她的儿子就会来救她。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隔着重重宫墙,数千里地,歌声没有传入如意的耳中,却先传入吕雉的耳中,这歌声勾起了她的旧恨新仇,也让她想起千里之外对刘盈帝位会产生威胁的赵王如意。

戚姬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一首歌,将儿子送上了死路。

汉惠帝刘盈得知吕雉召如意进京,立刻赶在吕雉之前,把他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同吃同睡,愣是让吕雉逮不着机会下手杀如意。史说刘盈­性­格宽厚,于此可见。刘盈保护如意,也许并不见得和如意的感情有多深,两兄弟一直是在两派人马的旗杆尖上,而彼此的母亲吕雉和戚姬又是如此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争斗,两人未必有多少时间去培养他们的兄弟情谊。但是如意毕竟是他的兄弟,和他同一个父亲,流着一样的血。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是刘盈深爱母亲,他不愿意他的母亲因为他而双手染血。

但是不管刘盈还是如意,都还只是个孩子而已。某天早上起来,刘盈看到如意还在熟睡,不忍叫醒他,于是自己先出去了,等到回来,如意的尸体已冷。

年仅十五岁的刘盈无法理解母亲的做法,他和皇太后产生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吕雉目瞪口呆地看着儿子,她无法理解儿子为何如此愤怒。她无法理解儿子,正如刘盈也无法理解她一样。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她和刘邦都是如此铁血的个­性­,为什么会有一个如此矫情的儿子?是的,她认为这是矫情。战争上血流成河地踏着过来,为什么有人会为了母亲帮他除掉政敌而和母亲作对。她不得不重复当年刘邦的感叹:这孩子一点也不像我。

当年,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刘邦偏心眼儿,现在刘邦已经不在,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了。但是她当然不会像刘邦一样因此嫌弃这个儿子,不喜欢这个儿子。刘盈是她的骨、她的血、她的­肉­,哪怕刘盈身上有一百种毛病,她也会自动为他找出一千种理由来证明,她的儿子仍然是完美无缺的。

所以就算刘盈有错,错也是错在她这个母亲没有教育好。也许是当初保护过甚,在所有危险到来之前,自己就给挡住了一切,把所有的血腥、残忍、黑暗、变态都挡在自己前面,没有让刘盈接触到政治的残忍面。

现在慢慢地教,慢慢地劝说,显然迟了点,而且收效甚微,倒不如让刘盈自己直面这种政治的残忍和血腥吧。她对自己说,刘盈只是没经历,所以没开窍。

这个活教具,自然就是一次次挑战她底线的戚姬。

于是,戚姬被斩去手脚,割去鼻子,挖去眼睛和舌头。吕雉兴奋地带着儿子刘盈去看她的这个活教材,她要让儿子知道,政治不是请客吃饭,而是活生生的血­肉­搏杀,政治就是如此的血腥而残忍。

但是她高估了她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她以为刘盈会秉承她和刘邦的血统,在血与火面前脱胎换骨,迅速强大。

可是,刘盈却因此而崩溃了。刘盈不见得和如意多么兄弟情深,他甚至也讨厌那个时不时要害他们呣子三人的戚姬,可这不妨碍他对她们仍可以有道德感和同情心。但是这种正常人应有的情感,却无法为他的父亲刘邦和母亲吕雉所理解,因为他们在不正常的环境里已经太久了,已经无法去体验这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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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吕雉被史家列入了帝王本纪(7)

对于母亲吕雉,刘盈知道她曾经做过很多残忍的事,使用过很多­阴­险的手段,但是他可以视之为是母亲为了保护他们不得不为之。况且那些事只是传到过他的耳边,没有展览于他的眼前。那些被除去的人,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名字,而不是活生生的人。现在,他们不再有生命危险,他已经是皇帝,而母亲已经是太后。但是她仍然要杀人,而且是曾经那样活生生的,存在于他们生活中的人。在他的面前,一个可爱的小孩子瞬间变成一具尸体,一个美丽的女人刹那变成蠕动的­肉­虫。这于毫无心理准备的他来说,太过残忍,超过了他神经的承受能力。甚至使得他不得不承认,在他心目中完美的母亲,的确是一个非常残忍的人,这摧毁了他对人生的信念和美好的感觉。

惠帝告诉母亲:“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刘盈硬生生地把母亲的罪过扛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样沉重的十字架一下子把他给压垮了。

等吕雉发现自己用错了方法时,一切已经不可挽回。刘盈彻底封闭自己,他从此不再上朝,只在后宫中自暴自弃,纵情声­色­,想尽一切办法逃避现实。

刘盈已经不可救,吕雉现在更要做好对女儿鲁元公主的保护才是。刘盈是皇帝,万一他的后宫里头有什么妃子得宠,生了孩子,她现在活着还没问题,要是她死了,有人对鲁元公主不利怎么办?那么,把鲁元公主的女儿张嫣嫁进宫去做皇后,这样不管后宫谁得宠,谁能生子,将来谁做皇帝,张嫣都是理所当然的皇太后,小皇帝嫡母。那么刘盈可以保全,鲁元公主一家也可以保全。刘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自己的外甥女成了亲,“秋毫无犯”地直至他死亡。

对于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无从理解光明是什么。对于吕雉来说,无从理解感情是什么。多年的残酷斗争,使得她对情感的体会成为奢望,只要她活着,并掌握权力,就已经是胜利了。她认为赋于权力是最好的给予爱的方式,她的母爱,在方式上表现得畸形而恐怖。

刘肥是刘邦庶出的长子,他的母亲是刘邦娶吕雉之前的外室曹氏。吕雉对于没有触犯到她底线的许多人和事还是宽容的,如对刘章、对薄姬、对刘氏诸王等。但是可怕的是,我们永远不知道这位太后的底线在哪里,刘肥也是如此。刘盈一贯的温厚个­性­,竟在一次家宴上误让刘肥坐了首座,刘肥也毫无警惕,一ρi股坐下去了。吕雉却大怒,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刘肥的僭越被视为一次对皇权的严重挑衅,于是一杯毒酒就送了过去。刘盈却对毒酒有着神经质的敏感,立刻将这杯酒接过来欲给自己灌下,逼得吕雉不得不打翻毒酒,结束这次未遂的谋杀。

吓得魂飞魄散的刘肥听从谋士之劝,立刻上表请求献上城阳郡,以之为鲁元公主汤沐邑3,尊鲁元公主为鲁王太后。据考证,城阳郡即治莒县,今山东省莒县,地沃物饶,时鲁元公主之子张偃尚未封王。齐王奉城阳郡,尊鲁元公主为王太后,即奉献此地为张偃封王之地,张偃因此被封为鲁王,鲁元公主成为鲁王太后,而非后人所攻击的刘肥拜其妹鲁元公主为母这般不堪。吕雉的敏感线是她的儿女,她要杀刘肥是因为他对刘盈不敬,如今刘肥借讨好鲁元公主表示了他臣服的姿态,吕雉遂一笑而放过刘肥。

汉惠帝刘盈在位七年,他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做过真正的皇帝。他死了之后,吕雉又继续执政八年。吕雉前后总共执政十五年,她的丈夫刘邦称帝十二年,前七年处于和项羽的楚汉相争时期,真正执掌天下,也只有五年。而且这五年里,外有诸侯作乱,内有嫡庶争位,无法真正安定下来推行政务。吕雉在位期间,任能臣、施仁政,废除前代苛政暴令,尤以废除“三族罪”和“妖言令”等为著。4

吕雉执政期间,史载:“高后女主称制5,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稀。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吕后虽然没有正式称帝,但是她的生平被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列入为皇帝作传的本纪中,称《吕后本纪》。中国五千年历史上,被列入帝王本纪的女­性­,唯有吕雉与女皇武则天。

西汉吕雉被史家列入了帝王本纪(8)

在吕雉之后,很多人认为这个故事里,错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吕雉。没有人认为刘邦错了,也没有人认为戚姬错了。因为在此后数千年的故事里,这样的事情仍然在不断的发生着:薄情的帝王,野心勃勃的妃子,还有许多。但是反抗自己身为工具的命运并反抗成功的女人,很少很少。我们会在不久之后看到汉武帝时期陈阿娇冷落长门宫,6卫子夫看着自己的儿女被杀完后再被逼自杀,7汉成帝时期许皇后以“巫蛊事件”被冤死等等,8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幸运者得后人一声叹息,大多数则被淡忘。

人生是个竞技场,但是规则是单向的。历史对于男­性­成功者,冠以“英明”二字,并淡化他们的手段,突出他们的成功。对于女­性­成功者,则永恒地被钉上“残忍”二字打入另册。

吕雉是中国进入封建社会后,第一个女­性­掌权者。相较之后来的朝代,虽同样是父系社会,却还只是初期,隐隐可见母系社会的遗留痕迹。所以,汉代人对于吕雉的执政,亦是视其为一代帝王。

在两汉期间,皇帝执政,有许多事仍受太后­干­预。汉景帝的母亲窦太后开始是逼着景帝传位梁王,此后又因馆陶公主的怂恿,废刘荣改立刘彻为帝。既使是历史上声名显赫的汉武帝刘彻,在继位前十年中,先是受制于祖母窦太后,其后又受制于母亲王太后。这段经历令他终身难忘,因此才会在死前防“子少母壮”,而将钩弋夫人处死。汉成帝尊事母亲王政君,结果令得大汉江山断送于舅氏王莽之手。

此后进入东汉,则更是母后掌权的高峰期。临朝听政的皇太后计有:章帝窦太后、和熹邓太后、安思阎太后、顺烈梁太后、桓思窦太后、灵思何太后。尤其以和帝皇后邓绥为著名。

汉代的女权,不仅仅在太后­干­政上,在其他一些方面也有所体现。

如在称呼上。即使是在皇族,仍然在史书上出现大量以母亲姓氏来称呼皇族子弟的习惯,这也是后来朝代所没有的。如汉文帝的女儿馆陶公主,因其生母窦太后的缘故,被称为“窦太主”;汉景帝长子刘荣随母亲栗姬被称为“栗太子”;汉武帝立刘据为太子,则随因其生母为卫皇后卫子夫被称为“卫太子”。刘据的儿子刘进随其生母史良娣又称作“史皇孙”;平阳公主随母姓称“孙公主”。汉灵帝的儿子刘协,也就是后来的汉献帝,因为由董太后亲自抚养,称“董侯”;淮南国太子随母姓被称为“蓼太子”;高祖功臣夏侯婴的曾孙夏侯颇娶了被称为“孙公主”的平阳公主,以致后世“子孙更为孙氏”。

在封爵上,汉代多有­妇­女封侯,得以拥有爵位和封邑的情形。例如,汉高祖刘邦封兄伯妻为­阴­安侯。吕后当政,封萧何夫人为酂侯,樊哙妻吕媭为临光侯。汉文帝时,赐诸侯王女邑各二千户。汉武帝也曾经尊王皇后母臧氏为平原君,王皇后前夫金氏女为脩成君,赐以汤沐邑。汉宣帝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以博平、蠡吾两县户万一千为汤沐邑。王莽母赐号为功显君。王莽又曾建议封王太后的姊妹王君侠为广恩君,王君力为广惠君,王君弟为广施君,皆食汤沐邑。两汉史籍记载女子封侯封君事多至三十余例。

在建筑上,前些年考古学发现,汉代长乐宫出土壁画的房间的地面是完全“涂朱”的。史载“土被朱紫”,在中国古代是规格非常高的房子。秦咸阳宫一号宫殿与三号宫殿的主殿地面都是“涂朱”的。汉承秦制,秦始皇用的红地面,汉代宫廷中也只有皇帝级别的人才能用。但是这种涂朱的房子没有出现在皇帝居住的未央宫,却从太后居住的长乐宫中出土。汉代女­性­地位可见一斑。

汉代对于­妇­女再嫁,亦与后世不同。汉代出现数位皇太后如汉文帝之母薄姬、汉武帝之母王姬都是再嫁之身,堂而皇之地做国母,无人以为异。女子再嫁三嫁,亦是不绝于书。据称,嫁人次数最高者大约是宰相陈平的妻子,嫁给陈平已经是她的第五次婚姻,这亦是令后人吃惊的一个例子。

西汉王政君葬送的不仅是一个王朝(1)

若在明清以及之后的朝代,一个女人如果订亲之后,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这会被人看作什么?通常,人们会劝她从此不必再出嫁,运气好点的让她守望门寡,也就是为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守寡终身,运气坏一点的还会被人歧视,骂为“克夫”。如果想再次嫁人,则身价贬了许多,大抵只能做小老婆或者嫁给娶不起亲的市井走卒。如果她再一次许配亲事,男方又来个暴病身亡,那这位姑娘估计会被人骂作“天杀星”“白虎星”之类的,就差有人手持刀绳要她的命了。

但是如果在汉代,有谁家的姑娘遇上这种事,订了亲之后未婚夫忽然死亡,而且还不止死一个,那么就会有相士高人上门祝贺她父亲了:“恭喜老爷啊,你家出贵人了,你家姑娘贵不可言,是普通人无法承受的好命啊!将来一定连家中的­鸡­犬都可以飞升了!”

廷尉史王禁就被人这么恭喜过。王禁的次女王政君(前70—前13),每逢许亲之后即将成亲时,那些倒霉的男人就死得不明不白,据说都是暴病而亡。一直拖到十八岁,王禁被人左恭喜一次,右恭喜一次,恭喜得烦了,一跺脚,­干­脆把这位已经无人敢来求亲的姑娘送进了宫,当了一名宫人。

当时正值汉宣帝刘询在位,王二姑娘进宫后,在短时间内并没有显现出让她父亲满意的效果来,但是之后不久,机会终于来了。

皇太子刘奭最近心里挺别扭,别扭得让他爹妈都要出手亲自管理了。刘奭还没有立太子妃,最喜欢的人是司马良娣,只可惜这位美人红颜薄命,早早病死。大约是对自己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精­彩人生不甘心,更不甘心死后便宜太子后宫那一众情敌们,这位司马美人临终前告诉刘奭说:“妾之早亡,乃是被后宫诸姬妾所诅咒,因此与君不得长相厮守”。

刘奭当时还很年轻,对感情很执著,伤心之余把自己后宫中的其他姬妾视为仇敌,再也不肯亲近任何一个。皇太子还没有生下儿子,皇后王氏为此大为焦急,这位王皇后的命运同王政君差不多,也是在家里连着订亲数次,未来得及过门,夫婿就暴亡了,老爹也是被人左恭喜、右恭喜过的。正好汉宣帝未登基之前就住在王家隔壁,此时恰逢前皇后许平君被人害死,9太子刘奭年幼,汉宣帝疑心大作,看着后宫妃嫔每一个都像是打算毒死太子让自己儿子登上太子宝座的样子,于是­干­脆召了这位人品信得过的邻家姑娘进宫抚养儿子。

王皇后虽然名为皇后,不过她自己连同皇帝及后宫各妃嫔心里都有数,她不过是孩子的保姆。汉宣帝召见王皇后的情况屈指可数,基本上见面就是听她汇报皇太子的成长状况而已。因此,王皇后知道太子不亲近后宫,甚至连汉宣帝也已经过问此事时,生怕失了自己当保姆的职责,连忙挑了五个适龄宫女,请太子好歹给她这位母后面子,尽一下传宗接代的职责。刘奭勉强给了王皇后面子,顺手一指道:“就那一个行了!”那一个是谁,大家都没印象,正巧王政君那天穿了比较显眼的衣服,于是就被将错就错地送到太子­宮­中。

王政君的容貌和头脑,都不足以令太子刘奭产生兴趣,仅这­阴­差阳错的一次临幸之后,就没了下文。不过一个人运气来了,真是连城墙都挡不住的,就这一次机会,王政君居然怀孕了,不久生下了一个男婴。

自从刘奭成|人以来,汉宣帝盼着做爷爷已经好久了,只可惜七八年下来,毫无消息。此时长皇孙降世,令刘询大为高兴,立刻赐名为“骜”,骜者,千里马也,封为皇太孙。不但皇孙生母王政君立刻得以册封为太子妃,连刘奭也因为这个儿子的降生,让老爹对他的好感大幅提升。

因为当时刘奭的皇太子位置,已经很有些不稳了。

汉宣帝刘询在襁褓中即遇上“巫蛊之变”10,历经牢狱之灾,长大后又流落民间,继承帝位之后也经历­阴­谋种种,因此从治国上说,说难听了叫不择手段,说好听了叫王霸并用,但是很有效果。只可惜太子刘奭长于宫庭,爱好文学音乐,崇信儒家之学。他觉得老爹为君不够仁义,时时在老爹议论是非,弄得刘询抓狂,怒吼道:“乱我家者,太子也!”

西汉王政君葬送的不仅是一个王朝(2)

烦来烦去,刘询不免动了改立太子的心思。但是已故许皇后的家族力保太子,现在的王皇后又以太子为倚仗,大臣们也觉得“易储”非同小可,积极反对。盖易储者,改变现有权力结构是也。太子位变动,必然会有一批拥立新太子的人上台,对已经在中枢占据好位置的既得利益者而言,则是事关吃饭家伙,必须阻止的。

且刘询本人,因为自己做了皇帝,才导致结发妻子许平君身陷政治­阴­谋被人毒死,而一直感怀不已,对刘奭这个儿子再不满意,也总不忍心伤害许平君唯一的儿子。就这么犹豫来犹豫去,正好,王政君生下了皇长孙,抱孙的喜气冲淡了对儿子的怨气,刘奭一拖两拖,拖过了最危险关头,到得皇太孙刘骜三岁时,刘询驾崩,刘奭继位,是为汉元帝。王政君及刘骜呣子也水涨船高,升为皇后和皇太子。

汉元帝刘奭在整个西汉王朝中,属于最叫人记不住的一个皇帝。在位十六年,不但没­干­过一件说得响亮的好事,连一件听着耳熟的坏事也没­干­过。

王政君虽然升为皇后,但是由于刘奭从来没喜欢过她,因此对于她所生的儿子刘骜也是左右看不顺眼,时不时地想搞“易储”。

刘奭在度过了对司马良娣的怀念期之后,很快投入新一轮的爱情。这时候他的新欢是傅昭仪,这个美女又泼辣又有心计,还很有野心。这真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刘奭本人­性­格软弱,但是他喜欢的都是­性­格强悍的美女:前有司马良娣,后有傅昭仪,还有一个敢挡熊而立的冯昭仪,11以及后来自请报名去了匈奴让他追思不已的王昭君,都是­性­格美女。王政君既没有美貌又没有手段,连胆量都欠奉,懦弱无能,自然更加不得刘奭的欢心。她在后宫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忍气吞声,连普通妃嫔都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刘奭还时不时地想废了太子,以傅昭仪之子定陶王刘康取代。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重臣反对易储,这次力保王政君呣子的,是外戚史丹。史丹在汉宣帝时,力保刘奭的太子之位,因此对刘奭有重大影响力。这次史丹为了保住刘骜太子,建议元帝立其生母许皇后家族中的平恩侯许嘉之女为太子妃。

这样一来,就把许氏家族和太子的命运连在了一起,而刘奭对于自己生母的早亡一直耿耿于怀,对许氏家族赐以高官厚禄,太子刘骜有了这样一个妻子,得以保住太子之位。而刘奭看到太子与许妃夫妻恩爱,又有史丹力保,也渐渐把改立太子之事一拖再拖,终于拖到断气也没换掉。

汉元帝刘奭一死,刘骜继位为汉成帝。如果说汉元帝刘奭的­性­格果然如他父亲刘询所预料的一样没用,那么刘骜的­性­格也果然如他父亲刘奭所预料的一样糟糕。

多年来刘骜为了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只对许妃一人深情款款,如今已经无须做戏,自然要广开宫门,大纳妃嫔。先是宠幸才女班婕妤,后来更迷恋上阳阿公主府上的歌伎赵飞燕及其妹赵合德,开始了他纵情酒­色­的生涯。

而此时,他的母亲王政君对刘骜那些胡乱行为竟视而不见。虽然王政君这许多年来受尽了委屈,但是受过委屈的人未必就一定值得让人投上一张赞成票的。当王政君终于十几年来由媳­妇­熬成了婆,立刻开始了她吐气扬眉的生活。

刘骜也很明白母亲的心意,十几年来呣子相依为命,在父皇的嫌弃厌恶,宠妃的咄咄逼人之下,只有抱头痛哭,寄望将来。而如今终于一朝得意,自然是要为所欲为了。于是,当刘骜广纳美­色­的时候,王政君也开始她“姊妹兄弟皆列士”式的扬眉吐气。当初王家以为她能够“出息”,只可惜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妃皇后,都始终不受皇帝丈夫的青睐,如今大权在握,自然要能嚣张到多远就嚣张到多远。于是她大封亲族:兄长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王崇被封为安成侯,食邑万户;王谭等也加官晋爵,配享食邑,兄弟皆为列侯。作为政府百官之首的“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一职,几乎为王氏垄断。先是王凤,其后王音、王商、王根、王莽依次任该职,形成了王氏外戚把持朝政的局面。王氏门中“五将十侯”,让世人只知有王凤而不知有皇帝。

西汉王政君葬送的不仅是一个王朝(3)

新太后和新皇帝的得意之时,却正是新皇后许氏失意之时。先是失宠于皇帝,又有后宫诸妃对她的位置虎视眈眈,而太后王政君对于这个儿媳­妇­,也早就看不顺眼了。

首先,刘奭在世时,太子妃许氏在皇帝面前比王政君更有体面,一个是亡母至亲,一个是自己的弃­妇­,先帝刘奭的态度自有高下,这种高下之分让王政君倍觉羞辱;其次,作为皇后娘家的许氏家族封侯列爵掌朝者之众居然高于她这个皇太后的王氏家族之上,更令她不能容忍;其三,许后虽然生了一子一女,均都夭折,此时刘骜无子,王政君认为是许后作梗,不许刘骜多纳妃子的缘故。

有此三桩恨事,所以当儿子刘骜在宠妃的煽动下打算废后时,立刻得到太后王政君的支持,于是一场预设好戏拉开帷幕。

汉成帝鸿嘉三年(前18年),赵飞燕密告皇后许氏与其姐诅咒怀孕的王美人和大将军王凤,王政君亲自过问,于是大狱兴起,许氏家族被诛杀­干­净,为王氏家族的封侯拜将腾出位置。

赵飞燕继位为皇后,其妹赵合德也被封为昭仪。

刘骜对赵合德万分迷恋,无所不从。但是赵氏姐妹多年来虽然宠擅专房,却一直无法生下皇子,为了怕后宫其他女人生下皇子,赵合德一边要刘骜立誓专一,一边将后宫凡有怀孕生子的妃嫔及其皇子一一杀死,一时间“生子者辄杀,堕胎者无数”。

当然,曾经是刘骜宠妃的班婕妤,也是赵氏姐妹的攻击对象之一,可是班婕妤却逃过了这场大难。班婕妤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皇宫里哪有小白兔呢?她在赵飞燕入宫之前是最得宠的妃子,当时许后之子夭折,而班婕妤已经生下皇子,当刘骜邀请班婕妤同乘一车时,她委婉地表示了不满:“我只是一个妃子,怎么可以跟天子同车呢?”意思说皇帝,你忘记应该先封我为皇后啊!太后王政君对刘骜有影响力,于是班婕妤也把王政君哄得对她另眼相看,大赞她有德,“前有樊姬,今班婕妤”;赵飞燕刚入宫,她看到刘骜有移情别恋的倾向,就把自己的侍女李氏送给刘骜为笼络皇帝……

只不过含蓄自持的才女,竞争不过来自下层、毫无底线的歌伎姐妹的联手进攻。许后以巫蛊被废,赵氏姐妹企图将班婕妤也一网打尽。不料班婕妤辩才无敌:“若是诅咒有用,我早做了皇后;若是诅咒无用,我­干­嘛要去诅咒?”弄得刘骜也无话可话。班婕妤见大势已去,立刻做了明智的选择,自请到长信宫去侍奉皇太后,退出这一战场。托庇于王政君的保护之下,在后宫中人纷纷被赵氏姐妹残害而死的时候,班婕妤却仍可安然无恙。

后宫诸妃嫔、皇子屡被赵氏姐妹所残害,令得皇家绝嗣,这么严重的情况,身为皇太后的王政君,却对此不闻不问。

王政君的为人可以用《红楼梦》中的一个人物来比拟,便是邢夫人,王熙凤说“邢夫人禀­性­愚弱,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而这愚弱二字,也正是用在王政君的身上。对于王政君来说,一则是奉承儿子胡作非为以自保,二则是让她的王家一门飞黄腾达为自得。

呣子江山在手,一个纵容儿子沉迷酒­色­,一个放任母族外戚专权嚣张,互为交换,大家各得其所,倒也能做到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呢。

当然,呣子俩谁也不会知道,这样安稳的日子,会结束得这么快,这么令人措手不及。

公元前7年,即成帝绥和二年,汉成帝因服用药物过量,暴死于宠妃赵合德的床上。赵合德自知难逃一死,于是在被提审之前,自杀身亡。

而在此之前,刘骜因为一直无子,当时的候选人有刘骜的弟弟中山王刘兴和侄子定陶王刘欣,刘骜听从赵飞燕姐妹的建议,册立了侄子定陶王刘欣为太子。

这位刘欣,正是当年与王政君争位的傅昭仪的孙子(即刘康之子),也许王政君真是“脑子进水”了,把皇位送给情敌的孙子,把这位当年的劲敌重新请进门。不过中山王刘兴,也是王政君的另一位情敌冯昭仪的儿子,也许王氏家族以为,两害相权取其轻,隔了一辈也许更容易掌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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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王政君葬送的不仅是一个王朝(4)

然而,王政君错了。

傅昭仪工于心计,更在冯昭仪之上,当年汉元帝刘奭喜欢音乐,她就让自己的儿子刘康跟着学习音律以讨刘奭欢心,刘奭晚年病重,只有傅昭仪和刘康在身边侍奉,连王政君和太子刘骜也不能轻易见到皇帝。本来皇位离她呣子只有一步之遥了,只可惜棋差一步,刘骜登基,她和儿子刘康就被大将军王凤立逼着前去定陶就国,硬生生被放逐出京。

不知道傅昭仪离开京城时,是否回望京城发誓:“我离开了,但是我将回来。”但是她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在离开京城二十多年以后,她又回来了。

王政君唯我独尊的太后生涯,要告一段落了。

这次回来的傅昭仪,是以定陶太后的身份回来,作为照顾新皇帝的一个老祖母,傅太后大撒金钱,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王政君见到昔日高傲的情敌放低身段竭力奉迎自己,立刻感到自尊心无比的满足,便答应让她留下。

骆驼入帐篷的游戏开始了,王政君那容易满足的自尊心让这只骆驼探入了一个头。王氏家族中只有一个人对此表现出了高度警惕,那就是——王莽。

在王莽的­操­作下,刘欣的生母丁姬和祖母傅太后,只能十天和新皇帝见一次面。皇宫的酒宴上,傅太后本准备让人将自己的位置和王政君并列,也被王莽撤掉,说:“傅氏不过是个封国太后,哪有资格和真正的皇帝生母并座!”

王莽的种种限制,并没有阻止住骆驼入帐篷的速度。骆驼入帐篷,先是低下头,很温顺地挤进一个头,然后进入半个身子,然后整个身子进入帐篷,就将原主挤出去了。

新帝刘欣是傅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孙子,有皇帝这张至尊王牌在手,傅太后的态度日益反客为主,逐步以傅、丁两家外戚取代王家外戚,十日一见的命令已成废纸。时隔不久,新帝先是追尊生父定陶恭王为恭皇,并加封祖母傅氏和生母丁氏为皇后。后来又借口“汉家之制,推亲亲以显尊尊”,把傅氏由帝太太后改封为皇太太后,所居称永信宫,丁氏为帝太后,所居称中安宫,与太皇太后王政君所居之长信宫并驾齐驱。

王政君的为人是遇强则弱,经过傅太后借机生事大闹小闹几场下来,新帝刘欣又肯定是站在自己祖母一边,于是彻底败下阵来。王莽只是一个外臣,内宫已经竖起白旗,他在宫外有通天之力也无力回天。

于是朝中上下,展开对王氏外戚的大清盘。王家子侄,素来闹祸的多,有能耐的少,很快就一个个被踢下场来。唯有王莽没有任何把柄给人抓。一来王氏家族根基毕竟深,二来新帝刘欣也不想闹得两败俱伤,于是双方谈和,王氏外戚退出政治格局,保持富贵和封地。

于是王莽退回南阳新野的封地,蛰伏准备,以待时机。

而王政君元气大伤,徒有正宫太皇太后的虚名,却只能看着傅太后以最嚣张的态度在原属于她的地盘上发号施令。陪伴她的,只有原来的班婕妤。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像王政君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反思自己的责任,想来想去,只有恨赵家姐妹弄得儿子刘骜早死,弄得刘骜绝后,才害得她没有孙子继承皇位,才会让情敌傅太后的孙子做了皇帝,令得她老来受欺负。只是如今她再恨赵飞燕,也没有办法报仇了。赵飞燕因为劝刘骜立刘欣为帝,对新帝立下大功,也已经受封为皇太后,在傅太后的庇护下逃过大难了。此时一宫四个皇太后,最有权力的莫过于傅太后,而最没权力的,却是如今的王政君。曾经在她面前低眉顺目的傅太后,如今可以指着她的鼻子骂“死老太婆”,王政君却也只好乖乖听着。

但是,傅太后也好景不长。王政君的儿子刘骜固然毛病多多,纵容宠妃使自己绝了嗣。但傅太后的宝贝孙子刘欣的问题更大——有“断袖之癖”。

傅太后是个野心和控制欲都极强的女人,她早就暗暗耻笑王政君居然放任赵飞燕做了皇后,而不是安Сhā自己娘家的人,而刘欣的皇后,自然是出自傅家门中。刘欣除了傅皇后之外,别无妃嫔,从朝堂到后宫,都被傅太后控制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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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王政君葬送的不仅是一个王朝(5)

刘欣从出生以来,他的人生就是一丝不错地按照傅太后的要求来过。但凡是人,总是会有自我意志的,刘欣自做了几年皇帝之后,胆气日足,已非原来祖母膝下的小孙子,对于傅太后的控制也开始有所不满。无奈外朝内宫,都是傅太后的人,一时难以突破,郁闷之下,和身边的小亲随董贤发生了同­性­恋情。傅太后得知此事,惊得目瞪口呆,立刻就大发脾气,要对董贤下手。而刘欣则一反常态,开始对抗祖母,并且不惜为董贤封侯,把董家的七亲八戚也比照傅、丁两家外戚而大肆封爵。

与其说是刘欣被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更不如说是刘欣借着董贤之事,来发泄二十多年不由自主的人生,借着大封董氏家族,来削弱威胁到皇权的傅、丁两大家族的势力。为此,他竟罢免亲舅舅丁明的大司马之职,送给男宠董贤,一时间,董贤成为仅次于皇帝的汉朝第一权势人物,刘欣甚至扬言要效法尧舜,将皇位禅让给董贤。

傅老太万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后竟然失败在亲孙子的手里,祖孙俩对峙了许久,各自斗得病倒在床,傅老太毕竟年纪较大,很快就呜呼哀哉。而刘欣多拖了一年,也因为体弱多病,在元寿二年(前1年)去世。刘欣在位仅七年,死后被谥为哀帝。

王政君毕竟在后宫数十年,虽然一时失势,潜势力仍在,竟然是她最快得到了刘欣去世的消息。经过这么多年失势的教训,王政君再愚弱,此时也知道权力实在是个太好的东西,她赶在皇太后赵飞燕和傅皇后之前跑到了刘欣的尸体前,一把将玉玺抓到了手里。

将玉玺抓到手中的王政君,立刻召已经在傅老太死后回京的王莽入宫秉政诸事。姑侄联手,先把中山王之子,年仅九岁的刘衎召进宫来继位,是为汉平帝。然后立刻展开大反攻,先是将身为大司马的董贤处死,然后将已经葬在皇陵的傅太后、丁太后的尸体统统扔出去。当然赵飞燕也没放过,先是被贬居冷宫,然后又被废为庶人赶去守陵,最后被逼自杀。

愚蠢了一辈子的王政君为何忽然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政治的敏感­性­迅速掌握了大权,在新旧皇帝交替的百忙之中为何仍有人会抽空关注着赵飞燕,对其进行一系列的追杀?此时,我们不能忘记昔年在成帝朝腥风血雨的后宫唯一以智慧逃过了赵氏姐妹毒手的才女班婕妤,多年来,她一直在长信宫侍奉着王政君。当然,如果我们的想象力再稍许延伸一下,这一系列的行动中,是否能看到这位昔年成帝宠妃的身影呢?也许这时候的班婕妤和赵飞燕之间,可以印证那一句名言:“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至少我们可以知道,从宣帝朝到西汉灭亡,诸外戚朝起暮亡,而唯有班氏家族,虽无大兴大旺,却也始终保持不受大劫,直至东汉仍在延续着家族的传奇。

吃一堑长一智,王政君与王莽接受上一次的教训,不许刘衎的生母卫姬入京,封其为中山太后,永留封地。为了控制小刘衎,又将王莽的女儿封为皇后,将平帝刘衎完全掌握在王氏姑侄的手中。

王政君这辈子说来可怜兮兮的,在娘家不受父母待见,出嫁不受丈夫待见,连个儿子也早被宠坏,仅仅在形式上对母系大封外戚表示了一下孝心,大部分时间还是只管自己同后妃玩乐。王政君这辈子,只有在王莽身上感受到了知冷知热、关怀体贴。

据说人生有五种需求:第一层需求,生理需求;第二层需求,安全感需求;第三层需求,情感需求;第四层需求,尊重感需求;第五层需求,自我实现需求。

作为太子妃、皇后、皇太后至太皇太后,王政君不愁吃穿,第一层需求是不成问题的。或许是没有安全感的,但是到了目前,这一层需求也是可以解决的。唯有情感需求、尊重感需求,她这一辈子始终没有得到过,而自我实现需求,她更是想都没有想到过。

而如今,王莽一一满足了她。王莽待她孝顺万分,不但满足她的亲情需要,还鼓动她常跑到元帝作太子时的旧宫,听着她一次次叙述着虚构出来的当年夫妻恩爱之情,令她满足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情感需求;王莽待这位姑母毕恭毕敬,又鼓动她“遵帝王之常服,复太官之法膳”,尊崇到高于帝王的份上,大大满足了她的尊重感需求;又安排她四季出游,接见些穷苦孤老贞­妇­,让老太太居高临下地赏赐财物,看着那些感激涕零的弱势群体,大大满足了老太太的自我实现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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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王政君葬送的不仅是一个王朝(6)

王政君自将玉玺抓到手中之后,就牢牢不放,任何事情都要掌握在她的手中。王老太太的眼光见识,大约只能够看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三寸地。对于她来说,只要她的位置至尊无上,只要她娘家王氏家族在朝中说一不二,她就心满意足了。对于她那个能­干­又孝顺的侄子王莽,更是十二分地满意,满意到挑不出一点意见来。

生活多么美妙,权力多么美好,美好到王政君已经完全看不到周围潜滋暗长的环境变化。投桃报李,感觉到前所未有快乐的王政君,在群臣一次次的上书中,将王莽权力一升再升,使得王莽“爵为新都侯,号为安汉公,官为宰衡、太傅、大司马。爵贵、号尊、官重,一身蒙大宠者五”,达到至尊之位。

王莽说的话,怎么听怎么有道理,在位仅四年的平帝刘衎被王莽毒死,她也完全相信那是久病不治,抛开一众年长的刘氏宗室,挑中远房仅两岁的刘婴为帝,她也相信那是为了王氏家族的利益考虑。

身为王莽“橡皮图章”的王政君,痛快地在一次次的奉承声中,将王莽递上来的一份份诏书上“啪啪啪”地盖着手中的玉玺,只要她手中还握着玉玺,只要朝中还是她王家的人当政,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至于她手中的实际权力,在王莽一次次递上的诏书中已暗暗转移,她却是毫无觉察。

可是她的好侄儿王莽,却连这一个让她盖章的过程,也懒得继续敷衍下去了。直到王莽头戴皇冠,自称皇帝,废幼主改国号,派人冲进宫来,直接要她交出玉玺时,王政君这才如梦初醒,然而对于她来说,“关键时刻无能为力”是她一生为人的写照。此时此刻,面对自己一手养大而反噬的老虎,她也只有大骂一顿、痛哭一场,将玉玺摔在地下而结束。

公元8年,西汉王朝结束了。

玉玺摔在地下,摔破了一个角,王莽不在乎,拿黄金补补,破玉玺还是玉玺,照样使用。对于这位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姑母,王莽还是心怀感激的,她是汉室的太皇太后,也是他王家新朝的“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对于王政君的态度,还是像以前一样孝顺恭敬、关怀有加。

但是对于王政君来说,原本她是这汉室江山的主母,现在变成了客人;而原来被她提携沾光的客人,却变成了主人,这一切足以让她痛苦万分。元帝待她再不好,也是她的丈夫,他给了她和她的家族尊贵荣耀。而刘家江山汉室天下,却毁在她的手中,更是令她追悔莫及。

王莽此时的“孝心”,更有如在她伤口上撒盐。王莽居然拆毁了元帝的庙,在这上面为她修了生祠,就称为长寿宫,还在那里大摆宴席为她庆祝,这一切的名义,居然是为了让她开心。王政君大受刺激,痛哭失声:“这里是汉家宗庙,无故毁坏!我本汉家妃妾,岂能辱先帝庙堂来饮酒高会!”

从此之后,王政君不肯再出来了,她固执地居住在昔日宫中,命令自己宫中所有的人都穿着汉朝旧服­色­,依然按汉家的规矩行事。在沉湎往日的追忆和无尽悔恨中,这位太皇太后仍旧牙好、胃好、身体好地活到了八十四岁高龄才寿终正寝。

而她死后,仍然未能完成与丈夫汉元帝合葬的心愿。新朝皇帝王莽宣布为她服丧三年,将她葬于相距元帝渭陵一百一十四丈的陵冢之外,再起的新陵,两陵之间又挖掘了一条沟壑,以示新室文母与汉家元帝的绝缘。

王政君没有看到,在她死后十年,绿林赤眉起义,王莽被杀,新朝结束。光武帝刘秀建立了东汉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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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邓绥以退为进(1)

后人说她四德并臻哪知她是以退为进

话说这一天,才女班昭因为写《汉书》要到皇家的东观藏书阁12查资料,于是跟当时的皇帝,即东汉和帝刘肇打了声招呼。结果这一打招呼,刘肇给她找了个差使。

原来刘肇最近后宫闹家务,皇后­阴­氏嫉妒成­性­,和后宫妃嫔们闹得­鸡­犬不宁,令刘肇深为烦恼。他听说班昭除了在续写《汉书》之外,还有另一部关于如何做一个标准好女人的书——《女诫》也正在撰写之中。于是,和帝问了一下此书大致的内容,觉得他的后妃们如果都被《女诫》“洗脑”之后,他就可以左拥右抱,安枕无忧了。

班昭看在皇帝面子上,勉强答应入宫传授《女诫》,其实心中觉得很无聊。班昭出身名门,那位著名的西汉成帝时期的班婕妤,就是班昭的祖姑母。班昭的父亲是史学家班彪,两个哥哥分别是史学家班固和“投笔从戎”的名将班超。后来因班彪、班固先后去世,《汉书》还没有完全编成,班昭就主动请求让她来完成《汉书》的写作。

以女子之身,来参与历史的书写,亘古未有,更何况是本朝汉家历史的书写,从这一点来说,班昭本身就是一个极具才华和自信的女子,柔弱一词与她无缘。能得到皇帝亲自点名将本朝历史交给她来书写,让本朝大儒马续、马融、玄学家郑玄等人拜在她的门下跪听教诲,出入公卿之门,她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也与其在《女诫》中所倡导的相去甚远。

班昭这一生才高望重、挥洒千秋、荣誉滚滚、恣意而行,她的丈夫曹世叔死后她没有再嫁,不为别的,只为雄飞已久,焉甘再度雌伏!她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方式,自然会成为女儿们效法的榜样。但是,班昭虽然自己早已炼成金刚不坏之身,却从修史过程中认识到,自有文字的历史以来,女­性­的地位一天天被扼制。她能够这样自在,是各方面的综合因素所造成的:丈夫的早亡、母族的强大、自己的才气与足够的运气,才能使她可以这样潇洒一生。而她的女儿们没有她这份才气和手段,想要学她这样自由任­性­,却没有这个资本,在这个社会里只怕会处处碰壁,甚至粉身碎骨。本着一颗慈母之心。班昭想在女儿们人生观还没有定型的时候,试图用另一种极端的方式,矫枉过正地给她们“洗脑”,希望培养她们适应当时社会的心境来。于是,她用夸张的手法,写下了这本《女诫》。《女诫》对于班昭来说,那真是一个历史的误会,那原是个特殊的家庭读本,怎么晓得后来成了千秋万代女­性­的必读书了。班昭若是知道后世竟然会把她这本书,变成压制女­性­的凶器,一定要控告那些道学家盗用她的名义。

所以当班昭听到刘肇居然要她进宫教后妃们学习《女诫》时,只觉得可笑无比。但皇帝的面子不能驳,只好说要她来教可以,内容由她来定,除了《女诫》之外,还要教天文、地理、经学、历史等。

当然身为宫中后妃,最重要的职责是如何讨皇帝的欢心,这些妃嫔学生们的心中恐怕更注重的是如何学好化妆的技巧、肌肤的护养、发型的梳理和服饰的搭配。老师马虎地教,学生敷衍地学,混过一段时间就算了。但是班昭却没有想到,这次客座讲课的宫妃学生们中,却有一个不同一般的妃子,她就是刘肇的宠妃贵人邓绥(81—121)。

邓绥是刘肇的新宠,正因为后宫有邓绥的存在,皇后­阴­氏才会恨得咬牙切齿,摔摔打打,弄得后宫­鸡­飞狗跳,令刘肇焦头烂额,班昭才会被急急拖来开办“提高素质特训班”。

­阴­皇后跟邓绥说起来还是亲戚。­阴­皇后出身于光武帝刘秀之后­阴­丽华的家族,而邓绥的祖父为东汉开国功勋——太傅邓禹,父亲名邓训,母亲是­阴­丽华皇后的堂侄女。

­阴­丽华是著名的美女,当年光武帝刘秀在没做皇帝之前看到了­阴­丽华,惊为天人,说了这么一句名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想当年,­阴­丽华凭着美貌和温柔,打败了出身豪族的皇后郭圣通而入主正宫,荫及家族。而今,刘肇的皇后­阴­氏和贵人邓绥,则都多少遗传到了­阴­丽华的美貌而得宠。

东汉邓绥以退为进(2)

­阴­皇后和邓绥同龄,在刘肇十四岁时,都做为六宫候选之人进入名单,不料此时正好邓绥的父亲忽然病故,邓绥守孝三年之后,才重新进入宫中。

就在这三年之中,­阴­氏已经以她的美貌和才华得宠于刘肇,­阴­氏和邓绥既属亲戚,深知邓绥的美貌和实力不在自己之下,若是进宫必是强敌。因此,­阴­氏家族内外活动,赶在邓绥进宫之前让刘肇先封其为皇后了。

这对于邓绥及邓氏家族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邓绥的美貌,尤在­阴­氏之上,后汉书中说她入宫之时“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立刻把­阴­氏压了下去。而且邓绥从小早慧,据说她六岁就读史书,十二岁­精­通《诗经》《论语》,喜欢看典籍,专爱和兄长们进行学术辩论,对于针织女红等女孩子们应该学会的事却一点也不感兴趣,惹得她母亲发牢­骚­说:“你想做女博士吗?”13她的父亲邓训也从来不把她当成女儿看待,还喜欢和她一起商议事务。

因此,虽然晚了­阴­氏三年入宫,但是邓绥却仍然有着极为强烈的自信,自己是胜于­阴­氏的,就在邓绥入宫之前,甚至在邓氏家族中已经有了关于邓绥的一些奇怪传闻。

那是邓绥第一次备选入宫之前,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以手抚天,还抬头饮用青天上的钟|­乳­。这个怪梦立刻被解释成“帝尧14曾梦攀天而上,商汤15也曾梦登天而食,这是帝王之兆”。家中又找了相面人看她的面相,又被解释为“成汤之格,有主理天下之份”。不过古代这种释梦相面之语都出自本人发迹后的自我追述,真实­性­有些难料。但是入宫之前,邓绥的叔叔邓陔曾特地秘密地告诉她:“据说活千人者,子孙有封。你爹邓训当年修石臼河,救活数千人。所以上天对我们家一定会降福的。”又说:“你祖父(邓禹)说过,‘吾将百万之众,未尝妄杀一人,其后世必有兴者。’”

背负着“振兴家族”、“帝王之相”的殷殷重托,以及自小到大家人宠爱和文章才华养成的自信心,邓绥做着一国之母的美梦,踌躇满志地即将入宫,却在这个时候因为父丧守孝三年,三年期满,等她再次准备入宫时,皇后之位已经属于­阴­氏了。

第一仗,她连照面都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邓绥进宫后,很快就得到刘肇的宠爱。邓绥身材高挑、举止温柔,和娇小而泼辣的­阴­后恰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皇帝喜新不厌旧,左拥右抱甚是快乐。

但邓绥的烦恼也从此而来。­阴­后独宠三年,脾气已经随着地位一起上升,忽然横地来了个第三者,分走一半的爱情,如何能够不气。后宫的美女们一来是多了竞争对手,二来是有皇后撑腰,也一齐排挤她。可怜邓绥从小到大人见人夸,怎么忽然间站不是、坐不是,总之左右不是人,在皇宫中处境艰难。虽然身为刘肇的新宠,可以向皇帝哭诉,却还未到刘肇不管啥事都完全袒护她到底的程度。

邓绥毕竟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初离家园,就遇上这种职场欺负新人的环境,真是难以适应,痛苦不堪。又苦于无法言表,尚需咽泪装欢。正是在这个时候,她遇上了班昭。

这时候的班昭五十来岁了,邓绥的年纪正和她的女儿差不多大,但是温柔好学,远胜于她两个任­性­的女儿。班老师在后宫教学,大部分妃嫔,包括­阴­后在内,基本上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唯有邓绥能够和她进行深入的沟通和交流。若不是身份有别,班昭险些要叹一声:“你简直比我的女儿更像是我的女儿啊!”

两人的感情,很快就沟通到可以交心的程度,班昭知道了邓绥的处境。当时纸张尚未发明,人们读书还要靠竹简,一本书可以堆上一间房子。当时,在宫中找一个能够看上一两本书的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能够得班昭这样一个­精­通中华宫庭争斗的史学家相助,对于邓绥来说,犹如在莽莽荒野中,找到了指路人。

当然,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班昭同样也给­阴­后上过课,可是两人擦肩而过,毫无缘分。班昭对于邓绥的烦恼并没有给具体的指点,只是意味深长地把刘肇请她入宫教学的目的和《女诫》这本书给邓绥看。

东汉邓绥以退为进(3)

书,人人会读,有人背死书而有人读活书。如果有人凭一本《易经》可以练成武功高手,那么邓绥也自然可以将《女诫》解读成“后宫生存攻略”。当邓绥知道刘肇曾经在看到《女诫》时感叹:“如果我的后宫人人都是遵守《女诫》的人那该多好!”那么没关系,符合刘肇审美标准的新一代《女诫》标兵很快将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后世,中国有一位叫寒山的和尚问一个叫拾得的和尚:“今有人侮我,冷我笑我,藐视目我,毁我伤我,嫌恶恨我,诡谲欺我,则奈何?”拾得说:“子但忍受之,依他让他,敬他避他,苦苦耐他,装聋作哑,漠然置他,冷眼观之,看他如何结局。”16

邓绥虽然没有这么大的成就,也许她领悟得还不够深远,但就以她所领悟到的那一点,已经足够她受用终身。对于邓绥来说,这并不难,她原本就是一个懂得克制的人,在她五岁的时候,她的祖母要亲自为她剪头发,由于老眼昏花,剪刀把小姑娘的额头弄伤了,可是小姑娘一声不吭,事后才说:“祖母因为爱怜才为我剪发,我如果哭喊,就会使祖母内疚伤心,因此我才忍住了。”这种善解人意的天赋,使她在成长过程中一直顺风顺水,备受家人的宠爱。只不过这种自我克制、体贴他人的行为,对亲人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但是面对一个对你有恶意、甚至有过恶行的人来说,如果思想上没想通的话,真是很难表现出来。

现在邓绥却已经想通了,也许她做不成圣人高僧,没办法将自己脱胎换骨,变成超脱的人,但是她既然可以把《女诫》当攻略,当然也可以拿圣人高僧的思路当攻略。

于是我们在接下来的日子可以看到,邓绥不再像其他后妃一样争夺刘肇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相反,她还常常装病,劝刘肇去临幸其他后宫的女人,甚至亲自选择和推荐美女给刘肇。她不但积极博取其他妃嫔的好感,甚至对于宫中的那些宫女、宦官们也态度谦逊,施恩布惠。

当然,对于最大的对手­阴­皇后,她更是表现得无可挑剔。邓绥一反原先竞争对手的姿态,以极度谦卑的态度来表示自己的退让。当宫中举行宴会时,所有后妃全部打扮得艳丽无比,邓绥总是衣着朴素,不加修饰地企图把自己藏到人堆中去;在­阴­皇后出现的场合中,邓绥总是要让自己蹲下一点,免得显得比­阴­皇后高;凡是­阴­皇后在,她一定会让皇后先开口,就算刘肇指定问答,她也总是先怯怯地看­阴­皇后的眼­色­才敢开口;凡是她的衣饰颜­色­式样偶尔与­阴­皇后相同,她都立即更换,表示谦卑。

邓绥的种种表现,让刘肇惊叹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女郎终于出现了之外,更是犹如一台打字机,在邓绥的脸上打出“受虐”两字,也在­阴­皇后的脸上“啪啪”地打出“悍­妇­”两字。

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更看重,邓绥越躲着刘肇,刘肇就越发地对邓绥迷恋。刘肇看邓绥的眼神越来越热情,对­阴­皇后的眼神却越来越冰冷嫌恶。当邓绥在后宫的人缘越来越好的时候,也是­阴­皇后的人缘越来越坏的时候。

­阴­皇后心中郁闷到要内伤了,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大恶­妇­了。邓绥那种委屈的态度,每一次都能够成功地激起她的怒火来,而每当她情绪失控时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会这么凑巧地被人撞见成为证供。

也许我们只消把时间往上推几十年,就可以看到同样的历史曾经也上演过。当晋升为汉光武帝刘秀妃子的­阴­氏家族祖姑­奶­­奶­­阴­丽华,就是同样以退为进地用最谦卑的态度,反衬出当时身为皇后的郭圣通一副悍­妇­样子,从而成功的踢下郭圣通,使自己成为皇后。几十年后的­阴­皇后似乎已经忘记了这茬事儿,反而被邓绥用心地学习记住,并重新演绎了。

当邓绥越来越得宠,而­阴­皇后则几乎彻底失宠的时候,忽然间和帝刘肇生了一场大病,病到险些驾崩。邓绥服侍病榻前,寸步不离,表现出一派贤妻风范。而­阴­皇后眼看自己想见刘肇一面都被嫌弃,愤怒之下冲口而出:“有朝一日我若得志,必叫邓氏家族一个不剩!”

东汉邓绥以退为进(4)

现在已经无可考证­阴­皇后这句话是在被刺激时说出,还是被激将中说出,还是被设套时说出,或是存心说出,总之,这句话很快地传到了邓绥的耳中,而且是在一个人数较多的场合中。邓绥立即对这句话做出了表态,她当众拿起毒药表示要自杀。据说一个人真正想自杀,她会选择夜深人静、无人发现的时候,免得被人所阻止,死不成。显然邓绥的当众自杀行为被阻止,但却是谁也劝不住她,邓绥凄惨地哭诉说:“我平时敬奉皇后,小心翼翼,唯恐有半点不周,谁想到就连这样也不能见容,更连累家族。与其将来像戚夫人一样受‘人彘’的下场,倒不如现在就一死了之,也可以上报帝恩,中免族祸了。”

邓绥“执意”寻死,居然在场这么多人没办法阻止她,直到宫人谎报说皇帝的病已经好了,这才暂时阻止了她的自杀举动。

当然,这时候刘肇是否已经病到无可救药,恐怕一直在刘肇身边的邓绥会比­阴­皇后更清楚,我们只知道在这件事不久,刘肇的病情渐渐好转,也有人很勤快地把在他病重时发生在­阴­皇后和邓绥之间的事情向皇帝报告过了。

这一年刘肇才二十岁,虽然经过一场大病,却还正是血气方刚、热爱生命的年纪,听说­阴­皇后居然已经当他是个死定了的人,而且摩拳擦掌地要对他心爱的女人下毒手,而邓绥哭诉的“人彘”令他仿佛看到了吕雉的前例。除了残忍之外,吕雉大杀刘氏宗族,险些毁了汉室江山,更是令他心胆俱碎。而形成对比是的邓绥忠心耿耿地不但服侍周到,而且还打算以身相殉,相比之下,邓绥和­阴­氏简直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

这时候,压垮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宫中有人告发­阴­皇后和其外祖母邓朱私为巫蛊,诅咒皇帝。刘肇想到自己前不久生的那一场大病,生病时­阴­皇后计划要对邓绥下手的事情,立刻认定了­阴­皇后的罪行,下令严厉追查,决不手软。

追查的过程极为残酷,­阴­氏家族在酷吏的严刑拷打下,邓朱的儿子邓奉、邓毅,­阴­皇后的弟弟­阴­辅都被活活受刑至死,终于得到了一份令皇帝满意的供状,招认了­阴­皇后的确内外勾结,诅咒皇帝。

刘肇立刻废了­阴­氏皇后之位,将她幽禁在桐宫17之中,不久­阴­皇后便“忧惧而死”。自此­阴­氏家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一撅不振,接下来就应该商量邓绥做皇后的事情了。

然而在这个似乎应该是弹冠相庆、得意万分的时候,邓绥却病倒了。

­阴­、马、窦、梁、邓是东汉开国以来的五大豪族,数十年来,五大家族既政治上相互对抗又在家族间连络有亲,形成一张关系错综复杂的网络。邓绥的母亲出自­阴­氏家族,而­阴­皇后的祖母邓朱又出自邓氏家族,这一次­阴­皇后连同­阴­氏家族一起倒台,邓绥及其邓氏家族虽然大获全胜,然而在邓绥的心中却很不是滋味。那些被严刑拷打致死的、自杀流放的­阴­氏家族中人,有不少也曾经是她的亲人。

邓绥表面谦和,其实内心十分高傲,也因此是一个自我道德感非常强烈的人。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当对手倒地时,面对成功她第一个念头不是得意,而是惶恐。

当初要对付­阴­皇后的时候,她绝对是目标明确、心无旁骛,直到对手倒下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到底做出了些什么事。“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样的念头缠绕于邓绥的心中,她虽然可以用种种理由来为自己分辩,毕竟整个争斗是­阴­皇后所挑起的,也是­阴­皇后先动的杀机,如果今日邓绥落败,邓氏家族和她本人,也许会比­阴­氏家族和­阴­皇后下场更惨。但面对这种宫庭斗争的血腥和残忍,成为了邓绥对自己心灵的一种拷问。

所以当­阴­皇后被废已成定局时,她顶着刘肇的雷霆之怒为­阴­皇后求情;当人人登门道贺时,她闭门不出,惶恐不安;当朝中上下都在议论她将要做皇后时,她反而大病一场;当刘肇提出要让她做皇后时,她反而再三推辞。甚至于在她自己最后手握大权时,她仍然念念不忘赦免­阴­氏家族回京,并赐以金帛以安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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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邓绥以退为进(5)

邓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临战而怯,也许她做着这些善后的事情,也只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压力。她毕竟还很年轻,她还并没有老­奸­巨滑到面不改­色­、趾高气扬地接受这一顶带着血腥的皇后之冠。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要经历这一关,从无所顾忌到自我反省,从开始的自我中心而不择手段,到后来的前后衡量、小心误伤。邓绥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必须要经过自己内心的“天人交战”这一关。

邓绥之所以能够在宫廷这种环境中奢侈地让一切停摆,任由自己沉湎于天人交战,还是因为这一时刻,她已经扫清了所有的对手。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劲敌,可以肯定,邓绥会立刻消失她那伤春悲秋的心理,转眼就爬起来穿上各式铠甲,又成宫廷斗士了。

邓绥仍在犹豫,仍在彷徨。对于刘肇来说,他看到完美女郎的完美面具裂了一条缝,暴露出了她的彷徨犹豫、柔弱无措,这反而更令他心动了。邓绥的完美姿态固然符合了他的审美情趣,当她不再坚持完美,当她让他分担了她的负面情绪时,却是更能够令他动心。

过了三个多月,当邓绥终于走出了她的心理­阴­影时,也正是水到渠成,朝中上下都已经默认她为唯一皇后人选的时候,和帝刘肇的册后诏书终于下达:“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后庭,乃可当之。”五年之后,邓绥终于戴上了那顶迟来的后冠。

这一次的自我心理斗争对邓绥极其重要,她走出了心理底谷,也确定了对自己的心理定位,在此之后发生的无数件类似政治风波中,我们再也没有看到邓绥有犹豫彷徨的时候,她胸藏城府、冷静从容,做出清晰明确的决定。

当上皇后的邓绥,仍然以前代贤后为榜样,做刘肇的《女诫》标兵,同时对于按惯例大封皇后外戚的情况加以阻止,取消进贡珍玩的陋习,行使种种贤德的行为,深得宫中内外的好评,做了数年刘肇的好妻子,大家眼中的好皇后。

但是好景不长,邓绥封后之后不到五年,元兴元年(105年),汉和帝刘肇旧病复发,死于章德前殿,享年仅二十七岁。

二十四岁的邓绥成了寡­妇­,也同时由皇后升位为太后。面对一个江山,这位以忍让温和、小心谨慎出名,在刘肇活着时从未接触过政务的“善人皇后”,如何才能在文武百官各怀心机的眼光中,坐稳位置?她会是一个家族的傀儡,还是权臣手中的工具,还是被高高挂起的壁画?

在群臣们看好戏的心态下,邓绥表现出的强悍和能力,立刻让大家面面相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当时刘肇还活着的儿子有两个,一个是八岁的刘胜,一个是刚满百日的刘隆。邓绥一反历来“淡泊、谦逊、忍让”的态度,强悍地以刘胜“有痼疾”为理由,不顾非议废长立幼,指定襁褓中的刘隆为新皇帝,将大权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自称“朕”,掌握了实际权力。

邓绥登上权力最高位置之后,就一反做皇后期间坚持抑制后族的态度,大封邓氏外戚,接手要害部门,掌握重大权力。如长兄邓骘从一个中级武将直接提拔为上蔡侯、车骑将军,待遇等同三公,成为百官之长,并掌管兵权;弟弟黄门侍郎邓悝则为虎贲中郎将,与邓骘在军队中上下呼应;另两位兄弟邓弘、邓阊都加封为侍中,统率文官。对其他重臣,则是加强了监视和禁绊,如太傅张禹就被下旨留宿禁宫,五天才许回家一次。

除了积极加强权力控制之外,邓绥在政治上所发布的一系列诏令,显得如此成熟而有针对­性­,也是令人吃惊的。人们想象不出来,为何一个在深宫之中从未接触过政治的女人,表现得比一个老手更能­干­。

人们或者忘记了,邓绥虽然年轻,她身后的班昭却已经不年轻了;邓绥虽然没有接触过政治,但是整个汉代政治,历代帝王成败优劣,以及目前朝政利弊,却都早在班昭的脑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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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邓绥以退为进(6)

虽说邓绥已经是东汉最厉害的女主,但是有件事却很有趣,原本是辅佐她的两个助手,在后世的名声竟比她更响亮。一个是续写《汉书》的班昭,另一个则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中造纸术的发明者蔡伦。

蔡伦身为宦官,造纸不是他的工作范围,他能够这么一脑门子地钻研下去,对找出可以取代竹简的轻便产品如此重视,也许是因为他也看过太多太多的书,对竹简的不方便深具切肤之感,但是蔡伦之所以能够掌权封侯,并不是因为他的发明,而是因为他多年来在邓绥掌权的过程中所起到的政治作用。

有这两大名垂青史的大人物相助,再加上邓氏家族的实力和其他种种综合因素,邓绥的执政能力和水平可想而知。

就在她刚执政的几个月里,针对当时国力不足,针对当时各级的浪费奢侈所采取的行动,以及所发的诏令就可以看出来:削减太官、导官、尚方、内署18的各种御用衣服车马、珍肴美味和各­色­奢靡富丽的用品;把太官、汤官的固定费用每年将近二万万钱,削减至数千万钱;把各郡、各封国的贡物,都将数量削减一半以上;把上林苑的猎鹰、猎犬全部卖掉;各地离宫、别馆所储备的存米、­干­粮、薪柴、木炭,也一律下令减少。

邓绥一面施行廉政,安抚百姓,一面又对上层建筑示恩施惠,她下诏赦免了建武(光武帝刘秀年号)以来因罪囚禁者,包括前朝明帝、章帝被废黜的皇后马、窦二家,也都宽赦为平民。邓绥又提倡教化,重祭祀、兴学府,并重修五经、诸史,当然重修经史的主持人,就是造纸术发明者蔡伦。如此种种,深赢得士大夫之心。

甚至对于官员的私心,她也十分清楚,并下旨重斥说:“水灾为患,各级官员粉饰太平,妄求政绩,隐灾报喜,藏忧生患。农田毁坏,报成垦田增加;百姓流散,报成增加户口。隐瞒罪案,纵容凶徒,任用私党,滥用权力,令得百姓受祸。京官外官勾结,不知畏天,不知愧人……”并下旨责成二千石以上高官必须对此负责,一时群臣畏服。

邓绥还亲自过问重案,甚至审清了几件著名的冤狱,又下旨遣散宫中的许多宫人,以及赦免众多因罪没入宫中的贵族子弟,如此布恩,一时间人人称颂。

除了做出显著的政绩之外,邓绥那极其强烈的权力欲,与她的政绩一样巨大。

那被她选中的小皇帝刘隆,才八个月就去世了,即殇帝。当初她以“痼疾”而被剔除的刘胜,却还活得健健康康的,可见当初那个理由的牵强。可是就算刘隆死了,刘胜也同样没机会,因为邓绥不会再给他机会。早在刘隆刚继位的时候,邓绥已经选好后备,在诸王各返封地时,她把刘肇的兄弟前废太子刘庆十三岁的儿子刘祜留了下来,此时便推出刘祜,立为新皇帝,即为安帝,由邓绥继续执掌大权。

当然,对此自然有朝臣宗室会表示不满,然而邓绥当初自己在内心已经经历过进与退的挣扎。自那时候起,她确立了自己的心理定位,此后她行事,很难再被任何人和事所­干­扰影响。

刘祜初登基,朝中重臣三公之一周章对邓绥的专权不服,想要秘密发动政变,废邓绥拥立刘胜为帝,事情未遂,邓绥镇压叛乱,借此大肆清除异已,牵连极广也毫不手软。

随着小皇帝刘祜渐渐长大,邓绥手握重权仍不放手,她的亲弟弟邓康劝其还政,勃然大怒的邓绥也同样不给情面,将这个唱反调的弟弟严加惩处,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刘祜年纪已大,尚不能理政,郎中杜根等两人上书要求太后还政,邓绥对弟弟都不客气,对外人就更不客气了,立刻下令将两人装入囊中当廷击杀,丢到城外荒野。不想杜根命大没死,为了逃命在荒野中装了三天死人,直到眼中都生出蛆来,这才得以逃生。杜根此后隐姓埋名逃到外地,做了十五年酒保,直到邓绥死后多年,才敢重新回京。这个杜根,也就是后来谭嗣同临死前在狱中绝命“忍死须臾待杜根”中所提到的杜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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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邓绥以退为进(7)

对于邓氏家族,邓绥虽然也大封外戚,邓氏兄弟官居要害,整个邓氏一门到此已经是“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但是与自汉代以来那些名义上是太后临朝,实际上却是“定策帷帘,委事父兄”的情况不同,邓绥不是王政君之流,她虽然大封外戚,但却把最高权力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既不容族人过分掌权,威胁到她的地位,也不容族人飞扬跋扈,败坏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声誉。在约束控制族人乱政这一点上,西汉东汉任何一个太后,都比不上她。

邓绥自己自律既严,自然对别人的要求也高,越是亲近的人,要求就越是高,尤其是对大肆提拔的邓氏家族中人。长兄邓骘的儿子邓凤因曾向尚书推荐官员,事涉请托,又收过几名将领的良马,事涉结交军官。邓骘知道此事,竟怕得将妻子和儿子邓凤剃成秃头(髡刑),向邓绥谢罪。弟弟邓康对她派来的使者礼数不周,又曾经劝太后还政,也被她免官甚至开除族籍。

小皇帝刘祜长到二十七岁,还是活在邓绥的严密控制之中,这连朝臣和邓绥的亲弟弟都看不下去,更何况刘祜本人。安帝才智平平,更被邓绥百般挑剔,因此渐渐埋下怨恨。再加上刘胜死后,邓绥又先后挑中了数位皇族子弟作为刘胜的嗣子在宫中抚养,更令得刘祜心怀惊恐,深怕有一天得罪邓绥,被别人取而代之。

建光元年(121年)三月,41岁的邓绥一病不起。邓绥死后,与和帝合葬顺陵,谥号为熹皇后。根据古代谥法,“有功安人曰熹”,正是说明了她的成就被当时人所肯定。

但是邓绥一生铁腕治国,政治上树敌不少,安帝刘祜也不甘久被压制,这些在邓绥活着时高压下的负面情绪,在邓绥死后便强烈反弹了。

邓绥死后仅半个月,刘祜先是大肆追封自己死去的父母及其亲族,然后先从蔡伦下手,追查当年亲生祖母宋贵人的死亡真相,蔡伦被迫服毒自杀。

接着,有人恰到好处地向刘祜告密,说邓太后的兄弟邓悝、邓弘、邓阊曾经想要废除安帝,改立平原王刘翼。刘祜立即下令,将邓太后家族大加修理。西平侯邓广宗、叶侯邓广德、西华侯邓忠、阳安侯邓珍、都乡侯邓甫德都被废为庶人;上蔡侯邓骘降为罗侯,举家遣归封国;尚书邓访举家流放……紧接着邓广宗、邓忠、邓豹、邓遵、邓畅等先后被逼自杀,邓骘与邓凤绝食自尽。在邓绥去世不到五十天的时间里,邓氏家族就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而在邓绥一生中最具影响力的恩师班昭,却在邓绥死前一年已经去世,终于七十一岁。邓绥为她素服举哀,废朝数日,并亲自撰写祭文传记,大加颂扬,又将其子曹成封为关内侯。班昭一世生荣死哀,千古留名。而邓绥死后,刘祜随之而来的报复­性­大清洗,却也因为班昭已死,不但不涉及死后之名,连家族也未受牵连。这让我不能不想起若­干­年前那位班昭的祖姑母班婕妤,班家女子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天赋,使得她们能够在各种­阴­谋政治凶险的风浪中心,游走自如,轻易脱身而毫发无损。

而其他人就办不到了。执政太后一死,其家族就覆灭,似乎成了整个汉王朝的一个恶­性­循环。然而邓绥一生,政绩出众。在她执政之前,外戚宦官轮流掌政,败坏纲纪;在她接手朝政的时候,国库亏空、浪费严重,边境不宁;在她执政初期,水旱蝗灾,天灾人祸不断,内忧外患种种。仅延平二年(公元107年,即她执政的第二年),全国就有十八郡地震、四十一郡大水、二十八郡风雹侵袭。

在邓绥的治理下,国家经济在严重的自然灾害之下仍能获得复苏,社会渐渐安定。邓绥执政期间,外戚宦官均不能为祸,她日夜­操­劳,躬自处置,增收节支,减轻赋税,救济灾民,终使岁还穰丰,百姓安居乐业。她采纳西域都护任留班超之子班勇的进谏,通西域、抗匈奴,安定并州、凉州,使西线多年无战事。她听从虞诩等人良策,以赦免战俘、安抚和谈的办法转守为攻,使羌人暴动得以平息。百官颂曰:“兴灭国,继绝室,录功臣,复汉室……巍巍之业,可望而不可及,荡荡之勋,可诵而不可名。”邓绥积劳成疾,年仅41岁就咯血重病而亡。后人评说:“邓后执持朝政以招众谤,所幸者非为一己之私。焦心勤勉,自强不息,排忧解患,惟为国家大事。”

东汉邓绥以退为进(8)

以邓绥的政绩声望,刘祜自然不能比拟,而且邓氏家族向来少恶绩。邓骘死后,百官不服,为其鸣冤叫屈,逼得刘祜不得不免除邓氏之罪,不再追究。

邓绥死后,刘祜执政无能,宦官当道,受制阎后。外诛大臣,内废太子,东汉王朝迅速走向下坡路。而邓绥政绩则越发彰显,成为东汉政绩最好和声誉最高的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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