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子想了想说。
“想起来了。”
她点点头又说。“是他接到了恐吓信。”
片山告诉她在书本里找到的恐吓信内容,雪子急急地说:
“就是它!这么说,他是把它收起来了。原本不把它当回事的,可是后来还是当真了。”
“你想得出是谁写的吗?”
“不清楚。他也好像没法判断是从哪一边来的。”
“你说哪一边,那就是说……”
“一个可能是你们正在搜查的卖春集团。”
“还有呢?”
雪子稍停一会才说,
“贪污……”
片山重复了一句。
“者实告诉你吧,相信将来你也会听到。那栋新盖校舍工程,传闻里说在招标方面,有一笔相当可观的钱曾经被动用过。他本来是反对增建,也反对增收学生的。他曾经告诉过我,一定要找到证据,把真相揭露出来。他好像很卖力的样子。”
“原来如此……这倒是相当有希望的线索。”片山急急记下一笔又说,“那森崎先生是不是掌握了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不肯告诉我。可是我相信,一定有了什么。”
“他们害怕了,所以把森崎……”
然而,是怎么干的呢?在那样一个密室里,如何杀,又如何脱身的?疑云还是回到这上面。
“报纸上说那是密室行凶,是真的?”她又问。
“不折不扣的。”
“我一直以为小说里才有这样的。”
“还有奇怪的事呢。”
“好比什么?”
“桌子和凳子被偷了。为什么偷那种东西呢?偷了以后藏到哪儿去了呢?这些,一点眉目都没有。”
“对呀。我都忘了。”
“一点不错。因为命案连续发生,这样的事都没有人去留意了……可是,我总觉得有点蹊跷。”
“桌子和凳子,数量不小。得有卡车才能运出去。”
“那当然。这件事,越想越迷糊。”
“喵呜一—”福尔摩斯Сhā进来了。它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正在望着窗外。
“这家伙,难道又饿了吗?”
片山起身走到窗前。
“怎么回事?”
从窗口可以看到对面餐厅和正在动工的新校舍。看来都一如往常。
“没什么嘛。”
还没说完,他就忽地噤口了……怪怪的,好像有什么……明明知道的事,却忽然想不起来了。他焦躁得猛抓头发,雪子可惊诧了。
“一—是这个!”片山冲口叫出来。
“是什么事?”雪子满头雾水地问。
“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没想到呢……喂喂,你听着,礼拜六晚上,我和你就在这窗口,拼命地要杷大中教授弄进来是不是?”
“对呀。”
“要从那个餐厅里把桌凳搬出去,不是短短的时间内可以做完的。换一种说法,我在搜查你的房间的时候,还有把大中弄进来,直到离开这里的时间,光这些一定够了。”
“然后呢?”
“这意思就是我们在帮助大中脱困的时候,桌凳被搬走。”
“应该是。”
“这一来,为什么我们会没有看到呢?”
“那是因为餐厅的门在那边。当然看不见啦。”
“对。我也是一直认为是这样。当然是的,所以不会想到要证实一下。一点不错,不管什么事,不到现场去证实一下是不行的。”
“我不懂。”
“你看,餐厅当然比校舍小多了。因此,新校舍的两端都不会被遮住,可以从这里看到。意思就是,即使我们看不到桌凳从餐厅门搬出,但是如果绕过新校舍的外侧搬走,那我们必定会看到的。”
雪子从窗口往外来回看了看说。
“是没错。可是,我们确实没有看到。”
“对。”
“这一来,我又不懂了。是我们太糊涂吗?”
“是不是桌凳被搬出去了,可是没有搬出我们所能看见的范围内?”
“这不是太怪了吗?”她说,“那你说是搬到哪儿去了?”
“从状况来判断,答案只有一个。”
雪子凝望了一会窗外说,
“……是工程现场。”
“一点也不错。只可能搬到那里。”
“但是现场的人一定会发现的。”
“这可不一定呢。咱们过去看看吧!”
两人加上福尔摩斯出了学生宿舍,往工程现场走去。
“好像有点怪呢。”
“可能又出了什么事。”雪子也发现了。
工程现场一角,聚集着一大群男子,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挨近了才听到一些话:“谁搞的鬼嘛!”“真该好好揍他一顿!”片山找着了发现森崎尸首的工程现场主任今井。
“今井先生,出了什么事?”
“你是警察先生,你好。”
今井那圆脸上浮现出困扰的神色,向片山低低头说。
“真是个恶劣的恶作剧……”
“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早上来到这里一看,好不容易才挖好的坑,有人填了水泥。”
“水泥……”
“是。早凝固了,得把它敲碎,挖出来。会累死人的。”
“所以大家都生气了?”
“嗯。昨天休假停工了一天,今天大家都准备赶一赶,没想到碰上了这种事。”
“昨天是星期一……那么这恶作剧是星期六晚上到星期一之间发生的。”
“是的。这里,人人都可以进来。水泥也到处堆成山,搅搅水倒进去,这是小孩子也可以做的。”
片山停顿了一下说。
“今井先生,你还记得餐厅里的桌凳失窃吧。有没有找到?”
“没有。”
片山拨开人群进去,下到水泥地上。凝固的水泥表层,有不少突起。片山蹲下来察看,然后抬起头向工程主任说,
“桌凳好像找到了。这个,该是桌脚吧。有人把桌凳搬来这儿扔进坑里,在上面填上水泥的。”
回宿舍的路上,雪子说。
“到底是什么人做了这么麻烦的恶作剧呢?”
“谁?为什么……”片山喃喃地。
“和那个人被杀有关吗?”
“我想有。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
雪子定定地瞧了一下片山的脸说,
“我这么说,也许很不礼貌。”
“什么事?”
“你真了不起。我该重估你了。”
片山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其实,这一切全是因为福尔摩斯在窗口往外望才想到的。这小家伙,真不简单,首先是告诉我恐吓信在哪里,然后又跟着我访问关系人。这不是普通的猫哩。当然,这一切也可能都是巧合吧。
四
下午三点稍过后,片山来到世田谷,走在一个高级住宅区的路上。是因为他回到羽衣大学女生宿舍后,因羽衣女大学生命案来校的一名刑警向他转告了三田村的传言,下午森崎家有一场告别奠礼,马上到森崎家来。
森崎家很快地就找到了。森崎自己虽然住在学校的教员宿舍,不过森崎家不愧是出了名的资产家,这所邸宅也极尽豪华。其实,它并不是常见的那种华丽庸俗的建筑,黑黝黝的砖墙、北欧风格的祼露出木肌的屋舍,在展示着一份优稚与洗练。
告别式已经举行完毕,门前并排着灵柩车为首的一队自用车。正在等候灵柩被移出来。
黑西装、黑领带的三田村看到片山,便走过来了。
“来迟了。抱歉。”
“没关系。那位女学生恋人呢。”
“转告过她了。她说参加了葬礼,也不能看到他了,所以……”
“好吧。这话也没错。”
“马上到火葬场吗?”
“对。你在这里等吧。我回来后也要见见遗族。”
“是。”
白木灵柩被抬出来了。片山不觉地也严肃起来,把头低垂下去。
送葬的车队开走后,片山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要等,可是该在哪里等呢?不料从后头有人叫住他。
“警察先生。”
回头一看,却是那位体育教师富田。也是黑西装、黑领带,装束一换,人也整个地变成极优雅的绅士了。
“是想见见丧家的人。”片山说。
“那就进里头去吧。”
“可是那太冒昧了。”
“没关系。请吧。”
富田几乎要拉他的手一般地把他带进去。进了宽敞的会客室,富田缓缓地沉入沙发里。
“请坐吧。”
“是。”
“喝点什么吗?”
“不,我不用。”
“那我就自己来了。对不起。”
“不客气。”
片山有点惊诧,可是富田不管这些,大踏步走到酒柜前。从摆得满满的样酒里取了一瓶,斟了一杯,一口喝下去,然后舒了一口大气说。
“这葬礼真累人,不是吗……记得你是片山先生?”
“是。敝姓片山。你要问什么?”
片山又怔住了。
“不,不是问你,是想问问这里的遗族。”
富田这才好玩似地一笑说。
“我就是啊。”
“你?”片山瞪圆了眼。
“我是森崎的弟弟。”
“……”
“我叫森崎和生。”
“那富田呢?”
“是我老婆那边的姓,我婚后就改妻姓了。”
片山这才重新端详富田的面孔。不错,和森崎很相像。只因有那撮胡子,乍看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但是如果去除胡子,也许和森崎一模一样。
“这,这真令人惊奇。”
“早上见到时就该告诉你。那时候,好像没有恰当的机会,所以未曾提起。”
惊奇过后,片山就落入沉思了。富田好像察觉到,说,
“你觉得很怪吧。举行葬礼。我却上午还在上课,又没有送到火葬场,还这样喝酒。”
“不瞒你,我确实是这么想着。”
“也不是一点也不悲哀的。家兄是个了不起的人。他的知识,他的机智,我是衷心尊敬的。可是他……该怎么说呢?他经常和人家保持一段距离,连对弟弟都是。在他来说,和别人发生交涉,也就是对别人观察、评价、分类、整理。”
“这是说,很冷淡是不是?”
“在某种意义下,正是如此。”富田点点头,又说,“可是,我猜,这一点在他来说也是无可奈何的。因为那是他生就的癖性。”
“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吧。”一位四十上下,也是一身黑衣裙的瘦瘦的女人来到房门口这么说。
“麻子!”富田瞪了一眼说,“你没到火葬场!”
“嗯。我又不是非去不可。”
苍白的面孔,因为黑色装束,看来更苍白,细细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感情。也许是因为那一身黑色装束吧,片山不禁联想到巫婆。
“也给我一杯吧。”
“好……片山兄,这是内人麻子。”富田把妻子介绍过,这才蹙着眉说,“我以为你会去,所以我就……”
“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这个家的主人了,根本不再需要考虑什么。”
“你说是主人……”片山从旁问,“意思就是府上财产将由富田老师继承是不是?”
“是的。”麻子把玻璃杯里的酒一口喝干,胜利似地回答。
“麻子,你别张扬好不好?”
富田制止她,她立即正色地。
“为什么?”
“这位是刑警先生。”
“又怎样?我不再怕什么了。你也一样,因为大伯已经过世了。”
“你有完没有?”
这一对有点不稳了,片山想着看看双方。
“刑警先生。你想查什么?”
麻子突然在片山旁边坐下来。片山一惊连忙缩了缩身子。
“没,没有。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好比遗产处理啦,等等。”
“继承的,只有我先生一个人。公公婆婆过世已经很久了,大伯又一直独身,也没有别的兄弟。还有呢?”
“是的,是的。那就请问你,有没有怨恨森崎的人……”
“有。”
“是谁?”
“我。”
麻子根本不当回事地说,富田好像撒手不管了,正在抚弄手上的玻璃杯。
“这么说,是有过什么事啦?”片山又问。
“没有。只不过是我先生不肯憎恨大伯,所以由我代我先生恨他。”
“嗯……”
片山弄糊涂了。象是在说谜语吗?够啦。
“家兄始终都是优等生、英雄。”富田好像迫不得已,只好开口,“我也不算差劲的,可是比较起来,总是差那么一截,家兄不管做什么,都比我强。渐渐地,我就认了,反正比不过他……”
富田叹了一口气又说。“家兄原本念历史,靠有关西样中世纪的研究而取得学位。我担心和家兄走同一条路,又回尝到挫败感,便改念英国文学,总算也有一点点成绩,在一家私立大学谋得了副教授的职位,可是也同时知道了家兄应聘来这家羽衣女大当教授。而且竟然也是一名英国文学教授!到了这个地步我就禁不住心中对他的满腔愤怒了。恰巧那时候我和内人要结婚,我便不顾一切舍弃原来的姓氏森崎,改姓妻姓富田。家兄听到了我对他动了怒,好像大为惊奇。我想,在他来说,多方面发挥他的才能是顺理成章的事吧。可是我这边,知道了家兄也要教英国丈学,我便一下子泄气了。反正再用功,也不可能比得上他。我从此再也不能专心研究英国丈学,课堂里也常常缺课,结果和学校里的一位同事大吵一架,只得卷铺盖走路。失了业,该怎么办呢?正当我走头无路的时候,家兄来邀我说。何不到羽衣女大来呢?”
“就当上一名体育教师是不是!”麻子不屑地Сhā了一嘴。
“家兄也是没办法的。”富田苦笑一下说,“因为没有别的缺。他必定是想起了从很早的时候,我能在运动方面和他比个高下。而且是女子大学,当一名体育教师不是太困难的事。总之,我必须混一口饭吃。我答应了。不过如果说,那对我毫无屈辱感,那是违心之谈。”
“线索倒越来越多了。”林蹙起眉头说,“首先是卖春集团,其次是被害人在调查的贪污关系人。如今再加上一个弟弟。照一般情形,这个弟弟最可疑了。动机有一大笔财产和长年以来的屈辱感。论地缘,夫妇俩和他同住一所大学宿舍。不在场证明更只有属于夫妇俩之见的,等于没有。”
片山点点头说:
“我觉得那个弟媳妇,光一个人也会干。”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有那么大一所邸宅,兄弟俩干吗都要住学校宿舍呢?”
“我问过了。各个那边是人为从事研究工作还是住在校内比较方便。富田是因为既然丢弃了森崎姓,便不好轻易回去了,因此邸宅里只住着一对老夫妇,是远房亲戚。弟弟说,以后打算搬回去住。”
“嗯……”贪污案的问题,问过富田吗?”
“没有。”
“好,还是不要问。如果他自己也有关,那就打草惊蛇了。从旁再查查,如果确实,那时再请课长交付给我们吧。”
“是。”
“辛苦了。明天,女子大学那边再麻烦你跑跑。我另外有事。”
“是。林兄……”
“嗯?”
“你好像很累是吗?”
“我没事,不用担心。”林在桌边伸了伸懒腰。
“那我就先走了。”
片山离开了警视厅。七时稍过了,暮色已浓,他在街道上慢慢移步。
“片山先生。”
闻声回头,是一位小巧身材,三十开外的女子笑盈盈地站在那里。
“呀……是林太太!”
“好久不见了。”
“是啊。林兄还在里头呢。”
“我知道。”
片山常到林家玩,所以对林太太晃子也很熟。跟林年纪很不相称,是个开朗、笑声不断、还像小女孩般的妇人,对片山也非常关顾。
“我有几句话想和片山先生谈谈。”
“我吗?”
她脸上的深刻味,平时是极罕见的,因此片山有点迷惑了。
“片山先生,我先生最近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在附近的一家吃茶店坐定后,晃子这样开始。
“是啊……”片山偏偏头,“好像很累很累的样子。”
“那是当然的。每天都要天快亮了才回家。”
“天快亮吗?”
“听说是什么极机密的任务……可是,我以前也在警界待过的,像这种电视里的说词,我当然不会相信。”
晃子以前是一名女警。
“这个……我倒没听说过。”
“目前办的案子,不可能天天那么晚吧。”
“是。据我所知,应该不会。”
“我是在怀疑……我先生可能有了女人。”
“他?怎么可能!”片山猛地一惊说,“我相信林兄不会的。”
“是吗?你真这样相信吗?”
被这么一逼,软弱的片山也觉得没把握了。
“我,我想,是不会的。”
“你看,连你也把握不定啦。”
“可是……”
“一定错不了。这是女人的直感。”晃子好像下定决心似地,“片山先生,我就只有你可以依靠。请你帮我留心留心,有什么发现,马上告诉我。”
“是……”
“拜托你!”
“好吧。”
我为什么被央求了一下就拒绝不了呢?片山和晃子分手后,暗自长叹一声。是生就的优柔寡断吧,真是无可奈何,俗语说得好,夫妻勃憨,狗也不理。狗也不理的……猫呢?对呀!怎么把福尔淳斯给忘了呢?为了参加葬礼,把它交托给雪子了。怎么办?已经这么晚了。就请她照顾一个晚上吧。可是宿舍里,那是禁止的,而不不带回去,晴美便有得啰嗦了……
迫不得已,片山只有再跑一趟羽衣女大了。叫了一辆计程车,在正门前下来,在黑暗的校区里急步走向宿舍。
来到门口,和小峰老人打了个照面:
“呀,是警察大人。”
“你好。”
“是来带猫吧。”
“是。”
“在那边。”
福尔摩斯就在老人背后的椅子上躺着。
“她呢?我是说雪子小姐。”
“她有事出去了,把它放在这里。你快点带走吧,我受不了小动物。”
“喂喂,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睁开眼看到片山,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伸了个打懒腰。
片山又一次在肩上扛着福尔摩斯,退出外头。
“小伙伴,这一整天辛苦你了。”
听到片山这么说,猫便“喵呜”地应了一声。
五
片山从计程车下来,走到可以望见公寓的巷口就突然驻足了。他看到晴美疾步从公寓走过来。正想叫住她,她却没有察觉到他就在转角处,阴沉着脸,好像十分迫切地走过去。这不寻常呢,片山想。就在这时,浮现脑际的是爱管闲事的姑妈儿岛光枝告诉他的,晴美与一个中年男子的事。也许因为他回来得晚,她以为不回来了。怀疑了片刻之后,抱着微歉,决定从晴美后头跟上去。
“福尔摩斯,抱歉啦,你在这里等会吧。”
福尔摩斯不依似地叫了一声,可是片山没听到。他放下了福尔摩斯就连忙往晴美刚刚消失的街角走去。由于晴美身上穿着一件红色毛线衣,所以盯起梢来井不太困难。晴美从附近车站搭上了地铁。车上人不太挤,尽管担心被发现,可是晴美似乎心事重重,根本就没有留心周围。
晴美来到新宿。夜里的新宿,真是人声杂杳,热闹非凡。而且年轻人们衣着都大同小异,稍不留心,便可能跟丢。片山不得不拼命似地跟上去。
就有那么不凑巧,十来个年轻人Сhā进兄妹俩中间了。而且这些人都有几分醉意,他越急便越是故意阻挡他。
“喂喂,让路啊……借光,借光。”
“不行!”
“急什么嘛。”
“这么小的日本,赶着到哪儿去嘛。”
又是调侃,又是愚弄的,接着是大笑不已,好不容易的脱离这一群,可是晴美无影无踪了。
“妈的!”
是右呢?还是左?正当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眼睛捕捉到一张熟悉的脸。
“林兄!”
是林刑警。还是那一身旧西装,在不远处赶路。几乎想再叫的,还是免了。他想起了今天晃子太太的请托。而在一瞬间之后,事情竟联系到妹妹晴美。
林兄有了女人……睛美有了中年爱人……林和晴美?!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这种事怎么可能!
……但是,现实里晴美和林不是在同一个地点吗?也许,林也正在赶往约定的地点。天哪,这是怎么回事!事情太意外,使得片山怔住,再也不想跟林的踪了,只在那里茫茫然地目送林在霓虹灯海里隐没着离去。
“哎……”
片山吐出了第十几个叹息摇摇头。一旁是好不容易地获得一餐的福尔摩斯,正在忙着舔前脚抚摸面孔洗它的脸。
“还以为是个小孩呢,竟然和有老婆的人谈起恋爱!我是白疼她啦!”片山当着福尔摩斯面前,又是斥骂又是自嘲。不会回答一句的对手,有时也蛮方便的。“而且林兄也未免太那个,向晚辈同事的妹妹来这么一手!这不是偷腥的猫贼吗?呀呀,抱歉啦。”
福尔摩斯可一点也不会在意。
“哎……”又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呢?如果老爸还在就好了。不,不,老爸恐怕也不知如何是好吧。他老人家就是这样的人。还有,对,林太太,答应有了什么就告诉她。可是,我能吗?对方是我妹妹,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片山深思片刻。
“她不再是小孩了,除非她自己说出来,否则还是不要说她吧……”
福尔摩斯已经洗好了脸,蜷成一团,在坐垫上睡着了。
“你真不错啊,什么也不必烦恼。”
其实,说不定猫也有猫的烦恼呢。片山又想,森崎就说过,猫是没有表情,不过在底下里,可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在思考什么新哲学呢?好比。三色猫福尔摩斯如是说。”
这时,门打开,晴美回来了。
“我回来啦。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会了。”
“真对不起。太晚了,以为不回来,所以在朋友家吃了。”
“没关系。我也吃过了。”
“是吗。”
晴美一如往常,笑容可掬地。
“买了点东西回来啦。”
“是什么?”
“水果饼。”
“好哇,来一份。”
“我来沏红茶。”
沏好茶,正要坐下来吃饼的时候,福尔摩斯来到片山身旁“喵呜”了一声。
“怎么?你也要?是饼呢。”
“我听说过了,有一个朋友家的猫,还会吃吐司,喝红茶。”
“嗯,这么神气。那咱们也来试试。”
“真惊奇。想不到福尔摩斯还有高级趣昧。”
晴美看着正在啃水果饼的福尔摩斯说。
“这家伙,好像不喝红茶。沏都沏了,还是喝吧。”
“哥哥,别勉强它。猫是不能吃热的东西的。不是说猫舌怕热吗?”
“对呀。”
红茶渐冷,福尔摩斯先闭止眼,欣赏似地嗅了好一刻。这才慢慢地喝。
“喝了!喝了!”
片山高兴得手舞足蹈。
“怎么嘛,哥哥,像个小孩那样。”
晴美把自己的红茶喝完又说,
“对啦,傍晚时分,姑妈打电话过来。”
“怎么说?”
“是哥哥相亲的事,已经订了日子,后天中午。”
“呃,后天吗……你说后天?”
片山发出了怪声。
“嗯。”
“不是星期四吗?”
“今天是星期二。”
“不是假日嘛!这些日子里忙得团团转,没办法请假的。”
“我怎么知道呢?”
“真是!那个姑妈……”
片山几乎想说出。也不怕人家烦死,可是看到晴美,却又吞回去了。要不是这位姑妈,他还不晓得妹妹与林的事。如果不晓得,这一刻心头一定更开朗的……
“哥哥,对方是怎样的小姐呢?”
“忘了。好像这次是第七或者第八次相亲了。”
“哇,不得了!”
“其他的事,全忘了。”
“加油!”
“别开玩笑吧。”片山哭丧着脸说,“明天打个电话,延到礼拜天吧。目前实在有困难。”
“姑妈肯吗?”
“管她。”
其实。片山是拿不定主意的。
星朗三。片山好不容易地把硬要跟上来的福尔摩斯留在屋里,到警视厅上班,不料林正伏在办公桌上睡觉。片山心里一片紊乱,想不出该不该叫醒他。他实在把不定对方醒后,能不能像往常那样叫一声早。
“片山!”
是三田村。急忙赶过去。
“你今天没有伴啊?”
“无伴一身轻。”
“林好像好累。”
“是。”
“让他睡一会吧。你呢?今天的工作,都懂了?”
“是。”
“好吧。还有,关于那件贪污案子。”
“是。”
“目前承包的是A建设,投标的时候,竞争的是Y建设。那边负责人好像叫柳原,你先到羽衣,完了以后绕过去瞧瞧吧。如果有什么,可以转给第二课办。”
“是。”
“女生命案一点线索也没有。”三田村叹一口气说,“想找到目击证人,过滤变态者也渺茫……说不定不是普通的变态者。好比平时毫无迹象的平凡薪水阶级。”
“可是,那种刀法……”
“对,是干净利落的刀法,说不定是军队的经验者。这么说,年纪便不小了。还有,两案都没有性行为,凶手可能是性无能吧。”
“嗯……”
“不管怎样,避免再出命案是最重要的。这方面,你也需要留心留心。”
“是。那我这就去了。”
“去吧。对啦,还有一件,你明天要请假是吗?”
“呃?”
片山莫名其妙。
“有位自称是你姑妈的人,今天早晨打电话给我,要我准你请一天假。说这是有关你一生的大事,所以不管怎么忙,都要我同意。”
三田村脸上挂起了愉悦的笑。
“这,这真叫人受不了。”
片山着着实实涨红了脸。
“没关系吧。听说是相亲,是吗?咱们可不是光抓犯人的,新娘子也得好好地去抓住。”
“是……”
片山狼狈极了,逃一般地飞奔而出。
“是秋吉老师吗?”片山问,“我是警视厅的片山。请多指教。是关于森崎先生被杀的事,特来请教。”
“哪里,哪里,请进。”
橱架上摆满无数的玻璃瓶,桌上则是大小试管之类,连烟灰缸都几乎没地方摆了。一脚踩进房间,立即有药品昧冲进鼻腔里。
“很抱歉,打扰您的实验了。”
“哪里,哪里,反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实验。”
“是在实验什么呢?”
“高性能炸弹。”
片山愣住了。
“哈哈哈,是开玩笑的。请坐,请坐。”
是踏脚台一般的坐凳。
秋吉是化学与物理的老师。五十开外年纪吧,很瘦,一头蓬松的半白头发乱成一堆,脸带苍白,只有那双眼睛特别大,活生生的,真个炯炯有光。片山联想到在科学电影里常见的科学家。就是把死尸挖出来,创造人造人的那一类的科学怪人。
“有什么指教?”
“不敢当。是这样的,住在教员宿舍的者师们,每一位我们都要请教的。”
“呃,是,是。”
“请问,您和森崎先生交往情形如何?”
“这个嘛,可以算是好邻居吧。你们一定知道,森崎老师是独身,偶尔,我们会请他过来吃吃晚餐什么的。内人在烹调方面有那么两下子。”
“那真不错。”
“是很聪明的,聊起来令人愉快的那种人。真遗憾。”
“听说,今天下午起有校葬。”
“是的。可是,森崎兄是讨厌形式主义的人,也许不会很乐意吧。”
“是,是。关于这个案子,您有什么指教吗?”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真抱歉。”
“哪里的话,您太客气了。”
“是还没有线索吗?”
“嗯……还有,很冒昧,是例行公事。请问。案发那天晚上,您是在府上吗?”
“嗯……呢,是去看戏了。回来时是十一点稍过。没时间吃晚饭,饿极了。是回来后才吃的。”
“原来如此。”
“本来想煮味增汤,不巧味增没有了,连忙到邻居去借。”
“哪个邻居呢?”
“是富田老师那边。刚好他们不在,所以就很苦恼了,因为经常来往的邻居并不多。最后,只好下到一楼……”
“请等等。”片山阻断了对方的话,“您刚说,富田老师家没有人在是吗?”
“是。叫了不少次都没有人应。”
怪啦。富田的说法是九点左右回到家后没有再离开。是喝醉酒睡了,可是连太太也没有应,这就怪了。还是以后再去查证查证吧,片山想。
刚从秋吉的实验室出来,雪子就从后头追上来了。
“原来你在这里。”她和片山井肩走,又说,
“昨晚真抱歉。是被一个朋友拉去的。”
“没天系。今天,不是有校葬吗?”
“嗯。我不想去,可是听说要点名,只好去露露脸,然后溜之大吉。你呢?”
“我为了贪污案,下午得跑几个地方。”
“又查到什么啦?”雪子兴奋地亮起了眼睛说,“带我去好不好?”
“不行吧。侦查工作,是不能让普通……”
“我不是特别的吗?好嘛,求求你。”
“这真不好办……”
“不行!我跟定了。”
片山叹了一口气。我为什么这么柔弱呢?
“我以后一步也不离开你了。”
“好吧,好吧。”片山只好屈服了。“那你校葬怎么办?”
“下午一点开始嘛,十分钟就逃掉。那以前,你也可以看看。”
“可以逃吗?”
“不管它。你就看着吧。”
这年头,当一名教师,可真不得了啊,片山想。他还见了住校的其他老师,都未能听到有趣的话。没有一个是和森崎有深交的,关于案子也都没有任何发现与线索。
“你知道富田老师是森崎老师的弟弟吗?”片山在学生宿舍一面吃午餐一面问雪子。
“知道。他告诉过我,而且一看就知道的,好相像。”
真要命,我就是没看出来,片山又自我嫌憎了,不过仍然装着平静说,
“当然,当然。听说遗产全部由他独得。”
“很好哇,他是拜金主义者,一定很高兴的。尤其是他太太。”
“下贱。”
“嗯……他也很讨厌她。富田先生那么愤世嫉俗,他认为都是因为娶了那个太太。我也有同感。”
“那森崎先生有没有……给你留下了什么?”
“我?当然有。回忆。最美妙的东西。”雪子说着笑了笑。
“有一天,你也要嫁人吧。”
“嗯,高兴的时候。”
“我好像不管高兴不高兴,都要结婚啦。”
“为什么?”
“明天,要去相亲。”
“真的,恭喜你!”
“别开玩笑。”片山深叹了一口气。
“差不多了吧。咱们走吧。”
“在哪里?”
“礼堂。”
小巧的礼堂静悄悄的,坛上有明晃晃的照明,森崎文学部主任的遗照挂得高高的,四下是一片花海。两侧摆着座椅,教授们默然正坐。为首的是阿部校长,富田夫妻也在那里。同学们坐满倾斜地板上的座席,双手交叠在膝上,状颇严肃。片山权当一名旁观者,在大厅后头出入口边站着,远望坛上,雪子坐在通路边,像是随时准备离席的样子,还不时回头看看片山。
这样的场面,如何逃开呢?片山不由地在内心里着急起来。
唱片奏出了风琴演奏,接着是一位年纪颇大的教授起来,拿起麦克风说,
“已故羽衣女子大学文学部主任森崎智雄的校葬典礼,典礼开始。”
有点老态龙钟了,好不容易才说完这些,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瘫痪般地坐下去。几个年轻教师见状,连忙一拥而上,从两旁把他架起来。这么一来,校葬就增加了精彩的一幕。
其次是一位中年教授,好像是司仪吧。
“阿部校长谨述悼念词。”
阿部校长一改平常姿势,挺起胸瞠,走到遗照前。片山却在心里嘀咕,这位校长先生再怎么装腔作势,也不怎么够看呢。
阿部校长先向遗照来了一个鞠躬,然后沉默片刻。会说些什么呢?正在观望中,但见他突如其来地把双手高高地举到头上。呀呀,难道是一时糊涂,要把内心吐露出来喊万岁吗?正在哑然之际,嗓音传出来了。
“啊啊!敬爱的森崎老师!您的死,多么使人悲痛啊!”
原来举手不是为了喊万岁,而是悲悼的表现哩。但是,又不是流行的动作派女歌星,真不晓得是什么人为他设计的,只能说是极尽低俗趣昧的能事了。
“……我们都深深地敬爱着您,您的研究生活,是普遍地为世人所熟知的……”
片山觉得鸡皮疙瘩阵阵而起,几乎无法站下去了。这个样子,倒不如听拙劣的新歌星的歌来得好些吧!
同学们也微微地动起了身子,好像多么想不顾一切离座而去。大概不可能是大伙同时地内急起来,因此她们的感受无疑是和片山一样,才会显得这么不宁静的吧。
“……当我们听到噩耗时,我们的胸臆里贮满了悲伤,眼泪决堤般地滚滚而下……”
好像是在听着从前风行过一时的母亲电影的宣传呢。差不多了吧,这么想着,往雪子那边看过去。
“砰!!”
忽然传出像爆炸声的巨响,同时从遗照四周冒出了白烟,无数的花瓣大雪股地纷纷散落。这还不算,森崎那张偌大的照片先是摇晃了一下,接着缓缓地倒下来。正在下面发表伟大演说的阿部校长,一时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人整个地愣在那里,掉落的遗照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脑门儿上,于是他就像一根木头般地倒下去。
礼堂里骚动声四起,同学们全体起立,口口声声喊。
“炸弹!”
“恐怖分子!”
片山正想往坛上急奔,却不料适时地被疾跑而来的雪子给抓住了臂膀。
“咱们走。”
“刚,刚才是……”
“开了个小玩笑。”
“什么!是你……”
“很多学生一起弄出来的。大家都在跑呢。快。”
不由分说地被雪子拖着,出到户外。
“不晓得校长怎样了?”
“只不过是照片砸上罢了。活该。”
“这会构成伤害罪呢。”
“咦?那你宁愿让校长把悼词念完吗?”
片山没话说了。有啥办法呢?
六
“我是营业部的柳原。多多指教。”
在Y建设的会客室出现的男子光看外表就予人“生意人”印象,腰杆低低的,四十不到年纪,微秃,头发抹得晶亮,金框眼镜,弄不好会使人觉得俗不可耐。
“我是警视厅的片山,这位是助手吉家小姐,多多指教。”“荣幸之至。”
看到雪子,柳原更殷勤了。“真看不出是警方的小姐。”
“不会打扰你太久。请多关照。”
雪子也装出了嫣然的笑,弄得柳原陶陶然,再也看不到片山了。
“请问我能效什么劳?”
话仍是向雪子说的,片山有些吃味了,大声喊叫般地。
“是有关羽衣女大新校舍建设的事。”
“呃,是那个。”
“实际上得标的是A建设,可是你们也参加过投标的,是不是?”
“是。另外也还有几家,不过主要竞争对手,正是敝公司和A建设。”
“不瞒你,我们听到传闻说,这件工程的招标好像有点儿问题,所以才很冒昧地前来拜望你们。”
“不敢当,不敢当。”
柳原严肃起来了。
“请问,当时情况是如何的?”
“这个……”柳原迟疑片刻,这才说,“这么说,便成了同业间的说长道短,实在不好开口……”
“请勉为其难,告诉我们。”
“我们一定不会有不利于你们的判断。”
雪子从旁敲了一记边鼓,柳原便装出无可如何的样子说。
“老实说,我们原本认为这件工程非我们莫属。因为A建设那边只有粗枝大叶的估价,而且数字不算正确。我们这边,从详细的估价,到工程日程,连可能来自附近居民的异议都调查好,才参加投标的。工程款也极力压低,是有万无一失的自信的。”“结果是落到A建设啦。”
“是。我们深感失望。不管怎么想,都不会输的。”
“然后呢?”
“表面上,我们是无计可施了,不过我们公司也做了一番检讨,决定查查怎么会这样。主要当然是为了日后业务上的参考。”
“是的。”
“我们想了种种办法,搜集了情报,不料……”
“怎样?”
“结论就是。好像有了幕后交易。”
“是不是掌握了具体的事实?”
“没有。根据多方传言,我们只能这么判断……”
“明白了。”片山点点头说,“另外,还要请教一件事。”
“是什么呢?”
“好比这件羽衣女大的工程,决定承建公司的最有力人士应该是谁?”
“这是说,如果要贿赂,该向谁是吗?”
“简单说就是这样。”
“这一点,那所大学里是很明显的。”
“谁?”
“校长。”
“阿部校长?”
“对对,是这个姓氏。因为他还兼理事长。”
“明白了。”
片山和眼睛正发着光的雪子交换了一个眼光。
“我可以再请教请教吗?”
雪子向前探出了上身。
“请。”
“A建设方面,直接承担这种幕后工作的,请问你知道可能是谁吗?”
“这可把我难住了。”柳原抓了抓头皮。“别的公司的事,我实在不懂。不过……”
“不过什么呢?”
“A建设的人之中,我知道有个人到校长家走动了几次。”
“是谁?”
“叫今井的现场主任。”
“今井不就是发现了他的尸体的人吗?”雪子问。
“不错。”
“好像有什么嘛。你以为呢?”
“嗯……”
“那个校长,我一直都觉得有什么的。你当然会查吧?”
“应该会的。”
两人回到羽衣大学生宿舍。
两人都坐在地毯上。这时,雪子起身踱到窗口,往外望了望说。
“好暗了,才五点稍过。”
她把窗帘关上。“怎么办?晚餐回去吃吗?”
“嗯。我妹妹会准备的。她说为了使我明天面孔油亮些,要帮我烤个样烧饼给我吃。”
“打打腊不就行了?”
雪子笑开了,又说:
“可是,那一定是个杰作,真想看看你相亲的模样。”
“别作弄我啦。我只不过是露露脸,总不能让人家太没面子。”
“在哪里?”
“K饭店的餐厅。我姑妈决定的。”
“有什么原因吗?”
“大饭店的餐厅,你也知道很贵。不过她说中午有‘午餐时间’。”
“很合理主义呢。”
“我真拿那个姑妈没办法。”片山苦笑着说,“那我走啦。还得到厅里露一下脸。”
“嗯……我就不留你啦。今天老跟着你,抱歉。”
“哪里的话,我才快活呢。”
雪子微微睁大眼睛说,
“这话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在这个房间里,片山很奇异地觉得心里稳稳当当的。如果是以前,光想像到进独身女性的房间,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如今却似乎和自己的公寓毫无差别。真奇怪啊,他想。
“也许没有你妹妹的料理那么有效……”雪子偏偏头说,
“可是,也许能使你的脸更有活力些。”
“是什么?”
雪子忽然仲出双臂揽住片山,把自己的樱唇印在目瞪口呆的片山的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片山的脑子里,忽然被搅拌机搅了一股地混乱了。嘴唇上感觉出雪子那温软的唇瓣,背上也缠着她那细柔有力的臂,她胸前隆起更以令人不敢置信的弹力压在自己胸板上。可是这许许多多的奇异感觉却似乎是分别存在着,根本无法凝结成一体,构成一个叫“拥抱”的意识。她拥吻了我!好不容易地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离身了,却在眼前漾着动人的笑。
“……吓着你了?”
片山暂时仍在无重力的浮游状态里,没法回答,总算平安着陆了。
“好像……糊里糊涂的。”
片山喃喃自语般地说。哎哎,我真是糟糕的情人哪。
“那么案子算是有眉目了?”晴美边收拾晚餐边间。
“总算把握住了一点动机。”
“好极了。”
“也不见得。”
“为什么?”
晴美重新沏了一壶茶说:
“哥哥,你不是常常说,掌握住动机,案子就可算破了三分之二吗?”
“可是这回有三桩呢。”
“哎唷。”
片山偶尔会和妹妹聊聊案情。有时,聊着聊着,想法会更清楚起来,有时还会发现到前此所忽略的事。
“招了这么多的怨恨啊。是因为他饲养福尔摩斯是不是?”
“对。”
片山落入沉思了。妹妹说得一点也不错。森崎不是个被人家深深记恨的人。事实却有这么多可能涉嫌的人物。这不是奇怪的事吗?
“而且那种被杀的方式也是很奇异的。”
“是指在密室里如何被杀吗?”
“不但如此卖春集团啦,贪污同伙啦,不管是哪一种,即使秘密快被揭发出来,也没有必要用那种方式来行凶。假装成车祸,或者请暴力集团的杀手,都是容易下手的事,干吗需要设计出这么麻烦的密室杀人呢?”
“是啊。”
“那种方式,使人想到深仇大恨,或者趣味性的凶杀。”
片山好像自己也成了神探名捕,边点头边说。一看,福尔摩斯正好在打个好大好大的呵欠。是要睡了。这家伙,根本是在藐视人家呢。
秋吉教授已经在实验室里来回踱了半小时那么久。额角上刻出了深纹,苍白的脸孔越发地苍白,也更像一个恐怖影片的演员了。加上这深夜里的实验室,咕嘟咕嘟响着的试验杯,更增加恐怖感。如果现在再加上试验失败的怪尸被裹在层层绷带里横躺一旁,那就无懈可击了。
“糟了……这是怎么回事呢……真是伤脑筋……”
像只破唱片,一次又一次反覆着同样的自语。
“糟了……槽透了……”
这样下去,早就该晕倒,可是那急促的步伐,丝毫没有减缓的模样。
突然传来敲门声,老教授吓得几乎跳起来。
“谁!”
门被推开,站在那里的是披着黑斗篷的杜拉居拉伯爵,死白的脸上,只有一只火红眼睛—当然不会有这么一号人物,而是轻笑嫣然的吉家雪子。
“秋吉老师你好。”
“是吉家同学啊。”
秋吉好像获救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到火光就进来了。打扰老师了。”
“不会不会。”
雪子进到实验室里说,
“我是代表有志一同,来向老师道谢的。”
“道谢?道什么谢?”
“是校葬的时候,装在花环上的炸弹。老师的手法真是第一流的,大家都非常佩服。”
“那个吗,不不,那算不了什么的。”
“才不呢。尤其掉下来的照片打在校长头上,真是杰作。”
“那是预料之外的。”
“反正是恰到好处。一定是森崎老师显灵了。”
“校长的伤呢?”
“只有擦伤,可是打击可不小,这是医务室的金子先生说的。用很痛的药给他敷,痛得他大嚷大叫一通。”
“一定气炸了。”
“起初说一定要报案,可是他身边的人都劝他,说是会影响学校的形象,把他劝住了。”
“这正是他的弱点。”
“真是谢谢老师啦。”
“别客气了。我也是尊敬森崎老师的一个,如果他死后还披像校长这样的俗物利用,我也受不了。”
“这件事,我一定保密。请老师放心。”雪子肯定地说了以后才看看实验室里。“老师,这个时候,还在实验什么呢?”
“嗯,是有了件叫人伤透脑筋的事。”
秋吉迟疑了片刻,才决意地说。
“是有件东西丢了。”
“那我帮老师一块找。”
“不,不。来回找过几十次了。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嘛。”
“烟盒。”
“啊,那么老师,为了这次的事,我和同学们一起来买一只新的,做为答谢吧。”
“这不成哪。”
秋吉着急地摇播手说。“是只很特别的。”
“有纪念性的,是吗?”
“也不是。”
雪子莫名其妙了。
“外表是烟盒……”
“里头呢?”
秋吉叹了一口气说,
“打开就会爆炸的。”
雪子张开嘴巴,半天才说,
“那么是……炸弹啦?”
“差不多。”
“可是……怎么有这种东西呢?”
“我自己做的。也不是要派什么用场,只不过是好玩罢了。”
“那也太……”
“我很崇拜詹姆斯·邦德。”
“谁?”
“邦德。就是007啦。”秋吉老师自嘲地笑笑说,“我恐怕只是个蹩脚的教师吧,不过自己的东西,趣味,总应该学学人家的样子。后来,偶然地想到为什么不自己来造造邦德小说里的那一类秘密武器呢?然后,花了足足一年工夫造出来的,便是那一只烟盒。”
雪子哑口无言。
“当然,我不要让人家看到这样的东西,所以把它锁在这里的橱子里头,偶尔拿出来瞧瞧,欣赏欣赏。今天也是这样,傍晚时分拿出来,放在桌上左瞧右看的,刚好有一批实验器材送到,东西就乱成一堆了。整理好以后,想把烟盒收起来,你猜怎么样?不见啦!”
“那老师。一定是在这屋子里的什么地方吧。”
“可是已经找了几十次了,从这个角落到那个角落,都找遍了。”
“咱们再找找看,我来帮忙。”
“嗯,也好。”
雪子和秋吉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把实验室翻遍,还是找不到。
“老师……”雪子有点气急了。“虽然是炸弹。也没啥大不了是不是?大概有多大的爆炸力呢?”
“是没啥大不了的。”秋吉有些忧愁地点点头说,“不会把几公里见方炸毁,也没有瓦斯槽爆炸的威力。”
“那,如果有人打开盒子呢?”
“这个嘛……”
“会炸死吗?”
“大概吧。只是不曾有人让脑袋给轰掉了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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