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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穿越官家嫡女 > 第 137 章

第 137 章

“那二爷的意思?”

“这事不但不能悄悄的了了,还要闹大。”沉思齐说道,“如今正是太子娶妃之时,容不得一丝差错,那知府和县令,虽然面上看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并未结党,难保私下里早已经投靠了旁人,宁可小心谨慎,也不可大意。”

“二爷既然说得出此头头是道,就由二爷把这事办了吧。”吴怡笑道,从刘氏身上如果说她学到的最重要一课是什么,那就是女人不要强出头,该由男人做的事、做的主,就交由男人做,按照现代人的说法,每个女人都想做黄蓉,就算你有黄蓉之智,靖哥哥却只有一个。

沉思齐当天晚上就把族长和族长的长子请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族长是被他儿子半搀半抱着走出沈府大门的,回到家里就生了一场大病。

到了第二日,沉思齐亲自押解族长夫人招摇过市大张旗鼓地送到了县衙,只说是沈氏家族族长之妾,讨好巴结奉恩侯府二­奶­­奶­吴氏,在探听出吴氏的底细之后,胆大包天,在外藉着吴氏的名义放印子钱,幸得身边的丫环举发,这才败露,沈二爷见自己妻子名誉受损,特押解祸首到县衙。

县令本来只见过沉思齐一面,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把家丑外扬,也颇为惊讶,只得接了状纸,至于那族长之妾原是族长的继弦,就算是有人认得她,也没人为她出头去得罪沈家,只是她嫁到族长家生下来的幼子,一夜之间,由嫡幼子,变成了庶子,长大之后提起其母,也是自羞自惭,不愿多说。

族长之妾到了堂前,知道自己惹下大祸,也不敢隐瞒,把事情一五一十的招了出来,她原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冒名放印子钱,是她娘家兄弟和他的朋友几次三番鼓动,他朋友又愿意拿出白银千两来做本钱,加上她原本的私房钱,这才成了事,原以为冒着吴怡的名,民间不敢告,官府不敢管,是坐地收银一本万利的生意,却没想到刚刚收回本金就被抓出来了。

县令又发下签令去抓拿她的娘家兄弟和朋友,却没想到她娘家兄弟已经畏罪自尽,那朋友早已经不知所踪,族长之妾也知道罪责难逃,在牢里趁人不备用腰带上了吊。

经过了这件事,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放印子钱的不是吴二­奶­­奶­,沉思齐又当街烧了一箱子的借据,无人不拍手称快,都言道县令想要拍吴二­奶­­奶­的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

过了三日,刘家的回信到了,县令无门无派,那知府细查起来,却与二王爷有些瓜葛,若不是沉思齐急智,弹赅沈吴两家教子、教女无方的奏摺怕是已经递进京了。

正值太子娶妃之际,虽圣上肯定会留中不发,只是人言可畏,等到沈家和吴家查清真相时,旁人也只会觉得两家找人替罪。

沈家和吴家的回信也是说此事甚险,让他们夫妻千万小心。

吴怡只道京城宅门险恶,京中人情网一环套一环,一个不小心就是一场祸事,却没想到这远离京城的小小县城,也是难得平静。

她只庆幸这事不是发生在现代,若是在现代,围观人群中有人拍段视频,发个微博或者是帖子,就算是第二日就将真凶入罪,他们夫妻的臭名,也是要背定了。

157、无事生非

夏荷弯下腰,亲自将三碗井水倒入药罐中,吴怡喝的药,一直是她领着一个老实本份的烧火丫头熬的,从头至尾不让第二个人沾手。

自从到了山东,一直老实不吭气的秀菊,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夏荷姐……”

“原来是秀菊姑娘。”夏荷站起了身,站到秀菊和药炉之间,“今个儿怎么有空出来了?”

“在屋里闷得慌。”秀菊说道,“这山东啊,一桌一椅都跟京里的宅子仿佛,昨晚上睡迷了,我还以为我还在京里呢。”

“我倒是没觉得。”

“自从姐姐从随着二爷和二­奶­­奶­去了辽东,我还没跟姐姐好好唠过呢,细想起来咱们这样的老人儿不多了。”

“可不是,绿琦、绿瑶都嫁了人,可惜连面都没见上,也不知道她们嫁得都是什么样的人家。”

“她们俩个都嫁得好,太太心疼二爷,对二爷身边的人也是高看一眼。”秀菊搬了把小凳子坐了下来,对药炉像是没瞧见一样。

“我这里给二­奶­­奶­熬着药呢……”夏荷也坐了下来,眼睛盯着炉火,“就这么大火烧,略微有些开就压住火,用小火慢慢熬。”她嘱咐着小丫头。

“这丫头倒是瞧着眼生。”

“这丫头是红裳的表妹,二­奶­­奶­给她取名叫药香,是个老实的丫头。”

夏荷一提起红裳,秀菊表情微变了变,“红裳这丫头倒是瞧不出来的厉害,原先二­奶­­奶­在府里的时候,瞧着她不言不语的,凡事不出头,以为是个闷葫芦,二­奶­­奶­不在了,她倒把整个院子管得风雨不透的。”

“你是不知道红裳,她懂医药,人又细心,遇事有主意得很,不是你我能比得了的。”夏荷说道,她知道秀菊对红裳的忌惮,红裳长得不如红袖好,可也是个清秀漂亮的,做事利落,一个人在京里颇养出了一些气派,若是不说破身份,说是哪个县令家的姑娘,也是有人信的,秀菊原本姿­色­就不出众,如今又有了些年纪,容­色­更减,二爷本就不待见她,她到了山东,二爷更跟没她这个人似的。

“她确实是个好的,难怪三­奶­­奶­替三爷讨要她。”秀菊不声不响的抛出一个重镑炸弹。

“三­奶­­奶­也太不懂规矩了,红裳是二­奶­­奶­的陪嫁丫头,比不得旁人,说要走就能要走,太太知道了这事必定会斥责她。”夏荷偏不上她的当。

“可不是,可是三­奶­­奶­说三爷就是看上她了,爱得不行,又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许是红裳……”

夏荷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说旁人勾引爷们我信,红裳规规矩矩本本份份的,就不是那样的人,爷们跟馋嘴猫似的,见一个爱一个的,咱们在京里虽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爷们强占丫头的事却也是听说过的,红裳小姑娘家家的,名声最要紧,这话你说了,我只当没听见,再有第二个人说这话,我撕了她的嘴。”

秀菊抿了抿嘴,又说了两句别的,见夏荷真生气不理她了,讪讪地走了。

药香听得直皱眉,“夏荷姐姐,她为什么这么说红裳姐?”

“无非是心虚罢了,哼,就算是把这满府的丫头全赶出去了,就剩下她自己,二爷也看不上她,她就是个无事生非的搅事­精­。”

“可我也听别人说——红裳姐是二­奶­­奶­给二爷留下的……”药香是个老实的,也没把夏荷当成外人,直接就说了。

“你这个笨驴。”夏荷拿食指点了点药香的额头,“二爷和二­奶­­奶­是患难的夫妻,二爷也不是那些个轻浮的爷们,你几曾见他跟丫头们调笑过?别什么话都乱传,败坏你姐姐的名声。”

夏荷嘴上是这么说,心里也是惦记着这事,端药给吴怡的时候,脸上就略有了些忧­色­,“夏荷,你这是怎么了?”

“姑娘,你这是喝的第三副药了……”

“我喝第几副药你记得怕是比我还清楚,有什么事说吧,这屋里没外人。”吴怡在辽东养成的习惯,屋里不喜欢多放丫头,也就是红裳跟夏荷能随便出入。

“红裳也不小了。”

“是不小了,周岁都十八了。”吴怡周岁已经十九,红裳比她小了一岁。

“常言道女大不中留……”

“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只是咱们当初把她一个人留在了京里,亲事无人作主,如今到了山东,好人家少,找个差点的我怕委屈了她。”

“姑娘,张大夫说了,姑娘三副药下去,必定在两个月内有孕,这通房的事……”

“在京里的时候我都没给他安排通房,到了如今……我还是不­干­那样的事。”

“京里的太太……”

“京里的太太经过了这两年的事,怕是也没脸管我房里的事了,再说了,咱们山高皇帝远的,她就是想管也管不着。”吴怡又看了看夏荷,“我知道你绕来绕去的想说什么,二爷若是想要别人,我也不拦着,到时候该升姨娘的升姨娘,该做通房的做通房,我已经有了个保全儿了,再生一个就两个孩子了,不管是男是女也尽够了。”

“姑娘的意思是——”

墙塌与不塌,再塌几次她都能筑起来,她是现代女­性­,她从小就知道人要一边受伤一边长大,“无非是相敬如宾罢了,别人能活,我也能活。”

“姑娘,你什么时候养成的这样的­性­子?”夏荷觉得吴怡的话简直是惊世骇俗了,“谁家的太太、­奶­­奶­不是这么过来的?爷们找姨娘、通房都是常情,无论是侯爷和太太,还是咱们家老爷和太太,提起来都是恩爱夫妻,家里的姨娘也没断过,也没见……”

“若是没有流放辽东的事,我倒是能像太太那样过,如今……”吴怡低下了头,“总是我自己过不了我自己那关,自己伤自己……”

“姑娘知道是自己伤自己,就不要这么想,旁人能过,咱们也能过……”

“过不了……”吴怡望着窗外说道,现代成功男士,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那些人也都忍了,可她忍不了……她还修炼不到那个境界。

夏荷见她这样也不说了,她总觉得吴怡有的时候怪怪的,跟旁人不同,劝不动就不劝了,她也盼着沉思齐是个专情的,一心一意的,只是这男人啊,能同患难的多,共富贵的……少。

秀菊一个人在屋里纳着鞋底,她人缘不错,无论是谁有难事,她能帮则帮,不能帮的也会帮着想法子,无论是在京里还是山东,都有一群“好姐妹”,可是这大白天的,好姐妹都有事要做,只有她一个闲人,在闷在屋子里。

洒扫不用她,厨房边都不敢让她沾,她做好的鞋袜也就是给自己穿,现在她连二爷的脚是多大的都不知道了,只知道二爷看着长高了,长壮了,不似原来的少年模样了。

这丫头里有跟她好的,也有笑她的,失宠的通房丫头,连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二等丫头都不如。

她这样没名没份的,若是不能怀孕生子有功,晋身做姨娘,到最后也就是拉出去配小子,破了身子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男人要,无非是府里娶不上媳­妇­的粗汉,再就是外面的鳏夫、穷汉,听说像她这样的,到了这样的人家里,先关上门打一顿,杀杀威风娇气,这才能好好过日子……

一想到那样的情形,秀菊就浑身发抖。

她喜欢二爷,她也没打算跟二­奶­­奶­争宠,她只是盼着能隔一两个月见二爷一面,替他生个一儿半女,有个姨娘的名份,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她知道二­奶­­奶­在吃药,虽说夏荷口风紧,可这府里墙根底下的蛐蛐都能传话,都知道二­奶­­奶­是为了助孕才吃药的,这要是二­奶­­奶­怀上了,必定会安排自己身边支近的丫头做通房,除了红裳还有谁。

听今天夏荷的话,她们这些从吴家出来的,暗地里早已经拧成了一股绳,针Сhā不进水泼不进的……

沉思齐用了两个月的工夫,总算把宗学打理得清清楚楚了,族里乐意上进的也都有了安静读书的去处,他又见沉默然字写得好,文章写得也好,特意的每日多花工夫指点他文章,沉默然这孩子却是个老实的,从不在沈府写文章、读书,做自己的私事,只是规规矩矩的给沉思齐念书,帮着沉思齐抄抄写写,整理书房,有想要借的书直接求了沉思齐带回家,过五、六天再还回来,文章都是在家里写的,从家里带来,交给沉思齐批阅。

“这书你五、六天就能看懂?”沉思齐接过沉默然还回来的书,翻看了一下,山东书房里的书只有一小部分是从京里带来的,大部分都是没人碰过的新书,沉默然还回来的书沉思齐还未曾看过呢,还是崭新崭新的,放到书肆里能卖的样子。

“我抄完了。”沉默然有些害羞的低下头,“用的是书房里的纸,曾叔祖­奶­­奶­说我尽可以取用……”

“这书本就是人看的,你若喜欢送给你也无妨,我只盼着你日后能考取功名,光耀沈家门楣就好。”

“我……”沉默然抬起了头,“曾叔祖,您觉得我能行?”

“你现在的文章,直接拿去考个举人都不难的,今秋乡试你尽可以下场,有了秀才的功名才好继续往上考。”

“可我若是……”

“还记得我让你抄写的宗学章程吗?”

“记得。”

“有一条你现在就可以加上,凡是我族中子弟,考取秀才者族中重奖纹银五十两。”

“五十两?”沉默然瞪大了眼睛,对他来讲五十两银子跟天文数字一般。

“五十两。”沉思齐点了点头,“还有十亩良田充做日后笔墨之资。”

五十两银子、十亩的良田……

沉默然弯下腰,深深的鞠了一躬,“小子无状,向曾叔祖请辞……”

“你在家专心读书吧,学有所成也才对得起你母亲。”

沉思齐送走了沉默然,眉飞­色­舞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却看见秀菊跪在外面哭,吴怡坐在屋里面有怒­色­。

“这又是怎么了?大夫不是说不能动气吗?”沉思齐看了秀菊一眼,进了屋,“丫头不好,你责打也成,赶出去也可,何必生气呢……”

“这丫头我是打不得了,我好吃好喝供着,竟然这般打我的脸,要去做姑子,她是太太给的,又是二爷的人,她若是去做了姑子,传出去我成什么样的人了。”本来肖氏有话,秀菊听凭吴怡处置,吴怡觉得秀菊好歹是沉思齐的女人,一要听听沉思齐的看法,是要走还是要留也得要秀菊自己乐意,她要是想留,沈家也不差她那一双筷子,总能保她个温饱,她若是想嫁,这年月寡­妇­都能再嫁不错的人家,吴怡想着厚厚的备一份嫁妆,挑个老实本份的人家把她嫁过去,也是个好归宿。

没想到秀菊竟然自己闹起来了,要做吴怡放她出去做姑子。

吴怡本来也不是那种以逼通房跳井小妾上吊为自己的胜利的人,这帮人也是身不由己,想着做姨娘做通房也是见识所限,想明白了她自会帮她安排出路。

她替别人想,别人却不肯替她想,闹了个半天她是那个容不下通房,逼人剪头发做姑子的。

“她要去做姑子,就由着她去,施舍尼庵里几袋子米面给些银钱就是了。”沉思齐想的不像吴怡那么多,“外人不知道实情的,爱怎么说怎么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就行了。”

“我就是觉得伤心,我对她们这一片心……”吴怡说来说去的更觉得伤心,到最后竟然是为自己难过起来,她若是在现代,早就拎着沉思齐的耳朵警告他不准有花花心思了,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当心戳瞎他的狗眼,现在却是患得患失,生怕沉思齐是个意志薄弱的。

想着想着竟然真的哭起来了,沉思齐见她哭了,觉得心里也揪得难受,搂着她小声安慰着,“还不快把那个不知进退的给带了下去,要跪也别在二­奶­­奶­面前跪,二­奶­­奶­生病正在吃着药呢,一个个的愣头愣脑的不知道心疼人,下回她再闹,直接堵了嘴扔到柴房子,喊人伢子卖了!”

众人见二­奶­­奶­哭了,二爷动了肝火,有跟秀菊好的,小声劝了她几句,平时看她不顺眼的暗地里掐她两把,又拉又拽的把她拖了下去。

“你别这样哭了,你的心思我也知道,我不是那些个轻浮孟浪的,你不喜欢我有旁人,又顾及着贤惠的名声不肯说,我沉思齐何德何能,有你一个已经是三生有幸,又怎么会再去招惹旁的女子?咱们俩个在一起风里雨里都闯过了,你还不懂我的心吗?”

吴怡就是哭着不说话,她现在倒宁愿沉思齐和她一起在边城一辈子,不回中原这些富贵之乡,好歹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沉思齐见她还是哭,当即跪了下来,指天立誓,“我沉思齐发誓,从此以后只有吴怡这一个女人,再不看别的女人一眼,若违此誓定叫我不得好死。”

吴怡止住了泪,心里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女人总是经不起男人的誓言,就算明知道誓言越来越不值钱,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上当,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在发誓的这一刻沉思齐是属于她的……

158、秋红 (作者改文了)

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喜,洪宣帝下了政令,凡是府县城郭,都要张灯结彩,搭台唱三天贺婚戏,与民同乐。

各地三品以上官员,均需进京朝贺,朝中告老大臣,也都接到了圣上亲拟的上谕进京,就连一向低调的刘前首辅,也提前一个月从山东家中出发,进了京。

“祖父这是为了太子妃,也是为了太子。”吴怡的表兄刘闵文,奉了祖母之命,拉了两车的特产,特地来看吴怡夫妻,坐下来说话时,直接说明了自从告老后一直低调的刘首辅此番忽然高调的原因。

“太子是中宫嫡子,圣上亲封的太子,继承大位天经地义,却要劳烦外祖父长途进京,为其压阵,京中难不成比我们走时还要乱?”沉思齐说道。 “那倒没有,太子是中宫嫡子,自从被封太子以来又从未犯错,兼有永王之事,朝中还算太平。”刘闵文这话说的值得玩味,其实到了太子这一步,无过比有功要重要得多,他如今占着大义之名,只要不犯错,别人恨得牙根痒痒也没办法,可这也让别的王爷暗地里拧成了一股绳,下陷阱使绊子的手段层出不穷,只是这些都是暗招,上不得台面,表面上看大家还是一团和气。

“外祖诺大年纪,还要为了皇家之事­操­心,实在是我辈凯模。”沉思齐说道。

“祖父曾言道,先皇对他有知遇之恩,圣上与他有师徒之义,他退居了这些年,朝中人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这次出来,也是为了再见圣上一面,也好安心闭眼。”

刘闵文的话说得保守,刘首辅二十几年经营,吴宪不过是他的女婿,就已经使天下文官大半归心,他出面为身为他外孙女婿的太子压阵,足够吓退一半的野心家了。

“这个时候闵文表哥还惦记着来看我们夫妻,一路上实在是辛苦了。”吴怡刻意的避开朝中之事,只叙亲戚之情。

“早就该来看看,只是有几个学生要预备今年的乡试,未能脱身罢了。”刘闵文说道,“听说沈家今年有一位才子,也要赴试?”

“是我的侄孙辈,才子称不上,有些微末之技罢了。”沉思齐笑道。

“妹婿不必过谦了,我来时路过沈家宗学,进去看了看,果然与别的宗学不同,气象不凡啊。”

“我隐居乡里,闲来无事指点一下族中子弟学问罢了。”

“我大齐朝官办的县学府学虽是不错,各地宗学私塾却是良莠不齐,学风也有许多地方不正,我们书院因为山长严谨治学甚严也就罢了,有一些书院……”刘闵文摇了摇头,“学童们小小年纪,未曾读过多少圣贤书,倒颇学会了不少­精­致的淘气,若都能像是妹婿一般,从宗学私塾起无论穷富,都能认真治学,倒真的是功德一件。”

“表兄过誉了。”沉思齐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啊,只知道说话,连茶都放凉了,我让他们重沏一壶好茶,所谓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我去给表兄煮碗面。”吴怡笑道。

“有劳表妹了。”像是吴怡这样身份的主母,亲自下厨煮面,是对像刘闵文这样的直近亲人最高的礼遇了,刘闵文自是十分的满意。

他却不知道吴怡比他更高兴,她一直不知道怎么把自己希望沉思齐在大齐朝普及推广现代的小学教育,开普及教育的先河之类的观点灌输给沉思齐,却没有想到古人的见识与眼光,并不比她这个现代人差。

刘闵文在吴家整整住了七天,与沉思齐骑着马去了沈家的宗学,也去看了周边的私塾跟别家的宗学,刘闵文多年在书院,自是攒了大把的经验,沉思齐聪明灵透,也是一点就通,两个人拟了个章程,预备从沈家老家所在的孟安县城开始,收拾整理良莠不齐的宗学私塾。

刘闵文走后,吴怡私下里跟沉思齐提了几条:“寒门子弟,固然有勤学上进的,可也有读不起书或者读书也难有出路的……”

“我们打算仿效沈家宗学,召集当地的有识之事,几人合股每年资助,又设立激励之金,每年大考,前五名各有奖励……”

“你啊,还是书生气,像是夏荷家的敦子,你让他念书,倒比杀了他还难受,勉强识得几个字罢了,可是摆弄木匠手艺,却是一般的大人也及不上的,还有一些,虽有奖励,却因家中无劳力耕种,需料理家中,更不用说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是只考中秀才,身无长技,家贫无着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之前在京里宅门里长大的沉思齐,必定会用一长串的圣人教诲来驳吴怡,如今的沉思齐经历过大起大落,也看尽了世间百态,自是知道吴怡说的都是实情。

“你如今既要从蒙童做起,开启民智,使百姓不至于因为不识字,而受人坑骗,贫家子弟也因多识几个字,能有更好的前程,倒不如设立初小,高小……”吴怡说的不是现代的小学六年级教育,更是民国时期从私塾向小学过渡的初小、高小制,当年这个制度起到了很好过渡做用,如今拿来也是一样的,“初小三年,教育蒙童,学识字,学算数,就算是因家贫或者是资质平平不得再升学,学生们好歹识了千把个字,会写会算,就算出门做个小伙计,为家里卖个­鸡­蛋,过年写个春联,也比旁人强十倍。”

“初小?”

“是啊,你们这些人,学的是大学,孩子们念书,只能念‘小学’了。”吴怡笑道。

“二­奶­­奶­果然是心思灵巧。”

沉思齐夸得吴怡有些害羞,她不过是经典的穿越招数,拿来主义罢了。

“再有高小三年,这就要学得深一些了,学生们也要考童生、考秀才……”古代科举制,在这个时候还不能抛下,至于什么时候抛下……吴怡不是**者,连太祖这样的大手,都没办法做到的事,她更做不到,只能从开启民智做起,一点一点的慢慢渗透,静静的看事态发展。

“高小之后呢?”

“高小之后自有县学、府学、书院。”大齐朝的书院、县府两学还是颇为发达的,欠缺的恰恰是基础部分,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普通的佃户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更不用提教育了,如今却是好时机,因为与海外通商,玉米被引入大齐朝,国家也一日比一日富足,正是开启民智的好时机。

沉思齐想了想,决定还是从最基本的三年教育抓起,“你我如今身份不同,多教蒙童也就罢了,高小之后若真的能教出秀才来,怕是朝中有人又要生事。”沉思齐说道,“索­性­从根子里做起,也要几年的工夫。”

吴怡点了点头,他们这样的人,政治敏感度从刚刚会走就已经开始培养了,自然知道沉思齐说的都是实话。

“下个月初一,我们到庙里去一趟吧。”沉思齐忽然说道。

“什么?”

“给那个无缘的孩子立个牌位,免得他魂魄不安,无处容身。”沉思齐搂着吴怡说道。

“你……”

“我不傻,家里出了什么事,我都是知道的,你实在是受苦了。” 太子大婚之后,沉思齐有几个京里的朋友,陆续的来看过沉思齐,这些人在沉思齐落难的时候都没断过联系,有人送信到过辽东,也有人经常去沈侯府来往照应,有一些身居官位的,不能来山东看沉思齐,信件也经常送到,这些人知道沉思齐的志向,也颇感兴趣,沉思齐的好人缘,在这个时候发挥了最大的效用。

孟安县的县令,本来找不到门路巴结沉思齐,见沉思齐主动找他说要兴办“初小”自然是满口答应,没到一年的工夫,孟安县就有十所初小开始招收学生,一些私塾先生一开始颇为反对,沉思齐一一拜会过,又亲自验证他们的学问,将他们请入初小做先生,又对外招了秀才做先生,薪水高、收入稳定,所谓穷秀才富举人,一些家贫的秀才,也因此有了出路。

这个时候,吴怡也再次有了身孕,生活终于开始向好的方向,一步步的前进了。

吴怡摸着微凸的肚子,听着从京里赶到山东的彩鸾报着帐,彩鸾也已经嫁人了,嫁的是吴家老帐房的儿子,老帐房的儿子早已经得了吴宪的放身纸,从小就在学堂里读书,如今已经是秀才了,正随着吴承祖办事,彩鸾本是老帐房的关门弟子,嫁给了他是珠琏碧合。

“还要让你跑这一趟,家里面可有人照看?”

“公婆都还年轻身子也好,上面还有几个哥嫂,都说是能为主子效几年的劳,就做几年的事,奴婢出来做事,他们高兴着呢。”彩鸾说道,“这些年二­奶­­奶­的田产、铺面收息与往年仿佛,只是扬州那边平平,据说是因为虫灾水旱,加上西洋丝绸大批的进来,比往年少交上来三成。”

吴怡点了点头,现在确实有大批的西洋丝绸进来,都是假丝,便宜得很,普通百姓买的都是那些。

“洋行那边怎么样?”

“年年股息分红都一分不少,七老爷的生意做得可真是大,听说连洋人的皇室都有他的东西,您不在的这两年,收息一共是五十万两,太太都给您收起来了。”

她不过二分的股息,已经是五十万两了,七舅舅一共赚了多少银子?这钱太多怕是要招祸事……前朝沈万三就是一个借鉴,这些事情七舅舅怕是要比吴怡要清楚的多,沈万三说到底是个商人,比不得七舅舅背靠着父亲跟姐夫们。

“七舅舅这些年也没回山东?”七舅舅倒是经常进京,每次都要在几个姐姐家里住几天。

“听说回来过一趟,过了年就走了,也没带媳­妇­来,就带着儿子,走了一圈那孩子长的,真是漂亮。”夏荷说道,“二­奶­­奶­,您如今怀着孩子,也不必劳神,老一辈人的事,自有老一辈人处置。”

吴怡点了点头,“彩鸾,你单把扬州的帐留下来,我再看看。”

吴怡收了扬州的帐,觉得有分几困意也就回去睡了,沉思齐回来看见帐本子扔在桌子上,随手番看了几页,却似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坐下来继续看。

吴怡睡醒时听见屋外有沉思齐说话的声音,赶紧穿衣服下了床,“二爷回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我见你睡得香甜就让她们不要吵着你。”沉思齐笑道,扶着吴怡坐下了,“这回我看你这肚子长得倒是快。”

“这孩子不吵不闹就是一个劲的涨,我饭量也涨了。”吴怡摇了摇头,“说不定生出来就是个胖子。”

“能吃是好事,京里面来信还惦记着你的身子呢,听说这胎怀相很稳,也都放心了。”

吴怡笑了笑,如今沈见贤谁都知道酒毒难愈,夫妻不和,冯氏如今对沈见贤冷了心,自己又有了儿子,也懒得管那些通房姨娘,庶子庶女拚命的往外蹦,庶子如今站住的就有两个了,有个整天醉薰薰的爹,孩子想也不会太好,沈家上上下下的眼光,就都盯在了她的肚子上,也就是她这胎怀得及时,否则怕是姨娘早派来了。

以肖氏这些人的观念,派姨娘来不算为难她这个有功之臣,姨娘是必需品,消耗品,不过是个玩意儿……

“你在看什么?”吴怡见沉思齐在翻帐册,不由得有些诧异,她把自己嫁妆的收息帐册就这么扔着,本来也没打算防着沉思齐,只是沉思齐生Xing爱管这些银钱之事,连学里的帐都是找帐房旁着看的,总帐是她看的,如今怎么转了­性­了。

“我的看你的这个帐本子,这个帐房先生倒是有趣,写了好多缺笔的字。”沉思齐不喜欢看帐,可是为人师者查错别字是本能了,一翻就翻出一堆来,再说他本身数术学得很不错,就是懒得翻帐罢了,连查错别字,又顺便看了几眼帐,大纸是怎么回事也能看清了,帐面是平的,可是看来看去总觉得怪怪的。

缺笔的字?吴怡拿过来一看,脸­色­慢慢的就变了,帐房写字缺笔也平常,中国的书法本来就是变异字多,帐房记帐又求快,缺笔的事不算少见,可这回的缺笔就太奇怪了——“是秋红……”

吴怡这么一说,夏荷也凑了过来,“这是秋红的字,秋红写字从不缺笔,一笔一划的连个点都不会少点。”

“扬州怕是出事了。”吴怡合上帐本,“秋红在帐本子里故意缺笔,却不曾写信过来,她……”

“二­奶­­奶­凡事往好处想,许是秋红这些年的历练,人变了呢。”

“人不见得变,就怕事变了。”

沉思齐见她们这样,也曾经听说过秋红是吴怡小时候的心腹丫头,如今管着吴怡的陪嫁,知道怕是出事了,“我有一个朋友正是扬州人,红袖他们两口子听说也在扬州暂住呢,不如写信过去叫他们查访。”

吴怡点了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二­奶­­奶­,如今快到年根底下了,二­奶­­奶­何不写信到各地,让各地的庄头掌柜的到山东一趟,一是多年不在中原,如今回来了,要见见大家犒劳大家一番,二是盘盘帐……”夏荷说道。

“若是秋红出了事,我怕这样会打草惊蛇,让他们狗急跳墙。”吴怡说道,“夏荷,你说过秋红的男人纳了妾,可知道根底?”

“只说是绣户家的姑娘,手艺不错人也乖巧,嘴跟抹了蜜似的甜,天天晚上给秋红洗脚。”

“绣户家的姑娘为了保养手,连自己的脚恨不得都让旁人洗,她给秋红洗脚……”吴怡越想这事越不对劲,如果不是她这些年事多,顾不到旁人,多问几句,也不至于拖到如今秋红要在帐里做手脚求救,“夏荷,你在扬州地面熟,你亲自跑一趟吧。”

“是。” 不管秋红的事如何,该过的年还得过,吴怡找了白氏过来帮忙,还让她带着两个姑娘一起过来,“我头一年在山东置办过年,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得你来帮帮我。”

“这山东就是面食多,富户到年根底下总要施舍馒头,叔祖­奶­­奶­您啊旁的都照着京里的规矩过,就是多蒸些杂合面馒头,施舍一下穷苦人就不算失礼。”白氏笑道,她如今省心得很,沉默然考上了秀才,得了田土银两,县令亲自给他披纸挂彩的,白氏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精­神一日比一日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吴怡笑道,“京里的大户也有撒铜钱的,引得人哄抢,我总觉得不好。”

“唉,提起这事也伤心,山东也有撒铜钱的,前年我家寂然小,为了家里没米过年,也去抢过铜钱,让默然给臭骂了一顿,说是不食嗟来之食……”

“默然这孩子啊,脾气太刚直,韩信能忍跨下之辱,捡拾铜钱让一家子吃顿饱饭又有什么错处?”吴怡摇了摇头。

“你别看他长得个子老高,还是个孩子。”白氏也跟着摇头,“如今他得了功名,倒有几户上等的人家主动提起要结亲事,他只说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

“他也十五了吧?”

“过了年都十六了。”

“男孩子,晚成亲几年不算什么,他是个好孩子,我写信回京让京里的亲戚慢慢的寻访着家风正,有根底的人家的姑娘,我家二爷说了,默然是个有大出息的孩子,要娶个贤内助才行。”吴怡笑道,她不知道她悄悄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沉默然本来是由清寒出身,由大才转变成巨贪的典范,是大齐朝的和坤,却因为年少时遇上了沉思齐夫妻,并未经历母亲白氏为子女能有人抚育而自杀,兄弟姐妹四散的打击,在­性­格形成的最关键时期遇到了正面的引导,又得了吴怡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贤内助,竟成一代中兴名臣。

“那可感情好。”白氏笑道,“这可真的是遇上大贵人了。”

“你可别这么说,你可是我的贵人,要不是有你提那么一句,这孩子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来呢。”吴怡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两人相视而笑。 大年初一里,族里的人开了祠堂祭祖,又陆续有小辈人来拜年,沉思齐和吴怡受了礼,又一一发了红包,初三那天白氏遣了沉默然领着弟弟妹妹来给沉思齐和吴怡磕头。

吴怡发了红包之后,带着两个小姑娘到后面,一人又给了她们一对二两重的银鱼,“这银鱼啊,你们留着戴也行,不喜欢这花样子,就去县城重打首饰,姑娘大了,该打扮了。”

“只我们有?”金凤说道。

“当然了,只咱们这样的姑娘家有,小子们不管他们。”吴怡笑道。

“哥哥不让。”银凤小声说道。

“没事,你们就说是打叶子牌赢了我的。”

两个小姑娘互视一眼,都露出了缺牙的笑容。 沉思齐也在教导着沉默然:“听说你往年都不给各家磕头拜年?”

“我当他们是自家长辈亲戚,他们只当我们是去要饭的……”沉默然提起来还有一些愤愤,“今年母亲却让我挨家磕头。”

“你是小辈,磕头是应该的,你如今考中了秀才,渐渐势起,若是对宗族长辈不理不睬,人必说你是凉薄之辈,你若是依旧恭敬,人家必说你是大度之人,日后你考中了进士,在官场上混,更要知道礼数人情。”沉思齐听吴怡说了沉默然过于刚正的话,也特意在提点他。

沉默然低下了头。

“你给他们磕头拜年,为的是自己不是旁人。”沉思齐说道,“当年恪王害了我朋友的父亲,我就觉得他不好,过年见到他不愿意磕头,被我父亲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就连最疼我的祖母都没有拦着他,只说让我长记­性­,朝堂之上有人是人,有人是鬼,有人半人半鬼,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更不要因为最平常的礼数而得罪人了,否则真的是粉身碎骨,人家也不会同情你。”

“那骨气就不要了?”

沉思齐拍拍他的背,“这骨头,是要长在皮­肉­里面才是骨头,露在外头,让人都看见了,那是螃蟹,自己心里面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就行了。”

沉默然听了只是默默的低下了头,沉思齐这一番话,足够他受用了。 夏荷两口子终于赶在正月里回来了,夏荷却是一路哭着回来的,吴怡不用问也知道事情不好了,“秋红呢?”

“秋红没了。”

“什么?”

“那杀千刀的该大死的只说秋红腊月里生了风寒,久病难愈病死了,奴婢不信,拿了二爷的信去了扬州衙门,那知府是二爷的好友,当即锁拿了那人问案,又要开棺验尸,却没想到那小老婆半夜卷着包跑了,金银细软扫得­干­­干­净净,那人见事不好招了供,竟是他丧了天良,在小老婆的挑唆之下私买蚕丝给外地客商,对洋行又说是遭了火灾又是虫灾的,秋红几次劝告他都不听,多说几句他就拳脚相向,为了防着秋红报信,他竟然丧了天良将秋红的两个孩子送到了祖父母家,只说秋红若是报信就把两个孩子卖了,听说二­奶­­奶­回了中原,他又逼着秋红做假帐,腊月里见总有人查问绸缎庄的事,知道是秋红报了信,竟把秋红活活打死了。”

吴怡一听这话,险些没有站住,“那人呢?”

“已经被押进了死囚牢。”

“孩子呢?”

“我去了乡下,带着人从他们祖父母家把孩子抢回来了,秋红的孩子,不能给那样狼心狗肺的人家养。”

“做得好,那小老婆呢?”

“已经下了海捕公文,奴婢擅自做主,发下了悬赏,五百两现银,生死不论。”

“嗯。”吴怡又点了头,“这种人万万没有好下场。”

“只是可怜了秋红啊……她爹娘哭得几次厥了过去……”夏荷也是一边说一边哭,秋红­性­子最好,嫁得也好,结果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财帛动人心,美­色­磨人骨,秋红她人太善了……”吴怡自从穿越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笑容柔和的秋红,却没有想到,秋红的下场竟然是这样……

就算是把那人千刀万剐了,也换不回一个秋红来……

在场的丫头虽大部分都不认得秋红,也是跟着不停地抹眼泪,她们这些丫头,说起来都是命好的,在主子那里得了脸,在外面都让别人高看一眼,嫁人时嫁得说出去也都是不错的人家,再过十年看看,离散的却不知道有多少。

“你们也都记住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万万不要做第二个秋红。”吴怡说道。 红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边抹眼泪一边做着小孩衣裳,红裳初入吴家时,第一个跟她说话的就是秋红,虽说秋红很快就嫁了人,红裳却依旧记得当时秋红的样子,秋红穿着从不张扬,却是让人看着舒服,整天­干­­干­净净的,脸上总是带着舒心的笑,红裳当时想着,日后她也要做秋红那样的人,却没想到秋红没得这么快。

夏荷拿着几个花样子到了红裳的屋里,见她在哭,也是叹了口气坐在她旁边跟着做活计。

“你也渐渐大了,我跟二­奶­­奶­原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在外面做正头的娘子,看看秋红,竟不敢让你嫁人了。”

“这世上有好人,也有恶人,侯门公子有二爷那样的,也有冯寿山那样的,只不过我啊,宁可把那杀千刀的和小老婆全杀了,也不要成那冤死的鬼。”红裳说道。

“都说你们红字辈里红袖最厉害,出了事红袖却是最没主意的,你啊,柔柔弱弱的,却是最有主意的人。”

“我们初进府时,就是秋红姐领着我们。”

“是啊,想想当年,跟梦一样。”夏荷说道,“我嫁周老实的时候,旁人都觉得我委屈,只有秋红写信来说,日后盼着我飞黄腾达的那天,好借我的光,她啊,就是善,看谁都觉得是好人。”

“像是二­奶­­奶­说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你觉得二­奶­­奶­善不善?”

“二­奶­­奶­是善的。”

“二­奶­­奶­若是像秋红那样的善啊,二­奶­­奶­也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这人啊,要对善人善,对恶人……”夏荷微眯起了眼,“有些事二­奶­­奶­不方便做,咱们却不能不做。”

“你是说?”

“今天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声,你不要开门也不要开窗,只当成是自己睡死了就是了。”

“嗯。”红裳点了点头。

“旁人问你,你就说什么也没听见。”

红裳又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秀菊眼眶子发青的从自己屋里出来,直奔隔壁红裳的屋子,却见红裳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昨晚上风刮了一夜,又有女人哭,你没听见?”

红裳摇了摇头,“没有啊,昨晚上哪有什么风啊,大冬天的,谁在外面哭啊,秀菊姐,你是睡迷了吧?”

“真的?”

“不信你问问旁人。”

秀菊又去问了几个人,都说什么都没听见,“昨天我的衣裳就晾在外面,若是有风,早掉下来了。”翠喜做进一步的说明。

如此三天两头的秀菊都要闹这么一次,到最后连旁人她都不问了,只看见自己晾在外面的白布,就知道没刮风……

到了二月初四那天,她偷偷的在花园子里烧纸,让夏荷抓了个正着,看见那纸上的名字,夏荷不敢怠慢,让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押着她去了正屋。

沉思齐跟吴怡刚要睡下就见夏荷来了,夏荷不是不知轻重要的人,这么晚来必定有事。“出什么事了?”

“奴婢在外面巡夜,竟看见秀菊在私自烧纸,一边烧还一边念叨着,绿珠你早早上路,不要缠我,是你自己死的与我无­干­之类的话,还说什么当初是你拦了我的路,我也是不得已……”

沉思齐和吴怡的脸­色­都变了,绿珠的事他们都知道另有隐情,却没想到竟是向来老实的秀菊做的。

这个时候只听见秀菊在外面喊冤,“不是我,二爷,不是我做的,是夏荷栽赃!是她在编排我!我只是可怜了绿珠无人烧纸,这才给她烧些纸钱。”

“胡说,不年不节的又不是周年,你给她烧的什么纸钱?”沉思齐吼道,他看那残纸上的字一眼就认出来是秀菊写的了,秀菊字如其人,笨拙敦实,她会写的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和绿珠的名字,这还是绿珠当年一笔一划教她的。

“二爷熄怒。”吴怡拍拍沉思齐的背,绿珠从小和沉思齐一起长大,自是不比旁人,“这事不能再问了。”

沉思齐看了吴怡一眼,叹了口气,“你总说她老实,如今看来真是大­奸­似忠啊。”

“这人啊,装一辈子好人就是一辈子好人了,她只不过没扮到底罢了。”

“来人,堵了她的嘴,关到柴房里,明天灌了哑药,送到尼庵里去修行吧。”绿珠的事涉及侯府秘辛,巫盅之祸,再让秀菊喊冤下去怕是什么都喊出来了,只能让她闭嘴。

159、打回原形

沉思齐的几个朋友从京里来看他,沉思齐约了他们喝酒,又陪着他们在客院住着,吴怡叫了夏荷来值夜,夏荷帮吴怡盖上了被子,转身要走。

“夏荷,你陪我说说话吧。”

“夜都深了,二­奶­­奶­该睡了。”

“我睡不着,咱们像我小时候那样聊天好不好?”

夏荷想了想,在床踏上铺了被子,躺了下来,“二­奶­­奶­要聊什么?”

“秋红的孩子,你给安置到哪里了?”

“送回京了,秋红的老子娘看着也是个念想。”

“唉……我原想着,咱们这些人在一起,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该走的总会走的,可这山不转水转,总有再见的一天,却没想到秋红这么早就没了。”

“秋红命苦。”

“你去扬州吧。”

“啊?”夏荷坐了起来。

“扬州的桑园绸缎庄,总得有人去管,可这一年的净利,少说也得五、六千两的买卖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也只有交给你了。”如今洋人的绸缎虽然大量进来,上等人家用的好丝绸却依旧是真丝的,更不用说海外庞大的市场了,吴怡的绸缎庄直接给刘七爷的茂丰洋行供货,根本不愁销路,桑园是自己家的,养蚕的农户不是自家的佃户就是多年的老交情,不愁养也不愁销,是坐地生金的买卖,也是能传给子孙的生意。

“二­奶­­奶­可是厌了奴婢了?”

“夏荷,我是舍不得你,可你能当一辈子的管事媳­妇­,做内掌柜做得也好,周大哥能当一辈子的杂工、马夫吗?你跟周大哥陪我一场,我却不能看着你们世代为仆,我把敦子的放生纸都给你们,你们日后生的孩子都是堂堂正正的自由人,有要念书的也能考取功名,不乐意念书的这一年绸缎庄里地缝里的利也够你们买些田土的了,到老了的时候,做个地主婆,儿女都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岂不是更好?”

夏荷低下了头,她这一辈跟着吴怡夫妻,过得比外面殷实的人家还要好,又不怕旁人欺凌,可吴怡的话却也是实情,再怎么富贵也是奴仆,哪比得上堂堂正正的正经人家,更不用说若是子孙在主子面前混不上得脸的差事,她这一辈再得脸,也撑死了能保两辈人不愁吃穿,吴怡说的却是几代人的好日子,甚至有可能供养出一个秀才、举人之类的,改换门庭。

“姑娘是为秀菊的事生奴婢的气了?”夏荷知道,她在秀菊身上动得手脚瞒不过吴怡。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被秋红的事吓怕了,怕我也有个好歹,连秀菊这样的,也不能忍。”

“奴婢……曾经在太太面前立过誓,粉身碎骨也要保姑娘平安。”

“你和太太都一样,觉得我太善,怕我嫁了人之后被人欺负,怕我对付不了公婆、妯娌、通房妾室……”

“姑娘……”夏荷擦了擦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的泪水,“姑娘,虽说二爷眼前一心只记挂着姑娘,可是这男人学坏三十开外,再过个十年,姑娘姿­色­渐褪,二爷却是正当年,他变了心肠,姑娘又是那样一个伤了心只会自己忍着,不哭不闹不肯放□段去哄男人的­性­子,姑娘可怎么办?”吴怡替她往长远了想,她也同样替吴怡往长远了想。

“夏荷,你觉得我像是太太那样,就行了吗?”刘氏和吴宪,怕是古人眼里的夫妻典范了,刘氏能容妾室,也能管住妾室,庶子庶女一个个都教得好,贤名在外,吴宪也是个长情的,喜新不厌旧,如今年纪大了,反倒乐意在刘氏屋里呆着了,他们两个是京里有名的恩爱夫妻。

可是吴怡一闭眼睛,就想起那一个一个走马灯似的姨娘,刘氏得有多大度,才能容忍这一根一根扎在心中上的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刘氏这样的女子,从一生下来就已经习惯了古代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可吴怡觉得她就算不是穿越的,也不见得有刘氏那样的胸襟。

“姑娘,旁人都是这么过的,姑娘为什么就过不得呢?”

吴怡摸摸肚子,是啊,她为什么就过不得呢?现在外面都说她不愧为刘氏的女儿,一样的贤惠,都说吴家家风好,会养女儿,可她知道自己,她根本比不上刘氏,或者说经过了芦花案,他们夫妻共过患难以后,她一开始那种像刘氏和吴宪一样过一辈子的想法,渐渐的就没了,她想要一夫一妻的过一辈子,这才就真的在古代天地难容吗?

“姑娘,奴婢不离开姑娘,扬州谁乐意去谁去,奴婢不去。”夏荷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把能改变他们全家命运的机会给推了出去,这在现代人眼里简直是匪夷所思,但在古代人的是非观里,无论是臣子对于君王的忠,还是奴仆对主子的忠,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更不用说夏荷是从心里往外的对吴怡忠心,她真正的偷偷把吴怡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你容我再想想。”吴怡知道夏荷的心思,再深说就是辜负夏荷了,也只能把这事放下了。

五月里的时候,吴怡肚子已经很大了,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抱着肚子在院子里乘凉,连到了晚上都不愿意回屋。

沉思齐也只得拿了书本,陪着她在院子里呆着,两个人谈诗论文的,倒也快活。

吴承宗一个月前曾有信来,他在海关上的任期已满,要回京述职,路过山东时要暂住几日,看看吴怡,也拜见一下外祖。

“这信走的比人也快不了多少,三哥却还是不到,难道路上有什么事?”吴怡想起这事,总是惦记。

“三哥走的是海路,顺风逆风总容易耽搁行程。”沉思齐眼睛不离书本的说道。

“我三哥啊,就是固执,非要一个人上任,我母亲几次想要送三嫂过去,他都不肯。”吴怡说道。

沉思齐听她这么说,搁下了书,面有难­色­。

“难不成这里有什么隐情?”

“我前些日子来的朋友,有一个曾经去过广东,见过你三哥,听说你三哥身边有一个女子,出入仆从皆以夫人相称,不知底细的人都以为她是吴三­奶­­奶­……”

彼时官员上任不带正妻带爱妾的也有,但多半都是言名身份,往来交际也皆是称之为如夫人或者是姨娘,吴承宗正经了一辈子,怎么会犯这样的错?吴怡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跟我说?”

“我怕你知道这事之后,心里不舒服。”

“京里的太太可是知道这事?”

“听说是知道的。”

刘氏那么­精­的人,这种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怕也是她一直想要送三­奶­­奶­孙氏过去的原因,如今吴承宗回京述职,身边必定带着那个女子,刘氏怕是容不下她了。

“难怪三哥走的这么慢。”吴怡真的是气坏了,“他就不怕有人参他停妻再娶宠妾灭妻?”

“广东山高皇帝远,写封邸报也要两个月才到京城,再加上势力盘根错节,各有各的把柄……再说这事只要孙家不生气,不去告,别人再告也没用,弄不好还要弄得一身腥。”

“回京呢?难道他要搞出两个吴三­奶­­奶­不成?”吴怡简直不能理解自己那个素来一心只读圣贤书,严肃正经的可怕的三哥,怎么会一下子转了­性­,竟­干­出这样的事来?难道真的是在家的时候压抑得狠了,脱离了家里人的管教,就自由放任了起来?

沉思齐见她这样,也只得扶住她劝,“你先不用生气,左不过三哥先到咱们这里,到时候你好好劝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带那个女子回京就是了,若是良家的,就找个地方先安置着,若不是良家的,­干­脆卖了又如何?他回了家总要见妻子儿女的,带这么个人算是怎么回事?”吴承宗带的这个人,肯定不是禀告过父母纳的姨娘,在古人眼里属于没名份的女人,就算是纳了的姨娘,在外面自称是夫人也是犯了大忌的,暗地里被处置了也是平常。

“就怕到时候三哥舍不得。”能让吴承宗如此甘冒风险的女人,让吴承宗说放手就放手,谈何容易。

对这事吴怡越想越生气,她素来最看不上男人找小三,却没想到找小三的是自己的亲哥哥,为了小三把妻子闲置在京里,带着小三在外地快活,简直是该天打雷劈的罪行,她这么憋着一股子气一直憋到了三日后吴承宗的车队到了她家。

她原想着能让吴承宗倾心,忘了礼法教养在广州私娶的女子,不是一个绝­色­也得是何赛飞类型的妖娆柔弱美人,再不然就是白吟霜型的小白花了,可当那个女子出现在吴怡面前的时候,吴怡有些发蒙。

那女子虽颇有几分姿­色­,但也不是十分的美丽,孙氏不是美女,比起她来也不算是差,更不用说之前吴承宗的通房绵雨了,那才是个真正的佳人呢,只见她内穿一件粉白绣粉蝶的里衣,霞飞粉的半臂,大红的百褶裙,最惹眼的就是微凸的小腹,舒眉朗目颇有大家风范的样子。

吴怡知道,这个小三怕是不好打发了。

那女子来之前想必也是学过些规矩,虽有些勉强,还是慢悠悠的跪了下来,“给五姑­奶­­奶­请安。”

吴怡像是没看见她似的,喝了一口茶,夏荷给吴怡使了个眼­色­,此时吴承宗跟她正是情热之时,吴怡对她太过怠慢怕会得罪吴承宗,吴承宗到底是吴怡的兄长,要哄劝不能强势弹压。

“起来吧。”吴怡挥了挥手,“你身子重,坐吧。”

红裳端上来一个海棠形的小杌子,让她坐下了,那女子见吴怡让她坐的是这样明显贬低她地位的小杌子脸­色­有些微变,最终还是在旁边的丫头的示意下,坐下了。

“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

“海上风浪大,没少遭罪吧。”

“只是有些胎心不稳,在胶州码头上了岸,将养了一些时日,也就无恙了。”

难怪吴承宗走得这么慢,“辛苦了。”

“跟着三爷走,不辛苦。”女子眼神极为坚定。

“你还没进我娘家的门,我原不该受你的礼的,只是礼数如此,还请姑娘见谅。”吴怡这么说,就是从她这里就不承认她是吴承宗的女人。

若是平常的女子听她这么一说,简直是要尴尬的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寻死觅活也不是不可能,可这女子竟像是没听见一样,“早晚要见五姑­奶­­奶­的,先磕个头也没什么。”

“你下去吧,一路辛苦,好好歇着。”这女子想必是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了吧,确实不是好对付的。

“不辛苦,进了京一样要给太太磕头,立规矩……”

她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丫头包括吴怡,都笑了,吴怡实在觉得对她无话可讲了,夏荷上前了一步,“太太又不是庙里的菩萨,一天到外大门四开的,随便什么人想去见就见,想去跪就跪,想立规矩就立规矩,姑娘,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女子这次脸上可真的是尴尬了,“我家里是跑船的,我父亲有一艘商船。”

“原来是商家女子。”吴怡点了点头,“姑娘你歇着去吧,无论是我这里还是京里,都不用你立规矩。”

“五姑­奶­­奶­,您都不问问我姓氏名谁吗?”那女子咬了咬嘴­唇­,吴怡对她来讲就像是她在广州畏惧的权势规矩宅门女子的缩影一般,珠环玉绕,脸上永远是端庄的表情,五官美丽端正的像是庙里的菩萨,周围是一个一个衣着得体华丽的丫环仆­妇­,面对着她的时候,带着三分的看不起。

“女子的闺名怎么好向外人随意说出?您家里是姓方的吧?退一万步说,您就是进了吴家的门,我见了你也不过是叫一句方姨娘。”除了那些丫环转正的,之前主子替取的名字有人知道,别的­奶­­奶­姨娘,闺名哪里是随便叫出口的。

“奴家名唤玫玉。”

“这个名要改。”

“什么?”

“我家九妹名字里有个玫,怎么我三哥没告诉过你吗?你要改名。”闺名不随便叫,可是犯了忌讳一样要改名。

广州民风本就比京城开放得多得多,玫玉是商家之女,自幼就常女扮男装随着父亲谈生意,跟了吴承宗以后,出席各种场合也不避讳,吴承宗也没有那么细心把大宅门里的规矩一点一点的教给她,广东那种开放的风气养出来的女孩,遇上京中的宅门,格格不入。

玫玉告诉自己,如果连吴家五姑娘这一关都过不了,她到了京城怎么办?也只得咬咬牙,“我改了就是了。”

吴怡放了她去歇息,却不由得有些自嘲的心思,她这要是在演琼瑶剧,怕是恶毒女配三号了,京里的太太、三嫂,是恶毒女配二号、一号,三嫂怕是要被斗垮,她估计会被转化?

想想吴承宗喜欢上这样的女子或者是任何女子都不意外,古代男子十几岁就由长辈安排婚事,娶了从没见过的女人,一瞬间遭遇爱情,防御值怕是要为零。

可是吴家有家风要顾,吴怡虽跟孙氏没有什么交情,也知道她是称职的吴三­奶­­奶­,凭什么为了方玫玉所谓的爱情,就要伤害到吴家,伤害到孙氏?她的爱情就那么高贵?一个商家女子,没名没份的跟着吴承宗这个手有实权的官家子弟,会是单纯的为爱?问路边的狗,狗都不信。

吴怡亲拟了菜单子,又下厨炒了两样吴承宗在家时喜爱的小菜,因没有外人,也不用顾及男女之防,把桌子摆在了花厅,沉思齐和吴怡设宴招待吴承宗。

吴承宗这些年变化也是颇大,原本的白面书生,被南方的烈日晒得有些黑了,有些稚气的脸也变成了成年人的样子,嘴­唇­上特意留了一些胡须,让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左右的人,而不是二十多岁,最重要的就是他眼睛里的深沉沧桑,一个人在广州面对虎狼,算计人也要怕被人算计,吴承宗的眼睛老了。

许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方玫玉并没有来。

吴承宗只叙离情,也没有提她,席间讲的净是一些广东的趣闻,“我初去广东的时候,身边一个会讲广东话的人都没有,派人出去买捆葱都买不回来,更不用说当地的官员交往了,我们几个或是老家在京里的,或者老家在南方的,跟他们讲官话那叫一个费劲,那帮人还非说自己说的就是官话,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佬讲官话,最后逼急了,也只能像一群哑巴似的,笔谈。”

吴怡也是跟着笑,不停地夹菜给他,“三哥这些年在外,没吃过这京里的菜吧?”

“没有,那地方连白菜都买不到,就是海鲜多。”吴承宗说道,他又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在家时曾听你提起过,说是宋时有一本书叫天工开物,只是不知为何不见了,我在广东托人找,竟在倭人那里寻到了这书。”

吴怡接了这书,转手又交给了沉思齐,沉思齐看着这书也是感慨,“这书据说太祖也曾经张榜找过,就是不见,如今三哥找着了,敬献给圣上,也是功德一件。”

几个人说的都是家事趣事,到了酒过三巡之时,吴怡终于忍不住问起方玫玉了,“三哥,你的那位如夫人,你真的打算带进京?”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吴承宗不说话了。

“无论是停妻再娶,还是不告父母偷娶都是天大的罪过,三哥真的要担着?三嫂自从嫁进吴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上敬公婆下让小叔、小姑,并无错处,三哥你……”

“所以我想把她留在山东。”吴承宗抛下一个重镑炸弹。

“什么?”

“我把她先留在山东,回京跟父母请罪。”

吴怡以为会劝吴承宗很久,却没有想到吴承宗话说得这么­干­脆。

“如果九妹没有嫁进宫,吴家的处境不是这么微妙,我还可以替她争一争,至少要争个名份,给孩子一个姓氏,如今……”吴承宗闭了闭眼,“争不得了。”

他若是想要让方玫玉进京,至少会在下船的时候找个有经验懂规矩的婆子好好教教她,免得她出糗,他如此的放任,对方玫玉宠爱万分,可以说是要什么给什么,为的就是如今的这一句放下。

吴怡早就知道,吴承宗在吴家的孩子里,骨子里是最冷漠的一个,心里除了父母和嫡亲的兄弟姐妹,怕是连别人站脚的缝隙都没有,却没有想到他真的是这么的冷。

“那孩子呢?”

“孩子生下来,她若是不想养孩子,想回广东,劳烦五妹替我找个­奶­娘,先养着,太太若是准我就把孩子寄在绵雨名下,认祖归宗,太太若是不准,再劳烦五妹替他找个好人家;她若是想养孩子,我自会出银子,只是这孩子不能姓吴。”吴承宗说得冷漠,眼睛里却满是沉痛,他这个人,一辈子压抑着自己,所谓世家子弟,第一个被杀掉的就是对爱情的向往,他如果不是真喜欢方玫玉,他是不会在广东冒那么大的风险跟她在一起的,可是在接到信说九妹已经被册封太子妃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跟方玫玉的缘份到头了。

“方玫玉我见过了,她可不是能安心在山东呆着的人,你就不怕她大着肚子找到咱们家里去?”

“这就要劳烦五妹了。”吴承宗站了起来,深深的鞠了一躬,“我这一路也想跟她说,可我说不出口。”他有一滴眼泪,就这么落在自己的鞋面上,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见。

吴怡真想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去,女人他要了,好日子他过了,恶人却要她这个做妹妹的当,可是看见吴承宗泛红的眼圈,她什么也说不出了,这种牺牲不是身在局中,是不会懂的。

沉思齐看着这对兄妹,也是有些感叹,在这种时候他却也不能说什么。

吴怡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父亲有一艘商船,又租了几艘船做生意,她父亲跟大哥常年在外,她穿着男装出来进去的谈生意,我原不知她是女子,就觉得这个小子有趣得很,又来知道她的底细,也就守着礼仪规矩了,她家的商船出了事,我看着她可怜伸手帮了她一把,她从此就开始三番五次的找上门来,后来甚至穿了女装,抱着包袱在衙门口堵我,就是要嫁给我……闹得满城风雨的,我……”

“你就扛不住了?”吴承宗这样的人,遇上方玫玉这样的独立自主女强人类型的,又被人那么公开的追着,扛不住是正常的,扛得住才是不正常的,“她可知道你家中有妻室?”

“她一开始就知道。”

“广东那边就是妻妾和睦姐妹相称的了?”

“官家规矩大,商家就没有那么严了,得宠的妾室盖过正室的也不是没有,再有就是一些人家信了洋人的天主教,一夫一妻到老的。”

“这事我都清楚了,三哥你实在是……糊涂啊。”吴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吴承宗了,不管是明白还是糊涂,吴承宗最根本的一个立场却是站得极稳极稳的……吴家。

这个时候吴怡真的不知道是该可怜方玫玉,还是该讨厌方玫玉了,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千方百计的跟了吴承宗,得到的却只是几年的好时光,到最后把她打回原形的,恰恰也是吴承宗……

作者有话要说:这件事真的要看立场了,总之吴承宗用最冷酷的理智,先杀灭了自己的感情,对方玫玉他渣,说起来对孙氏还他是渣,好吧,作者写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立场了,事情就是这么回子事情,他跟孙氏也不是因爱而走到一起的现代夫妻,他最终却自己杀灭了自己的爱,也许方玫玉不会选,有胆子违抗家族毁天灭地也要跟爱人在一起的至少在古代,不多。

160、打回原形

沉思齐的几个朋友从京里来看他,沉思齐约了他们喝酒,又陪着他们在客院住着,吴怡叫了夏荷来值夜,夏荷帮吴怡盖上了被子,转身要走。

“夏荷,你陪我说说话吧。”

“夜都深了,二­奶­­奶­该睡了。”

“我睡不着,咱们像我小时候那样聊天好不好?”

夏荷想了想,在床踏上铺了被子,躺了下来,“二­奶­­奶­要聊什么?”

“秋红的孩子,你给安置到哪里了?”

“送回京了,秋红的老子娘看着也是个念想。”

“唉……我原想着,咱们这些人在一起,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该走的总会走的,可这山不转水转,总有再见的一天,却没想到秋红这么早就没了。”

“秋红命苦。”

“你去扬州吧。”

“啊?”夏荷坐了起来。

“扬州的桑园绸缎庄,总得有人去管,可这一年的净利,少说也得五、六千两的买卖交给谁我都不放心,也只有交给你了。”如今洋人的绸缎虽然大量进来,上等人家用的好丝绸却依旧是真丝的,更不用说海外庞大的市场了,吴怡的绸缎庄直接给刘七爷的茂丰洋行供货,根本不愁销路,桑园是自己家的,养蚕的农户不是自家的佃户就是多年的老交情,不愁养也不愁销,是坐地生金的买卖,也是能传给子孙的生意。

“二­奶­­奶­可是厌了奴婢了?”

“夏荷,我是舍不得你,可你能当一辈子的管事媳­妇­,做内掌柜做得也好,周大哥能当一辈子的杂工、马夫吗?你跟周大哥陪我一场,我却不能看着你们世代为仆,我把敦子的放生纸都给你们,你们日后生的孩子都是堂堂正正的自由人,有要念书的也能考取功名,不乐意念书的这一年绸缎庄里地缝里的利也够你们买些田土的了,到老了的时候,做个地主婆,儿女都不用再看人脸­色­过日子,岂不是更好?”

夏荷低下了头,她这一辈跟着吴怡夫妻,过得比外面殷实的人家还要好,又不怕旁人欺凌,可吴怡的话却也是实情,再怎么富贵也是奴仆,哪比得上堂堂正正的正经人家,更不用说若是子孙在主子面前混不上得脸的差事,她这一辈再得脸,也撑死了能保两辈人不愁吃穿,吴怡说的却是几代人的好日子,甚至有可能供养出一个秀才、举人之类的,改换门庭。

“姑娘是为秀菊的事生奴婢的气了?”夏荷知道,她在秀菊身上动得手脚瞒不过吴怡。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被秋红的事吓怕了,怕我也有个好歹,连秀菊这样的,也不能忍。”

“奴婢……曾经在太太面前立过誓,粉身碎骨也要保姑娘平安。”

“你和太太都一样,觉得我太善,怕我嫁了人之后被人欺负,怕我对付不了公婆、妯娌、通房妾室……”

“姑娘……”夏荷擦了擦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的泪水,“姑娘,虽说二爷眼前一心只记挂着姑娘,可是这男人学坏三十开外,再过个十年,姑娘姿­色­渐褪,二爷却是正当年,他变了心肠,姑娘又是那样一个伤了心只会自己忍着,不哭不闹不肯放□段去哄男人的­性­子,姑娘可怎么办?”吴怡替她往长远了想,她也同样替吴怡往长远了想。

“夏荷,你觉得我像是太太那样,就行了吗?”刘氏和吴宪,怕是古人眼里的夫妻典范了,刘氏能容妾室,也能管住妾室,庶子庶女一个个都教得好,贤名在外,吴宪也是个长情的,喜新不厌旧,如今年纪大了,反倒乐意在刘氏屋里呆着了,他们两个是京里有名的恩爱夫妻。

可是吴怡一闭眼睛,就想起那一个一个走马灯似的姨娘,刘氏得有多大度,才能容忍这一根一根扎在心中上的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刘氏这样的女子,从一生下来就已经习惯了古代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可吴怡觉得她就算不是穿越的,也不见得有刘氏那样的胸襟。

“姑娘,旁人都是这么过的,姑娘为什么就过不得呢?”

吴怡摸摸肚子,是啊,她为什么就过不得呢?现在外面都说她不愧为刘氏的女儿,一样的贤惠,都说吴家家风好,会养女儿,可她知道自己,她根本比不上刘氏,或者说经过了芦花案,他们夫妻共过患难以后,她一开始那种像刘氏和吴宪一样过一辈子的想法,渐渐的就没了,她想要一夫一妻的过一辈子,这才就真的在古代天地难容吗?

“姑娘,奴婢不离开姑娘,扬州谁乐意去谁去,奴婢不去。”夏荷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把能改变他们全家命运的机会给推了出去,这在现代人眼里简直是匪夷所思,但在古代人的是非观里,无论是臣子对于君王的忠,还是奴仆对主子的忠,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更不用说夏荷是从心里往外的对吴怡忠心,她真正的偷偷把吴怡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你容我再想想。”吴怡知道夏荷的心思,再深说就是辜负夏荷了,也只能把这事放下了。

五月里的时候,吴怡肚子已经很大了,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抱着肚子在院子里乘凉,连到了晚上都不愿意回屋。

沉思齐也只得拿了书本,陪着她在院子里呆着,两个人谈诗论文的,倒也快活。

吴承宗一个月前曾有信来,他在海关上的任期已满,要回京述职,路过山东时要暂住几日,看看吴怡,也拜见一下外祖。

“这信走的比人也快不了多少,三哥却还是不到,难道路上有什么事?”吴怡想起这事,总是惦记。

“三哥走的是海路,顺风逆风总容易耽搁行程。”沉思齐眼睛不离书本的说道。

“我三哥啊,就是固执,非要一个人上任,我母亲几次想要送三嫂过去,他都不肯。”吴怡说道。

沉思齐听她这么说,搁下了书,面有难­色­。

“难不成这里有什么隐情?”

“我前些日子来的朋友,有一个曾经去过广东,见过你三哥,听说你三哥身边有一个女子,出入仆从皆以夫人相称,不知底细的人都以为她是吴三­奶­­奶­……”

彼时官员上任不带正妻带爱妾的也有,但多半都是言名身份,往来交际也皆是称之为如夫人或者是姨娘,吴承宗正经了一辈子,怎么会犯这样的错?吴怡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跟我说?”

“我怕你知道这事之后,心里不舒服。”

“京里的太太可是知道这事?”

“听说是知道的。”

刘氏那么­精­的人,这种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怕也是她一直想要送三­奶­­奶­孙氏过去的原因,如今吴承宗回京述职,身边必定带着那个女子,刘氏怕是容不下她了。

“难怪三哥走的这么慢。”吴怡真的是气坏了,“他就不怕有人参他停妻再娶宠妾灭妻?”

“广东山高皇帝远,写封邸报也要两个月才到京城,再加上势力盘根错节,各有各的把柄……再说这事只要孙家不生气,不去告,别人再告也没用,弄不好还要弄得一身腥。”

“回京呢?难道他要搞出两个吴三­奶­­奶­不成?”吴怡简直不能理解自己那个素来一心只读圣贤书,严肃正经的可怕的三哥,怎么会一下子转了­性­,竟­干­出这样的事来?难道真的是在家的时候压抑得狠了,脱离了家里人的管教,就自由放任了起来?

沉思齐见她这样,也只得扶住她劝,“你先不用生气,左不过三哥先到咱们这里,到时候你好好劝劝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带那个女子回京就是了,若是良家的,就找个地方先安置着,若不是良家的,­干­脆卖了又如何?他回了家总要见妻子儿女的,带这么个人算是怎么回事?”吴承宗带的这个人,肯定不是禀告过父母纳的姨娘,在古人眼里属于没名份的女人,就算是纳了的姨娘,在外面自称是夫人也是犯了大忌的,暗地里被处置了也是平常。

“就怕到时候三哥舍不得。”能让吴承宗如此甘冒风险的女人,让吴承宗说放手就放手,谈何容易。

对这事吴怡越想越生气,她素来最看不上男人找小三,却没想到找小三的是自己的亲哥哥,为了小三把妻子闲置在京里,带着小三在外地快活,简直是该天打雷劈的罪行,她这么憋着一股子气一直憋到了三日后吴承宗的车队到了她家。

她原想着能让吴承宗倾心,忘了礼法教养在广州私娶的女子,不是一个绝­色­也得是何赛飞类型的妖娆柔弱美人,再不然就是白吟霜型的小白花了,可当那个女子出现在吴怡面前的时候,吴怡有些发蒙。

那女子虽颇有几分姿­色­,但也不是十分的美丽,孙氏不是美女,比起她来也不算是差,更不用说之前吴承宗的通房绵雨了,那才是个真正的佳人呢,只见她内穿一件粉白绣粉蝶的里衣,霞飞粉的半臂,大红的百褶裙,最惹眼的就是微凸的小腹,舒眉朗目颇有大家风范的样子。

吴怡知道,这个小三怕是不好打发了。

那女子来之前想必也是学过些规矩,虽有些勉强,还是慢悠悠的跪了下来,“给五姑­奶­­奶­请安。”

吴怡像是没看见她似的,喝了一口茶,夏荷给吴怡使了个眼­色­,此时吴承宗跟她正是情热之时,吴怡对她太过怠慢怕会得罪吴承宗,吴承宗到底是吴怡的兄长,要哄劝不能强势弹压。

“起来吧。”吴怡挥了挥手,“你身子重,坐吧。”

红裳端上来一个海棠形的小杌子,让她坐下了,那女子见吴怡让她坐的是这样明显贬低她地位的小杌子脸­色­有些微变,最终还是在旁边的丫头的示意下,坐下了。

“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

“海上风浪大,没少遭罪吧。”

“只是有些胎心不稳,在胶州码头上了岸,将养了一些时日,也就无恙了。”

难怪吴承宗走得这么慢,“辛苦了。”

“跟着三爷走,不辛苦。”女子眼神极为坚定。

“你还没进我娘家的门,我原不该受你的礼的,只是礼数如此,还请姑娘见谅。”吴怡这么说,就是从她这里就不承认她是吴承宗的女人。

若是平常的女子听她这么一说,简直是要尴尬的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寻死觅活也不是不可能,可这女子竟像是没听见一样,“早晚要见五姑­奶­­奶­的,先磕个头也没什么。”

“你下去吧,一路辛苦,好好歇着。”这女子想必是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了吧,确实不是好对付的。

“不辛苦,进了京一样要给太太磕头,立规矩……”

她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丫头包括吴怡,都笑了,吴怡实在觉得对她无话可讲了,夏荷上前了一步,“太太又不是庙里的菩萨,一天到外大门四开的,随便什么人想去见就见,想去跪就跪,想立规矩就立规矩,姑娘,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女子这次脸上可真的是尴尬了,“我家里是跑船的,我父亲有一艘商船。”

“原来是商家女子。”吴怡点了点头,“姑娘你歇着去吧,无论是我这里还是京里,都不用你立规矩。”

“五姑­奶­­奶­,您都不问问我姓氏名谁吗?”那女子咬了咬嘴­唇­,吴怡对她来讲就像是她在广州畏惧的权势规矩宅门女子的缩影一般,珠环玉绕,脸上永远是端庄的表情,五官美丽端正的像是庙里的菩萨,周围是一个一个衣着得体华丽的丫环仆­妇­,面对着她的时候,带着三分的看不起。

“女子的闺名怎么好向外人随意说出?您家里是姓方的吧?退一万步说,您就是进了吴家的门,我见了你也不过是叫一句方姨娘。”除了那些丫环转正的,之前主子替取的名字有人知道,别的­奶­­奶­姨娘,闺名哪里是随便叫出口的。

“奴家名唤玫玉。”

“这个名要改。”

“什么?”

“我家九妹名字里有个玫,怎么我三哥没告诉过你吗?你要改名。”闺名不随便叫,可是犯了忌讳一样要改名。

广州民风本就比京城开放得多得多,玫玉是商家之女,自幼就常女扮男装随着父亲谈生意,跟了吴承宗以后,出席各种场合也不避讳,吴承宗也没有那么细心把大宅门里的规矩一点一点的教给她,广东那种开放的风气养出来的女孩,遇上京中的宅门,格格不入。

玫玉告诉自己,如果连吴家五姑娘这一关都过不了,她到了京城怎么办?也只得咬咬牙,“我改了就是了。”

吴怡放了她去歇息,却不由得有些自嘲的心思,她这要是在演琼瑶剧,怕是恶毒女配三号了,京里的太太、三嫂,是恶毒女配二号、一号,三嫂怕是要被斗垮,她估计会被转化?

想想吴承宗喜欢上这样的女子或者是任何女子都不意外,古代男子十几岁就由长辈安排婚事,娶了从没见过的女人,一瞬间遭遇爱情,防御值怕是要为零。

可是吴家有家风要顾,吴怡虽跟孙氏没有什么交情,也知道她是称职的吴三­奶­­奶­,凭什么为了方玫玉所谓的爱情,就要伤害到吴家,伤害到孙氏?她的爱情就那么高贵?一个商家女子,没名没份的跟着吴承宗这个手有实权的官家子弟,会是单纯的为爱?问路边的狗,狗都不信。

吴怡亲拟了菜单子,又下厨炒了两样吴承宗在家时喜爱的小菜,因没有外人,也不用顾及男女之防,把桌子摆在了花厅,沉思齐和吴怡设宴招待吴承宗。

吴承宗这些年变化也是颇大,原本的白面书生,被南方的烈日晒得有些黑了,有些稚气的脸也变成了成年人的样子,嘴­唇­上特意留了一些胡须,让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左右的人,而不是二十多岁,最重要的就是他眼睛里的深沉沧桑,一个人在广州面对虎狼,算计人也要怕被人算计,吴承宗的眼睛老了。

许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方玫玉并没有来。

吴承宗只叙离情,也没有提她,席间讲的净是一些广东的趣闻,“我初去广东的时候,身边一个会讲广东话的人都没有,派人出去买捆葱都买不回来,更不用说当地的官员交往了,我们几个或是老家在京里的,或者老家在南方的,跟他们讲官话那叫一个费劲,那帮人还非说自己说的就是官话,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佬讲官话,最后逼急了,也只能像一群哑巴似的,笔谈。”

吴怡也是跟着笑,不停地夹菜给他,“三哥这些年在外,没吃过这京里的菜吧?”

“没有,那地方连白菜都买不到,就是海鲜多。”吴承宗说道,他又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在家时曾听你提起过,说是宋时有一本书叫天工开物,只是不知为何不见了,我在广东托人找,竟在倭人那里寻到了这书。”

吴怡接了这书,转手又交给了沉思齐,沉思齐看着这书也是感慨,“这书据说太祖也曾经张榜找过,就是不见,如今三哥找着了,敬献给圣上,也是功德一件。”

几个人说的都是家事趣事,到了酒过三巡之时,吴怡终于忍不住问起方玫玉了,“三哥,你的那位如夫人,你真的打算带进京?”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吴承宗不说话了。

“无论是停妻再娶,还是不告父母偷娶都是天大的罪过,三哥真的要担着?三嫂自从嫁进吴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上敬公婆下让小叔、小姑,并无错处,三哥你……”

“所以我想把她留在山东。”吴承宗抛下一个重镑炸弹。

“什么?”

“我把她先留在山东,回京跟父母请罪。”

吴怡以为会劝吴承宗很久,却没有想到吴承宗话说得这么­干­脆。

“如果九妹没有嫁进宫,吴家的处境不是这么微妙,我还可以替她争一争,至少要争个名份,给孩子一个姓氏,如今……”吴承宗闭了闭眼,“争不得了。”

他若是想要让方玫玉进京,至少会在下船的时候找个有经验懂规矩的婆子好好教教她,免得她出糗,他如此的放任,对方玫玉宠爱万分,可以说是要什么给什么,为的就是如今的这一句放下。

吴怡早就知道,吴承宗在吴家的孩子里,骨子里是最冷漠的一个,心里除了父母和嫡亲的兄弟姐妹,怕是连别人站脚的缝隙都没有,却没有想到他真的是这么的冷。

“那孩子呢?”

“孩子生下来,她若是不想养孩子,想回广东,劳烦五妹替我找个­奶­娘,先养着,太太若是准我就把孩子寄在绵雨名下,认祖归宗,太太若是不准,再劳烦五妹替他找个好人家;她若是想养孩子,我自会出银子,只是这孩子不能姓吴。”吴承宗说得冷漠,眼睛里却满是沉痛,他这个人,一辈子压抑着自己,所谓世家子弟,第一个被杀掉的就是对爱情的向往,他如果不是真喜欢方玫玉,他是不会在广东冒那么大的风险跟她在一起的,可是在接到信说九妹已经被册封太子妃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跟方玫玉的缘份到头了。

“方玫玉我见过了,她可不是能安心在山东呆着的人,你就不怕她大着肚子找到咱们家里去?”

“这就要劳烦五妹了。”吴承宗站了起来,深深的鞠了一躬,“我这一路也想跟她说,可我说不出口。”他有一滴眼泪,就这么落在自己的鞋面上,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见。

吴怡真想一巴掌打到他脸上去,女人他要了,好日子他过了,恶人却要她这个做妹妹的当,可是看见吴承宗泛红的眼圈,她什么也说不出了,这种牺牲不是身在局中,是不会懂的。

沉思齐看着这对兄妹,也是有些感叹,在这种时候他却也不能说什么。

吴怡深吸了一口气,“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父亲有一艘商船,又租了几艘船做生意,她父亲跟大哥常年在外,她穿着男装出来进去的谈生意,我原不知她是女子,就觉得这个小子有趣得很,又来知道她的底细,也就守着礼仪规矩了,她家的商船出了事,我看着她可怜伸手帮了她一把,她从此就开始三番五次的找上门来,后来甚至穿了女装,抱着包袱在衙门口堵我,就是要嫁给我……闹得满城风雨的,我……”

“你就扛不住了?”吴承宗这样的人,遇上方玫玉这样的独立自主女强人类型的,又被人那么公开的追着,扛不住是正常的,扛得住才是不正常的,“她可知道你家中有妻室?”

“她一开始就知道。”

“广东那边就是妻妾和睦姐妹相称的了?”

“官家规矩大,商家就没有那么严了,得宠的妾室盖过正室的也不是没有,再有就是一些人家信了洋人的天主教,一夫一妻到老的。”

“这事我都清楚了,三哥你实在是……糊涂啊。”吴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吴承宗了,不管是明白还是糊涂,吴承宗最根本的一个立场却是站得极稳极稳的……吴家。

这个时候吴怡真的不知道是该可怜方玫玉,还是该讨厌方玫玉了,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千方百计的跟了吴承宗,得到的却只是几年的好时光,到最后把她打回原形的,恰恰也是吴承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件事真的要看立场了,总之吴承宗用最冷酷的理智,先杀灭了自己的感情,对方玫玉他渣,说起来对孙氏还他是渣,好吧,作者写到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立场了,事情就是这么回子事情,他跟孙氏也不是因爱而走到一起的现代夫妻,他最终却自己杀灭了自己的爱,也许方玫玉不会选,有胆子违抗家族毁天灭地也要跟爱人在一起的至少在古代,不多。

161、自寻死路

因为耽搁了行程,本来打算在孟安县盘桓几日的吴承宗,第二日就直奔外祖刘首辅所居的大明府刘镇而去,打算拜见过外祖之后,即刻快马回京,妾身不明的方玫玉则被留在了沈家。

吴怡在自己的屋里斟酌语句,自小随着父亲经商,见过大世面的方玫玉并非一般的闺中女子,几句话就能打发了,她既然敢跟着吴承宗往京里走,就敢一个人孤身上京,到时候真的大着肚子找上门去,吴家的脸可就丢大发了。

红裳进屋来施了个礼,“二­奶­­奶­,奴婢打听过了,那方姑娘早晨起来送了三舅老爷走,又吃了保胎的药,睡下了。”

“她并未查觉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红裳摇了摇头。

“她身边的人呢?”

“三舅老爷把长随护院都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伺侯她的丫环仆­妇­,好多都是说得叽里瓜拉的广东话,奴婢听不懂。”

“你下去吧。”吴怡现在的想法就是拖,先拖过这一两天再说。

她没有想到的是,快马疾行一天一夜到了刘镇的吴承宗,被刘首辅关上门一顿的臭骂。

“好你个吴承宗,得了功名当了官了,山高皇帝远的你就­色­胆包天了吧?”

吴承宗浑身上下都被汗湿透了,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跟着他去的沉思齐刚想讲两句情,就被刘闵文给拉住了,刘首辅骂人的时候不能讲情,越讲情骂得越狠。

“一个男人在外面当官,有些个风流韵事是免不了的,那么多的女人不找,你偏偏找了个甩不脱的所谓良家女子,对外还以夫人自居,你当你们吴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一个商家女就敢称夫人?呸!”刘首辅气得胡子直抖,“既是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怎么又让她怀上孩子了?还往京城领,你嫌你老子娘命太长是不是?我正想着好好见识见识是什么样的狐狸­精­呢,把你迷成这样,你倒乖觉,竟然把她留到了五丫头那里,人家五丫头大着肚子,还要替你擦ρi股,你这个当哥的,好大的脸!”

“外孙知错了。”

“知错了知道该怎么办吗?”刘首辅说道。

吴承宗低下了头。

“那女人的来历我也略知一二,她家里睁一眼闭一眼任她没名没份的跟着你,还不是图着你们吴家的势力,她跟你这几年,她们家的生意打着滚的涨,事到如今也该知足了,至于她——你回去立刻解决了她,斩草不除根春风春又生,别让五丫头沾手,五丫头还大着肚子呢,要给孩子积德。”

“外祖,她还怀着身孕呢!”吴承宗没有想到刘首辅出的主意这么狠辣。

“你缺儿子吗?”

“不缺。”孙氏替他已经生了一子,他走后七个月又产下次子。

“你等着二十年以后,有人打着找爹的旗号找上门来吗?”

刘首辅的话一说出口,吴承宗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若是真舍不得,去母留子或者去子留母,你选一个吧。”

沉思齐见吴承宗的手直抖,知道刘首辅这个解决之道,实在是超出吴承宗的底限了,“外祖,您说要替孩子积德,我们夫妻这一子得来不易,还是不要见血光吧……”

“你放心,不会叫你们沾手,我已经叫路大有套车去你家接她了。”刘首辅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这事在他这里已经定了,他下手。

沉思齐虽觉得有些不妥,可是事已至此,他多说也是无用,心里暗暗的埋怨吴承宗,虽说一开始孙氏是因为有孕不能跟他上任,他带着通房上任总是行的,禀明父母纳妾的也不是没有,结果弄了这么个妾身不明的女子,还是个没经过规矩教养的,他若是想保那女子,把她留在广东就是了,非要带到山东来,结果触怒了外祖。

还要连累他们夫妻……

刘镇离孟安县颇远,快马疾行一天一夜,马车就要走两天一夜了,待车马到了沈家门前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吴怡还是没想好要怎么跟方玫玉说,就听人通传说刘府的路管事到了。

路管事这个时候来,吴怡知道必是跟方玫玉有关,“请到偏厅。”

路管事到了偏厅并未进里屋,只是在外屋隔着几道帘子给吴怡磕了个头,“小人路大有,给表姑­奶­­奶­请安。”

“起来吧。”吴怡示意丫环给路大有看坐,“路管事一路辛苦了。”

“为老太爷办差,不辛苦。”

“您此番前来是为了……”

“我们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并几位老爷听说表少爷带了外室上路,又听说外室有了身孕,想要见一见,特命小的前来接她过府。”

吴怡心一沉,以方玫玉的身份无论是外祖父还是几位舅舅,都没有见她的道理,别说是她,就算是上了族谱的二房姨太太,都没有这样的资格,她知道这是外祖那里对吴承宗处理方玫玉的事不满,打算越俎代庖。

“如今天­色­已晚,就算是接到了人也不能走夜路,路管事不妨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吃过早饭,早早启程。”

“如此也好。”路大有知道吴怡说的是实情,他如果不顾天­色­已晚硬让方玫玉“上路”,怕是方玫玉要起疑心,在沈家闹起来就不好了。

“周实家的,送路管事到客院歇息,吩咐厨房备上一桌上等的酒菜。”

“是。”

送走了路大有,吴怡有些为难的扶着腰勉强站起来,方玫玉虽然明知道吴承宗是有­妇­之夫却不顾廉耻勾引他,又大着肚子要跟着他进京示威,却罪不至死,更不用说吴承宗走之前将方玫玉托付给了她,如今她什么也不说就让路大有带她走,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红裳,咱们去一趟海棠院。”吴怡把吴承宗和方玫玉,安置在了东院的海棠院。

方玫玉自从吴承宗走了之后,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吴承宗在广东时对她可谓言听计从,她有了身孕之后更是百依百顺体贴入微,在坐船回京的这一路上,更是珍贵补品如同流水一般的给她用,可妾身不明,始终是她身上的软肋,到了沈家,吴怡那一句一句的方姑娘,更像一根一根的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姑娘,有大着肚子的姑娘吗?

“太太,您不必着急,老爷在刘家必定是要被留下来饮宴,路途又远,没个五、六日回不来。”任婆子是方玫玉在广东时特意找的会说官话的婆子,一路上也是她一直哄劝着方玫玉。

“以后不要叫我太太了,叫……”叫什么?叫三­奶­­奶­?她再傻也知道她没那资格,叫姨娘?她还未给正室敬过茶,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她是商家女,自是知道权势的重要,为什么刘家的船队通行无阻,就算是普通的管事也能跟当地的官员推杯换盏,还不是因为刘家的东家是是前首辅之子、安亲王的亲小舅子、当初的吏部尚书如今的太子妃之父的吴家内弟,镇海侯夫人的嫡亲七弟。

而方家,却处处要仰人鼻息,人家吃­肉­他们喝汤也要看人脸­色­,吴承宗年少有为,英俊潇洒,又无一丝商人的市侩气,她对他是一见钟情,明知道他有妻室也要厚着脸皮跟他,只觉得跟他一回,这一世也不算是白活,从商家女,到官家­妇­,她在广东也算是明白了这其中的不同,更不用说方家自从有了吴承宗这个靠山,总算抬起头来过日子了,那些原本都不拿眼皮夹他们的官员,也一个个的换了脸。

她随着吴承宗回京,走之前母亲也曾经提醒过她,官家不比商家,规矩大得很,在广东她是一人独大,回了京她却只是一个妾,每日都要看人脸­色­过活,劝她不要跟着回去,反正吴承宗好不容易在广东打开了局面,吴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广东这块大肥­肉­,吴承宗总会回来的,到时候又是她的好日子。

她却知道,如果她得不到吴家的承认,她生的孩子也不会是姓吴的,顶多了是一个商家女的私生子,不会有什么好前程,更不用说万一是吴三­奶­­奶­跟着来了,她又算是什么?

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要走这一遭,她也做好了吃苦低头的准备,却没有想到见到的第一个吴家的女人,已经出嫁的五姑­奶­­奶­,对她丝毫不假辞­色­,就连是下人对她也颇为鄙夷,吴承宗在时还好,吴承宗走了,沈家的仆人对她连施礼都敷衍。

就在此时,院子外面一串灯光闪过,有人轻轻叩门,门开之后,一串灯笼之后,是环佩之声。

“五姑­奶­­奶­来了。”丫环刚刚进来通传,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方姑娘可在?”

“五姑­奶­­奶­请进。”方玫玉理了理身上的衣裳,起身相迎。

她在广东时虽也是仆­妇­环绕,遇上吴怡才知道什么是官家­奶­­奶­的气派,只见四个头脸整齐穿着绿­色­比甲的小丫头各提着一罩琉璃灯垂首侍立在一旁,穿着杏黄袄的管事媳­妇­周实家的亲自打帘,身着两个桃红比甲的丫头一左一右扶着吴怡,慢悠悠的进了屋。

吴怡进屋之后只是略看了她一眼,方玫玉这才想到需要施礼,“给五姑­奶­­奶­请安。”她扶着肚子施了一礼。

“起来吧。”吴怡挥了挥手,红裳亲自在正位上铺了从正院带过来的坐垫、靠垫又和翠雯一左一右的扶了吴怡坐下,“你也坐吧。”

方玫玉这才坐了下来。

“本来三哥走了,我该常常来看你,只是身子渐沉,越发懒得动了。”

“不敢劳烦五姑­奶­­奶­。”

“我今日前来一是想看看你。”吴怡略一示意,翠喜捧着锦盒交到了任婆子的手上,“这是上等的官燕,你留着补补身子。”

“多谢五姑­奶­­奶­。”方玫玉知道,吴怡这是先礼后兵,必定还要后招,只是姑­奶­­奶­管起哥哥屋子里的事了,未免管得太宽了。

“二来呢,是想问问你,有何打算。”

“奴家自从跟了三爷,就打定了主意,要跟三爷一辈子,三爷走哪儿奴家去哪儿。”

吴怡心里面暗暗埋怨,艳福三哥享了,坏人却要她这个妹妹来当,“你想必也知道我们吴家的底细。”

“堂堂吏部天官之府,太子妃的娘家,自然是人人知晓。”

“那你可知道我几个嫂子的来历?”

“吴大­奶­­奶­是欧家嫡次女,吴三­奶­­奶­是原户部尚书如今的两江总督孙大人的亲侄女,父亲是钦天监监正,吴四­奶­­奶­赵氏也是三品官家的嫡出长女。”

“我们这样的人家,讲的最是嫡庶分明,规矩森严,就算是纳个通房也要正房的­奶­­奶­禀名了我母亲,我母亲点了头才算是名正言顺,更不用说纳妾了……”

“五姑­奶­­奶­您放心,进了京那怕只给个通房的名份,我也认了。”

“你认了,我吴家却不能认,无论是宠妾灭妻,还是在外任偷娶妾室这个罪名,我三哥都担不起。”

方玫玉冷笑了,“谁不知道如今吴家权倾天下……”

“却也一样树敌不少,若是有人一本奏到圣上那里,我们吴家虽无大碍,却是……”吴怡没说出口的是犯不上,为了她这么一个商家女,犯不上,吴家不怕麻烦,也不怕有人找麻烦,但总有个犯得上和犯不上,“与名声有碍。”吴家现在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书香门弟,规矩森严之家,子是忠臣女是贤­妇­,太子妃出自吴家,实在是皇家幸事,在这个时候出嫡次子在外偷娶的事,就算明面上不会有人说什么,暗地里却是扇了吴家一个响亮的耳光,背后笑破肚皮的不知道要有多少。

“五姑­奶­­奶­的意思是说,吴家不会认我?”方玫玉也是久经商场的,岂有听不出吴怡话里有话的道理。

“我是我家太太生的,旁人我不知道,我家太太必定不会准你进门。”

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七八分了,吴怡这话还是让方玫玉从头凉到脚,“三爷他……不会回来了,是吗?”

“你们从广东而归,万里迢迢,回京日期却是死的,回去晚了是大罪一桩,我三哥自是要轻装简从快马疾行回京。”意思就是方玫玉这个“辎重”被抛下了。

方玫玉眨了眨眼,却觉得眼睛­干­涩,半滴泪也流不出来,之前的恩爱缠绵,几年相处,竟跟梦一样,“这些话三爷为什么不亲口对我说?”

他跟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男人一样,都是龟孙子呗,“他怕你难过。”

“怕我难过?”方玫玉冷笑出声,“是怕我大吵大闹,丢了他这个朝廷命官的脸面吧!”

“我三哥走前曾经说过,方姑娘如果不乐意要这孩子,生下来之后自会有人送进京里,寄在姨娘名下,我吴家没有不认骨­肉­的道理。”至于要看刘氏点不点头这一条,吴怡还是决定不说,“方姑娘若是想要留下孩子……”她拿出了吴承宗留下的银票,“姑娘随身带的东西不算,这五千两银子送给姑娘做安家之用。”

方玫玉看着这银票,除了笑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了,“这些我都不要,我方玫玉一不卖孩子二不卖身,我回广东就是了。”

“你如今肚子大了,怎么回广东?”广东也好,福建也好,这些偏远却富庶之地,早已经是势力盘根错节,她带着吴家的子孙流落在那里,简直是把把柄送给人。

山东却是刘家的势力范围,孟安县又是沈家的势力范围,方玫玉留在孟安县城方圆百里,保她平安还是成的。

“回不去我就死在路上。”方玫玉说道,她心里想的却不是回广东,而是——

“你想一想吧,京你是进不去了,广东你也回不了,你要是留在这里,我至少能保你们呣子平安,你若是……”

“多谢五姑­奶­­奶­了,我主意已定,明日启程。”

看见她这样,吴怡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那好,这银子你收着,你以后养孩子,总是要花钱的。”

方玫玉看着那银票,没有收,却也没有扔回给吴怡,她自然知道无论是进京还是回广东,她都需要钱。

吴怡回了自己的屋子,红裳给她打着扇,夏荷拿着药油给她揉腿,“二­奶­­奶­,您真的放她走?”

“她若是留在这里,我还能把路大有打发了,她若是要走,我管不了了。”各人有各人的路,她能管多少?她还能把方玫玉锁在院子里?她和方玫玉还没有这样的交情,为了救她硬把她留下,如果吴承宗此刻再有信请托还则罢了,现在吴承宗就在刘家,要说他对路大有来接方玫玉不知情,打死吴怡也不信,到现在吴承宗都没有信,不是被外祖看起来了,就是已经默认了。

外祖这样的官场老油条看得比她要深远的多,她这次劝方玫玉一回,已经是尽了人事了,无论是做为吴承宗的妹妹,还是方玫玉未出世孩子的姑姑,她都尽责了,这一页揭过去了,日后的事各凭缘法吧。

到了第二日,方玫玉听说刘家派人来接她,明知道事情可能不好,还是为了赌那一成的机会,上了刘家的马车。

162、沈晏出嫁

五日之后,沉思齐回来了,问也没问方玫玉的事,两口子就像没有这事一样,把这事揭了过去。

吴怡也安心备置产房,沉思齐派人寻了产婆、­奶­娘,都早早的请回到家里,等着吴怡生产。

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吴家出了丧事,吴老爷和吴老太太,竟然一夜之间,全都没了。

吴怡既将临产,也没办法守丧,只是换了素衣,烧了纸钱,望着京城磕了头。

三日之后,吴怡顺产一子,沉思齐张嘴就取了个小名——保成。

吴怡想着这个小名怎么这么耳熟,洗三的时候才想起来,那个短名的清朝太子,清穿文铁杆炮灰胤礽小名可不就是保成……她想了想也只得劝自己,这个小名好,那是经过老康认证的,却还是觉得别扭。

到了孩子满月时,京里来了信,老侯爷亲拟了名字——沈岱,吴怡也不爱叫他保成,就是二山子,二山子的叫着,沉思齐听着好玩,也跟着这么叫。

沈家派了沈三爷和沈三­奶­­奶­黄氏过来探望,吴家正在居丧,来的人是吴凤。

吴凤再嫁之后,过得不错,至少眉眼是平和的,看见吴怡,姐妹两个执手相看泪眼,一时一刻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姐可好。”

“好。”

“大姐夫可好?”

“好。”

“孩子们可好?”

“好。”吴凤连说了三个好,却在说起孩子们时,脸上才有了笑容,“萧驸马是个好脾气的,也不爱理庶务,内宅一律交给我打理,孩子们受不着委屈,我们夫妻初一、十五才见面,一直是相敬如宾。”萧驸马有个长公主,吴凤心里也有公孙良,就这么过吧,“五妹啊,你可好?”

“好。”吴怡这个好字说得真真切切,“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放出京里的大笼子,高兴得很,只是总惦记着孩子,却回不得京。”圣旨是说他们夫妻在山东静养,没有赦令,他们连山东省都出不去,何况进京。

“唉,你也不必惦记,太太把我跟你大哥哥留在京里,也是一留就是几年。”

吴怡也是点头。

“我跟你一样,离了京也觉得身上松快,老太爷和老太太没的,让我……”吴凤从小就在老太太身边长大,老太太也最疼她,老太太没了,她的伤心可想而知。

“他们到底是怎么没的?”吴老太太一直是痴呆,没了也正常,吴老太爷却是身子不错的样子。

“祖母这一年来身子倒是还好,就是脑子越来越糊涂,连一直陪着她的承佑都不认得了,又爱打人,明白的时候还能说几句话,不明白的时候说得话谁也听不懂,谁知道去世那天忽然清醒了一样,还知道收拾自己了,穿得漂漂亮亮的,晚上睡得也好,丫头们被她折腾得惨了,见她睡着了,一个个的都打了磕睡,睡醒时竟见她的床是空的,出门去找,却见隔了几道门的老太爷的屋子里有了火光,老太太她年轻的时候在自己的院子和老太爷常居的外书房留了暗门,没想到久病清醒,竟然记起了这一道门,去找老太爷,老太爷年纪大了,为了夜里睡不好,开了安神的药,房里还点了安神香,竟没人听见她去了,听说老太太拿了灯油撒满了屋子,把守夜的丫头叫醒打了出去,在里面锁了门,点了火,跟老太爷同归于尽了。”

“老太太她竟然是这样……”清醒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要跟吴老太爷同归于尽,宋家的女人对感情竟然是这样的激烈。

“老太太临走之前留下了信,说是她的私房分做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承佑,她说我寡­妇­失业的不容易,承佑是庶子更不容易,旁人都是什么都不缺的,更不缺她这点银子,只给我们留钱傍身。”吴老太太还不知道吴凤又再嫁了,吴凤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她这一辈子啊……”

“大姐既然出来了,就多呆几天,好好散散心。”

姐妹俩个正说着话,红裳咳了一声,“三­奶­­奶­来了。”

“请进。”吴怡坐直了身子,吴凤也擦­干­了眼泪。

黄三­奶­­奶­这些年圆润了些,倒比刚嫁进沈家时瞧着好看了,也会穿会戴了,看起来比吴凤这个豪门贵­妇­不差什么,只是一双眼还是­精­光外露的。

“我刚去看了孩子,保成侄儿长得可是真好,秀秀气气的像女孩一样。”黄三­奶­­奶­对吴怡再产一子,心里是最不是滋味的,如今侯府的爵位在长房,长房的两个嫡子沈见贤是个废人了,沉思齐流放在外,长孙沈崇却是个伶俐健康的孩子,嫡长孙沈寿身子虽不好,病病歪歪的也长大了,还是个会读书的孩子,过目不忘,他们俩个一个是冯家的外孙,一个是吴家的外孙,隔代传位总是行的,黄三­奶­­奶­虽瞧着眼热,却也只能暗地里咬牙,如今吴怡再产子,万一沈寿没了,过继给沈见贤两口子却是成的,如今她父亲虽然已经是巡抚之贵,却再怎么样贵不过冯吴两家。

“那孩子就是胆小眼生,在前庭没哭吧。”

“哭了,哭得可大声呢,却没想到二哥白面书生的样子,却是疼孩子的,亲自抱着孩子哄,孩子被亲爹抱着,也就不哭了。”黄三­奶­­奶­笑道。

“他也是年岁大了,知道疼孩子,保全儿那个时候啊,他喜欢是喜欢,孩子一哭他就跑了。”吴怡像是没听出来她话里有刺似的,说道。

“你们吴家的姑娘不说别的,光能生孩子这一条,就够好的了。”黄三­奶­­奶­继续说,“只是太子妃太小,太子也年幼,怕是还没圆房吧?”

“还没呢。”吴凤笑道,“太子妃跟太子啊,如今跟一对小猫小狗似的,就是玩伴。”

“听说皇后娘娘要广选良娣呢,怕是要多几个人跟着一起玩了。”

“那感情好,太子妃还说太子不会玩踢键子呢。”吴凤话接得也顺溜。

“冯家啊,果然凉薄,刚过了河就要拆桥。”

“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太子未来是九五之尊,少不了三宫六院,如今广选良娣也是平常,怎么能说是过河拆桥呢?”吴凤面上略有了厉­色­。

黄三­奶­­奶­本想挑拨几句,见她们这样,也只有讪讪地转换话题了,“保全儿听说有了弟弟,也闹着要来,大娘就是不肯。”

“保全儿还小呢。”吴怡说道,她知道肖氏的心思,肖氏是怕她见着保全就不放人。

“唉,保全儿这孩子小,可是个有情义的,抱着我的大腿就是要跟来,硬让太太给抱走了,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吴怡的手捏着自己的大腿直抖,嘴­唇­都开始发颤,吴凤握了吴怡的手,“我小的时候也是跟着老太太的,太太走的时候我也是关在屋里哭,第二天早晨起来就该怎么玩就怎么玩了,孩子哪有不哭不闹的。”

吴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啊,小孩子哪有不哭不闹的。”

黄氏闹了个半红脸,“前厅前来贺喜的女眷还要人陪,二嫂,我先下去了,您真的不去前厅?”

“不去了,露了一面就行了,晚宴的时候再出去,有支近的女眷,弟妹只管让她们来后面说话就是了。”吴怡摇摇头,“这孩子太大,大夫说我还需静养。”实情是山东这边来的人,吴怡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的比直近的亲人还多,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上来了,藉着贺喜向京里的吴沈两家示好。

黄氏刚走,白氏就来了,她不过是提了一筐红皮­鸡­蛋来,却被等在门房的周老实亲自迎着进了门,请进了后宅说话,一进屋看见一个陌生的贵气女子坐在床边,知道这应该是叔祖­奶­­奶­的直近亲人了,“这位是……”吴凤先问吴怡。

“这个是族中的小辈,却是个年高德勋的,我在山东全靠她照应。”吴怡说道,脸上却仍有戚­色­,“这是我娘家大姐,你叫亲家­奶­­奶­就成了。”

“亲家­奶­­奶­万福。”白氏施了个万福礼。

“快请起来吧。”吴凤上下打量着白氏,见她身着布衣,却是个利落­精­­干­的­妇­人,又听吴怡这么说,也生出了三分的亲近之意,“我来的仓促,未带什么见面礼,这个荷包里是内造的驱蚊香料,夏天带上蚊虫不侵,拿回去给孩子们玩吧。”吴凤拿下了腰上的荷包,她原想着送些重礼,可她也是久在社交场合混的,白氏与吴怡熟悉,见这福贵绵秀场竟然不卑不亢的,送些金银珠宝反倒像是小瞧了她一般,只拿了自己随身的东西送了,以示亲近。

“谢亲家­奶­­奶­赏。”白氏接了荷包,对吴凤印象也是极好的。

白氏寒暄过后落了坐,见吴怡脸上的戚­色­不散,不由得问起:“叔祖­奶­­奶­生子本是喜事,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这女人生孩子在月子里千万不能生气忧心。”

“她是想起京里的大儿子了。”吴凤说道。

“做娘的就是这样,有几个孩子牵着几根肠子,只是这祖父母疼孙儿,又是另一种疼法了,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掉了,这年轻时再英勇的汉子,到了老时,给孙儿当牛做马也都心甘,叔祖­奶­­奶­实在是不必过于惦记了。”

“可不是,保全儿那孩子我也是经常能见着的,满侯府的撒野的主儿,怕是把整个侯府给点着了,侯爷都得说烧得好,烧得妙,我孙儿真是有本事。”听吴凤这么说,吴怡不由得笑了。

“只怕孩子被惯坏了。”吴怡笑完还是叹气。

“你这人啊。”吴凤点了点吴怡的额头,“生生的是让太太给你惯坏了,如今嫁了人,还不是一样为人ℚi为人母,满京城的爷们,若是为长的,十个倒是有八个是在祖父母跟前长起来的,有哪个惯坏了?再说了,你真以为两家的老人能让你们一辈子不进京?不过是再忍几年罢了,到时候保全儿会喊爹会叫娘,又会念书又能识字,又懂礼仪,孩子最难养的几年都过去了,你就乐吧,你生的孩子,还能跟你不亲近?”

吴凤和白氏又是劝又是哄的,吴怡脸上这才慢慢敛了戚­色­有了笑容。

“我到这时才想起来,你儿子是不是叫沉默然的?妹夫曾经把他的文章寄给京中的萧驸马看过,他看完之后也是连连称这孩子有灵气。”吴凤为免吴怡再想起孩子,索­性­转了话题。

白氏也知道吴家的底细,知道这位就是再嫁萧驸马的吴家大姑娘了,“正是。”

“今年秋闱可曾下场?”

“本来我家默然今年想下场,让叔祖硬给拦下了,他说啊,默然三年以后下场,有状元之资,运气若是好,连中三元也未可知,若是今年下场了,虽能进功名,倒也没什么意思。”白氏说完就笑了,“这叔祖啊,倒真的是癞头儿子也是自家的好,这历朝历代有几个连中三元的,不过让默然磨练几年倒是好的,不然这孩子太刚易折,年轻轻的太顺利怕要惹事。”

屋里的三个女人都笑了。

沈家的大姑娘沈晏定亲定给了刘家四房的长男刘闵生,本来两人都有了些年龄,早早成生也是成的,只是这世家大族的亲事,再怎么样订了亲也要走将近一年的程序,两家离得远,老侯爷亲自下了令:“大姑娘就在山东沈府出嫁,那边有哥哥嫂子,嫁人成亲不算失礼。”

吴怡的次子沈岱满了百日,送沈晏来山东的车马也就到了,沈晏如今已经是个大姑娘的模样了,梳了凌霄髻,戴了正凤钗堂堂侯门女儿的气派,见着了沉思齐就哭了:“二哥哥,你好狠的心啊,一扔下我们就是三年。”

沉思齐拉着妹妹的手哄着:“莫哭了,莫哭了,这不是见到哥哥了吗?”

吴怡也过来劝,“大妹妹,咱们再见着了就是喜事,应该多叙亲情才是,哭什么呢。”

沈晏也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哭有些失礼,慢慢止了泪,跟着吴怡进了屋。

“二嫂,你不在,二哥不在,大哥整天醉熏熏的,大嫂吃药的时候倒比吃饭的时候还多,二婶和三嫂就像是一对家贼一样,整天盯着银钱,咱们家里,可不像是从前了。”沈晏这几年也是真正经了风雨见了世面,也知道这后宅家斗的风险。“就是小侄子们好,两个孩子见面时有时吵架,还没等大人过去呢,就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分开了就想,长在一处像是亲生兄弟一般,长生生得弱小些,保全儿倒十足的兄长派头。”

沈晏是长久以来,第一个把两个孩子往一处说的,在她这个姑姑眼里,两个孩子没有区别,都是她的侄子,“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就是跟着他们玩了。”

“那可多谢小姑了。”吴怡笑道,听说保全儿有兄长的样子,吴怡心里倒放下大半,她就怕保全儿顺应着大人,也跟着欺负长生。

“听说二嫂又生了,快把三侄子抱给我看看。”沈晏到了后宅,小女儿态尽显,这姑娘说到底还是年龄长了,童心还在。

“你们姑嫂倒是一样的,好好的孩子,硬被你们叫成小山子、小三子的。”沉思齐见自己取的小名不受待见,不由得笑道。

“就是小三子嘛。”至于黄氏生的儿子,根本不在沈晏认为的排行范围之内。

沈晏见着了沈岱当时就喜欢得不行,“还是二嫂会生,三侄儿长得真好看,像是女孩子一样。”沈晏从­奶­娘怀里接过沈岱,抱孩子的姿势熟练得很,在家的时候果真没少陪着两个侄子玩。

“保成哥儿生得好,奴婢们私下里都说二­奶­­奶­若是再生,肯定是个千金。”­奶­娘也是个­精­乖的,知道吴怡已经有了两子,必定是想要女孩的,自然捡着吴怡想听的说。

“千金好,千金好,我们沈家下一辈里就缺个千金了。”沈晏拿额头抵着沈岱的额头玩。

吴怡却难免为这个单纯的姑娘忧心,刘家四房无嫡子,庶长子跟嫡子也没有什么区别,那刘闵生面上也是向着嫡母的,可这儿子哪有不向着亲娘的,若是刘闵生真的不向着自己的亲娘,那姨娘也不会蹦达到如今,沈晏这样嫁过去了,依着她的­性­子怕是不会把姨娘婆婆看在眼里,那姨娘又是个不晓事的,怕是要日子难过了。

到了晚上吴怡亲自安置着沈晏的住处,“这屋子是早早的就给你备下的,摆设全是仿着京里你的院子,你若是缺少什么尽管跟我说。”

“不缺什么了。”沈晏摇了摇头,她这些年也知道了些人情冷暖,也知道了自己的二哥二嫂不容易。

“你二哥自从知道你跟我闵生表哥定了亲,就千方百计的打听他的人品,无论是才貌还是品格都是配得上你的,只是没有功名,难免委屈了你。”

“我有什么委屈的,原来太太和我心气儿都高,不是嫌提亲的人这个不好就是那个不好,后来沈家出了事,一个个的都变了脸­色­,连婉如都不跟咱们家来往了,几次下帖子都不来,若不是二哥救了太子得了特赦,亲家九姑娘封了太子妃,那些人也不会又把脸变过来。”沈晏本来是天之骄女,如今也是历经了一些风雨的,“刘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在大齐朝也是数一数二的,我能嫁进刘家有什么可委屈的。”

“你能这样想就好。”吴怡点了点头,“不过有个事,我早就想对你说了……”

“你是说姨娘婆婆?”沈晏撇了撇嘴,“刘家是规矩人家,我也是规矩人家养出来的,依着规矩行事不就成了吗?”

“按理是这样,可这世上的事,哪有都按着理来的。”吴怡最后还是决定用实例教学,“不瞒你说,我家那个早去的二哥跟苦命的二嫂,最后仇人似的,还不是为了我二嫂是嫡出娇女,未把姨娘婆婆看在眼里,久而久之夫妻渐生嫌隙,最后仇人似的,不怕你笑话,我二哥没的时候,连看都懒得看我二嫂一眼,这些都是宅门秘辛,吴家的家丑,若不是你如今也要伺侯着两重的婆婆,我也不会跟你说。”

沈晏听了这话,原本的自信满满,像是被针刺的球一样,鳖了。

“还是二­奶­­奶­见识广,奴婢们这么跟大姑娘讲,大姑娘只是听不进去。”沈晏的­奶­嬷嬷常嬷嬷说道。

“她年轻,有些事还要你们多多提点才是。”吴怡说道,她有些不确定沈晏身边的人,是不是都为沈晏着想,“大姑娘虽说是嫁到了山东,两家隔得却也是远,在大姑娘身边照应的也只有你们,女子嫁了人不比在娘家,你们这些人总要替她多长几个心眼才是。”

“二­奶­­奶­您放心,您是姑娘的嫂子,姑娘也一样是奴婢­奶­大的,奴婢拼了老命也不能叫姑娘吃亏。”

“你们也不能挑唆着她跟夫家硬扛。”吴怡怕的就是这些人起哄架秧子,“为人媳的,得先低头,要不怎么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呢。”沈晏这人,跟她硬碰硬她是不怕的,可这夫妻相处是最磨­性­子的事,总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只不过称了他人的心罢了,“还有一件事,这男人年龄大了娶妻,身边准有一两个跟着他时日久的通房,大妹妹也要早做打算。”

吴怡说的这些话,肖氏是不会跟沈晏说的,沈晏这些年历练出来了,知道吴怡说得都是好话,也是静静的听着,听到通房那里抬起了头,“那要怎么办?”

“你不必怕,你怕她们,她们更怕你,要知道你比她们年轻,又占着正室的名份,只是刘家情形乱,你要当心,饮食起居不要让那些通房沾上一丁点的边,他家是庶长子继承家业,难保那些通房姨娘不会有样学样,暗地里害了你,只需要让她们在屋里做活就是了,立规矩什么的全免,也不妨小恩小惠区别对待,所谓一桃杀三士,姨娘斗姨娘、通房斗通房,总比她们拧成一股绳,斗你这个正室强。”

沈晏和常嬷嬷原以为吴怡是个软弱的,听她这么一细说,也都豁然开朗了起来。

吴怡走后,常嬷嬷拉着沈晏的手说体己话,“原本在家里时,姑娘有太太宠着,奴婢有些话也不好说,如今二­奶­­奶­说的这些都是好话,想那二­奶­­奶­在沈家时,轻轻几招就治得通房通通靠后,绿珠无声无息的就没了,她却片叶不沾身,如今二爷只看得见二­奶­­奶­,见不着旁人,这就是二­奶­­奶­的本事,今日二­奶­­奶­说得话,姑娘要细细思量才是。”

沈晏出嫁之前,吴怡一直观察着常嬷嬷,见她确实是为沈晏着想的,又让夏荷提点警告了几句,这才有些担忧的看着沈晏上了花轿,刘家是什么情形她最清楚,暗地里早没了京里的那些规矩体面,全靠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在支撑着,沈晏这一去啊,全靠她自己了,她这个做嫂子得说得再多,也无非是临阵磨枪,沈晏要在伤痛中慢慢成长。

作者有话要说:

方玫玉的事我多说几句:吴怡做为一个普通人,眼见一个孕­妇­马上就要一尸两命,搭一把手是正常的选择,总不能看着她去死不说话,她是想给方玫玉一个生的机会,方玫玉没有抓住机会,而是自己去赌,吴怡也就选择了退步了,她是不会掉转立场去支持方玫玉的,方玫玉就算是留了下来,结果也只能是在吴怡的保护下生下孩子,孩子被送进京,一辈子不知道生母是谁。

163、吃蝗虫

忙完了沈晏的婚事,吴怡浑身发懒的躺在屋里不愿意出去,未生产之前就知道了家中丧事,除了已经辞官的父亲,从叔父到兄长全部丁忧在家,再到忙着婆家小姑的出嫁,吴怡只觉得从骨头缝里透出那么一股子酸疼劲儿来,这种忙碌倒是有利于产生恢复身材,吴怡好不容易养圆的脸,又瘦了回去,肚子也几乎看不出了。

这些事沉思齐虽也帮着张罗忙碌,但终究没有在内掌握全局的吴怡忙,他还是­精­神熠熠的,见吴怡这样懒懒的没­精­神,索­性­把初小的事先放下,他这样的身份,从小学享受生活的时间,比读四书五经还多,反正孟安县城的初小已经慢慢铺开,自有下面一群忧国忧民的秀才举人在忙碌,他定好了章程只需巡视既可,暂时放下也就放下了。

他硬拉着不愿意出门的吴怡上了马车,只有周老实赶着车,吴怡带了红裳、翠喜,夏荷留在家里照应,沉思齐也只带上了半斤,他在官道上骑着马在前面开着路,一车、一马缓步出游。

此时已经是六月,庄稼早已经长得老高,最近几日都是晴天,官道上尘土飞扬的,倒是比雨天要强百倍,路两旁的农人低头劳作,几乎没有人把这一行人当成一回事,沉思齐在外面骑了一会儿马,又下了马进了马车,“还是车里凉快,外面太阳大得很。”他接了吴怡递过来的凉水投过的帕子擦着脸。

“外面灰也大。”吴怡不用看都知道,白­色­的帕子肯定是一道道的黑印子。

“今年雨水比往年少。”沉思齐说道,“幸好咱们家的地里都打了深水井,无论是人畜饮用还是灌溉都尽够了。”

“这是咱们家的地?”吴怡掀了马车帘子,这才注意看已经长得快有一米高的青纱帐。

“那还能是谁家的。”沉思齐笑道,“这时节小园的青玉米上市了,我来带你吃青玉米。”

“庄稼才一米高,青玉米就好了?”

“大田种得比小园要晚,农家小园的青玉米有些已经熟了,正是吃的时候,再晚几日就老了,不好吃了。”沉思齐说道。

“这蔷稼之事,你也懂?”

“默然跟我说的,他有个旧同窗就是咱们家的佃户,真的是寒门出来的学子,难得的好孩子。”沉思齐说道,“只是家贫孩子多,他父亲没有的又早,他读了几年的书就去绸缎庄做小学徒了,如今混上了二掌柜,见着默然才好意思说话,又联络上了。”

“生计艰辛,只要不偷不抢就是好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吴怡摇了摇头。

“耕读之家的孩子,从了商……”沉思齐摇了摇头,吴怡知道这是古人眼里难以调和的阶级矛盾,也就没跟沉思齐辩解,商贾在这个时代自己也不怎么给力,不用说别人,方玫玉这人就够丢人的了。

“那可是咱们家的水井?”吴怡指着路旁的井,井边坐着一个年老的庄稼人,正在抽旱烟。

“正是,这些上面搭着棚的,井沿上刻着沈字的,都是咱们家的井。”沉思齐说道,“你可是要下去看看?”

“成吗?”

“平民百姓之家,农­妇­都一样下田劳作,孟安县城里不知道多少主­妇­每日在街上买菜,没有京里那些讲究,下车看看也是好的。”沉思齐本来就是带吴怡出来散心的,见吴怡对外面有向往之情,赶紧命周老实停了车。

那老农本来在棚子里靠着冰凉的井沿乘凉,见路上的马车停了下来,先是几个下人搬下了凳子,又从车里下来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丫环,过了一会儿车上先是下来个穿着湛蓝杭绸宽袍大袖衣裳,头上戴着四方平安巾的年轻男子,又抚下来一个穿着豆绿收腰长袄的美少­妇­,知道这一群人不是凡人,赶紧站了起来。

“几位贵人这是……”

“这位老伯,打扰了,我们家大官人和­奶­­奶­路过此地,­干­渴难耐下来喝口水。”半斤拱了拱手。

“这水井打在路边,本来就是供四方人饮用的,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老农见这一伙人极为客气讲究的样子,与平日见到的地主庄头完全不一样,也知道这是城里的大户人家,躬了躬身施了个礼,走了。

周老实和半斤从车底下抽出来事先备好的凳子,红裳和翠喜在地上铺了一层厚革布,又铺了一层棉布,把从家里带出来的食盒拿出来,在井里取了水出来,点起泥金炉,就要烧水煮茶。

“不用了,我尝一尝这井水是什么味儿。”听吴怡这么说,红裳将已经倒进壶里的井水,倒进了茶碗,吴怡端了茶碗一看,井水清澈­干­净,并无什么异味,略喝了一口,“果然是甘甜得很。”

听吴怡这么一说,沉思齐也喝了一口,“这水确实是好水,比咱们在辽东路边时喝的水好喝。”

“那里多是浅井水,自然比不得这深井水。”吴怡笑道,这夫妻两个都是吃过苦的。

周老实往井里看了一眼,“二爷,今年怕是真的要旱了。”

“怎么说?”沉思齐站了起来。

“二爷您看这水井里的印子,上面这一道印想是去年井水最高处留下的,今年比去年足足落了半米深。”周老实也是久见过农家世面的。

吴怡也站了起来,到井边看了一眼,果然如周老实所说,深井水的水位落下了很多,辽东水井浅是因为地下水位比较高,那边人少地多,少有旱情,也没有必要打那么多的深井,但是浅水井的易受污染,口感也不好,不如深水井。

这边农田灌溉用的都是深水井,除了水质好之外也因为地下水位低,如今地下水位都低成这样,今年怕真的是要旱了。

这一群人聚在水边说着话,官道上那边尘土飞扬,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沉默然,沉默然听说了今天沉思齐一行人要出游,早早的在收租用的别庄等着,却没有等到人,听农人说这附近来了一群贵人,知道是沉思齐一行人到了,赶紧带着人迎了出来。

“给叔祖和叔祖­奶­­奶­请安。”沉默然下了马,跪地磕了一个头。

“快起来吧。”沉思齐说道。

吴怡也是笑,“瞧你这孩子累的,满头大汗的,不在家读书到这里来做什么?”她又示意红裳送上绞好的帕子,给沉默然擦脸。

“晚辈知道叔祖和叔祖­奶­­奶­出来了,怕下人们不懂事,特意亲自前来收拾院子。”

“知道你孝顺,只是这些不该是你­操­心的,好好读书才是正路。”吴怡看着沉默然,总是梗着脖子的那个惨绿少年,慢慢的也懂人情事故了,很是欣慰。

“让他做点事也好,日后若是真的得了功名,为官可不是做文章,没人整天考他写诗文做数术,考的就是人情往来,办事能力。”沉思齐说道。

沉默然肃首听了,施了个礼道了声:“晚辈受教了。”他们之间辈份实在差得太多,沉思齐又年轻,亦父亦兄的感情,沉默然有的时候就是只称晚辈。

“今年久旱无雨你可知情?”沉思齐问沉默然。

“听佃户们说了,有老佃户说今年怕是要减收。”

“嗯,旁人家的咱们管不了,咱们家的地该减租就减租吧。”

“是。”这回应的是吴怡。

“我们家的那十亩薄田,分租出去的我母亲也说要减租。”沉默然说道。

“嗯,你母亲是个好人。”沉思齐说道。

“其实咱们家的佃户还成,听说有别人家的地都要绝收了,到如今苗还没有咱们家的一半高,若是再旱下去……”沉默然没说的是久旱成荒年,怕要有灾变了。

沉思齐和吴怡表情都沉重了起来,沉思齐是真知道大灾年是什么样,朝廷虽有赈抚依旧免不了平民百姓卖儿卖女,逃荒过灾年,这还是在比较抗旱的玉米普及了之后的事,如今大齐朝有海运,有海外贸易,朝廷富足,百姓们日子也好过,灾年才是这样,前明亡时,最惨的地方易子而食也不是没有。

吴怡则是看过无数的资料也影视剧,也知道这样怕是要有大事,“不知外省情形如何。”

“听说直隶比咱们这里还要惨,山西略强些也好不到哪里去。”沉默然说道。

“若是无有飞蝗,地方官员稍有点良心,今年这个情形应该没有大事,若是起了飞蝗……”沉思齐没说的是,起了飞蝗,再有良心都没用了,一场大灾就在眼前。

吴怡也没什么办法,这要是在现代,自然几个观察点在实时查看飞蝗,飞蝗飞不起来,真飞起来了用飞机喷农药,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这古代真的是全然的靠天吃饭。

“提起飞蝗,我家老爷在此地做官时,曾经吃过炸蝗虫,据说挺好吃的,我家太太就是不肯吃。”吴怡说道。

一帮人被她这么一说,稍微散了些烦闷,“炸蝗虫我也吃过,还有人用烤的,我尝了一个就吐了。”沉思齐笑道,“这边晒,咱们到庄子里去吧。”

收租子的别庄本来就是给前来收帐的东家或者是管事住的,只是三间的院子,院墙修得比别人家高些罢了,吴怡和沉思齐在这样的庄子里,倒也自在,自有佃户杀了­鸡­,放了本地的板粟,一起煮了,虽不是什么大厨,原汁原味的别用一番风味,吴怡也吃到了煮青玉米。

“确实是好吃,比……”比她上大学时买的煮玉米好吃多了,真正的纯天然绿­色­食品,“比起山珍海味来,我倒喜欢这个甜味。”

“就知道你会喜欢。”沉思齐拿帕子给吴怡擦了擦脸,“脸上沾上了。”

“这啃玉米啊,确实是不雅得很,也难怪京里的人都是偷着吃。”吴怡笑道,“等小山子再大些,就把他也抱出来,这乡下比咱们家凉快。”

“他出门的时候多着呢。”沉思齐使了个眼­色­,沉默然连带着一群下人,都慢慢退了出去,他往吴怡的身边坐了坐,搂了搂她,“咱们啊,就做一对农人夫妻也是好的。”

吴怡靠在他怀里不停的笑,所谓归隐田园,从陶渊明那时候起就是中国古代士人的梦,不过梦就是梦,她拉过了沉思齐的手,上看下看,除了握笔的地方有薄茧,半个茧子都没有,“瞧你这手啊,就不是做活的手。”

沉思齐的手指修长,每根手指的指床都是圆润饱满,带着淡淡的粉­色­,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在现代也是保养极好的手,离做活远得很,吴怡看见几根略长的黑汗毛,伸手就要去揪,“把这汗毛去了,倒比我的手还要好看。”

沉思齐赶紧抓了她的手,“我哪里敢跟二­奶­­奶­比手好看啊。”沉思齐握着吴怡的手往自己嘴里放,“看起来皮冻似的,白得很。”

“才吃完饭就要吃人……”吴怡自由的那只手掐了掐沉思齐的脸,“二爷好狠的心。”

“二­奶­­奶­下手才是真狠呢。”沉思齐摸着被掐疼的脸半真半假的说道,他半抱着吴怡起来,到了院子里的躺椅上,两个人相依相偎,抬头仰望星空,“这乡下的星星,倒比咱们在京里时好看。”

“京里面还没看见边际呢,就看见屋檐了。”吴怡靠着他,两人十指相扣,“更不用说咱们俩人这样失仪,明天太太就要有话说了。”

“咱们夫妻恩爱,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咱们若是生个十个八个的,太太要乐死了。”

“生,生,赶情疼得不是你。”吴怡点了点沉思齐的额头。

“小山子半夜哭,起来查看的可是我。”沉思齐也真的是年岁渐长了,原来保成小的时候,半夜哭了,不放心查问­奶­娘的多半是吴怡,这回沉思齐起来的比吴怡还快。

“也不知道他在家怎么样了,这回是我头一回离开他。”

“有­奶­娘在,应是无事的。”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想到了沈岱,也就想起了沈崇,“过了中秋我就写信回去,把保成接来。”

“就怕太太不肯。”吴怡也知道肖氏怕是不肯对保成放手,这又不是现代,从山东到北京,几个小时的火车也就到了,坐飞机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千里迢迢的,哪里那么容易探望,这边沈岱又小,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离不了。

“太太原是怕长生养不活,听大妹妹说长生这孩子虽说身子弱,可是人机灵着呢,才这么小就能背熟三字经了。”

吴怡点了点头,“你就写信吧。”

两个人慢慢聊着,渐渐的吴怡睡着了,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坐了起来,把已经睡着的沉思齐吓了一跳,“你可是睡迷了?”

“我知道怎么防飞蝗又能解荒灾了。”

沉思齐揉了揉眼睛,“难不成是神仙托梦?”

“不是,我有一个……”吴怡差点说出来,她有一个朋友,父亲是学农的,那年内蒙因为过度捕猎狐狸导致鼠患成灾,结果她父亲的朋友的朋友去了一趟内蒙,办了个食品加工厂,专收草原鼠,加工成罐头,结果没两年草原鼠患就解了,草原鼠也从成灾成了濒危。“我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吃蝗虫啊。”吴怡说道,“咱们请了好厨子,从省城开始开异食馆,专卖蝗虫、青虫,只要做得好吃,就有人吃,有人吃就有人跟风,没准啊,这虫患就解了。”

“能成吗?”

“不能成也无非是扔了百把两银子进去听了响,成了就是功德一件。”

沉思齐打了个呵欠,“好吧,明天再说,这外面睡着冷得很,二­奶­­奶­还是进屋给小生暖床吧。”他说着抱起吴怡就进了屋……

吴怡回了沈家老宅,把这事真的当成了一回事做,找了对地面熟悉的管事庄头一说,他们虽觉得这事不靠谱,可是吴怡摆明了不差钱,也不怕赔钱,有钱又不怕赔,生意当然好做,这先是孟安县的百姓,后来又是周边百姓,听说了有人收蝗虫,价格还不低,全都行动了起来,开始捕蝗。

吴怡的异食馆就开在大明府,先是有刘家的人去捧场,再有就是沉思齐的朋友等等,一来二去的,做得也确实是好吃,中国人的传统就是民以食为天,好吃什么都有人敢吃,不到两个月的工夫,这异食馆就不再是独一份了,吃虫也慢慢从酒楼成了普通百姓追捧的时尚,连直隶、山西都有人收蝗虫,可怜那蝗虫,飞都没飞起来,就成了盘中之餐,没人知道吴怡有没有解了可能的蝗灾,她本来打算是把钱打了水漂也无所谓,竟然赚了钱。

沉思齐本来把异食馆当成吴怡突发奇想闲闷无聊想出来的事,也没真觉得能做成什么事,关于直隶、山东、山西可能有旱情的事,他早早的写信回了京,吴宪虽说是在家丁忧,官场上听吴宪话的人却不知道有多少,早有人奏报到了洪宣帝那里,朝廷也早早的筹了两湖,两广的粮食备荒,这一场荒年,就这么慢悠悠的渡了过去,虽也有百姓破产,却终究未成大灾。

就在这一年的中秋,从京里来了个熟人——曹淳奉着母亲,回乡修坟,回程到了沈家。

作者有话要说:

古人吃蝗虫早有历史,只不过都是在灾后吃蝗虫,吴怡这也算是新型的生物防灾了。

164、恩怨两清 沈晏的成长

如果不是曹淳奉母亲回乡,他连沈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无论是沉思齐还是吴怡,都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扯,就算是为了大局,为了太子,为了冯家,为了整个局中站在太子一边的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必须有人去出卖沉思齐,这个人也不能是曹淳。

无论是沈家还是吴家,都对曹淳有恩,结果曹淳毫不犹豫的就背叛了恩情。

可是这次是以宁氏的身份来探望吴怡,沈家关着门不让进去,就太过失礼了。

吴怡在二门里迎进了宁氏,沉思齐却没有迎曹淳,曹淳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像是没有觉察到整个沈家摆出来的对他无视抗拒的态度似的,自顾自的提着一个食盒到了沉思齐的书房外。

八两双手环胸站在书房外:“我说曹大人,我家二爷有事无暇招待您,这句话您是哪个字没听懂啊。”

“我和你家二爷的事,容不下你这个下人Сhā嘴。”曹淳说道,这次事早就在曹淳的意料之中。

“你和我家二爷?早没你和我家二爷了吧,拿块­肉­去喂狗,狗还知道摇尾巴,下次见到你至少不会咬,可这人啊,你拿多少­肉­去喂他,下次见到你,该从背后下口,还是会从背后下口。”八两说道。

“让开。”

“不让!”

“好狗不拦路。”

“我是人不是狗!”

“八两,让他进来。”沉思齐现在算是最了解曹淳的人了,他这人自尊心极强,被这么骂还不肯走,怕是不会走了。

沉思齐在山东的书房比京里的书房小得多,布置却是差不多的,曹淳一进屋,竟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沉思齐看起来没变却也变了很多,而他自己呢?曹淳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是完全的变了,无论是嘴角还是眉心,都有了深深的法令纹,旁人说他冷峻依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脸上的面具已经跟皮­肉­联在了一起,摘也摘不下来了。

在这个世上,有资本保留自己本真的,也只有沉思齐这样的世家子了,家族亲人替他打造了一个完美的温室,让他不必经历过多风雨,而打破这间温室的,就是他曹淳。

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低估这些世家,他们又用无比的毅力,悄悄的用温室把沉思齐围了起来,沉思齐——是个命好的让人嫉妒的人。

比起屋外自己经历风雨的松柏,人们显然更欣赏在温室里长大的牡丹。

他为自己用花朵来形容沉思齐,暗暗的觉得有些失笑。

“你是来这里发呆的?”沉思齐合上自己刚才在看的书,慢慢的整理归位书桌上的东西。

“我要死了。”曹淳坐了下来,抛出一个重镑炸弹。

“哦?”

“人若是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就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也是幸事。”曹淳总算明白了恪王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如果洪宣帝架崩,新皇登基,他必死无疑的原因,那种日夜煎熬,明明知道自己掉落悬崖,手里握着的救命的藤蔓正一点一点的被坚利的石头磨断,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感觉实在太磨人了。

他现在就是冯家跟皇上手里的一把刀,就算是他想收手,想要给自己留余地都已经留不了了,刀——是没有自主权的。

冯家的脏活,皇上的脏活,一股脑的全交给他做,在恪王死去之后,他像是迷途的旅人一般,他累了,他想放手,他想要退,可他退不出来,他早已经泥足深陷,抽不出腿,却要左右为难,像是永王,皇上想要永王活,冯家想要永王死,皇上想要就此罢手,不要把更多更脏的东西挖出来,冯家想要斩草除根。他应付的疲惫,一不小就就要死期提前。

他现在无比的想念少年时的那段时光,他跟沉思齐在老师坐下读书,沉思齐跑去­骚­扰萧驸马,他就在旁边偷偷的出着主意,如今呢——一切都变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圣上驾崩太子登基之日,就是我曹淳毙命之时。”

“这路,是你自己选的。”沉思齐眉毛都不皱一下的说道。

“是,是我自己选的。”曹淳说道,他后悔吗?再给他选一次的机会他会怎么选?他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就想告诉你一声,我快死了,可我不打算连我的死都受人利用,替太子收买人心,洗白冯家。”

“你在我这里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寂寞了,我想有个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不要无声无息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曹淳留下那个食盒,“这食盒里是我这些年来的笔记,我留给你,你交给吴大人也好,自己留着也好,烧掉也好,全凭你自己,就当我还给你跟吴家的人情。”曹淳说罢,转身走了。

还?一本笔记能还情这些年的恩怨吗?

“我说错了,这只是利息,本金什么的,我要是有来世,我慢慢还。”曹淳走到门口说道。

沉思齐竟然有些想笑。

吴怡为了宁氏跟她说得话而有些烦乱,曹淳在预备退路了,他重修了祖坟,也修了自己家的老宅子,又用宁氏和曹大­奶­­奶­冯氏的名义,买了许多田产,在族里捐了祭田,也做了曹氏宗学最大的股东,他可以说是能做的都做了,他甚至在修祖坟时,偷偷埋了金稞子进去,只告诉宁氏一个人,做曹家退身之用。

宁氏本是内宅­妇­人,却也不是傻的,明白曹淳这是在以防万一,做最坏的打算,她也明确的嗅到了空气中的不寻常,可是她却不能说什么。

宁氏说的还有京里的事,冯皇后选了冯家远支的亲戚家的女孩进宫侍奉,又挑了几家勋贵之家的女孩进宫,明显是为太子备着的,太子和太子妃尚未圆房,良娣已经有四个了,虽说都是孩子在一处玩,也自有凶险在其中。

“听说因为太子和太子妃太好了,经常一起嬉戏,耽误了学业,太子妃已经多次被皇后斥责,虽说只是几句难听的话,罚抄宫规之类的,皇后顾及着圣上和吴家,没有别的动作,想想够让人心凉的,难为玫丫头自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居然都忍了。”

冯皇后已经被吴玫的强势和聪明所震摄,打算立威了,只不过碍于太子尚未登基,吴家势力庞大,这才只是薄惩。

“为人媳­妇­的,哪有不受教诲的,皇后也是为了她好。”吴怡可没忘记,曹淳是冯家的姑爷。

“你母亲也是这么说的,果然是母女。”宁氏笑道,“我那媳­妇­啊,若是有你的一半,我也知足了。”

“后族之女,自是不凡的。”

“她倒是真懂规矩,也真孝顺,我教她东西,她也认真学,就是少了灵气,到如今也算是一家主母了,若不是她能独挡一面了,我也不敢出京。”

“这就是难得的了。”吴怡说道。

宁氏被吴怡说得笑了,“唉,这男人的事啊,总不许我们女人去Сhā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曹淳跟思齐怎么就不好了,你帮着劝劝思齐吧,都不是小孩子了。”

“他俩的事我也不知道。”吴怡摇了摇头,她不信宁氏真的不知道曹淳­干­了些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他们俩个也不是小孩子了,想来不会是因为谁多吃了谁一块糖生气,等到都想明白了,自然就好了。”

“我跟你母亲,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她为了不进宫,硬夺了我已经换了庚帖的你父亲,我也不怪她。”

“进宫?”宁氏说的这些事,吴怡根本就不知道,她以为刘氏和吴宪是那种包办婚姻,顺李成章的夫妻,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宁氏的事。

“是,当年圣上一心想要你母亲进宫,牵制刘家,你母亲却不肯去跟萧皇后争宠,陷入后宫旋窝,刘家也是想全身而退,不想因为成为外戚而退身不得,这才苍促间寻到了你父亲,那个时候你父亲已经与我互换庚帖,定好了下小定的日子,却没想到由皇后亲自在宫里下旨赐了婚,这段事就再也没人提起。”

吴怡静静的听着,宁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一段秘辛呢?

“后来你外祖母为了补偿我,亲自作媒,我丢了探花郎,又嫁状元郎,嫁进了曹家。”宁氏说完这一段,表情晦昧至极,她的命运就这样被改写了,若说这些年,她心里无怨,那是骗人的,可这又能怪谁呢?“宁家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了,曹家也只剩下曹淳了,我的孙儿们都还小,无论是什么恩怨,都是过往云烟了。”

吴怡这才想明白,她提起这一段,竟然是看出如今曹淳在寻退路,明显是想要举家退回山东,怕吴怡为了前情,报复曹家,所谓过往云烟,难道是想要恩怨两清?

“这恩恩怨怨,清是清不­干­净的,情份伤了就是伤了,只是这做陌路人,总好过做仇家。”宁氏又继续说。

吴怡明白了,也笑了,她这里能放过曹淳,沈侯府和吴家能放过吗?圣上能放过吗?只不过是坐等事态发展罢了,若是曹淳死了,她也不是那种对曹淳的妻儿下手的人,但是若是有别人下手,她也不会管就是了,陌路人?陌路人摔一跤她能扶,曹家——她是不敢扶了。

沉思齐回来时,吴怡的心思已经转到了九妹身上,九妹如今才十三,虽然古人早熟,历朝历代别说十三岁的太子妃,十八岁的太后都曾经有过,可这事放在自己妹妹身上,总觉得揪心。

“京中局势到底如何?”冯皇后敢这样不怕得罪吴家,难道是因为太子继位十拿九稳了?像是黄氏说的,刚过完河就要拆桥,难道后面已经没有险阻了?或者是说她只是想要吴玫难过,吴玫太子妃的地位是不会变的。

“从京里的信来看,有外祖亲自助阵,太子地位极稳。”

“坤宁宫的主人不是皇宫的主人,皇宫的主人在慈宁宫。”吴怡改了一句现代的戏词,“未移宫室之前,哪有那么多的极稳。”

“冯皇后若有武则天之志,刘娥之才,圣上也不会纳她为继弦。”沉思齐说道,“当日冯皇后进宫,我祖母还在,她抱着我说圣上给皇子们娶冯家的女人做后娘,怕得就是后娘太强儿子遭秧,怕只怕日后儿子们太强,后患无穷。”

女人看女人,看皇室,总比男人在紫禁城外看要强得多,皇家说到底也是一个大些的宅子罢了。

洪宣帝一直到现在,都在为找了个过于弱的女人,无法形成威胁的外戚买单。

“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了,九妹如今在深宫,太子还是个孩子,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太子是个有大志的仁君,最难得的是虚怀若谷,单论找夫君,九妹找他也算是珠琏碧合。”

“可是他是未来的皇帝,不是夫君。”吴怡说完还是叹息,可是这样又能如何呢,连刘氏身在京中都管不了的事,她在山东又能做什么?

吴怡心悬着京中的事,却没有想到没过半个月,都快掌灯了,沈家来了位不速之客。

夏荷拿着灯进了吴怡的屋子,正在梳妆台前卸妆的吴怡吓了一跳,“夏荷,出什么事了?”

“大姑­奶­­奶­回来了。”

什么?一听说沈晏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正在耳房盥洗的沉思齐,脸都没擦­干­就出来了。

“你在屋里呆着,我去问大妹妹。”吴怡整了整衣裳,穿了家常的衣裳就去了沈晏住在老宅时的屋子,屋里屋外站了一群的陪房家人,几个贴身的丫头都站在屋外,就听见里面传来哭声伴着哭声的是砸枕头之类的棉制品的闷响。

“大妹妹,你这是……”

沈晏一见吴怡,哭得更响了,“嫂子!嫂子你要给我做主,他们刘家欺负人。”

吴怡赶紧到床边,拉了沈晏的手,“怎么欺负人了?”她一拉沈晏的手就看见手腕子上一圈的红印子,“谁打你了?”她环视屋子里的人,“谁打你们大­奶­­奶­了?你们这些人都是死人啊!由着大­奶­­奶­受人欺负?”

常嬷嬷在旁边也是哭,“二­奶­­奶­,您不知道,这刘家老辈都是好的,只是这阎王好见,小鬼难求,姑爷有一位宠爱了多年的通房名唤蓉月的,早就把一家子的下人全都给收买了,还有那个不晓事理的姨娘,竟在背后说只认蓉月是儿媳,旁人家的一概不认,大姑娘刚嫁进去,她们就时时处处的下绊子,在姑爷面前给大姑娘上眼药,大姑娘在家时哪里受过这个,自然是该责打的责打,该撵出去的撵出去,连太太都说大姑娘做得好,大姑娘刚把规矩立起来,蓉月就去挑唆姨娘就闹事,来来回回的四、五次了,昨个晚上大姑娘从太太那里回来,无意中听那姨娘在背后跟人说得不像话,上去就给了那姨娘一个耳光,谁想被大姑爷看见了……”

这事说来简单,也像是沈晏能办出来的事,吴怡再怎么叮嘱,沈晏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八成是没老实几天,就被那帮下人逼得直接用简单粗暴解决问题,刘四太太本来身子不好,又因为没有儿子没底气,见来了这么个能冲锋陷阵的,肯定乐得要死,沈晏是个怕人捧的,这一捧没准就做了出格的事了。

被那通房抓住机会,进一步争取姨娘,没想到沈晏这丫头还真够敢作的,居然敢打姨娘,激怒了身为人子的刘闵生,看沈晏这伤,怕是拉扯过她了,沈晏也有沈晏的法宝,东西一收就往娘家跑……

这回这事可是要闹大了。

“他为了个姨娘居然敢打我!什么礼仪诗书传世之家,狗屁!上下尊卑都没有了!这样的家不呆又能如何?”

吴怡这个时候也只能顺着沈晏说,“刘姑爷这事的确是做得过份了,等我回去跟你哥哥说了,好好的修理他一顿,看他还敢欺负我们侯门娇女,沈大姑娘不。”

沈晏听她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总要叫哥哥告诉他规矩才是,本来就是庶子掌家,矮人一头,又摊上那么个没规没矩处处给他丢脸的姨娘,也够可怜的了。”

“理是这个理,可是这亲娘就是亲娘,这世上要都是按着理活着,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事了,这事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怎么能自己动手呢?规矩礼仪都不要了?”

沈晏一听红了脸,把脸埋到了枕头里,“我不管,嫂子,你要给我做主。”

“我一定给你做主。”

吴怡回屋一看,沉思齐在屋里转圈子呢,沈家孩子少,他跟沈晏是极亲近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大妹妹是哭着回来的,这才新婚多久啊。”

“唉,还不是那个姨娘婆婆惹得事,大妹妹也不晓事理,竟然亲自动手打人,被妹夫拉扯了一下,妹夫是男人劲儿大,大妹妹细皮­嫩­­肉­的,手腕子红了一圈。”

“还有这样的事?”沉思齐怒了,“什么名门子弟,竟是个对妻子动粗的……”

“这事也不能怪妹夫,妹妹打姨娘耳光被他看见了,他身为人子的,难免怒火冲天。”

“哼,难怪人说庶子媳­妇­难为,姨娘多是昏聩不晓事理的,到了晚年更是一个比一个难缠,大妹妹那­性­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说不定是上了谁的当呢。”

“话是这个理,大妹妹这脾气也该改一改了,若是不改,难免再为人所趁,伤了夫妻情份。”

沉思齐知道吴怡说得是实情,还是有些愤愤,“我这就写信到刘家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你这信倒是不着急写,明天一大早,大妹夫怕是就要寻来了。”就算是刘闵生不愿意来,刘四老爷和刘四太太可是懂事理的,为了姨娘把媳­妇­气回了家,传扬出去谁都不会说是刘家占理,他们肯定会逼着刘闵生来接媳­妇­。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刘闵生果然追来了,沉思齐看着他就有气,有些话却不好说得太直,说嫡庶分明吧,那是打刘闵生的脸,亲家变仇家,说礼仪规矩吧,再怎么样以沈晏的身份也不应该动手打人,只能说夫妻相处的道理了,“古人说夫妻该琴瑟何鸣吧,可也没说这琴可以伤瑟的,你本来就年长,大妹妹年龄小,有些娇蛮的脾气,可你也该容让着她一些,怎么样也不应该动手啊,更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没脸,你让她日后如何服众?这夫妻不说鱼水情深,也应该举案齐眉才对。”

刘闵生静静的听着,他也知道从大道理上来讲他是不对,姨娘就是姨娘,就算是生了他的,沈晏也不可能拿着当婆婆敬,他姨娘又是个昏聩的,最爱听别人说奉承话,糊里糊涂没少连累他丢脸,可是当儿子的看见亲娘被打,谁都受不了。

说到底还是他不该是个庶子,本以为沈晏是个庶女,能体谅他一二,却没想到沈晏是一身的天之骄女的娇气,别说体谅,连替他想的时候都少。

“唉,是我的错。”

沉思齐见他这样,也不好说什么了,“唉,我知道你为难,这男人都是一样的,这是啊,这媳­妇­才是能跟你走一辈子的,你为了旁人的几句话就觉得她不好,这才成婚不到两个月,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们住得离你们也远,我父母更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她这身边就只有你了,你再有二心不向着她,她多可怜?别看晏丫头发起脾气来老虎都敢打,她心里比谁都­干­净,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刘闵生不说话,他知道沉思齐这是在暗示蓉月的事,可是蓉月从小就伺侯她,不是一般的情份,要他舍,他舍不下。

“行了,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想去吧,你们夫妻恩爱才是好事,若是夫妻不和……你吃的苦,难道再让你儿子吃一遭?”

沉思齐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刘闵生原来被蓉月挑唆的,觉得沈晏不好,看不起他这个庶子之类的想法,全被沉思齐这一句给点醒了,他真的冷着沈晏,伤着沈晏,难道真要也生个庶长子继承家业?他们这一支就真的成大笑话了。

“谁成婚都是奔着好好过去的,她……”

“她是个单纯的,你不要想她有坏心眼,这人都是人心换人心,你总惦记着旁人,不怕她伤心吗?”

“我……”

“你是男人,总要有决断。”

吴怡也劝着沈晏,“你也不用遇事总是明刀明枪的,他身边除了蓉月难道就没有旁人了?那姨娘如今你是跟她好不了了,可那姨娘就没有能让你制住的事?下仆都是见风使舵的,你是当家­奶­­奶­,能给的肯定比那通房多,这威是要示,可这恩也要示,下人也不都是铁板一块,让你多长几只耳朵,放身边的下人多与刘家的下人结交,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沈晏捶了捶枕头,“这些我都懂,可是一看见他跟蓉月在一块,我就……”

“就心里跟有针扎着的似的?”

沈晏点点头,原本想好的一些事,见到这样的情形,也就只剩下冲动了。

“你想想咱们家太太是怎么对姨娘的,你婆婆又是怎么对姨娘的,照样学吧。”怎么样用理智去面对自己男人的女人,竟然是这些贵族女子嫁人后的第一堂课。

沈晏脸还是揪成一团。

“行了,这蓉月我替你解决,可是这日后难免有芙月,娇月,嫂子不能帮你一辈子。”吴怡理了理沈晏的头发,也是难受的不行。

刘闵生来接沈晏,对外就是说两人回来作客,沈晏低着头,见刘闵生处处陪着小心,也就不再闹了,刘闵生又在席间给沈晏敬了酒,作了辑,这事就算是揭过去了,可有些话吴怡得说了。

“这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平常,你有宠爱的通房也不稀奇,可这通房若是不安份,挑唆着主子不和,就是乱家的根本,我听大妹妹说,你有一个蓉月?”

刘闵生不说话了。

“大妹妹说你跟她是从小的情份,不叫我管这事,怕你离了蓉月伤心,可是我说你不是那样的人,像你这样的爷们,丫头们是什么?无非是怕爷们学坏,安排在身边消愁解闷的,断没有把丫头放在心上的道理。”

刘闵生能说什么?他能说我跟蓉月好了多年,在我心里她很重要吗?他说不出口,他说出来了,也就成了笑话。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这样吧,你把她送到我这边吧,我这里缺一个……”

“二嫂,你不必说了,在家里时老爷太太已经骂过我了,我……我回去就喊人伢子,把她卖了。”

吴怡得了刘闵生的话也就不吱声了,这蓉月原来也许只是小事,如今却已经发展成了恶­性­肿瘤,只能用手术刀式的手法,快速解决,没有了她,刘闵生为了能有嫡子,跟沈晏还有机会,若是有她——沈晏不是她的对手,反要受害。

沉思齐心里想到的却是绿珠,如果吴怡跟沈晏一样,一开始就简单粗爆乌眼­鸡­似的斗,绿珠——

他一样保不住,肖氏肯定会直接下手除了绿珠,根本不用等秀菊构陷。

可他跟吴怡——怕是要比刘闵生和沈晏还要关系僵硬吧。

他不是身为庶子先天不足,面上不显私下里总有些心虚,他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未经过一丝风雨,胡闹起来不管不顾,他跟吴怡的缘份怕是要伤尽了,没准会成怨偶也说不定。

等刘闵生和沈晏走了,沉思齐握着吴怡的手,久久的不愿意放开,“日后无论是保全儿还是保成,都不要有通房姨娘了。”

“好。”

沈晏回到刘家,本以为蓉月会被人伢子带走,却没想到蓉月也有蓉月的法子,躲到姨娘屋里,吓得像是小猫一样,可怜巴巴的,原来在沈家下定了决心的刘闵生竟也心软犹豫了起来。

刘四太太动了真火,让人进姨娘的屋子生拉硬拽,那姨娘说到底也是怕刘四太太的,也只是号淘大哭不敢多言,刘闵生双拳紧握眼睛盯着墙快要盯出火来了,沈晏见他们这样子,竟像是刘闵生和蓉月是恩爱夫妻,刘四太太和她像是外人一般,心也冷了些,沈晏到底是沈晏,杀伐绝断的人才,她与吴怡的春风化雨不同,疾风骤雨的倒也能解决问题。

蓉月还在那里哭,“姨娘,奴婢舍不得姨娘,奴婢原想是把姨娘当成亲娘的,没想到连累了姨娘,大爷,奴婢跟你缘份尽了,您只管说一声,奴婢是伺侯过您的,怎能让别人再沾身子?那人伢子不定把我卖到什么脏地方呢,大爷,您让我喝砒霜都行,可不能让人伢子领我走啊……”

刘闵生的手心已经见了血丝了,姨娘哭得快要断气了一般,满院子的人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慢着。”沈晏喝止了刘四太太手下的婆子,“太太,既然蓉月说自己舍不得姨娘和大爷……”

“大­奶­­奶­,你也要心软?”刘四太太看着沈晏。

“大­奶­­奶­,大­奶­­奶­,求求您了,不要卖奴婢!奴婢不敢有与大­奶­­奶­争宠之心,只求能有个容身之处,大­奶­­奶­饶了奴婢,奴婢下辈子当牛做马……”

“我不用你当牛作马。”沈晏挥了挥手,“常嬷嬷去找大夫熬一碗不伤身的绝子汤来。”

沈晏这话一说,一屋子哭的人都安静了,刘四太太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冷笑。

“你只需要喝了绝子汤,从此只留在姨娘身边伺侯,我保你一生无忧如何?”

蓉月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刘闵生的手却松开了,就像沉思齐说的,他是不想让他的下一代也是庶子掌家,他舍不得蓉月,沈晏的话像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大爷!大爷我不喝绝子汤!”蓉月又去拉刘闵生的衣袍,“大爷,求您说句话啊!大爷!”通房没儿子,就算是日后能哄着大爷扶她做姨娘,晚景哪有不凄凉的,更不用说她从小跟着刘闵生,已经二十多岁了,不但沈晏比她年轻,沈晏的陪嫁丫头哪一个不是豆蔻年华,这就是通房的悲哀,哪怕多少年跟刘闵生在一起,私下里早有了夫妻情义,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蓉月,你也太不知好歹了,你求了你家大­奶­­奶­,大­奶­­奶­心慈给你一条生路,你竟然不领情!”刘四太太指着蓉月怒斥,“来人,把她给我托回屋子,王嬷嬷,你跟常嬷嬷一起,等会儿亲自把绝子汤给她灌下去!”

“蓉月,你听话,把绝子汤喝了,我们还有以后。”刘闵生也温声说道。

以后?还有什么以后?蓉月不说话了。

“奴婢不喝绝子汤。”她也要为自己想一想。

“不喝绝子汤——可就留不下来了。”

蓉月咬咬牙,左思右想,一边是她对刘闵生的情义,一边是自己的后半辈子,蓉月本来就是有心计的,不然也不会一个人独霸刘闵生这些年,又搅得沈晏跟刘闵生刚刚新婚就夫妻不和。

“我再给你一条路,你终究伺侯过大爷一场,喊人伢子来确实过份,不如多多的赏几百两银子,送回家去,若是愿意守着,他日我若得了个儿子,刘家四房有了嫡长,再把你接回来,若是生子就升为姨娘,若是不愿意守,另嫁他人也是可以的。”

不用跟人伢子走,日后还有可能生子,蓉月心思活动了,大­奶­­奶­就算是先生儿子,谁知道儿子养不养得活……

“奴婢愿意回家。”

沈晏在心里冷笑,回家?回家怕是就回不来了,她看着刘闵生脸上的表情,恐怕蓉月心里只是爱他,没有旁的奢望的形像,经过她这一番表演,也是荡然无存了吧。

二嫂说得果然是对的,有些时候使些手段,要比明刀明枪更有效。

第二日,蓉月就被接回了家,没过七天就被娘家人捆着上了花轿,嫁给了一个年过四十的山西老客,远远的走了,再也没能回来。

刘闵生听说蓉月没有等他去接,就另嫁了有钱的山西客商,也就对她冷了心了。

只有沈晏,学到了重要一课,使手段有的时候是必须的,她只用一百两银子,就买通蓉月的家人,把她远远的嫁了,这钱花得值。

165、浪子回头

自从知道了曹淳笔记的存在,吴怡就一直在想,他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笔记交给沉思齐,最后也离不开宁氏的意思,用这笔记换家小平安,曹淳得罪的人太多,就算其妻是冯氏女,退回山东也未见得能保平安,若是他直接拿笔记去找吴宪投诚,一是怕吴宪不信他,二是怕被冯家的人知道,立时就断送了­性­命。

他现在以修坟的名义来山东,又以探望旧识的名义到了沈家,见了沉思齐,想也是知道如果把笔记交给沉思齐,以沉思齐的为人至少不会私吞笔记,或者把笔记交给不该给的人。

“他这么急切的来,难道是圣上他……”吴怡想得更深了一层。

“京里传来的信都是圣上身子极好,他是冯家的人,又是圣上的心腹,想必知道什么内幕。”沉思齐说道,现在圣上还用着曹淳,多少人弹赅,多少陷阱都没用,曹淳就算是上了当也有圣上替他顶着,曹淳此时是公认的洪宣帝晚年第一宠臣,曹淳这个时候来安排后路,必定是京里有变了。

“皇后娘娘如今广选世家的女孩进宫,又亲自作主寻了良娣进宫,原来是——”原来是洪宣帝已经身体渐弱,对她的控制减弱了,冯皇后急于在吴玫这个太子妃身上立威了。

“九妹是圣上亲封的太子妃,背后又是吴刘两家跟开国八大侯中的至少四家,她不敢太过份,也只好找人分九妹的宠了。”沉思齐说道。

“笔记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马上就要过重阳节了,咱们这些做小辈的,依例送礼进京也是寻常。”

吴怡亲自打点了送进京的礼品,又亲自写了礼单,由周老实押送着车马进京,又请了镖局子的镖师护卫,这才算是一路平安。

吴家对这份笔记的回应也是有趣,吴承业只带了一个随从,两骑快马出京,九月末就到了山东沈宅。

“快把我那个小外甥抱过来给我看看,四舅舅还不知道我小外甥长什么样呢!”他一进了院就大喊大叫,把随着­奶­娘在院子里玩得沈岱吓得哇哇大哭。

“四哥!”吴怡在屋里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来了,赶紧出来迎他,“门房怎么没有进来报信?我好出去迎你。”

“是我不让他们报信的,没想到我吴老四这张脸,在山东一样可以当帖子用。”吴承业笑道,把哇哇大哭的沈岱抱起来,高高的举起,“泪娃娃,长得可真好看。”

沈岱也是个淘气的,本来哭得不行了,一见有人把他举高高了,又眼含着泪乐了,“是个胆大的,像我。”吴承业又把孩子给抛起来,又接住,把沈岱乐得笑出声来了。

吴怡见他这样,自己这个四哥真的是成了亲还是一副大孩子的样子,赶紧把沈岱接了过来,交给­奶­娘,“四哥这是从京里来?”

“可不是,这京里啊,可把我给憋死了。”吴承业说道,孝期禁戏酒,吴家是规矩森严的,吴承业连打猎都打不得,有机会出京跟出笼的鸟似的。

吴怡也只是抿嘴乐,这守孝的规矩有些过于教条了,就算是感情再好的晚辈,也不可能真的二十七个月不跟老婆同房,连酒都不能喝呀,结果就是规矩归规矩,私底下偷玩的不知道有多少。

吴承业这样的,简直是要被这规矩拘束死了。

“我说我要来山东跟妹夫一起读书,老爷就准了。”吴承业继续说,“有酒没有?”

“没有。”吴怡摇摇头,“你跑来山东玩乐,当心御史参你。”

“这世上哪有像京里那些御史那么闲的,整天扒人家的墙头看有没有错处,谁家往外倒一盆洗脚水,倒能浇着三个御史,山东一个省才一个御史啊,哪有工夫管这乡野间的小事,快拿酒给我喝!有上好的牛­肉­没有?切三斤来。”

吴承业到了沈家,嘴上嚷嚷的只有两件事,爷要喝酒,爷要吃­肉­。

本来长得像是翩翩佳公子不说话也是斯斯文文的,一张口倒像是个江湖上的草莽一般。

沉思齐到了山东,酒喝的比在京里时少多了,倒让吴承业原本酒量不及他的给灌得半醉了,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到书房里去接着拼酒。

吴承业进了沉思齐的书房,一双醉眼立时恢复了清亮,“妹夫,你那笔记可真烫手,烫得老爷坐不住,立刻把我派来了。”

“哦?”

“你没看?”

“没看。”沉思齐摇摇头,“那食盒上的封条我都没揭。”

“没看也好,看了闹心。”吴承业摇了摇头,“老爷说那笔记肯定不只一本,曹淳怕把更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媳­妇­,他要保全家的人命,手里就一定要有牌,吴家和冯家被这牌给收买了也给吓住了,自然要保他家小平安,只是这两家手里都有笔记,反倒有趣了。”

“老爷是什么意思?”

“老爷让你们回京。”

“回京?”

“圣上……”吴承业沉吟了一会儿,“老爷拿到笔记和你的信,跟你想得一样,怕是宫里要有变,只是消息瞒得严严的,最后终于橇开了点缝,圣上七月时,中过风。”

“什么?”

“当时外边只知道圣上偶感风寒,歇了七天,奏摺批的也及时,也就没人起疑心,之后就是神­色­如常,根本看不出来,听说知道这事的只有太医院的掌院、副掌院,圣上的贴身太监和皇后,连太子都不知情,现在还要加一个曹淳知道这事。”

人一中过风,就容易再中第二次,更不用说中风之后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大不如前,这对一个帝王来讲是至命的弱点,轻易不会让外人知道。

“岳父怎么说?”

“只说会趁着过年让圣上陈情,求圣上赦你们回京。”

“我们回京又能做什么。”沉思齐略低了头,“还不如我继续在山东办学呢。

“就是要让你回京之后,将山东办学的事整理出个条陈,呈给圣上,老爷还是想让你起复。”吴承业说道,“初小之事,老爷早就说过这是大大的功德,你若是做成了,是流芳百世的大好事。”

“功名都夺了,起复什么。”沉思齐还是摇头。

“你那事谁都知道你是冤的,京里也有人在说你办学的事,把你说得神乎其神的……”

沉思齐也知道,这是沈家和吴家包括他的那些朋友在替他造舆论,这文人也跟书画一般,有人捧自然就有小小的功绩也能从山东传进京,没人捧在京城也得烂在大街上,他现在是有人捧了。

吴承业见沉思齐还在犹豫,“你在犹豫什么?你儿子还在京里呢,难不成你真以为你家太太能把保全儿给你送来山东?她为这事都跑到我们家太太那里哭了,说保全儿是她的心头­肉­,说你有了媳­妇­忘了娘,要挖她的心头­肉­,要她和你家老爷的命。”

“能回京自然是好的,我只是怕连累了两边的老人。”

“有什么连累的,沈侯爷这才到十月里就病了三回了,你回去了,他身子能好一半。”

吴承业这么一说,沉思齐和吴怡一商量,就开始准备回京的事了,他们却没有想到,拦着他们特赦回京的人,是恂亲王,恂亲王的理由也很简单,芦花案才过去几年啊,从辽东回山东闭门思过是因为沉思齐救了太子,若真的是堂而皇之的几年就回了京城,岂不是让天下的将士寒心?让朝廷的律法成了一纸空文?

恂郡王如今替圣上办差,铁面无私,桩桩事情办得体面漂亮,又不怕得罪亲贵,办事又公正,很是得了一些人望,他这么一说,听命于吴宪的说客,反倒不能再多说了。

更不用说后面二皇子乐郡王起哄架秧子,:“要沉思齐回京,除非重审芦花案。”

“芦花案本是铁案,二哥这话说得,难道是有什么新证据吗?”恂郡王一句话把二皇子的话给封死了。

“太子,沉思齐救过你,你怎么说?”洪宣帝又问听政的太子。

“沈先生在山东办学,刚刚打开局面,这个时候赦他回京,怕是要前功尽弃,更不用说芦花案时日尚短,他若不能将功抵罪,就算是回了京,也是不安心的。”太子思量了一阵子,说出了自己想法。

洪宣帝见他们这么说,又处处占在理上,本来已经准备发出的赦令,又收了回来。

“好,朕就看看这沉思齐能把这学办成什么样,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若是做成了,朕就恢复他的功名,他若是办得稀烂,就滚回辽东去。”

“是。”

赦令这件事,表面上看是恂王赢了,实情是洪宣帝对吴沈两家做了口头承诺,沉思齐把事情办好了,竟然可以起复功名,又得了洪宣帝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口谕,堵住了那些拿芦花案说事的人的嘴。

自从得了京里传出来的信儿,沉思齐更是忙得不着家了,从田租到管家,全是吴怡一把抓起,沈岱也随着母亲看帐册,听管事报帐,拿着笔当玩具玩得起劲。

“瞧哥儿这样,日后怕是要考状元了。”夏荷端了杯茶给吴怡,夏荷怀了第二个孩子,肚子已经能看出来了。

“你身子渐沉了,不用到府里伺侯,在家养着就是了。”吴怡瞅着她的肚子说道。

“奴婢在家也呆不住,到府里做点事也是好的,再说有什么累活,孩子们都不让奴婢做。”夏荷笑道。

“唉,我离了保全儿的时候,保全儿也就比他现在大一点,现在怕是都不认得娘了。”吴怡摸着沈岱短短的头发,想着他的哥哥。

“格……咯……”沈岱正在学说话,一听保全儿的名字,就知道叫哥哥。

“好孩子,知道哥哥了。”吴怡亲了亲沈岱的小脸。

“妈……”沈岱又叫妈妈。

吴怡越瞧他越喜欢,放下帐册剥橘子给他吃。

到过年时,吴怡和沉思齐又是面向着京城磕头,族里的人请沉思齐亲自去开祠堂,吴怡跟着族里的­妇­人备祭品,忙来忙去的也算是过了个忙年。

祭完了祖,沈家宗族摆了几十桌的大宴,吴怡当然坐在女席的上位,白氏因为沉默然得了秀才的功名,家里也越过越好,族里的人又知道她和吴怡亲近,竟也得了个上位的席位。

乡间的­妇­人,自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边吃着也就边说上了,吴怡静静的听着她们说话,也知道了这族里这一年的大事小情。

不知道谁就把话题转到了沉默然的婚事上了,“他七婶啊,默然也不小了吧,订亲了没?我娘家有个外甥女,是家中的独女,两口子累了一辈子,也攒了些家底,就想找个好姑爷,听说了默然的事就上了心,你要是也有意思啊,我就给你问问。”

白氏看了眼吴怡,见吴怡不说话,也就那话搪塞了,“默然这孩子心高,非说要得了功名再说娶妻的事。”

“唉,这功名啊,有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也考不上,难道要白发苍苍再娶妻不成?我这个娘家二哥啊,家里里面有几百亩的好地,在城里光是铺面房就有七、八间,就是看中默然有功名,有文才了,他们家就一个闺女,这金山银山都是默然的……”

“他三婶,这默然年纪越大主意越正,我越发管不得他了。”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席上的人也都开始顺着这位三婶的话,开始劝白氏。

眼见白氏有些招架不住,吴怡放下了筷子,“默然的婚事,是该议一议了,赶巧我娘家哥哥前些日子来住了些日子,也相中了默然的文章人品,口口声声要默然上京里的书院念书,还说要包办默然的婚事,我还没来得及跟默然妈商量呢……”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不说话了,吴怡的哥哥,那肯定是个贵人中的贵人,刚才的三婶也是知道吴家底细的,眼珠子一转,“叔祖­奶­­奶­的哥哥,可是前一阵子骑着马在田里打兔子玩的吴四爷?”

“正是。”

“默然要是得了他的赏识,可算是遇上贵人了。”三婶又接着夸了几句吴家的人,这席间的话题也变成了吴家如何如何,京里的奉恩侯府如何如何了。

吴怡跟白氏都不再说话了,只是相视一笑。

出了正月,沉默然打点了行装,果然上了京,住的却是沈侯府。

吴沈两家都知道,不管沉思齐做了多少事,若没有得意门生沉默然打响头一炮,一切都是空谈。

166、沈晏身世

依律应试秋闱的秀才应在原藉应考,但若是考生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也可以在京城中考,沉默然这边进了场,那一边在山东,怀了第三个孩子的吴怡则在跟白氏商量着他的婚姻大事。

沉默然如今才名在外,又是山东沈家望族子弟,奉恩侯府二爷沉思齐的得意晚辈加门生,京里已经有许多人家愿意将自家女儿的未来押在沉默然的身上,更不用说山东的豪强了,一时之间倒也形成了某种争抢的局面。

吴怡的意思却还是要压一压,白氏已经有些着急了,毕竟沉默然时年已经十八,这时代已经属于晚婚了,他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没有定亲呢。

“叔祖­奶­­奶­,这几个人家我看着都不错,还是要早早成家方能立业才是。”早有媒人踏破了沉默然的家门,这姑娘的条件也是一个比一个好。

“默然虽有才学,又有吴沈两家的势力,但这为官之道男人在外打开局面是一宗,妻室对内要联络亲眷打理内宅不说,外面朝局错综复杂,还要能时时提点夫君方为佳偶,妻贤夫祸少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吴怡看这几个人选都有不满意之处,“豪强之女虽家财万贯,家中也有在外为官的近亲,可都是长在民间富贵窝里,未曾见过官场世面,处起事来难免要从头学起,这几位官家之女——庶出的倒占了大半了。”说到底还是沉默然本身的资本不够厚,让人拿嫡女去赌,没人肯赌罢了。

“叔祖­奶­­奶­的意思——还是要等。”

“不瞒你说,我私下里替默然相中了一家人家的姑娘,只是至少等秋闱之后,默然有了举人的功名,我才好张口。”吴怡说道,她现在也是颇有三姑六婆的潜质了,倒是对京里也好,山东本土也罢的婚姻市场有了些了解。

“是哪家的姑娘,还要等我家默然有了举人的功名,才好张口?”白氏现在被这些主动找上门的“亲家”弄得整个人有一点点飘,觉得自家的儿子,配什么人家的女儿都是配得的。

“这人家,原藉也是咱们山东的,姑娘的父亲是寒门出身,从县令做起,又做过京官,如今身为知府之尊,是有名的大清官,可惜这姑娘的母亲身子不好,二十五岁起生病,三十岁上就没了,这姑娘身为长女,不到十岁岁就协助弱母亲协理内宅,十三岁起独挡一面,教养弟妹,她父亲原为怕嫡妻的儿女受后母的气,不肯继弦,见长女年龄渐长,却因不放心老父幼弟不肯嫁人,这才继了一房,这姑娘今年十六了……”

“叔祖­奶­­奶­说得可是济南知府叶大人家的长女?”白氏对这个姑娘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可是个厉害的。”

“正是此人,这姑娘的小舅舅跟二爷是极好的朋友,唉,说来这姑娘也是个命苦的,跟着父亲起起落落的,见过的世面也不少,如今有了后母,在家也尴尬,幸好她弟弟是个肯读书的,又知道心疼姐姐,这名声利害不要紧,就说她做的这些事,就知道是个贤内助,若不是未嫁就管家,也不会有利害的名声,她父亲也不会为了女儿的名声继弦。”

白氏听着也点头,“金凤今年十三,我还是手捂手按着呢,她没了母亲却要一个人掌着家业,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只是这知府家的嫡出长女,若无举人的功名,怎么好张口去提亲事,她小舅舅和二爷商量过这事,二爷回来又跟我商量,我说等这事有了眉目再告诉你,免得你空欢喜一场,如今见你着急给默然定亲,这才跟你说了。“

“叶大人的名声我是知道的,那是有名的叶青天,若非是他不畏权贵爱民如子,也不会做了五任县令,如今才升了知府……”

“有清官的名声是一宗,叶大人也是能吏,真正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好官,家父提起他来也是颇多好感。”如今吴宪虽然在家丁忧,暗地里的掌控权力却一日未曾放松,叶大人在他那里有了好印象,前途自然是无量的,“叶大人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再过十年能坐到什么位置上……”

“这倒没什么,我家默然也不是靠裙带关系的人,您说叶大人我也就同意了大半了,默然生­性­过于刚直,也是要叶大人这也就是寒门出身,在宦海沉浮过的人才能提点到根子上,这事我在这里替默然和默然死去的父亲,先谢叔祖­奶­­奶­了……”白氏站了起来,深深福了一福。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呢?”吴怡扶起了白氏。

白氏告辞之后,吴怡刚想舒展一下筋骨,夏荷就带着个眼熟的丫环来了,吴怡认得她是沈晏身边的丫头叫苹果的,不免皱了皱眉头,“大姑­奶­­奶­又跟大姑爷吵架了?”

沈晏和刘闵生这对夫妻成婚一年,倒比旁人成亲几十年的夫妻吵得架还多,旁人都是关起门来吵,他们夫妻吵架总要娘家婆家一起惊动了,吴怡原还为沈晏担心,后来发现沈晏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在刘家竟然是有效的,至少那位姨娘婆婆是真怕了她了,下人们也不敢没规矩了,刘闵生竟也一天比一天顺服了,实在不能不说真的是各人有各人的办法。

“二­奶­­奶­,苹果是来报喜的,不然我也不敢把她往屋里领。”夏荷一见吴怡的表情,就知道吴怡以为沈晏夫妻又吵架了。

“有何喜事?”

“回二­奶­­奶­的话,大姑­奶­­奶­有了!”苹果福了一福,脸上满是喜­色­。

“好!好!好!”吴怡连说了三声好,沈晏要想在刘家真正能站住脚,生嫡子,多生嫡子是唯一的法门,“赏!”

吴怡这边赏完了来报喜的下人,又赶紧往京里捎信,又打点了补品给沈晏送去,又特意嘱咐了苹果,“你家姑娘特意让你来,想是为了在我这里讨安胎的方子,你只需告诉你家姑娘,不吃外食,行动小心即可。”

沈晏虽然除了蓉月,又给自己的陪嫁丫头枇杷开了脸做了刘闵生的通房,那姨娘婆婆还是塞了个丫头进来,如今刘闵生身边是通房两名,老婆一个,外面还有盼着沈晏倒掉的姨娘婆婆,沈晏再傻也知道自己这一胎有凶险,这才派了心腹的丫头苹果前来报信。

“是。”苹果福了一福,“二­奶­­奶­,我家姑娘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二­奶­­奶­,她说有一个游方的尼姑法号叫静明的几次三番的想要见她,都被常嬷嬷挡了,我家姑娘却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想要让二­奶­­奶­帮着查查。”

“这尼姑哪有四处游方的,在内宅之中拐带­妇­女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常嬷嬷做得对,让你家姑娘不必介怀,那尼姑的事我会帮她查探的。”吴怡心里打了个突,莫名的有一种诡异的预感,嘴上却是轻描淡写。

“奴婢也是这么劝姑娘的,二­奶­­奶­既然有了话,奴婢这就去回禀姑娘。”

“你去吧。”吴怡沉吟了一下,“苹果你是个好丫头,只管安心尽忠,无论是你家姑娘还是我,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是。”苹果自然是知道的,在沈家时,吴怡就对身边的人好,苹果不是个不知足的人,她也没看上刘闵生,知道吴怡说的不会亏待,是要给她安排个好归宿,自然喜在心里。

这边送走了苹果,那边吴怡就找来了夏荷,“夏荷你把八两找来,我有事。”

八两如今也是能独挡一面的管事,别人都说他别看个子小,那个子是被心眼坠住的,本身又是个忠的,有些吴怡不方便做的事,都是八两在做。

八两没有进屋,只是在屋外低头听着吩咐,“小的八两,求见二­奶­­奶­。”

吴怡隔着道门吩咐他,“我昨晚上做了个噩梦,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听说有个游方的尼姑叫静明的有几分法力,你去把她给我寻来,她最近应该还在大明府刘镇左近,寻到了人不必报名号,只说你家­奶­­奶­有请。”

“是。”

过了四、五天,八两果然把静明寻来了,只是那静明是个话唠,一路上对着赶车的八两宣扬着佛法,一到沈家的地界,就安静了下来。

“大师您可是渴了?”八两觉得这诡异的安静有些奇怪,逗着她说话。

“你是沈家的人?”

“小人的主家在二十里外的宋家庄……”

“你不必瞒我,我认得宋家庄的人,你不是。”

“大师……”八两已经准备了万一不成就把她打晕。

“算了,既然五姑娘要见我,就让她见一见吧。”

吴怡几乎是在见到静明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静明,她原来还有个法号——清风。

“大师因何游方于此,却过门而不入?”清风原是京中有名的尼庵主持,跟太妃、贵妃等多有来往,吴柔成为侧王妃,跟她有莫大的关系,却不知道为何隐姓埋名孤身一人到了山东。

“沈家的门,贫尼不敢进罢了。”清风也是个人物,自从进了沈家老宅,就出奇的镇定。

“大师既是故交,就不妨在此多住几日。”吴怡知道,清风这样的人,竟然离开了京城,想方设法的要见沈晏,必然是涉及到宅门秘辛,她既然寻着了她,就不能放她走了。

吴怡正在跟她说着话,沉思齐回来了,他一见到清风就愣住了——“你没死?”

“我是没死成。”清风冷笑道,“二爷真不愧为有名的大才子,记­性­真好,我最后一次见到二爷时,二爷不过是不到四岁的孩子,竟然一直记得我的模样。”

清风如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未曾有一丝脂粉的印记,皮肤却是出奇的白­嫩­,脸上除了眼角有一道皱纹竟无一丝的老态,一双眼睛是现代所说的欧氏的双眼皮,若是换了一身衣裳,也是一位豪门美­妇­人的样子。

“二爷认得清风大师?”

“她是沈晏的生母。”沉思齐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这个女人给他留下的童年记忆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就是了。

“我还是你的亲姨母。”清风说道。

“你明明是——”

“哼,他们自然是说我是肖家的远亲,来京里是为了备选,可是连我的名字都没有人往内务府报,只不过为了等到选妃结束,光明正大的给我这个外地来的远亲,在京城寻个婆家罢了。”

“你是外祖的外室女?”

“若只是外室女,肖家怎么会费这么大的周折掩饰我的存在,我生母是回疆与满人联姻的公主,被肖老将军的骑兵半路劫杀,肖老将军贪我母亲的美­色­,私下将她扣住,置了外宅供偷偷养了起来,对朝廷却报了个回疆公主自尽,待肖老将军回京之时,又将我母亲抛弃,可怜我母亲,望穿了秋水就等着肖老将军接她到京里,却盼来了一纸一纸的空文,我十四岁时我母亲因病去逝,他总算是未曾天良丧尽,而是接我入了京,却不敢养在侯府,只好养在自己的长女家里。”

沉思齐听她讲这一段秘辛,自己眼里靖忠报国,对儿女慈爱,与自己外祖母夫妻情深的外祖父,竟然是私扣外族公主为妾,又对其始乱终弃,将私生女养在长女家里的人时,难免有些受不住,“你说谎!”

“如果不是如此,你母亲又为何如此的恨我,一直恨到将我女儿留到老大,嫁了个庶子为妻?你问问五姑娘,吴家的庶女嫁得都是什么样的人家!”

“你甘心为妾,生下沉晏,难道是为了报复?”吴怡猜准了她的心思,这事倒也不难猜,满怀恨意不被承认的私生女,为了报复嫡出长姐,故意勾引姐夫,有了身孕,为的就是使沈、肖两家蒙羞,使沈家家宅不宁。

“不错,我就是为了报复。”清风说道,“我却不知道这世家大族,一个个嘴上说的惜老怜贫,暗地里却是一个比一个狠毒,我生沈晏之前,肖氏和沈老太太和谋,买通了产婆,要将孩子闷死在我肚子里,让我一尸两命,幸好天不绝我,让我的丫头无意之中听到了她们的­阴­谋,在生产之时,我闭紧门户,靠着两个丫头硬生生将沈晏生了下来,为了保我母女二人的­性­命,只得诈死出家,我如今孤身一人来到山东,不过是想要见我可怜的女儿一面罢了。”

“不对!”沉思齐摇了摇头,“我曾经亲耳听到过,为了给你安排产婆,侯爷和太太曾经大吵一架,侯爷他不肯让旁人沾手,亲自挑选的产婆……”肖氏跟沈侯爷夫妻恩爱了一辈子,吵架最多的就是那几年,对当时的事沉思齐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清风,你那个丫头可是叫雨霏的?”

“是。”

“沈珊的生母做丫头时就叫雨霏。”吴怡记得这么牢,是因为这名字太琼瑶了,被买通的不是产婆,而是清风身边的丫头。

清风又冷笑了,“二­奶­­奶­果真聪明,我当初要是有二­奶­­奶­的一半聪明,也不至于……”

“你在边城之时,生活可是无忧的?”

“那是自然。”

“你母亲去后,外祖又将你接进京城,想要替你安排婚事……”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他有没有想过这些是不是我跟我母亲想要的?她是堂堂回疆公主……”

“她若是被迫跟了外祖,又怎么会等了他那么多年……”说到底,又是一桩悲剧罢了,肖老将军故然有错,回疆公主的命运却早已经注定,大齐朝不可能让回疆和满州结盟,劫杀是必然的,区别只不过是劫杀的成功与不成功,公主被俘,进了京难道就有好果子吃吗?

可是你又能怪被父亲抛弃在边城,又名不正言不顺的进了京,居住在姐姐家里,满怀恨意的小女孩报复吗?

这又是一笔算不明白的帐。

沉思齐回忆起的却是自己父母吵不完的架,祖母挂在嘴边的贱­妇­,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肖家对不起她,沈家对她可算是仁至义尽,在他为数不多关于这位小姨的正面记忆里,无论是祖母还是母亲,对她都是极好的,换来的却是她大着肚子求祖母让她进门,让身为侯夫的肖氏,蒙羞。

“你既然已经死了,就走吧!不要再去打扰我大妹妹了。”沉思齐只想这个女人快点消失。

“清风,沈晏现在是快活的小­妇­人,你真的要把你的恨传给她吗?”在现在的沈晏眼里,她是生母红颜薄命的贵妾之女,被当成嫡女养大,受尽万千宠爱,因为家中有变这才耽搁了婚事,嫁的人家却是前首辅刘家,响当当的名门望族。

难道真的要让沈晏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肖家的外室私生女,为了报复勾引自己的姐夫,而自己视若亲娘的嫡母,故意不好好教养她,故意耽搁她的婚事,故意把她嫁到要伺侯两重婆婆,夫君不能考取功名不说,儿子也不可能出仕的人家吗?

有的时候真相过于残酷,谎言编织出来的幸福,也是幸福。

清风梗住了,“我——我原本只是想要离她近一些,听说她在刘家过得不好,如今刚刚有了身孕,我——”她再怎么满怀恨意,在京里兴风作浪,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母亲,她想要见自己的女儿。

“四王爷知道你在山东吗?”

“侧王妃知道,她也是为了可怜我……”

“为了把山东的池水也搅浑才是。”吴怡最了解吴柔了,她让清风来山东,想必是料定沈晏知道实情,定要闹将开来,刘家、沈家、吴家的关系怕是要生嫌隙,就算是不成,也无非少了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清风罢了,清风见到了最落迫的吴柔,吴柔不可能放过她。

“也可以这么说。”清风脸上竟无一丝的失望,“只要她能放我出京,跟着我女儿,她有什么目的都不重要。”

沉思齐被这一连串的­阴­谋算计,惊得有些发懵,在他眼里娇弱的内姹女子们,竟然算得这么深远,自己的妻子吴怡也毫不顾及的把这些展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我让你见沈晏一面,你……”

“多谢五姑娘好意,我不可能出卖四王爷,如今我进了沈家老宅,就再没有了活路,还请五姑娘到时候赏贫尼一口薄皮棺材,一座浅坟。”清风说完这话,一只短弩不知从何处飞来,直Сhā进她的喉头,清风当场断送了­性­命。

待沈家的护院上了发­射­短弩的墙头,早已经空无一人。

就算是在电影电视里见过无数的尸体,有人真正死在吴怡面前时,那种冲击力绝非电视、电影所能带来的,吴怡只觉得手脚发僵,浑身不能动弹,沉思齐一把抱住了吴怡“别看,别看……”

“那短弩……”既然能杀清风,也能杀她或者是沉思齐,她从没觉得自己的处境这般凶险过。

“他明明可以在沈家外边动手的。”沉思齐带着八两在京中出入也不是一两年了,清风不认得八两,四王爷或者是吴柔派来监视清风的人却不可能不认识,他们却选择了在沈家动手,分明是示威,“四王爷竟然是如此心狠手辣,可怜世人竟为他所骗,以为他是难得的贤王。”

吴怡却觉得这事有可能是吴柔做的,可是清风原本是四王爷的人,在京里替他游走于内宅与后宫,收集情报,这么重要的人出京,虽说表面上是吴柔的主意,四王爷私下里不可能不知情,当着她的面杀掉清风这么狠绝的主意,吴柔有份,四王爷一样跑不了——

她也只想到这一层,就觉得肚疼难忍,她怀孕已经未满三个月,胎儿尚未坐稳,受到这种惊吓,竟然有流产之相。

“二爷——”她握紧沉思齐的衣裳。

“来人!请大夫!”

不管县城里的张大夫肯不肯出诊,都被沉思齐亲自给抓到了车上,马车一路急驰到了沈家老宅,张大夫臭着脸开了安胎药,“这女子有孕,头三个月紧关结要,最怕受惊,二­奶­­奶­说起来是金贵人,怎么会受到如此的惊吓?”

“是家里的马惊了,下人们没留意,这才冲撞了内人。”沉思齐心里有气,也只得随意寻了个理由遮掩。

“你们也不小了,孩子算这个是三个了,也该稳当一些了,做男人的要收收心。”张大夫见沉思齐给的理由敷衍,以为是为了内宅的事让吴怡生了气受了惊,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责备之言。

“是,是。”沉思齐索­性­将错就错,心里面却有了一番计较。

吴怡躺在床上安胎,听着医嘱一时一刻连床都不能下,连沈岱也被­奶­娘抱走,生怕小孩子不知轻重冲撞了她,只是听着夏荷说着外边的事。

只是听说沉思齐忙,虽说每天晚上必定要来看看她,跟她说会子话,等到她睡着了,沉思齐回了暂居的书房,灯一亮就是半宿。

白日里红裳寻了书本拿给吴怡看,也说些闲话,“二­奶­­奶­可记得龚家的婉如表姑娘,嫁到了梁家做四少­奶­­奶­?”

“知道。”龚婉如跟沈晏同龄,嫁得比沈晏早了两年,嫁得也不是旁人,是吴宪在扬州时的上司梁大人家的四公子。

“梁大人如今就要出任山东巡抚了。”红裳说道,“婉如表姑娘离咱们又近了。”红裳想起婉如,也是难免头疼。

“梁大人爬了这些年,爬到了巡抚,也要到头了。”吴宪原是梁大人的属下,仕途上却比梁大人要顺利,提起梁大人,吴怡总会想起自己家那个疯了的冯姨娘。

“你这丫头我当你在跟­奶­­奶­讲什么,讲的却是旧闻。”夏荷一进屋就听红裳在讲梁家,不由得笑了。

“旧闻?”

“你没听说吗?梁大人在浙江任上的事发了,乌纱都要难保,山东的这一任巡抚金印他还没接,怕是就要想办法保自己的命了。”夏荷说道,“当初他塞了冯姨娘进咱们家,夫妻俩个一起演双簧,暗地里却是要冯姨娘做细作,生怕老爷查到他在任上的腌臜事,却没想到老爷、太太棋高一招,让冯姨娘反了水,那梁大人,可不是什么好人,韩姨娘的事他也有份。”夏荷原是刘氏的贴身丫头,冯姨娘的事,她正是见证。

“他浙江任上的事发了——可是要连累到咱们家老爷?”吴怡想到的却是有人翻梁大人的旧帐,难不成是冲着吴宪?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刘氏到最后要除掉冯姨娘,吴宪要再往上一步,冯姨娘能反水,就说明此人天生反骨,不忠至极,刘氏不可能在后宅留这么个人。

“咱们家老爷是谁啊,早摘得­干­­干­净净了,他浙江的事发了,是因为他要到山东任上,山东的仕子听说了他在浙江刮地皮的事迹,特意联名上书,不要他这个巡抚,又有人掀了他在浙江的老底,这才让他美梦落了空。

吴怡想起这些天来沉思齐的忙碌,沉思齐竟是要搞掉梁大人?难道梁大人是——

“他是四王爷的人。”沉思齐在这事上也不瞒着吴怡,“只是藏得深,四王爷在我家里杀人,惊吓到了你,我就要拨掉他费尽千辛万苦Сhā在山东的钉子。”

“你还是看了曹淳的笔记。”吴怡叹了口气,沉思齐表面上说没看过曹淳的笔记,实际上——

“我总得要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到如今的一步的。”沉思齐说道,“曹淳于芦花案自己做的事只有四个字——被逼无奈,他是被圣上逼的……本来让我出首摆平芦花案把冯家摘出来,圣上只需要暗示我父亲即可,可是圣上想要用他,又要顾及沈、吴两家对他有恩,这个绝情的事就是要曹淳做,让他彻底跟沈、吴两家绝裂。”沉思齐说起来也是叹息,“那么多年的圣人文章教晦,我还拿来教学生,现在想来,学得那些东西都怪没意思的。”

洪宣帝想要沉思齐出首,解决芦花案,也有让已经成为姻亲的吴、沈两家生嫌隙的意思,洪宣帝用着吴家,防着吴家,帮着冯家,看不起着冯家,如今吴家成了太子的岳家,洪宣帝需要吴家帮助太子顺利登基,冯家就是洪宣帝的明面里的后招,私下里的后招又是什么呢?

“那个时候圣上成了先帝,他再怎么安排布置,怕也要妄废心机。”沉思齐竟像是猜到了吴怡的想法,说道。

167、连中三元

洪宣帝有什么想法,已经是后话了,吴怡自从听说了梁家的事,就准备着见某位故人,一个月后朝廷下了明诏,山东巡抚梁永途贪脏妄法、草菅人命,勾结不法商人谋利被判斩立决,家产一律充公。

于是在半个月之后,有人敲响了沈家老宅的门。

出乎吴怡意料是——来的人会这么多。

吴怡不知道龚婉如是怎么想的,居然带着十几个梁家人连同他们的下人一共四、五十人一起出现在沈家老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京城奉恩侯府的人回乡祭祖了呢。

龚婉如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倒是几位梁家的少­奶­­奶­有些尴尬,连声说只是暂住,等着娘家亲友接她们回家。

“几位嫂嫂不必着急,我表哥和表嫂都是和善人,你们能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见外。”龚婉如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吴怡也只能是微笑,梁家的儿媳,自然也都是官家出身,如今虽然落魄了,倒也得罪不得。

梁家的男人们都出奇的沉默,只有梁四爷表情略有些尴尬,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会把他们带到沈家,梁沈两家毕竟没有什么交情,更不用说沉思齐也是奉了皇上口谕在此戴罪立功,自己的妻子有些过于的——自来熟了。

“婉如自小在我家里长大,比起亲妹妹不差什么,既然是暂时遇上了难处,就暂居些时日也是好的。”事到如今吴怡也只能表面上大方了。

安置好了梁家的人之后,吴怡特意嘱咐了夏荷,牢牢看住这些人,虽然上书弹赅梁大人是沉思齐背地里搞出来的事,京里吴家暗中推波助澜知道的人极少,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何没有一两个梁家的人知道实情。

虽然已经嫁人做了母亲,龚婉如还是那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表哥跟表嫂离京时,我偷偷哭了好几天,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表哥和表嫂了,却没想到在这山东见着了。”

“这就是山不转,人转了。”吴怡说道,她还记得沈晏说得话,沈家落难之时,连龚婉如都避之唯恐不及,她又嫁得好,嫁得早,为此沈晏没少背地里窝囊的直哭。

“是啊。”龚婉如说道,吴怡此时有了身孕,又避居乡村,只是一身绛­色­的对襟交领软绸衫,白­色­绣了绛­色­缠枝牡丹的襦裙,脚上穿的是软底的散鞋,头发只挽了个髻,斜Сhā了一只通体莹绿的凤头翡翠瓒子,耳朵上是同­色­同质的耳扣,手腕子上也是同­色­同质的镯子,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

龚婉如倒是穿了件桃红长袄,金线暗绣的回字纹,头发盘了牡丹髻,珠环玉绕的,不像是来投亲的,倒像是来做客的,看来抄家的人还是对这些娘家未倒的少­奶­­奶­有所顾及的,未敢动她们随身的物件。

龚婉如注意到吴怡的目光,不由得笑了笑,“这一身是我身上仅有的值钱物件了,那些抄家的兵丁倒是未曾抢夺圈在一处的女眷身上的东西。”

“这也是太祖的恩典,除非是叛国谋逆的大罪,罪不及子女家人。”吴怡说道,此时她跟龚婉如也就是这些面上的话了,对应着她们的那些面上的情。

“唉,话虽是如此,我与旁人又是不同,旁人都有父母可以投靠,我在京里只有后母跟势力的父亲。”龚婉如这话说得感伤,“旁人过不了十天半个月就有人来接,我怕是等上一年半载也没人理会。

“你大姐呢?”

“我大姐?她跟外祖母都是一样的,嫌弃我是个克母的。”龚婉如说道,“不然我也不会来投奔表哥跟表嫂。”

“听说妹夫也是有举人的名份的,来年就是大比之年,能够金榜题名也未可知。”

“头一年杀了人家父亲,第二年就让儿子金榜题名?大齐朝还没有过这样的事呢。”龚婉如撇了撇嘴,“我家老爷子在的时候他都未曾考取,更何况如今是已经不在了,你考他戏文,让他做个小曲他倒是真在行的,那些正经文章他做得还不如我。”

吴怡见她的鄙视嫌弃溢于言表也不好再说什么,“凡事先看看孩子吧,就凭你身上戴的珠宝,大富大贵是不能有了,小康之家平安过一生也是成的。”

听吴怡这么说龚婉如不说话了。

吴怡对她的选择也有了一番计较,所谓的天真烂漫无心计,从来都只是表面,龚婉如的­精­明一向让吴怡不敢小瞧。

过了十几天,梁家的人果然走的差不多了,各位少­奶­­奶­的娘家人纷纷来接人,虽说有人嫌弃有人暗地里攀比,总算是一个个的都走了,只剩下了龚婉如夫妻两个,沉思齐对梁四少的评价倒没有龚婉如那么糟糕。

“表妹夫四书文章的底子打得是极好的,只是之前年少爱玩闹才耽误了功课,可这诗文做得却是一等一的好,若是收收心读个几年的书,能中状元那是奢望,金榜题名也未可知。”

“唉,只盼着他们夫妻能和顺。”吴怡说道。

“怎么?婉如说什么了?”

“没什么,也许是我多想了。”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可是古人说的,古代­妇­女奔放起来跟现代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龚婉如又不像她有诸多顾及,一个人孤伶伶的成长经历,早让龚婉如养成了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性­格,表面上看来热情大方的姑娘,骨子里冷得怕人。

谁知到了第五天,龚家的车马来了,接走的却只是龚婉如,临走前她看都没看自己的孩子一眼,转身就上了马车,梁四少看着她走时的背影,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婉如说龚家有信来,只接她这个女儿走,姑爷、外孙怕是顾不得了。”梁四少说完之后就是冷笑了。

“她也是没办法,龚家太太毕竟不是她的亲娘。”吴怡也只能顺着梁四少的话说。

“是啊,真没办法,奉恩侯府的表姑娘,遇上这样的事竟然真的是没办法。”梁四少面对着吴怡一躬到地,“表嫂多谢这些天的照应,我不好再叨扰了。”

“你表兄对你颇多赞赏,你要是走也要见过了他再走。”吴怡说完之后,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多看了好几眼在­奶­娘怀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龚婉如的孩子,这孩子长大之后,会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自己母亲怎么样的评价呢?

翠喜给吴怡捶着腿,夏荷闲坐着陪吴怡说话:“听说龚家已经替婉如姑娘找好下家了,富贵人家的继弦,进门就是当家的­奶­­奶­。”

“好,这也是她的福份。”如果做继弦,进门就是当家­奶­­奶­有那么好的话,吴凤早改嫁了,何必等到圣旨下了,嫁给了萧驸马。

“龚家倒没婉如表姑娘说得那么绝情,听说原先是准备了一起接他们夫妻进京的,是婉如表姑娘不肯,龚太太是做后母的,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龚太太这个后母也难为。”吴怡摇了摇头,“婉如这次也当了人家的后母了,不知道能当成什么样。”

沉思齐回来之后,劝了梁四少几句,梁四少却对功名早熄了心思,“功名非我所愿,经历家中之变就更不想求了,我倒肯请表哥能帮我写一封荐书,能让我进刘家的商行做事,我手里还有个几百两的私房,跟着跑几趟船,回来能让孩子吃饱饭就行了。”

从官家的少爷,到主动要求坐商船出海,在风浪里搏一份前程,梁四少这次可真的是赌大了,也看得出龚婉如抛夫弃子,对他的打击极大。

“你出海了,那孩子呢?”

“我在浙江做衙内的时候,帮过盐帮的一个人一个大忙,当时他说欠我一个人情,他前些天派人捎过信,看来这个人情他还没有忘,我只有请他帮我带几年孩子了,如果我回不来,这孩子在江湖上学到了本事,也能自己养活自己。”

几天后,秋风渐凉的一个清晨,梁四少带着孩子离开了沈家老宅。

梁家的富贵是梁大人搜刮了民脂民膏得来的,梁家倒掉,这一切也是尽数灰飞烟灭。

吴怡后来听到的故事是龚婉如如愿做了她的富家后母,却被前妻的子女折腾的够呛,她斗后母的那些招数,跟前妻子女的招数相比简直未够班,她比前妻留下的长子也就大不到十岁,等到长媳进了门,她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自己也再没能生育儿女,丈夫去世之后,前妻之子对她也只是面上情,她倒是个彪悍的,动不动就以去衙门告忤逆相要胁,好歹保住了体面,如果不拿梁四少后来,乘风远航,赚了大钱回来,又继娶了盐帮人家的女儿为妻,富裕逍遥的生活对比,她的生活真的“很不错”。

沉默然在京里就近考试,说起来倒是方便,可这京城亦是才子云集之地,本来也没人指望他考个解元回来,谁想到他竟一路凯歌,真的站到了榜首的位置。

消息传回山东,沉思齐做东,连放了十里的鞭炮,又大宴宾朋,亲自将事先公布的族中考取举人的奖励五百两现银,五十亩良田另加了一倍交给其母白氏。

族长亲自将连夜刻好的解元及第的大牌子迎进了沈家祠堂。

沉默然的婚事也正式提上了议程,沉思齐亲自做媒,叶知府原本就听说过沉默然的才名,对其母为育子女意图子尽,沉默然出身寒门却颇有气节,之类的事迹颇为赞赏,如今他中了头名解元,又有山东如今的大儒沉思齐亲自提亲,自然满口答应。

叶家大姑娘因为未嫁管家而落得个厉害的名声,无人敢轻易提亲,如今一定亲就定给了解元郎更是扬眉吐气,没有比这更让叶家全家满意的事了。

沉默然为备来年的春闱未曾回家,却依着之前的约定,将京城里举人的试卷全部滕抄一份送回山东沈家,每旬必寄一份得意文章交给沉思齐点评,沉思齐也是每信必回,诸多教导。

沉默然这个外乡人,竟然拿到了京城里的头名解元,本来就是另人侧目的事,连四王爷都为沈家竟然在山东藏了这么个人物莫名惊诧,这个时候收买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是命手下的人多方寻找各地才子,暗中资助,只盼着能在春闱中围猎沉默然。

沉默然不是他烦恼的主题,他烦的是清风在山东时的失控和死亡。

这一日吴柔也特意问起清风:“清风师傅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我这里在经卷中圈出几桩不解之处,本想等她来时解答,竟然等不到她人了。”

“她去山东寻亲了,没想到竟然水土不服病了,听山东的信儿,竟是一已经亡故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竟不知道?”吴柔瞪大了眼睛,“清风师傅对我有师徒之义,我竟然……”她说着哽咽了,配着她鹅黄的衫子,光光的髻,再加上微凸的肚子,竟显得无比的可怜。

“已经有两个月了,那个时候你刚有身孕,我怕你伤心就没说。”四王爷见她这样,也是心疼,搂着她哄劝了半天,又在她那里连歇了几天,吴柔这才好了些。

对于吴柔的种种作为,肖王妃就是八风不动,老僧入定式的应对,只是顾好自己的儿子,外面的事一律不管,她和四王爷的矛盾点其实不在吴柔,而在朝局,肖王妃从头到尾只打算做王妃,对于四王爷的雄心壮志采取的就是不闻不问不赞同不支持不表态的政策,肖家也是态度暖昧至极,直到吴柔渐渐做大,竟有几次想把手伸进肖王妃的正院,这才有了一丝变化。

对于清风的死肖王妃自有一番计较,清风这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说得话十句里能有九句半是真的就不错了,她对吴怡说的所谓侧王妃派她出京去山东,不如说是被吴柔逼得不得不去山东避险,而护着她出去的,正是肖王妃。

她能从沈家诈死,又在外活了这些年,靠的就是肖家某些人的暗中庇护,她恨着肖家,最终保着她的还是肖家。

肖老将军战死之后,肖王妃也是从她这里知道了大皇子和四皇子于芦花案千丝万络的联系,肖王妃也是在那个时候彻底的对四皇子冷了心,从相敬如宾,到了相敬如冰,可是让她去出首自己的丈夫是芦花案的主谋之一,这样的事她做不出,她让清风对四皇子在芦花案中的牵扯闭口不谈。

清风帮助吴柔与曹淳联系,奉的也是肖王妃的命,四王爷贪吴家的权势,想要娶吴家女为侧妃,又暗示吴鸣夫妻从中牵线的事,肖王妃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原本的目的也只是让清风或是让坏了吴柔的名声,或是让吴柔就算进了四王府的门,背地里也留了把柄在她这个正妃的手上。

而吴柔的进门,完全是宫里的太妃、贵妃,甚至是圣上的意思,肖王妃更是暗中庆幸幸好事先留了吴柔的把柄在手里。

说来吴柔也是命好,她对肖王妃形成威胁是在肖王妃对四王爷彻底冷了心之后,肖王妃从那以后对她和四王爷的态度就是看这两人蹦吧,看看能不能真的蹦进金銮殿去。

却没有想到吴柔的破坏­性­严重超出了肖王妃的预料,就在她想要反戈一击的时候,吴柔已经棋先一招,把她跟曹淳的恩怨,避重就轻的跟四王爷说了,受过旁人伤害只能避居尼庵的弱小女子,更惹男人怜爱,清风却因此曝露了明面上是四王爷的人,暗中是肖王妃的人的本来面目。

清风七七四十九天祭日那天,肖王妃到庙里替她点了长明灯,清风这个女子果真是个有仇必报的,临死还不忘咬吴柔和四王爷一口,打响了吴沈两家跟四王爷和吴柔的战争,灭了火摺子的肖王妃也明白了,关于芦花案清风怕是早就知道的,她之所以没有报到肖家,让肖家有所防备,让肖老将军有反制的办法,就是为了最终的报复。

这个女人——

“清风,你这么聪明,为什么看不出你之所以能在沈家兴风作浪,能诈死却逍遥的活着,沈晏能在沈家有嫡女的体面,都是祖父在宠着你,纵着你,护着你,溺爱着你呢?”

到了春闱之时,出了孝期的吴承业和沉默然一同下场,出场的时候是吴承业扶着沉默然出来的,沉默然考得脸­色­苍白脚下发虚,吴承业却跟放了个假似的,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

“我出场的时候看见他在前面走得还好好的呢,出了门他腿就软了,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他还有­精­神调侃沉默然。

来接他的吴承祖对吴承业这种怪物,也只有摇头的份了。

“大哥,这样的日子老爷还不准三哥出来?”

“三年面壁思过,每日一壶冷水,一餐素食,一个时辰都不能少,太太都不讲情,你­操­得什么心。”吴承祖推了吴承业一把。

“我原想着全家人里能惹下大祸的只有我,却没想到最先惹出祸事的却是三哥。”吴承业摇头。

沉默然只是见到吴承业这个在京里混熟了的长辈兼好友一时放松才腿软的,灵台始终清明,听吴家兄弟说话,吴家如今权势滔天,对于子女家教却是如此的森严不留情面。

到了放榜的那一天,沉默然再居榜首,这次已经不止是京城哗然了,天下都一片哗然。

连中三元那是前朝曾经有过的事,大齐朝立朝以来还未曾见过,如今沉默然小小年纪,竟然有连中三元之势,从民间到宫庭都被惊动了。

又听说他是山东沈家子弟,得了沉思齐的教导资助,关于沉思齐的种种又跟着热了一把,成了街闻巷议的话题。

吴宪也曾想过沉默然一炮打响,却没想到这一炮这么响,已经有人暗中传说是他在背后护航,才有了沉默然的连中两元,殿试之时,洪宣帝亲自拟题主考,又有冯五、王诚两位翰林大学士兼主考官亲自监考,沉默然的文章一拿到御前,洪宣帝便亲自审阅,表情随着文章而动,看到最后竟一拍大腿击节叫好,“好!好文章!真乃曾参再世也!”

洪宣帝些话一出,沉默然简直是不连中三元都不行了,御笔钦点的状元郎,洪宣帝又命人将他在府试、会试、殿试中的卷子抄录下来,广送各府县,一时间天下竟无人不曾看过沉默然的文章。

山东沈家,在因为救了太祖而出了奉恩侯,幸进之后,竟然又出了震动天下的大事,沈家有了连中三元的绝世奇才。

吴怡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她知道,自己在山东的日子结束了,她马上就要回京了,京中有沈吴两家的老父老母,也有刀山火海,无数纷争。

168、长生

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儿子走上马车的吴怡出奇的安静,她就那样在马车里坐着,安祥的拿著书本给次子半背半念着那些圣人的文章。

沈岱瞪大了眼睛听着,在他看来得到母亲的关注比那些母亲念的东西更重要,没过多大一会儿就开始扭来扭去的打算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的世界,|­乳­名爱宝的嫡长女此刻未满百天,摇摇晃晃的马车对她来讲是最好的摇篮,自从上了车就睡个不停,连哥哥不停的扑腾都没有打扰她的好眠。

沉思齐将正在骑乘的马交给八两,钻进了马车,沈岱见父亲来了,立刻安静了一些,伸出手要父亲抱,沉思齐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保成今天又学了什么?”“人之初。”

沈岱将手指伸进嘴里。“他总共就会这一句。”吴怡笑道,“这孩子在读书上怕是没什么天份了。”

“他还小,有没有天份看不出来。”沉思齐捏捏沈岱的脸蛋,“再说了,没读书的天份,许是有习武的天份呢。”

吴怡笑了,沉思齐还真够乐观的,就沈岱那小模样,七分像沉思齐还有三分像了吴怡,上阵打仗估计要像兰陵王似的戴面具防调戏了。

“你啊,到底是笑了。”沉思齐摸摸吴怡的脸,“自从咱们打点行装回京,你就不爱笑了。”

“只是近乡情怯罢了。”

从山东乡下回到繁花似锦的京城,十个人怕是有九个人都是高兴的,跟随着他们一家的仆役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也都以为吴怡是极为高兴的,沉思齐恢复了功名,又有了遍布山东的桃李天下,吴怡跟随着他从京城发配到辽东,又被赦回山东,如今回了京,应该是铁树开花咸鱼翻生苦尽甘来似的兴奋,却不知道吴怡心里酸涩得很。

无论是在辽东的小家,还是在山东的大家,只有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过日子,抚育着子女,聊着外面的事业,这样的夫妻恩爱,给她金山银山她都不换的,却没有想到这样的生活竟然结束的这么快。回京,似乎是在提醒着她,她想要避开的古代贵族­妇­女的生活,又回来了。

婆家、娘家、妯娌、下人、小妾、通房,这些通通随着那些富贵权势回来了,她和沉思齐的家被这些马上就要冲淡的什么都不是了。”

回京以后,我们别居单过吧。”沉思齐握着她的手说道,“侯府早晚是大哥和大嫂还有长生的,咱们找个小点的宅子,分出来单过吧。”

吴怡惊讶地回握沉思齐的手,“能——行吗?”

那怕这一段话只是两个人的痴心枉想,可是此刻沉思齐能懂她的心思,已经够让吴怡感动的了,沉思齐这话说的痴傻,吴怡话回的痴傻,有的时候真正喜欢的人,就是你愿意跟她在一起说些傻话,办些傻事的那个人。

“行。”

沉思齐点头,“我原先觉得,我身边的人该人人都好,人人都快活,人人都有福享,就那么快快活活的陪着我一直到老,如令人长大了,心也变小了,我沉思齐何德何能,今生所愿无非是父母康健,儿女平安,夫妻相守到老罢了,如今老爷太太有大哥夫妻奉养,我只需护好咱们这个小家就成了,回京以后,拼着太太骂我,我也要把保全接出来,我们安安稳稳的在京里自己的小日子。”

吴怡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也许女人就是这么软弱的生物,古代也好,现代也罢,求来争去的无非是有个男人对她说,咱们一起生儿育女过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好。”马车在这一刻像是圣坛,她的那句好,竟像是连同现代的吴怡都嫁给了沉思齐一般,不管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在等着她,这一刻她是幸福的。也许就像是许多婚姻一般,在后来会有小三、小四、会有背叛会有失望会有难过,至少在开始的时候一切是那么的美好,两个人是那么真诚的希望彼此能相伴一生,吴怡把脑中现代人习惯的自我保护式的思维抛在脑后,无论怎么样,从这一刻起她要为自己的婚姻努力了。

沉思齐不知道吴怡脑中的这些乱糟糟的念头,在他看来成亲就是一辈子的事,两个人儿女都有了三个了,相亲相爱相守一世这个承诺他不会轻易说出口,说出来了就是一辈子要必须尊守的君子之约。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是那么容易被击碎——就在奉恩侯府为二爷沉思齐夫妻马上就要回京而欢欣鼓舞的时候,灾难的­阴­云悄悄笼罩在了京城的上空,无论是贫家幼童还是重重深宅大院保护下的幼童,都开始生病。

大夫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确定了这场病是痲疹之疫,整个京城从上到下都因为这场疫情陷入了恐惧之中,锦衣卫紧闭城门禁止出入,街道上行人渐少,儿童更是绝迹,药店里的药材一天一个价的涨,棺材铺里的白皮小棺材卖得比成|人的棺材快十倍。

吴怡他们是在半路上知道这事的,客栈的老板娘见他们带着孩子,询问清楚是从山东回京的一家人,立刻告诫他们不要再往前走了,“我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可是这病却不分穷富,两个哥儿和姐儿还小,临近京城池界怕是不能去了,总得要这场疫病过去再好前行。”

沉思齐和吴怡互视一眼,都第一个想起了保全——

“我家大儿子还在京里公婆家,这可怎么是好——”

“这病也不是得上就要没的,再说了小孩子看护好,不让他轻易出门,哪里就那么容易生病,我小的时候得过痲疹,无钱医治也熬过来了,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吃得起药的活下来的更多。”

老板娘是个侃快人,“再说了,总要先顾好眼前的两个小的,不能为救一个搭上两个。”

两个人没办法,也只得包下了客栈的一个小院子和几间普通客房安置下来,吴怡在家守着两个孩子,沉思齐则多在外边,向来往的客商,打听京里的消息。

客栈来往的人多,京城守得再严也有人有办法往外逃,沉思齐每次回院子之前总要先净了手换了衣裳,吴怡也是用生石灰撒满了院子,又每天用酸薰蒸屋子,凡是要近身伺侯两个孩子的仆役,都不许出院子。饭食都是在小厨房自己做,从外面买来的米、面、菜、­肉­都是送到院门口,连洗几遍,做到全熟才能上桌。就是这样,吴怡还是揪心不已,不知道京里的沈家,知不知道消毒常识,保全儿他能不能躲过这一场灾劫。

沉思齐在外面听来的消息越来越不乐观,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京里面的白皮小棺材都卖脱销了,家家户户都有死孩子的。有人说御医院已经出了方子,又开了药库免费发药,就是这样疫情也没控制住。还有人说往天遣报应上说,更不用说稀奇古怪的传言种种了。客栈里若是来了从京城的方向过来的人,又都是京城的口音,连客栈的老板娘都不许他们住店了,只是买他们些饭食,让他们快走。

沉思齐和吴怡觉得整天像是在火上烤一样,到了第二天终于忍不了了,“你在这里守着孩子,我一个人往京里去,我小的时候生过痲疹,回到家里总能照应一二。”

吴怡看看两个孩子,又想着京里的保全儿,这也是唯一两全其美的法子了,“你路上小心。”

她又把消毒的办法写了几大张纸交给沉思齐,“不管保全儿有没有染病,都要这样每天做一遍,家里的老人也都年龄大了,若是年轻时没生过病,染上了可不得了,你也要多多照应,这份纸你再抄一份送到吴家,吴家……”

“我知道,两家都是一样的家里人。”沉思齐点点头,“你一个人也要多保重。”

“我哪就是一个人了,这不是还有一堆人陪着我呢吗?”吴怡安慰着沉思齐。

“那我走了。”

沉思齐带了银子和在采买的药材,一人一骑星夜兼程往京里赶,到了京城才知道,京里的情形比外面传言的,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城门一天只开两个时辰,许进不许出,米、面、菜、油等都是放在城门口,见物不见人的交易。

沉思齐进了城之后,只见街上的行人多是行­色­匆匆的成|人,除了米铺、药铺外面排满了人之外,别的买卖都关了张,一路上见到数口抬着小棺材发丧的人家,他心里更是揪得紧紧的,到了沈家却见沈家大门紧闭,门前连一个看门的都没有。

他上前敲了门,看门的人一见是他,立时就哭了起来,“二爷!二爷啊,你怎么才回来啊!”

沉思齐进了二门才知道,就算是有严防死守,保全儿和长生还是都染上了病,保全儿如今已经烧了两天了,长生发病比他还早,浑身烧得滚烫就是不出疹子。为了方【大雁文学最快更新,无广告弹窗】便诊治两个孩子都被放在了正院肖氏卧房后面的后罩房里,肖氏和冯氏不眠不休的守着两个孩子,婆媳两个眼睛熬得通红,见到了沉思齐也就只剩下哭了。

两个孙子都病了,沈侯爷也不出门了,就是守着孩子在外面枯坐着,看见沉思齐回来了,就说了句——“回来就好。”他又紧接着问起吴怡和两个孩子的情形,“二­奶­­奶­呢?她没跟你回来吧?还有两个孩子——”

“她带着孩子在几十里外的隆城镇客栈住着呢,为了怕两个孩子染病不敢进京,又担心着京里的情形,我们两个商量过了,我这才孤身进京。”

“好,想得好。”沈侯爷说道,长生和保全都病了,沈家嫡支就剩下最后的一个根苗了,可不能再出事。沉思齐想起自己生病时的情形,立刻叫人取了凉井水给两个孩子擦身降温,又照着吴怡纸上写的法子,叫人开窗通风,把孩子的衣被全都换了新的,换下去的放在太阳底下晒。又拿了生石灰撒了把屋里外面全撒了一遍。

肖氏本来年龄就大,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守着保全儿,看见沉思齐哭了几声就晕过去了,丫头仆­妇­帮搀着下去歇着。

“太太这些天水米未尽,眼睛都未曾合过……”清歌一边哭一边说道。”你们扶太太下去吧,保全儿这儿有我呢。”

古人的价值观,那怕是独子生病,也少有男人亲自照顾的,如今沉思齐却顾不得这许多了,他已经够对不起保全儿的了,不能再为了那些规矩面子,让孩子受苦。沉思齐走的时候保全儿不过是几个月的婴儿,如今已经是七岁开蒙入学的童子了,油黑的头发平梳分为两侧,挽成两髻,就算是在病中也丝毫不乱,小脸烧得通红,拳头紧握的睡着,眉目之间隐隐的看出七八分的像吴怡,小鼻子挺直挺直的,小嘴抿在一起,似乎跟人争执着些什么。

“保全儿……爹回来了。”

沉思齐忍着鼻酸抱起儿子,贴了贴儿子的小脸。

“崇哥儿自从听说二爷和二­奶­­奶­要回京了就乐得不行,整天跑来跑去的说爹娘要回家了,却没想到——”保全儿的­奶­娘见他们父子这样相见,也是鼻酸。

保全儿生了痲疹,半梦半醒,只是觉得有个陌生人抱着自己,以为是大夫,糊里糊涂的看着那人流眼泪,

“不哭。”他拿小手摸着沉思齐的脸。

“好,我不哭。”沉思齐强忍着眼泪,“孩子吃什么了吗?”“蛋羹和­肉­汤都喂不进,吃了就是吐,生了痲疹又不能补……”­奶­娘瞧着保全眼泪汪汪的说道,“把胡萝卜切碎了再放到蛋羹里去,就算是吐了也得接着喂,能喂进去多少算多少。”

许是父子连心,沉思齐亲自喂给保全的蛋羹,保全居然都吃了下去,沉思齐又命人把另一份给长生送过去,见保全儿又睡了,接着问长生的情形,“寿哥儿那边有谁在?”“只有大­奶­­奶­。”­奶­娘说道。”大哥呢?”“大爷……病了。”­奶­娘有些迟疑的说道。

“你们快去,就算是绑也要把大爷绑来!”

儿子病了,做爹的还埋在酒堆里,这像什么话?冯氏的身体并不比肖氏好多少,只不过肖氏有儿子能指望,她能指望的只有她自己,她就那么熬着守着,听见沉思齐在另一个屋里发了火,让人绑也要把沈见贤绑来,眼泪也流了下来,“二叔你不必这样了,侯爷已经绑了他几回了,来了这里也是醉成一滩烂泥似的,还要别人照应他。”

沉思齐再见到沈见贤,果然是那般的情形,沈见贤跟外面的醉汉比起来也就是衣裳­干­净些,那浑身的酒味和朦胧的醉眼都是一样的。

“二弟——二弟回来了……”沈见贤还想要站直身子,却怎么也站不直了,整个人直打着晃。

“二弟随我去喝酒。”

“大哥!长生和保全儿都病了,你不知道吗?”

“病了?病了就治嘛……”沈见贤摇摇头,“婆婆妈妈的像什么男人。”

“你这个样子又像什么男人!”沉思齐真没想到自己一直尊敬的兄长,竟几年间变成了一个废人。

“我?我本来就不像男人!”沈见贤说道,他说着说着往前走,走了没两步就结结实实的摔倒在了地上。嘴上还是嘟囔着不像男人之类的话,沉思齐请了大夫给他看诊,大夫对沈见贤却比沉思齐还要熟悉,“大爷是酒毒入骨,如今——”

“如今怎么了?”

“毒已入肝——好好保养吧。”

那大夫连方子没开就走了。沉思齐命人将沈见贤绑在床上,一口酒都不让他喝,又回头去看两个孩子的情形。生得比保全儿瘦弱不少的长生情形更差一些,蛋羹也是吃了一半吐了一半,他又命人做猪肝等等,隔两刻钟多少喂些吃的进去,又多喂孩子水喝。本来发了高热就是要出疹子的症状,可这长生的疹子就是憋着不出来,内服外用的药都喝过了,就是不管用,大夫也是眉头紧皱没有法子。沉思齐在两个屋子里忙碌着,忽然听见保全儿的那屋里面­奶­娘喊着“出疹子了,出疹子了!”疹子出来了,毒也就是出来了,只要孩子能自己熬过高热,也就熬过来了,这边长生却也只是星星点点有几个疹子而已。到了第二天天亮,保全儿身上的疹子出齐了,热也退了下来,长生的情形却越来越差,孩子已经烧到抽搐了。

沉思齐咬咬牙,“拿烈酒来。”烈酒降温本来就比凉水霸道,给小孩子用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亲自脱了长生的衣裳给长生用酒擦身,到了午时,长生身上的疹子总算是开始发出来了。沉思齐也终于放心的能去看看保全儿,保全儿已经可以坐在床上吃­奶­娘喂的鱼羹了。

“你是谁?”保全儿侧头问有些面熟的沉思齐。

“我是你爹。”沉思齐弯下腰,从床上抱起已经长得很高的保全儿。

“爹?”

保全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爹!爹回来了!­奶­娘!我爹回来了!”他搂着沉思齐的脖子叫道,“爹爹!我爹回来了!我也有爹了!”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屋子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长生!长生!你睁开眼!长生!长生!”

沈见贤本来是被捆得紧紧的放在耳房里醒酒,一醒过来就听见外面的哭喊,他已经听不出来哭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了,“谁?谁在哭!”

一个丫头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大爷!大爷!寿哥儿没了!”沈见贤只觉得胸口被万斤的巨石击中一般,沉沉一痛,喉头一甜呕出了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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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让长生夭折这个情形发生,这个孩子出生时难产,未曾吃饭便会吃药,又面对家庭的实际破碎,可以说是生在富贵乡却未曾享过福,最终夭折时,也带走了自己父亲的命,沈见贤对自己这个儿子,实际上是极爱的,却因为自己的心魔而没办法表达出这种爱,结果——

169、回京团圆

吴怡曾经想过自己回京时的情形是什么样的,却没有想到这一切是如此的惨淡,奉恩侯府除了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依旧陛↓着头,整个都低落的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长子嫡孙沈寿夭折,世子沈见贤吐血身亡,这样的打击对于任何一个家庭都是致命的。

穿着一身孝服的沉思齐在门前迎接自己的妻子,吴怡已经从行装里拿出素­色­的衣服,拆掉上面的绣花,头发戴了银质的首饰,沈岱也换上了白­色­的褂子,就连爱宝的襁褓也被换上了白­色­的布面。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再想所谓的只有一家人住在一起的小家了,奉恩侯府这个大家,除了他们再没人能承担。

吴怡一路向前走着,一路上的仆役看见了他们一行人,躬身施礼之余,有数个已经哭出声音,这些年奉恩侯府承受的太多了。

正堂里沈侯爷早已经须发白了大半,肖氏一身青衣,眼神空洞,像是放空了一般。

吴怡之前都快忘了这些人长什么样了,可是一见到他们,那种忽然冲进自己身体里的悲伤,让她没办法控制自己,她跪了下来,“侯爷,太太,不孝的媳­妇­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就好。”沈侯爷似乎只会说这句话了,在看见身后由两个­奶­娘抱着的两个孩子时,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暖意。

肖氏则是没有什么反应,她的脑子里约么还在转,为什么长子就这么没了,嫡长孙也没了——

直到被­奶­娘抱着跪着,极不舒服的爱宝小声哼叽了一声,她才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回来了——二­奶­­奶­啊,你回来晚了啊……”肖氏说道,“咱们这个家……快不像个家了……”

孔氏扶住了肖氏,“大嫂——孩子们回来是高兴的事……”这些日子以来,孔氏一直在陪着肖氏。

吴怡跪着向前走了两步,“太太,您要是难受,您就哭吧。”

哭?肖氏眨眨眼,眼睛­干­涩的发疼,她四下看了看,“保全儿呢?保全儿呢?谁在看着保全儿呢?”

沉思齐从另一边扶住了肖氏,“保全儿病刚好,吃了药在睡着呢。”

“不行,把保全儿给我抱来!”肖氏带着某种恐惧说道,“保全儿是我的命根子,他可不能再出事了。”

­奶­娘把刚从被窝里抱出来,明显情绪不好的保全领了来,保全一看肖氏这样子,倒比这一院子的大人还要镇定,“祖母,我来了。”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往眼睛里含着眼泪的陌生­妇­人身上看,那­妇­人一身素衣,像是画里的观音一样美丽,“母亲?你是我母亲?”

吴怡点了点头。

保全儿欢呼了一声,一把抱住吴怡的大腿,“母亲!”

“保全儿!”吴怡哭了出来,跪在地上抱着保全儿哭。

倒是保全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推了推吴怡,向后退了几步,“儿子给母亲请安。”

“乖。”吴怡嘴­唇­颤抖着摸摸保全的头发。

肖氏这个时候才像是真的醒了,她看着保全儿,“保全啊,这是你母亲。”

“是,祖母,我已经见过我母亲了。”

“给你母亲施礼了吗?不可因情而废礼。”

“施礼了。”保全像是哄孩子似的说道,自从大伯和长生没了,哄祖母已经是他一天必做的事了,“祖母啊,你见过我弟弟和妹妹了吗?”

他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引导着沈侯爷和肖氏去看两个陌生的孙儿,沈岱吮着手指侧头看着保全儿,“哥哥。”

终于从地面的低视角,随着­奶­娘的站起来升到平常的视角的爱宝,则是满意的挥挥手。

两个孩子带着的生机,像是春风一样,一下子化解掉了沈侯府的冰冻,这个夏天也终于有了些夏天的样子。

沉思齐和吴怡见肖氏一手抱着一个孩子,沈侯爷满足的抱着保全儿,心里面总算是放下了一些,小孩子总有本事去冲淡大人心头的伤。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吴怡站在肖氏身后替她布着菜,沉思齐则是照应着沈老侯爷和沈侯爷,保全儿没什么机会跟自己的母亲独处,眼睛却是丝毫不肯离开吴怡,母亲举止娴雅温柔,嘴角总带着笑,虽说在服侍着祖母,眼睛却时刻注意着坐在一起的兄妹三人,在发现保全儿的目光后,总会回一个心领神会的笑。

自己的弟弟不像没了的长生弟弟那样苍白,他出奇的活泼,总试图从­奶­娘手里抢夺到勺子,并因为抢不到而恼火,但是因为环境陌生,似乎是忍着没敢发脾气,妹妹则就在­奶­娘怀里窝着,坐在餐桌边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沈岱终于放弃了从­奶­娘那里抢到勺子的努力,明明在家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用勺子自己吃饭了,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哥哥身上,“哥哥,你是哥哥。”他用沾了菜油的手去抓保全的衣裳,保全一看见那油手就本能的向后躲,沈岱抓了一个空就想要哭。

吴怡瞪了他一眼,沈岱开始在视线里寻找救星,在发现父亲刻意的躲开他求救的目光时,他快速将目标锁定在白天时很慈和的老­奶­­奶­肖氏身上。

肖氏见沈岱在看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沈岱一发现得到了注意力,立刻扁起了嘴,开始酝酿眼泪了。

“怎么了?小乖乖——”

肖氏这话一出口,吴怡就知道完了,沈岱绝对要水淹七军了,“娘……骂骂!”他一边说一边张开手臂扑向肖氏。

肖氏心都快化了,赶紧把沈岱抱过来,“谁敢骂我们小乖乖?”

吴怡没法子,也只有跟沉思齐相视苦笑了,难怪人说老大憨、老二­精­、又­奸­又滑是老三,沈岱虽然只有三岁,那花花肠子绝对比保全儿多,保全儿几乎要被自己弟弟这一边串表演惊到了,他看了眼吴怡,吴怡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你弟弟是在撒娇。”

站在孔二太太身后服侍的黄氏撇了撇嘴,刚想说什么,就得到婆婆凶狠的瞪视,只得把话咽到嘴里,这对婆媳的关系这几年一直在恶化。

无论是在屋里近身伺候的仆人,还是在外面的仆人,听见餐桌上久违的各种笑声,都不由得也笑了,沈侯府的寒冰,终于化了。

吴怡没想到被祖父母宠着长大的保全会表现的这么成熟,他哄着肖氏多吃东西,逗着肖氏多说话,到了晚上的时候又亲自给肖氏盖被子,当肖氏睡着了的时候,他们呣子同时退出肖氏的屋子。

吴怡几乎在出门的一瞬间就抱住了保全,“保全儿啊,还记得娘吗?”

保全儿闻着吴怡身上的莫名熟悉的味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忘了也没关系,是娘不好。”吴怡用脸颊摩擦着保全的脸蛋。

保全儿就这么搂着吴怡,他是个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而早熟敏感的孩子,虽然有祖父母的溺爱和保护,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身边,在母亲抱着他的时候,他终于感到自己脚踏到了实地上,“娘……”

“好,好保全儿。”

保全的­奶­娘一直等在旁边,看见他们呣子重逢,也不由得吸了吸鼻子,“二­奶­­奶­,您不如今晚把保全儿带回去吧,天亮前送回来就行。”

这事说起来竟像是万分可怜一样,呣子两个分别多年,想要在一起呆一宿,居然要偷偷的。

沉思齐给沈岱念完书回屋,看见的就是枕在吴怡腿上的大儿子,还有摸着儿子头发的吴怡。

“我走的时候他还那么一丁点大,如今长这么高了。”沉思齐坐到了床边,摸着保全的头发。

保全的成长成程中,对于父亲该有的印象都不怎么好,沈见贤漠视冷对长生,三叔沉思仁对三弟也是一般般,沉思齐则是完全不同的形象,他温和,说话总是比别人声音轻一些,也不吝惜于抱着他,或者是跟他说话。

“爹。”保全半睁开眼,摸着沉思齐的手。

“乖。”沉思齐摸摸保全的额头,“不发热了?”保全脸上的印子甚至都消得差不多了。

“没事了。”保全说道。

“怎么一直没看见大嫂?”吴怡总算能抽出空问沉思齐冯氏的情形了。

“大嫂已经卧病在床很久了,一阵明白一阵糊涂的。”

沉思齐叹道,“大哥这一家子,太可怜了。”

吴怡也只剩下叹息了,“明天我回娘家之前,去看看大嫂。”

“嗯,我是小叔,有些话不好说,大嫂又跟娘家的人不亲近。”

沉思齐一边说一边往床上躺,“保全儿今个儿睡这儿吧。”

保全几乎要乐得飞上天了,他能跟父母睡在一起这件事对他来讲像是美梦成真了一样。

他左手握着吴怡的手,右手握着沉思齐的手,兴奋的以为自己永远都睡不着,实际是没过了一柱香的时辰就睡着了。

等到保全睡了,沉思齐才对吴怡说了件两个人都想到了,一直没有说的事:“父亲今天跟我说……爵位的事了。”

沈见贤没了,长生也没了,剩下的就是他这个嫡出的弟弟,洪宣帝虽然恢复了他的功名,但是让不让他承爵还是在两可之间的事,在他下面就是庶弟了,庶出子承爵的不是没有,但是难上加难。

“父亲怎么说?”

“他说要进宫求圣上的恩典,让我承爵,说若是不行的话,就让咱们过继个孩子给大嫂,隔代传爵。”

吴怡忽地一下坐了起来,“不行!”让她的孩子叫她婶娘?这事绝对不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沉思齐说道,“所以我说了另一条路。”

“什么?”

“过继二叔家的思智或者是思礼。”本家没有嫡子可以承爵,过继嫡亲兄弟家的嫡出子也是成的,这种作法远比过继吴怡这一支的嫡出子到冯氏名下,隔代传位要靠谱。

“侯爷又是怎么说的?”

“他说……”沉思齐沉吟了一下,“他说日后太子继位,天下最贵的两家莫过于吴冯两家……再说了,隔了个房头,他终究不愿。”

说到底,思智或者思礼的血统不够高贵,在日后几十年的争夺中,不如沉思齐或者是沉思齐和吴怡的孩子,却叫冯氏为母亲来得得天独厚。

吴怡咬了咬嘴­唇­,“咱们在这里说什么,都抵不上圣上的一句话。”

这事还有一个人的意思必须顾及,那就是洪宣帝,“我回家去问我父亲。”

实际上吴怡这个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了,沉思齐承爵或者是过继沉思智、沉思礼中的一个,过继她的孩子出去——她倒是宁可一辈子呆在辽东不回来了。

“对了,还有一个事。”沉思齐忽然说道。

“什么事?”

“恂郡王府的世子没了。”

吴柔抱着襁褓中的次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世子染了痲疹病故而强压抑在心里的兴奋被一下子打散了。

肖王妃就那么高高在上的坐着,带着某种冷意看着吴柔,“吴氏,你可是不愿?”

“王妃娘娘能这般抬爱令珏,实在是令珏的福气。”世子没了,肖王妃要收养她这个侧妃所生的次子,确实是抬爱了,可是她的儿子,就这样……

“我不是要抢你的儿子,我只是瞧着令珏惹人喜爱,想抱过来养几天,不光是你儿子,还有苗氏生的令玷我瞧着也喜欢,也让她抱过来了。”

只是抱去养,并不是说充做嫡子,同样被抱去养的还有只是侍妾身份的苗氏的儿子……

吴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勒到了她的脖子上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反抗,她甚至笑了,“无论是令珏还是令玷都是王妃的儿子,王妃乐意养自然是孩子们的福气。”

“你能这样想就好,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你就把令珏留下,等下叫人把他的随身之物送过来就成了。”

“是。”吴柔脸上的笑都没有消散过,甚至带着丝喜意,忍,她修练了十几年,学会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忍。

冯氏的房间里散发着久病缠身的人所居的地方,那种让人觉得呼吸都困难的药味,吴怡进了屋,看见的是坐在床边像是木头人一样的冯氏,冯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神比肖氏还要空洞十倍,肖氏还有次子,还有孙子、孙女,冯氏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冯氏坐在屋子里发呆,她这一生出嫁之前十几年,竟是最快活的日子,出嫁以后,与夫不合,她争过,她求过,她拚命彰显自己后族嫡长女的身份,给自己撑脸面过,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因为娘家的事夫妻彻底决裂,连累儿子不得生父待见,她耗尽心血尽心将儿子养大,好不容易儿子进了学,会读书写字,会体帖母亲了,却被一场痲疹夺去了命,丈夫也跟着去世了。

她现在已经绝望到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恨天恨地了,“有福之人不用忙,后边的半句是无福之人跑断肠……张道长,我总算明白你的话了。”

“大嫂。”吴怡轻声召唤着冯氏。

冯氏抬头看一眼她,半天没有说话,冯氏身边的丫头福了一福,“二­奶­­奶­见谅,我们大­奶­­奶­伤心迷了,认不得人了……”

吴怡点了点头,跪坐在冯氏床边,“大嫂,是我,我回来了。”

冯氏像是略有所动,低头看了吴怡半天,终于握着吴怡的手哭了出来,“是你?你怎么才回来!”她搂着吴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回来晚了!回来晚了啊!”

吴怡也是心酸,她这些日子也在想,如果她没有跟随沉思齐去辽东,沈家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沉思齐又会怎么样呢?

“大嫂我……”

“是大嫂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冯氏捶胸顿足的哭,“保全儿没了,是大嫂对不起你啊……”

对她来讲,两个孩子生病,没了的是保全儿,要比是长生更让她容易接受一些。

“大嫂,保全还在,没有的是长生。”

“长生?”冯氏愣了愣,忽然以头撞墙,“长生啊!长生啊!长生!你是娘的命啊!”她哭着哭着,竟然昏厥了过去。

丫头熟练的把她扶上床,又拿了药丸子塞进她的嘴里,“大­奶­­奶­就是这样,一时明白一时糊涂……”

刘氏让吴怡像是小时候一样枕在自己的膝头,讲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讲着讲着吴怡哭了,刘氏就拿帕子给吴怡擦脸。

“也不怕让孩子们见着了笑话。”

“不怕,女儿再大,在娘面前还是孩子。”

“你们啊,你们小时候盼着你们长大,真长大了,真是恨不得把你们藏在怀里一辈子才好。”刘氏这些年也老了,头发也斑白了。

吴怡往她的怀里拱了拱,“我这不就是在太太的怀里藏着呢吗?”

“真的是不知羞。”刘氏捏捏吴怡的脸,“你们姐妹啊,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让人揪心呢,你大姐总算是怀上了萧家的孩子,在萧家站稳了,你回了京,沈家却是那样,你九妹过了年就要跟太子圆房了,一对小狗似的一起打闹着长大的孩子,也要做正经夫妻了。”

吴怡笑了笑,“说起来还是我不好的事多。”

“胡说,你回来就是最大的好事。”

“太太,大哥和大姐都被老太太抱去养,你是怎么熬的?”

“怎么熬的?别人怎么过我怎么过呗,就是想,想急了就去看看他们,等有了你们几个,想得也就少了。”

“可是保全……”

“以后你们要常留京城了,孩子长着腿呢,平素除了上学,去找自己的娘亲有什么关系?你婆婆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我公公说要过继……”

“承爵的事你不用跟我说,你父亲早有主意,只是这事要探探圣上的口风,冯家那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吴怡一下子坐了起来,“太太!过继是不成的!”

“你这孩子就是怪,旁人听说自己的孩子要过继长房做世子,都是高兴,就是你不行。”

“太太!”

“你父亲觉得这事行,反正沈见贤没了,冯氏是个半死不活的,也就是有个孩子要叫你婶婶……我却说你不会乐意。”

“太太!我宁可我们一家子离了奉恩侯府……”

“住嘴,说得什么傻话?还要孝道不要了?”刘氏狠狠拧了一把吴怡的胳膊。

“太太……”

“你这孩子就是脾气拗,这事下了圣旨你都敢闯金銮殿。”刘氏点点她的额头,“这事最好的法子是思齐承爵,圣上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他想往回咽是咽不回去了,只是这事可不是你在我跟前撒撒娇就能解决的事,得是冯家点头,愿意放手才行,还有一宗就是圣上,他乐不乐意吴家的姑爷继承奉恩侯府的爵位,圣上说不成,别人说一万个成都是不成的。”

“芦花案上,冯家欠了我们的,他们不敢说不成,至于圣上……”吴怡想了想,“现在谁在圣上面前能说得上话?”

“这人你怕是也认识,万昭仪。”万春的来历旁人不晓得,刘氏是知道的,只是她不知道万春跟吴怡是不是有深交。

万昭仪——吴怡想了想才想明白,万春!

170、封世子

就算是太子妃的姐姐,想要随意出入禁宫也是不成的,更不用说是要求见跟太子妃没什么关联的万昭仪了,吴怡备了礼物,先到了万将军府。

如今万将军已经被调入京城,成了神机营将军,领的是二品的职衔,可以说是炙手可热,万家门前也是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吴怡坐在马车里瞧见这情形,只叫人拿了拜帖过去,自己在车里等着。

万家的门房也是见过世面的,一看见吴怡的车马,虽然低调但是那楠木的车厢,铜制的车辕,暗刻的花鸟一看就是显贵人家的车马,一见拜帖,立刻一路小跑到了车前,隔着车窗弯腰施礼,“原来是沈二­奶­­奶­来了。”

“故交来访,麻烦通报一声。”夏荷说道。

“小的立刻进去禀告我家太太。”

万夫人没想到吴怡会来拜访她,两人在边城时虽有过几面之缘,却也只是泛泛之交,当看见吴怡送来的金制小棺材时,不由得笑了,她知道这是吴怡有事,也知道吴怡的背景,无论如何帮吴怡一个忙,就等于帮了吴家一个忙,怎么样万家都不吃亏。

“二­奶­­奶­怎么这样客气。”万夫人笑道。

“本来是边城的旧交,回京就应该拜访,谁知道家中事多,一直拖到现在。”吴怡说道,给万家的礼物她考虑过很久,不年不节的送一车的礼物显眼不说,也不一定能送对,不如真金白银送些硬通货,那金棺材里,她塞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应该是我们帮访二­奶­­奶­才是,我们家姑­奶­­奶­经常说二­奶­­奶­待她像亲姐姐似的。”

“我这次来就是想要拜托万夫人给万昭仪传个话,我想要进宫见她一面,叙叙旧。”

“这又有何难?咱们是患难中的交情,自是比不得旁人。”万夫人也是耳目灵通的,吴家或者是沈家能有什么事办不成要求到万昭仪那里去的,无非就是为了爵位的事想找人在圣上那里吹吹风,探探口气。

万春如今虽然受宠,圣上却是年龄渐大,一天不如一天了,万春还年轻,又没个孩子,结交一下太子妃的娘家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自然是满口的答应了。

等送走了吴怡看见了银票,万夫人笑得更欢了。

吴怡第二日就接到了宫里的传召,万昭仪要见一见边城的故交,吴怡穿了事先备好的小礼服,带着夏荷和红裳进了宫。

吴怡在现代时去过故宫,但是进入皇城的感觉绝对不是进入那个空荡荡没人居住的故宫的感觉,那种肃穆威严扑面而来,叫人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更不用说往来的宫女太监,衣着整洁,脸上总是带着笑容,阶级分明,做事轻手轻脚,像是上满了润滑油般的齿轮一样,一环扣着一环,绝无一丝差错。

万春住在储秀宫里,简简单单舒舒服服的布置,最显眼的就是织成游猎图的西洋挂毯,屋内玉器、瓷器居多,百宝阁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的却是一只做成标本的火狐,跟一对手枪。

“没有子弹的,这宫里倒是时兴摆枪避邪,就是不许有子弹。”万春见吴怡在看百宝阁上的东西,笑道。

吴怡转回身,眼前的宫装女子,让她几乎不敢认,只是在万春脸上的笑,还是如同在边城时一样,单纯­干­净,带着纯然的喜意。

“给万昭……”吴怡礼才施下去一半,就让万春拉住了。

“沈家嫂子,您跟我的亲嫂子是一样的,您要是跟我也这样施礼,岂不是伤了你我的情义?”

吴怡见万春这样恳切,也直有向后退一步,略福了一福全当施礼。

万春见她这样就笑了,拉着她的手在靠窗的榻上坐了,“我在这宫里憋闷的慌,正想找人说说话,你就来了。”

“我们刚从山东回来,家里有出了事,如果不是我回娘家听母亲提起,竟不知道你竟进了宫,做了昭仪。”

“侧王妃带我回了京,又找人教我规矩,圣上带着皇子们春猎,侧王妃带上了我,我这人实在,狩猎的时候不知道要让着人,竟得了女眷中的第一,圣上见我的名字眼生,就叫人带我过去晋见,见我是个天真可人的,就把我留下了。”万春把这些话说得轻巧,暗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人的多少算计,她就这样被当成了四皇子­精­心准备的礼物进了宫。

“你又是怎么做成昭仪的?”

“无非是圣上喜欢我,怕我受人欺负罢了。”万春说道,看起来她还是像在边城时那么单纯的样子,“其实这宫里的人啊,都喜欢我,哪个人有空欺负我这个边城来的傻姑娘呢?”

吴怡握着她的手的手却紧了紧,这句话里面藏着多少悲凉,只有她听出来了,万春不装傻卖憨在这宫里她也活不下去。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听说你又生了两个孩子?沈先生恢复了功名?又教出了个连中三元的金魁星?”万春眉飞­色­舞的说道。

“这都是托皇上的福。”

“可不是,这满世上的人啊,都是托皇上的福,托皇上的福我们才能再见着。”

“说起来是我自顾不暇,想得少……”或者说猜到了,却没有办法去阻止……

“嫂子,你说什么呢?”万春推了推她,她知道吴怡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这世上也就只有吴怡这样真正肯为她想的人才会可怜她红颜扮老翁。

“我要是早知道你有这样的福气啊,在边城的时候就多多的巴结你了。”吴怡将话题转了过来。

“可不是,嫂子你在边城巴结我巴结的少啦!”万春靠着吴怡笑,“嫂子,这宫里的规矩,进来探亲的人不能呆太久,这屋里的都是我的心腹,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以你我的交情,不用转弯抹脚的。”

“好。”吴怡也知道就算以叙旧的名义她进出宫禁都够扎眼的了,她也没打算把自己的这些作为瞒着人,她就是要表明她的态度,沉思齐承爵,她坚决不过继孩子给长房,“沈家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世子没了,侯爷年龄渐长,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探探圣上的口风。”

“长兄没了,次子承爵天经地义,圣上又恢复了沈二哥的功名,又金口玉言说了浪子回头金不换,难道还能拦着沈二哥承爵不成?”万春说道。

“还是要问过了圣上才是。”吴怡说道。

“好,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洪宣帝看着眼前天真的姑娘,表情从严肃转换到了笑,“你啊你,傻丫头啊傻丫头,你就这么满口的应了?你就不知道说这事难办,让吴沈两家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万春糊涂了,“欠下人情有什么用?”

“欠下人情自然有大用。”洪宣帝搂着她说道,人到了晚年才知道,真正的单纯有多难得,他累了,不想在自己的后宫里也要面对那些算计的嘴脸,“吴家要出一个侯爷姑爷这事倒也不难,沈□身子还算健朗,就算现在在我这里请不下来旨,待太子继了位,请旨也是一样的,再说了,世子没了还有孙子,过继沉思齐的一个儿子承爵也是成的,里外里沈家都不吃亏,吴家是连外孙的名份都不想舍,一点便宜也不想让冯家占,他们是怕我拉偏架,抢他们家的外孙子,打得是过继的主意,也怕皇后那边……”

“皇上,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是好事啊,好事。”洪宣帝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该为他们做的都做了,以后的事就由着他们扑腾吧,我这几个儿子啊,真有心眼有能力的是老四,可是老四在女­色­上拎不清,又不容人;老二呢是个假聪明;老三是个书呆子,剩下的都不足以成大事,太子是个憨厚的,也只有他继位,能保住我这几个儿子的命,保我们这一家和和乐乐的,我啊……做一辈子皇帝,却还盼着他们不要骨­肉­相残,是不是奢望太多?”

“兄弟们本来就应该互相扶持着,圣上想得对。”

“是啊……想得对……”

得了洪宣帝的首肯,就算是冯皇后和冯家万般不怨,也不好明着拦沉思齐封世子,渐渐成为皇子之首的恂亲王也默认,太子更是高兴沉思齐做世子,沈家为沉思齐请封世子的事很顺利,因为沈见贤刚刚去世,沈家也没有大­操­办,只是请了些近支的亲朋吃了顿饭罢了。

可这却还有一桩为难的事,世子本来该居在世子院里,眼下世子院里却住着个病病歪歪的冯氏……

“大嫂身子不好,就不要折腾大嫂了,我们不搬。”吴怡给肖氏递上一杯热茶。

“这可是名份相关,不是说不搬就不搬的。”肖氏还没等说话,黄三­奶­­奶­先抢了话。

孔二太太重重的咳了一声,几乎要把这个儿媳­妇­的舌头给剪了。

“三­奶­­奶­快言快语,说得也是实情。”肖氏说道,“可是大­奶­­奶­身子不好,暂且让她住着吧。”肖氏此刻也有了心情看二房的笑话。

“媳­妇­这里有个不情之请。”吴怡见肖氏心情不错,连忙见缝Сhā针。

“说吧。”

“我们夫妻离京时日久了,保全儿从小就不在我们身边,难免生疏些,媳­妇­想着让保全隔三差五的回我那里住着,也好让他父亲多提点一下他的学业。”

肖氏的脸­阴­了下来,可是这次世子的事也让她看出来了,吴家现在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眼下沉家还要对吴家多有依仗……“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保全儿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呣子分离了这么久,自然要多亲多近。”

“正是这个理。”孔二太太说道,“今个儿怎么没见爱宝啊?哎呀,这沈家啊,真的是不知道是不是祖坟上松树、柏树种多了,光生小子,少见姑娘,我一看见爱宝就喜欢。”

“可不是,我没女儿命,可我有孙女命。”肖氏对爱宝也是极喜爱的,“你夺了我的保全儿,可要多抱爱宝到我这里来。”

“是。”吴怡原以为黄氏的种种作为,里面有孔二太太的事,现在看来孔二太太竟换了个人似的,其实换了个人似的不光是孔二太太,这满府的人,自从他们夫妻回京,沈见贤亡故,圣上又封了沉思齐世子,脸都变得极快,原来的恭敬到现在的极恭敬,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孔二太太指着黄三­奶­­奶­,“我这儿媳­妇­,大嫂子你可得还给我了吧?这一两年她帮着你管家,可把我给累够呛。”

“是,是该还你了,这两年的工钱也一并给结了,如何?”

“还是按咱们说的价,一个月八百两……”

“不是说八十两吗?”

“哎哟喂,堂堂奉恩侯夫人竟跟我这个破落户赖帐……”

黄氏听着她们妯娌打机锋,手上搅着帕子,她把持了这些年的管家权,就这样没了。

吴怡收拢着这些年的帐目,原本她理顺的帐目,全让黄氏搞得一团乱,很多帐都是面上平了,却经不起推敲,粗算一下黄氏这些年暗地里面贪的钱足有几千两,吴怡算完了这些也是头疼。

“到底是屠户人家的女儿,帐算得真­精­,这府里买半头猪,倒能让她花出去三头猪的价钱。”红裳说道,她跟黄氏仇结的深着呢。

“好了,这些帐都封了吧。”吴怡­干­脆不算了,剩下的帐大约也是如此了。

“封了?”连夏荷都惊讶了。

“难道要去送她到衙门不成?”

“总要让大太太和二太太知道知道……”

“她们什么不知道啊,睁一眼闭一眼罢了,黄氏再不会管家,这家里也让她管得大面上不让人笑话,若是连她的职都给免了,难道真让太太一个人管家?这就是一笔糊涂帐,幸好太太的田契、地契、大金库的钥匙把得严,她贪的都是小头。”

夏荷也知道吴怡说得对,只能是把帐本子收了。

“夏荷,明个儿就让彩鸾的妹妹彩云进府吧,这帐我看得累。”

“是。”

吴怡有话没跟丫头们说,管家的人贪污根本不是沈家的症结,沈家的症结是入不敷出,原本良好的财务状况,在沈见贤丢了差事在家,沉思齐流放在外这些年,竟渐渐恶化了,有些良田莫名其妙的绝了产,店铺也是赔钱,明明是好地段的铺子就是租不出去,光靠着朝廷的奉禄,一家人糊口都不够。

这些都是产业都是肖氏掌着的,肖氏这些年却是越来越衰弱,脑子转得不如当年快了,如今这些帐册一股脑的到了吴怡手上,吴怡是不管也不行了。

沉思齐那里也是千头万绪,回了京以后,原本断了的交情要绪上,新贵要结交,世子要做的往来事宜要一点一点的学起,更不用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继续发展初小了。

回家之后见吴怡瞅着一本帐发呆,也知道是有事了。

“怎么了?”

“咱们家这些年啊……”吴怡摇摇头,“如今你我既然接过来了这些事,你就包个酒楼,请下面的掌柜、管事、庄头,吃个饭吧。”

沉思齐听吴怡这么一说,又翻翻帐,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饭不能白吃,该吐出来的他们得吐,主子好的时候一个个的贪点就贪点了,主子有了难处,他们倒贪得更欢了。”

“这杀伐绝断的事得你们男人做,我不管了。”吴怡向后一靠。

“你不管谁管?”

“你啊。”吴怡站起来搂着沉思齐的脖子,“二爷,求求二爷了!我还要忙四弟的婚事,五弟也要订亲了,二妹妹的夫婿还没着落呢……”

沉思齐装为难的皱皱眉,“亲一下,亲一下就……”

吴怡赶紧的亲了他一下,却没想到保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看见娘亲搂着爹的脖子玩亲亲,吓得保全尖叫一声跑了……

两夫妻互视一眼,笑得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吴怡说是事情都交给沉思齐,倒也没有放心,却没想到沉思齐把这事做得完满,说来这事也简单,沈家的田地都是多少年的熟田了,把好年景和坏年景的收成加一加,取个均数,也算是心里有了谱,铺面租金都是现成的,自己家的铺面要是连租金都赚不回来,还不如关张呢。

他在酒楼请了这些人吃饭,这些人心里也是虚的,知道这回是二爷掌家,二爷是个书生好糊弄,二­奶­­奶­当年管家的风范他们却是知道的,不是好糊弄的主儿,沉思齐在酒席上没说什么,他们走的时候一人给了一个红封,到家拆开红封一看,都是要补上的钱额,有现银的赶紧的补上了,没有的砸锅卖铁也得补,也有想要浑水摸鱼逃了的,半路上就被锦衣卫给抓了,一家子都下大狱,吓得有旁的想法的,也不敢想了。

也有仗着几辈子的老面子到沈侯爷那里求情的,沈侯爷就是一律的称病不见。

吴怡在内宅里也是一改前次管家的做风,大刀阔斧的换人,赶人,关键位置换上的不是吴家的陪房就是沈家的数代忠仆,半斤做了总护院,八两也进了门房做管事。

如此全家最不高兴的,除了那些丢了差事或者是被赶出府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黄三­奶­­奶­,一个是连姨娘。

这两人原来没少在中间捞油水,如今油水没了不说,原本安Сhā好的心腹都丢了差事,自然是一个比一个窝火。

黄三­奶­­奶­还有一个恨,恨的就是吴怡会拢落男人,沉思齐身边竟连一个通房侍妾都不见,沉思仁身边已经升了姨娘的就有两个了,却不用说通房了。

她在屋子里生着闷气,她的陪嫁丫头,如今已经嫁给了沈家的管事的儿子,做了媳­妇­子的小满替她捶着肩,“二­奶­­奶­看着是个和善的,却是个焉坏的醋婆子,听说啊,她那院子里被她管得风雨不透的,红裳快二十了还不嫁人,也不给开脸,我都替她急。”

“哼,她那样管男人,早晚­阴­沟里要翻船。”黄三­奶­­奶­说道,“只是这满府里再没有像绿珠那样的人了。”她没见过绿珠,却听人说过绿珠,绿珠被这府里的人也是传得神乎奇神的,什么绝­色­的佳人啊,琴棋书画皆­精­啊,这满府的丫头加在一起也不及她一个啊……

“三­奶­­奶­,怎么忘了一个人……”

171、人心不足

黄家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人家,自然是不乏穷亲戚,黄家“最爱”帮忙的穷亲戚就是当初跟黄大人一起读书,家境却远比黄家好的所谓世代书香之家鞠家,谁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倒是黄大人考中了功名,全家都搬到了京城,鞠家却日渐落魄,鞠家是黄家的中表之亲,又帮过黄家,黄家自然要拉鞠家一把,屡试不弟的鞠秀才自然成了黄大人的师爷,跟着黄大人在任上,鞠夫人就带着儿女们,受着黄家的照应,住在黄家的客院。

黄三­奶­­奶­想到的就是鞠家五姑娘,这姑娘论长相那是没得挑,布衣荆钗也硬生生的把黄家的姑娘都比了下去,更不用说那书香世家的教养气派了,黄三­奶­­奶­虽比鞠五姑娘大不少,小的时候却没少被大人拎着耳朵说:“你看你鞠五妹妹多文静,多懂事,书读得多好……”

如今她嫁入了豪门,鞠五姑娘却还没个着落,高不成低不就的还非要嫁个才貌仙郎,把青春都给蹉跎了,如今已经十七了,鞠家的人急得火上房,却也没什么法子,黄三­奶­­奶­一算计,鞠五姑娘要是被沈思齐看上,做个未来奉恩侯的爱妾,也算是合了她的心意了,更不用说鞠五姑娘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姨娘,简直是一下子报复了两个她最恨的女人。

想到这里她立刻下帖子请鞠五姑娘过府来陪她说话。

吴怡此刻并不知道黄三­奶­­奶­的那点花花肠子,就算是知道她那里来了位娇客,也是懒得去见,她现在是侯府的事眉毛胡子一把抓,又要跟保全把断了多年的呣子情联上,实在没空理旁人。

此刻的另一桩烦心事就是沈珊的婚事,沈珊也不小了,也是快二十的人了,她一是被沈晏给耽误了,二是肖氏真没心思去管沈珊的事,三是她这出身也是尴尬。

吴怡重入京城的社交界,每次都是带着沈珊,可以说是撒下大网捞鱼,捞到的小虾小鱼吴怡又都看不上眼,总算吴凤帮到了她。

吴凤提的这人吴怡也知道,只不过不知道他至今未曾定亲,这人就是雷家四房的雷定荣,雷家的男丁跟吴怡同辈的大多成了亲,雷定荣比雷定均小,比吴怡却还大一些,也是入了武行了,在锦衣卫衙门做事,不同于雷定豫一直在做治安、保卫这一块,他就是提调天下刑案,为跑案子四处乱走的,据说是个人物,就这么个人竟然一直没定亲,也够诡异的了。

“雷家为他的事也是急得火上房了,许是从十五、六就在衙门里做事,看见的坏事倒比好事多十倍,一提亲事的事他就躲,躲不过就跑去挖人家女方家里的秘辛,公公扒灰,小妾偷人,大哥常逛妓院得了脏病,全当面给人家揭出来,这满京城谁家没有点背人的事啊,到后来一听说是雷家四房要提亲,京里的人家就是避之唯恐不及,这回雷家四太太为了儿子的事急得都病了,他这才松了口,是你锦表姐想到了你们家还有一个沈珊,这才让我来探探口风,什么嫡庶啊全都不管了,也就是珊丫头那样的老实人,和沈家这样的厚道人家能忍他。”

吴怡知道,吴凤的意思是沈家那点事早被查得底掉了,也不怕他乱揭,沈珊确实是个老实的姑娘,可这老实姑娘要嫁给这么个各­色­的……虽说人品家世都配得上,也够委屈的了。

“唉呀,你别在这儿为难了,去问问你家太太,若是成了就成了吧,雷家四房虽没有三房那么风光,却也是不凡的,那个雷定荣我见过,模样长相没得挑且不说,他这人再各­色­讨厌,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里,忍一忍就过去了,沈珊也不小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吴怡也只能点点头,“我跟太太提一提。”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又实在没什么好法子了,这沈珊也是一日大过一日,这又不是像现代可以恋爱,相处一下看看,这万一要是配错了,岂不是害了沈珊?

却没想到肖氏一听这事就满口答应了,“行,雷家四房的二爷,若不是蹉跎了也轮不上沈珊,多谢亲家姑娘费心了,这谢媒礼准少不了她的。”

沈思齐对这桩婚事也是满意,沈珊嫁到雷家,还是嫡支的嫡出子,确实是好事,雷定荣脾气各­色­,人却不坏,他也是那句话:“都是规矩养起来的,各自尽各自的本份就是了。”最后还不忘加一句,“你我这样的恩爱夫妻百中无一,你也不必替二妹妹想太多了。”

吴怡看周围人对这亲事的态度算是明白了,古人就是先衡量各种条件,条件达到了,­性­格合不合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沈家这边点了头,雷家四房是盼媳­妇­盼到眼睛发蓝的,雷家四太太也见过跟吴怡出来交际的沈珊,知道是个本份老实话不多的姑娘,也没有别的话说,趁着雷定荣为了母亲生病愧疚吐了口,赶紧的把亲给定了下来。

又把婚期定到了三个月后,这在豪门婚姻里绝对是快得不能再快了,满城的人都知道这两家的难处,背地里笑笑也就过去了。

这边沈家的人都在忙着沈珊的婚事,那边黄三­奶­­奶­还在给鞠五姑娘洗脑:“这沈家啊,百年的世家,铁帽子的爵位,更不用说沈二爷人品长相那都是一流的,又是个不好­色­的,这么多年就是守着个二­奶­­奶­,二­奶­­奶­会管家,人也宽和,你若是跟了二爷啊,好日子就在后面。”

鞠五姑娘闺名就叫五娘,是个美貌爱读书的,却也是心高气傲的,第一回听黄三­奶­­奶­说要让为妾,甩袖子就走了,又被黄三­奶­­奶­拉了回来,架不住黄三­奶­­奶­一直提,她碍于鞠家还要依靠黄家,只能耐着­性­子听,听到黄三­奶­­奶­这么说,也只是把脸转到一边。

“你也不必觉得嫁给二爷丢了家里的面子,若不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沈家也不会要,再说了,若是攀上了沈家这棵大树,他们家指缝里流出来的银子,也够你们家重振家业的了,你弟弟如今已经十六了,若不是没银子,怎么能连好书院都进不去呢?”

黄三­奶­­奶­一提鞠五娘的弟弟,鞠五娘把脸转了过来,“沈家正能送我弟弟去好书院?”

“沈二爷现在是读书人的表率,随便一教就能教出一个连中三元来,提点一下你弟弟还不是小事?”黄三­奶­­奶­刻意忽略了这些都是她一个人的意思。

“行。”鞠五姑娘咬了咬牙。

保全鼻尖有些冒汗,习惯了没有父母的生活,到如今被父亲抱着在花园的石桌上写大字,保全总忍不住脸红或者是掐掐自己确定没有作梦。

沈思齐拿帕子给保全擦擦汗,“不要太用力,手腕放松……”

沈岱头发梳成一个单攥举着大风车在花园子里举着风车绕着父亲和哥哥转圈的跑,一直到把自己跑晕才停下来,双手扒着石桌看哥哥写字,见父亲和哥哥都没注意到他,小手直接就伸向了装满散发着松香味的砚台……

等到沈思齐发现他的小动作,他的小手已经全Сhā在墨里了,“保成!”

沈思齐一把把保成抱过来,保成一搂父亲,一手的墨全抹在沈思齐的衣服上了,就这样保成还是不甘心,伸手还要抓墨,“我要!我要!我要!爹!我要!”

“都成小花猫了,还要。”沈思齐索­性­把他糊在自己身上的墨水,抹到保成的脸上。

保全原本还替弟弟担心,却没想到父亲竟然跟弟弟玩了起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发酸……

“保全,今天的字是练不成了,咱们给这小猫洗澡。”沈思齐转头对保全说道,“下回咱们得先办法把把这小猫给甩了才成。”

保全笑了,“我喜欢带弟弟玩。”

“哥哥!哥哥!”沈岱张着小黑手要哥哥抱。

“不行,把我的衣裳弄脏了,还想弄脏哥哥的。”沈思齐拍了一下沈岱的ρi股,另一只没抱着沈岱的手去牵了保全的手,父子三人一起往回走。

转过头却看见黄三­奶­­奶­领着一个陌生的姑娘隔着远远的看着他们,沈思齐本来就不太看得上黄三­奶­­奶­,再说做大伯子的也不好跟弟媳­妇­话太多,略向黄三­奶­­奶­点了个头,算是打了招呼,带着两个孩子就走了。

鞠五姑娘以为沈思齐是个有才无貌的,或者是旁人被吹捧出来的,见到穿着宝蓝宽袍大袖衣裳的沈思齐,被小儿子弄了一身的墨水还是慈和的笑,还不忘了逗不高兴的大儿子,慈父情怀让人心颤,更不用说面目英俊斯文,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贵气和书卷气了,真真如同戏文里说的才貌仙郎一般,只可惜,是个有­妇­之夫……

这阵子吴怡的事多,事关沈思义的婚事还要经常去问过肖氏和孔氏,孔氏也是被黄氏吓到了,沈思义的婚事上慎重极了,娶的是世代书香的六品京官之女,对方也是重礼数的人家,半点错处都犯不得。

她刚想要去正院找肖氏和孔氏,就看见沈思齐父子一身狼狈的回来了,折腾着伺侯他们父子三人洗了澡,这才匆匆忙忙赶去了正院,却正好看见肖氏拉着一个陌生姑娘的手说话。

这姑娘穿得不算好,可也不算差,桃花绣白花的衫子,白绫缎绣红花的裙子,料子一般,难得的是心思灵巧,头发上只侧戴了一只质料不怎么名贵的白玉攒,耳朵上是两个泪滴型的珍珠耳环,长相就是一等一的了,瓜子脸大眼睛细眉毛,皮肤白得跟细瓷似的,透着那么股子­干­净清爽,看起来是好人家的姑娘。

吴怡进屋先给肖氏和孔氏施礼,施完了礼笑指着那姑娘,“这位妹妹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谩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是三­奶­­奶­娘家的表妹,姓鞠的,排行老五,真是个美天仙。”肖氏拉着鞠五娘的手说道。

“原来是鞠家妹妹。”吴怡看了眼看见她进屋,表情明显有些尴尬的孔二太太,心里也就明白了。

“给二­奶­­奶­请安。”鞠五娘躬身上吴怡施礼,吴怡也有二十多了,生了三个孩子,又跟沈思齐去过辽东,鞠五姑娘原以为是个徐娘半老的,却没想到是个出奇年轻的美­妇­人,只穿着对襟的杏黄家常长袄,红绫裙,头上侧戴一只点翠的侧凤钗,整齐标致不说,不笑不张口,透着十分的亲切温和,全无一丝的凌人之气。

“都是自家亲戚,叫什么二­奶­­奶­啊,叫我二嫂子就是了。”吴怡用帕子掩了嘴笑道,沈思齐若在场必然知道她这是客套假笑,旁人却觉得她真的是极认亲的。

“二嫂子好。”鞠五娘又福了一福,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妹妹几时来的?多大了?可订了亲了?”

鞠五娘低下了头,“来了有几天了,今年十八了,未曾定亲。”

肖氏听到这里就乐了,“二­奶­­奶­真的是越发的爽利了,盯着人家姑娘就是问,作媒就上瘾了不成?”

“可真的是作上瘾了,我娘家二叔家的大弟弟还未曾订亲呢……”

“你真的要把天下的好姑娘都划拉回你们吴家不成?我们肖家也有未定亲的子侄……”肖氏指着吴怡笑道。

肖氏也是人老成­精­的,黄三­奶­­奶­把鞠五娘往她这儿一领,明明有自家的婆婆不去讨好,却来讨好她这个大伯娘,她也就明白三、四分了,她心里面十二分的看不起黄三­奶­­奶­,连带着对鞠五娘也没什么好感,吴怡拦着沈思齐不让纳妾她是有些许的看不惯,可也没想过找一个明显是二房的亲戚做贵妾,吴怡对沈家是有功的,这些年跟着沈思齐风里雨里的,她又不是铁石心肠,除了对保全的事略有不满,在旁的事上对吴怡做得都是里外两面光,肖氏年岁也大了,闹腾不起了,塞妾的事,她是没想过的。

她们婆媳这一搭一唱,倒把鞠五娘说得面红耳赤的,心里面不停的埋怨黄三­奶­­奶­,沈家根本没有想要给沈思齐纳妾的意思,却偏要让她来这里丢这个脸。

到了晚饭之前,就借口家中有事,甩袖子走了,黄三­奶­­奶­这边闹了个尴尬,回到自己屋里刚跟沈思仁说几句,就被沈思仁甩了脸子,“你还嫌我在家里丢脸丢的不够吗?我现在在二哥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母亲也被你气病了好几回,你再闹当心我休了你!”沈思仁骂完了她,一推门出去了,转身就钻到了姨娘屋里,气得黄三­奶­­奶­在屋里砸烂了不少东西摆设。

吴怡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总算在腊月之前把该娶的娶进了门,该嫁的嫁了出去,该订亲的沈思礼也订了亲,到了腊月又要忙年,这年刚过,二月二龙抬头的祭品还没摆完呢,京里忽然气氛紧张了起来,四门紧闭,开国八大侯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都进了宫。

二月初六那天,紫禁城里敲响了丧钟——洪宣帝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在二月初九那天正式登基,年号顺和,吴怡穿着世子夫人的大礼服,在初九那天随着外命­妇­进宫朝贺,吴玫早已经长大,在明黄的重重礼服的包裹之下,那张脸粉白的看不清五官,眼睛却是明亮的吓人,小小的下巴扬起,端庄大气中透着吴玫与生俱来的傲气。

命­妇­参拜结束,吴玫留下了吴凤和吴怡,两个姐姐都是笑眯眯的看

着自己的妹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张罗来张罗去的,吴玫见没了外人,把凤冠一脱,往凤椅上一躺,整个人都瘫在那了一样,“两个姐姐好没良心,看我累成这样都不管管我。”

吴怡掐了掐吴玫的脸,“做这么多年太子妃,又做了皇后还是这么孩子气。”

“我也就是在你们跟前这样。”吴玫又甩了鞋子,“累死我了,昨个晚上陪着皇上背了一宿的祭文,白天又要折腾一天,我现在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背祭文?”吴凤看了眼吴怡,“我听你姐夫说,这祭文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改几个字罢了,太子早把前朝的祭文背下来了,怎么又会背了一宿?”

“还不是恂郡王……昨天才把写好的祭文送过来,跟前朝的除了开头之外就没有像的,皇上本来就不是个有急智的,背了一宿还嗑嗑巴巴的,急得眼睛都红了,就怕当众出丑……”

“你五姐夫刚才还跟我说皇上祭文背得好呢。”吴怡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恂郡王这是贼心不死啊,只要皇帝在百官面前落了个无能的模样,他做不了皇上,却能做得了“太上皇”。

“这是我出的主意,让皇上照着前面背的前朝祭文背,左右恂亲王也不敢当众揪着皇上的领子说皇上背错了。”吴玫狡黠的笑道。

“这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吴怡摇了摇头,如今恂郡王有救过当年还是太子的圣上的功劳,本来就已经是王爷里的头一份了,却还要再争……

她们正在说着话,吴玫身边的大宫女忽然从外面匆匆的进来了,在吴玫耳边说了几句话。

吴玫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母后要将无所出的后妃全部殉葬?”

“现在慈宁宫里哭声一片了。”

“后妃殉葬本是陋习,革除甚久,太祖还曾下旨永禁活人殉葬,母后这是伤心得迷了心窍不成?”吴玫说道。

“宗室大臣怎么说的?”吴怡问那宫女。

宫女看了眼吴怡,又见吴玫点了头,这才答道,“回世子夫人的话,宗室大臣说——百善孝为先……孝以顺为先……”

吴玫一拍桌子,“我看他们是巴不得皇上改了祖制,留了个暴君的名声。”

“皇后……”吴凤拉了拉吴玫的衣袖。

“既然有了宗室大臣的话,皇上也不好随意驳了太后的旨意……”吴怡咬咬嘴­唇­,看了眼吴玫……

“左不过我当这个恶人,去慈宁宫外面长跪不起,求母后收回成命就是了。”

史书上记载着吴氏贤后,身着全套皇后吉服,手捧《太祖训》,在慈宁宫外长跪不起,求冯太后收回成命,勿叫顺和帝做不孝子孙。

顺和帝闻讯而来,陪着皇后跪在慈宁宫外。

冯太后无法,只得收回懿旨。

吴怡坐在驶离皇宫的马车里,回头向后看,她知道吴、冯两家因为这件事,将会开始一场有分有和,一只手牵着手,另一只手互殴的争斗。

172、钉子

吴怡知道无论是吴家还是沈家都已经卷入了太后党和皇后党的争斗之中,但没有想到过涉及的这么深,顺和帝登基之后,除了升任皇兄、皇弟们为亲王之外,又封了岳父吴宪三等承恩公,又特准内阁行走等,吴宪除了三等承恩公的职衔之外,其余一概以年老体弱推脱;冯太后的兄长则被封了一等承恩公。

吴家三子,则各掌实权,也被盛传为吴氏三杰,因为这三个人都是走科举路线,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吴家本身也是书香世家,治家严谨,吴家子弟行事低调小心,就算有人说外戚­干­政,也难撼动大局。

比较出乎吴怡意外的是沈思齐的意外崛起,也许是因为在辽东时的患难之交,也许是沈思齐脾气­性­格温和,对人有耐心,刚满十五岁的小皇帝对他极为信任,数次称之为师,一时之间沈思齐竟位列宠臣之列。

沈思齐对这样的情形颇为意外,沈侯爷倒是极高兴的,沈家从落到谷底,到如今重新崛起,这样的情形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如今这纷纷乱乱的,真不如在山东专心治学。”时序已经进入五月,天气热得很,沈思齐一进屋就拿冷帕子盖了脸。

“二爷此言差矣。”吴怡摇了摇头,爱宝已经开始试图走路了,小胳膊用力挥开不放心的­奶­娘,想要自己独立站起来,吴怡现在眼睛是片刻也不敢离开她,听沈思齐这么说,也只得分出一半的心神来给他。

“有什么差的?”沈思齐掀开帕子坐了起来,走到爱宝跟前蹲□扶着爱宝,如果说他对两个儿子是爱,爱宝就是他的心头­肉­,最是溺爱不过了,爱宝却不给面子的也想要挥开他的手,沈思齐只得虚扶着她。

“你常说推行初小甚至是高小之事甚难,可这事若是圣上力主呢?更不用说圣上与你谈论的多是圣人文章诗词歌赋,朝局政事你一概不管,就算此时旁人觉得你是外戚­干­政,靠着裙带关系向上爬,年长日久,自然也都知道你了,再说了,为人做事整天只想着别人怎么想的岂非太累?知道你的人自然就知道了,不知道的与你何­干­?”

沈思齐本来也只是心中有个疙瘩,听吴怡这么说也就释怀了,“也确实是如此,再说了,我娶你在先,皇后为后在后,总不成为了不让人说是裙带关系,就休了你。”他说着说着竟然笑起来了。

“休了我才好呢,我先带着爱宝走。”吴怡笑道,两个人正在说着话,爱宝已经颤微微的放开了把着床沿的手,站了起来,晃了两晃就向后倒,沈思齐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她,爱宝觉得这个游戏挺好玩的,咯咯咯的笑得欢。

“这丫头胆忒大……”

“都是惯出来的。”吴怡摇摇头,“别看小孩子小,自己受宠自己知道,从两个哥哥到祖父母,都对她另眼相看,她自然胆子大,就怕到时候管不了。”

“谁家的孩子不是宠大的,到大的时候自然就好了。”沈思齐亲亲女儿的面颊,“再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她也就懂事了。”

“儿女各凭缘份,再说怎么样也要爱宝满了两岁再生。”

“你都说了儿女凭缘份,再有了难道不要不成?”

吴怡心里碎碎念,男人果然是觉得做爹容易,只需要等一等就有活蹦乱跳的小孩子让他玩,却不知道女人要遭多少的罪。

“行了,不用摆臭脸了,爱宝都要学你了。”沈思齐捏捏吴怡的脸颊。

本来已经走到外屋的夏荷听见他们夫妻在屋里调笑,低头避到了廊下,见沈思齐出去了,这才进了屋。

“二­奶­­奶­……”

“怎么了?”

夏荷看了看屋里面吴怡身边的翠喜、翠雯,爱宝和爱宝的­奶­娘,吴怡心领神会,“你们都下去吧,叫红裳来。”

红裳来了之后,吴怡也只是让她守在外间,此时是夏天,门窗都是敞开的,吴怡也没有费心去关,只是让夏荷跟着她去了耳房。

“出什么事了?”

“回二­奶­­奶­的话,翠玲跟偷偷跟奴婢说有个久不联络的远房亲戚到了她家,又是送礼又是要给她找个好婆家,绕着弯的问府里主子的秉­性­喜好,还有侯府的秘辛,她觉得这事不对劲,又不敢跟旁人说,偷偷告诉了奴婢。”

吴怡点了点头,这是沈家开始树大招风,有人想要往府里Сhā钉子了,翠玲这种情形就是遍地撒网,翠玲把这事告诉了夏荷,焉知府里有多少没跟旁人说偷偷收了银子的,难怪夏荷一进屋就是谁也不信的样子。

“我没什么可避人的,告诉翠喜,再有这种事就捡着那些平常的事说一说,多赚些嫁妆银子也好,你也不必自乱阵脚,咱们内里自杀自乱起来,才是称了旁人的心呢。”

出了这事倒是坚定了吴怡的另一个决心,她原想把红裳嫁到平常人家做正头娘子,如今看来她身边可靠的人太少,只能委屈红裳了……

沈家的老帐房本姓于,几辈子都在沈家做事,最是牢靠不过的,他儿子去得早,只有一个孙子,本来想着走科举取仕之路,却没想到是个会算帐不会写文章的,也就在沈家的帐房做事了,于家人知道沈家的事太多了,几辈子娶的都是沈家的心腹丫环,没敢外聘别家之女,于小帐房吴怡见过,长得神似吕秀才,配红裳倒也不算委屈。

红裳也不小了,于小帐房今年二十,说起来红裳倒是比他大,只是红裳长得年轻,看不出年纪,配给于小帐房,也算是下嫁了。

吴怡把这事跟肖氏一说,肖氏立刻就乐了,“好,好,好,于帐房还曾经跟我说过,犯愁儿子的婚事,如今把红裳嫁给了他,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个红媒你不许做,我要亲自来当。”

“是,太太。”做不做媒都是虚名,肖氏也是想卖个人情给于老帐房,“媳­妇­只管厚厚的备一份嫁妆就是了,只是还有一桩事请太太示下,府里的丫头们都大了,翠字辈最小的也十八、九了……”

“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就斟酌着办吧,按说普通百姓国丧百日之内成婚也是平常,只是他们也是咱们沈家的人,咱们家在耳朵眼胡同有个旧宅子,嫁娶之事就都安排在那吧。”

“还是太太想得周全,我原想不必大­操­办,悄悄的就让他们成了亲就是了,却没想到太太这么慈悲。”

“大家要有大家的气派,他们有些是几辈子服侍咱们家的,总不能让下人寒心。”

“谢太太教诲。”吴怡又是福了一福,唉,婆媳相处,哄人就哄人吧,嘴甜点吃不了亏,肖氏在鞠五姑娘的事上站在她这一边,就够让她意外的了。

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些丫头年龄老大却未成亲,难免有人心生怨气,吴怡也趁机将自己和三个孩子身边的人重新梳理了一遍。

至于肖氏那里——她让夏荷跟周成家的透过话了,肖氏也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自有处置的法门。

沈家家大业大,就算是累世的仆从,要说都是忠心耿耿也不可能,只是厨房、帐房重地,必定要由心腹执掌,沈思齐的书房单交给了半斤的弟弟小核桃管着,除了他之外外人绝不准踏入沈思齐的书房一步,三个孩子身边的­奶­娘早就是查实了身家的,这次又重查了一次,­奶­娘远离丈夫孩子,家里的男人没人管着,难免有些什么事情。

谁知道被她这么一查,竟真的查出了事情,保全的­奶­娘有两个,一个夫家姓张,一个夫家姓李,都是清白老实的人家,却没想李­奶­娘的男人自她走后,竟染上了赌瘾,输光了李­奶­娘捎回家的月钱不说,外面还欠了一ρi股的债,这赌必生盗,李­奶­娘顾及着张­奶­娘也在,也不敢偷些大物件,只敢偷盗保全随手乱丢的小物件,如今保全大了也知事了,小物件也不敢偷了,就开始有别的心思了……

那李­奶­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知自己这次怕是事发了,“二­奶­­奶­,求二­奶­­奶­看在奴婢­奶­过哥儿的份上,让奴婢全须全尾的走了就是了……”

吴怡瞅着她,心里却满是后怕,若不是她为了清查府里的钉子重新查了一次­奶­娘们的底子,竟让这样一个人继续呆在保全的身边,她如今还未有什么恶行害到保全,难保真有一天穷急了,被旁人收买了……

“你也配说你­奶­过哥儿!”夏荷上去就给了她一个窝心脚,“二­奶­­奶­不在哥儿身边,哥儿当你们是亲人似的,你却黑了心了……”

“行了,她终究是­奶­过哥儿的……你男人好赌,在外面欠了银子,你只需要禀了太太就是了,你家也是几辈子的家生子了,主子们总有法子管一管你男人,你却起了偷盗之心,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要为儿女积德,回去和你男人收拾收拾,明天一大早自有人伢子带你们走。”吴怡的意思就是卖了他们一家子了,至于被卖之后能不能活下去,是他们自己的事。

“二­奶­­奶­,二­奶­­奶­饶命!”李­奶­娘不是傻的,自然知道她跟他男人年龄都不小了,被转卖多半是被卖到煤窑、盐场之类的苦地方,一双儿女更不会有好去处,那可真的是生不如死了,“二­奶­­奶­,奴婢有下情回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奴婢知道收买咱们府里的人的人是谁。”

“谁?”

“恂王府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奴婢的男人原本赌的小,奴婢也能供得起他,谁知今年忽然赌大了,却原来是在赌场里认得了一个赌友,那赌友出手大方,借钱给他也从不逼债,到如今却变了脸,硬逼着他借往府里给我捎东西,往里面递信,我男人倒不是个傻的,知道自己上了当,就暗地里跟了那人几回,终于让他看见那人跟一个挂着恂王府腰牌的人来往。”

“你只说是恂王府的可是没什么用……”吴怡闭眼睛想也知道,紧看沈家的只能有两方人马,一是恂王府,二是冯家,冯家有大­奶­­奶­冯氏在,往里面安Сhā人跟耳目根本不用那么费周折,遍地撒网的只能是恂王。

“奴婢男人捎进来的东西,都是放在一个黄绫布包里,进了府之后,奴婢又用土布包了,放到事先说好的后花园假山里,到了第二日东西奴婢再去看,东西就不见了,奴婢是近身伺侯哥儿的,不能走太久,也没法子看着那包裹,若是他们下次传东西进来,二­奶­­奶­只需派人看着就肯定能找着那人。”

“你说这话可都是实话?”

“奴婢不敢有半点隐瞒!”

吴怡和夏荷互视一眼,这事她俩都不方便做,只能找丫头中最忠实可靠的了……

药香本来只是顾着吴怡日常茶水的丫头,不多言不多语的存在感极弱,见她消失了两天也没有人在意,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也只有来取茶水的丫头问问她:“药香,你­干­什么去了?”

“我回家看我妈去了。”药香的回答简短得很。

吴怡却为药香传回来的话有些为难,她怎么样也没有想到隐藏着的钉子竟是她,如果真是她的话,恂王府怕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下手布置了……

“还是禀报给太太吧。”

肖氏对这人也是为难,最后还是告诉了沈侯爷,沈侯爷咬了咬牙,把这事还是告诉了老侯爷。

老侯爷面上看倒是八风不动的,只是挥了挥手,“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满府的人只是听说了老侯爷最宠爱的秋姨娘上了吊,并不知道内里的情形,暗地里却有不少人夜半心惊……

吴怡把自己的小院和沈思齐的书房弄得风雨不透,又再三查看孩子们身边的人,保全已经大了,又住在肖氏那里,吴怡也只得给他讲一些防人的故事,肖氏也是看得紧,倒也无事,两个小的全都安排在暖阁里住,吴怡睡觉也要睁着半只眼睛,时日久了,竟有些失眠。

沈思齐笑她草木皆兵,“咱们家是末节,岳父和娘娘那里才是凶险,若是岳母和九妹似你一般,还未等旁人怎么样呢,自己倒是要先吓死了,你在边城时倒能指挥若定有大将之风,怎么到了家反倒不成了呢?”

在边城时她看得见敌人是谁,身边也没有儿女要照应,自然是胆大包天,如今身边的人虽多,却看不清谁是敌谁是友,儿女年幼,仔细照应尚嫌不足还要提防旁人,自然是提心吊胆。

还有那恂王,如今他已俨然是宗室之首,竟依旧如此野心勃勃,如今新帝已经继位,难道他还有不臣之心?

这天下刚刚平定,又要大乱?

六月初十是刘氏的寿诞之日,身为天子岳母自是不同普通的臣妻,宫里一大早就派了贺寿使出来,依例赏赐寿礼的队伍一路张张扬扬的到了吴家,吴宪领着全家跪迎寿礼,黄门官大声的念着寿礼的礼单,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顺和帝御笔亲书寿联,字体圆润方正,题词大方,吴宪当即命人撤了刘氏所居正院的寿联,换上圣上御笔的寿联。

其余无非是寿桃、各式器物、金银珠玉等,依着规矩来的寿礼,并无特殊之处。

吴怡跟已经出嫁的吴家姑­奶­­奶­们都在后偏厅里喝着茶,对外面的热闹也只不过是听一听罢了,吴怡的眼睛始终是看着吴柔的,吴柔虽也是一副眼观鼻,鼻问口,口问心的淡定状,吴怡却看出来了她有心事。

她们俩个多年姐妹,斗了这些年,彼此的一切小习惯早已经烂熟于心,吴柔有心事的时候爱转戒指,这个毛病十几年了没变。

吴柔发现吴怡的目光,两个人互视一眼,吴柔站了起来,“五姐,我有日子没回家了,你陪着我逛逛花园子吧。”

“好。”果然是吴柔,私下谈话也要弄得尽人皆知。

吴怡和吴柔手挽着手在花园子里走,两人身边的丫环都是晓事的,慢慢的跟两人拉开了距离,吴柔带着吴怡到了一处开阔的凉厅,“此处正是谈话之所,五姐有什么事,说吧。”所谓秘谈把自己关在小黑屋是下策,在自己家里跟下人倒可以如此,像是她们这样的身份,若是摒退了左右关小黑屋去谈话,只能惹人怀疑。

“我还以为是七妹有话要说呢。”

“我?我能有什么话说,不过是亲王家的小小侧妃罢了。”

“咱们俩个不必如此吧,我只说一件事,我们府里的老姨娘秋姨娘,上吊了。”

吴柔柳眉一挑,“出来混的总要还的,她年轻的时候欠下了人情,到老了想不还都不成。”

“哦?”

“秋姨娘原本是乐坊官伎,混充了良家女子嫁到沈家做姨娘,这事被揭出来,她有把柄在人家手里,自然要为人家做事了。”

“这么说秋姨娘不是你的人?”

“我对你们家的那些家事没兴趣。”吴柔摇了摇头,“沈思齐走的是学术路线,真有那闲工夫Сhā钉子,倒不如往吴家多Сhā几个。”

“她是恂王的人。”吴柔说秋姨娘不是她的人,却知道秋姨娘的底细,显然秋姨娘是恂王的人。

“夫妻都有同床异梦的,何况我们不是夫妻。”吴柔摇了摇头,“皇位既然已经定了,圣上是吃素的,吴家和冯家还有那林林立立的世家、文官、武将都不是吃素的,想要谋朝篡位哪有那么容易,倒不如做个实权王爷,帮着宗室对抗外戚来得光明正大,谁料想……并不是每一位四爷都是真聪明。”

吴怡和吴柔见面的机会少,能够谈话的机会更少,吴柔也就省掉了那些转弯抹脚,直接透过吴怡转述自己的立场和心思,她与恂亲王,在夺嫡的时候立场一致,如今顺和帝登了基,两人的立场就完全不同了。

“你难道不想火中取栗?”

“我怕烧到手。”吴柔说道,“此时若是乱世倒也罢了,皇上是守成之君,如今冯家、吴家、宗室三足鼎立,正是最稳的局面,他却偏偏要……”吴柔的眉头皱了起来。

“肖王妃呢?”

“她倒只想自保……”

“肖家的女人有一点是好的,心正……”吴怡说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吴柔咬了咬嘴­唇­,“你也不必介怀你家的那些钉子,都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秋姨娘屋里应该有一副岁寒三友图,你若想拨钉子,那倒是副好画。”

“多谢了。”

“我拿了人的,手总要短些。”

吴柔知道,自己和吴怡说的话吴怡一定会告诉刘氏,不管刘氏信与不信,她都表明了立场,吴柔是幸存者,永远都记得替自己留一条后路。

173、前有因后有果

吴柔会选择背叛恂王替自己留一条后路,并不出乎吴怡的预料,出乎吴怡预料的是——原本不打算当炮灰,为新皇掌权铺路的曹淳,竟然一夜之间下了诏狱。

据说自从新皇登基,弹赅曹淳的折子如同过江之鲫,压倒曹淳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被圈禁于王府的永王之死。

永王是在端午节那天在自己被圈禁的小院用腰带上吊自尽的,只留下一份血书——曹淳害我。

永王虽是待罪之身,却也是天潢贵胄,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让人害死了,以恂王为守的宗室怒了,顺和帝原本还在犹豫,毕竟曹淳自从永王被圈禁之后就未曾见过他,永王是自行了断的,曹淳查永王案是奉了先帝的上谕,永王也是因此恨上了曹淳,如果因此而让曹淳入狱,岂不是让百官心寒?无人敢为皇家做事?

谁知道就在一夜之间风云突变,锦衣卫包围了曹府,将曹淳押解入狱。

听沈思齐回家说,永王妃手捧永王去世之时所穿的衣衫,入宫告御状——

“听说永王被圈禁之后,一开始还算不错,后来就是每况愈下,堂堂王爷居然几天都吃不上一顿热饭,王妃想要捎一件棉衣进里面都得用重金贿赂,奉旨每日去教训斥责永王的太监每日辱骂永王,永王在端午那日实在受不了折磨,这才自尽的,据说这些都是出自曹淳的授意。”

“小小曹淳,居然敢逼死永王?这事我不信。”吴怡摇头。

“别说你不信,皇上那么憨厚的人都不相信此事,他就算是先皇宠臣,也没办法让那么多人都听他一个人的话,可是皇上也不敢深究,他怕……”

“无非是怕查来查去,查到那个人……”就算是曹淳命看守永王的人折磨永王,也必定是出于太后的授意,可是如果真的是查出是太后这个嫡母逼死永王,上上下下可都要难看了,“永王想要杀太子,若不是先皇保着,怕是她早就动手了,如今……”

“如今曹淳一言不发,无论怎么审问都不说话,他原还说不要做炮灰,如今却改了主意……”

“无非是为妻子儿女罢了,冯家也够狠的了。”

沈思齐也是摇头。

谁想到曹淳下狱之后,弹赅他的折子比之前还要多十倍,什么酷吏、罗织罪名构陷大臣、严刑逼供草菅人命,索贿、受贿……光是安在他身上的罪名都够折他十几次的了。

更不用说有些奏折已经要将火引到冯家了。

这些折子有些在皇上那里就是留中不发,慈宁宫传来的话却是——曹淳害了哀家的儿子,哀家自是不能容他。

一个月后,曹淳终于说话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惊讶——我要见沈思齐,见完了他什么罪名我都认。

沈思齐提了一个食盒进了诏狱,往前行走间,竟然恍如隔世一般,曾几何时他身为阶下囚,曹淳是持棋客,如今……

曹淳的境况远不如沈思齐入狱之时,一身单薄的里衣脏乱不堪,头发乱成一团,眼睛熬得血红血红的,他所在的牢房也是­阴­暗狭小,带着经久不散的霉味,当他转过身面对沈思齐时,脸上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一抹笑。

“你总算是来了。”

“别再说那些硬气的话了,问什么答什么,何必遭那些零碎的罪。”沈思齐将食盒放在桌上,将食盒里的菜一个一个的拿出来,贵妃­鸡­、西湖醋鱼、咕老­肉­、凉拌三丝,还有一壶烧酒。

“到底是蹲过监的,知道蹲监的人都缺­肉­吃。”曹淳笑道,拿了筷子就开始大口的吃­肉­。

沈思齐就这么看着他吃,曹淳也可能是真的饿得狠了,连盘子都恨不得舔­干­净,“我现在就缺这么一顿­肉­,再洗个澡睡一觉,千刀万剐都不怕了。”曹淳用袖子擦了擦嘴。

沈思齐递上一块帕子,曹淳摇了摇头“你那帕子比我的衣服­干­净多了。”

“你找我就是为了吃这一顿饭?”

曹淳摇了摇头,“用什么罪名杀我的头,我都冤,可是为了害你这一件事,杀我的头,半点都不冤,你沈思齐对我有恩,我却恩将仇报……”

“你也是……”是什么?如果曹御史不死,曹淳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沈思齐甚至觉得,如果异地而处,他也许就是曹淳。

“我死不足惜,只是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怕是也要随我去了,我妻子是个好女人,上半辈子没过什么好日子,跟着我好不容易过了两天舒心的日子却要守寡,她是个老派守旧的,怕是不会再改嫁了,还有我的两个儿子,我真怕他们走了我的老路,我原以为后事都安排好了,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千头万绪。”

“你——”

“你先受我这三拜,否则来生来世,我是要还给你的,到时候你又要认识我这个生­性­凉薄的小人了。”曹淳说完,跪在了地上,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

“你知道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我知道,我求我自己心安。”曹淳脸上还是那丝去不掉的玩世不恭,“行了,你走吧!你呆久了对你不好。”

曹淳的话音未落,牢房门外,就出现了雷定豫的身影,沈思齐看了他一眼,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或提心吊胆或有所期望的听着他们说话。

却没想到曹淳说的却不是他们想要的,沈思齐整了整衣裳,回头看了曹淳一眼,出了牢门。

“从此以后,必定有很多人要问你,曹淳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雷定豫在送沈思齐走的时候说道。

“让他们问好了,雷大人要不要搜一搜我?”

雷定豫摇了摇头,“我们雷家,从来都是皇上的人。”皇帝是谁?重要吗?也许,但是雷家总能赌对,“沈世子你也是皇上的人,旁人问你,你只管转身就走就是了。”

“多谢指点。”沈思齐却知道,曹淳这一番作为,除了磕那三个头之外,也是为了让冯家有所顾及,他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沈吴两家,他甚至可以想象,曹淳会借此恐吓冯家,他随时可能会翻供,让冯家陪他一起死。

果然,第二日沈思齐就听说曹家除了曹淳的母亲宁氏留下之外,妻子冯氏带着两个儿子哭着出了京,直奔山东而去。

三日之后,曹淳对所控罪名供认不讳,当堂夺了衙役的腰刀,自尽身亡。

其母宁氏收敛了儿子的尸骨之后,将儿子葬在一个尼庵旁,自己在尼庵出了家。

曹淳亡故的那一夜,吴柔在佛前点了一柱清香,不管她如何记得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早已经将她忘在脑后,她所谓的报复,也只不过在他活埋他的棺材上填了几块石头,曹淳从一开始就是洪宣帝为顺和帝留下用来收买人心的工具。

恂亲王不容他大半也不是为儿女私情,也是为了在宗室立威,天潢贵胄不容他人羞辱?吴柔冷笑,那些羞辱天潢贵胄的不都是所谓的亲人吗?

她从佛堂出来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人已经坐在她屋里的正位上了,她福了一福:“妾身给王妃请安。”

“起来吧。”

保全是个敏感的孩子,吴怡经常能无意中捕捉到这孩子眼睛里的不安,可是除了加倍的疼爱,时常搂一搂他,吴怡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些时光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她没能守在保全身边看保全一点一点的长大,这一段缺失,是怎么补也补不过来的。

保成似乎感觉到了在母亲眼里更重视大哥,变得更加的粘人了,经常在保全面前搂着吴怡撒娇,吴怡上辈子是独生女,这辈子穿过来的时候已经七岁了,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问题,最后也只好用笨办法,以爱宝需要照顾为由,把保成扔给保全,两个儿子的教育扔给为人父的沈思齐。

沈思齐似乎懂得一些法门,对待保全更像是对成|人,虽有疼爱,多半还是以教导学业为主,经常对保全讲一些大人话,对保成就是让他以保全为榜样,事事处处让他学哥哥,一来二去的,这父子三人竟有了些默契。

从天牢回来,沈思齐经常会一个人沉思良久,保成不喜欢这样闷闷不说话的父亲,几次想要引起沈思齐的注意未果,就拿了玩具找­奶­娘玩去了,保全却开始往沈思齐旁边凑。

沈思齐搂了大儿子,摸摸他的头发,“前几日我见了一个曾经对不起我的朋友。”

“是曹淳吗?”

“你知道他?”

“祖母曾经骂过他,说他是白眼狼,先生也说过,曹淳有才无德,难怪会身首异处。”

“曹淳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保全惊讶的看着父亲。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读书,骑马,给先生捣乱,曹淳鬼点子最多,胆子也最大,遇事从不慌乱,是我们那一小帮子人里的老大。”

“那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这要从他父亲去世讲起……”沈思齐把曹淳的故事斟酌着讲给保全听,“这人啊,整个命运就是为了一件事而变的,为了所谓更高的志向,出卖了身边的原则,然后跨过那条线,越走越远,我原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不好的事,可你是沈家的嫡长子,吴家的外孙,有些事避无可避,知道一些事理,总是好的。”

“父亲,父母仇、不共天,是错的吗?”保全想,如果有人杀了父亲,他会不会也去复仇,答案是肯定的。

“不是。”沈思齐摇了摇头,“可是曹御史希望曹淳为了复仇,攀附权贵、构陷大臣,恶事做尽吗?他把自己变成了像是仇人那样的人,甚至更坏。”

“父亲,这事我要想想。”保全说道,他没有直接回答沈思齐的问题,他是知道失去父母的滋味的,虽说锦衣玉食祖父母溺爱,那伤痛却是抚不平的,他跟一般从小被祖父母养着的孩子不同,毕竟那只是不在一处住,还是能时常见到父母的,就算父母去外地为官,也是知道父母是去做大事了,可是沈思齐夫妻确实千里流放,在外生死不知,保全虽然年龄小,心智却因此早熟极了。

沈思齐也知道,这些连他都没办法完全想透的问题,让保全想透太难了,“你想一想吧,以后外面有什么事我都会讲给你听……”

“好。”

吴怡的生活慢慢恢复了平静,皇后胞姐,侯府世子夫人,这样的光环让她的生活简单至极,肖氏所盼的也无非是儿子跟她贴心,再多几个孙子、孙女就更好了,保全渐渐大了,沈家盼了几代的嫡出女爱宝确实个可人的,长得漂亮嘴又甜,连带的,肖氏也觉得吴怡越来越好了。

秋姨娘没了,老侯爷面上不说什么,人却一天一天的萎靡起来,肖氏私下里跟吴怡说,要备着后事了。

那年秋天,老侯爷因贪凉多吃了几块瓜,腹泻不止,后来虽止住了腹泻,身体却彻底垮了,没过中秋人就没了。

虽说老侯爷是七十而亡,在古代看是喜丧,无论是丧葬器皿,还是棺材寿衣,都是早就备好了的,吴怡也只需要依例而行,却依旧忙个不停,从布置灵堂通知亲友,一直忙到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发丧,接下来又是各种的祭礼,给众亲友的还礼,老侯爷虽没留什么私房,但也有指点要给亲友做念想的物件,吴怡都要一一的安排妥当。

所幸沈思义娶进门的四­奶­­奶­韩氏是个晓事理的,在家里被教得也好,里里外外没少帮忙,让吴怡觉得轻松不少。

至于黄三­奶­­奶­……三爷沈思仁的那些姨娘妾室就够让她头疼的了,男人若是重视嫡妻还则罢了,若是男人不重视甚至看不起嫡妻,姨娘们纷纷揭竿而起,实在是常见小事。

吴怡的另一份心思则是沈思礼的事,本来他也不小了,谁料想刚订亲就赶上国丧,国丧还没国就是家丧,这孩子也算是倒霉的了,身边的通房倒是高兴的,五­奶­­奶­晚一天来,她们就高兴一天,虽说身在丧期不能同房,可谁又能守得住?

吴怡几次把熬避子汤的唐嬷嬷找来,三令五申一定要看紧丫头们,千万不能搞出丧期怀孕的丑事。

身在丧期,别说是丫头们,就是她自己也是在喝“补药”以免怀孕。

这一日吴怡见那唐嬷嬷回话之时略有躲闪,不由起了疑心:“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你若不是稳妥的,我也不会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你有什么事也尽管说。”

“奴婢……”唐嬷嬷咬了咬牙,“奴婢身负重责自然是处处小心,那熬制避子汤的药包都是一份一份包好的,奴婢不识字,只能每天清点查数,用绳结记数,不敢有丝毫的不谨慎,谁知道竟然少了好几包……”

“你说什么?”避子汤又不是什么好喝的补药,有人偷避子汤无非是做了丑事怕怀孕——所谓世家不怕礼崩乐坏就怕勒不紧裤腰带,若是出了败坏门风的丑事,真的是一家子都要跟着受罪。

“奴婢的柜子都是锁得严严的,头一回发现药少了,奴婢以为是奴婢年老糊涂记错了,可是这药还是丢……奴婢这才起了疑心,可是我那屋子除了我跟我的­干­女儿之外,没有人……”

“你的­干­女儿是谁?”府里的老嬷嬷认­干­女儿也是常例了。

唐嬷嬷哇地一声哭了,“奴婢的­干­女儿在大­奶­­奶­的屋子里做事,今年不过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冯氏——吴怡的心一揪,寡­妇­门前是非多,她的院子里有人要避子汤,自是说她的门户不严,真的是要人命的事……

“你悄悄的把你­干­女儿叫来,只说是你得了好东西,要送给她……这事若有半点泄露,小心你们全家的­性­命。”

“是。”

唐嬷嬷的­干­女儿叫小玉的,确实是个一看就还没长开的小女孩,圆脸小眼,一团的孩子气,见­干­娘把自己带到了一间空屋,屋子里坐着的是掌家的二­奶­­奶­,立刻就吓哭了。

“二­奶­­奶­,二­奶­­奶­别割奴婢的舌头,别割奴婢的舌头……”

“谁告诉你我要割你的舌头的?”

小玉捂了嘴,一边哭一边摇头。

“你好好的把事情告诉了我,我让你­干­娘领你回家,你若是不说,我让人伢子领了你走,远远的卖了!”

“二­奶­­奶­,二­奶­­奶­别卖奴婢!别卖奴婢!”小玉磕头如捣蒜。

唐嬷嬷推了推她,“傻孩子,二­奶­­奶­是菩萨一样的人,只要你说了,定不会为难你。”

“是……是大­奶­­奶­的陪房的儿子梁二爷,他和若珍姐姐、锦佩姐姐都好,可是二­奶­­奶­看管门户看得紧,他运不进东西来,只能让奴婢去偷……”

“梁二爷?”吴怡皱了皱眉,若珍和锦佩都是沈见贤的姨娘,本来没有叫姨娘守着的道理,可是这两个人都是生过孩子的,若珍还是宫女出身,所以就一直养着了。

“就是原先厨房采买梁嗑巴。”唐嬷嬷说道。

古人取绰号都是极形像的,唐嬷嬷这么一说,吴怡就想起来了,是一个其貌不扬,因为母亲是冯氏的陪房一直做厨房采买的梁嗑巴,看起来倒是个老实的,菜帐也是准的,并不十分的贪,加上有冯氏的面子,吴怡一直到拨钉子的时候才免了他的差事,把他派去守夜……

却没想到他是个胆大包天的,竟然偷人偷到了沈见贤留下的生过子的姨娘身上……

吴怡把八两叫了来,偷偷吩咐了一番,又找来夏荷,让她连夜把小玉送到自己侍书两口子管着的自己的陪嫁庄子。

她又琢磨着这事要不要跟冯氏说……冯氏身子本来就不好,又是个脾气耿直的,如果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怕是能要了她的命,最后她还是决定不说。

八两以喝酒的名义约了梁嗑巴出来,在暗巷子里拿麻袋把他给罩住了,就是一顿的狠打,却没想问出一段陈年旧事来,沈见贤的通房兰心竟是被梁嗑巴先是­奸­污,后又用丑事协迫,一直到怀孕自觉无颜见人,这才投河自尽的。

八两将梁嗑巴的骨头打折了十几处,这才堵了他的嘴,扎紧了麻袋,又在上面坠了大石头,将他沉了永定河。

其母梁嬷嬷许是知道儿子失踪必定是因为丑事败露,悄无声息的吞金死了,夏荷将这事做成是梁嬷嬷病故,总算瞒过了整天关在屋里吃药的冯氏。

那两个与他私通的姨娘,被吴怡悄悄的送到了尼庵修行,这事总算是了了。

却没想到冯氏过了年之后,就来找吴怡,进了屋就是深施一礼。

“大嫂,您这是——”

“多谢弟妹全了我的脸面。”

“大嫂……”吴怡知道,这是冯氏知道自己院子里出的事了。

“我是冯家女,如今我夫子俱死,心如死灰一般,我也不想再在那个伤心地住下去了,也不想回冯家,我在京郊有一处温泉庄子,弟妹若是还念我们的情义,就让我去温泉庄子养病吧。”

“好。”吴怡点了点头,“我在此立誓,只要有我吴怡一口气在,您就是我的大嫂,您百年之后也自有人为您供饭烧香……”

“多谢了。”冯氏又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她三十五岁时孤身而终,两个庶子为她披麻戴孝,奉恩侯府出殡的队伍一边出了城,另一边还未出府,沈门冯氏最终还是与沈见贤死而同|­茓­,身边葬着夭折的儿子沈寿。

174、旅程

冯氏去温泉庄子住了整整一年了,吴怡带了东西,又带了那两个庶子去拜见她,虽说庶子的生母都不俭点,吴怡再三查问,她们都是一口咬定孩子是沈见贤的,如果吴怡不信可以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的可靠­性­还不如信这些人的话,肖氏暗地里却是不信的,偷偷让两个孩子滴了血,这两个孩子的血确实跟保全的能合上,这才放了心,保全回来偷偷的问吴怡发生什么事了,祖母要扎他手指头。

吴怡也只能搂着他苦笑。

如果是同样的血型,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在水中都是能相融的。

不过是两个庶子,长大后娶个媳­妇­,给些银钱让他们出去过吧,是­肉­就烂在锅里。

再说那两个孩子体质都不是很好,智力也是比平平还要稍低些,也像是酒­精­中毒的人生出来的孩子。

吴怡将头移向车窗外,从京城里出来,看着湛蓝的天,刚刚抽芽的树就觉得心旷神怡的,沈思齐随了顺和帝春猎,所谓春猎其实极不环保,这个时候正是动物发情繁育后代的时候,冬季的厚毛有些褪了一半,有些品种已经褪完了,皮毛没什么价值,后来一听沈思齐说春猎的细节,跟春游也差不多,就是猎些小型的动物,宗室、近臣、在京的武官,一起联络一下感情。

顺和帝倒是惦记着吃现摘的野菜,说起来这一年这位少年的皇帝虽有些长近,大部分时候还是像个孩子。

冯氏在温泉庄子住着,气­色­倒比呆在沈府的时候好,见到了两个庶子只是淡淡的,叫人拿果子给他们吃。

又留吴怡晚饭,又想让吴怡在温泉庄住一夜,吴怡惦记着家里,又因为冯氏想要跟两个庶子多少联络一下感情,留这两个孩子多住几天,坐着奉恩侯府的马车,带了几个丫环护院往京里走,在四门紧闭之前往京里赶,谁知道还没到城外,就见一队一队的士兵往京城的方向列队而行,到了城门边上,远远的就看见四门紧闭,听周围的百姓说着闲话,竟是顺和帝行猎遇了刺,吴怡立刻就想到了一直伴随顺和帝左右的沈思齐。

“周大哥,你拿着这块腰牌去问守城的参将,探听一下是什么情形,能不能行个方便放咱们进城。”吴怡拿出了一块奉恩侯府的金质腰牌,交给周老实。

周老实没过多长时间就跑回来了,“二­奶­­奶­,守城的参将说了,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只知道上峰有令四门紧闭,不许放人进出,他知道咱们的身份,也没办法通融。”

“去散逸园。”吴怡想了想,直接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位于吴凤位于海淀的散逸园,吴凤前几天捎信来,说是京里住得闷得慌,在那里闲居。

到了吴凤家附近,就见护院家丁也是将这园子围得严严的,见是奉恩侯府的马车这才放行,吴怡到了散逸园,这才知道不光吴凤在,萧驸马因为是修佛的,不爱见血腥,也没跟着去狩猎,而是在散逸园里呆着。

吴凤、萧驸马,再加上姓公孙的三个孩子,姓萧的两个孩子,一家七口人都在堂屋坐着呢。

吴凤一见到吴怡立刻拉住她的手,“五妹,外面情形这么乱,你怎么不在京里?”

“我去京郊我家大嫂的温泉庄了,却没想到竟遇上这样的事,四门紧闭进不得城,只能到你这里来了。”

“你到我这里也好,现在京里不知道什么样了,你一个人回去也顶不了什么事。”

“京里老得老小得小,我一个人在外面……”吴怡现在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沈侯爷和侯夫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奉恩侯府墙高院深,又有家丁护院,再说若是皇上真出了什么事,你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皇上若无事,你怎么样都是无事。”萧驸马简单的几句话却切中要害。

如果顺和帝遇刺身亡,吴玫如今身怀六甲,这孩子生下来是男孩,情势就会变得万分复杂,如果是女孩……有人就要直接登基了,这还是以最大的善意揣恻,那人在众臣的压力下乐意等吴玫把孩子生下来,若是那人真的做了万全的准备,怕是会以国不可一日无君,幼主不祥等理由登基,这也是有人要在这个时候谋刺顺和帝的原因,如果吴玫生下嫡子,行刺顺和帝不过是替旁人(吴家)做嫁衣裳。

“如果真的是有人夺了京中的兵权,此刻最险的不是沈家,而是吴家和冯家。”萧驸马又继续说。

吴怡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这些年一力承担侯府,吴家在她的眼里是避风港,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却没想到这种情形下吴家最险。

“吴家你也放心,如今京城连一点烟丝都没有,天下怕是太平得很。”萧驸马又一次切中了要害。

吴凤像是对萧驸马对局势熟练的判断习以为常一般,安慰照应着对眼前的情形已经略有所觉的三个比较大的孩子。

吴怡也只得相信了外表出世,实际入世的萧驸马的判断,第二天一大早,沈思齐就到了散逸园来接他。

沈思齐是随萧驸马一路来的,一路上还有心思赞美这园子修得好,“这园子啊,自从改了名字,又经大姐夫一番改造,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这修筑园子只是小道,比不得你啊。”萧驸马说道,“我记得沈家在这附近也有一片地?”

“地是有的,只是一直没想好该怎么盖,看了这园子,怕是要请大姐夫帮着参详一二了。”

“好说,好说。”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说着到了正屋,吴怡正哄着吴凤和萧驸马的第二个儿子玩,见沈思齐这样,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

“只不过是遇上了小股的死士,错把安亲王的车驾当成了皇上的车驾,安亲王也不过是受了些惊吓,死了几个侍卫,为防万一,大家伙这才护着皇上回京。”

吴怡拍拍胸脯,“原来如此。”

她又看了眼神态安然的萧驸马,这才晓得自己怕是小看了自己的这位大姐夫。

称病在京中未去围猎的恂亲王掀翻了自己书房的桌子,满面尽是怒­色­,他万无一失的行刺计划,竟然成了大笑话,幸好他派去查看情形的人警醒,知道皇上跟安亲王竟临时换了车驾,这才赶忙传信回京,他备好的在京里的后招没有发动,否则真的是万劫不复。

他双手抱住头,坐在屋里唯一完好的椅子上,这次行刺是他最后的机会了,皇后吴玫如果生下嫡子,他再行刺皇帝就是替吴家做嫁衣裳,吴玫是个只是比平常女孩略聪明的毛丫头,吴宪可是只修练成­精­的老狐狸,到时候扶幼主登基,吴玫垂帘听政,天下真的就是他们姓吴的了。

他不服!

他除了没有投生在皇后的肚子里,哪一点比不上那个一着急连话都说不完整的小皇帝?

谁想到就因为这棋差一招……竟然要满盘皆输……

他知道,芦花案他全身而退是因为先皇不想深究,他又出首了永王,永王案他退得­干­净更是因为表面上他已经跟永王决裂,可是这件事——无论是冯家和吴家,都在等他露出破绽,他马上就要万劫不复。

他回想本来周全的计划和临时换车驾的皇帝和安亲王,再想想京中反应神速的各大营和御林军,各大机要衙门竟忽然出现了锦衣卫守护,难道——

他就这么坐着,想了整整一夜,天亮时,门被人轻轻敲响。

“王爷……”

他凝重的表情略松了松,现在也只有­性­情温柔单纯,对他只有崇拜,最乖巧听话的侧妃吴柔能够让他有片刻的放松。

吴柔穿着民间女子常穿的对襟杏黄长夹袄,腰身细得像是一折就会断一般,手中端着几样小菜和一壶清酒。

“妾身听说王爷昨夜在书房呆了一夜……”她这么说着,见到屋里一团乱的时候,略惊了一下,脚差点踩在地上的碎笔洗上,“这书房……”

“柔丫头啊,柔丫头,我怕是不能让你穿最美的衣裳,住在最好的屋子里了……”恂亲王看着她,想着如果他真的万劫不复了,这满府里,能随着他的,也只有这个傻丫头了。

“王爷现在不就是给我最美的衣裳,住最好的屋子吗?”吴柔佯装不懂,男人啊,是最容易骗的生物,只需要表现的傻傻的,痴痴的爱着他,又时刻关心着他,以他为天,他也就会任你摆布了。

“走吧,我们到别的屋里。”恂亲王说道。

书房的隔壁就是恂亲王平日用来会客的屋子,面北朝南一把太师椅,太师椅摆着书案,左右两边各有六把椅子,每把椅子都以大理石面的紫檀木茶几相隔。

吴柔把托盘放到太师椅前面的书案上,又命人搬了小凳子。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侯。”恂亲王挥退左右。

没有了下人,吴柔亲自替恂亲王布菜斟酒,“王爷,有天大的事您也要多少吃些。”她的眼睛里满是担心和关心。

“唉……”恂亲王叹了口气,喝了口酒,又吃了口菜,“你跟我啊,俱是一样苦命的,你有何错?却因为受人所骗又碍了嫡母的眼,被贬到尼庵修行,我呢?”

“王爷……”

“我呢?我怎么就不是皇后娘娘生的?除了这点我哪一点不比他们所有人都强!”恂亲王又喝了一口酒,将酒杯砸到了地上。

吴柔见他喝了酒,声音慢慢变了,“这都是命啊王爷,只是我退身尼庵是不得已,王爷却是贪心不足。”

“什么?”恂亲王没想到一直温顺的吴柔会口出此言。

“王爷可知为什么先皇要保住你?保住二王爷?三王爷?他先是国君,又是慈父,他知道有你们在,冯、吴两家就有顾及,王爷您又隐隐是宗室之首,宗室、冯家、吴家就能三足鼎立,王爷啊,不做天下第一人,做天下第二人,不好吗?”

恂亲王怔愣的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竟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吴柔站了起来,他的旁边,让他靠着自己的肩,“王爷啊,你真的是做了傻事啊。”

“你……”

“是,是我将王爷谋划的事告诉了我父亲。”吴柔摸着恂亲王的脸,“觉新也是我的人——不过你放心,他早已经死在御林军的乱刀之下了,你的那些谋士这个时候怕也早已经被王妃的人给全部解决了,还有你收买的那些将军,全被肖尚书给杀了,王爷,您的后顾之忧没了。”

恂亲王觉得意识慢慢模糊了起来——

“王爷,您是因病亡故的,您对圣上有救命之恩,圣上必定会照应你留下的孤儿寡母,王妃已经将永珏认做嫡子,您最喜欢的我儿子我的令珏,将会承爵了。”吴柔眼里流出了泪,“王爷啊,您一个人死,换来了这么多,是不是觉得很划算?”

她就这么抱着渐渐僵硬的恂亲王,一直到日头高高升起,又一直到掌灯时分,紧闭的门被人推开了,肖王妃来了。

“我已经派人请了几次大夫,王爷病重了。”

“是啊,病重了,怕是过不了今晚了。”吴柔抹去眼里的泪,“王妃娘娘,您节哀吧。”

“妹妹你要在王爷的陵寝旁新盖尼庵,出家为尼,也节哀吧。”这是肖王妃第一次称吴柔为妹妹。

吴柔笑了,“出家为尼我也是皇室的侧王妃,恂郡王的生母——我不亏,再说了,我总觉得有些佛经看不懂,如今要好好的学经了。”

“令珏自出娘胎就在我身边长大,跟我的亲生子一般,请妹妹放心。”

“我放心,我很放心……令瑜也请您多照应了。”

“他是王爷的儿子,也是吴家的外孙,我自然会照应他的。”

恂亲王重病身故,其嫡子令珏被封恂郡王,顺和帝怜其幼小,赏亲王奉禄,恂王侧妃吴氏大贤,断发出家为其守灵,顺和帝亲封其为贞烈居士,又赏银千两重修尼庵,每年供奉也是依照宫中太妃之例。

吴怡再见到吴柔时,她真的是一身素衣,洗尽铅华,因是居士并未剃度,只是将青丝严严的包裹在僧帽中。

“你不争了?”

“我已经出世了……又有何争?”吴柔说道。

“真不知道咱们俩个走这一遭是为什么?”

“让咱们更热爱生活?”吴柔挑了挑眉,“以我的所为,我先害兄又杀夫,能有此善终已经是侥天之幸了,仔细想来,我在尼庵的日子竟是最平静的,如果不是遇上清风——也许——这也许才是我的归宿吧,我正好可以安静的想想,如今我可是时间充裕得很。”她如今才不过二十多岁,就要红颜锁尼庵,虽说物质上不缺乏,却真的是要被困死,枯死——

“也许我们俩个调换一下会更好。”

“是啊,我做嫡女,没准能做武则天,你啊,没准嫁了个富商,享尽荣华。”

“武则天快活吗?”

吴柔低下了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快活吗?她也没有想过这件事——

吴怡在佛前上了一柱香之后走了,只留下陷入沉思的吴柔。

吴柔紧闭庵门,无论是宗室,还是吴家的人一概不再见了,其子令瑜长大后一直想要见她,却被拒之门外,次子令珏因为从小长在肖王妃身边,只知有肖王妃,不知有生母,只是每年依例往庵里送供奉罢了。

吴玫生下嫡长皇子,后宫又有宫人有孕,冯太后领导的冯家与吴宪和刘氏领导的吴家,再加上后来被安亲王收拢的宗室,陷入了微妙的平衡中,你争我夺从未停止,冯家顺和十五年冯太后去世之后,慢慢势微,一直到朝中再无人提起冯家。

吴宪死后,吴承祖继承了承恩公的爵位,避居于公府之内,以看戏为乐,京里人都说想要看最好看的戏,得在承恩公府的后花园的戏楼看。

吴怡觉得时光如同流水,她送走了公公、婆婆、父亲、母亲……直到顺和帝亡故,吴玫做了太后,又做了太皇太后,又听说在尼庵修行的吴柔坐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老得不行了。

沈思齐死在她的前面,她在十年之后,抱着重孙子赏月时,慢慢闭上了眼睛。

享年八十九岁。

大结局

吴怡从使馆出来,手里拿着的是她的留学签证,经历过一场大病之后,她慢慢觉得自己遇事只求平顺的生活态度太过消极,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试试看凭自己闯荡能够走多远。

有人问她昏迷了一个月,作没做过梦,她说自己全都不记得了,也许她曾经做过长长的梦,在梦醒之时,她总觉得若有所失,想要回忆却总也记不起来。

她回到家里时,老爸老妈正在看电视,“又是相亲节目。”她摇了摇头。

“你妈爱看生活片,我爱看战争片,也就是看这个节目我们俩个不打架。”吴爸爸说道,“签证办下来了?”

“办下来了。”

“真是的,放着美国的大学不念要去念什么英国的大学。”

“去美国的人太多了……”

“去英国的人也不少。”吴爸爸吐槽她,“你是打算做海归?”

“当然是要做海归了,你们还想我在外国生活给你们生个蓝眼睛的外孙?”

“不行,不行……”吴妈妈直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电视里的主持人报出一个名字:“12号女嘉宾吴柔,曾任私企高管,经历过一次生死考验之后,辞职经营自己的淘宝店……哇,我买过你店里的东西啊,咱们认识了有没有折扣?”

“有,当然有。”吴柔对着话筒说道。

“你的人生信条是什么?”

“金钱与权势是有限的,人生的快乐却是无限的,我希望寻找一位爱家、爱生活的男人,携手一生。”

这一小段对于吴怡来讲如同轻风过耳一般,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还要去发布自己的状态——已经领到签证,随时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至此结束,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请继续支持我的新文——重生之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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