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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节

喜堂上的宾客窃窃私语,楚衣仍然站着发愣,一切那么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是妖怪,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

当她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是那匹巨大的苍狼,他与它的眼睛看起来是如此的相似。

但她却拒绝相信,自欺欺人地执着于自己的爱情。

她身上的力气一下子便失去了,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无双忽然道:“既然九月是妖怪,而楚衣又本与刘勃勃订有婚约,不如就让他们两人成亲吧!”

没弈­干­一怔,虽然这也是他所想,却想不到无双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出。

楚衣也一怔,她不由抬头去看无双。

只见无双笑嘻嘻地道:“我与楚衣情同姐妹,既然今天与九月的婚事不成,我看还是成全他与刘勃勃的亲事,既然大家都来了,也不要白走一趟,就趁现在将婚事办了吧!”

没弈­干­唯唯诺诺,虽然觉得才走了九月,就与刘勃勃成亲,颇为荒诞,但他此时也心中大乱,想到楚衣若是能够早日与刘勃勃成亲也好,以免夜长梦多。

无双笑道:“若是大家都不反对,不如现在就把亲事办了吧!”

楚衣忽然尖声叫道:“我不嫁。”

无双眨了眨眼,“你不嫁?”

“是,我不会嫁给刘勃勃。我要与九月成亲。”她尖声叫出这一句话,只觉得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力气也重新回到身体上,原己一直过于怯懦,想说的话,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现在真地说出来了,不过如此。

无双笑道:“可是九月只是一个狼妖。”

“狼妖又如何?我们匈奴人本就是苍狼与白鹿的后裔。”

没弈­干­怒道:“不行,你怎么能够将这个狼妖与老祖宗相提并论,我是万万不能将你嫁给狼妖的。”

楚衣大声道:“除了九月我谁也不会嫁,这是公主主持的婚礼,谁也不能反对。而且父亲的榜文也说过,谁能杀死拓跋颜,就会将我嫁给谁,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没弈­干­怒道:“我虽然疼爱你,但这件事情却再也不能任由你胡闹,公主也不会同意将你许配给一个妖怪。”

无双笑道:“我倒不介意让楚衣许配给妖怪。”

没弈­干­正­色­道:“天下动乱以久,以至妖祟横行,公主身为佛门中人,本应视斩妖除魔为己任,如何能够任由人与妖通婚。此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也必然不会同意。”

无双眼睛一转,“既然高平公这样说,而楚衣又不肯与刘勃勃成亲,我看不如就将楚衣祭天吧!正好也请上天解除这次瘟疫。”

没弈­干­一怔,他虽然说得义愤填膺,全是因为不愿将楚衣许配给九月,此时忽然听到无双要将楚衣祭天,他只有这一个女儿,自小疼爱,自然不愿意。

他正想开口,楚衣却尖声叫:“如果让我嫁给刘勃勃,我宁愿祭天。”

无双笑道:“既然楚衣自己也愿意,高平公就不要再反对。祭天的重任,历来只有最纯洁的女子才能担当。楚衣身为高平公的女儿,却自愿祭天,上天也必然怜恤,奢延城的疫情自然就会解除了。而且楚衣虽死,她的名字却会被羌人与匈奴人传诵,若是高平公因为楚衣是自己的女儿而反对,只怕就是有私心了。”

楚衣大声说,“我愿意祭天,我现在就去祭天。”

她头也不回地向着城外走去,只觉得就算是死,也比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好。

九月若是他知道她死了,会不会觉得悲伤呢!

城外便是献祭的高台,匈奴祭天的仪式是将献祭者放置于高台之上,不与饮食,任由献祭者被活活饿死,尸体被鹰鸠啄食­干­净,虽然整个仪式痛苦而残忍,献祭者却觉得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楚衣仍然穿着大红的嫁衣,沿着绳梯爬上祭台,她一到达祭台上,下面的侍者便用火把将绳梯点燃。这就代表着,无论如何,献祭者都不会再离开这个祭台半步。

她席地而坐,因为高的原因,风便比平地里猛烈得多,她看见台下围观的人们表情各异的面容,有人婉惜,有人钦佩,有人漠不关心,有人感同身受。每个人似乎都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便抬头向天,九月,你到底明不明白,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祭台下的人们终于走散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能会持续几天几夜。等待死亡的感觉并不是那么恐怖,只是觉得孤独,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楚衣楚衣。”

她低下头,无双站在台下抬头看着她。

她看见无双,便又有些生气起来,她故意转过头不去理她。

无双固执地叫着:“楚衣!楚衣!”

她叹了口气,“你还来­干­什么?”

无双笑道:“你在生气吗?”

楚衣默然不语。

无双道:“你真地不在乎九月是个妖怪吗?”

楚衣发了会儿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妖怪。”

无双微微一笑:“你不也一样吗?你只是在骗自己。其实是不是妖怪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妖怪不就是要害人的吗?没有一个人愿意嫁给妖怪。而且,”楚衣迟疑着:“他可以长生不老,我的生命却很快就会消失。”

无双眨了眨眼,“而且你很快就会老,你老了,他还是年轻的样子,他也许很快就会厌倦你了。”

“我知道。”楚衣说。

“你真地知道,那么你还想嫁他吗?”

“我现在谁也不嫁,我现在是祭天的圣女,很快就会死了。”

无双笑道:“世事难料,明天的事,你永远也无法猜到。”

她向着远处的山上望去:“你猜九月现在在做什么?”

楚衣也不由地望向远处的山上,九月你在做些什么呢?

第一卷苍狼与白鹿 第二十一节

天开始下雨了,楚衣躺在祭台上,大概已经过去四五天了吧!每一天,太阳都走得很慢,有时明晃晃地照着,有时就布下满天彩霞。到了夜里,偶尔会听见远山的狼嚎,有几只山鹰在头上盘旋不去,它们知道她要死去了吗?

楚衣张开嘴,雨水落在口中,滋味又咸又苦,她想她要落泪了,她很想哭,可是却奇异地没有泪水。她一直是一个很喜欢哭的女孩,现在却发现,原来世上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是需要悲伤的,哭与不哭,都无法改变结果。

她闭上双眼,再也懒得张开,也许就这样死去了吧!她懒懒地想。

忽然她觉得有些不同,虽然眼睛闭着,耳边听着雨声,一切似乎都象刚才一样,但又有些不同,似乎空气里多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她不由地睁开双眼,见九月怔怔地站在她的面前,全身都被雨淋湿了,他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不知悲喜。

她裂开嘴,想笑了笑,但猜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比哭还难看,可是她真地不再想哭,自从确知自己的心意以后,就忽然变得勇敢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很微弱。

“你真地想祭天吗?”

“祭天也很好,只有最纯洁的女子才能够祭天。”

可是,九月想,可是你会离开我。

他想,若是你离开我,我一定会觉得很伤心!

他便坐在她的身侧,雨声如同哭泣,直落到心里。“我不想你离开我。”他沉吟半晌,终于还是说出这句话。

楚衣怔了怔,是幻觉吗?

她侧过头,看见九月诚挚的脸。她想,难道他真地说了那句话。

她忽然就有了力气,一下子坐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九月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地后退了一步,“我说,我不想你离开我。”

楚衣便笑了,她站起身,现在她觉得自己一切如常了,死亡的­阴­影也离她而去。她拉住他的手:“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你。”

本来以为困难重重的事情,真地事到临头,原来是如此容易。

两人携手离开高台,向北行去。

不远处,无双站在一棵树下,看着两人的背影,树梢上坐着懒洋洋的流火,手里拿着一把大伞替无双遮着风雨。

“我就说你弟弟一定会忍不住带楚衣走的。”无双笑ⅿⅿ地说。

流火双眉微扬,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自己在你弟弟心里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人类女子,很伤心啊?”

流火哑然失笑:“你胡说什么?好象我和楚衣在争风吃醋一样。”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一直在设法阻拦九月和楚衣在一起吗?”

流火轻叹:“不同种族的人在一起,必然会是一个悲剧。”

无双眼睛转了转:“你是想起你和璎珞吗?因为你们是不同种族的,所以结局是一个悲剧。”

流火轻笑:“我与璎珞是仇敌,我们之间的结局必然是个悲剧。”

无双微微一笑:“原来只是仇敌啊!”

流火皱起眉头:“你话真多。”他将手中的伞向着远处抛去,“话那么多的人应该让她淋淋雨。”

无双尖叫一声,大雨立刻将她的衣裳打湿了,她连忙向着伞奔去,骂道:“你这人怎么那么小气。”

拿起伞再回头时,已经不见了流火的身影。她撅起嘴:“还说神通已失呢!人哪里会跑得那么快。”她想起九月显出本形的样子,难道流火也是一只狼的妖怪吗?可是他的感觉又和九月不同?

流火到底是什么呢?

第一卷苍狼与白鹿 第二十二节

流火向着比吉遮山还北的方向行去。草原黄沙皆被抛于身后,空气越来越冷,日­色­也逐渐苍白。不知何时,天地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冰雪外,再也没有什么活物。

冰原在深处,大地裂开了一道很大的缺口。

流火向着缺口跃下去,前面是一条幽深的冰径,几头雪狼忽然从冰径之中窜了出来,对着流火低吼。

流火笑了:“你们不认识我吗?也难怪,我已经一百年没来了。”

雪狼围着流火转了几圈,鼻子在他的身上嗅来嗅去,他们便仿佛认出流火一样,一齐后退了几步,围成一个圆圈,向着天空长嚎。

流火道:“我来看看母亲。”

雪狼们点头,让开道路。

流火向着小径走去,小径尽头,便是一个冰洞,冰洞之中,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冰块,在冰块里,赫赫然地冻结着一个美貌的女子。

那女子生得眉若春山,目若秋水,却长着一头银白的长发,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狼皮大袄。她虽然已经死了,却仍然大睁着双眼望着外面,脸上的神情若喜若悲。

流火在冰块前坐下,他并不喜欢来这里,每次见到母亲,他都感觉到软弱的悲伤。

“我又见到了破邪,他还是一样地恨我。一百年来,他的容貌都没有改变,只有妖怪才有青春永驻的能力,他本非妖怪。我以为我会沉睡五百年,五百年后,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有我相关的人与事都已经化成飞灰。可是我只睡了一百年就醒了,因为璎珞也重新来到人间。”

“我有时会想,你为何会生我下来,是因为对父亲的爱还是恨呢?”

一只老狼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蹲坐在流火的身旁。

流火拍了拍它的头:“雪奴,谢谢你们代代相传地看护着母亲。”

老狼点了点头,低鸣了几声。

流火道:“一百年前,我和璎珞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被她所伤,才许久都不能来看望母亲。”

老狼低鸣了几声,流火道:“璎珞已经死了,我杀死了她。”

他心里有些酸楚起来,“可能是她故意被我杀死的吧!我应该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

老狼忽得耸起耳朵,警觉地向着洞外张望。流火已经飞掠出洞,他也感觉到洞外有人来了,而群狼并未嘶鸣,莫非是群狼熟识的人?

空气肃杀地吹在面上,是谁带来如此沉重的杀气?

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前面飞奔,流火立刻向着那人追去。那人身着银白­色­的锦袭,头发灰白,应该年纪已经不小了。

流火高声道:“是谁?请停下来。”

那人却并不停顿,奔跑的速度更快。

前面那人的速度之快,似乎都已经超越了风。他出尽全力,也只能勉强保持相同速度而已,他不想使用自己时灵时不灵的神通力,只能用自身的速度追赶。

若是那人并没有使用神通,却能有如此快的速度,这样的人或者说是妖怪,在这个世间并不多见。

流火心念电转,高声道:“如风,我知道是你,你不要再逃了。”

那人滞了一下,不仅未停,反而更加全力飞奔。

流火皱起眉头:“如风,你还是经常来探望母亲吗?你为何不敢见我?”

前面奔跑的人影忽然不见了,那人消失得极忽然,就仿佛一下子从空气中蒸发了一般。流火一怔,连忙跑过去,地上是厚厚的坚冰,即便是用最利的兵器也未必能将这千年的寒冰凿开。冰层极平整,没有任何可以容人的洞|­茓­。

流火心里疑惑不定,刚才明明见到那个人,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的嗅觉也是极灵敏的,空气之中的杀气似乎更浓,然而却没有任何活物的味道。

他不由抬头向天,天空灰蒙蒙的,布满奇异的流光,这只有在极北之地才可以见到。明明追着那人直到这里,而那人消失得如此忽然,完全没有任何预兆。

难道是什么法术?

冰层忽然起了异动。

流火只觉得大地开始震动,本来坚如磐石的冰层象流水般开始扭曲。

一些冰柱从冰层中破茧而出,将流火团团围在中间。

是法术?还是地震?

他用手摸了摸面前的冰柱,是真的冰,并非是幻觉。

更多的冰柱从地下冒了出来,流火想要跃到冰柱上看一看四周的环境,他忽然惊觉自己的身体似乎正在慢慢地被冻结,他竟无法跃起。

流火大惊,连忙吸了一口真气,只觉得丹田之中尚是一片温暖,他略略心安一些。抬头看时,只见自己面前出现一块极大的冰镜,从冰镜中,能看见自己的身影。

然而那又似乎并非是他的身影。

那个人长着与他相同的容貌,头发却是白­色­的,而且眼睛的颜­色­也是淡黄的。四面相对,镜中人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流火,你终于来了。”

流火皱眉道:“你是谁?”

镜中人道:“我就是你啊!”

“我?”

镜中人笑道:“我就是你身为苍狼的本­性­。”

流火怔了怔,笑道:“是什么人使用如此高明的法术,竟然连我都被骗了。”

镜中人笑道:“根本没有人使用法术,你真地认不出自己了吗?”

流火道:“若你是我,你可知我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镜中人道:“你因为九月的事情,想到了你母亲和你自己。你对于自己身为妖怪这件事情觉得很无奈吧!但妖怪又有何妨?人们总是凶残地对待狼,(奇*书*网^.^整*理*提*供)用尽其所能消灭狼,无论狼是否曾经伤害过他们。你一直感觉到人类的残忍和不公吧!你很想杀死他们吧?”

流火怔了怔,他本是一个意识力极强的人,但此时面对这镜子,心神竟有些恍惚起来。

被那镜中人一说,他竟觉得似乎说到自己的心里去,他的双眸之中不由地现出一丝凶残的光芒。

那镜子继续道:“许多幼狼被人无故杀死,你是狼族的少主,虽然有着无上的神通力,却也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死去。因为人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们遍布世界的每个角落,狼就算再逃也无法逃过人类的屠杀。你不想为了他们报仇吗?”

“报仇!”流火下意识地说,他只觉得自己似乎就要沉沉睡去,但身体之中,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苏醒,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却又不知道何处不妥。

镜子笑道:“不若杀光人类,使天下成为狼族的天下。”

流火眼中的凶残之­色­更加沉重,他竟觉得镜中人说得极为有理,不若杀光人类,使天下成为狼族的天下。他几乎就忍不住立刻大开杀戒,杀光那些可恶的人们。

忽听得另一个声音道:“流火,你想大开杀戒吗?”

流火一惊,连忙回首,只见身后居然还有另一面巨大的镜子,那镜子之中,居然也有一个自己。只不过那镜中的自己,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甚至连指甲也是黑­色­的。

“你又是谁?”

镜中人道:“你忘记我了吗?你一直不想承认我在你的身体里,因为你一直恨着你的父亲,你恨他抛弃了你的母亲,所以你也一直在恨我。可是我一样是你,我就是你夜叉的本­性­。”

夜叉,夜叉!

那好象已经是很久远以前的一个称呼,久得就象是上一生,和此生无虞。

他黯然:夜叉,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二章 北方传说 第一节

雪就要落下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啖鬼在长安市肆中的小酒馆饮酒。他是一个落拓的少年,却生得眉清目秀,让人一见之下便会生出许多好感来。

他身着的粗布衣服已经被磨破了少许,显出里面尚算洁净的白­色­衬衣。他长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眼睛也显得比一般的人黑得多,不过因为他总是沉醉的原因,他的眼睛一直是半开半闭,很少有人能够真地看清他的双眸。

这是一家很小的酒馆,来往的客人也都是一些贩夫走足。他们一进来便大声呼喝着叫老板上来一坛烈酒,几盘最便宜的小菜,几个粗面的馍馍,大口地喝酒,大口地吃菜,似乎无论什么落到口中,滋味都是绝佳的。这样吃喝一通,头上流出大汗,便心满意足地结帐离开了。

这里绝不会有士子官宦光顾,相形之下,啖鬼就显得文弱秀气,倒象是个读书人。

然而他也经常无钱付帐,有时喝完酒后,全身摸遍,也找不出一二个青钱。

老板是一个年愈花甲的老者,膝下只有一个乖巧的小女儿。每当啖鬼无钱付帐的时候,他总是会叹息着说:“年轻人从不为生机打算,将来会后悔的。”

他便笑着说:“福伯,我替你洗碗付帐吧!”

福伯摇头道:“算了,这次就记在帐上,下次一定不能再拖欠了。”

那乖巧美丽的小喜儿便会躲在父亲身后悄悄地做鬼脸。

有时喝得酩酊大醉,福伯便会将他扶至后面的客房,而小喜儿就会来服侍他。

他不是一个坐怀不乱的青年,甚至可以说是禀­性­风流的,那时也不是礼教极严厉的宋朝。而小喜儿一直喜欢这个年青人,年青的男女在一起,又四下无人时,便难免会发生一些事情。

然而双方都是在你情我愿的心情下进行的,于啖鬼,只不过是他处处留情的又一次故事,而小喜儿,也从未曾妄想能够与啖鬼白头偕老,她觉得啖鬼并不是他们一类的人,能够相遇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种福分。

因为她知道他的一个秘密,只要当两人鱼水相悦时,他的指甲就会变成奇异的黑­色­,这个秘密只有她知道,她有时会悄悄地想,啖鬼也许是个妖怪吧!

啖鬼住在城中的道观中,他不事生产,只是偶然会替人捉鬼除妖挣一些钱来花用。但他总是用得太快,还没接到下一单生意前,就已经又变得一贫如洗。然而他捉鬼的技术却很高超,只要可以请到他,就必然会家宅安宁。

这一日,啖鬼如常地坐在小酒馆中,他面前的酒杯是已经泛黄的了,杯沿上还残留着一些来历不明的污垢。客人们都穿上了过冬的衣服,头上也都戴上了毛毡帽。

啖鬼仍然穿着那一身粗布的衣服,寒暑对他并无影响,无论冬夏,他都永远是同样的装束。

小酒馆门前挂着毛毡帘子,只要有客人进出,就会从帘子的缝隙里带入一股寒意。

啖鬼对于外面的世界全不在意,他已经喝了几壶酒了,有些微薰。

毛毡帘子又被掀开了,但这一次进来的人却有些不同。两个身着雪白锦裘的少年人走了进来。这两人长得极是秀美,身上的衣服也纤尘不沾,一看便知是出自大贵之家。这样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所有的酒客都直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人,只有啖鬼依然故我,似乎只对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酒杯感兴趣。

两个少年手中还提着一卷红地毯,一进来,便旁若无人地在地上铺起地毯,地毯从门口直铺到啖鬼面前,啖鬼却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仿佛无论别人做些什么,都与他无关。

那少年铺好地毯,便恭恭敬敬地站在门旁,门帘掀起,又进来两个全身白衣的少女。少女长得极美,手中提了两个蓝子,蓝中放的都是一些­干­枯了的香花。少女将花洒在红地毯上,一时之间,整个小酒馆中忽然就象变成了春天一般,花香扑鼻。

福伯与小喜儿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声,大家都是明眼的人,一看这排场,就知道来的人必不是普通人。只怕是什么王公贵族,将军宰相之类的。

花洒好了,又进来一个白衣少年,手中拿着一只金漆的椅子,走到啖鬼的对面,将那只肮脏的长条板凳搬开,将金漆椅子放好。

复又进来两个少年,手中搬着一个金漆紫檀木的桌子,他们走到啖鬼面前,前面的少年,便将桌上的酒壶和酒杯拿了起来,另两个少年,将啖鬼面前的破桌子抬起来,放在旁边,将紫檀木桌子放好。少年复将酒壶和酒杯放回到啖鬼面前。

到了此时,啖鬼也未曾抬头看一眼。

一切布置妥当,酒馆的破帘子被高高地挑了起来,冷风一下子便冲了进来,许多客人都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但此时,却没人敢说一句话,又不想离开,都想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只见四匹雪白的大宛宝马拉着一辆紫檀木的马车走了过来,车帘上用金线绣着牡丹,让人一见就知道来人的身份不同一般。

马车停在小酒馆门前,车帘轻轻掀了起来,从车内伸出一只脚,那脚上着一只绣着荷花的丝履,无论是丝履或者是绣的荷花,都是上上之选。店中虽然都是老粗,看不出质地好坏,却也都不由地在心里喝了一声彩。便伸直了脖子,想看一看,这脚的主人是谁。

那脚踩在车辕上,脚的主人也终于现身出来,却原来不过是一个青衣的丫环。

虽然只是一个丫环,却已经生得眉目如画,雍容华贵,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没有这气派。

那丫环站在地上,放了一个绣凳在车前,才道:“夫人请出来吧!”

原来是个夫人,众人便都失去了些兴趣。

车窗又被掀了起来,这回才总算走出一个身着紫貂皮大袄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虽然年纪大了,却仍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她一脚踏在地毯上,抬头看了一下小酒馆,脸上现出些许不悦之­色­。

“怎么是在这种地方?”

青衣丫环忙道:“早就请夫人不要自己来了,这种市井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叫人宣了进去得好。”

那夫人便道:“府中岂是寻常人能进去的?我总是要亲自来看看那人,若真使的,才敢让主子们知道。否则,你我都担不了这个责任。”

青衣丫环连忙低声称是。

众人心道:这么大的排场,却原来这夫人也不过只是个下人罢了,真不知主子是什么人,这长安城中虽然是天子脚下,连下人都这般气派的,还真不多见。

那­妇­人一路走到啖鬼面前,在金漆的椅子上坐下,青衣丫环立刻拿了一只暖手壶放在夫人膝上。

夫人先将一双青葱般的玉手放在暖手壶上抚摸了一会儿,才道:“你就是京中传说,道术高超的­阴­阳师啖鬼?”

啖鬼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抬起头,还未开口,先打了个酒嗝,酒气直冲着夫人迎面扑了过来,夫人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我就是啖鬼,道术却未必高超。”

夫人回头问青衣丫环:“这人真能捉鬼吗?我看他只不过是一个酒鬼罢了。”

青衣丫环陪笑道:“是杨国丈极力保荐的,说道此人虽然落拓不羁,却是捉鬼的高手。”

夫人勉强点了点头:“不知阁下师承何人?有什么高超的手段?”

啖鬼笑道:“我没有师傅,也没有什么高超的手段。若你想叫我捉鬼除妖,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夫人皱眉道:“即非名门之后又无高超的手段,你如何捉鬼除妖?”

啖鬼笑道:“那是我的事情,你若想请我,我自然会替你把事办妥,至于怎么办的,你就不必知道了。”

他的语气甚是无礼,小喜儿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那夫人强忍下怒气,道:“先生若真能除妖,我主上必然会有先生一生都花用不完的富贵相赠。但我主人可不是一般的人,若是先生没这个本事,不仅先生人头不保,连老奴以下这些人都会被连累在内。”

啖鬼冷笑道:“我不管你主人是什么人,我捉鬼每次五十个青钱,若是你没钱,就不必付了,多了我也不会要的。你若是相信我,就叫你主人自己来请我,若是你不相信我,就请便吧!”

夫人大怒:“你只是一个市井术士,我此次前来已经是纡尊降贵,你却还如此无礼。我主人是何等样人,说出来只怕会吓死你,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若真有手段,就快快随我进府,若是没有手段,我自然也会赏你一些钱财,够你花用一时了。”

啖鬼笑道:“有许多事情能吓死我,看见你,我已经快吓死了。若是你主人自己不来,我是不会去了。”他一句话说完,站起身来,从柜台上拿了一壶酒,又抛下几个青钱,笑道:“小喜儿,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他拿着这壶酒,抛开帘子,飘然而去。视那夫人如无物。

那夫人被他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青衣丫环低声道:“夫人我们还是先回府,再做计较吧!”

夫人无奈,只得也走出酒馆。

这行人去得极快,马车向着朝门的方向奔去。只遗下红地毯和金漆的紫檀木桌子,想必用过一次的东西,那夫人也不会再要了。

酒馆内人面面相觑,谁也猜不出那夫人究竟是何人。

小喜儿却有些忧心忡忡,看样子那夫人来头不小,啖鬼这一次会不会闯了大祸了?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二节

啖鬼踉踉跄跄地向着玄真观走去。他手中酒壶中的酒已经被他喝光了,可是他仍然不想将酒壶扔掉。

他似已醉得厉害,随时都会摔倒,然而他到底没有醉倒在路上,终于还是被他走回了玄真观。

观门前的道士向他打了声招呼,他也打了个酒嗝算是回礼。

他住在玄真观的西厢花园的小阁子间里,才一进花园的门,他本来醉得朦胧的双眼忽然变得清彻起来。他向着园中的一棵大树道:“是谁?现身出来。”

一个黑衣的人影从树上跳了下来,那是一个黑衣黑发的年轻人,相貌甚为俊美。他一跃下,便在啖鬼面前单膝跪下:“少主,长老们请求少主回去!”

啖鬼微微一笑:“是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不叫那年轻人起来,年轻人就不敢起来,仍然单膝跪地:“少主离开后,长老们就派出许多神使四处寻找,但少主将辉光都隐藏住了,找了这许久都不得头绪。属下是因为另一件事情,偶然到了长安,风闻有捉鬼高人在此,猜测便是少主,果然如此。”

啖鬼笑道:“你为了何事到此?”

年轻人道:“八部神使前日传来消息,提婆族的一位尊者擅自携带摩合罗离开须弥山,被群妖所伤,目前已经到了长安,提婆族放出消息,请八部众帮忙寻找这位尊者,切不可使摩合罗落入妖人手中。”

摩合罗!

啖鬼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年轻人道:“少主在长安更好,正好主持此事。”

啖鬼想了想,“捷疾来了吗?”

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踌躇之­色­,“自少主离开后,神妃就茶饭不思,忧心忡忡,这一向可清减得多了。”

清减?啖鬼苦笑道:“她自然应该多清减清减了。”

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哭笑不得。

啖鬼叹了口气:“看来她也来了,你不敢对我说,是怕我再次离开吧!”

年轻人默然不语。

啖鬼挥了挥手:“你先走吧!不要告诉长老和神妃我在这里,若是族中有任何其他人知道我的居所,我立刻就会离开。”

年轻人连忙称是,但他却也不走,站起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啖鬼笑道:“黑雨,你已经长大了,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吧?”

“是十八岁。”黑雨轻声更正。

“十八岁,就象我离开夜叉族的那一年一样大了。我们八部众虽然与人类不同,却也只是有限的生命,也许会比人类活得长久一些,但同样要生老病死。在这一生中,却要面对如此丑陋的妻子,你难道不觉得生命全无意义吗?”

黑雨一怔,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所有夜叉族的女子都是一样丑陋,并非只有神妃如此。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们的母亲也同样如此丑陋。我有时想,这真是上天的一个玩笑。自洪荒初开以来,夜叉与罗刹族是由梵天与辩才天所生的双生种族。奇怪的是,夜叉族的男子,个个都长得俊美,但只要是夜叉族的女子就必然奇丑无比,丑到连人间界的人,称呼丑女也会称之为母夜叉。而罗刹族则刚好相反,但凡罗刹族的女子,就必然是美艳动人,而罗刹族的男子,就相貌丑陋。为什么上天会有这种安排?”

黑雨想了想道:“也许这就是一种平衡,因为男子美了,女子便丑了。”

啖鬼笑道:“若是从未见过别族的女子,也便习惯成自然,可是一旦见到了别族的女子,再回去面对如此丑陋的妻子,我再怎么样也受不了了。”

黑雨问:“少主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啖鬼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我真地不想与神妃共度一生。神妃并非我所选,是族中的长老一致决定的人选。大家都说捷疾才德兼备,又出身高贵,是神妃的不二之选,却没有一个人问过我的意见。问过我是否喜欢,是否愿意。就这样定下我们的婚事,我倒宁愿我不是少主,还可以选择我自己生活。”

黑雨道:“但历代的主人,都是如此,连少主的父亲,也是如此的。”

啖鬼道:“也许历代的主人都是如此,但我却不想这样活。我想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别人左右的一生。”

黑雨似懂非懂:“可是少主在新婚之夜离开夜叉族,是否对神妃太不公平了。”

啖鬼笑道:“我知道对她很不公,其实我很想与她解除婚约,让她可以别嫁他人。”

黑雨怔了怔,他从未想过被奉为神明一样的少主和神妃之间的婚姻竟然是可以解除的,他想少主的想法真是特别,为何自己从未有过这些有点可怕的念头呢?

啖鬼见他脸上神­色­惊慌,不由失笑:“连你都觉得不可思议,族中的那些顽固的长老更是不会同意,所以我宁可在人间界流浪,也不想回到夜叉故地去。”

黑雨道:“但少主总是要回去的。”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既然长老们可以决定一切,我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

黑雨怔了怔,不由也疑惑起来,长老团确是左右了一切,那么为何还要主人呢?

他愣愣地发呆,只觉得这问题过于艰深,再怎么样也想不明白。

啖鬼笑道:“你先回去吧!外面好象有人来了,记住千万不要把遇见我的事告诉长老。”

黑雨点了点头,他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车马声,他向着墙头跃去,转瞬便不见了。

啖鬼在西厢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喝了一口,才想起酒壶已经是空的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将酒壶远远地抛开,抬起头,天上开始飘下些许的雪花。

这一年的冬天真地来了。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三节

一行人走进小院。

为首的是刚刚见过的那位夫人,只不过现在她的气焰收敛了许多,手中拿着一把白绢做的伞,伞上绣了一支绽放的梅花。

那夫人撑开着伞,身子却在伞的外面。伞是替一个中年美­妇­撑的。那美­妇­穿得也并非十分奢华,然而一见之下,却只觉得光彩逼人,一个小小的庭院立刻就显得与刚才不同了。

那美­妇­一直走到啖鬼面前,盈盈地拜了一拜。

啖鬼略略抬了下眼睛,仍然动也不动地坐着。

那夫人立刻道:“大胆刁民,见到贵人居然还如此据傲。”

美­妇­笑道:“骄傲之人,必然有与众不同之处,我听说先生善能捉鬼,不知是否能为小­妇­人解忧。”

啖鬼道:“府上家宅不安吗?”

美­妇­道:“其实是小女,这一向被妖祟缠身,已经连请了几位天师,不仅不见功效,反而均被小女所伤。”

啖鬼微微一笑:“看来这妖祟颇为凶恶。”

美­妇­道:“正是如此,小女被妖祟缠身后,­性­情大变,每日手持利刃,不许旁人近身,连我也不能靠近。”

啖鬼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走吧!”

美­妇­一怔,“先生不要带什么工具吗?”

啖鬼笑道:“什么工具?”

美­妇­道:“向来那些天师,都须得带上童子砂盘符咒桃剑之类的工具。”

啖鬼笑道:“我便这样,不需要任何工具。”

他居然连美­妇­是何人也不问一下,站起身便向着外面走去。

那美­妇­脸现惊异之­色­,只得跟在啖鬼身后。

两人出了玄真观,只见观门前的道士在门口跪了两排,整条街道都已经被戒严,不见行人。一队侍卫站在玄真观外,侍卫之前尚有一队侍女,几个太监。

观前停着一辆马车,极尽奢华。

啖鬼出了门立刻向着马车行去,车前侍女一怔,正想阻拦。那美­妇­已道:“请先生上车吧!”

侍女连忙后退,啖鬼大摇大摆地上了车,车内绣塌,正够一人躺下。他便在榻上一躺,转眼之间鼾声大作,居然已经睡着了。

车外众人面面相觑,那夫人忍不住道:“这刁民真是狂妄,若真能治公主的病也就罢了,若不能治公主的病,定将他凌迟处死。”

美­妇­轻叹:“这几日我心神恍惚,只望阳平能快点恢复常态。说起来也怪我不好,逼得她太紧了。”

那夫人忙道:“皇后也是为了公主,一片拳拳之心,公主以后一定能体会的。”

美­妇­叹道:“希望如此。”

此时侍卫已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步撵,杨皇后上了步撵,一行人向着皇城而去。

车行了多久,啖鬼便睡了多久,一直到一名太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总算醒了过来。

天­色­已晚,皇城之中已经处处掌上灯火。

啖鬼根本对于自己处身何处漠不关心,问道:“被妖祟所迷的人在哪里?”

杨皇后忙道:“小女阳平,便在前面景春宫内。”

啖鬼伸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处不甚大的宫宇,却建得颇为­精­致秀雅。

又见几名宫女远远地站在景春宫外,却不敢靠近。

啖鬼向着四处略看了看,心下便有些了然。他向着景春宫行去,杨皇后道:“先生!”

啖鬼回头,杨皇后现出一些赧­色­:“请先生千万不要伤到小女。”

啖鬼微微一笑:“你放心吧!只要是人,我就不会伤到。”

他一路走过去,见太监宫女都战战兢兢,禁若寒蝉,宫中已经点亮了烛火,一个少女的身影被烛火印在窗上。

那少女凭桌而坐,以手支颐,姿态极为美丽。

啖鬼走到近前,扬声道:“我是­阴­阳师,名叫啖鬼,就要走进来了。请公主不要惊慌。”

那宫中的女子听见了他的声音,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立刻便拿起桌上的一把利刃。

旁边的宫人都现出惊­色­,一名太监道:“请先生小心,千万不要伤到公主。”

啖鬼哑然,原来小心的目的,不是为了怕伤到他,而是怕他伤到公主。他不置可否,推开宫门。那女子果然如同皇后一般,生得眉目如画,且因为年轻的原因,更显得美艳动人。她一见啖鬼走进来,立刻拿起刀指着啖鬼道:“你不要过来。”

啖鬼微微一笑,关上宫门,仍然一步步向阳平公主走去。

公主见他走近,毫不犹豫,一刀向着他当胸刺来。公主虽然不会武功,这一刀却也刺得象模象样。

啖鬼笑道:“象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不应该这么凶恶。”刀刺到他面前,他伸出两个手指,轻轻一夹,便将刀刃夹在手中,只听得“喀嚓”一声轻响,刀已经被啖鬼折成两段。

阳平公主大惊,不由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啖鬼笑道:“皇后说公主被妖祟所迷,请我来替公主驱妖。”

阳平公主忽尖声笑道:“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她的笑声极尖利,但人却一动不动。

啖鬼含笑看着她:“公主已经贵为公主了,还有什么事情不满,以至于要装做被妖祟迷惑?”

阳平一怔,脸上现出惊慌的神情,但她眼珠转了转,仍然大声尖笑:“我要杀光所有的人,母后父皇,我都要杀光。”

啖鬼笑笑,在公主身边的绣椅上坐下,好整为暇地倒了一杯茶,笑道:“你这样大声喊叫,不觉得累吗?说出你不满的事情,也许我可以帮你。”

阳平公主默然不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会儿啖鬼,也微微一笑,居然在啖鬼的身边坐下,“你是谁?你和以前的那些天师都不同。”

啖鬼微笑:“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是一个­阴­阳师,叫啖鬼。”

“你如何便知道我是装的,不是真地被妖祟所迷?”

啖鬼道:“我一进宫来,确实见到妖气,但公主的宫中却没有妖气,就算宫里有妖祟,也不在此处。”

阳平更加讶异:“你看出宫中有妖怪?”

啖鬼笑道:“正是,看来公主也知道宫中有妖物。”

阳平一怔,笑道:“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如何能够知道是否有妖物。”她言语间颇为闪烁,似乎有什么秘密不想为人知。

啖鬼笑道:“那么公主到底为何要故做被妖物所迷?”

阳平叹了口气:“若是我和你说,你真能帮我?”

啖鬼笑道:“我未必能帮助公主,但公主的母亲却一定可以帮助公主。”

阳平噘起了嘴:“不要再提母后和父皇了,都是他们逼我的。”

啖鬼笑而不语。

阳平等了一会儿,见啖鬼并不发问,她倒有些着急起来:“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

啖鬼笑道:“公主不是已经准备说了吗?”

阳平叹道:“其实就是因为母后和父皇要我成亲的事。”

啖鬼双眉微挑:“公主不愿成亲?”

阳平道:“并非不愿,只是对方实在是长得太过丑陋。虽说出身世家,才高八斗,但丑成这样,也叫人无法忍耐。”

啖鬼一怔,大有同感,道:“确是如此,若是对方太丑,对着如此丑人过一辈子,真是生不如死。”

阳平大喜,一把抓住啖鬼的手道:“你也这样认为?我和母亲说不想嫁这个人,但母亲一定说这门亲事很好,非要将我许配给此人。”

她抓着啖鬼的手,也未觉得不妥。

啖鬼笑道:“我也一样,我家里的人也给我议了一门亲事,可惜对方太丑,我再怎么样也无法喜欢她。”

阳平忙道:“那你怎么办?”

啖鬼笑道:“我便在结婚当日离家出走。”

阳平道:“你可以离家出走,我却不能,我一出门,就有许多太监宫女看管着我,想要离开宫门,真是难过登天。”

啖鬼笑道:“因此你就想出这个办法?”

阳平点头,“可惜也不是长远之计,我也不能一直装作被妖物所迷。”

啖鬼道:“你可有意中人?”

阳平脸微微一红,道:“也不能算是意中人,只是颇为相得。”

啖鬼道:“那人是谁?也许我可以劝服皇后,将你嫁与此人。”

阳平忙道:“不行,那个人我不能嫁的。”

啖鬼微微一笑:“为何不能嫁的?你是公主,想嫁谁不可以?”

阳平默然不语。

啖鬼也不再追问,却向窗外看了看,道:“虽然公主并非被妖物所迷,但花园之中确有妖气,看来我今天还是要除妖的。”

阳平连忙拉住他道:“你要杀他吗?”

啖鬼笑道:“公主刚才还说不知道是否有妖,现在为什么这么紧张?”

阳平一怔,吱唔道:“我只是猜想可能有妖怪吧!”

啖鬼淡然道:“莫非公主说颇为相得之人,就是那个妖怪。”

阳平一惊,忙道:“不是不是。”

她虽如此说,脸上却现出惊慌的神­色­。

啖鬼叹道:“就算公主不喜欢皇后所说的那门亲事,朝中的少年才俊比比皆是,何必要与一个妖物多相纠缠,不同种族之间,是不可能有完满的婚姻的。”

阳平垂下头,脸上现出羞赧之­色­:“其实我也知道不可能,可是那人人才出众,实在不是平常人能够相比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啖鬼:“除非是先生这样的人,其他的人,我实在是看不上眼。”

啖鬼笑道:“多蒙公主抬爱。公主只怕是深居宫中太久了,也未曾见过几个少年郎君。我倒有个主意,不若请皇后将朝中未曾婚配的世家少年都招入宫中来,开一个夜宴,让公主挑选,不怕找不到公主合意之人。”

阳平道:“好是好,只怕母后不愿意。”

啖鬼道:“我试着和皇后说说,经你这样一闹,我看她应该会同意的。”

阳平笑道:“若真是这样,那可得好好谢谢你。”

啖鬼道:“只是那个妖物,该当如何?”

阳平道:“他是妖怪,留在宫中太久,也不妥当,先生若真有本事,就请先生将他除去吧!”

啖鬼心道公主虽然貌美,却生­性­炎凉,看来谁若是娶了她做妻子,也未必就是好事。他道:“即是如此,我就将那妖物除去,请公主以后不要再假装被妖物所迷,我也好向皇后交待。”

阳平点了点头。

啖鬼站起身,向着宫门外走去,阳平忽然在他身后道:“先生还会进宫来吗?”

啖鬼回首,见阳平斜倚着桌子,现出十分的妩媚之态,他笑道:“也许吧!这是皇宫大内,象我这样的寻常百姓只怕也不容易进来。”

阳平道:“我想先生必非凡人,若是想进来,又有谁能阻的住呢?”

啖鬼微笑不语。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四节

啖鬼出了景春宫,见众人都急切地注视着他。

他却先不言语,反而向着花丛中一指道:“你也该现身了,一直躲躲藏藏的,你不累吗?”

花枝轻轻摇动了一下,花中的东西却不愿意出来。

啖鬼双手合什,从指尖放出黑­色­的光芒,光芒在空气中扩展,如同蚕丝般将啖鬼与花丛网罗其中。结界之外的众人一下子不见了啖鬼的身影,脸上都现出惊异的神­色­。

结界之中,那怪避无可避,终于被啖鬼逼出花丛,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人。

啖鬼微微一笑:“是狼妖,即是妖怪,就应该远离人间,­干­涉人间界的事情,或者是迷惑人类,都是有违三界戒条。”

那少年双眉微轩,满面的桀骜不驯,“你凭什么教训我?你又是何人。”

啖鬼笑道:“你连我是何人都不知道,妖怪们见到我就应该避而远之,我生来的职责就是除妖驱邪。”

少年心里一动,见啖鬼的双手指甲皆是黑­色­,不由暗道:“不会那么倒霉,居然遇到夜叉族的人吧!”但他个­性­倔强,虽然知道夜叉族人是妖物的天敌,却也不愿意轻易认输。“就算你是夜叉又如何?老子也不见得就怕了你。”

啖鬼双眉微扬,笑道:“你很有勇气,我一直喜欢有勇气的人,不过连此间的人都不再希望你存在,你又何必还留在此处。”

少年怔了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啖鬼道:“公主并非真心爱你,她只是幽居无聊,你不会真地以为公主心属于你吗?”

少年脸­色­微变,却还倔强地道:“你不要想挑拔我与公主的关系,我们两个真心相爱,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的。”

啖鬼摇头:“有勇气很好,但有勇气又固执的人,就比较麻烦了。”

少年道:“你也不要再废话了,既然你想除去我,就动手吧!”

他双手握拳,一拳向着啖鬼打来。啖鬼轻轻一闪躲过这一拳,道:“我本不想出手,因为我出手之下,就很少会有活口。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可真要动手了。”

少年冷笑:“你不要再说大话了,说了这么半天,都不见你有什么真本事。”

他双拳齐出,向着啖鬼攻来。

啖鬼轻叹,双手合什,从他的手中放出万道祥光,祥光快愈闪电,向着少年­射­去。

那少年眼见光到,只觉得自己四面八方都被这略带黑­色­的光芒所笼罩,避无可避。他心里大惊,暗道:“夜叉果然名不虚传,难道我就要死在这里?”

便在此时,只见一缕极尖锐的剑气忽然从结界外飞了过来,居然一下子突破了啖鬼的结界,那剑气未歇,一直冲着啖鬼而来。

只听“叮”地一声轻响,啖鬼居然被剑气避退了两步。结界也便破了。

啖鬼脸­色­微变皱起眉头,一个相貌极端丑恶的人,站在他与少年之间。那人相貌之丑,真是无法描述,且五短身材,其胖如猪,连年纪大小都看不出来。

啖鬼道:“罗刹?!”

奇丑之人笑道:“不错,我就是罗刹族的颜俊。”

明明丑成这样,却起个名字叫颜俊。

啖鬼道:“你为何要拦我?”

颜俊笑道:“没什么原因,我高兴。”他抓起少年,向着宫墙上飞掠出去,只听得侍卫的呼声由近及远,想必无人能够拦阻他。

啖鬼心道,连罗刹族的人也来了,看来摩合罗重现世间的事情必已经传开。

夜叉虽与罗刹是双生种族,却向有嫌隙,兄弟之间如同冤家。

杨皇后忧心忡忡地走上前来:“先生刚才所击退的莫非就是妖祟?”

啖鬼微微一笑:“正是妖祟。”

“那先生将他们打跑,他们可会回来?宫中侍卫无人是他们的对手,若是他们回来,又当如何?”

啖鬼道:“我自然会替皇后追赶妖祟,但有一件事,皇后是否还想公主回复正常?”

杨皇后忙道:“当然如此。”

啖鬼道:“那么就请皇后不要再勉强公主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杨皇后一怔,脸上一红:“先生如何得知?”

啖鬼笑道:“因为皇后一直逼迫公主,公主心绪不宁,才会被妖祟所乘,如今我可以除去这个妖祟,但以后若皇后仍然一意孤行,只怕就算没有妖祟,公主也会因心绪郁结而发疯。父母爱子女之心都是一样,婚姻是一生的事,何不让公主择其所爱的人为夫?”

杨皇后叹道:“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啖鬼道:“请皇后将朝中名门之后的适婚少年都请入宫中,让公主在暗中挑选,自然不愁找不到公主心仪之人,皇后与公主之间也不必关系如此紧张,岂非两全其美?”

杨皇后此时也没有主意,只觉得只要女儿无事便可,忙道:“便依先生所言。”她虽然禀­性­聪慧,偏就在儿女的亲事上特别固执,此时若非阳平一闹,她也不会让步。

啖鬼笑道:“皇后能想开就好了。我这就去追那妖祟。”

杨皇后忙道:“那么酬礼?”

啖鬼道:“送去玄真观吧!”话未说完,他人已经在宫墙之外了。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五节

更多的雪落下了,天地间开始变得白茫茫的。

啖鬼抬起头,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里,一下子融化成雪水,他便觉得有些悲伤起来。

他并非从未觉得寂寞,似乎自己永远是一个过客,漂泊于外,不知家在何处。他有时会想,也许自己不应该那么在乎容貌,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与其他夜叉族人不同。那些夜叉的英俊少年,也一样与奇丑的夜叉族少女成亲,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却无来由地觉得厌恶,情根一开,便想勉强自己也勉强不来。

他如同蜜蜂于花间般地周旋于不同的少女之间,处处留情,却益发觉出内心的荒凉。他所选择的少女必然是美丽的,以迎合他爱美的心情。可是没有一个女子可以使他梦萦魂牵,每个女子的美都是不同的,然而落在他的眼中,又是如此地相同。

他不知道自己会否真地爱上一个女子,越是勉强自己去爱,就越无法爱。他想,其实就算有了美丑之分,对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惩罚,若他也能够混沌,与捷疾成亲,了此一生,恐怕要幸福得多吧!

空气忽然变得有些混浊了,好浓的妖气。

他立刻向着妖气传来的方向奔去。

只见前面一片树林,一大群妖怪聚成一团,正在向什么人进攻。

那人被妖怪围在中间,似已无还手之力,却还在勉力支持。

啖鬼心里暗惊:“为何京城之中会有这么多妖怪?”他双手合什,轻喝了一声:“破。”

光芒到处,群妖纷纷嚎叫着闪避。那群妖怪似乎也知道厉害,纷纷没入树从中。啖鬼走到那人身边,见那人全身浴血,气息奄奄。金­色­的辉光,难道是提婆族的尊者。

那人见到啖鬼,挣扎着坐起身,伸出手道:“是夜叉族的少主吧!”

啖鬼点头,握住他的手。

那人道:“我是提婆族的摩诃尊者,你一定已经听说我的事情。”他似乎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只望能在死前将话说完。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包,交到啖鬼手中:“虽然我没有见过少主,但也听说少主是年轻一代的杰出人物,这个东西,请您务必保管,千万不要落入他人之手。”

“是摩合罗吗?”

摩诃尊者道:“正是摩合罗,提婆族内有变,我拼命将摩合罗带了出来。”他忽然大声喘息起来,吐出几口鲜血。

啖鬼道:“你先不要说话了,你的伤势太重。”

摩诃尊者摇了摇头:“如果此时我再不说,只怕没机会再说了。”

“这摩合罗是不祥之物,本来我也不想随便托付于人,但现在我就要死了,宝物又不可以落入群妖之手。请少主务必要保护宝物,还有,”说到还有,他又开始大声喘息,剧烈咳嗽,似乎连肺都可咳出来一样。

“请少主,务必…要除去…摩合罗的戾…气,”

啖鬼虽然知道摩合罗向来由八部众所保管,却知之不详,心道,人人只说摩合罗是宝物,如何会有戾气,他忙问:“什么戾气?如何才能除去。”

摩诃尊者勉强道:“那迦…族有女子摩…合罗,去找她…们。”

他才说完去找她们,一道金光忽然从他的胸口冲出来,直奔到半空中,化做千万点星屑,向着四面八方落去。

啖鬼轻叹,双手合什,轻诵往生咒,超度摩诃尊者亡灵。

心里却疑惑不安,提婆族本是最接近神的种族,族内会有什么变故呢?

他寻了些树枝,将尊者的身体火化,他们本都是一些不畏生死的民族,死后也便付之一炬,归入尘土。

啖鬼将布包放入怀中,他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扬声道:“摩合罗在我手中,你们尽可遍告群妖。若是哪个不甘心,只管来取。”

他虽然相貌俊美,却气势如虹,群妖虽然不愿离去,却也无人敢近前一步。

由于群妖的妖气太重,啖鬼已经无法感知少年狼妖的味道,他便仍然回到宫中,躲在一棵大树之上,若是狼妖不愿放弃公主,必然会再来。

那一大群妖怪,便也远远地跟着啖鬼,一时之间,整个皇城之内妖气冲天,黑光蔽日。啖鬼不由苦笑,平日里妖怪见了他就远远地躲开,现在他倒好象成了群妖的统率了。

他个­性­本就洒脱不羁,无论环境如何,皆能安之若素。

他躺在树桠上,见杨皇后从景春宫中出来,想必已经与阳平谈过了。天­色­已晚,宫女和太监也逐渐稀少,几个侍卫站在花园里聊天。他闭上双眼,没多久,居然睡着了。

忽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本来似已沉睡的啖鬼立刻睁开眼睛,向着尖叫传来的方向掠去。他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这一动起来,身形立刻便快愈闪电。

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是个小巷子,啖鬼到了巷子之中,见一个女子正在巷子中闪避,另外两个男子则满面­淫­笑,追赶那女子。

他们本可早就追上那个女子,却似乎故意要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偏让那女子躲来躲去的闪避。

啖鬼不由微笑,心道,这样也能欺骗我吗?

那女子一见啖鬼到来,立刻向着啖鬼奔过来,拉住他的衣袖道:“公子快救救我。”

啖鬼侧过头,见那女子抬头看着他,端得是生得眉如春山,目若秋水。他心里一动,好美的女子。

那两个人,见到啖鬼站在那里,一个便道:“识相地快点让开,不要防碍大爷取乐。”

啖鬼笑道:“我只是看看,你们继续。”

那女子一怔:“公子眼见我被人调戏,为何不救。”

啖鬼眨了眨眼睛:“是你在调戏他们,还是他们在调戏你?”

女子呆了呆,失笑道:“当然是他们调戏我。”她本来满面惊慌,此时却似早已经忘记了,一笑起来,甜得如同能滴出糖水来。

那两名男子一见女子的笑容,更是­色­心大动,一名男子一推啖鬼道:“让开点。”

另一个男子趁势抓住女子的手。

啖鬼被男子一推,便向后让了让,他脾气好得很,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那女子奇道:“你真地见死不救吗?”

啖鬼笑道:“我为什么要救一个妖怪?”

女子微微一笑:“啖鬼果然不愧是啖鬼,一眼就能认出我是妖怪。”她一言方毕,手轻轻一挥,那个本来抓住她的男子立刻飞了起来,一头撞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另一个男子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几步,手指女子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做了个鬼脸:“我是妖怪啊!以后要调戏良家­妇­女以前最好弄弄清楚对方是不是良家­妇­女。否则怎么会一个人在夜里独行?”

那男子被她一吓,虽然女子此时做的鬼脸也是俏皮可爱,落在男子的眼中却如同鬼魅,他连忙跪地道:“请饶命,请饶命。”直吓得几乎屎尿失禁。

女子仍然甜甜蜜蜜地微笑,轻轻巧巧地说:“快滚。”虽然是两个颇粗俗的字,被这个女子说出来,也觉得甚是好听。

那男子连忙扶起受伤的男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女子望向啖鬼笑道:“你是不是要杀我?”

啖鬼微微一笑:“我为何要杀你?”

女子道:“因为我是妖怪啊!听说夜叉族的人只要见到妖怪就不会放过的。”

啖鬼笑道:“那是别人,我不同。”

“你有什么不同?”

啖鬼道:“我基本不杀漂亮的女妖怪。”

女子笑道:“你在夸奖我吗?”

啖鬼道:“你的同伴真狠心,居然让你一人面对我,你是为了摩合罗而来吧!”

他一边说一边向着皇城方向走去,那女子便跟在后面:“你把摩合罗给我看一下好不好?我只想看一下。”

啖鬼微微一笑:“为什么你想看摩合罗?”

女子道:“因为摩合罗是宝物啊!谁不想看一看宝物,何况我只是看一下,你法术那么高强,我根本不可能在你的眼前抢走摩合罗啊。”

啖鬼道:“摩合罗是不祥之物,我劝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他轻轻一跃,上了一棵大树,那女子也跟着他跃上大树。雪益发下得大了,女子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手心,很快便溶化成水滴。她道:“冬天来了,可真好。”

啖鬼道:“你喜欢冬天?”

女子点头:“最好是冰天雪地的冬天。”

啖鬼微笑:“我听说有一种狼生活在极北之地,最喜冰雪,想不到狼妖里也有你这样漂亮的女子。”

女子眼珠转了转,“你和我说了半天话,连我的名字也不问一下,不觉得太没礼貌吗?”

啖鬼道:“你要是想说,我不问你也一样会说。”

女子笑道:“我叫幽姬,你要记住我的名字,不许忘记啊。”她的语气中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啖鬼笑道:“美丽女子的名字我一向不会忘记。”

幽姬问:“你只在乎一个女子长得美不美,别的都不在乎吗?”

啖鬼道:“当然,除了美丑以外,还有什么需要在乎的吗?”

幽姬蹙起了眉头:“当然有了。”

“还有什么?”

“比如说感情了,你不会对所有美丽的女子都有感情吧?”

感情!啖鬼微微一笑:“我只喜欢美丽的女子,无论是哪个女子,只要是美丽的我就喜欢。”

幽姬撅起了嘴:“那岂非是太风流成­性­了?”

啖鬼笑道:“我又没说过我不风流,何况男人天­性­就是风流的。”

幽姬皱眉道:“也不尽然,有些人还是很重视感情的。”

啖鬼微微一笑:“什么感情啊,我不懂,不过我知道美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一个女子不美,男人又怎么会对她有感情呢?”

幽姬叹道:“你这人,怎么只知道以貌取人。”

啖鬼笑道:“那又如何,你长得这么美,还怕别人以貌取人吗?”

“可是,”幽姬叹道:“不是这样的,人都有感情的。”

啖鬼笑道:“你不是人,我也不是人。”

幽姬一怔:“好吧!至少妖也是有感情的,难道夜叉没有感情吗?”

“也许,”啖鬼沉吟着说:“我想是没有的。”

幽姬不满地道:“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只要是有情的众生就必然是有感情的,你说没有感情,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动情罢了。”

啖鬼微微一笑,“我不与你争,”他用手指了指下面的一个侍卫,“你看那人。”

幽姬看了一眼:“没什么奇怪啊!”

啖鬼又指了指正走过来的两名宫娥,那两名宫娥一个长得颇美,另一个相貌就平庸得多了。“你猜那名侍卫会和哪个宫娥说话?”

幽姬道:“我怎么知道,也许他根本就不说话。”

啖鬼道:“我猜他会和漂亮的一个说话。”

果然那两名宫娥走近,那侍卫向着美丽的一个打了声招呼,又无话找话搭了两句讪。

啖鬼道:“看,美丽是不是很重要。”

幽姬挫败地叹了口气:“第一眼看见的时候,美丽当然重要,但相处的久了,除了美丽以外,必然还有其它的东西。”

啖鬼悠然道:“也许你说得对,有情众生是应该有感情的,不过在我看来美丽高于一切,我是绝不会喜欢一个相貌丑恶的人。”他不由想起捷疾,一想到捷疾,他又觉得无趣,为什么夜叉族的女子都长得如此丑恶。

幽姬道:“你为什么一直在这里,你在等人吗?”

啖鬼微微一笑:“等一个狼­精­,大概是你认识的人吧!”

幽姬脸一红:“你知道?”

啖鬼笑道:“一天之内见到两只雪狼的机会并不多,这里并非是极北之地。”

幽姬道:“你想杀死他吗?”

啖鬼道:“如果他再来找公主,我可能就会杀死他。”

“为什么?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幽姬急切地说。

啖鬼道:“我只怕的是,公主并非真心爱他。”

幽姬道:“怎么可能,你才见过公主一面,就知道她是否真地爱我哥哥?”

啖鬼一笑:“你又见过公主几面?”

幽姬笑道:“只是远远地见过。”

啖鬼轻叹:“公主生­性­凉薄,如果你哥哥还死缠着不放,只怕真会死无葬身之地。”

幽姬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只怕是你多疑了。”

啖鬼微微一笑:“我是夜叉,只负责除妖,别的事情一辄不管。”

幽姬撅起嘴:“现在又这么说,刚才好象还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啖鬼笑笑不语,夜一下子便深沉了许多。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六节

笑雪第一次遇见阳平公主是在洛阳郊外的白马寺。

他是因为风闻摩合罗再现人间,才从北方不远万里的到达中原的。他与任何一般的妖怪一样,都对摩合罗怀有着一种深切的渴望。

妖怪的人生应该是无休无止地长,他们衰老的速度要比人类慢很多,因而最老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些娃娃。如果这样计算,他其时是一只很年幼的妖怪。他并不十分明了人情事故,因单纯的欲望嗜血而生。

与他相比,他的妹妹幽姬就复杂得多。

一路行来,天气开始转暖,这使他觉得很不舒服,温度的节气,使得他的皮肤隐隐发痒,虽然从外表看,他已经是一个普通的人,但这并没有改变他做为狼的本­性­。

他知道幽姬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从不需要担心这个妹妹。

母狼幽姬自小就继承了远祖的异禀,身上带有狼族最高的灵力。他们因艳羡人类的外表,几乎从不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

这一年的春天,牡丹花开得最娇艳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传说中的洛阳。

在遥远冰冷的北方,他们就听说过这个城市。从南方来的旅客带来这个城市的故事,据说这是一个人物风流,风光秀美,物产极大丰富的地方。

传说中的美好而使他们对洛阳充满好奇,然而真地到达了这里,却发现也不过如此。

他每日在街市闲逛,有时留连烟花之地,有时也会去喝酒赌博,人们的欲望与妖怪不同,人类所喜欢的事情,在妖怪看来,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怪僻。然而他为使自己更象是一个人,便顺从着人类的生活。

直到有一日,他在街上看见一辆美丽的马车。

车前车后的侍卫毫不客气地将行人推到两侧,惘顾跌倒的老人和儿童。这使他很不满意,他想人类真是一些没有礼貌的动物。

他便故意站在车前,几个侍卫过来想要推开他,但无论怎么用力,他却站在原地纹风不动。更多的侍卫走上来,他暗使法术,那些侍卫便如同蜻蜓撼柱一般,再怎么样也无法使他移动。

这场较量惊动了马车上的人,那女子轻轻地掀起车帘看了他一眼。

他便悚然而惊,一瞬间,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溶化了。他怔怔地看着公主,不知不觉间散去了灵力。

侍卫将他抬了起来,重重地摔在路边。

马车继续前行,他看见那女子掀起窗帘掩口轻笑。

他便也傻傻地笑,那一刻,以往觉得重要的事情忽然就变得不太重要,以往的人生也忽然化成轻烟一缕。他想他的生命是重新开始了,当见到这个女子的一刻。

公主在洛阳礼佛的行程并没有停留太久,不久便回返长安。他也跟着公主回到长安。他却不敢出来与公主相见,每天只是躲在暗处悄悄地注视公主。

公主很美,也很刁蛮,经常发脾气,打骂侍儿,但有时又很温柔,弹琴吟诗做一些他不太明了的事情。然而无论公主做什么,都无损她的美丽,她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的眼中,都自然带着仙子般的神韵。

他不知这种感情所为何来,他从不知一个妖怪的爱情原来如同人类一样,如此盲目而感伤。

直到有一日,公主不知为了什么事很生气,一个人躲开所有的侍儿,独自在花间哭泣。他看着公主哭了半晌,都没有停止,他想公主一定是很伤心。

他忍不住走不去轻轻拍了拍公主的肩膀。

公主吃了一惊,转过头看见他。她现出很迷茫的神态,问他:“你是谁?”

他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

公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是宫里的人,我好象见过你。”

他很高兴,连忙说:“是的,我们在洛阳见过面。”

但公主却不再能记忆,她疑惑地问:“你是怎么进宫的?”

他怔了怔,该怎么回答呢?难道坦言自己是个妖怪?“公主为什么伤心呢?”他不答反问。

这句话立刻又使阳平想起了父母所决定的婚事,便不由又开始哭泣,“他们一定是想叫我死,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他手足无措,该怎么安慰伤心的公主?他本只是一个不通世事的狼­精­,对于如何讨好人类的女子自然是一畴莫展。他怔怔地站着,忧伤地看着公主。

阳平哭了一会儿,有些好奇地抬起头:“你怎么不劝我?”在她的印象里,只要是她一开始哭泣,身边所有的人都会心慌意乱地安慰她,她预料着这个年轻人也象是宫中人一样只会用一些千篇一律的说词,试图使她不再悲伤。但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却只是呆呆地站着,即不说话也不离开。

笑雪想了想:“要怎么样才能使你不再伤心?”

“那就叫父皇和母后取消我的婚事吧!”可是阳平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够左右父皇的意愿,她道,“要是我现在能够到长安的夜市上去逛一逛就好了。”这在她看来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之一。

笑雪笑道:“就这么简单吗?”

“简单?”阳平有些惊异地看着他,这不应该是难愈登天的事情吗?

笑雪伏下身子:“你到我背上来,我背着你离开这里。”

阳平呆了呆,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对于一个公主来说,自然是不合礼数的,她的身份与市井的女子可不同,一言一行都受到过严格的教育。可是正因如此,她却一直在悄悄渴望着放肆的生活,能够不再谨遵宫中的规律,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她只略呆了呆,便兴高采烈地伏在笑雪的身上,在她的心里多少有些负气的想法,越是父母不希望她做的事情,她却偏偏要做。

笑雪轻轻一跃便上了宫墙,落地之处,如同柳絮一般全无声息。阳平倒吓得险些失声惊呼出来,她忍不住侧过脸又一次打量了一番笑雪,从侧面看,他只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人,但阳平忽然注意到他原来长着一双淡黄|­色­的眼睛。

其时长安充满了各地的胡人,他们有些长着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有些则长着黑­色­的皮肤。阳平仔细回忆着所知的各族人,她发现,她并不确知哪个民族的人是长着淡黄眼睛的,至少没有这样的人朝晋过她的父皇。

她心里不由狐疑,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笑雪却全不能侦知公主变幻的心绪,他只是单纯地快乐着,对于一头狼来说,欲望并非很多,除了捕获猎物以外,他从不知原来生命之中的快乐竟可因为一个女子而达到极限。

两人在长安的夜市上治游,除神鬼之外,再无人知晓。公主在深夜回宫时,只推说躲在假山之中,轻易便打消了婢女们的疑惑。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七节

天很快就亮了,幽姬觉得啖鬼一定是睡着了。他闭着眼睛,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幽姬伸出手在啖鬼的面前晃了晃,啖鬼全无反应。她又握起拳头一拳向着啖鬼面门击去,拳头到了啖鬼面前,一下子止住了,拳风吹得啖鬼的黑发全都飞扬了起来,但啖鬼仍然闭着双眼。

幽姬怔怔地看了会儿啖鬼,她想他长得真好看,听说夜叉族的男人个个都是英俊秀美,果然名不虚传。

她仔细地打量着啖鬼漆黑的长发,秀气中不失英挺的眉毛,似乎可以在脸上投下­阴­影的长长的黑睫毛,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男人长成这样,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她脸就有些红了起来,她也并非没见过好看的男人,但象啖鬼这样又好看又有本事的就少之又少了。

她用双手捂着脸,心绪有些紊乱起来。抬头看看天,天是碧蓝一­色­,初雪后如洗过般的洁净。远远近近次次第第的宫宇,都在一片银白之下。这并非是她所喜欢的颜­色­,苍狼一族向来居住在最北的极寒之地,每日触目所及就是一片白­色­。

她看见老年的太监弯着腰慢吞吞地打扫着积雪,一边扫一边大声咳嗽,似乎在宣告着自己的劳苦功高。晨起的宫女们都换上了冬装,各司其职,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每个屋顶下都生活着不同的人们,这便是妖怪们所羡慕的人间界。可是到底在羡慕一些什么呢?是人们千篇一律的日常生活?还是妖怪们穷一生都无法学会的人情世故?

幽姬是一个喜欢联想的女妖,她总是有着别的妖怪没有的想法。因为法力更胜过同族的妖怪的缘故,她的相貌已经与平常的人类无异,她可以自由地左右自己眼睛的颜­色­,也可以隐藏起狼妖的气味。她自信可以瞒过一切法术高强的人的眼睛,但却无法瞒过啖鬼。

她侧着头看了会儿啖鬼,他真地睡着了吗?

她伸出手轻轻地向着他的怀中探去,她的手指柔若如骨,可以全无动静地取出一个人怀中的东西。然而当她的手刚刚触到啖鬼的衣服时,似乎已经沉睡的啖鬼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

她脸一红,用力抽了一下,却无法抽出手,她有些嗔怒地道:“你在装睡吗?”

啖鬼睁开眼睛,笑道:“我几时说过我睡着了?”

她噘起嘴:“放开我。”

啖鬼笑道:“是你自己在我身上乱摸,现在又怪我抓住你的手?”

幽姬道:“我可没想摸你。”

啖鬼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想摸的是摩合罗。”他松开手,“不过摩合罗真地不适合你,它只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幽姬有些不服气地道:“我不怕,我可不是一般的妖怪。”

啖鬼笑道:“我是指摩合罗本身,这个东西是不祥之物,能不碰还是不碰的好。”

“那你又带着摩合罗?”

“我和你不同,摩合罗是八部众的责任,我不能逃避。”

幽姬奇道:“为什么?”

啖鬼道:“其中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但听说摩乎罗迦族的消失就与摩合罗有关。”

幽姬道:“是啊,我从来没听说过有摩乎罗迦族存在。”

啖鬼道:“其实现在所谓的八部众只有七部存在,摩乎罗迦一族早就消失了。”

幽姬的好奇心全被调动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快说给我听。”

啖鬼正想开口,忽听一个声音冷冷地Сhā了进来:“这是个秘密,你问他他也不知道。”

幽姬回过头,树上又多了一个相貌奇丑的侏儒,她却并不惊讶,反而笑道:“你又怎么知道他知不知道?”

“那本是八部众最大的秘密,历来只有八部众中的族长和长老才知道,啖鬼还没有与捷疾成亲,无法接替族长的位置,长老们是不会告诉他这个秘密的。”

幽姬笑ⅿⅿ地道:“你倒是很了解啖鬼。”

“那当然,因为我们本就是兄弟。”

幽姬眨眨眼:“兄弟?你那么丑,他却那么俊?”

颜俊微微一笑,“相貌只是世俗人所重视的假象,百年之后,无不都是白骨一堆吗?”

幽姬笑道:“听起来你倒比啖鬼更领悟得深一些。”

颜俊笑道:“啖鬼无法继承族长之职,就是因为他还太在意皮相,无法参透。”

两人谈笑风生,倒象是多年的老友,肆意地批评着啖鬼,似乎他根本就不在眼前。啖鬼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人不要说得好象真地很了解我一样。”

颜俊的眼睛眯了起来,“最了解你的人通常就是你的仇敌,而且我不仅是你的仇敌,还是你的兄弟。”当他的眼睛一眯起来时,立刻变得­精­光四­射­,隐藏杀机。

幽姬奇道:“为什么是兄弟又是仇敌呢?”

颜俊淡淡地说:“这世上的事本就如此,越是亲如手足,越容易成为最恨之入骨的敌人,本也不需要什么原因。”

幽姬看看颜俊又看看啖鬼,只觉两人之间杀机暗涌,她道:“你们要打架吗?”

颜俊沉声道:“听说你已经拿到了摩合罗?”

啖鬼微微一笑:“你也是为了摩合罗而来?”

颜俊淡淡地说:“若非夜叉剽窃了罗刹的地位,现在在八部众中的本应该是罗刹,摩合罗交给我,也是理所当然。”

啖鬼失笑:“佛祖早已经将罗刹剔除在八部众之外,这本是八部众内部的事情,不敢有劳你费心了。”

颜俊道:“夜叉被称做八部众中最强的半神,而罗刹也一向被称做最强的半魔,我今天倒要试一试,到底是你更强一些,还是我更强一些。”

啖鬼轻叹:“何必如此呢?你我两族也并非真地有如海仇恨,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大打出手。”

颜俊道:“罗刹一直耿耿于怀,若非是夜叉,罗刹又怎么会成为魔?”

啖鬼默然,他伸出手,从五指的指尖溢出黑­色­的光芒,将三人网罗其内,织成黑­色­的结界。“我不想伤到人类,要打就在结界内打吧!”

颜俊淡淡地道:“人类,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八部众都在保护着这些低等的生物,他们只是一些欲望与贪婪的集合体,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他一语方毕,双手扬起,十指结成黑­色­的剑气向着啖鬼攻过来。

啖鬼后退了一步,避过剑气,道:“你还是不要和我交手了,我一出手,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颜俊道:“你若是不出手还好,若是你一出手,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啖鬼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颜俊逼前一步,又是十道剑气攻来。啖鬼皱起眉头,“你再咄咄相逼,我可真地出手了。”

颜俊笑道:“我刚才都说了,只要你一出手,但是你的死期到了。”

啖鬼轻叹,全手合什,一道强大的黑光向着颜俊疾­射­而去,这光芒如此之强,将颜俊的退路都封死了,眼见他避无可避。

幽姬几乎已经失声惊呼出来。

忽见颜俊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笑容,他不仅不避这道光芒,反而一剑向着身后刺去。

幽姬心里暗动,他身后根本没人,为什么要一剑刺向身后。

只见剑光到处,“啵”地一声轻响,结界居然被他攻破了。结界一破,三人便暴露在人前,只见颜俊不退不避,而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两个宫女正在不知为什么事情低声争吵。

啖鬼大惊,若是这一招击中颜俊,那两个宫女站得如此之近,必然无法幸免。他心念电转,不及细想,立刻飞身向着两名宫女飞去。他这一动起来,速度真地只能用快愈闪电来形容,居然被他超过了黑­色­光芒,一下子落到两名宫女身边,他两掌轻扬,将两名宫女推了出去,与此同时,黑光也到了身前,他再也无法闪避,居然被自己发出的招式击得正着。

他身子一晃,几乎吐出一口鲜血,忽然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痛,几道剑气从他背后刺入体内。他踉跄两步,盘膝坐下,只见颜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刚才早就说了,只要你一出手,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那两名宫女从地上爬起来,陡然见到三人,惊呼了一声,转身就跑。

啖鬼苦笑,“不错,你果然知道我的弱点。”

颜俊冷笑:“也许没有人能击败夜叉,但可惜的是,八部众受佛祖点化,把人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若非我知道这一点,料也难以胜你。”

啖鬼轻叹:“若非你们如此轻视人命,当年佛祖也不会将罗刹排除在八部众外。”

颜俊低哼了一声,“你不必再罗索,我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他双手一扬,想到不仅能够杀死夜叉少主,又可得到摩合罗,心里不由地一阵狂喜。

忽见一道白影一闪,只见一直站在他们身边的幽姬居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的身旁掠过,一把抓起地上的啖鬼。白影又是一闪,幽姬已经掠上宫墙消失不见。

颜俊一怔,暗道这个女妖居然有这么强的灵力,看己太忽视她了。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八节

幽姬背着啖鬼在长安的集市上飞奔,晨起的人们只看到一道可疑的影子一闪而过,当他们再定睛去看时,那影子早已经消失在屋舍之间。

啖鬼只觉得哭笑不得,他居然沦落到要一个女妖来救他的命。他忍不住道:“别跑了,你逃不掉的。”

幽姬道:“我知道你不相信妖怪的力量,但天地间奔跑速度最快的生灵就是雪狼,我一定能带你离开。”

啖鬼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你要带我走?”

幽姬道:“难道让他杀了你吗?”

“这件事情本与你无关,就算他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损失?”

幽姬怔了怔,她的心绪就有些乱起来,为什么要带他走呢?她默不作声,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这个人的生死。

啖鬼笑道:“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幽姬默然不语。

啖鬼又道:“你­干­嘛不说话,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幽姬怒道:“就算爱上你又怎么样?不可以吗?”

啖鬼笑道:“妖怪就是妖怪,一点不懂的衿持,就算你爱上我,也不可以说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人,女人总是等男人先说这句话。”

幽姬奇道:“为什么不可以女人先说?”

啖鬼道:“这是规矩。”

幽姬默然,半晌才说:“那是人的规矩,不是我的。”

啖鬼却忍不住又追问她:“那么你是不是真地爱上我了?”

幽姬有些沮丧地说:“就算我爱上你了又怎么样?难道你会爱我吗?”

啖鬼怔了怔,他会吗?

他便也沉默了起来,两人默不作声地跑了一会儿,一直跑出城门,仍然向着南方奔行。幽姬不敢停留,她总觉得颜俊就在她的背后紧紧地追着他们。

两人一直跑出几十里外,天­色­都晚了,幽姬才总算放缓了脚步。她向着长安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仔细地用鼻子嗅着空气中的味道,过了半晌才道:“好象他没有追来。”

啖鬼苦笑:“你都跑那么远了,还怕什么?”

幽姬道:“你受了重伤,如果被他追上,我可打不过他。”

“那就让他杀了我好了。”

幽姬眼睛转了转,“那你先把摩合罗给我,免得摩合罗落在他的手中。”

啖鬼笑道:“你别再想摩合罗了,我已经和你说过,那是不祥之物,你怎么那么固执一定要拿到手呢?”

幽姬亦笑道:“我只是想看看,可没说想要。”

忽见不远处有人马喧嚣之声,两人走过去,只见一支军队在此扎营,中军帐中高挑着一面“王”字大旗。

幽姬心里一动,向着营地行去,只见两个士兵牵着两匹马一边走一边嘻笑。幽姬手指轻弹,两缕锐风从指尖飞出,两名士兵便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啖鬼大惊:“你杀人?”

幽姬微微一笑:“杀人又怎么样?难道象你一样为了救两个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啖鬼皱眉道:“他们又没有犯你,你为何无缘无故地杀了他们?”

幽姬也不去理他,走上前将两个士兵的衣服脱下来,丢给啖鬼一件道:“换上吧!”

啖鬼转过头:“我不换。”

幽姬道:“我们躲在军队中间,颜俊就找不到我们了。”

“除非你答应我以后不再乱杀人。”

幽姬一怔,笑道:“你这人还真别扭,我杀他们也是为了你啊!”

啖鬼固执地道:“那我宁可自己死。”

幽姬笑道:“怪不得族里的长老说千万不要遇到夜叉族的人,因为夜叉族的人根本就不可理喻。”

啖鬼道:“那你走吧,我不要你救。”

幽姬也有了一丝怒意:“是你要我走的,我可真走了。”

啖鬼不去理她。

幽姬负气想要离开,走了几步,回头去看,见啖鬼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在夜­色­之中如同最明亮的星辰,她的心又一下子软了。

她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以后不再乱杀人就是了。”

啖鬼这才转怒为喜,将衣服换上,又挖了两个坑,将两人埋,念了半晌经文超度亡灵。

幽姬看着他做这一切,暗道族里人都说夜叉可怕,只要见到夜叉就难以活命,这个人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

两人牵着马回到军营,低着头走路,见人也不打招呼。那营中人本多,自然也不会人人都相识。看守的士兵只看了一下两人的服­色­,便随手指了一个营帐。

两人低着头进了营帐,倒头就睡,隐隐听见一些士兵低声谈论南征的事情。

啖鬼轻叹:“看来晋国这一次是真地要消灭吴国了。”

幽姬道:“我听说江南是一个极美的地方,风物人情更胜过长安洛阳,我早就想去看了。”

啖鬼苦笑道:“战事一触即发,你还有心情看风光吗?”

幽姬道:“你还真悲天悯人啊,既然你不想看到打仗,何不阻止战争?”

啖鬼摇头道:“半神是不可以­干­涉人间界的事情的,夜叉族确有责任保护人类,但却绝不会­干­涉人类之间的事情。”

幽姬心里暗道,人类可也不见得就会感谢你们。她只觉得啖鬼古古怪怪,与自己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且又长得如此清秀可喜,忽然想到啖鬼曾经追问她是否爱上他了,她的脸就又有些红了。但转念一想,暗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好隐瞒的。

两人便跟着军队向着南方行去,虽然有些士兵觉得两人很是眼生,都被幽姬使了法术使他们确信两人便是军中的士兵。

越是向南走,天气就变得越温暖,地上的积雪也不见了。虽然已经是冬季,河里却都未结冰,时而还可看到一丝绿­色­。

不一日这一支军队便到了长江,在江北扎下大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养,啖鬼的伤势也好了大半,两人便离开了军营,换成普通人的衣服,信步向着长江而去。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九节

到了长江之畔,只见江水浩浩汤汤,远山斜带夕阳,映得江水似碧似红,一带落木,萧萧叶落,壮观之中,自然带着三分凄然。

幽姬叹道:“这江真大,我还没有见过比这更大的河呢!”

啖鬼笑笑不语。

只见江畔一枝酒幌斜斜地挑了出来,那酒楼甚是雅致,白墙黑瓦,虽然没有雕梁画栋,却清雅出尘。

幽姬便拉着啖鬼进了酒楼。

楼中已经坐了一些客人,大多是身着儒装的年轻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论诗词歌赋,想必这个酒楼平日也多是文人墨客聚会之所。

两人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叫了一壶酒几碟江南的小菜。却见隔壁的桌子上坐着一个老者,那老者服饰甚都,但却满面风尘之­色­,双眉深锁,似心中有千万郁结。

两人也不在意,一边喝酒,一边观赏长江风物。

不一刻便华灯初上,江中渔火如同点点繁星映在水中的倒影。

幽姬叹道:“这样的风光,在北方是万万看不到的。”

忽见四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人走上酒楼。这四个年轻人年纪相仿,相貌不俗,身上穿着的黑衣质地和手工均是上乘。四个手中都提着一把剑,虽然剑未出销,但似乎寒气已经夺鞘而出。

四个一走上酒楼,为首的一人便大声道:“大爷们办事,不相­干­的人立刻离开。”

他这样大声一喊,本来喧闹的酒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酒楼的掌柜连忙迎上来道:“不知大爷们想要用点什么?”

为首的那名黑衣人用手一指老者:“我们四兄弟今天有点事情要找这位先生算一算,其他人等,如果不嫌命长的,速速离开。”

掌柜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名儒士已经站起身来,大声道:“你们是强盗吗?朗朗乾坤,难道还想杀人越货?”

那为首的人冷冷一笑,一掌拍在一张桌子上,只听得轰地一声响,那桌子立刻从中分成四五块,散落在地上。那人道:“大爷们便是强盗,又怎么样?”

那儒士吓了一跳,脸已经有些发白了,却仍然硬着头皮说:“你们这样,还有王法吗?难道不怕官府?”

那为首的人有些不奈,忽然伸出手,一掌击在那名儒士脸,这一掌击得那名儒士横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那儒士被这一击打得七荤八素,勉强爬起来,已经是口鼻出血。几名儒生连忙走过来将他扶了起来,这些儒生本都是世家子弟,几时见过如此强项的人,连忙扶着受伤的儒士落荒而去。

转眼间,本来熙熙攘攘的酒楼便只剩下那老者和啖鬼幽姬三人,连掌柜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那为首的人看了一眼啖鬼和幽姬,见两人仍然一边喝酒,一边低声交谈,似乎根本没有看见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倒有些吃不准啖鬼与幽姬的来路。

他向着啖鬼与幽姬拱了拱手,他此行本是为了老者而来,也不想多生事端。

啖鬼与幽姬仍然理都不理他,眼睛看着窗外,只当这四人如无物。

那四人向着老者走去,老者叹道:“你们终于还是追来了。”

为首的人道:“你早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何必再逃?”

老者默然,半晌才道:“贾太傅就不肯放老夫一条生路吗?”

为首的人笑道:“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他这句话一说完,四人便一起拔出长剑,向着老者刺去。这四个人想必是平日就训练有素,此时四剑齐出,剑光将老者的周身罩得严严实实,似乎恨不得一剑就将老者切成八段。那老者坐着不动,似乎已经被剑光吓傻了。

幽姬皱起了眉头,手一按桌子,就想站起来,但啖鬼却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不要­干­涉人间界的事。”

幽姬有些不满地道:“那么你就看着他们杀人吗?”

她才说完这句话,只见本来坐着不动的老者忽然站起身来。他一站起身来,周身的衣服和须发便象是被极强的气流吹动着,向着四面八方张开。那老者伸出双拳,向着四人击出了一拳,这一拳虽然平淡无奇,但一拳之下,那四个围攻他的人便如同有默契一般,向着四个方向倒飞了出去。

只听得“咚”地一声巨响,四个人已经同时摔在地上,手中的剑也已折断了。

幽姬一怔,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老者。

只见老者轻叹:“你们回去吧!我这一生杀人已经太多了,我不想再杀人。”

他说完话便向着酒楼外走去,一下子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四个人挣扎着站起身来,本来意气风发,现在却惶惶如丧家之犬,互相扶持着也向着酒楼外走去。

幽姬道:“这就是人类的武术吗?是怎么能将一个普通的人练到这种境界的?”

啖鬼微微一笑:“这我也弄不明白,人并非象妖怪想得那么简单。”

幽姬有些不服地撅起嘴:“能了不起到什么地步?难道可以与妖怪抗衡?”

啖鬼笑道:“也许有人可以,你不知道有专门除妖的天师吗?”

幽姬哼了一声,忽然想起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老人可以对付他们,所以故意不管?”

啖鬼笑道:“谁说我知道?”

幽姬怔了怔:“难道你真地看着他们杀人吗?”

啖鬼叹道:“你怎么还弄不明白,半神是不会­干­涉人间界的事情的,无论是谁杀谁,都与我无关。”

幽姬半信半疑地道:“难道这就是半神保护人类的准则吗?如果世上的好人都被恶人杀光了,难道半神还会保护这样的人类吗?”

啖鬼笑道:“你又怎么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们只是见了他们一面而已。”

幽姬不满地道:“四个年轻力壮的人欺负一个老头就是不对。”

啖鬼笑道:“结果还不是老头赢了。”

幽姬一愣,无言以对。心里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只是一个狼妖,是非观本就是颠三倒四,从来便只想到自己的喜好,杀人也从未曾有过犹豫。今日见到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事情是对的,有些事情是错的,但她自己却也想不明白。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十节

次日,两人到江边上了渡船。船上客人不多,只见一个老者垂首坐在对面,正是昨天遇到的那个老人。

幽姬低声笑道:“又是他,看来我们和他很有缘。”

那老者听到幽姬这样说,也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点头笑了笑。

幽姬便问:“老丈,看样子,您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老者微笑道:“正是,老夫刚刚从长安来。”

幽姬道:“那真巧,我们也刚好从长安来。”

老者仍然高深莫测地微笑道:“老夫早就料到了。”

幽姬一怔,心道你怎么会知道?却见那老者已经闭上双眼,似乎不愿再与人交谈。幽姬心道这老头怎么那么无礼,难道他真是坏人?

她侧过头,见啖鬼微笑不语,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她不由地有气,用手指戳了戳啖鬼道:“你在笑什么?”

啖鬼道:“没笑什么。”

“没笑什么你为什么要笑?”

啖鬼笑道:“没笑什么就不可以笑吗?”

幽姬气道:“你既然在笑,一定有原因吧?”

啖鬼道:“谁说没有原因就不许笑了。”

两人一路拌嘴,不一刻船便到了江南,这里已经是吴国的地界。

才上了岸,却见一群人围着一块石碑大声哭泣。刚刚从船上下来的人都被这群人吸引,纷纷走过去询问。

那群哭泣的人中有一位长者道:“这碑的名字叫堕泪碑,是为了纪念刚刚逝去的晋国大将羊祜先生。”

有一个不知就里的人便问:“这里不是吴国的地界吗?为什么你们要纪念敌人?”

那长老道:“你们一定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这位羊先生与我们的陆抗先生,真是一对雅士。就是因为有他们两位驻扎于此,两国边境的人民才能够相安无事,而且还能互通贸易,安居乐业。”

前面一个人便又问:“不知这两位是如何办到的?”

那长者用手指了指前方的一座小山,“那山的另一边就是晋国的地界了。我们吴国与晋国向来是誓不两立,自从蜀国投降了晋国以后,晋国屡次侵犯我国的边界,想要吞并我们吴国。但幸而都有陆抗将军镇守于此,才能够化险为夷。几年前,晋国又派来了著名的大将羊祜。这位羊先生,却是与以往的晋国将领完全不同。”

长者这样一说,吸引了许多人都围着他听,幽姬和啖鬼也混在人群之中,只见那个老者,站在碑前,脸上现出颇为沉痛的神­色­,似乎也在倾听那长者说话。

“羊将军来了以后,并不象是以往的那些晋国大将,总是无事生非,动不动就派人来边界扰民。他却规定部下,绝不可越边界一步,双方士兵都借此机会得以休养生息。本来我们这里的军民库无十日之粮,但陆将军带着大家耕种,只一年的时间,就存出了十年的粮食来。”

前面一个人道:“这确是难得,如今的朝廷就知道征收苛捐杂税,难得还有这样为老百姓着想的好官。”

长者又道:“羊将军与陆将军识英雄重英雄,惺惺相惜,也成了莫逆好友。有一次,两位将军同日打猎,打猎的地方就是那座山上。羊将军在打猎之前就下令,绝不可超界一步,打猎之后,将吴兵先­射­伤的猎物,又派人送了过来。陆将军见羊将军如此仁义,便取了自己亲自酿制的百花佳酿,派人送给羊将军。你们猜羊将军喝了没有?”

前面那人道:“羊将军与陆将军是敌人,难道不怕酒里有毒吗?”

长者道:“羊将军手下的人也是这样说法,但羊将军却说,以陆将军的为人,是万万不会暗算于他,竟将整坛的酒都喝了。”

前面那人叹道:“真是佳话。”

长者道:“不仅如此,不久后,两国边界瘟疫横行,两位将军都感染疫症病倒了。陆将军特地遣人去羊将军处慰问,羊将军问来使,陆将军身体如何。来使说陆将军也病倒了。羊将军便道,那一定是和我患了同样的病,便托来使将自己正准备喝的药带给陆将军。那使者带着药回来,陆将军手下的人都劝将军不要喝这药,说晋国人­奸­险,恐怕药中有毒。陆将军却坚持说,他相信羊将军,将药喝下。那药不仅没毒,还治好了陆将军的病。羊将军更是托人将药方送给陆将军,吴国这边的百姓也幸赖羊将军的这张药方,才得以保全­性­命。虽然羊将军是敌军的将领,但我们吴国的百姓,却都感念羊将军的恩德,直把他当成活神仙一样地崇拜。”

前面那人道:“那真得拜一拜了,这位将军过世了吗?”

长者哭道:“正是如此,从长安传来消息,这位将军已经去世了。”

前面那人道:“那为何陆将军不来拜祭?”

长者叹道:“陆将军现在也自身难保,如何能来拜祭?”

前面那人道:“陆将军为何自身难保?”

长者道:“只怨那无道昏君,他强迫陆将军出兵攻打晋国,其实以我国的兵力如何能够与晋国抗衡,只因为有陆将军在,才得以自保。”他越说越是激忿:“哪个百姓会喜欢打仗,这昏君每日酒­色­­妇­人,横征暴敛,吴国早晚会灭在他的手上。”

旁边一个人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老丈切莫多说,多说无益。”

长者叹道:“陆将军不愿伐晋,已经被那昏君削了兵权,现在人都不知被关在哪里了。听说晋国已经派了王浚带兵伐吴,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只怕就在旦夕之间,我还怕些什么?”

他这样一说,引得众人又悲伤起来,一起失声痛哭。

啖鬼不由轻叹,人间征战不休,虽然半神有保护人的责任,但人又有多少是死于鬼怪之手?与人因自相残杀而死相比,死于鬼怪之手的,真是微不足道。

忽听幽姬道:“那个老者呢?怎么不见了?”

啖鬼笑道:“你­干­什么那么注意他?”

幽姬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很奇怪。”

啖鬼笑道:“他刚才向着山里去了。”

幽姬道:“我们跟过去看看吧!”

啖鬼皱眉道:“为什么?”

幽姬笑道:“我觉得他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什么秘密。”

啖鬼笑道:“就算有秘密也不关你事。”

幽姬撅起嘴:“我就要跟过去。你爱去不去,反正我要去看看。”她率先向着山边行去,啖鬼摇了摇头,只得跟在幽姬的身后。

只见幽姬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裙,走路的时候纤腰款摆,如同风中弱柳。啖鬼跟在她身后,只觉得幽姬体态之美,就算是最美的罗刹女子也无法与之相比。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十一节

两人一路上山,江南虽然不象中原已经开始飘雪,但到底是冬天,山间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一直到了山顶,才见一个小小的亭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风一吹过,亭子顶上的茅草就如同不胜寒意一般瑟瑟发抖。

只见那老者与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站在亭中,那老者正问:“陆兄弟为何没来?”

年轻人回答道:“我家主人还有一些家事未了,先着小人来通知先生一声,他随后就到。”

那老者忽然回头,见到幽姬与啖鬼上了山。老者的脸便一下子沉了下来,怒道:“看来贾太傅是真地不愿意放过我了。”

幽姬与啖鬼一怔,心道难道老者以为我们是那个什么贾太傅的人?

那老者脸一沉下来,便立刻双掌一伸,向着两人击出一掌,他这一掌含恨而发,掌力可愈千斤。

幽姬笑道:“你为什么打人?我们可不知道贾太傅是什么人。”

她衣袖轻拂,老者排山倒海般的掌风就被她轻轻巧巧地拂了回去,反而向着老者卷去。

啖鬼一惊,忙道:“先生小心。”

急跃过去,轻轻一托老者,带着他跳出掌力范围。只听得喀地一声,那一掌正打在小亭子的一根柱子上。

这亭子本就建得单薄,这根柱子一断,立刻发出喀喀响声。

众人连忙离开亭子,才一走出去,就听得轰然巨响,那小亭立刻便倒了。

幽姬摇头叹气:“这是何苦来呢?好好的一个亭子。”

老者脸上­阴­晴不定,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直跟着我不放。”

幽姬笑道:“谁跟着你了,难道不能正好遇上吗?”

老者道:“两天遇到三次,这不是太巧了吗?”

幽姬作了个鬼脸,“偏偏就这么巧,不可以吗?”

啖鬼笑道:“先生不要理她,我们绝不是什么贾太傅的人,先生不要误会。”

老者半信半疑,“难道你们不是贾太傅派来杀我的人吗?”

啖鬼道:“不是,我们只是游客,真是偶然遇到先生的。”

他们三人对答,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听老者称啖鬼与幽姬是贾太傅的人,脸上本来现出喜­色­,现在又听到啖鬼澄清身份,并非如此,他的脸­色­便­阴­沉下来。此时他站在老者身后,身子正好被老者挡住。他悄悄从衣袖中拿出一把短剑,忽然一剑向着老者腰间刺去。

老者只顾着和啖鬼与幽姬说话,而且又是极相信这个年轻人,万万没料到他会暗算自己,这一剑立刻深深地刺入老者腰间。

老者怒吼一声,一掌劈出,那年轻人被老者打得飞了出去,一直落在亭子的废墟上,半天才爬起来,已经是口角溢血,显然受了重任。

老者怒道:“你,你为什么暗算我?”

年轻人道:“自然是为了我家主人。”

老者道:“我不信,陆兄弟是绝不会暗算我的。”

年轻人道:“我家主人当然不会暗算你,可是如果我能够拿着你的头回去,就可以救我家主人一命了。”

老者一怔:“你说什么?”

年轻人满面悲容,“我家主人早就被皇上关了起来,现在生死未卜,如果我能够把你的头拿回去,也许还可以救他。”

老者又惊又怒,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道:“陆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他此时完全不顾自己的伤势,只是记得肝胆相照的朋友。

幽姬叹道:“老人家,你别这么激动,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势吧!”

老者虽然心里焦急,但到底年事已高,这一剑刺得极深,他只觉得头晕眼花,似乎便要一头载倒。

他勉强坐了下来,用腰带紧紧地勒住伤口,以阻止血流。

他叹道:“我那陆兄弟到底如何了?我们本来相约一起归隐田园,想不到竟然会给他招来大祸。”

幽姬道:“老人家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老者叹道:“我就是那个羊祜。”

幽姬一怔:“羊祜,不是已经死了吗?”

老者苦笑:“那只是遮眼法,我是借假死之名离开长安。”

幽姬奇道:“为什么要假死?”

老者正想答话,才一张嘴,却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吐出一口鲜血。啖鬼摇了摇头:“这还不明白吗?一定是羊先生和陆先生成了莫逆之交,但两位先生偏偏又处于敌对的地位。羊先生想与陆先生一起归隐,却又怕祸及家人,只好用假死这个方法。”

羊祜点了点头:“公子真是聪明,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幽姬道:“想不到那些人说得是真的,两位先生居然真是好朋友。”

羊祜道:“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幽姬道:“他们不知道什么?”

羊祜喟然叹息:“他们只知道我们惺惺相惜,却不知我们两人都视对方为生平唯一的知己。”

他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我们两人除了上战场打仗之外,一生之中,最爱的便是杯中之物。陆兄弟更是此道高手,他采集江南九种花上的露水所酿制的百花蜜酒,实在是这天下绝不可多得的异宝。我与陆兄弟从敌人到相识相知,以至于成了生平知己,也不知是否是造化弄人,这一段友情,却又被世人所不容。”

幽姬道:“做朋友是你们的事情,又关别人什么事?”

羊祜摇头笑道:“这位姑娘看来是全不通人情事故,我与陆老弟都是手握重兵的边关重将,成了好友,岂非有里通外国之嫌。试问两国的皇上及当朝大臣又怎么能够放心?就算我现在已经卸了兵权,但朝中的机密却仍然知道很多,他们又怎么能容我与外邦人一起归隐?”

幽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羊祜又道:“几个月前,陆老弟忽然托人送信给我,说是吴主有意北伐,被他一力劝阻了,其实我与陆老弟这些年一直心有默契,勉力维持着两国的太平,战事一起,无非是荼毒生灵,这百姓们又怎么会愿意打仗呢?陆老弟信中说,吴主暴戾无常,只怕他这一次凶多吉少。我便托人带信给陆老弟,其实我自己的处境又何尝不是。我与陆老弟相约归隐,不问世事,终老山林,只酿酒吟诗而已,这本是我们一直梦想的生活。”

幽姬道:“于是先生就想出了假死的计策?”

羊祜道:“皇上是万万不会让我退隐,除了这个方法,我实在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但可惜的是,当朝的贾太傅,他心机沉重,虽然这个法子是瞒过了皇上,却无法瞒过贾太傅。我自假死之后,安排了家人,一路南行,他便派了许多杀手来杀我。其实这也怪不得他,象我这样的一个人,若是一心卖国,晋国岂非危矣?”

幽姬怔了怔:“你难道一点也不恨贾太傅吗?”

羊祜笑道:“正所谓各为其主,若我是贾太傅,说不定也会这样做。”

幽姬点头道:“那这个陆云又是何人?”

他们在这里对话,那陆云便远远地盯着他们,却也不离开。

羊祜道:“这位陆云,是我陆兄弟的远房侄子,平时都赖他为我们传信。”

幽姬抬头问陆云:“那你为什么又要暗算羊先生呢?”

陆云道:“若非主人与他相交,现在又怎么会被关入大牢,生死未卜?几个月前,主人虽然劝阻了皇上出兵,但皇上却已经对主人心存猜忌,不仅收回了主人的兵权,还将主人招回京城,囚禁在京城大牢之中。这几个月,没有人能够见到主人一面,也不知是生是死。主人之祸都是因他而起,若是我能够杀了他,也许就可以救主人一命。”

幽姬想了想道:“也有道理。”

羊祜道:“若杀了老夫,真能救陆兄弟,你就来取老夫人头吧!”

幽姬笑道:“但你那陆兄弟说不定早就死了,若是他现在杀了你,不仅没有救成你的陆兄弟,只是让你白白送命罢了。”

羊祜长叹道:“若是陆兄弟已死,我一人独活于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追随陆兄弟于地上,再饮酒唱和,不负我们兄弟之情。”

一直默然不语的啖鬼忽然道:“若是你陆兄弟没死,你却为了他而死,想必他也一定不愿独活,到时你岂非害死了他。”

羊祜一怔,道:“正是如此,但现在又当如何是好?”

啖鬼笑笑不语。

幽姬看了他一眼,笑道:“很简单啊,我们到吴国的京城去,把你的陆兄弟救出来,然后你们一起归隐山林。或者如果发现你的陆兄弟已经死了,你到时再死也不迟啊。”

陆云喜道:“你们真地愿意帮我救主人?”

幽姬道:“你主人死没死还未可知,但至少要先知道他的生死如何。”

羊祜却仍然满面忧­色­:“我们势单力孤,如何能够在吴国的京城救人呢?”

幽姬笑道:“不用怕,我会帮你的。”她看了啖鬼一眼,“就算我不够厉害,他也一定会帮你的,他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啖鬼笑道:“是你要帮,可不是我,别把我也拖进去。”

幽姬道:“你不帮就别Сhā手,到时候我大开杀戒,你可别怪我。”

啖鬼皱眉道:“若是你要杀人,我可是不允许的。”

幽姬道:“我可不敢保证,到时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若是不想我杀人,就帮我把陆先生救出来。”

啖鬼默然,八部众中向有严令禁止­干­涉人间界的事,若是帮了这个老者,岂非违反了八部众的族规。

却见幽姬一双妙目幽幽地望着自己,羊祜亦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他便万万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只得道:“先到了健康再说吧!”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十二节

陆抗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想怎么自己居然还没有死?

他已经被关入这大牢中有半年之久,每日与之作伴的只有老鼠和各种希奇古怪的爬虫而已。虽然他曾经是权势显赫的边关重将,但此时,他只与一个普通的牢犯没有什么区别。

狱卒如同对待任何一个囚犯一样对待他,经常是一顿严刑拷打。

他知道这是出自孙皓的授意,想到孙皓,他便不由地长叹,这暴戾之君,吴国总有一日会灭在他的手中。

然而孙皓却并没有杀死他,一直让他活下去,这也许并非是孙皓的善心,他只不过是想让他活着受苦而已。

但他想,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知道自己的寿命就快到了尽头,丞相濮阳兴死了,将军张布死了,徐绍死了,朱太后死了,景皇帝的两位王子也死了,孙皓杀死了他不想见到的所有的人。也许他早就该死了,若非陆家在朝中权倾一时,他也未必能活到现在。

但是,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再见羊兄弟一面。他想到离开江口时所采集的梅花雪水,如果用这种水来酿酒,必然有一种梅花的清香。

想到酒,他便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一生嗜酒如命,也因为这酒而结识了羊祜,两人成了莫逆之交,如今他也要死于这酒上了。他忍不住惨笑,一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

牢房被打开了,他想是不是狱卒又要拷打他了。他闭上眼睛,头也懒得抬起来。

然而他已经习惯了牢房中的恶臭的鼻子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他有些讶异,这种气味本不该出现在这个牢房中的。

他抬起头,借着从小窗中­射­进入的微弱日光看到一个身着淡蓝­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他的面前。他定晴看了看,才认出来,原来是公主孙传香。

他裂开嘴,想笑了笑,但才一张嘴,又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伯伯,为什么哥哥要这样对待你?”她一直住在武昌,几天前才回到健康。

陆抗笑了笑:“他们说我通敌卖国。”

孙传香问:“哥哥怎么会相信这种话,陆家一向­精­忠报国,怎么可能通敌卖国?是哪个佞臣向哥哥进的谗言?”

陆抗苦笑,“君要臣死,臣安能不死?皇上想要陆某的命,陆某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孙传香默然不语,她虽然久居武昌,却也风闻她的哥哥孙皓是个暴君,然而哥哥却对她一向很是温柔,她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一个哥哥为何在对待别人的时候却又是那样暴戾不仁。

她轻叹:“陆伯伯,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向哥哥求情,哥哥最疼我了,他一定不会杀陆伯伯的。”

陆抗摇了摇头:“我已经不久人世,只求公主能够请皇上放过陆家的其他人众,他们都与此事无关。”

孙传香道:“陆凯伯伯已经将您逐出陆家,哥哥不会难为陆家其他的人的。”

陆抗点了点头,“大哥一向当机立断,有他主持陆家,就算我死了,也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孙传香心里悲伤,她是一个温柔敏感的女子,幼时便多得陆家照顾,此时见到陆抗这样的情形,忍不住流出泪来。

“陆伯伯,我一定会求哥哥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她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一点把握也没有,连先帝的皇后都被哥哥杀死了,哥哥想杀的人,从来没有轻易放过的,她便忍不住又悲泣起来。

忽见牢房的门又被打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那三人,一女两男,施施然地走进牢房,倒象是回家一样轻松。

孙传香一怔,道:“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老者,一见到陆抗,连忙走过来道:“陆兄弟,你,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陆抗也已经看清了来人,心里大惊道:“羊兄弟,你怎么来了这里?”

羊祜甚是激动,只见陆抗血­肉­模糊,显然吃了很多苦,他心里又痛又惊,道:“陆兄弟,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对你?”

陆抗叹了口气:“上一次我上表请求皇上不要攻打晋国,佞臣岑昏借机向皇上进言,说我与兄弟私相往来,颇有叛国之嫌,皇上一怒之下,便将我打入大牢。”

羊祜道:“你我相交,难道真是错误,以至兄弟受此无妄之灾?”

陆抗叹道:“羊兄,你快走吧!若是让守卫发现了,你就走不了了。”

羊祜道:“不,我一定要带你走。”

他拿出随身的短剑想要削断陆抗的镣铐,谁想孙皓知道陆抗武功了得,特地请人用浙地出产的­精­英玄铁制成了镣铐,羊祜削了数下,不仅未销断镣铐,反而连手中的短剑都折断了。

陆抗道:“羊兄弟,你别管我了,赶快走吧!”

羊祜却摇头道:“我不会舍你一个人走的。”他转头道:“请两位务必救救陆兄。”

啖鬼不由苦笑,他愈是不愿­干­涉人间界的事情,却偏偏愈陷愈深,他转过身不语。幽姬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抓起镣铐轻轻一拉,便拉断了。

陆抗有些吃惊地看着两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幽姬笑道:“你不要管我们是什么人,快点离开这里吧!”

忽听得侍卫们纷纷呼喝的声音,几名侍卫冲入牢房道:“大胆贼寇,居然敢到天牢劫狱,快快受死。”

幽姬笑道:“不知死的是谁呢!”

她两手微扬,几名侍卫立刻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壁上,立刻便头破血流,显然不活。啖鬼皱眉道:“你又杀人,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幽姬噘起嘴:“若是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死这两个老头,连你我也不会放过。”

啖鬼道:“但你也不能胡乱杀人。”

幽姬被他气得哭笑不得,道:“那你说怎么办?”

啖鬼一怔,事到如今,他可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孙传香看他们的情形,知道他们必是不想多造杀孽,便道:“不如你们用我做人质,我是公主他们必有所忌惮,你们就可以趁此机会离开这里了。”

幽姬喜道:“对啊对啊,好办法。”

啖鬼却道:“那岂非太委曲姑娘了?”

孙传香笑道:“只要能救陆伯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四个拥着孙传香向外行去,那些侍卫果然心有忌惮不敢动手,居然被四人走出天牢。却见外面的整条街道上已经全无行人,想不到吴兵办事居然效率很高|奇-_-书^_^网|。一众侍卫虽然不敢动手,却也不离去,只远远地围住五人。

羊祜扶着陆抗道:“若是吴兵不离去,只怕我们也无法脱身。”

幽姬皱眉道:“只怕还是要大开杀戒。”

啖鬼连忙道:“不能杀人。”

幽姬道:“那你说到底要怎样?难道就让他们两个人死吗?”

啖鬼心道,他们两人都是老头了,就让他们两个死,总比杀死那么多年轻人强。他只以半神的逻辑来思考人间界的事情,将人间所有的生命都看得一样的重,也无论那人是好是坏,在他眼中,都是同样的人而已,但他此时却也说不出这些话来。

忽见围着他们的吴兵分开一条道路,两个人负着手走了进来。啖鬼心里一怔,这两人中一个是颜俊,已经很让他吃惊,更让他吃惊的则是另一个人。那个人身着朝廷的官服,但身上却分明透出金­色­的辉光。是提婆族的人,为什么提婆族的人会到人间界来做官?

幽姬也已经看到颜俊,两人对望一眼,啖鬼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先看看再说。”

幽姬被啖鬼握住手,脸上不由飞红,她偷眼看一看啖鬼,见啖鬼混不在意,她心知啖鬼并非别有用意,但心里却仍然狂跳不停。

陆抗道:“岑昏,你终于来了。”他虽然被折腾得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但却仍然傲然挺立,全无惧­色­。

那身有辉光的岑昏却并不看他,目光只落在啖鬼的身上,笑道:“原来是夜叉族的少主。”

啖鬼微微一笑:“几时提婆族的族规变了,居然可以到人间界来做官了。”

岑昏微笑道:“夜叉族的少主不也是一样­干­涉人间界的事吗?看来我们八部众也与往日不同了。”

啖鬼轻叹:“­干­涉人间界的事确是我不对,不过我设法以不杀生的方法来解决此事,你即已经是人间的大官,必在人间界许久,而且看你身上的辉光,你在提婆族中必然身居高位,你为何要身陷人间,置八部众的族规于不顾呢?”

岑昏微笑道:“这也正是我今天与少主见面的原因,这两个老头,本来只是无关紧要的人,想不到居然能引来夜叉族的少主,看来真地是上天在助我成事。”

啖鬼皱眉道:“你想成什么事?”

岑昏道:“天地本由梵天所造,我们八部众也多少与梵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有些是梵的子女,有些是梵的分身,因而我们才会有神通力。”

啖鬼一怔,心道这个时候他和我讲这些­干­什么?

岑昏又道:“可惜自梵造天以后,八部众却不能相容,互相厮杀,连梵天都无力阻止。直到世界被人类统治,这些人类,他们只是一些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物,虽然同样被称为有情众生,却与猪羊等禽兽无异。我一直无法明白,为何他们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他们全无神通,而且本­性­贪婪,且又好逸恶劳,贪图享乐。”他似是颇恨人类,一说起人类的缺点,脸上显出极不以为然的神­色­。

啖鬼苦笑道:“这又与我们有何相­干­?”

岑昏道:“佛陀本出自人类,虽然他有无上的智慧,得到无上的神通,但他的本质,也不过是个人类。”

啖鬼一惊道:“你,你,”他心中觉得岑昏如此说大为不妥,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来。

岑昏冷笑道:“乃至于八部众被佛陀降服,皈依佛陀门下,虽然可以相安无事,但自此后,我们八部众却成了佛陀的傀儡,一切都只是听从佛陀安排而已,已经完全失去了八部众的本­性­。”

啖鬼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服从佛陀吗?”

岑昏笑道:“不错,我就是不服从佛陀。”

啖鬼大惊,不由地退后一步,只觉得眼前的岑昏,实在可怕已极。

岑昏笑道:“看来你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我问你,佛陀让我们看护人类,不许杀害人类,却为何让我们杀死妖怪?”

啖鬼呆了呆,“妖怪害人,自然该杀。”

岑昏冷笑道:“妖怪也是众生,众生不是应该平等吗?为何为了一个种族去杀害另一个种族?”

啖鬼被他问得无言以对,他自小就觉得除妖是夜叉的份内之事,从未想过妖怪与人类是否应该是平等的。

岑昏冷笑道:“只是因为佛陀出自人类,因而他就特别地偏向人类罢了。”

啖鬼皱眉道:“你不可如此说。”他只觉得岑昏说的道理似是而非,可他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岑昏道:“你身边就有一个妖怪,你既然如此信守佛陀的指示,为何不杀了她?”

啖鬼呆了呆,不由地望向幽姬,见幽姬也正望着自己。他道:“若是妖怪没有害人,我为何要杀他们?”

岑昏冷笑道:“你知道她今日没有害人,却不知道她明日会否害人,若是为了绝后患,便应该杀光所有的妖怪。”

啖鬼道:“可是如果他们永远不害人,那岂非杀错了?”

岑昏冷笑道:“但你也无法保证他们永远不害人,若你不杀他们,那万一他们以后害人,那些人岂非是间接死在你的手中?”

啖鬼不由地呆住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乱如麻,似乎岑昏说的极有道理,又似乎全无道理可言。

忽听幽姬道:“你说来说去,罗里罗索,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你想破坏目前的秩序,建立新的秩序吗?”

他心里一动,为何自己会被岑昏的说法所迷惑,幽姬却全不为所动呢?

岑昏笑道:“不错,我正是要建立新的秩序,成为新的转轮王。”

啖鬼不由地又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看着岑昏。

岑昏笑道:“八部众向来各自为政,虽然目前已经不再自相残杀,却也甚少交往。其实如果能够联合八部众的力量,我相信连佛陀都无法击败我们。”

啖鬼道:“你忘记了我们已经被佛陀收服了吗?”

岑昏冷笑道:“那是因为以前我们不团结,才会被佛陀个个击破,如果八部众能够团结,将八部的力量结合在一起,那必然是可以毁天灭地的,别忘记我们的力量本就于天地的创造神。”

啖鬼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岑昏笑道:“我只想让你助我,你是夜叉少主,身有夜叉族最深奥的灵力,若是你可以助我,再联合其它五部,加上摩合罗,我们就一定可以建立天地间的新秩序。”

新秩序,啖鬼脑中一片混乱,“什么是新秩序?”

“就是废除人类的秩序,以八部众的秩序来统治三界。”

“这,这,”啖鬼道:“这,只怕这不对。”

岑昏笑道:“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啖鬼却也说不出来。

忽听幽姬道:“我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所谓的新秩序一定要杀生吧?”

岑昏笑道:“当然要杀生,而且还要杀许多。”

幽姬道:“虽然我也不喜欢人类,因为他们总是大惊小怪,没事找事,但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人类,变成另一个样子,我可也更不喜欢。你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啖鬼是不会帮你的,他连一个人都不会杀,更何况是杀许多人?”

她一拉啖鬼,道:“我们快走吧!不要再理他了,这人一定是疯子。”

啖鬼点了点头,他虽然觉得岑昏不会是疯子,但他却也不能明白岑昏的逻辑,只觉得若是要杀人,无论目的是什么,总是不对的。

岑昏叹息着摇头,自言自语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话本是陈胜反秦起义以前所说,此时他说出来,倒也是应景得很。

岑昏拍了拍手,一阵弓箭手便围了过来,将五人围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啖鬼道:“难道你要杀人吗?”

岑昏微微一笑:“我杀人无数,多杀几个不多,少杀几个也不少。”

孙传香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此时身处险境当然看出来了,她高声道:“岑昏,你好大的胆子,我在这里,你也敢让他们放箭吗?”

岑昏笑道:“公主被刺客所擒,不幸中流箭而死,想必皇上也无法怪罪于我,何况,”他顿了顿,冷冷地道:“吴国大势已去,你们的皇上自身都难保,他还哪里有空来怪罪我?”

孙传香惊道:“你说什么?”

岑昏笑道:“王浚已率大军前来,如果陆抗还镇守在江口一带,自然还能保江南不失,可惜你哥哥自己把陆抗打入大牢,现在长江守将已去,你说吴国还能存在多久?”

孙传香怒道:“你这­奸­佞小人,陆伯伯就是被你害的,现在你又说这种话。”

岑昏笑道:“以你们人类的智力,当然无法明白我的心意,可惜的是,连夜叉族的少主,也一样是平庸之辈,传说中,你可是八部众中皎皎者,现在一见,不外如是。”

啖鬼道:“他们只是人类,根本无法妨碍你的计划,为何你一定要杀死他们?”

岑昏道:“凡是知道我秘密的人,如果不与我合作,便只有死路一条。虽然他们只是一些下贱的人类,我也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他右手轻扬,沉声道:“放箭!”那一队弓箭手显然是他的亲信,居然也不管孙传香在此,立刻便箭矢如飞蝗而至。

啖鬼与幽姬连忙挡在众人前面,将箭震开,才一碰到箭,幽姬便道:“这箭上有妖气。”

啖鬼轻叹:“这些弓箭手都是妖怪。”

幽姬笑道:“看来你们八部众的人都喜欢和妖怪勾结。”

啖鬼却没有她那么轻松,他心知若是岑昏与颜俊联手,他万万不是他们的敌手。他轻声道:“一会儿我挡住他们,你带着他们三人先走。”

幽姬道:“为什么?”

啖鬼苦笑:“叫你走你就走,问那么多­干­什么。”

幽姬道:“因为你打不过他们,所以想叫我先逃对吗?”

“不是叫你一个人逃,是叫你带着他们三人逃。”

幽姬道:“那就叫他们三人逃吧!我不走。”

啖鬼道:“你难道想和我一起死吗?”

幽姬默然不语。

啖鬼道:“若是你不带他们走,他们走不了的。”

幽姬皱眉道:“那就叫他们三人陪我们一起死,反正是为了救他们才会遇到这种事,为什么要我们死,他们却活着?”

啖鬼苦笑道:“我不是叫你走吗?我几时叫你死了?”

幽姬道:“反正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啖鬼心里一动,不由地侧脸看幽姬,见幽姬也正看着自己,脸上的神情极是严肃,他心里不由地有些感动。“你­干­嘛这样?你是不是真地爱上我了?”

幽姬道:“爱你不可以吗?”

啖鬼轻叹:“爱我也没用,我不会爱上你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夜叉,而你是妖怪。”

幽姬不由地怔住了,心里便有些酸楚起来,因为他是夜叉而她是妖怪,无论她怎么样对他,都不可能使他喜欢自己吗?她便不由地停下手,怔怔地发起呆来。

啖鬼连忙把她接到自己身后:“你­干­什么?想死啊?”

幽姬苦笑:“死就死吧!反正也走不出去了。”

啖鬼怔了怔,忽然道:“好,既然你不走,那我就杀光他们。”

啖鬼双手轻拍,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眼中忽然充满神彩。他本来只是一个落拓的少年,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虽然相貌俊美,但全无特别之处。此时他便如忽然变了一个人般,虽然仍然是同样的装束,但他的神情看起来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眼中的神采使他显得更加英俊不凡,似乎从他整个人的身上正在发出光芒。

幽姬呆呆地看着他,心道,原来他本来的样子是这样的,她便又有些迟疑起来,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妖怪,与夜叉族的少主真有天壤之别。

只见啖鬼的十指指尖上忽然发出千丝万缕的剑气,那剑气隐隐现出黑­色­的光芒,无所不至,却又琢磨不定。

剑气所到之处,那些侍卫纷纷惊呼倒地,一倒下便现出原形,果然是一些妖魅。

啖鬼一击之下,便将那些妖怪全部杀死,只剩下岑昏和颜俊还站在原地。

岑昏笑道:“果然不愧是夜叉族的少主,夜叉碎风剑已经练得出神入化了。”

啖鬼微微一笑,“只不知与提婆族的剑法相比,孰高孰低?”

岑昏朗笑道:“试试就知道了。”他这句话说完,整个人似乎也变了。本来的他,脸上的神情颇为阿谀奉承,走路的姿态,也稳稳当当,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而已。但此时,他手一伸,便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金­色­的剑。那剑金光闪闪,倒象是黄金所制,他拿在手中,轻轻一扬,金­色­的剑气便四处流溢开来。剑一在手,他便完全变了,神态骄傲而高贵,倒如同是一个流落人间的君王。

啖鬼心里暗道,是提婆族的断日剑,这剑是提婆族的圣剑,居然会在这人手中。

岑昏笑道:“人道啖鬼是后起一辈的皎皎者,今天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的碎风剑吧!”他一句话说完,已经一剑向着啖鬼刺去。

啖鬼略退一步,指上的剑气忽然凝聚成形,形成一把若有若无般的黑­色­长剑。

虽然这剑看起若有若无,但居然一下子便挡开了岑昏的断日剑,只听“叮”地一声轻响,两人各后退了几步。

岑昏笑道:“能挡住我的剑的,你还是第一个。”他长剑一领,又是一剑向着啖鬼刺去。这一剑看似普普通通,其中却藏着几百个变化。啖鬼毫不退缩,也是一剑迎了上去。只听得“叮叮”声连响,两人的剑已经不知相击了多少次。

陆羊两人只看到一团黄光与一团黑光斗在一起,根本就看不清两人的身形。

传香本也不会武功,更加摸不着头脑,她侧头看了看幽姬,见幽姬满面忧­色­,她不由低声问:“是他要输了吗?“

幽姬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面关怀,她心里不由一动,心道,他自然是人见人爱,许多少女见了他便会爱上他,他又怎么会在乎我这样一个妖怪?

心里便又有些酸楚起来,她勉强笑道:“也未必就会输,但这个岑昏,真是太厉害了。”

岑昏却不愿久斗,他在吴国本就怀着别的目的,此时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还未找到,最好是速战速决,一下子解决了啖鬼,以免夜长梦多,另有变故。他便扬声道:“颜俊,你不要站着看了,快点和我一起杀了啖鬼。”

谁知颜俊却笑道:“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

岑昏皱起了眉头:“你不是早想杀他了吗?杀了他,你就为罗刹族立了大功了。”

颜俊想了想,笑道:“也说得对。”

他手一伸,手中居然也多了一把黑­色­的长剑,他的剑气看起来与啖鬼的极为相象,若有若无,如同空气所凝成的。

颜俊笑道:“你可小心了。”

他便一剑向着啖鬼刺去。

旁观的众人都不由失声惊呼,幽姬立刻伏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弓箭,将弓拉满,却见颜俊的身形已经进了战团,她却又不敢放箭,唯恐伤了啖鬼。

颜俊一剑向着啖鬼刺去,刺到一半,忽然中途转向,反而向着岑昏刺来。岑昏一惊,连忙后退道:“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颜俊笑道:“罗刹与夜叉族的恩怨本是我们兄弟内部的事,就不必劳烦提婆族的人­操­心了。你叫我和你一起杀死夜叉,若是让我们族中的人知道,我一定会颜面全无的。”

岑昏皱眉道:“若是如此,你便站在旁边看就行了。”

颜俊笑道:“你和我说的那些事情,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不是疯子,而且我也并不喜欢人类。不过如果以你的想法来建立新的秩序,可也未必就比已经存在的旧秩序好。我看你也不用麻烦了,不如我杀了你,免得你费尽心机,不自量力地妄想与佛祖争斗。”

他一边说手中也没闲着,他与夜叉的神力本就暗暗相合,此时合作起来,立刻将岑昏逼得步步后退。

岑昏心知今天是万万杀不成啖鬼了,他心里又是气又是恨,不过他本­性­极是深沉,虽然气恨交集,却也极识时务。他立刻一剑将两人逼退,轻叱一声:“结界。”

只见在他的身前忽然形成一道琉璃的墙将两人与他隔开,那墙存在的时间极短,只弹指间便消失了,然而墙后已经失去了岑昏的身影。

颜俊笑道:“跑得倒是挺快。”

啖鬼默然不语,心道岑昏在提婆族中地位非凡,那么到底提婆族中其他的族人是怎样的想法?若只是他一个人叛乱便也罢了,若是整个提婆族的人都听从他的意见,岂非要天下大乱?

颜俊道:“现在他走了,我们也可以决一死战了。”

啖鬼皱眉道:“为什么我们要决一死战?”

颜俊道:“因为我们两个族是敌人。”

啖鬼笑道:“那只是你那样想,我可没那样想。”

颜俊道:“你别以为我今天救了你就是想与你们夜叉一族修好,我只是看不惯那个提婆族人的腔调,好象天下都应该是他的一样。”

啖鬼笑道:“若是你要决斗,我们可以另定时间,现在可不行。”

颜俊道:“现在为何不行?”

啖鬼眼珠转了转,笑道:“现在有美女在场,动手动脚的,你不觉得太粗鲁吗?”

颜俊瞧了幽姬与孙传香一眼,笑道:“有多美吗?比我们罗刹族的女人差远了。”

幽姬不服道:“你们罗刹族的女人就美吗?看你的尊容,我看你们族的女人也美不到哪里去。”

颜俊笑道:“你别不信啊,虽然我们族的男人奇丑无比,但族里的女人却个个都美艳非常。就象是夜叉族的男人,虽然个个都很英俊,但可惜的是,女人们就很丑,丑到看见了都会做恶梦。”

幽姬一怔,“真地这么丑吗?”

颜俊笑道:“若是不丑,他又怎么会离开夜叉族?”他不怀好意地道:“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出走?”

幽姬问:“为什么?”

颜俊道:“因为他的妻子也一样奇丑无比,也许比普通的夜叉女子还更丑些。”

幽姬心里一跳,猛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啖鬼的时候,就听颜俊说过他妻子的事情,但这一向,她居然都忘记了。她幽幽地道:“你有妻子了?”

啖鬼默然不语,颜俊越俎代疱地回答:“虽然有妻子,他可不喜欢,所以才会逃婚。小妖怪,你那么关心他,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幽姬噘起嘴:“喜欢上他又怎么样?难道喜欢你这个丑八怪?”

颜俊笑道:“妖­精­族还真有趣,不懂得什么叫衿持吗?不过就算你喜欢他也没用,他天­性­好­色­,处处留情,可不一定会喜欢你。你拼了命也要救他,我看你是白费心力了。”

幽姬怒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别人的事要你管吗?”

两人在这里斗嘴,啖鬼便如同没听见般。他忽然道:“为何岑昏要在吴国作官呢?”

孙传香迟疑着说:“必然别有所图,哥哥很宠信他,对他言听计从,难道他想利用吴国的兵力吗?”

啖鬼笑笑不语。

颜俊笑道:“吴国的兵力?你以为吴国现在还有什么兵力吗?他为何在吴国作官,我倒是知道的。”

啖鬼问:“为何?”

颜俊道:“若是你答应与我决斗,我便告诉你。”

啖鬼笑道:“你不说就算了,以为我想知道吗?”他转头道:“两位老人家以后想要去哪里?”

羊祜与陆抗相视一笑,道:“我们只想归隐山林,做一对饮酒谈诗的朋友罢了,以后的世事都与我们无关了。”

啖鬼微微一笑:“晋国不日便要攻吴,两位还是快点走吧!万一交兵起来,以两位的身份,自然是大为不便。”

陆抗长叹一声:“陆家世代在吴国为官,到了我这里,却使先人蒙羞,羊兄弟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呢?”

啖鬼笑道:“世事本就是浮云一梦,两位不必过于持着,人生不过是无中生有,不若诗酒逍遥的自在。”

陆抗­精­神一振,仰天长笑。

羊祜笑道:“老友,我们走吧!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两个老人把臂向山中行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消失在深山中。

幽姬看着他们走远,叹道:“若是人人都能这样,又怎么会有战乱。”

啖鬼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妖­精­也有这么多的感触。”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十三节

幽姬想:啖鬼为什么不回来呢?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许多行人经过,就是没有啖鬼的影子。

坐在她对面的颜俊好笑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道:“你到底在急什么?”

幽姬没好气地道:“他都去了那么久,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颜俊笑道:“会有什么意外?他只不过送孙传香回皇宫,那些人都是普通人,又怎么能奈何他?”

幽姬噘嘴道:“送女人回家,就那么积极。”

颜俊笑道:“他的好­色­是很出名的,半神都知道,我看你就死了心吧!”

幽姬翻了翻白眼,“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糟了,万一让他遇到岑昏怎么办?”

颜俊道:“岑昏一时之间不敢出现的,他必然以为我与啖鬼联手,以他谨慎的个­性­,在这种情况下,必然会先探清敌人的虚实,才会有所行动。”

幽姬好奇地道:“你很了解他吗?”

颜俊摇了摇头:“并不很了解,但知道他是一个可怕的人,只怕啖鬼不是他的对手。”

幽姬仰起头:“才不会,啖鬼很厉害的。”

颜俊笑道:“你看他哪里都好。小妖怪,你可不要真地喜欢他,半神与妖怪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如果你真地喜欢他,你一定会后悔的。”

幽姬默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只觉得很喜欢看见啖鬼的样子,黑发随意地披散着,眼睛黑漆漆的,如同夜晚最明亮的星辰。她的脸就有些红了,不由用双手捂住面颊。

颜俊看着她的神情,道:“若是妖与半神相恋,有违天地伦常,只怕你与啖鬼都不会有好下场。”

幽姬迟疑不语,半晌才道:“这伦常是谁定的?我什么都不怕,连死也不怕,若是因为半神与妖不可相容,因而不得不去死,我也不会后悔。”

颜俊道:“那么啖鬼呢?他也要和你一起死呢?”

幽姬一怔,一时之间心乱如麻,若是要啖鬼也和她一起死,她却忽然又有些不忍起来。但她却仍然嘴硬道:“死就死吧!若是我因为他而死,他为何不能为我而死。”

颜俊笑道:“可惜的是,他未必就愿意为你而死。”

幽姬心里便酸楚起来,啖鬼,你在想些什么呢?

忽见皇宫的方向升起了熊熊的火光,街上的人们也开始惊慌起来。又见一队士兵被一名骑马的将军带着,从城门口奔向皇宫。

幽姬忙问酒楼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板脸上也显出惊异的神情:“这是城门的守军,看来皇城一定是出事了。”

幽姬连忙一跃从窗口出了酒楼,向着皇宫方向奔去。奔到近前,见许多士兵将皇宫团团围住,而宫门紧闭,城上站着一些弓手用箭指着皇城之外的士兵。

那将军大声喝道:“大胆反贼岑昏,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幽姬拉住一名仓皇奔走的行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行人道:“快跑吧!听说是岑常侍谋反,现在皇上都被他囚禁了。”

幽姬脸­色­微变,回头对颜俊道:“你说岑昏不会轻举妄动的。”

颜俊笑道:“我也说过我并不很了解他,看来他比我想象中还更加可怕。”

幽姬急道:“现在怎么办啊?”

颜俊笑道:“他谋反,关你什么事?”

幽姬道:“但啖鬼还在里面呢!”

颜俊笑道:“啖鬼没那么笨,不会傻得冲到岑昏面前去送死。”

幽姬道:“你又知道?不久前他还不怕死得要一个人对付你和岑昏两个人呢!”

颜俊道:“也许他是为了保护你呢!”

幽姬一怔,“你说什么?”

颜俊微微一笑:“不过也可能是为了保护那些愚蠢的人类,他为保护人类,也一样是不要命的。”

幽姬喟然长叹:“那他说不定还会为了保护人类而做一些傻事。”

颜俊指了指皇宫的后面:“后面有一条小河,是皇城的出水口,可以从那里游进去。”

幽姬忙道:“那我们快走吧!”

颜俊笑道:“我­干­嘛要和你一起去,啖鬼可是我的敌人。”

幽姬瞪了他一眼:“你爱去不去,我是一定要去的。”

她向着皇城后奔去,果然见一条小河从皇城中流出来,她便一跃进入小河,向着上游逆流而上。游不多久,便见到一带黄墙横在河的上面,河两旁亦有许多士兵看守。她便潜入水中,见墙下竖着一道铁栅栏,她用手拉开栅栏,从墙下进入皇宫。

只见所处的地方是一个花园,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想必宫人也都已经被囚禁起来。她一跃上了院墙,见火光是从北面的一个宫宇中升起来的,她心道,既然那里着火,只怕岑昏便在那个方向。

她便向着北面行去,忽见两名身着锦衣的侍卫走了过来,那两人一边走一边谈笑,一个道:“这个皇帝可真会享受,宫里的女人一个个都那么美。”

另一个则道:“你可别乱偷腥,小心你那狐狸­精­老婆阉了你。”

前面一个笑道:“阉了也好,便进宫来做太监,天天都可以见到美女。”

两人还未走近,妖气已经扑鼻而来。幽姬心道,岑昏不知道收罗了多少妖怪做手下,啖鬼明明已经杀死了一批,居然还有这么多妖怪在这里。

她整了整衣襟,笑盈盈地走出来,道:“两位大哥这是要去哪里啊?”

两妖都是一惊,一个妖怪道:“怎么这里还有一个宫女?”他们灵力不及幽姬,无法查觉到幽姬亦是一个妖怪。

另一个道:“管他呢!这个女子长得更美。”

前面一个道:“不如就让我们兄弟两个乐呵乐呵吧!”

幽姬笑道:“两位大哥不要吓我啊!我胆小得很。”

一个妖怪道:“不用怕,哥哥会疼你的!”他脸上露出­淫­笑,向着幽姬逼过来,另个则笑嘻嘻地站在旁边,大概想看热闹。

幽姬笑道:“哥哥,我好怕,你要­干­什么?”

那妖怪已走到她的身前,幽姬脸忽然沉下来,淡淡地道:“做妖怪做到你们这么下贱,去听提婆族人指挥,也算是妖怪中的败类了。”

那妖怪一怔,道:“你说什么?”

幽姬又微微一笑:“我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以后再也听不到任何话了。”她伸出一只纤纤的玉手,那手白得如同生绡一般,只一挥,便将那妖怪的头斩了下来。

另一个妖怪大惊,转身便要跑,幽姬却已经跃到他的前面,妖怪道:“你是什么人?”

幽姬笑道:“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了。不过我可比你高级得多了。”

妖怪连忙跪下道:“请姐姐饶我一命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请您千万不要怪罪我。”

幽姬道:“好,你先告诉我,你们抓的那些宫人都在哪里?”

妖怪忙道:“被关在前面的那个宫殿里。”他话才说完,便看见幽姬手又是轻轻一挥,紧接着他的眼睛便看见了自己的脚后跟。

他这才感觉到恐怖,但他已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幽姬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你们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们回去报信的。”

她向着妖怪所说的那个宫殿而去,走到近前,见地上倒着几个妖怪的尸体,她心里一动,有人来过吗?

她便走进宫殿,只见一群女子缩在一个角落里,前面站着一个女子,手持长剑,居然是孙传香。幽姬喜道:“你在这里呢!啖鬼呢?”

孙传香道:“他刚才送我到这里,杀了这里的妖怪,现在他去救哥哥了。”

“你哥哥在哪里?”

孙传香轻叹:“哥哥被岑昏关在洗德殿,就在东面不远的地方。”

幽姬道:“好,我去找他。”她看了一眼孙传香道:“若是妖怪来了怎么办?”

孙传香道:“我不怕。”她抓紧手里的剑,脸上现出很是坚毅的神情。

幽姬不由地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勇敢。”

孙传香叹道:“可惜我自幼都不曾习武。”

幽姬点了点头,出了宫殿,见孙传香所指的方向,一座宫宇上空,隐隐现出黄|­色­的云气,她心道,这云气好怪,与她所知的妖气不同,云气之中带着祥光,是什么东西发出这样的光芒?

她才走到那殿外面,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她一惊,连忙转身,见啖鬼笑嘻嘻地站在她的身后,仍然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落拓神情。她大喜,一把抱住啖鬼道:“你没事!太好了。”

啖鬼抚握着她的头发道:“我会有什么事?”

幽姬道:“我真怕你去找岑昏。”

啖鬼笑道:“你就那么看轻我吗?就算我去找岑昏,也未必就会输给他。”

幽姬道:“可是我还是很担心,颜俊说他很强,他说你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啖鬼笑道:“你就那么听颜俊的话吗?我也很强啊!”

幽姬道:“可是岑昏是提婆族的人,最接近神的种族。”

啖鬼轻叹:“正是因此,我才一定要阻止岑昏,他居然可以收罗这么多的妖怪,我真地不知道他还会做些什么事。”

幽姬道:“可是这又不关你的事,我们还是走吧!”

啖鬼正­色­道:“谁说不关我的事?八部众同时受戒于佛祖,我们算是兄弟姐妹,提婆族出了事,夜叉族绝不会袖手旁观。而且,维护天地的安全,也正是我的责任。”

幽姬噘起了嘴:“不要把自己说得象个救世主似的,连佛祖都不管,你管那么多­干­嘛?”

啖鬼道:“你想走就走吧!别再罗嗦了。”

幽姬见他脸沉了下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走,你不走,我也不走的。”

啖鬼叹道:“你为什么还跑过来?你知不知道你我都可能会送命。”

幽姬笑道:“因为摩合罗还在你身上啊,没有拿到摩合罗,我就跟着你。”

啖鬼笑道:“为了摩合罗送了­性­命,太不值得吧!”

幽姬道:“送命就送命,我不怕。”

啖鬼心里踌躇不安,他知道幽姬是绝不会舍他而去,但若是她不走,他却也未必就有能力保护她。

“那黄光是什么?”

啖鬼叹道:“是玉玺,我终于明白岑昏的用意,原来他是为了抢夺玉玺。”

“什么玉玺啊?”

“传国玉玺,天下的异宝。是秦始皇用和氏璧所造,得玺便可得天下。”

“那东西比摩合罗还厉害吗?”

啖鬼道:“玉玺与摩合罗不同,是王道所在,摩合罗则是天下至高的灵力所在。本来这个玉玺应该已经由孙氏的先祖送给袁绍,后又辗转落在曹­操­的手中,现在是在晋国。想不到当年孙氏先祖送给袁绍的是个假的玉玺,玉玺一直还在孙家的手中。岑昏为了得到这个东西,才假扮成了人类,到吴国来做官的。”

幽姬道:“现在玉玺已经落入他的手中,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啖鬼摇头道:“我不知道,玉玺一直是人间界的至宝,想必一定会兴起风波来吧!”

幽姬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进去吧!”她率先向着宫中走去。

啖鬼摇了摇头,拉住她的手道:“小心一点。”

幽姬脸一红,轻轻甩脱啖鬼的手,心里却不由地泛起了甜蜜之意,啖鬼的手很温柔,和他平时冷漠的态度一点也不一样。

两人静悄悄地潜入宫中,只见孙皓缩成一团,坐在地上,他的面前放着一个作工极­精­美的锦盒。锦盒之中,则是一方泛着五­色­光彩的玉玺。

岑昏背伏着双手,在玉玺之前踱步,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道:“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碰玉玺。”

啖鬼与幽姬对望一眼,玉玺就在那里,为何岑昏会说出这种话?

孙皓颤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岑昏一把抓住孙皓道:“快说,我为什么不能碰玉玺?”

孙皓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一连说了十几声我不知道。

岑昏仰天叹息,忽然一手指天道:“难道真是上天故意与我做对吗?如同我这般雄才伟略,却只因为晚出生的原因,便不得不屈居于长兄之下。如今我总算得到了玉玺,却又不能碰它,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似乎心里不甘,走到玉玺之前,伸出右手向着玉玺抓去。但他的手才碰到玉玺,便听得“滋”地一声轻响,从他的手上冒出了一缕青烟,便仿佛玉玺是极高温的东西,正在将他的手烫伤。

岑昏却不死心,仍然抓着玉玺不放,但那烟却越来越多,他终于还是松开手,放下玉玺,只见他的手心里已经被玉玺烫出一道黑印。

岑昏道:“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

他一指孙皓道:“把玉玺拿起来。”

孙皓打了个哆嗦,颤抖着走到玉玺之前,轻轻地将玉玺拿起,却全无异状。

岑昏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拿玉玺?我却不可以?”

这问题也正是啖鬼心里在问的,为什么孙皓能拿玉玺,岑昏却不能?

他悄声对幽姬道:“我引开岑昏,你去抢玉玺,不能让他得到玉玺。”

幽姬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他得不得到玉玺又关我什么事?

啖鬼飞身而出,道:“岑昏,你就不必再费心机了,看来连上天都不想让你得逞,你还是回提婆族去,向族人请罪吧!”

岑昏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忍不住会到这里来。留你在世上,总是我的心腹大患,还是杀了你比较好。”

啖鬼笑道:“那就来试试吧!”

他一掌向岑昏击去,眼角却扫向幽姬。见幽姬一跃便到了玉玺之前,一把抓起玉玺,他心里一喜,虽然他也不知玉玺的确实用处,但岑昏既然这样处心积虑,一定与他的计划有关,只要带走玉玺,就算不能破坏他的计划,也必然使他大受打击。

谁知玉玺一入手,幽姬立刻惊呼了一声,又将玉玺抛了出来,一边甩着手。

啖鬼心里一动,难道幽姬也不能碰这个玉玺?

岑昏却不接他这一掌,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啖鬼飞身向玉玺奔去,也抓向玉玺。玉玺才一入手,他便觉得一股火焰炙烧般的疼痛一直从手心向着身体深处钻去。他即是半神,身体自然与普通的人类不同,就算是受了极重的伤,也能忍受。但这玉玺的疼痛,却仿佛一直刺到心底一样,使得全身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了起来。

他连忙松手,手心碰到玉玺的地方已经隐隐泛黑。他不由地皱起眉头,为什么他们都不能碰玉玺?

岑昏叹道:“难道只有人类才能碰玉玺吗?”

啖鬼转头望向岑昏,见他失魂落魄地看着玉玺,满面的不甘。

啖鬼笑道:“可惜你机关算尽,到最后还是不能如愿。”

岑昏沉下脸,“即是不能如愿,我今天便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他手一伸,便向着孙皓抓去,孙皓吓得瑟瑟发抖,根本不知道躲避。忽见一个女子的身影一闪,将孙皓拉到一边,居然是孙传香。

啖鬼皱眉道:“你怎么也来了?”

孙传香脸微微红了红,道:“我怕哥哥出事。”

啖鬼一掌辟开岑昏道:“皇上快带着玉玺走!”

孙皓却脸­色­苍白,除了发抖外,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大家忽然闻到一阵恶臭,原来孙皓居然吓得屎尿齐流。

不仅是啖鬼和幽姬,连孙传香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孙皓平日专横拔扈,到了生死关头,居然如此不济。

孙传香一咬牙道:“我带玉玺走。”

她飞身过去拿起玉玺,便向着宫门跑去。

岑昏冷冷一笑,双袖轻扬,自袖中飞出一枝黄金短箭向啖鬼­射­来,那箭­射­到半空忽然化成小小的金龙,张牙舞牙地向着啖鬼飞扑。

啖鬼伸手用剑气挡住金龙,忽见岑昏如飞地向着孙传香扑去。他心里大惊,一剑将金龙击落,人也飞身向岑昏扑去。但他此时已经比岑昏落后一点,便是这一点,岑昏已经一把抓住孙传香拿着玉玺的手臂,轻轻一扭,便将孙传香的右臂硬生生地扭了下来。

孙传香惨叫了一声,脸­色­煞白,人便昏了过来。

啖鬼心里怒极,他连忙一把抱住孙传香,却全没看到那落入尘埃的金箭忽然又飞了起来,向着他袭来。

金龙其势如电,眼见便要­射­入啖鬼背后,忽见幽姬有如一道白烟一样,一下子飞跃过来,挡在啖鬼之前。叮了一声轻响,金龙已经没入了幽姬体内。

幽姬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如死,她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入口中,她几乎无法自控,险些现出原形。但她生­性­倔强,却又生生地将血咽了回去。那小小的金龙进入她的身体后,便立刻化成金光消失不见。幽姬只觉得全身百骸如同泡入寒冰之中一般,一下子便其冷无比。那寒意迅速地在身体内流走,慢慢地向着她的内丹而去。

幽姬心里大惊,妖怪虽然可以长生不老,但一旦内丹被破坏了,便形神俱灭了。她只觉得那寒意正在悄悄地侵入她的内丹,无论她如何努力,都不能使自己的身体温暖起来。她不由地眼前一花,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来。

但一只手却极时地抱住了她,她回头,见啖鬼一双悲伤的黑眼眸,她便不由地笑了,可是她立刻又见到啖鬼另一只手抱着的孙传香,她便又有些怒意,她很想挣脱他的手,但她此时却连这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岑昏笑道:“你谁也救不了,她们两人都要死。你也要死。我听说你最喜欢美女,有两个美女陪你一起死,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岑昏的手中还持着孙传香的断臂,虽然胳臂已断,但手中仍然紧紧地抓着玉玺。岑昏便以孙传香的手臂抓着玉玺,他脸上现出的意的神情:“玉玺还是到了我的手里。”

啖鬼冷笑道:“可惜的是,你根本就不能碰他,你也无法发挥玉玺的能力。你就算一直用一只人类的手抓着玉玺又有什么用呢?你永远也不能真正地得到它。”

岑昏脸一沉,“以我的天纵英才,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可惜你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了,因为你马上就要死,和你的两个女人一起死。”

他手一伸,手中已经握着黄金剑,剑指着啖鬼,而啖鬼的两手却分别抱着两个女人。

幽姬勉强道:“放下我和孙传香,否则我们三个人都会死。”

啖鬼怔了怔,不由地望向幽姬,只见她面­色­惨白,嘴­唇­已经全无血­色­,孙传香亦是如此。他心里大恸,他根本就没有把握击败岑昏,若是他输了,不仅他会死,幽姬和孙传香也一样都会死。

他心里迟疑不定,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带她们走吧!”

啖鬼和岑昏一起转头,见颜俊笑ⅿⅿ地坐在一张桌子上,他人本就矮小,即使坐在桌子上,看起来也不比平常人高。

啖鬼迟疑地看着他,“带她们走吧!她们都受了重任,再不治,就­性­命不保了。你向来怜香惜玉,一定不忍心看着美女死在你面前。”

啖鬼道:“那你怎么办?”

颜俊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就一定打不赢这个什么提婆族的人吗?”

啖鬼叹道:“只怕你不是他的对手。”

颜俊道:“别再迟疑了,再不走,她们两人真地死了,你就后悔莫及了。”

啖鬼不由低头,见孙传香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她本就娇生惯养,平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伤害。

他叹了口气:“对不起,若是你不死,我一定会和你决斗。”

颜俊笑道:“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是他朝再可相遇,你可不能再抵赖。”

啖鬼转身向着宫外飞掠而去,他不敢回头,唯恐自己一回头便会忍不住留下来。

他一路奔出很远,找到一家废弃的农舍,将两女放下。他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小的黑玉瓶,从瓶中倒出一颗黑­色­的丸药,那药虽然­色­承黑­色­,却晶莹剔透如同黑玉一般。

药只有一颗,他拿着药却有些迟疑不定。

两女都受了重伤,应该给谁呢?

他看看幽姬,见幽姬亦是睁着一双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又看了看孙传香,孙传香已经昏迷不醒。

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将药塞入孙传香口中。

他不敢去看幽姬,唯恐看见她失望的神­色­。

他将孙传香的断臂包好,止住她流血。过了半晌,孙传香的脸上总算现出了一丝红晕,人也幽幽地醒了过来。

这药本是夜叉族的圣药,可以起死回生,只有一颗,用完了便再也没了。

孙传香一醒了过来,立刻便用左手去摸右手臂,却摸了个空,她脸­色­立刻又变得苍白,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右手。

一见到右手已经不见了,她一下子怔住了,满面惊骇。

啖鬼叹了口气:“手臂不见了也没什么,只要能保住命就好了。”

孙传香一下子扑入啖鬼的怀中放声痛哭,她因吃了夜叉族的灵药,人已经没有大碍,但此时却无法接受失去一只手的事实。

啖鬼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只有任由孙传香痛哭一场。

孙传香哭了半晌,才道:“现在我是残废了,以后该怎么办呢?”

啖鬼默然,此时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孙传香了。

孙传香道:“你不要离开我好吗?我现在好怕。”

啖鬼柔声道:“我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两人相依相偎,全未注意到幽姬静悄悄地走出农舍。

天空中开始飘下细碎的雪珠,幽姬抬头向天,只觉得心正在慢慢地冷下去,冷得便如极北之地终年不化的冰雪。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十四节

孙传香总算睡着了,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仍然紧蹙着眉头,脸上满是悲凄之­色­。

啖鬼走出农舍,见幽姬已经升起了一堆火,她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几坛酒,正一个人坐在火堆边喝酒。

啖鬼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雪越下越大了,树木,原野,江山,天空乃至于宇宙都变成了清冷的蓝白­色­。是夜晚,即没星星也没有月亮。

他终于还是问:“你伤势如何了?”

幽姬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一坛酒,“我们喝酒吧!”

啖鬼心里便不由地悲伤起来,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多愁善感得象个女人。他坐在火堆旁,拿起酒坛。

酒是陈年的好酒,落在嘴中却苦苦涩涩。他们并非普通人类,外界的气候对他们本无影响,但啖鬼还是觉得寒冷,不知是下雪的原因,还是因为这清冷的气氛。

他想幽姬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他想是否应该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相对无言,静静地饮酒。

啖鬼的酒量本是很好的,人世间的酒很难使他醉倒。但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却使人不由不想沉醉。

在他睡去以前,他看见幽姬冰冷的眼眸,他想她还是恨他的吧!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似乎幽姬曾经叫过他的名字,可是他却不想回答。只觉得雪越下越大,慢慢地将他埋入雪地里。

他蓦得惊醒,原来真地被埋入了大雪之中。

他从雪中爬出来,天已经亮了。

火堆也熄灭了,只有几个空酒坛散落在地上,幽姬不知去向。他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他知道她一定是离开了。

虽然不愿意,他仍然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摩合罗已经不在了,幽姬带着摩合罗离开了他。

他便忽然笑了,她到底还是带着摩合罗离开了他。

农舍中传来孙传香的声音,他走入农舍,孙传香已经能够起身,夜叉族的灵药用来救治一个人类是绰绰有余的。

孙传香看见啖鬼苍白的脸­色­,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啖鬼笑了笑:“幽姬走了。”

“她还带走了摩合罗。”他补充了一句。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十五节

春天到来的时候,晋国消灭了吴国,孙皓被掳北上。谁也不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岑昏和颜俊也忽然消失不见了。

孙传香终于慢慢适应了失去一只手臂的生活,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女子。

她与啖鬼同住在一间农舍中,宛如夫妻。然而她却知道他们并非是真的夫妻,她觉得啖鬼似乎变了一个人,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悲伤。

他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同一个普通的常人,殷勤地照顾孙传香,便如同一个真正的丈夫。时而会于不知不觉间陷入沉思,就算是她的呼唤也无法听到。

她想,其实他还是怀念着幽姬吧!

“我已经完全好了,你不用再陪着我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

啖鬼笑了笑:“我答应过你不离开你的。”

孙传香也笑了,“我知道你想去找幽姬。”

啖鬼默然,半晌才道:“我为何要去找她?”

孙传香道:“你不相信她吗?”

啖鬼笑笑,“她接近我只是为了摩合罗。”

孙传香道:“真的是这样吗?”

啖鬼仍然笑笑:“我想是这样吧!”

孙传香道:“你一直陪着我,是因为你觉得歉疚吗?你是否觉得因为你的原因,而使我失去了一只手臂?”

啖鬼道:“你不要想那么多,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办到的。”

孙传香摇头:“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就算不是因为你,岑昏也已经潜入吴国,我失去手臂并非是你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是吴国的公主。”

啖鬼不由抬头去看孙传香,见她的脸上颇现出刚毅之­色­:“我虽然只是一个女子,但也是孙家的子孙,保护玉玺我也有责任,所以你不必觉得歉疚,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我自己都不能了解。

“你还是去找幽姬吧!若你不去找她,你必然还会悲伤下去。”

我在悲伤吗?可是为何我感觉不到。也许是悲伤吧!如果真是悲伤,那悲伤一定是藏在很深的地方,连我自己都无法察觉。“那你怎么办?”

“我要去找我哥哥,虽然他已经不再是皇上,却被晋国封为安乐侯,只要找到他,他就会照顾我。”

“可是你一个孤身女子,我却怎么也不能放心。”

孙传香笑了笑:“我必须得学会坚强,过去的日子里,太多人保护我,现在我已经不再是公主,我要学会如何生存下去,你放心,我一定可以找到我哥哥,就算真地找不到他,我也要一个人生活下去。我不想再象过去一样生活,我不想做任何人的累赘。”

孙传香的决心似乎感动了啖鬼,他叹道:“想不到你是这样勇敢的一个女子。”

孙传香笑道:“不要小看我,我们孙家的人本来就都是很坚强的。”

啖鬼走的时候,孙传香一直面带微笑,但当她看不见啖鬼的身影后,她终于还是慢慢地坐在地上,失声哭泣。

她很喜欢啖鬼,但她知道一个人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勉强的。不过她不怕,因为她是英雄孙权的后代,她会坚强起来,就算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一样会勇敢地生存下去。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十六节

啖鬼终于回到夜叉故地,他并未按照孙传香所想的那样去寻找幽姬。他想他是变了,他忽然觉得他也应该对夜叉族的人尽一些责任了。

他从未有一刻,真地察觉到自己的悲伤,他甚至不太经常想起幽姬。他只是觉得自己以往追求的事情,那些曾经对于自己很重要的事情,原来也并不是如此重要。

再看到他奇丑无比的未婚妻捷疾时,他居然也并不觉得她丑,他想,原来美丑并不是那么重要,其实死了以后,就都变成了白骨一堆。

他便和族中长老商议与捷疾完婚的事情,每个族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只觉得这个少主必非是原来的那个。

他并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悲伤,他仍然笑,更多地管理族中的事情,也指导一些族人修炼,他觉得他自己是一切如常。但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他的悲伤,没有人敢询问,他们只是私下议论,少主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和捷疾的婚事订下后,他便忙着亲自安排许多婚礼的琐事,这本不必他­操­心,但他却还是很积极地去做。因为他不想空闲下来,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觉得很疲倦。倦意是从骨髓之中生出来的,无论如何休息都不能恢复,反而不停地忙碌才能使他忘记疲倦。

夜深的时候,他会睁着眼睛直到天明,他不知自己想要些什么,他已全不如当初一样,确知自己的心意。

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他早早地换上喜服,在喜堂上等候,长老们都在笑,他想现在全族的人都该开心了。他便也笑了,他想其实他也一样开心,只要大家开心,他就开心。

忽听有人道:“大胆的小妖女,居然敢闯到夜叉族来,你是不想活了吗?”

他回过头,见几个年轻的夜叉族少年拦住一身白衣素服的幽姬。两人目光轻轻一碰,便又分开。

“我来,是送礼物给你们少主以贺他新婚之喜。”幽姬手中持着一个锦盒。

啖鬼挥了挥手,一名少年接过锦盒,送到啖鬼面前。啖鬼打开锦盒,盒中是一个小布包,他一看便知里面放的是摩合罗。

“布包我没有打开过,其实我并不是真地那么想看摩合罗。”幽姬道,她的目光轻轻地扫过捷疾,这个将成为啖鬼妻子的女人,但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恨意,其实捷疾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祝你们白头偕老。”她说,转身离去。

长老们挥了挥手:“是少主大喜的日子,不要开杀戒。”

少年们让开道路,幽姬头也不回地走,她想其实她也并非那么悲伤,世事无非如此,每个人不过是命运手中的玩偶,悲伤与否不过是于事无补罢了。

啖鬼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吗?

他忽然向着她消失的方向奔去,背后传来捷疾的叫声:“少主,你到哪里去?”

他无暇回头,只怕这一生再也无法见到她一面。

奔出很远,终于见到幽姬孤独的背影,他叫了一声:“你,”你什么却说不下去。

幽姬回头,“你怎么来了?”

啖鬼笑了笑:“我很想你。”

幽姬眼圈一红:“想我又如何?你终究还是会和捷疾成亲的。”

啖鬼想了想:“是的,可是我还是很想你。”

两人默然相对,踌躇不语。

幽姬咬了咬牙,“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们在一起。”

啖鬼看着她的脸:“你不后悔吗?”

幽姬笑了笑:“有什么后悔的?”

啖鬼想了想道:“你不恨我把唯一的一颗药给了孙传香吗?”

幽姬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本来很恨你,可是当我知道你回来和捷疾成亲的时候,我又不再恨你了。”

啖鬼笑了笑,低声道:“我不会让孙传香死,可是我可以和你一起死。”

幽姬的眼睛又红了,她以手掩面道:“我不会死,你也不要死,你还要做夜叉族的少主,我们都不会死。”

两人进了一个山洞,解开衣襟,这样的事情到现在才发生,对于啖鬼来说也是一个奇迹。他向来轻易地与不同的­妇­女有染,但与幽姬相处那么久,居然还能发乎情止于礼。他想,也许他很早就很喜欢幽姬吧!

幽姬道:“哥哥死了。”

“是阳平公主害死了他。她终于找到可以做附马的人,哥哥却对她还是痴缠不放。我回到长安的时候,曾经劝说过哥哥,他却仍然如此执着。我听说阳平公主找了许多道士来对付哥哥,但以他们的能力本来不应该奈何得了哥哥。可是他还是死了。”

啖鬼轻叹:“也许是他自己想死吧!”

幽姬含泪微笑:“我也是这样想,若是阳平离开了他,他活着大概便没有意义了。”

啖鬼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笑笑:“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我会回到北方去,雪狼一族没有了王子,还需要公主。其实情情嗳嗳,也并非真地那么重要。”

啖鬼无语,更紧地抱住幽姬。

天快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睡着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听到夜叉族人寻找他的呼喊声。

他睁开眼睛,怀中空无一物。他知道幽姬已经走了,他这一生再也不可能见到她。

这一刻,他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破碎,变成了千百片。

他站起身,走出山洞,高声回答:“我在这里。”

天又一次明晃晃地蓝了,他看见族人焦急的面容,他说:“你们放心,这一次,我真地不会再离开了。”

第二卷北方传说 第十七节

夜叉族人终于探听到了岑昏的行踪,据说他躲在健康城外的山上。那一天在场的宫人说,他虽然杀死了颜俊,但似乎自己也受了重伤,带着玉玺逃走了。

啖鬼便命人通知提婆族人,请他们协助他一起夺回岑昏拿走的玉玺。

送信的人不日回来了,回报说岑昏本是提婆族少主凌日的弟弟,一直对于凌日承继族长的事情心怀不满,想不到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并说会与啖鬼在健康会合。

啖鬼听到回报,心中却颇为疑惑。

此时捷疾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她向来是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虽然知道啖鬼从未真心喜欢过她,但自她出生起,她的一生便已经定下来,那就是成为啖鬼的妻子。她不似啖鬼有那么多的想法,啖鬼真地回来与她成亲,她已经觉得很意外,对于别的事情,当然一概不愿追究。

她深心里很在意那个使啖鬼离开的女人,她看到啖鬼看那个女人的眼神,他从未用同样的神态看过她。

然而她简单而善良,既然大家都不再提起,她便也当做不曾有过这件事情。

啖鬼临行之前,她也并不真地感觉到担心,她单纯地相信提婆族的许诺,若是提婆族的少主也一同前往,她就相信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然而啖鬼却叮嘱她说,若是那天我能够回来,便可以将摩合罗还给提婆族的人,若是那一天,我没有回来,你千万记住,不可以将摩合罗的下落告诉任何人。等将来儿子长大后,让他带着摩合罗去那迦族寻找摩合罗的秘密。

这话多少有临别遗言的意味,使捷疾心中生出许多不安来。

“为何会这样?”

啖鬼笑了笑:“只怕提婆族中真地有所变故,摩诃尊者曾经叮嘱过我,千万不要将摩合罗还给提婆族的人,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原因,摩合罗是八部众的宝物,我只能谨慎行事。”

他想他这一生都是对不起捷疾的,他也同样对不起幽姬,还有那许多曾经与他有染的女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感情的事情,原来情感并非只是建立在欣赏美丽的基础上。

他到达健康的时候,是又一年的七月,天下已经完全平定了,现在是晋国一统的时代。

吴国已经是过眼的云烟,百姓们很容易便忘记了故主,对于他们来说,谁来统治又有什么关系,能够安居乐业便好。

越是靠近岑昏藏身的地方,他便感觉到越强的灵力。岑昏又似与那一日不同了,难道他已经掌握了使用玉玺的方法?

他与提婆族约好申时见面,但未时过了很久,却仍然不见有人前来。

啖鬼心时暗叹,看来提婆族中果然有所变故。

他也全不惧畏,独自向着山中行去。走了不多久,便到一个山谷之中,见山谷中横七竖八地倒卧着许多人类的尸体,那些尸体无一例外的都缺了一条左臂。

啖鬼略一检视,心道难道岑昏想利用人类的手臂来控制玉玺?

忽听岑昏道:“你终于来了。”

他抬起头,见岑昏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石头做成的高台上,脸上的神情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他不由苦笑,此人抱负远大,但也同样欲望太强,就算是做了新的轮主又如何呢?

他一向不是一个心怀壮志的人,自然也不能理解那些对于权力充满欲望的人的心思。

只见岑昏左手持着玉玺,玉玺之上放出极耀眼的光芒。

啖鬼道:“你是如何能够拿玉玺的?”

岑昏似乎极是得意,他道:“我砍断了自己的左臂,接上了人类的手臂。”

啖鬼默然不语,人与半神是不同的种族,若是强行将人类的手臂接在半神的身上,岑昏必然忍受了极大的痛苦,而且也必然用了许多人命来试验。

他道:“你已经完全忘记佛陀的教诲了吗?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残忍了?为了一己的欲望,就去杀害无辜的人。”

岑昏冷笑:“他们在我的眼中,比蝼蚁还不如。”

啖鬼笑道:“虽然如此,你却还不得不借用人类的力量。”

岑昏冷笑道:“玉玺在他们的手中,也是暴殄天物罢了,现在在我的手中,才真正能够发挥它的威力。你来得正好,我开始学会使用玉玺之后,还没有找过灵力高强的人试过,今天正好用你来试验一下。”

啖鬼道:“颜俊呢?”

岑昏笑道:“你是说那个矮子吗?我吃了他的身体,虽然他长得丑,但他的五脏六腑还很好吃,我因此得到了他的神通力,就算我不用玉玺,你现在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啖鬼的心底不由升起了怒意,他虽然知道颜俊必死无疑,却想不到岑昏如此残忍,居然能用这样得意的态度来谈论一件这样的事情。

他手一伸,已经持剑在手,此时他心底忿怒,碎风剑上便也现出极强的黑金般的光芒。

他低喝一声,一剑向着岑昏刺去,剑还未到,凌厉的剑气已经逼到岑昏面前。岑昏笑道:“这就是你的实力吗?”

他衣袖轻拂,便将啖鬼这一剑拂开。

啖鬼心里暗惊,他因为恨岑昏残忍,这一剑已经用了十成的灵力,却被岑昏轻描淡写地便拂开了。他咬了咬牙,知道今天一定无法幸免。但他虽然平日颇为温和,但真到了这种关头,却百折不回,明知会死,也一定要拼死一斗。

他剑诀一领,又是一剑刺了过来。

岑昏仍然不反击,只是将这一剑拂开。

两人来来回回打了十几招,越是打啖鬼越是心惊,以岑昏现在的灵力,根本就可以一击就将他杀死。他却只是防守,绝不进击,根本就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岑昏笑道:“现在我就让你看看玉玺的力量。”

他将玉玺高举过顶,只见玉玺忽然放出万道霞光,啖鬼连忙在身体周围布起结界,但岑昏笑道:“你忘记我吃了颜俊吗?你的结界对我已经无效了。”

风声尖锐地划过耳畔,“嗤”地一声轻响,啖鬼的结界已经被岑昏击破。啖鬼只觉得那些霞光如同有形的物品一样,一下子从他的身体上穿过,便如同千万支利箭一起穿过一样。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如死,他感觉到身体里的五脏六腑被霞光一击之下,正在碎裂。

岑昏哈哈大笑:“真是不堪一击,这就是八部众后一代中的皎皎者。”他大笑了两声,笑声忽然变了,只见他的脸­色­一下子扭曲了起来,手中的玉玺也失手落了下来。

他用右手一下子拉住左手,用力一扭,居然将自己的左臂扭了下来。他似乎很痛苦,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变形了。

啖鬼心念电转,心道莫不是他根本就无法控制人类的手臂,因而一摧动灵力,便无法再承受人类的手臂带给他的痛苦。

他立刻双手合什,手中的剑化成千百道光芒,却不是击向颜俊,反而向着四面的山崖击去。

那剑光一掠之下进入山崖,便听得轰轰巨响,山石纷纷滚了下来。此时岑昏仍然痛苦难当,完全不知躲避,被滚下来的山石压了个正着。那山石越堆越高,慢慢形成一个小小的山峰,将岑昏活埋在里面。

啖鬼不敢怠慢,连忙在山石的周围用指尖的鲜血画下灵符。他画的这些符已经用了无上的神通,几乎是用生命来画的。

画完之后,他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天­色­已经晚了,群星开始出现。山间清泠泠的,只听得风声从树梢掠过。

他想,他就要死了。

忽听一个女子的惊呼,他转过头,见捷疾向着他狂奔过来,他苦笑,道:“你还是来了。”

捷疾哭道:“我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为什么提婆族的人没有来。”

他笑道:“我已经料到一些了。记住我的话,谨守摩合罗的秘密,等你我的儿子出世后,让他带着摩合罗去那迦族。”

捷疾哭着点头:“我都记着呢!”

啖鬼道:“可惜我不能杀死岑昏,虽然将他埋在这里,只怕他还是不会死。玉玺,也一起被埋在下面了。”

捷疾道:“不要再管这些事了,你伤得太重了,我该怎么办?”

他笑了笑:“我就要死了。”一句话说完,心里便不由地升起歉意,“以后就剩下你一个人。”

捷疾哭道:“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他轻叹:“对不起,我真地很抱歉。”

捷疾道:“不要这样说。”她怔怔地看着啖鬼,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上挂着的凄凉笑容,她道:“我带你去见那个女妖吧!你是不是想再见她一面?”

啖鬼摇头道:“不必了,其实见不见都是一样的。”

他抬起头,望向西方天宇,只见大火星正在西沉。他心里不由地想,幽姬,我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想,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是否象我思念你一样在思念我呢?

遥远的北方,冰雪的岩洞中,幽姬终于将孩子生了出来。

一个狼婆婆抱过孩子:“恭喜公主,是个男孩。”

幽姬虚弱地微笑,她勉强坐起身,将孩子抱在怀中。这孩子长着黑发黑眼,与雪狼族天生的银发黄眼完全不同。

狼婆婆问道:“公主想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呢?”

幽姬默然,天­色­已经黑了,她的目光望向洞外,见到满天的繁星。大火星正在向着西方渐落,她里一动,只觉得似乎感觉到了啖鬼的心意。她道:“就叫他流火吧!”

啖鬼似也一样感觉到了幽姬的心意,他轻轻地垂下头,黑金般的光芒自他体内四散而去。

捷疾怔怔地抱着他的身体,只觉得他越来越冷,冷如冰雪。

第三卷双城记

第三章 双城记 第一节

无双已经数日没见到流火了。

她想,流火去了哪里?难道他已经不再想要摩合罗吗?还是他遇到了什么意外?她不免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以他的本事,普通的人又能奈他何?除非是遇到了妖怪。

她已经决定动身回长安,楚衣失踪的消息不日便传遍奢延城,没弈­干­再次贴出告示,若是谁有公主的下落,就可得到赏金百两。

她自然是希望他们再也找不到楚衣的好。但偶然,她心里也会疑惑,九月是长生不老的,而楚衣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一力促成的这件姻缘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不需几十年,只要十几年的光­阴­,楚衣就会人老­色­衰,而九月却仍然是现在的样子,那么楚衣的余生岂非就很不幸?

但转念又一想,何必想那么久以后的事情,只要楚衣现在快乐就好了。

她便向高平公辞行,请高平公派一队人马护送她回长安。

没弈­干­此时心神大乱,而且也觉得无双在这里只会添乱,巴不得她能立刻离开。

这一日清晨,无双便要动身,忽然听见侍卫们­骚­动的声音,她拦住一名侍卫问:“出了什么事?”

一个侍卫连忙说:“听说是发现了楚衣公主的下落,在城外的山中,城主已经带人去了。”

无双心里微惊,他们为何还不远走高飞,居然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她便道:“我们先不走了,到城外去看看。”

侍卫不敢阻拦,只得随着无双向着城外山中而去。

才到吹白坡,便见没弈­干­与刘勃勃严阵以待,将此地围个水泄不通。

这个小山坡名为吹白,山上长满了长长的白­色­芦苇,山风轻拂,芦花便悠然而起,整个山峰都被芦花所笼罩,但如青山白头一般。

却见刘勃勃大喝:“妖怪,你快快将公主放出来。”

几名侍卫牵着巨大的猎狗,那狗对着一个山洞狂叫不止。

忽听得犬叫声一下子便停了下来,那几只狗都垂下头蹲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见楚衣与九月相携自山洞中走了出来。

虽然只是几日不见,楚衣的神情却又变了许多,眉间颊边颇添了几分红润,神­色­也多了一丝少­妇­的成熟。

无双想,看来他们已经成了夫妻了。

她想到的事情,众人当然也都想到了。刘勃勃的脸上现出极怨毒的神­色­,大声喝道:“大胆妖孽,居然敢劫持公主?还不快将公主放回。”

楚衣道:“九月没有劫持我,是我自愿和他走的。”她转头看了一眼九月,两人相视一笑。

楚衣道:“我和九月已经是夫妻了,你们不要再逼我回去,我只想和九月在一起。”

没弈­干­又惊又怒,“楚衣,你说什么?你居然要和一个妖怪在一起?”

楚衣点了点头:“我从九岁那一年见到九月开始,就已经喜欢他了,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自己的心意,但却一直不敢禀明父亲。”

没弈­干­怒道:“这十几年我实在是太宠爱你了,致使你都不知道廉耻为何物。你自小就许配给了刘勃勃,现在居然和别的男人私订终身。”

楚衣跪下道:“父亲,我知道您一直视我如掌上明珠,也事事都顺我的心意,只有这一件事例外。但这件事,却又是女儿终身幸福所在,我不能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我不想一生后悔。”

没弈­干­怒道:“你,你你,”楚衣一向柔顺,从未如此当众顶撞过他,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勃勃眉头微皱道:“大人不必动怒,公主是被妖祟所迷,只要消灭了妖怪,公主自然会回心转意。”

没弈­干­叹道:“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他即恨楚衣与妖怪私通,又觉得对不起刘勃勃泉下父母,只觉得就算是刘勃勃将楚衣杀了,也是理所当然。

刘勃勃向着九月一指,大喝道:“谁能杀死这个妖怪,就赏金千两。”他今日所带的侍从大多是他的心腹,平日就只知有刘勃勃不知有清河公,此时自然是人人争先。

那几十名侍从一起大喝了一声,持刀向着九月扑去。

九月皱了皱眉,他虽然不怕,却怕他们误伤了楚衣,也怕自己会不小心伤了人。他轻轻一拉楚衣道:“躲在我身后。”

衣袖轻扬,拂开了迎面砍过来的几把刀,又闪身避过侧面袭来的几只长枪,一掌震开数人。

然而那几十名侍卫却前赴后继,虽然被他打倒,但爬起来立刻又上。九月心道,看来今天若是不伤人,只怕就难以摆脱困境。

他心里踌躇,若是真地伤了人,只怕会与楚衣的父亲闹僵,他虽知没弈­干­绝不会接受他,但能够不伤人,还是尽量避免伤人的好。

忽听楚衣一声惊呼,他一惊,回头去看,见刘勃勃已经不知何时绕到他的身后,一手抓着楚衣,似想将她带离。

他心里大怒,沉声喝道:“放开她。”一掌向着刘勃勃击去。

此时没弈­干­被九月挡着,无法看清刘勃勃的动作,但九月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刘勃勃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不闪不避,反而手腕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把匕首。他一剑向着楚衣喉咙刺去,他与楚衣本来就站得很近,这一剑又快又狠,眼看就要刺到楚衣喉头。

九月大惊,若是一掌将刘勃勃推开,他又怕伤了楚衣,他连忙用手向着匕首抓去,一把抓住匕首。匕首立刻深陷入他的手中,鲜血疾流而下。他却管不得许多,另一只拉过楚衣,将刘勃勃推开。

虽然他心里已经怒极,却仍然不愿杀人。

刘勃勃被他推得直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半晌才爬起来。

九月道:“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我可真要杀人了。”

他一句话说完,头脑忽然一阵眩晕。此时刘勃勃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漫不在乎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杀人?你现在唯一能杀的就是你自己。”

九月脸­色­惨变,他低头一看,见自己掌心流出的是黑血。刘勃勃居然在匕首上抹了毒药,若是九月来不及救楚衣,岂非连楚衣都无法幸免。这毒似是极厉害,见血封喉,九月不由地跌坐在地上,一张口吐出一口黑血。

楚衣大惊,道:“刘勃勃,你用了什么毒?快把解药给我。”

刘勃勃笑道:“这毒是无药可解的,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就会死了。”

楚衣道:“不可能,他不是凡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

刘勃勃笑道:“我也知道他不是凡人,这毒也不是普通的毒,是半神的香气与巨蟒的毒液溶炼而成,除非是神仙才能救他。”

楚衣身体颤抖道:“你骗人,你,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毒。”

刘勃勃冷笑道:“等这个人死了,你嫁我为妻,我自然会慢慢告诉你。”

楚衣怒道:“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就算九月死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刘勃勃冷笑:“只怕到时也由不得你。”

变故肘生,连无双也没料到刘勃勃居然会用楚衣的生命做赌注,她心里暗道刘勃勃如此可怕,若是让他活在世上,岂非是姚秦的心腹大患?

她忙走到九月与楚衣身边,见九月脸­色­已经泛黑,楚衣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体哀哀地哭泣。她一见无双走过来,便如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一把抓住无双道:“流火呢?流火在哪里?”

无双苦笑:“我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楚衣哭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九月真地没救了吗?”

九月却勉强一笑:“哭什么?人和妖都会死的,就算现在就死了,也没什么,只是留下你一个人。”他心里一酸,几乎也落下泪来。

楚衣哭道:“你放心,若是你死了,我必然也不会独活。”

九月摇了摇头:“不要这样,你还要活下去,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活下去。”

楚衣道:“不,若是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九月怜惜地抚着她的长发,“哥哥说过不同种族之间相恋,其事不祥,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却没有听他的劝告。到了今天,也不过是我的命数如此罢了。”

楚衣哭道:“不,若真是有报应,应该报应到我身上,为什么死的人是你呢?”

九月道:“我倒宁可死的是我,你本是公主,跟着我这个妖怪,流落草莽,真是让你受苦了。”

楚衣拼命摇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九月苦笑,他看了一眼无双,叹道:“你真是璎珞吗?”

无双怔了怔:“我不知道。”

“他们都说你和璎珞长得一模一样,若你真是璎珞,请你不要再伤害流火。”

无双虽知此时笑是很不和时宜,却还是忍不住笑道:“我哪里有本事伤害他,他不伤害别人就天下太平了。”

九月笑笑,“这世上若真有人能伤害流火,那就是你,璎珞。”

无双一怔,“即便真是如此,我却未必就是璎珞。”

九月抓着楚衣的手道:“我只是不放心楚衣,请你,务必照顾楚衣。”

无双点头:“你放心,我视楚衣如同姐妹,我不会让别人逼迫她的。”

九月笑道:“你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楚衣,不要伤心,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他说完这句话,又吐出两口鲜血,脸上的黑气直透眉心。

楚衣紧抱着他不语。

九月却固执地抓着她的手:“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他眼睛中已经流出血水,却仍然不甘心地紧盯着楚衣。

楚衣苦笑,她知若是自己不答应九月,九月只怕死也不会瞑目的。她用力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会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

九月释然地微笑,紧抓着楚衣的手垂了下去。

楚衣大恸,却只是呆呆地盯着九月看,连眼泪都不再流了。

无双担心地看着楚衣,若是楚衣哭还好,偏偏楚衣一下子便不哭了,她道:“楚衣,楚衣,你哭吧!”

楚衣却忽然笑了笑,摇头道:“我不哭,我答应过他会活下去,就一定会活下去,你不用担心我。”

她忽然站起身向着没弈­干­走过去,直直地站着没弈­干­面前道:“你要我嫁给刘勃勃,我答应你,我回去就和刘勃勃成亲。”

无双心里更是担心,连忙拉住她的手道:“楚衣,你怎么了?你不用怕,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逼迫你,就算是高平公也不能逼你。我带你回长安,让父皇替你作主。”

楚衣却摇了摇头:“我已经想好了,我应该嫁给刘勃勃,我本来就应该嫁给他。若不是我固执,九月也不会死,以后我都不会再固执,我一定会做好我应该做的事。”

无双只觉得楚衣的眼中隐隐透着寒意,她本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女孩,脸上从不会有这样决绝的神情。她心知不妥,忙道:“楚衣,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跟我回长安吧!”

楚衣却仍然微笑摇头:“我真地很感激公主,以前的事情都是你在替我作主,我的人生以后我要自己作主了。”

“可是你,”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我不会让九月难过的,我会活下去,一定会活下去。”

第三卷双城记 第二节

婚期定在三日之后,楚衣似乎急于嫁给刘勃勃,没弈­干­总算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而刘勃勃也终于成为城主的乘龙快婿,全城百姓又可以因楚衣的婚事而免费饱餐一顿。皆大欢喜。

无双离开延奢城的时候,城内便是这样的一种情形。她知哀大莫过于心死,楚衣应是很悲伤的,但她却全无悲伤的神情。她很快乐地试喜服,很快乐地挑选嫁妆,似乎迅速地将九月遗忘了。她愈是如此,无双便愈是担心,总觉得自此后,楚衣的生命就只剩下悲剧。

她不知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到底对还是不对,她只知率­性­而为,却原来,这尘世的命运,并非靠人力就可以改变的。

一队侍从跟随在她的马后,她心里多少有点落寞,就这样走了吗?

即放不下楚衣,又在想流火,他到底在哪里?

忽听侍卫惊呼:“有刺客,保护公主。”

她方才抬头,只见不知从何处来了几个黑衣人,已经与侍卫们打了起来。

她心里一动,怎么会有刺客?忽见其中一个黑衣人行动如风,一下子便来到了她的马前。她大惊,正想呼叫,那黑衣人已经一掠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

黑衣人一上马,便双手拉住马缰,脚一踢马肚。那马受惊之下,立刻洒开四蹄向着前方狂奔而去。几名侍卫想要阻拦,却被马踢倒。

那马一路狂奔,只听得侍卫们的呼喊声越来越远。

黑衣人坐在无双的身后拉着马缰,就成了无双被他抱在怀中。无双轻轻一挣,只听那黑衣人沉声道:“别动,动一下就杀死你。”

无双眼睛转了转道:“我虽然是羌人,但也懂得礼仪廉耻,你这样抱着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那黑衣人冷冷地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是汉人的规矩,在我来说就是放屁。”

无双笑道:“你即不是汉人,而匈奴人又一向与我族交好,西凉虽然刚刚臣服于我国,但在千里之外,应该不至于到此。而鲜卑人不久前退兵,未能得偿所愿,心里必然不满,莫非你是鲜卑人?”

那黑衣人冷笑道:“人人都说姚秦公主聪明绝顶,果然名不虚传。我正是拓跋家的人。”

无双道:“虽然鲜卑姓拓跋的人很多,但你一开口就自称拓跋家的人,想来其他的鲜卑人也不敢这样称呼自己,难道你是魏国皇室的人?”

黑衣人默然不语。

无双笑道:“看来我一下子就猜对了,你想把我抓到哪里去?”

黑衣人淡淡地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无双道:“你们本是为了饕餮兽而来,如今死了主将,无功而返,一定心有不甘,难道你想将我带回魏国,以我来要胁我的父亲,换回饕餮兽吗?”

黑衣人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无双道:“虽然知道了,但也要求证一下,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黑衣人淡淡地道:“你担心什么?”

无双笑道:“不担心你会杀了我。至少我现在一定是安全的,在没换回饕餮兽以前,你一定不会对付我。”

黑衣人冷冷一笑:“那可未必,你这样聪明,必然是一个麻烦的女子。我为了沿途不生事端,说不定会先杀了你。”

无双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多生事端的。我会乖乖地跟你回魏国,只不过你能不能不要搂得我那么紧,让不知道的人看见了,会以为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知道女子的贞洁名声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黑衣人冷笑道:“你若是再多话,我便搂得更紧一些。什么贞洁名声,你若是真那么在意,就自尽好了。”

无双吐了吐舌头:“我才不会那么傻,自尽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那马狂奔了一通,终于放慢了脚步,此时两人已经跑出了几十里外。那黑衣人吹了声口哨,从路边的树林里闪出几个人来,那几个人一见到黑衣人便喜道:“少主人,幸好你无事。”

黑衣人默不作声,摘下面巾,居然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人。他将黑衣脱下,里面穿着的是普通行商的衣服。那几个人也打扮得如同商人旅客一般,自树林中赶出一辆马车。

少年道:“上车。”

无双立刻乖乖地上车。她此时可以吹起紫玉笛唤紫羽来救她,但她即知这少年是魏国皇室的人,而刘勃勃的饕餮兽既然是魏国,必然只有魏国人才知道饕餮兽的来历。她虽然只是一个纤纤弱质的女子,却立刻做出决定,不如将计就计,跟着这少年回到魏国,也可借机打探饕餮兽的底细。

她上了马车,那少年也上了马车,坐在她的对面,马车立刻便向着东北方行去。

那少年极是沉默,一坐上马车,便垂着头,不发一言。

无双道:“我叫无双,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默然不语。

无双道:“从这里到代京至少要走三五天的路程,我们还要相对三五天,你难道一句话也不和我说吗?”

少年抬头看了无双一眼,见无双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美艳不可方物。他虽然生­性­孤僻,却终于还是忍不住答道:“我叫拓跋嗣。”

无双道:“哦,原来你就是拓跋嗣。”

拓跋嗣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无双笑道:“你是魏主的长子,我当然听说过。”

拓跋嗣默然,半晌才说:“父亲已经将我赶出家门了。”

无双嗯了一声。

拓跋嗣道:“你为何不问我原因?”

无双道:“你既然告诉我父亲将你赶出家门,你必然会告诉我原因。”

拓跋嗣默然不语。这倒颇出乎无双的预料,以常理度之,如果一个人愿意开始提一件事情,他必然是很想找人倾诉。但这个拓跋嗣居然就此打住,完全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无双见他眉宇间颇有忿恨不平之意,便也不再多问。只道:“代京是怎么样的?听说那是个挺繁华的地方。”

拓跋嗣道:“不如长安。”

无双笑道:“你也去过长安吗?”

拓跋嗣道:“我曾经四处游历,到过长安。”

无双便道:“那你去过长安的退思园吗?那是晋国南渡以前留下的园林,虽然都一百年了,但还保存得很完好。”

拓跋嗣道:“去过,在长安的城西。”

无双拍手笑道:“对啊,就是那一座。”

两人一言我一语,居然便聊了起来,气氛也不似原来那般僵硬,倒象是多年的老友。

一路无话,不一日,马车便到了代京。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代京,便如同普通的行商。马车停在一座宅院之前,那宅院并不很恢宏,门上挂着的牌匾写了齐王府三个字。

看来拓跋嗣是一个颇为内敛的人,连府第也建得很是检朴。

拓跋嗣待无双如同上宾,派遣了两个丫环服侍她的起居饮食,每餐俱是山珍海味,居室亦是高床软枕。

而且拓跋嗣一有空,就会陪着无双在城内游览。

代京依恒山而建,恒山有北岳之称,山势雄奇,风光宜人。这一日,拓跋嗣又陪同无双游览恒山,两人只带了一名侍从,因此地是魏国国都,拓跋嗣十分放心,也不怕有人会将无双劫走。

信步上山,只见青松翠柏,流水山石,颇为秀美,又与以险峻著称的华山不同。

两人走了没多久,忽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从山上下来,这少年虽然只带了两名随从,但气度不凡,一见就知非凡人。

拓跋嗣一见这少年就脸­色­一沉。那少年也已经看见了他们,立刻笑嘻嘻地走过来,“哥哥,这位就是姚秦的公主吗?”

拓跋嗣哼了一声道:“关你什么事?”他似乎极讨厌这个弟弟,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那少年也不以为忤,笑嘻嘻地道:“我叫拓跋绍,你就是无双公主?”

无双侧身行礼道:“原来是清河王,我正是无双。”

拓跋绍道:“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无双笑道:“是魏主最宠爱的小儿子,我虽然远在长安,也略有耳闻。”

拓跋绍笑道:“略有耳闻,大概是听说我一向胡作非为,荒唐胡闹,连父亲见了我也只能徒叹奈何吧!”

无双道:“清河王说笑了。”

拓跋绍道:“怪不得哥哥不带你进宫,却让你住在齐王府,原来你长得这么漂亮。”

无双笑道:“我只是齐王的俘虏,住在齐王府也是理所当然。”

拓跋绍道:“我就不信哥哥没有私心。他一定是看上你了,否则早该送你进宫。”

拓跋嗣本就极讨厌这个弟弟,此时听他这样说话,更是觉得此人面目可憎,居然会是自己的亲兄弟。他冷冷地道:“你给我滚远点,无双公主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无双一怔,她与拓跋嗣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也看出拓跋嗣是个极能克制的人,颇有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大将之风,却不知为何一见到拓跋绍就变得狂燥不已。

那拓跋绍也不生气,仍然笑嘻嘻地说:“你叫我滚,好啊!我就滚。不过公主这样漂亮,我也喜欢得很。我看不如我请母后为我到长安去提亲,结成这门亲事,也可使两国息兵,即不两全其美。”

拓跋嗣大怒,一拳便辟面向着拓跋绍击去。他的反应如此之大,颇出乎无双意料,她心道,以拓跋嗣的为人本不该如此沉不住气,看来他一定是恨拓跋绍已极。

拓跋绍不退不避,也一拳向着拓跋嗣打去。两人都只求伤敌不求自保,只听得“通”地一声,同时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拳。

两人都退后一步,跟着的侍卫连忙想要拉开两人,却被两人一脚一个踢得老远。兄弟两人便如仇人一般,你一拳我一脚打做一团。

无双只觉得颇为好笑,她找了个大石,坐了下来,一边拍手一边道:“看看你们谁赢。”

她个­性­本就亦正亦邪,只觉得兄弟两人为她打架是件颇为有趣的事,一点都没有将他们劝开的意思。

两兄弟下手绝不容情,都似恨不能将对方一下子打死。打了半晌,已经鼻青脸肿,鲜血长流。

侍卫才敢走过去,将两人拉开,两人都已打得没力气了,却还是恨恨地瞪着对方,若是目光能杀人,一定已经将对方杀死了许多次了。

侍卫将拓跋绍强行拉走后,拓跋嗣仍然怒气冲冲,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牙切齿。

无双好笑地看着他,道:“你弟弟已经走了,你还生什么气啊?”

拓跋嗣道:“他不是我弟弟,他只是一个杂种。”

无双笑道:“你很讨厌他吗?为什么一提起他就那么大的火?”

拓跋嗣默然,他本来怒火冲天,忽然之间便冷静了下来,一冷静下来,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他道:“我们回去吧!”

无双暗暗称奇,这拓跋嗣的个­性­如此矛盾,益发让她不敢小觑,她心道若是让拓跋嗣继承了帝位,魏国的强盛只怕指日可待了。

第三卷双城记 第三节

无双听见天空之中大雁的唳叫声,从开着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天空之中飞翔的雁群。

虽然只是七月的时节,大雁已经开始结群飞翔,他们是准备到南方去过冬吗?

天空是明朗的蓝­色­,这是一个乏善可陈的早上,风自北方来,大雁的黑­色­身影便有如寂寞的剪影,无双以手支颐,怔怔地看着天空,她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厌倦。

生命,自开始的时候,便似乎已经定好了方向,只等着她一步步地走下去,她知她的生命是为了一个意义而存在,但她却并不知那意义对于她来说,到底有何意义可言。

是为了璎珞吗?那个据说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女子。

她不由地忆起梦中见到的璎珞,那个清冷如同昆仑山顶的冰雪的女子。但她却无法把自己和璎珞联系起来,璎珞未完成的事情,真地该由她来完成吗?生命,来的时候,并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如果无双只因璎珞而存在,那么无双就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她便有些悲伤起来,忽听有人吹胡笳的声音,如泣如诉,自门外传来。胡笳声中,似也有诉不尽的哀伤,让人听了不由地便想落泪。

她霍地站起身,她不喜欢这样柔软的情绪,她是无双,天下无双的无双,没有什么能够难倒她,就算是即定的宿命,她也不放在心上。

她打开房门,见拓跋嗣站在门外,手中执着一只胡笳,原来胡笳是他吹的。却见他迎风而立,一袖清风,真如翩翩浊世之佳公子。无双心里暗道,这人吹出这样悲伤的胡笳,莫非他有什么心事不成?

她展颜笑道:“齐王在这里很久了吗?”

见到她明媚的笑容,拓跋嗣的脸­色­也便晴朗了许多,他道:“只有一会儿,不知道公主是否已经起身,不敢打扰。”

无双笑道:“已经日上三竿了,齐王以为我如此懒惰吗?”

拓跋嗣轻叹,“我倒宁愿公主还未起身。”

无双一怔,见拓跋嗣的眉间颇有忧­色­,她道:“出了什么事?”

拓跋嗣道:“宫中有人来了,皇后已经知道公主到达魏国的消息,派人迎接公主入宫。”

无双微微一笑:“齐王是为了我的安全在忧心吗?”她心里却暗想,拓跋嗣本来早就该将我送入宫中,为何现在皇后才知道,他不是想以我来换取饕餮兽吗?

拓跋嗣道:“若只是皇后,倒也无关紧要,只是清河王,他也住在宫中。”

无双笑道:“就算是清河王也在宫中,也没什么可怕的,到底我也是秦国的公主,总是会对我以礼相待的吧?”

拓跋嗣皱眉道:“可是拓跋绍他是一个很,”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很无耻的人,你千万要小心。”

无双笑道:“齐王不必担心,我自小在深宫长大,知道皇宫的复杂,但我自信还能保护自己。”

拓跋嗣轻叹:“那就好,我将你带来此处,也希望能够平安地送你回长安。”

无双笑道:“齐王真是个好人,希望将来能够得承大统,即是魏国百姓的福份,也是天下人的福份。”

拓跋嗣却苦笑道:“得承大统?只怕轮不上我。”

无双听他这样说,已经知道他为何嫉恨拓跋绍,想必拓跋绍一定颇得魏王宠爱,虽然魏王曾有意立拓跋嗣为太子,但既然现在拓跋嗣被魏王赶出皇宫,想必立诸无望。她不由地想到拓跋绍,虽然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她却总觉得拓跋绍有些不妥。

第三卷双城记 第四节

拓跋绍又在饮酒了。

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却已经是一个标准的酒鬼、­色­鬼。他从十三岁开始有了第一个女子以后,便驭女无数。

他每日与不同的宫女交合,甚至连父亲的宠妃也不放过。

他并不能从这件事情上得到真正意义的快乐,他只是觉得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做的时候,他才能够看见母亲痛恨的眼神,听见父亲千篇一律的咆哮,感觉到他是一个真实活着的人。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活在这个世上,他的存在,只是一个耻辱而已。

他想,母亲其实是恨他的吧!正如同母亲对于父亲的痛恨。

他自母系遗传的相貌,使他与拓跋家的男人略有不同,他的面­色­苍白­阴­柔如同­妇­人,十指纤细修长,发­色­于漆黑之中略显红­色­。他如同他的父母兄长一样,­精­通音律,吹奏的胡笳凄婉哀绝,可他从不吹奏,因为他痛恨拓跋家的一切,只要是拓跋家的人喜欢的东西,他都痛恨。

虽然只是晌午时分,他却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昨日与拓跋嗣争执时所留下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知道拓跋嗣现在一定比他更加难过,他敏感而聪慧,虽然只是一见,但自拓跋嗣的眼神中,他已经看出他的兄长对于无双的情意。

他便不由地笑了起来,能使别人痛苦的事情,都会使他快乐。

他看见一个侍女手中捧着银壶走过来,这侍女相貌很是普通,即不特别美,也不特别丑,然而却长得很是乖巧。她一见到他,便立刻想要绕道而行,这个动作激怒了他,他高喝了一声:“站住。”

那侍女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但她仍然不敢再前行,乖乖地停下了脚步。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侍女因害怕而失­色­的面容,“你走什么?难道你很不想见到我吗?”

侍女连忙摇头:“不是的,只是我正要赶去服侍皇上,所以没有看见清河王。”

他哈哈大笑:“没有看见我?你分明是看见了我,却想逃跑。”

侍女垂下了头,他看见她的衣袖在轻轻颤动,这使他无由地快意起来。

“你很害怕我吗?”

“不,不是的。”侍女虽然说不是,但连声音都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

他更加快意,笑道:“原来你一点也不怕我,那更好,就留下来服侍我吧!”

侍女连忙跪下:“请清河王恕罪,但我真地要赶去服侍皇上,如果去迟了,只怕皇上会怪罪下来。”

他道:“你捧的是什么?是五石散吗?”

侍女点了点头:“皇上急着要呢!”

他笑道:“那就让他急去吧!现在我要你服侍我。”

他一把拉住侍女的衣袖,轻轻一用力,“嗤”地一声,侍女半截衣袖便被他生生地撕了下来。那侍女惊呼了一声,手中的银壶失手落在地上。

他笑道:“你怕什么?你知不知道将来我是要当太子的,你做了我的女人,很可能就会成为未来的皇后。”

侍女转身就想逃跑,他却双手一伸,将侍女抱在怀中,“别跑,难道你不想当皇后吗?所有的人都想当皇后,你不想吗?”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将侍女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

那侍女虽然全力挣扎,却根本无法逃离他的掌握。

侍女又羞又急,她忽然抓住拓跋绍的手臂,用力咬了上去。

拓跋绍惊呼了一声,松开手。侍女立刻全力逃跑,但才跑了两步便又被拓跋绍抓住。他笑道:“你居然敢咬我,你可真大胆。我得想个办法惩罚你,很少有女人敢咬我。”

侍女泪流满面,哀求道:“求求王爷,放过我吧!”

拓跋绍笑道:“我当然会放过你,不过要等你服侍了我之后。”

他一眼看到身边的一棵李树,便忽然有了主意,他笑道:“我们玩点新鲜的玩意吧!”

他用侍女被脱下的衣服将侍女的双手绑了起来,然后将她挂在李树的树枝上。此时侍女已经全身赤­祼­,双手被绑在树枝上,雪白的肌肤在风中瑟瑟发抖。

拓跋绍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可真可爱,有点象是,”他想了想,笑道:“真象是待宰的羔羊。”

侍女受此污辱,几乎昏了过去,但她却奇异地仍然神智清醒,只恨自己不能立刻便死去。

拓跋绍拿起身边的酒壶,狠狠地喝了两大口酒,他道:“你刚才咬我,现在我要惩罚你了。”

他不知从何处找来皮鞭,毫不留情地一鞭抽在女子赤­祼­的身体上。侍女惨叫了一声,被皮鞭抽过的地方立刻皮绽血流。旁边服侍的宫人,个个心惊胆战,低头不语。

拓跋绍又是一鞭抽在女子的身上,女子的惨叫声在天空下惊心动魄地传开,似乎要刺破每个人的耳膜。

他也不知抽了多少鞭,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女子不再发出声音,本来雪白的肌肤,已经全被鲜血染红了。然而他却仍然不愿停手,仍然固执地的抽打着女子,他想,他怎么还没来?他应该到了吧!

果然他很快便听到了他父亲的咆哮,他看见他父亲鲜黄的衣袂和盛怒的脸。他想对着父亲笑一笑,但他父亲已经一掌打在他的脸上,将他打得踉踉跄跄地跌出去很远,他尝到口中鲜血的滋味,他的眼角也被他父亲一掌打裂,鲜血渗入他的眼睛,使他的视野迅速地变成了暗红­色­。

但他仍然固执地抬起头,固执地微笑:“你才来?我以为你早该到了。”

拓跋圭怒喝:“来人啊!将这个畜生倒吊起来,然后把他浸到水缸里,直到他酒醒为止。”

第三卷双城记 第五节

无双刚刚进入魏宫,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古怪的情形。

事实上,她在老远之外就听到了魏王的怒吼声。所有的宫人都禁若寒蝉又安之若素,对于他们来说,近年来,魏王与清河王之间的争执已经成了每日千篇一律的例行公事。

然后她便看见那棵挂着侍女尸体的李树。

在这个季节里,李花早都谢光了,染满鲜血的女体妖异而诱惑地迎风招展,如同是败军的旗帜。

宫人团团围立,面容空洞而冷漠。在侍女尸体旁边则是被倒吊着的清河王拓跋绍,他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水缸,此时他的上半截身子就被浸泡在水缸之中。

无双想魏王并不真地怕会淹死清河王,这样的方法不象是对待自己的儿子,倒象是对待囚犯。

侍者高声喝道:“秦国公主到。”

这声吆喝似乎使魏王吃了一惊,他停下咆哮有些意外地注视着无双。

无双微微一笑,敛衽为礼:“秦国姚无双参见魏王。”

拓跋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无双,他是一个三十八岁的中年人,身形健壮,眼睛中时时流露着凶残的光芒,然而他的面容却奇异地浮肿起来,这大概与他近年来经常服食五石散有关。

“你就是那个姚无双?”

无双道:“正是。”

拓跋圭冷笑道:“我听说你很聪明?”

无双笑道:“无双只是略通机巧,如何能够说得上聪明?”

拓跋圭冷笑道:“我的叔父死了,人们都传闻他是死于你的安排。我早就听说秦国有一个世间无双的公主,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女人最令人讨厌?”

无双眨了眨眼睛:“自然是那种自以为是,自命不凡的女人最令人讨厌。”

拓跋圭笑道:“你果然很聪明,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我的心思。不错,这世上最令人讨厌的就是那种自以为聪明的女人。通常我遇到这种女人一定会先强Jian她,令她生不如死,然后再一刀一刀将她凌迟处死。”

无双笑道:“那无双岂非很危险?”

拓跋圭冷笑不语。

无双笑道:“不过幸好,有一样东西比我的命更值钱,魏国既然能够出动举国的士兵去抢夺这样东西,想必这样东西比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的命要重要得多吧!”

拓跋圭怒道:“你不必提醒我饕餮兽的事情,饕餮兽固然重要,可也不放在我的眼中。”

无双笑道:“那我只有求魏王看在秦魏两国向来交好的面上,放过小女子了。”

她虽然说请求,但语气里却全无请求之意。

拓跋圭冷冷地盯着她的脸,见无双笑嘻嘻地回视着他,四目相投,无双居然全无惧意。他向来以凶残著称,即便是朝中最骁勇的大将也不敢与他如此对视。他心道,这个小女子居然一点也不怕我,难怪人人都说秦国的公主世间无双呢。

他的怒气却莫名地有些平息下来,他似乎终于想起被浸在水缸中的儿子。他挥了挥手,大声道:“将他拉起来。”

两名侍者将拓跋绍从水缸中拉出时,他似乎已经全无气息。侍者们狠狠地将他丢在地上,如同丢下一尾死鱼。

拓跋圭重重地踢了拓跋绍一脚,“以后不要再打翻我的五石散,要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原来他如此愤怒并非是因为拓跋绍杀了那名宫人,只是因为他打翻了五石散而已。

拓跋绍躺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拓跋圭说的那句话使他觉得无比滑稽,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他却气息奄然,因而笑声听起来如同是微弱的打咯声。魏王走后,侍者们便都散去了,只剩下仍然挂在树上的尸体,和全身湿透的拓跋绍。

他的笑声也渐渐地强了起来,却开始有些象是呜咽了。

无双轻叹,这世上的人活着的目的就是互相伤害吗?

她只觉得这魏宫之中,处处古怪,居然再也没有人理睬她。就算不把她当成敌国的公主,也至少要当做囚犯,难道不怕她逃跑吗?

她走过去扶起拓跋绍,只觉他冰冷如同死尸。

她道:“你的寝宫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拓跋圭斜睨了她一眼:“你送我回去?你不怕我强Jian你吗?”

无双笑道:“难道除了强Jian之外,你们不会说别的话吗?这个词并不需要说那么多次,说得越多,反而显得越是心虚。”

拓跋绍笑了笑:“怪不得大哥会喜欢你,你真地有些不一样。我还没见过象你一样勇敢的女人呢!”

他忽然又高兴了起来:“不过大哥一定会很失望,因为我马上就要娶你为妻了,到时候,大哥一定会很伤心的。”

无双笑道:“若是如此,那倒是我的福气,只怕魏王未必肯应充。”

拓跋绍道:“他为何不应充?魏国的王子娶秦国的公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无双笑道:“天道岂可猜测?人们以为天经地义也许反而是有违天道,若真地有那么多天经地义,世间就少了许多痛苦了。”

拓跋绍苦笑道:“你说得不错,天又怎么会如人愿呢?”他似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摸索着花间的酒坛道:“我的酒呢?酒在哪里?”

无双按住他的手道:“沉醉与否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就算你天天都能喝醉也必然会有醒的时候,而世上的事情也不会因你是否清醒而有所改变,何不学着让自己去控制它,而非让世事控制自己呢?”

拓跋绍皱起眉头:“你在教训我?”

无双笑道:“我自然不敢教训清河王,但清河王如此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拓跋绍倔强地仰起头:“谁说我折磨自己?我明明是在折磨别人。”

无双笑道:“你在伤害别人的时候,却已经先伤害了自己。”

拓跋绍怔了怔,道:“你别说了,我的寝宫在前面,你扶我回去。”

无双微微一笑,真地扶起拓跋绍。

拓跋绍被无双扶着,只觉得无双甚是清香,他道:“你们长安的香料真好闻,以后我一定买上几桶,让我宫里的女人都用这种香料。”

无双笑笑不语。

拓跋绍道:“是不是长安的女人也都象你这样?要是这样,我以后的宫女也一定都要从长安找来。”

无双仍然只是笑。

拓跋绍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无双道:“你说的话都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拓跋绍便高兴起来:“人人都说你很聪明,但你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的话,看来我比你还聪明。”

无双侧着头看他,见他苍白的脸上泛起颇为欣喜的神­色­,她心里一动,暗想他还似一个孩子一样,却为何要做出这样变态的事情。

她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高阁上,一个艳丽无匹的­妇­人正向着他们张望,她似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看她的服饰明明便应该是魏国的皇后,然而她脸上的神情却颇为冷漠,似乎拓跋绍全与她无关。

无双道:“你母亲在看你呢!”

拓跋绍头也不回地道:“我知道。”

无双道:“你父亲和母亲真奇怪,你父亲打你的时候,你母亲都不阻止吗?”

拓跋绍淡淡地道:“为什么母亲要阻止?”

无双想了想:“许多人家都是这样,父亲责打儿子的时候,母亲就会在旁边阻止,因为母亲比父亲更加疼爱自己的孩子。”

拓跋绍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父亲也责打你吗?”

无双道:“我父亲从未责打过我,而且我刚刚出生不久,我母亲就死去了。”

拓跋绍道:“那不更好?我也很想我母亲死,可是她却一直活着,而且我觉得就算我死了,她也还会活下去。”

无双一怔:“你为何会希望自己的母亲死?”

拓跋绍默然,无双觉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悲伤得就要哭了,然而他却忽然笑了起来:“因为我是一个魔鬼,宫人们都在背后说我一定是魔鬼投胎的。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知道。你知不知道,不仅他们是这样想,连我的母亲也一样认为我是魔鬼,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讨厌我,所以我也很讨厌她,不久讨厌她,也讨厌我的父亲。我并不想来到这个世间,他们却要生下我,为什么在生我以前不先问我一下呢?”

第三卷双城记 第六节

拓跋绍很快便睡着了,无双怔怔地坐在他旁边,只觉得这少年颇为古怪,到底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有一瞬间,她似在他身上看到一团桔红­色­的光芒,再仔细看时,却又不见了。

“辉光!”这个词下意识地涌入她的脑中。

流火和紫羽都说过她的身上有那迦族的银白­色­辉光,可是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无法看到辉光,但她确又觉得自己似乎真地在这少年的身上看见了桔红­色­的光芒。

只有八部众的人才有辉光,难道这少年并不是普通人?

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去看拓跋绍,看不见光芒了,或者只是错觉。

一个宫女静悄悄地走进来,施了一礼:“请公主晋见皇后。”

无双点了点头,跟着那宫女向着刚才的高阁而去。走到阁外,见高阁上挂着一块牌篇,上写孤寒阁三个字,皇后的居所居然叫这种名字,颇有些不祥之感。

进了高阁,见刚才那个丽人仍然临窗而立,清风徐来,吹得那丽人衣袂飞扬,如同谪仙,连无双见了,都不由地暗暗喝了一声彩。

她施一礼,道:“秦国姚无双参见皇后。”

那丽人转过身,脸上的神情颇为冷漠,她淡淡地说:“你就是那个姚无双。”

无双微微一笑:“不错,我正是那个姚无双。”

皇后淡然道:“听说你很聪明。”

无双心里暗叹,这魏国的人对于别人是否聪明这件事情似乎都很介意。她道:“只是谬赞而已,无双区区小女子,如何称得起聪明二字。”

皇后淡然道:“聪明就是聪明,女子就不可以聪明吗?难道这世上只有男子才能聪明,女子都必须得臣服于男子之下。”

无双苦笑,心道我只是谦虚,如何便引出这般感慨。她道:“如皇后这般秀外慧中,当然比一般的男子都强得多。”

皇后似乎对这句话颇为满意,道:“男子与女子并没什么不同,女子却一向居于男子之下,更有些不知所谓的女子,以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是大大的荒谬。”

无双笑道:“正是。如皇后这般才德咸备,方才是女子的典范。”她其实也并不知道皇后是否才德兼备,但想这样称赞皇后总是没有错的。

谁知皇后忽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谁告诉你我才德咸备了?”

无双一怔,苦笑道:“皇后如此端庄华贵,又独有一番见识,自然是才德咸备了。”

皇后淡淡地道:“才倒也罢了,德却未必就有。”

无双心里一动,这皇后倒真地与众不同,很少有人敢于承认自己无德的。她不由又仔细地打量起皇后,见她的面容极是美丽,但脸­色­却是异常苍白,全无血­色­,一双眼睛中隐隐带着哀伤之意。无双心道,她已贵为皇后,还有什么事不如意吗?

皇后道:“绍儿似乎很喜欢你,他和我说想纳你为妃。”

无双眼珠转了转,笑道:“清河王人物风流俊雅,世间罕有,虽然爱好独特,却也无伤大雅。无双若是有福能常侍清河王左右,自然是无双的福气。只是秦魏两国虽是兄弟之邦,却素有嫌隙,就算无双愿意嫁给清河王,只怕魏主也未必就同意。”

皇后淡然道:“你这是拒绝了?”

无双道:“无双身在魏国,又怎么敢拒绝皇后的颐诣?”

皇后微微一笑:“你这样说,是指责我以强凌弱,欺负你一个孤身女子吗?”

无双道:“无双不敢。想必以皇后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也不会做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吧!”

皇后淡然一笑:“你说得不错,皇上确是不会应充这门亲事,以他的德行,见到你这样的美女,只怕是想纳为己有了,如何又舍得让你另嫁他人?”

无双不由苦笑,居然有妻子如此评价丈夫的。

皇后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染指于你。因为我已经决定将你嫁给绍儿。”

无双一怔,道:“皇后难道真要逼迫无双?”

皇后笑道:“这确是令人不齿的事情,有德之人必然不齿为之。不过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未必就是有德之人,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逼别人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嫁给绍儿,我就偏偏要将你嫁给绍儿。”

无双苦笑道:“这又是为何?”

皇后笑道:“只要是别人觉得痛苦的事情,都会令我快乐,这就是原因。”

无双愕然,居然有这么古怪的女人。她便也不再拒绝,微微一笑道:“即得皇后成全,那无双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无双如此爽快地答应了,皇后也是一怔,她熟视无双的双眼,见无双笑ⅿⅿ地看着她,即看不出喜悦,也看不出愤怒,她道:“果然不愧是姚无双,你为何不再拒绝?”

无双笑道:“既然无法拒绝,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皇后道:“好,识实物者为俊杰,你果然很聪明,既然你也同意了,那么婚期就定在明日吧!”

“明日?!”无双惊道:“那么快?”

皇后莞尔一笑:“这样的喜事,当然是越早办越好。”

无双苦笑道:“可是皇后至少应该派人先通知我父皇。”

皇后笑道:“等你成了我的儿媳­妇­,我自然会派人通知你父皇。秦魏两国结成秦晋之好,你父皇欢喜还来不及呢。”

无双道:“可是纳妃这样的事情,至少应该选一个黄道吉日,而且至少要隆重其事,才能显出魏国的诚意。”

皇后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明日正好是本月之中最吉之日。至于婚礼方面,虽然只有一日的准备,但我保证这必将是一个诸国少见的盛事,只要我一声令下,在明日午时之前,婚礼的一切事宜就会准备停当。”

无双眨了眨眼睛,笑道:“看来皇后殿下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只怕魏国的真正主人未必是魏主,反而是皇后殿下。”

皇后冷笑道:“你说这种话,不怕砍头吗?”

无双笑道:“我既然是你的儿媳­妇­了,若你想叫我难受,又怎么会那么快就杀了我?”

皇后冷笑道:“不错,我确是不会杀你,但我可以割下你的舌头。没有舌头的女人,还是可以做我的儿媳­妇­。”

无双苦笑,立刻闭上了嘴。她近来虽然屡处忧患之中,但却总能随机应变,游刃有余,但此次遇到的这个女子,却使她有些一筹莫展的感觉。

她施了一礼:“若是皇后没有别的吩咐,无双就告退了。”

皇后淡淡道:“乖乖地回去等着做我的儿媳­妇­,不要想玩什么花样,这里不是秦宫,没有什么事能够逃过我的掌握。”

无双微微一笑,“无双知道了。”

她虽然表面顺从,却绝不会就这样乖乖地任人摆布,心中已经在思索对策。

才一退出孤寒阁,便见拓跋嗣站在阁外,她心里暗喜,现在只能依靠他了,她立刻脸现愁容,泫然欲泣。

拓跋嗣一见她出来,忙迎上去道:“皇后见你了?她有没有难为你。”

无双垂下头,默不作声。

拓跋嗣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后真地难为你了吗?”

无双轻叹:“无双命苦,皇后逼迫我嫁给清河王。”

拓跋嗣一惊:“什么?她居然这样做?”

无双叹道:“我孤身在此,只能任人鱼­肉­。”

拓跋嗣脸上便现出不平之­色­:“你是我带来的,原是为了交换饕餮兽,她居然这样逼迫于你。”

无双叹道:“我也不敢怨恨齐王,只是清河王为人古怪,若是无双真地做了他的妻子,只怕命不久矣。”

这话立刻激起了拓跋嗣的敌恺之情,他本就极痛恨这个弟弟,一想到他平日的种种作为,更觉得不可任由无双嫁给他。

他道:“我带你去求太后,请她取消这门亲事。”

无双道:“若是太后可以替无双作主,那真是谢天谢地。”

拓跋嗣脸上却现出忧­色­:“我小的时候­奶­­奶­是极疼我的,但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以后,­奶­­奶­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无双心里一动:“那个女人是指皇后吗?”

拓跋嗣喟然叹道:“本来­奶­­奶­很慈爱,可是她来了以后,­奶­­奶­便深居简出,经常几天都不见人。”

无双道:“为何会这样?太后与皇后不和吗?”这本是魏国内的隐事,她是不方便询问的,但此时与她­性­命尤关,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拓跋嗣脸上现出极古怪的神­色­,道:“那是她们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无双便不再追问,虽然拓跋嗣说他不知道,但显然太后与皇后不和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若是如此,太后阻止这门亲事的可能­性­就大了许多。

第三卷双城记 第七节

无双与拓跋嗣同时看见天上飞着的一对孤雁。

雁的头顶中都有一束白­色­的羽翎,如同白发。那对雁离群飞翔,似不屑与群雁为伍。雁唳西风,其境甚是萧瑟。

未央宫外遍植的黄花都纷纷开放了,全无宫人在此走动,这宫虽然也在魏宫之中,却又似离群索居,不与众人为伍。

如此萧瑟的情形,连无双看了都心寒,她道:“为何连宫人都没有?”

拓跋嗣叹道:“­奶­­奶­谁也不愿意见,每日只有一名宫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而已。”

他大声道:“嗣儿向皇祖母请安。”他的声音甚是清朗,在空旷的宫宇间深入浅出,游离不定,更增了一丝萧瑟之意。

过了半晌,才有一个老年的宫娥蹒跚着走出来。

拓跋嗣对那老年宫娥甚是客气,连忙恭身行礼道:“曹婆婆,嗣儿向皇祖母请安来了。”

那宫娥抬起昏黄的双眼,怔怔地看了拓跋嗣半晌才道:“是齐王来了,老奴给您请安了。”她摇摇晃晃地就要下跪。

拓跋嗣连忙扶住她:“曹婆婆不要客气,皇祖母可安好。”

曹宫娥咳嗽了两声,“太后贵体欠安,不见人。”说罢就要转身回宫。

拓跋嗣连忙拉住她:“曹婆婆,我有急事见太后,请给通报一声。”

曹宫娥道:“太后刚传的懿旨,说今天谁都不见,我通报也没用。”

拓跋嗣忙道:“嗣儿这件事一定要今天禀报,过了今天就太迟了,请婆婆无论如何通报一声。”

曹宫娥翻着白眼,很不奈地道:“让我通报是没问题的,但就算通报也没用啊,皇上来了太后也不见的。”

拓跋嗣道:“求您,无论如何也要通报一声。”

那曹宫娥似极为不满,但总算勉勉强强道:“好了,我就进去通报一声。”

她蹒跚着向宫内行去,一边走一边还唠叨不休。无双笑道:“你们这里还真有趣,奴才比主子的架子还大。”

拓跋嗣道:“她是跟着太后从娘家来的,从小看着太后长大,谁都敬她三分。”

过了半晌,那曹宫娥才慢腾腾地走出来:“太后说了,她不见人,有什么事改天再来吧!”说罢,但又要转身回宫。

拓跋嗣急道:“但这件事很是紧急,我一定要见到太后。”

曹宫娥道:“太后不见你,我也无法,齐王还是请回吧!”

拓跋嗣眉头微皱,转头去看无双,无双叹道:“看来真是无双命苦,齐王也不必勉强了,就让无双嫁给清河王吧!”眼中清泪涟涟,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拓跋嗣心中不忍,他本是一个极冷静的人,但不知为何,见到无双后就时时牵挂着她,只觉得若是让无双嫁与清河王实是一朵鲜花Сhā在了牛粪上,还不若嫁给自己的好。这种念头一生出来,便一下子变得极端强烈。

他一把拉起无双,向着未央宫内奔去,这宫中本也没有什么侍者,曹宫娥虽然急道:“齐王,你这样冲进去,太后会责怪你的。”却因为年老体衰,完全无法阻拦他。

拓跋嗣头也不回道:“曹婆婆,真对不起你,这件事情实在是太重要,我一定要现在就见太后。”

两人奔入未央宫,只见宫中挂着极厚重的窗帘,将阳光都挡在外面,虽然外面天清气朗,这宫内却甚是黑暗。

一道布幔从屋顶一直垂到地面,布幔之后隐隐现出一榻,榻上似乎卧着一个人。

拓跋嗣在幔前跪下道:“嗣儿向皇祖母请安。”

布幔后的人“哼”了一声,道:“嗣儿,你好大胆,居然敢闯宫。”

那人一开口说话,无双心里就是一动,这太后说话的声音为何与皇后如此相似?

拓跋嗣道:“只因此事万分紧急,关系嗣儿的一生,若是今日见不到皇祖母,一切就太晚了。”

太后似乎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事如此重要?”

拓跋嗣道:“这位是姚秦的公主无双,是嗣儿带回代京的,为的就是交换被刘勃勃带走的饕餮兽。但皇后却要强迫公主嫁与清河王,此事关系甚大,若是姚秦因此而牵怒于魏国,不愿交还饕餮兽,却该如何是好?”

太后淡淡地道:“饕餮兽虽然神异,但以我魏国之强盛,就算没有了它又如何?”

拓跋嗣微微皱眉:“饕餮兽到底是神器,如今群候争战,多是想得到神器之一,难得我们魏国得天独厚,”

太后喝道:“你今天的话太多了。”

拓跋嗣似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道:“无论如何,公主是嗣儿带来的,嗣儿一定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太后嗤笑:“就算是嫁给你弟弟,也未必就不安全。”

拓跋嗣道:“可是公主并非心甘情愿,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岂非被别国的人笑话。”

太后默然,半晌才道:“你这么心急,只怕不只是为了魏国的体面,难道你也喜欢这个姚无双。”

拓跋嗣一怔,吱唔不语。

太后笑道:“果然如此,你与你弟弟什么事都要争,连女人也要争。”

拓跋嗣皱眉道:“他又如何与我相比,他是,他是,”

太后道:“他是什么也轮不上你评价,即是皇后已经许下了婚事,若我再从中作梗,倒显得我故意与她相争。”

拓跋嗣脸现不屑之­色­:“她又如何与您想争,论地位您是太后,她是皇后,论出身,她是她是,”他迟疑不语。

太后淡然道:“不要在外人面前谈这件事。”

拓跋嗣道:“太后一向疼爱嗣儿,嗣儿也从无所求,这一次,是嗣儿唯一的请求,请太后看在我死去的母亲的份上,帮嗣儿这个忙吧。”

太后忽然一笑:“既然这个女子对你如此重要,我倒有个计较,你与绍儿一向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若是你们真地爱这个女子,得到这个女人的那个人就要主动放弃太子之位。”

拓跋嗣一怔,放弃太子之位,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损失太大。他踌躇不语,不由地望向无双,见无双一双妙目也幽幽地望着自己,他虽然心下迟疑,但被无双的双眼一瞧,便下意识地道:“嗣儿愿意放弃太子之位。”

太后莞尔一笑:“你倒是个痴情种子,若是你弟弟也愿望为了这个女子放弃太子之位,那么你们两个就得比试三场,谁若能胜出两场便可得到这个女子,而输得一方则得到太子之位。”

拓跋嗣咬了咬牙,“好,我愿意。”

太后道:“你考虑清楚,若你真地放弃了太子之位,你母亲可就白死了。”

拓跋嗣眼圈一红,“嗣儿自知不孝,辜负了亡母的一翻心意,我,我”他心里端是委绝不下。

无双虽不知他母亲为何而死,但一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开始迟疑,她索­性­以退为进,道:“齐王千万不可如此,江山社稷重愈泰山,无双只是区区女子,又如何能够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

她哽咽道:“还是让无双嫁给清河王吧,以免徒生事端。”

拓跋嗣见无双如同梨花带雨般,心中大是不忍,将心一横道:“嗣儿日后到了地下自会向母亲请罪,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公主嫁给他的。”

太后笑道:“既然如此,你先回去等候消息,若是绍儿也一样选择这个女子,我便会安排你们比试的事情。”

拓跋嗣迟疑地看着无双。

太后道:“你不必担心,她在我这里,没有人敢为难她。”

拓跋嗣又施了一礼,退出未央宫。

太后冷笑道:“他已经走了,你不必再演戏了。”

无双眨了眨眼睛,“太后在说什么?无双听不懂。”

太后冷笑道:“你的一翻做作无非就是让嗣儿为了你而甘心放弃帝位,你骗得了嗣儿,却骗不了我。”

无双笑道:“太后果然和皇后一样的聪明,只是我却有些奇怪,太后刚才的安排,似乎就是唯恐自己的两个孙子不自相残杀。我是秦国的人,不安好心,理所当然,太后是两位王爷的祖母,为何也不安好心?”

太后冷冷地道:“你的话太多了,又聪明话又多的女子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

无双笑道:“太后不会也想割下我的舌头吧?”

太后拂袖而起,向着内室而去,一边走一边道:“你就呆在这里,不要想玩什么花样,也不许离开,若是你左腿走出这个门,我就砍断你的左腿,右腿走出这个门,我就砍断你的右腿。”

无双笑道:“要是双腿一起走出去呢?”

太后冷笑道:“两个腿都没有的美人,不知道他们还会否争着要。”

无双笑道:“太后请放心,结果没出来以前,我是不会离开的。”她心里暗道,太后分明极痛恨自己的两个孙子,这根本没有道理。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觉得太后与皇后极为相似,相似得简直就象是一个人一样。她很想看一看布幔后的太后是什么样子,但她也知道此时万万不可如此。

她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只觉得未央宫一下子便安静地如同墓地一般。听得窗外一声雁唳,她不由抬起头,原来正是那双孤雁。

她心里便不由地忧伤起来,流火,已经好久没见到你了,你到底如何了?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来找我呢?

第三卷双城记 第八节

流火并不确知他在冰阵中被困了多久。天空永远是一片奇异的灰白­色­,时时有瑰丽的光环在北方闪现。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衰弱,狼族与夜叉的争执似乎正在吸尽他的­精­血。

他盘膝趺坐,全身上下都结上了厚厚的冰霜。

脑海中一片混乱,一些早已被遗忘的往事交错出现在眼前。

母亲总是很忧伤,她从未笑过,经常会望着南方出神,当他询问她时,她便会回答,因为他的父亲就在南方。

他不知道母亲是否已经知道了父亲的死讯,或者她只是故做不知罢了。

他自小接受极严格的训练,灵力一天天地增强起来,每天监督他练功的便是如风叔叔。

如风,人如其名,他在雪狼之中奔跑的迅速最快,其实当他全速奔跑的时候,他早已经超越了风。他如同任何雪狼一样,长着银白的长发,淡黄|­色­的眼眸,每当他奔跑时,他的长发便如同风般地在身后飘飞着。

他亦很少笑,总是沉默地跟随着母亲。

即便他还年幼,却也能够感觉到如风对母亲的情意,然而母亲却总是故做不知。

他经常与如风比试灵力,如同人类的比武过招,最初时他根本无法靠近如风,只要是如风轻轻一挥手,他便会被重重地摔出去。

但他却有着百折不挠的天­性­,无论摔倒多少次,他都会爬起来。如风说他有着狼族最可怕的天赋,就是永远不怕失败。他很快就可以与如风对招,虽然他仍然失败,但他进步之快,却使如风深觉恐惧。

他八岁那一年,最后一次与如风比试灵力,因为自那以后,如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便是那一天,他第一次击败了如风,他看见如风脸上若有所失的神情。但他那时只是一个孩子,并不能确知那种神情所代表的意义,他只是单纯地想,如风应该与他一样的欢喜吧!

接着他便听到了群狼的嚎叫,这嚎叫声如此地凄厉,使人不由地寒毛直竖。如风的脸­色­变了,群狼从未发出这样的嚎叫,除非是……

他们向着群狼嚎叫的方向奔去,看见狼群惶恐不安地在雪地上兜着圈子,他的母亲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他连忙向母亲奔去,母亲还未死,却也只剩下一口气。他看见母亲苍白的面­色­,母亲是几日前离开雪狼之地的,他不知道她去了何处,她也未向任何人交待。

母亲微笑着抚摸他的脸,“流火,我就是要死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怒火更胜了悲伤,“是谁杀你?是谁?”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母亲仍然微笑:“你想报仇吗?”

他用力地点点头,眼中的怒火已经将泪水蒸­干­。

“不必了,就算没有他,我也一样会死。十年前我受了重伤,但你父亲为了救一个人类的女子将唯一的一颗灵药给了那个女子。这十年来,我的内丹早已经被毁坏,只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才努力地活下去。”

他从不知道母亲与父亲之间的事情,母亲也从未提起,然而此时他却不由地怨恨父亲,为何不救母亲而去救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

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母亲道:“你觉得人类微不足道吗?”

他点头。

母亲喟然叹息:“对于你父亲来说,人类却是如此重要,甚至重过了他的生命。”

他看见母亲眼中的泪水,然而母亲却仍然在微笑。

“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他终于失声痛哭:“告诉我,是谁杀你。”

母亲叹息:“你真是一个执着的孩子,听母亲的话,不要再想报仇的事。还有,一定要坚强,答应我,要坚强。”

他用力点头,“我会坚强,就算没有母亲,我也一样会坚强。”

母亲怜爱地看着他,“你长得真象你父亲。”

她抓住他的手:“记住,不要­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记住,不要­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记住,不要­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流火一下子睁开眼睛,眼前的幻象如同烟雾一般地消失了,我会坚强,我一定会坚强。

他的目光忽然见到冰阵之中一丝奇异的闪光,虽然冰阵之中处处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但那丝光亮却有些与众不同。

他忽地向着那丝亮光掠去,一缕劲风从他的指尖­射­出来。

一个人影蓦得出现在眼前,“叮”地一声轻响,他发出的指风似乎打在什么东西上。

忽然之间,冰块向着四处散开,本来层层叠叠的冰阵便如溶入空气之中一样,一下子消失不见。雪原仍然是雪原,一望千里,平坦无垠。

一个极美丽的女子手持一面银镜站在他的面前。

那女子笑道:“流火果然不愧是流火,居然可以从蜃影阵中脱离出来。”

流火微微一笑:“罗刹族的人?”

女子笑道:“不错,我就是罗刹族的颜清。”

流火道:“我与罗刹素无瓜葛,你为何要暗算我?”

颜清笑道:“你虽然与我族无瓜葛,但我的先祖却因你父亲而死。”

流火皱眉道:“若是你说啖鬼,我可没承认他是我父亲。”

颜清道:“你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你是他儿子的事实,当年若不是你父亲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我的曾祖父也不会死在提婆族人的手中。”

流火苦笑道:“那好象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你也根本不可能见过你曾祖,不会为了一百多年前的旧事就要找我报仇吧?”

颜清道:“有何不可?而且你还是夜叉的后代,罗刹族与夜叉族向来水火不容,若是我能杀了你,就可以成为族中新的圣女。”

流火道:“谁说我是夜叉的后代?我是雪狼族的妖怪,与夜叉全无关系。”

颜清道:“我听说你很痛恨你的父亲,看来传闻所言非虚。可惜的是,你根本就无法摆脱你夜叉族的本质,否则也不会陷身于我的阵中。”

流火道:“看来你的灵力不弱,既然你那么想杀我,现在正是最好的机会,为何还不动手?”

颜清道:“没有十成把握杀你以前,我是不会动手的,不过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所以你以后要小心了,因为我会随时出现,说不定哪一次就会要了你的命。”她说罢,身子忽然旋转了起来,流火只觉得她的周围升起了一团烟雾,将她的身体完全笼罩在里面,过了片刻,那烟雾随风而逝,颜清也已经不见了。

幻术,为何罗刹族的人会使用如此高明的幻术?

幸而颜清不知道流火的灵力并未完全恢复的事情,流火在刚才一击之下已经用光了所有的灵力,如果颜清趁机攻击他,他一定全无还手之力。

流火看了看天­色­,璎珞,已经离开你很久了吧!他向着南方疾奔而去。

雪原之上又变得空无一人,只剩下风声呼啸而过。一个人忽然从雪地上站了起来,他身着白衣,刚才显然是俯身于雪地之上。他似乎十分­精­于在雪地上隐身的法术,如果他不站起身来,便任谁也无法分辨出哪里是冰雪,哪里是他。

他注视着流火逝去的方向,目光中忽然现出极痛恨的神情,只听他咬牙切齿道:“流火,就算你不承认,你也依然是夜叉的儿子。”

第三卷双城记 第九节

天­色­暗下来了,那个年老的曹宫娥终于蹒跚着走了进来,她手中托着一个银盘,重重地放在无双面前,盘中是一些还颇为­精­致的食物。

曹宫娥似乎很是厌恶无双,冷冷地说:“吃吧!”

无双笑道:“太后呢?”

曹宫娥道:“太后在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告吗?”

无双笑道:“当然不必,我只是想知道清河王是想要我还是想要江山。”

曹宫娥脸上现出极是怨毒的神情:“你这种女人,就巴不得男人们都为了你而互相残杀。”

无双眨了眨眼睛:“看来清河王一定是选择了要我,否则你也不会那么说。”

“就算他们都想要你又怎么样?你看着吧!皇后一定不会让你活着。”

无双道:“看起来你好象比太后更关心两位王子。”

曹宫娥道:“谁说太后不关心两位王子?”

无双笑道:“可是是太后要两位王子决斗的。”

曹宫娥道:“都是因为你,长得美的女人都是一样。若我是太后,我就用刀划花你的脸,免得两位王子为了你这种小妖­精­而争斗。”

无双道:“就算没有我,两位王子一样会争斗,想必他们已经争斗了十几年了。”

曹宫娥道:“你又如何知道?”

无双笑道:“大王子与小王子势同水火,你当然比我更清楚。一般的皇家之中,王子之间都是明争暗斗,也不足为奇,只是象他们这样毫不掩饰就有些奇怪了。”

曹宫娥冷笑道:“你想知道什么?你这个讨厌的女人,我应该劝说太后,让她割掉你的舌头,免得你那么多嘴。”

无双笑道:“怎么你们都喜欢割人的舌头?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倒有点象是皇后,我觉得你更象是伺侯皇后的。”

曹宫娥狠狠地瞪着无双,半晌才咬牙切齿道:“要是两位王子有什么闪失,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无双悠然道:“我倒觉得太后更愿意两位王子有些闪失,最好两败俱伤,那样她就开心了。”

曹宫娥道:“你胡说什么?那根本就不是太后的意思。”

无双道:“不是太后的意思又是谁的意思?”

曹宫娥一怔,她似乎猛然查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她转过身蹒跚着向外走去。

无双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由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魏宫之中,处处透着古怪。布幔之后显然已经没有人了,太后去了哪里?

她拿起饭菜就吃了,吃完后便倚着榻睡下。整整一夜,她虽然一直熟睡,却也查觉到太后根本就没有回来。

一个夜不归宿的太后?她又有什么秘密?

大海的声音!

是一个海岛,天空一碧如洗,几朵白云悠闲地挂在天边。孩童嘻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们自由地在海水中游泳,如同鱼儿一般自在。

在作梦吗?

无双想,明明是在魏宫之中,为何忽然到了这个海岛?一定是在作梦吧!

璎珞!?

几乎是在验证她的想法一样,她立刻便看见了璎珞。

璎珞身着一袭雪白的轻衣,牵着两个女孩在海滩上走过来,当她经过无双身边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向着无双的方向仔细地凝视。

一个女孩问:“璎珞姐姐,怎么了?”

璎珞道:“有人在看我们。”

女孩疑惑地四处张望:“没有人啊!”

璎珞一双明亮的眼眸如同闪电般地­射­向无双,虽然无双知道她不可能见到她,但她却仍然觉得似乎被这双眼睛看得无所遁形。

无双心里一动,璎珞可以感觉到她吗?就算是在梦中,她也一样能够感觉到她吗?

另一个女孩忽然道:“有船来了。”

果然,一片孤舟如飞而至,船头站着一个黑衣的少年。那少年负手而立,意态颇为飘逸出尘。

“是夜叉族的人。”

破邪!无双想,破邪应该也喜欢璎珞吧!

船未到岸边,破邪便飘然跃起,在空中转了个身,轻飘飘地落在璎珞对面。他身着黑衣,长袍广袖,衣袂随风而舞,更平添了几分潇洒。他对着璎珞拱了拱手道:“在下破邪,见过璎珞姑娘。”

璎珞道:“夜叉族少主大驾光临,有失迎迓。”

破邪笑道:“今日冒昧来访,只望姑娘不见怪就好,怎么还敢有劳姑娘迎接。”

璎珞微微一笑:“八部众同气连枝,如同兄弟姐妹一般,少主何必这么客气。”

两人正寒喧间,忽听海上波涛汹涌,只见流火站在一头巨大的鲸鱼之上,向着小岛游了过来。那鲸鱼被流火控制,无法游下海去,只得乖乖地在海面上疾游,激得海水四散飞溅。

两个小女孩见了,都纷纷拍手叫好,一起奔到海边观看。

破邪一见到流火脸­色­便沉了下来,沉声喝道:“大胆妖怪,你居然敢到那迦族的圣地来捣乱,你不想活了吗?”

他却未见到璎珞的脸上正在悄悄地泛起一丝笑意。

那鲸鱼眼见到了岸边,忽地用力一跃,一下子便落在沙滩上。流火从鲸鱼上跃下,笑道:“连璎珞都没说话,你那么心急做什么?”

两个女孩早跑到鲸鱼之旁,又是赞叹又是抚摸。

破邪道:“璎珞姑娘的名字又是你叫得的吗?你这妖怪,再不离开,休怪我手下无情。”

此时一个女孩也正问道:“你是怎么让它听你的话的?”

流火理也不理破邪,反而笑着对那女孩道:“我叫它听话,它又怎么敢不听,你想不想骑在它身上试试?”

女孩连忙拍手道:“好啊好啊!”

另一个女孩道:“我也要我也要!”

流火笑道:“一起上去好了!”抱着两个女孩上了鲸鱼,一掌击出,那鱼又飞回到海里,在海面上疾游。两个女孩咯咯笑个不休,似乎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

破邪见流火只顾与女孩嘻戏,全不将他放在眼中,他又是气又是怒,道:“妖怪,今天我就除去你,为民除害。”

流火笑道:“你能追上我再说。”

他转身一跃也上了鲸鱼,笑道:“我们到大海深处去吧!”

女孩连忙拍手:“好啊!快走!”

流火一掌击在鲸鱼之上,鲸鱼立刻向着大海中游去。

破邪气得顿足,一跃上了小船,向着他们追去。

转眼之间,四人便去得远了。海滩上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下来,璎珞目送着他们离开,忽得转身向着无双道:“你一直看着我,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无双一惊,我想知道些什么?璎珞,你的生命,他们都说那是我的前生,我本与你无所瓜葛,可是你的影子却又无时不在。

忽听曹宫娥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还睡呢?太后叫你去呢!”

她一惊,从梦中醒过来,乾坤朗朗,璎珞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节

无双第一次见到太后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会一直把太后当成皇后,因为她们两个人根本就长得一模一样。

她被曹宫娥带到御花园中时,拓跋嗣与拓跋绍都已经在这里等候。

凉亭之中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她本以为这是皇后,但当曹宫娥跪下称太后时,她才知道,这人居然是太后。

她疑惑地望向拓跋嗣,见拓跋嗣脸上带着颇为尴尬的神­色­。他低声道:“太后与皇后本是孪生姊妹,皇后今天是不会出现的,只要有太后的场合,皇后都会避开。”

太后与皇后是孪生姊妹,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也必然古怪得很。他们并非是汉人,伦常道德也不似汉人般严厉,但娶自己的阿姨为妻已经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更何况这位阿姨还和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无论太后或者皇后看起来都只似一个艳丽的少­妇­,但显然她们已经十分年长了。现在她终于明白魏宫之中的古怪,也明白为何拓跋嗣如此痛恨拓跋绍,自己的兄弟是由祖母的妹妹生的,如此荒谬之事,也真地不多见。

太后道:“嗣儿绍儿,你们可考虑清楚了,真愿意为了这个女子而放弃江山?”

拓跋绍笑道:“正是如此,反正这江山本也不是我的,连大哥都愿意放弃,我又何必那么在意。”

拓跋嗣看了无双一眼,道:“虽然嗣儿的生母早因我的皇储之位而亡故多时,嗣儿如此做,实是对不起泉下的生母。然而嗣儿却不得不如此,实是因为嗣儿不能眼见着公主违心地嫁与自己不喜欢的人。”

无双心道,这个人倒是挺好心,只是他却又如何知道我是否喜欢他。

果然拓跋绍笑道:“大哥就知道公主心属于你?我看公主也未必就喜欢你。”

拓跋嗣怒道:“至少我不会如同你这般变态,将女子试做玩物。”

太后道:“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既然你们都想娶公主为妻,我现在就设下三个试题,只要其中一个能够胜出两局,便可以成为公主的夫婿。”

拓跋绍抢着道:“太后快说,是什么题目。”

太后道:“我们拓跋家一向­精­通音律,无论是哀家或者皇上都能吹奏胡笳。这第一道题目,就是要你们各自吹奏一遍胡笳十八拍,我已经请来京城之中最著名的胡笳师傅,请他们集体评判是谁吹得更加好一些。”

拓跋嗣道:“好,嗣儿先吹。”他瞧了拓跋绍一眼,心道你平日全不吹奏胡笳,这一次你必输无疑。

这胡笳十八拍本是蔡文姬归汉之时,依匈奴乐曲所作,曲风凄凉哀伤又颇有游牧民族的粗犷豪放。胡笳本是北方民族喜爱的乐曲,拓跋嗣随身便带着一个。

他拿出胡笳依十八拍的旋律吹了起来。无双虽然已经知道他十分擅长吹奏胡笳,但此时他全心吹奏更与随便吹的不同。只觉得这曲子吹得真是荡气回肠,旁边一众胡笳师也听得摇头晃脑,脸上大有钦佩之­色­。

一曲吹毕,太后点头道:“还不错。”

无双心道若是这样只能算还不错,那要怎么样才能算好呢?

“绍儿,你可有胡笳?”似乎太后也知道拓跋绍从不吹奏胡笳,因而有此一问。

拓跋绍道:“绍儿没有。”

太后便拿起身边的一个锦盒:“那么你就用这个来吹吧!”

那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胡笳,然而在胡笳的顶端却雕着一条张牙舞爪的小龙。龙似是象牙所制,全身呈淡黄|­色­。

拓跋绍道:“若是用囚牛笳吹出来,大哥就算输也不会输得心服口服,我看我就用大哥用过的那支笳来吹吧!这样才能显出我是否比大哥更加­精­通音律。”

拓跋嗣冷笑道:“就算你用囚牛笳来吹,我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公的。”

拓跋绍笑道:“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以免落得日后的口实。”

拓跋嗣冷笑道:“好,还算你光明磊落。”

拓跋绍接过拓跋嗣手中的胡笳,只轻轻地吹了几个音节,无双心里便是一动,她虽然不很­精­通音律,而拓跋绍与拓跋嗣吹奏胡笳的本事又确是人间罕有,本是很难较出高下。无双听了拓跋嗣吹奏胡笳,但已经以为就算是蔡文姬再世,也未必就可以吹出这样动听的胡笳。但现在拓跋绍一吹,只觉得他的笳声之哀伤,似已经进入了骨髓之中,那不似是从胡笳吹出的声音,反而象是发自灵魂深处。

拓跋绍一曲吹完,众人皆是默然不语,似乎仍然被那笳声的凄惋所摄,无法自拔。

众胡笳师低声议论了半晌,才有一个胡笳师道:“启禀太后,两位王子吹奏的胡笳皆是­精­妙已极,本来以我辈浅鄙,是不足以评价的。”

太后点头道:“你们确是不及他两人,姑且评之。”

胡笳师躬身道:“大王子的笳声沉稳坦荡,哀而不伤,吹得是胡笳十八拍,却有王者之风,实在已经是乐曲之中的极品。然而小王子的笳声虽不及大王子的笳声中自然带着贵气,却纯以情而发,曲折婉转之处,让闻者伤心。两位王子的笳声都如此­精­妙,实在是难以分出高下。”

太后皱眉道:“你只需秉公而评,不必有所顾忌。”

胡笳师道:“若一定要勉强评之,单从音乐上的造诣来看,小王子略胜一筹。”

太后点头道:“正是如此。”她望向拓跋嗣:“嗣儿,这一场判你弟弟胜了,你可服气?”

拓跋嗣道:“皇祖母是此道高手,皇祖母都如此说了,嗣儿怎会不服?”

太后微微一笑:“下面还有两场,你若是两场全胜,仍然可以赢得秦国公主。”

拓跋嗣道:“请皇祖母出题,嗣儿不会再输。”

无双不由转头望向拓跋绍,见拓跋绍手持胡笳,当风而立,衣袂飘飘,秀美不凡,实在是人中龙凤。象这样的一个人,若只是这样站着,任谁都会生出亲近之心,但他却偏偏个­性­古怪,做的事情残忍非常。无双心里忽然一动,她似乎又一次在拓跋绍的身上看见了辉光,桔红­色­的辉光,然而只是一瞬间,那辉光便消失不见。无双心道:难道又是错觉?

“这第二道题目,是要考试你们两人的兵法。”

一个将军走上前来,详细解释了第二道题目。拓跋嗣与拓跋绍两人分别带领十名士兵,站在皇宫东西两个城楼上,在城楼上,分别竖着一面写有“嗣”字的旗和一面写有“绍”字的旗。两个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尽量冲到对方的城楼上抢到带有对方名字的旗,然后跑回到自己所在的城楼上。并且写有自己名字的旗也必须在自己的城楼上,这样便算赢了。

虽然两人只率领十名士兵,这道题目也如同游戏,但若真想得胜,却不异于战场作战。

两人分别带着十名士兵上了城楼,两面写有两人的大旗也竖了起来。两座城楼之间,分布着亭台楼阁,水榭宫院,若是想要保住自己的旗子,并且抢到对方的旗子,一定要攻守兼备才行。

只听得一声号响,算是比赛开始了。

却见拓跋绍一方,拓跋绍带了六个人冲下城楼,另有五人守在城上。

无双虽然不通兵法,心里已经在暗想,若是留有五人守城,岂非进攻的力量就薄弱了?

再看拓跋嗣一方,见拓跋嗣留了两个人守在城上,他带着剩下的八个人冲下城楼。

两方迅速地在中间地方展开战斗。虽然双方的士兵都是年青力壮的,但因为拓跋嗣所带的进攻人员比拓跋绍所带的进攻人员数目要更多一些,结果逼得拓跋绍一方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城楼上。

这样拓跋绍两边的士兵虽然得以合并,以十一对九,但对方却已经在自己的旗旁边了。

拓跋绍似乎也已经看出不妥,立刻命两个人离开己方城楼,向拓跋嗣方城楼偷袭。那两个人虽然到了拓跋嗣的城楼上,却受到另两个人的抵抗。

而此时,拓跋嗣已经抢到写有“绍”字的旗,转身便向自己的城楼奔去。另外八个人则跟在他后面且战且走。

他们一路走到己方的城楼之下,见拓跋绍派出的两个人也偷了旗,正从城上下来,而己方的两人则在后面追赶。那两个人与拓跋嗣退回来的九个人迎面遇上,立刻便又被把旗给抢了回来。

两面旗都在手上,拓跋嗣不再恋栈,全力跑回自己的城楼。

他站在城上挥舞着两面大旗,号角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太后道:“这一场是嗣儿赢了。”

两人回到太后面前,太后道:“嗣儿果然熟知兵法,没有浪费几位老师的一番心血。绍儿就差得多了,你平日一向贪玩,我听说你许多日都不曾读书,果然就比不上你哥哥了。”

拓跋绍笑道:“大哥是皇长子,向以国家天下为己任,绍儿如何敢与大哥相比较。”

太后淡然一笑:“若是你大哥胜了,这国家天下就是你的责任了。”

拓跋绍也淡然一笑:“我倒还是宁愿这国家天下是大哥的责任。”

拓跋嗣道:“请皇祖母出第三道题目。”

太后道:“第一道题目是考你们音乐,第二道题目是考你们兵法,这第三道题目本应考你们武功,但你们两人都自小习武,又经常打架,想必普通的考试难以分出胜负。”

她说到这里,忽听得天空一声雁鸣,她不由抬起头,见天上一双大雁正不离不弃地飞翔,她心里便忽然生出怨恨之意,这畜生都可双双对对,为何自己却要如此孤独。

她便用手指着大雁道:“你们两人一人­射­下一只大雁,­射­不下的那一个便算输了。”

拓跋嗣一怔,心道:“这大雁飞得好好的,为何忽然便要­射­下来?”他虽然这样想,却仍然拿过弓箭。却听拓跋绍已经道:“这大雁双双对对,是人间有情之物,为何要­射­下来?”

太后眼中有寒意一闪而逝,“我就见不得它们双双对对,若是你们要比,便将他们­射­下来。”

无双心里一动,太后此时的神情与皇后一般无二,她心道,虽说是双胞胎姐妹,象到这个地步的也少见。

拓跋绍迟疑不定,他并非不曾­射­过雁,但不知为何,见这两雁孤独相伴,他便生出不忍之意,心道,连畜生都有个伴侣,为何我便要如此孤独呢?

拓跋嗣虽也有些不忍,他到底个­性­果断,已经拉开弓,只见箭若流星,一下子便­射­在前头一只大雁的身上。

那雁唳叫了一声,从天上一头栽了下来,落在皇城之内,已经有小太监奔跑过去将雁拾了回来。

却见天上剩下的那只雁先是一惊,继而似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仅不飞走,反而在皇城的上方绕着圈子哀鸣不已,似乎在哀悼同伴。

拓跋绍心道,你是在悲伤同伴的死去吗?若是只留下你一个,活在这人间,又有什么意思?他心里一酸,虽然他有祖母父母哥哥,却没有一个人真心想要他来到这个人世,他自己留在这个人间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拉开弓,正想将剩下的那只孤雁也­射­下来。却见那孤雁盘旋了几圈,忽然唳叫了一声,一头向着皇城之中的假山上撞去。

它本飞得极快,一下子撞得头破血流,落在地上,也是不活了。

旁观的众人都未曾想到一只大雁竟然也如此有情有义,竟然会为了同伴徇情而死。

无双心里也不由地一酸,她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呆呆地望着大雁,眼中似隐有泪光。她道:“你嫉妒它吗?”

太后一怔,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太后忽然便有了怒意:“我怎么会嫉妒一只畜生?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这世上又有谁是能让我嫉妒的呢?”

无双微微一笑:“若是你不嫉妒它,你又为何一定要它们死呢?”

太后冷冷地道:“你又开始多话了。”

无双淡然一笑,默然不语。

太后道:“这一场算是嗣儿胜了。”

拓跋绍立刻抗声道:“这样不公平,我还未曾­射­箭。”

太后淡淡地道:“正是如此,我命你们­射­下这雁,你哥哥只发了一箭,便­射­下了两只雁,而你却一箭未发,当然是你哥哥胜了。”

拓跋绍一怔,正想再辩。

太后已经挥了挥手道:“我累了,明天就让嗣儿和秦国公主成亲吧!你们都退下吧!”

她看了无双一眼:“你别想玩什么花样,跟我回未央宫。”

无双苦笑道:“在您的面前,我又能玩什么花样呢?”

却见拓跋绍怔怔地站着,当无双经过他身边时,只听他低声道:“我不会把你让给我哥哥,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她一惊,见拓跋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隐隐现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她不由暗道:他想做些什么呢?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一节

无双听见皇城外传来的喧闹声。

在此之前,太后又一次神秘的失踪了,曹宫娥也不知去向,整个未央宫里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却全没有升起悄悄溜走的念头,虽然太后曾经说过她明日就得与拓跋嗣成亲,但她却并不担心。

她知道拓跋绍不会就些甘休。

她并不知道拓跋绍如此执着,是因为喜欢她,或者只是为了使他哥哥难过。

她想魏宫中的人们都是如此悲哀而寂寞着,以伤害自己的亲人为活着的唯一目的。

当喧闹声响起时,曹宫娥匆匆忙忙地跑进未央宫,她一眼看见无双,脸上立刻现出十分怨毒的神情。

这神情是如此强烈,令无双有一种错觉,曹宫娥是否想杀死她。

果然,曹宫娥忽然从衣袖里拿出一把短刀,一步步向无双逼来。

无双不由后退,“你想­干­什么?”

曹宫娥冷笑:“我要杀了你这个害人­精­。”

无双道:“我又怎么了?”

曹宫娥道:“如果没有你,事情又怎么会这样?”

无双皱眉:“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你想杀我,至少也应该让我死得明白。”

曹宫娥道:“清河王带兵包围了皇宫,都是你这个妖­精­惹的祸,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你应该死,太美的女人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用?只是会挑起男人的争执,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无双眼睛转了转,笑道:“我美吗?太后和皇后才美,她们不还一样活着?”

曹宫娥冷笑道:“你这个贱人如何能够与太后和皇后相提并论?你就会引得那兄弟两个争得你死我活,你活着­干­什么?不如你死吧!”

无双却不惊慌,道:“我早就觉得你比太后更爱那兄弟两个,太后是他们的亲祖母,为何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这件事情并不能怪我,其实是太后引起的。如果不是她要搞什么比赛,清河王又怎么会输?”

“你不必再说了,如果没有你这个妖­精­,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只要杀了你,他们就不会再争了。”

无双淡然一笑:“就算杀了我又怎么样?你能使太后不再恨他们两人吗?你能使清河王与齐王之间相亲相爱吗?他们早就在互相痛恨,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原因使他们自相残杀。”

曹宫娥一怔,眼中不由升起了一丝悲伤之意:“你不懂,这不是太后的意思,这根本就不是太后的意思。”

无双逼近一步:“那是谁的意思?那个太后难道不是太后?”

曹宫娥愕然,退后一步:“你胡说什么,太后又怎么会不是太后。”

无双道:“太后与皇后本来就是双胞胎姐妹,长得自然一样,而太后与皇后素有嫌隙,只要有太后的场合,皇后必然不会出现,那么只要有一个人,就可以又是太后又是皇后。我猜得对不对?”

曹宫娥脸­色­大变,“你说什么?你这个妖­精­,你怎么会知道?”她这句话一出口,便猛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她立刻又抓紧手中的短刀:“我要杀了你。”

无双道:“你为何会带着刀?禁宫之中是不可以带刀的。你早就准备杀我吗?还是你一直觉得处身在危险之中?”

曹宫娥默然,半晌才道:“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你不应该活在世上。”

忽听一阵细微的哭声隐隐传来,那哭声虽然轻微,却仍然清晰可闻,显然哭的人便在这未央宫中,而此时,除了曹宫娥与无双外,未央宫中再无他人。

那哭声极是哀伤,似乎有诉不尽的心事。

曹宫娥一怔,眼中似也有了泪水,她居然舍了无双,走到一个橱柜前,低声道:“你别哭了,这又不是你的错。”

那哭的女人道:“如何不是我的错?都是我当初一念之差。”那女人的声音便从橱柜中传出来,无双心里暗道:“太后宫中还藏了一个女人?而且曹宫娥对她又极是客气,难道这个女人才是真的太后?”

曹宫娥也哭了起来:“你们两个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到底要怎么样呢?”

哭的女人道:“你又何必怪这个女孩子,那也不是她的错,晓雪就算恨我,为何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呢!”

曹宫娥哭道:“上一次那个魏国的刘勃勃来,还以为他可以救你,谁知他骗走了饕餮兽就逃跑了,现在你连饕餮兽都失去了,难道这一辈子都要被关着吗?”

哭的女人道:“关着我倒没什么,只是晓雪想要杀尽拓跋家的人,她为什么这样狠心,绍儿到底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曹宫娥哭得老泪纵横,坐倒在地,“我该怎么办呢?以为晓雪过了一段时间就会原谅你,都已经十几年了。”

无双道:“你别哭了,这柜中的人是谁?是不是真的太后?”

曹宫娥看了她一眼:“你这个小贱人别再多事了,要不然你真地活不下去了。”

无双笑道:“你忘记我很聪明了,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们。”

曹宫娥怔了怔:“你能帮我们?”

无双笑道:“我可不是刘勃勃,我不需要什么饕餮兽,你只要告诉我这柜中人到底是谁,也许我可以想出法子来帮你。”

曹宫娥眼中又闪起了一丝希望,“人人都说你很聪明,你猜得没错,这柜中的就是太后。”

无双走上去前,一把拉开柜门,曹宫娥脸上立刻现出惊惧的神情:“你要­干­什么?”

无双笑道:“当然是见一见太后。”

曹宫娥道:“可是皇后明令规定,除了我以外,谁也不许见太后。”

无双眨了眨眼:“皇后在这里吗?”

曹宫娥摇了摇头。

无双笑道:“若是你不告诉皇后,她又怎么会知道我见过太后了?”

曹宫娥一怔,心里到底还是觉得不安。

只见那柜内有一条很小的走廊,无双也不再问曹宫娥,便向走廊走去,走廊并不长,很快到了尽头。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很小的囚室,点着一盏油灯。一个­妇­人被铁链锁着坐在囚室之中。囚室之中极其简陋,即无桌椅也无床榻。室角处有一堆­干­草,想必­妇­人平日便睡在那堆­干­草上。

那­妇­人果然长得与皇后一般无二,只是秀眉紧蹙,似乎有无尽的哀伤。

无双心里暗叹,看来皇后真是恨太后入骨,居然将自己的亲姐姐囚禁在这里十几年。

她施了一礼道:“秦国姚无双参见太后。”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虽然被囚禁于此处,但皇后却仍然想让我看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情,所以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无双道:“太后被囚于此已经十几年,难道就没有机会脱身吗?”

太后轻叹:“晓雪执有囚牛笳,虽然我可以脱困,却怕她会伤害皇上和两位皇子,她只是恨我,我本来希望时间过去了,她就会原谅我,想不到她却越来越恨我,连圭儿嗣儿和绍儿也被牵连在内。我听说皇上每日服食五石散,以至于神智不清,动辄杀死朝上重臣,而嗣儿和绍儿则仇深似海,经常私相械斗,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不仅恨我,连皇上和两个皇子也恨。”

无双道:“皇后为何如此痛恨太后,太后到底是她的亲姐姐,又是皇上的母亲。”

太后叹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瞒,你也算是无辜被牵扯了进来,若是有机会就逃命去吧!”

无双微微一笑:“太后且说说看,也许我真地有办法可以帮助你们。”

太后道:“这事情在我心里这么多年,我反反复复地想,到底还是我错了。”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二节

贺兰晓雪在祭坛上舞蹈。

她身着一件雪白的舞衣,脚上穿着汉地商人高价贩运的丝履。

祭坛下人潮汹涌,她看见男人们倾慕的目光,女人们难掩的嫉恨。她便不由地露出一丝微笑,当她笑的时候,更加美得如同谪仙。

不远的另一处祭坛上,是只比她年长一个时辰的姐姐,她身着绯红的舞衣,如同她的名字贺兰绯儿。

她们的相貌是如此相似,连她们的母亲都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姐姐,哪一个是妹妹。因此,母亲自小便为绯儿缝制绯红­色­的衣服,而她则一直身着白衣。

其实她并不真正喜欢白­色­的衣裙,她觉得绯红的衣裙更加明艳动人,穿在身上一定比白衣好看得多。

但她又是如此倔强的女孩,虽然她心里这样想,却觉得如果说出来就会显得示弱,因而从未有人知道她也是喜欢绯红的衣裙的。

母亲一直带着她们姐妹两人流浪,在她们十一岁时,母亲生了重病,当她病入膏肓之际,她们遇到了偶然经过的贺兰部少主贺讷。

母亲死前,将她们两人托付给贺讷。

从此后,她们便改姓贺兰,跟着贺讷回到贺兰山下居住。

一直照顾她们起居的,是母亲的侍女曹娘,她一直追随在她们的身边,当母亲死后,也随同她们一起来到贺兰山。

不远处是贺兰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天空明朗而碧蓝,祭坛高得似乎可以触到白云,当她翩然起舞时,她觉得就象是在天空自由地飞翔。

她与贺兰绯儿都天生异禀,生来便有不同于一般人的灵力。因而她们自然而然地成为贺兰族的巫女,负责平时的占卜治病祈福等一切与巫术相关的仪式。

一骑黑­色­的骏马奔驰过来,人们立刻让开了道路,马上是年轻英俊的贺讷。

贺兰晓雪一见到他,便不由地微笑,似乎是从很久远的过去就已经开始了,只要她看见贺讷时,眼中就不会再有别人的影子。

她看见贺讷的脸上也同样露出了微笑,然而她却知道那笑容不是对着她发出的。

贺讷打马跑到贺兰绯儿的祭坛之前,仰起头看着绯儿。

她看见她沉静的姐姐也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容。绯儿与她不同,平日不苟言笑,只有面对贺讷时,她才会笑。

看到绯儿的笑容,贺讷从怀里拿出一朵红­色­的花朵,冲着绯儿挥了两下。

绯儿微微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一曲方罢,绯儿自祭坛上一跃而下,围观的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呼,那祭坛极高,若是便这样落在地上,纵然不死,也必然会摔断双腿。

却见台下的贺讷不慌不忙,打马上前,绯儿一落下来,正好便落在贺讷的马上。那马长嘶了一声,向着原野上奔去。

众人都一起喝彩,眼见马越走越远,消失在落日的光影中。

贺兰晓雪怔怔地看着两个人驰远,心道,若是没有绯儿,贺讷喜欢的人一定是她。

她心里一惊,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绯儿是她的双胞胎姐姐,两人自小便相依为命,为什么现在却觉得她是多余的?

她沿着后面的绳梯爬下祭坛,见众人都开始走散了。曹娘提着一个篮子走过来,“晓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绯儿呢?”

她撇了撇嘴:“跟着贺大哥走了。”

曹娘笑道:“听说他们就要成亲了。”

晓雪一惊:“你听谁说的?”

“族里的人都这样说呢!绯儿也不小了,今年都十七岁了,也该嫁人了。”

晓雪闷闷地道:“我也十七岁了。”

曹娘笑道:“你是妹妹,当然等姐姐嫁了才轮到你。”

晓雪便有些不满:“我只比她晚出生一个时辰,为什么就要比她晚嫁人呢?”

曹娘笑道:“你这么急做什么?难道你也有了心上人了?”

晓雪怔了怔,不由地转头望向血红的夕照,我当然有心上人,六年前,当我第一眼见到他时,我就已经爱上了他。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三节

贺兰绯儿在试穿大红的嫁衣,她的婚期订在二日后,这几日,全族的人都忙于他们两人的婚礼。

贺兰晓雪坐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投身在铜镜中的身影,她便不由自主地嫉恨起来。但她却仍然微笑着指出哪些地方需要再修改,似乎全心希望姐姐能够成为天下最美丽的新娘。

“你真地要嫁给贺大哥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贺兰绯儿幸福地微笑:“当然,都在试嫁衣了,怎么还能反悔?”

晓雪小心地说:“你忘记了吗,我们小的时候,有人给我们算过命,说我们将来都会成为皇后。贺大哥虽然是一族之长,但贺兰族偏处贺兰山下,再怎么样,也无法与皇后相比的。”

绯儿笑道:“你真地相信那些算命的说过的话吗?”

晓雪闷闷地说:“为什么不信?他说母亲不会活过三十岁,母亲果然是三十岁死的。”

绯儿叹道:“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我也不愿意离开贺大哥,其实做不做皇后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能够共度一生,我宁愿不做皇后。”

晓雪咬了咬嘴­唇­,“你就知道贺大哥是真心爱你吗?”

绯儿如梦如幻地微笑着:“我相信他是真地爱我。”

“那要是他背叛了你呢?”晓雪脱口而出。

绯儿一怔,疑惑地看着晓雪:“你在说些什么?”

晓雪笑道:“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他真地背叛了你,喜欢别人了,你会怎么样?”

绯儿默然,半晌才说:“我不知道,也许我会杀了他和那个女人。”

晓雪双眉微扬,“你舍得杀贺大哥?”

绯儿轻叹:“我不知道,我相信他,他一定不会背叛我。”

晓雪微微冷笑:“只有最愚蠢的女人才会相信男人。”

绯儿心里一动,“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是否在对我隐瞒什么?”

晓雪却故意笑道:“哪里有?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要出去了,你结婚的时候,祈福仪式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舞蹈了。”

她蹦蹦跳跳地向着帐外而去,绯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不由狐疑,晓雪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由地怔怔地坐下,烛火忽然一跳,“啵”地爆出一团小小的火焰,她的心便不由地一跳,是有不祥的事要发生了吗?

她便不由地站起身,向着贺讷的帐篷走去。

她全不知道,当贺兰晓雪离开她的帐篷时,并非去练习舞蹈,反而是先她一步向贺讷的帐篷走去。

在贺讷的帐外,她轻轻地解开自己白­色­的衣襟,衣内居然是一件绯红的衣裙。

白衣逶迤于地,如同蝉褪,她的眼中便也闪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她与绯儿都不是常人,她们有些一般人所没有的灵力。

这灵力可以用于预知,可以用于治病,也可以用于其他一些地方,不过在此之前,她却从未尝试过这样做。

她掀开帐帘,贺讷仍然坐在灯下,他抬头望见晓雪,眼中便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虽然晓雪身着绯红的衣裙,相貌也与绯儿一致,但他却觉得这个不象是绯儿。

他皱起了眉:“是绯儿还是晓雪?”

晓雪微微一笑,“你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我是谁了。”

贺讷不由地望向她的双眼,只见她的双眼中似乎有一团桔红­色­的火焰在跳动,他心里一动,不由地望地更加深入。

晓雪笑道:“贺大哥,我是绯儿啊,你不认识我了?”

贺讷作梦般地笑了:“绯儿,绯儿。”

他站起身来,向着晓雪走去。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绯儿的心又是一跳,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心绪不宁?

她看见贺讷帐外的白衣,虽然只看了一眼,她便已经认出那是晓雪的衣服。

她的心不由地乱了,为什么晓雪的衣服会在这里?

她怔怔地站在帐外,该怎么办?进去还是不进去?

她静静地站着,夜已经深了,风从贺兰之顶来,透着千年不化的冰雪般的寒意。该怎么办?

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帐内传出含意不明的喘息声,她呆呆地想,进去还是不进去?

也不知想了多久,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冷得连心都似乎要结冰了。忽见天­色­已经开始转白,原来已经在贺讷帐外坐了一夜。

帐内发出一声低呼,帐帘一下子被掀了起来。

她看见贺讷衣衫不整地站在帐内,身后是她赤­祼­的妹妹。

两人面面相觑,她抬头看着贺讷,贺讷则低头看着她。

只有一天,只有一天就要成亲了,可是,现在一切似乎都改变了。

两人相对无言,绯儿想,你会给我个解释吗?哪怕只是骗我。

她怔怔地看着贺讷,想他会给她一个解释吗?

解释,只要一个解释。

贺讷的嘴­唇­动了动,她的心里便不由地惶恐起来,他要说什么?他是要解释吗?

他终于开口了,“对不起绯儿!”

她的心便有些喜悦,他要给她一个解释吧!

“对不起,绯儿,我要和晓雪成亲。”他低低地说。

她惨然一笑,其实这是意料中的结果。贺讷的为人,向来要对一切都有个交待。

她含笑站起身:“那么就恭喜你们了,连喜服都不必再做了。”

她看了晓雪一眼,她妹妹低着头,似乎不敢再面对她。

她便一笑,重重地又说了一次:“恭喜你们了。”

她转过身,眼中的泪水悄悄地滑落,但她只是咬了咬嘴­唇­,没关系,现在是你背叛了我,你很快就会后悔。

她向着贺兰山上行去,努力抬头迎着风,使风吹­干­脸上的泪,眼中的泪,心里的泪。原来人悲伤的时候,会变得又苦又涩,所以泪的滋味才是又苦又涩的。

不过没关系,很快你们也会知道这种滋味。她自言自语地说,似乎是说给自己听,也似乎是说给天地听。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四节

夜深了。

贺讷仍然呆呆地坐在桌前,这是他与晓雪的新婚之夜,除了曹娘外,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结婚的前一日,新娘忽然变成了妹妹,而姐姐则离奇失踪了。

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可是没有人敢开口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姐姐,是我诱惑你。”晓雪低低地说。

贺讷笑了笑,“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姐姐也许会原谅你。”

贺讷默然,半晌才说:“我不会对不起你的。”

晓雪心里便有些难过起来,“你只是为了觉得对不起我,才娶我吗?”

贺讷笑笑,“是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关系吗?”

晓雪怔怔地看着他,她仍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处,不是说,爱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吗?

可是她却也看见了贺讷眼中的悲伤,为什么他会觉得悲伤?她和姐姐的容貌完全一样,为什么他只能爱姐姐,却不爱她呢?

她便也不由地悲伤起来,若是没有绯儿,贺讷一定会爱上她吧!

她拿起贺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她没有做错,她也一样爱贺讷,为了争取自己的爱人而不措手段,她哪一点做错了?

那杯酒,贺讷倒了后便一直放在面前,几次拿起来,却又放下了。

晓雪才一饮下,心里便觉得不妙。她失声道:“这酒!”

贺讷侧头看她,见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他一怔,忙上去扶住她,忽觉得夜似乎太静了。

族人们本该喝酒狂欢,为何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帐帘便掀开了,他看见面­色­苍白的绯儿,虽然只是一日不见,她却已经憔悴了许多。

他心里一动,难道绯儿在酒里下了毒?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绯儿笑了笑:“是我在酒里下了毒,所有的人都被迷倒了。”

“为什么?”他问,但他却不觉得吃惊,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似乎明知道一切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绯儿笑笑,“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就这样成亲。”

贺讷便也笑笑:“你想杀我吗?”

绯儿道:“也不一定,如果你在我面前杀了晓雪,我就不会杀你,还会再和你成亲。”

贺讷摇了摇头:“我不会这样做。”

绯儿便默然。风声凄厉,如同人的心事。绯儿不由地想起六年前,当她第一次见到贺讷之时,那时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母亲总是带着她们四处流浪,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她们从生下来后,但似乎一直在路上度过的。

直到母亲生了重病,越来越是消瘦。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当母亲忽然倒在路上时,她便知道母亲的日子终于到了。其实对于母亲来说,也许死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母亲似乎连笑的时候都是忧伤的。她一直生活得很辛苦,似乎死对于她来说,只是御下了一个重担。

曹娘搂着她们两人,三个人轻轻地哭泣。

然后她便听见风雪之中的马蹄声,抬起头,她看见贺讷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在风雪中驰近。她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就算是在大风雪之中,也让人觉得温暖起来。

“如果当年没有遇到你,现在就不会是这样。”

贺讷苦笑:“你一定会遇见我,其实当年我是刻意去寻找你们的。”

绯儿怔了怔:“为什么?你知道我们会在那里出现?”

贺讷点了点头:“我小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神仙,他说过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会在那一日出现。我依从他的指点找到了你们,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所言非虚,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果然出现了。”

绯儿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但她却努力睁大双眼,不使眼泪滑落:“你何必再骗我,如果你真地爱我,为何不愿意杀了晓雪?”

贺讷笑笑:“因为我不想你一生都后悔,如果你此时杀了她,你会后悔一生。”

后悔一生?我很恨她,我恨不能现在便杀了她。

她大睁着双眼,抽出暗藏在袖中的短剑:“若是你不杀她,我便杀了你。”

贺讷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短剑,剑是他送给她的,那是一次在与山北部族的械斗中得来的战利品。当他离开时,她虽然满面忧容,却仍然强颜欢笑,每一次他离开打仗时,她都是如此。

他笑了笑:“那你就杀了我吧!”

绯儿仍然在笑,她觉得自己笑得很辛苦,可是她却觉得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让她不由不笑:“你为了她,愿意自己死?”

贺讷轻声道:“我是为了你。”

那时绯儿并不知道贺讷为何说是为了她,许多年后,她才真正明白贺讷所做的决定。若是她真地杀了晓雪,她也许真地会后悔一生。

然而那时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情爱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甚至比生命都更加重要。

她冷笑:“你真地以为我不忍杀你吗?”她手轻挥,短剑便刺入贺讷的胸口,剑很锋利,不需太用力,只发出了轻轻地“嗤”的一声,倒不象是刺入一个人的身体,只象是刺入了一团虚空。

但绯儿到底还是不忍,剑只刺入一寸,便再也刺不下去了。

她不由地抬眼看着贺讷的脸,就算是现在,还是觉得他便象是冬天的阳光一样的温暖,为何背叛她的人会是他?

“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答应我。”贺讷轻声说。他的身体忽然向前一送,剑更深地进入他的体内。他抬起手,似乎想摸一下绯儿的脸,但手在半空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绯儿怔怔地看着他,泪水终于还是涌了出来,“为什么?我不是真地想杀你。”

贺讷笑了笑:“如果我死了,你会高兴一点,我宁可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失声问,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本是为了惩戒负心汉而来,可是他真地死了,为什么心里会那么痛?她忽然又觉得好笑起来,这本就是她想做的事情,这样容易就做到了,贺讷根本全不反抗,甚至还在帮助她一力完成。

晓雪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虽然也中了迷|药,但到底她与普通人不同。“你!你杀了贺大哥?”

绯儿回头,又是哭又是笑:“是我杀了他,你杀我吧!我杀了你的丈夫。”

晓雪尖叫了起来:“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是我勾引贺大哥,你应该杀的人是我。”

绯儿凄然一笑:“因为他不愿意杀你,他宁可为你死。”

晓雪尖声道:“你真可笑,你居然不相信贺大哥,如果我不是假扮成你的样子,又使用了幻术,他又怎么会和我在一起。你根本就不相信他,你还说你爱他,你根本就不爱他。”

我不爱他吗?为什么我不相信他呢?连我最爱的人都不相信吗?难道我只是和晓雪一样的自私,只是相信自己吗?

她怔怔地走出帐篷,身后是晓雪的哭泣声。

她不由回首:“晓雪,你很爱贺大哥吗?”

晓雪道:“对,我比你更爱他。就算我知道他爱的人是你,可是我仍然爱他。你行吗?你根本不可能,只因为我勾引了他,你就要杀他。你能象我一样爱他吗?能象我一样明知他心中的人不是我,却仍然在爱他吗?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为什么爱对于你来说就是那么理所当然?为什么我就不能奢求贺大哥的爱?其实我比你更爱他。”

绯儿笑笑:“你说得对,你真得比我更爱他。”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晓雪,我对不起你,应该和贺大哥在一起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五节

绯儿一个人在原野上走,自从离开贺兰部后,她便一直在走。

她不知道自己想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什么地方。只觉得太阳升起了,又落下了。有时天空有明亮的月光,有时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饿的时候,她就吃一些树上的野果,或者地里的野菜,渴的时候就喝一些山泉水,有时喝一些雨水。

她并不能确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觉得天气越来越冷了。

当第一场大雪降下后,她便不再能找到食物。她并不太觉得饥饿,只是觉得一天比一天无力。她想她就要死去了吧!

当她终于饿得昏倒以后,她想她不会再醒来。

然而她却终于还是醒了过来,当她苏醒时,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积雪。

她从雪堆里爬出来,四野茫茫,这不是繁荣富庶的中土,在北方的雪野上经常几日都不见一个行人。

死了也好,就可以见到贺大哥了。

可是她却又觉得自己没有面目去见贺大哥,因为她并不能真正地相信他。

她在雪地里坐着,身上的红衣已经变得不知是什么颜­色­。

大雪仍然不停地落下,她的眼前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就要死了吗?

然而,她却看见了一匹黑­色­的骏马,从风雪之中跑了过来。

她心里一跳,黑­色­的骏马,如同最初见到贺大哥的那一刻。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是看错了吗?

但没有看错,一匹黑­色­的骏马冲破风雪跑了过来,一直跑到她的面前,马上坐着一个英俊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微笑着,如同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我真地找到你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绯儿茫然地问:“你找我?”

年轻人笑道:“我叫拓跋寔,是鲜卑族的少主。有一个异人曾经对我说过,我会在这个时候遇到我一生中最爱的人。所以我就来找,果然让我遇到了你。”

绯儿一怔,为什么和贺讷说的话是一样的。

拓跋寔在马上伸出了手:“跟我走吧!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绯儿看着他的手,那是一双坚实的手,如同贺大哥的手,让人觉得如果被这双手握着,就不会再有所惧怕了。她不由地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拓跋寔微微用力,绯儿便被他拉上了马背。

拓跋寔脱下身上的披风,将绯儿包裹在里面,“你放心吧!以后你都不会再受苦,我会保护你,让你做我的皇后。”

皇后!有异人说过,她与晓雪长大了以后都会成为皇后,难道一切都只不过是命运的游戏?无论如何挣扎,仍然只是按照命运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我有感情,为何还要让我懂得爱人?

只把我当成傀儡,让我便这样麻木地生存。

她闭上双眼,倚靠在拓跋寔的怀中,好吧!如果是这样,就让命运来决定一切吧!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六节

无双心里一动,异人,为何他们都遇到过这个所谓的高人?这只是巧合,还是他们遇到的是同一个高人?

太后一边拭着泪,一边道:“后来我便成为拓跋寔的妻子,但我很后悔,如果我不是太任­性­,也许贺大哥和晓雪还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无双轻叹:“这也不是太后的错,其实就算太后不杀死贺讷,他们也一样无法幸福地生活。因为他心里喜欢的人并不是皇后,而是太后陛下。”

太后道:“但我却想不到,晓雪她居然会引诱我的儿子。”

无双叹息:“难道皇后一直对于此事耿耿于怀?”

太后点头:“不错。十七年前,皇上到贺兰部巡视,回来时带回了晓雪。其实这些年,我都曾经派人去打听晓雪的境况,她却一直不愿意谅解我。我不知道晓雪使了什么法子,皇上回来后便册封她做皇后,无论我无何劝阻,都无法改变他的意图。他对我说,如果没有了晓雪,他宁可去死。我便只有任由他娶了晓雪,虽然这是一件乱­仑­的丑事,但我们不是汉人,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了。有些事情,明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便只有任由它发展下去。”

无双轻叹:“可是太后明知皇后居心叵测,就算让皇后进了宫也该小心防范。”

太后轻叹:“皇上太迷恋晓雪,无论别人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他还制定了奇怪的规则,宫中的女人只要是生下了男孩,就必须得赐死,因为他说怕孩子长大后,如果当了皇帝,外戚可能会­干­政。为了防范于未然,不如将皇子的母亲都杀死。嗣儿的母亲就是这样被杀的,也因此嗣儿一直与他父亲不合,才会被赶出皇宫。”

无双道:“可是皇后也生了男孩,为何没有被赐死?”

太后道:“皇上如此宠爱晓雪,怎么会赐死她?这大概只是晓雪想出来杀死那些生下男孩的妃嫔的方法。后来她还诱惑皇上吃了五石散,弄得皇上神智不清,更将我囚禁于此。这些年来,她一直假冒着我的身份,因为我与她本就长得一模一样,又因为一直不和的原因,人们也便没有怀疑,只有曹娘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无双问:“那么饕餮兽和囚牛笳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叹道:“其实饕餮兽和囚牛笳就是我们幼时遇到的那个异人送给我们的。他说这是天下神物,万万不可遗失。这两样东西确实有神奇的力量,可是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知道它们的用法。前些时,刘勃勃出使魏国。不知什么原因,居然被他看出了皇后的破绽。他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就借故到这里来盘问曹娘。曹娘一直想将我救出这里,那个刘勃勃花言巧语,骗得我们相信了他,居然以为他可以用饕餮兽对付晓雪,将我救出来。谁知他拿到饕餮兽后便连夜逃走了。晓雪知道此事大怒,立刻命人去追赶。我听说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嗣儿掳来的。”

无双苦笑:“正是如此。”

太后叹道:“我也听说嗣儿和绍儿都很喜欢你,难道又是当年的事情重演吗?”

无双微微一笑:“太后不必担心,秦国与魏国到底是处于敌对的地位,我总是要回秦国的。只要我离开,两位皇子就不会再那么针锋相对了。”

太后却仍然面有忧­色­:“绍儿虽然是晓雪的儿子,但我也看得出晓雪并不真地爱他。她引诱圭儿,根本就是想报复我。难道仇恨真地那么强烈?她不仅恨我,也恨我的儿子,甚至连我的孙子和她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意放过。”

无双轻叹:“仇恨便如毒草,一被植入心中,就会发芽生长,慢慢会长到无法控制。皇后她只是被痛恨蒙蔽了眼睛,这天下又怎么会不疼爱自己儿子的母亲呢?”

虽然是这样说,她却不由地忆起拓跋绍寂寞的神情。她心里暗叹,怪不得这个年轻人会做出那些古怪的事情,如果她自小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只怕也会和拓跋绍一样。

这魏宫中的人,果然如同她所想的那样,活着的目的只不过是互相伤害罢了。

“太后可知贺少主与魏国先帝所遇到的高人,是否就是太后幼时所遇到的那位高人呢?”

太后一怔,她从未想过异人有什么不妥。“贺大哥临死前匆匆说出有个异人为他算命的事,我根本没有机会询问。而先帝也并不曾仔细地提起那个异人的样貌,只说他是一个不世出的高人。而我和晓雪小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我却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容貌。”

无双问:“为什么?”

太后道:“那一年,我和晓雪都只有六岁,有一次在街上因为贪玩而与母亲走散。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拉住我们,他说我们将来都会成为皇后,还将饕餮兽和囚牛笳送给我们。后来母亲找到我们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母亲也说这两样东西是异宝,她说我们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可是无论她怎么找,都无法再找到这个人。”

无双微微一笑:“太后真地不觉得奇怪吗?为何会有人将这样的宝物平白无故地送给你们?”

太后道:“母亲也觉得奇怪,她本来以为这个人别有所图,可是那人从此后便消失不见,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如果他真是别有所图,都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为何他还不出现呢?”

无双默然,虽然她不知道那人有什么图谋,但既然饕餮兽和囚牛笳是宝物,想据为己有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就这样送给陌生人?

她道:“这件事只怕别有古怪,不过我现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得宫外喊杀声震天,曹宫娥道:“我出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太后叹道:“绍儿想­干­什么?难道真地为了一个女人想要造反吗?”

无双吐了吐舌头,笑道:“清河王­性­情古怪,皇后又时时逼迫于他,也难免会有今日的变故。”

太后看了她一眼:“解铃还需系铃人,不知公主可有什么妙法化解此事?”

无双叹道:“只怕是皇后存心想要齐王和清河王自相残杀而死,以绝拓跋家之后,令太后悲伤痛苦,她才会觉得满意。”

忽见曹宫娥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太后,清河王已经杀进皇城,马上就要到这里了,太后还是避一避吧!”

太后迟疑不定,“难道绍儿会伤我吗?”

曹宫娥叹道:“太后一直被囚禁,全不知道清河王的脾­性­,他实在是,实在是,”曹宫娥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拓跋绍,“他实在是不可理喻。”

无双笑道:“曹宫娥说得没错,清河王现在真地不可理喻,太后还是暂避一下的好。”

太后道:“可是又能避到哪里去呢?”

忽听一个女子冷冷地说:“你不必再避了,我已经让你多活了十几年,今日也该做个了断了!”

太后一惊,抬起头,见贺兰皇后手持着一把长剑,身穿着一件雪白的丝衣,面­色­苍白得如同冰雪。

两人默然对视,几十年的恩怨纷纷涌上心头。

太后道:“晓雪,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

皇后微微一笑:“姐姐,你可曾怀念过贺大哥?”

太后神­色­凄然:“我当然怀念他,可是先皇对我一直宠爱有加,我也知道,当年是我做错了。”

皇后笑道:“不是你做错,其实错的人是我。但是,这些年我想了又想,却又觉得我也没有错,难道争取自己的爱人,是一种错吗?”

太后道:“你为何从不曾告诉我,你也喜欢贺大哥?”

皇后笑道:“我又怎么告诉你?难道我告诉你,你便会将贺大哥让给我吗?”

太后一怔,她思索片刻:“不会,就算你告诉我,我也一样不会将贺大哥让给你。”

皇后笑道:“这便是了。所以我想了又想,只能说是造化弄人,要说有错,错的也是命运。”

太后道:“现在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你的儿子也已经十六岁了,你也将我囚禁了十几年,为什么你还不能放下?”

皇后道:“你可知道失去爱人的痛苦?我早说过你不似我那般爱贺大哥,他死后,你就可以另嫁他人。可是我不同,我一直思念他,每日不停地思念他,思念到要用刀刺自己才会好受一些。”

皇后将衣袖挽起来,只见她白晰如玉的手臂上,果然横一条竖一条满布刀疤。“我每刻一刀,就提醒我自己,是谁让我那么痛苦,我必也会令她一样的痛苦。”

太后呆呆地看着她的手臂:“晓雪,你真地比我更爱贺大哥,我愧不如你。”

皇后笑道:“因为你得来的太容易,你理所当然地接受贺大哥对你的爱,可是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见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都如同刀割一样痛苦,我又怎么能将我如此爱着的人就这样轻易地让给你呢?就算我是不措手段,可是事实也证明,我确实比你更爱贺大哥。”

太后默然不语。

无双却微微一笑:“只怕你是想证明给自己看,你只是想告诉自己你没有错,你想证明你比太后更爱贺少主,所以就做这些事情,以逃避你良心的遣责吧!”

皇后神­色­一寒,她冷冷地看了无双一眼:“你真讨厌,我最讨厌你这种伶牙利齿的女孩子了。不过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有你,他们兄弟两个也未必那么快就会反目成仇。”

无双笑道:“就算没有我,你如此狠毒,也不会放过他们两人。我真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母亲,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放过。”

皇后一笑:“你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不过你也没机会再明白了。今天你们都得死,我亲爱的姐姐要死,你也要死。等我那宝贝儿子攻进来的时候,如果看见的是你的尸体,他一定会开心得要命。”

无双微微一笑:“你真地以为你儿子喜欢我吗?他只是想和哥哥争,想引起全家的注意,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皇后笑道:“你怎么说都没用,反正你们都会死。你不是很聪明吗?我倒看看你怎么救得了太后和你。”

她一语方毕,剑诀一领,一剑便向着太后刺去。

这一剑刺得又疾又恨,衔恨而发,剑上隐隐带着灵力。

太后叹道:“若是我死,可以使你忘记仇恨,我宁可死。”

眼见那一剑便要刺到太后身上,无双几乎惊呼了一声,她此时心念电转,暗暗后悔,刚才便应该吹响紫羽的笛子,如果紫羽到了,也许还可以制止皇后,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忽见一个人影一下子扑了过来,挡在太后身前,“嗤”地一声轻响,剑已经没入那人的身体。

此时无双才看清,忽然出现的人居然是魏王拓跋圭。

皇后亦是一惊,她失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拓跋圭惨然一笑,那剑正刺中他的心口,他受伤极重,一张嘴,鲜血便从嘴角溢了出来。

“我早知你将母亲囚禁于此,我只希望你能不再恨母亲,不再恨我。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你为何要恨我,这十几年来,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你的意愿,只希望有一天,也许你会忘记那个什么贺大哥,心里会有我。想不到,十几年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太后大恸,一把抱住魏王,哭道:“你这个傻孩子,你为什么要挡在我的面前。”

魏王笑道:“母亲不必悲伤,当年我执意要迎娶姨母过门,已经知道会有今日的下场。但我真地很爱晓雪,只要她能高兴,就算我死也没关系。但只怕我的生死,你根本就全不在乎。”

他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贺兰晓雪所说。

皇后黯然不语,无双见她虽然神­色­木然,但眼神却终于还是有了一丝悲凄之­色­,她心道,这皇后也未必就对魏王完全无情吧!

魏王笑道:“如今我死了,只望你放过母亲,放过两个王子。就请你念在这十几年来,我对你百依百顺,甚至你诱我服食五石散,我都依从。就算你从未爱我,也请你念在这点情分上,放开仇恨吧!那个贺讷,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难道你真地打算到死都记着他吗?”

皇后双手微微颤抖,嘶声道:“可是我又怎么能忘记!要我怎么才能忘记呢?”

魏王惨笑,一张口,又吐出一口鲜血,“我只望你能快乐,只望你能快乐便好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终于头垂了下去,却已经死了。

皇后不由坐倒在地,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无双心里凄然,这一家人,偏偏个个如此情深义重,连生命都可以轻易抛去。

忽听拓跋绍的声音从宫外传来:“无双,无双,你在哪里?无双!你在哪里?”

无双忙向宫门走去,想要拦住拓跋绍,但拓跋绍却已经冲了进来,他一眼见到无双,脸上立刻现出喜­色­:“无双,我来了,你就要做我的新娘了。”

无双默然。

他才忽然见到未央宫中的情形,他一怔,有些疑惑地问:“父皇怎么了?”

太后哭道:“绍儿,你来拜拜你父亲吧!他已经死了。”

拓跋绍一怔:“父皇死了?为什么?”

他目光轻转,已经了然于胸,他道:“母亲,是你杀死了父皇吗?”

皇后抬起头,她脸上虽有泪痕,却偏偏又笑得十分欢愉,“正是我杀了你父皇。”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后慢慢站起身:“因为我从未曾爱过他,我嫁给他,只是想利用他报复姐姐。就象是你,我也从未想生出你来。但既然有了你,我可利用你来伤害姐姐和你的父皇,又可利用你挑起你兄弟之间的不和,所以也便任由你活着。”

拓跋绍神­色­惨变:“为什么?你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你会这样恨我?”

皇后笑道:“你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你本就是多余的。”

她霍然抽出魏王身上的剑,一剑向着拓跋绍刺去,“你也死吧!你们都死吧!多余的人,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无双已经觉得皇后有异,此时见她一剑向着拓跋绍刺去,她心里大急,连忙伸出双手,一把抓住剑,疾声道:“皇后这又是何苦?”

她虽然抓住了剑,但剑仍然刺入了拓跋绍的胸口。

鲜血一滴滴自拓跋绍身上滴下来,无双才猛然觉得双手剧痛,见两只手也正滴下鲜血。她却不敢放手,唯恐一放手,皇后这一剑便会刺得更深。

拓跋绍神­色­如痴如醉,喃喃自语道:“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却要杀我。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母亲?为什么我会是你的儿子?从小以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曾正眼看过我。我努力想要引起你和父皇的注意,因为我是你们的儿子,可是并不曾真地有人关心过我。既然你们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生我出来?”

无双心里暗叹,拓跋绍也真地很可怜,他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虽然贵为皇子,却从未觉得快乐。

拓跋绍忽然仰天狂笑,“既然你那么恨我,那我也不再当你是我的母亲。”他眼中全无泪水,似乎有一团桔红­色­的火焰正在升起。

无双心里一动,辉光,她又看见了辉光。

可是这辉光看起来如此奇异,但如同桔红­色­的火焰正在他的周身燃烧。

拓跋绍伸出手,一把抓住剑,无双只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又是疯狂又是绝望。他道:“既然你不再是我的母亲,你便是我的仇人。”

他手一扭,竟将那把剑生生地扭断了。

无双惊呼了一声,连忙放手。

拓跋绍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他将手中的断剑抛在地上,高声喝道,“来人。”

几名清河王的亲兵从宫外奔了进来。

拓跋绍负手而立,此时的他神­色­冷漠,全不见悲喜,似已在自己的面上戴了一个面具。他道:“好好地侍侯太后和皇后。”

那几名亲兵一怔,相视一眼,有一名亲兵小心翼翼地问:“如何侍侯太后和皇后,请主上明示。”

拓跋绍微微一笑,“太后和皇后和谋,杀死父皇,父皇临死以前已经颁下圣旨,现在我便是新的皇帝。你们将太后和皇后仔细地看管起来,等我登级之后,再商议如何处置她们。”

他心念微转,看了无双一眼,忽然又道:“我马上就要和秦国公主成亲,立刻准备喜服。太后和皇后也不必带走了,她们毕竟是我的长辈,将她们捆绑起来,让她们观礼吧!”

几名亲兵面面相觑,那一名亲兵迟疑着道:“将太后和皇后捆绑起来,只怕,只怕于礼不合。”

拓跋绍冷冷一笑:“如今我已经是皇上,我说怎样就怎样。”

皇后冷笑道:“你想对付我?你忘记囚牛笳在我手中吗?”

她从腰畔解下囚牛笳,便要吹奏。

拓跋绍却已经抢上一步,一把抓住囚牛笳,他微微一笑:“你还想吹吗?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皇后一怔,她脸上皆是狐疑不解:“你哪里来的灵力?”

拓跋绍冷笑道:“你从未关心过我,自然不知道我也有灵力。”

他用力一拉,皇后居然无法持住囚牛笳,被拓跋绍将囚牛笳强生生地抢了过来,“我的灵力远胜于你,你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居然完全不知。”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七节

无双想,其实拓跋绍还是很悲伤的吧!

此时她已经换了大红的喜服,双手也被细心地包扎过了。

拓跋绍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时时会有侍卫跑进来向他禀报皇城外的情况,无论战况如何,他永远神情漠然,似乎这一切都已经离他远去了。

她怔怔地站在拓跋绍身后,虽然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但连无双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她想了半晌,至少应该和他说句话吧!

可是说些什么呢?

当此之时,似乎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于是她便道:“你为何还不换喜服?”

拓跋绍一笑回首:“你真地愿意嫁给我吗?”

无双摇了摇头:“当然不愿意。”

拓跋绍笑道:“那又何必在乎我换不换喜服?”

无双想了想,“其实你也未必就真地是因为爱我才要娶我,若是你想用这种方法让你哥哥伤心,其实大可不必。”

拓跋淡然道:“若是能让哥哥伤心,我就一定会去做,只要他们觉得伤心,我就会很高兴。”

无双垂下头。

两人默然相对,拓跋绍忽道:“你的手还痛吗?”

无双摇了摇头。

拓跋绍淡然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如果让我死了,你就如愿以偿地嫁给哥哥了。”

无双呆了呆,抬头道:“你以为我喜欢你哥哥吗?”

拓跋绍一笑:“不是吗?”

无双哑然失笑,“谁告诉你我喜欢你哥哥的?”

拓跋绍淡然道:“无所谓,你喜欢谁都无所谓,反正你就要做我的新娘了。”

忽见几个妃嫔鬓发散乱地跑进来,一名领头的妃嫔,容貌甚是清丽,她一见到拓跋绍便又哭又笑道:“恭喜皇上登基,那些大胆的奴才,居然要把我们迁到冷宫,请皇上为我们做主。”

拓跋绍笑道:“把你们迁到冷宫,你们不满意吗?”

那名妃嫔一怔,道:“皇上为何要如此待我们?”

拓跋绍道:“你们本是先帝的妃子,如今先帝已经死了,你们的命运自然是殉葬,我未将你们赐死已经很仁慈了,你们还有何不满?”

为首那名妃嫔哭道:“虽然我们是先帝的妃嫔,可是,可是,”她吱吱唔唔地却说不下去。

拓跋绍笑道:“万贵妃是想说可是你们都曾经和我有染,现在我当了皇上,你们还想继续做我的女人?”

万姓贵妃一怔,呆呆地看着拓跋绍。

拓跋绍脸上笑容不变,但落在她们眼中,却如同狰狞的魔鬼,“你们以为我喜欢你们吗?我和你们有染,只是因为你们是先皇的女人,我只是想气他,只要他生气,我就高兴。”

他淡淡地说。

几个女子连忙跪下来,哭道:“请皇上饶了我们吧!我们宁可出宫再做庶民,也不愿意去冷宫。”

拓跋绍笑道:“去冷宫?谁说你们要去冷宫。”

几个女人一喜,都抬起头。

拓跋绍道:“你们马上就要死,因为你们都要殉葬。”

他挥了挥手,便有几名侍卫上来将那几个女人拉走,那几名女子一直凄厉地尖叫,那万姓贵妃骂得最是厉害:“拓跋绍,你这个禽兽,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得好死。”

拓跋绍低声道:“死又有什么可怕的,真是一群蠢人,难道不觉得活着才更可怕吗?”

无双不由暗叹,哀大莫过于心死,对于拓跋绍来说,如果能够死,也许会更快乐一些吧!

拓跋绍似已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笑道:“你可怜我吗?你不必可怜我,因为你很快就会比我更可怜。”

他高声道:“我马上与秦国公主成亲,请太后和皇后观礼。”

两名侍卫便将被捆绑起来的太后和皇后带了上来,太后神情惨淡,皇后却仍然神­色­木然,也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双忽道:“行礼以前,我想先吹奏一曲,听说你们拓跋家一向­精­通音律,我既然就要做拓跋家的女人,也想请你们品评一下我的技艺如何。”

拓跋绍微微一笑:“你不甘心?又想出什么主意?不过无论什么我都不怕,你想吹就吹吧!”

无双道:“我的技艺一定是不及拓跋家的任何一个人,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听一听这首曲子。”

无双便拿出紫羽的短笛开始吹奏,她吹的是一首《神人畅》这虽是一首琴曲,但无双用笛子吹出来,却仍然甚是欢愉。这曲本是上古大帝尧所做,曲音甚是明朗欢快,似是向天神诉说着生活的快乐。

一曲吹毕,拓跋绍淡然一笑道:“你是想告诉我,这世上还有许多快乐的事情,不要总是沉溺于悲伤的事情而无法自拔?”

无双道:“你知道就好,只怕你也未必能够依曲中所言,真地忆起人世的快乐。”

拓跋绍道:“活着到底有什么快乐的?你真能告诉我吗?”

无双一怔,这个问题她也无法回答,活着到底有什么快乐的?

她是自幼时便觉得生命可厌,然而那感觉却是璎珞给她的,璎珞觉得活着是一件快乐的事吗?还是她也一样觉得如果能够死去,反而比活着好得多呢?

拓跋绍道:“笛子吹完了,我们该行礼了。”

无双道:“再等一下。”

拓跋绍道:“不必再等了,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无双笑道:“只怕未必。”

她一语方毕,忽听有人惊呼道:“那是什么?”

另一人则惊呼道:“是妖怪。”

拓跋绍皱起眉头,只见一个紫­色­人影从窗口一下子飞了进来。那女子一落到地上,便收起背上长着的一双紫羽。

无双笑道:“你终于来了,我还怕你听不到呢!”

紫羽道:“怎么又在打仗?有你的地方就有战争吗?”

无双笑道:“只是凑巧而起,但今天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

紫羽的目光落到拓跋绍身上,她双眉忽然皱了起来,失声道:“紧那罗?你是紧那罗族的人?”

拓跋绍也皱起了眉头:“什么紧那罗?你身上为什么有紫­色­的光芒?”

紫羽有些讶异:“你不知自己是紧那罗族人吗?不对啊,从你身上的辉光来看,你是正统的紧那罗皇族继承人,为何你会不知道?”

无双道:“是不是桔红­色­的辉光?”

紫羽点头,“不错,你现在也能看见辉光了吗?”

无双笑道:“有时能看见,有时看不见。可是他的父亲和母亲身上似乎并没有辉光。”

紫羽此时也已经看见了太后和皇后,她围着两人转了一圈:“你们身上也有灵力,可是并没有辉光,为何那么奇怪?”

太后问:“姑娘,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紫羽道:“除非你们的父母双方里,有一个是紧那罗的族人,而另一个只是普通的人类,所以你们的身上虽然有灵力,却没有辉光。”

太后一怔,她从不知自己父母的来历,她与皇后对视一眼,她们自幼便随着母亲漂泊,母亲从未提过她们的身世。

太后道:“难道这就是我们与别人不同的原因吗?”

紫羽道:“当然,只是如果你是他的母亲,为什么他反而会成为纯正的紧那罗族人,这好象很古怪。”

无双轻叹:“如果太后和皇后真是紧那罗与人的孩子,而清河王又是皇后与魏王的儿子,魏王则是太后与人类的儿子,也许他有可能成为纯正的紧那罗族人。”

紫羽愕然,她并不知拓跋绍的身世,自然会觉得莫名其妙。想不到拓跋绍居然是姨母与自己的外甥所生,在这种情况下,虽然机会很小,但也可能会生出纯正的紧那罗族人。

“如果是这样,太后与皇后的父母中有一位一定是紧那罗的皇族。”

紫羽道:“紧那罗族的人失踪已经很久了,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

无双道:“我听说紧那罗族本来是掌管音乐之神,怪不得拓跋家的人个个都如此­精­通音律。”

拓跋绍皱眉道:“我不知道什么紧那罗,你立刻要和我成亲。”

紫羽一怔:“你要和别人成亲?”

无双苦笑:“所以才叫你来。”

紫羽默然,看了看拓跋绍,又看了看无双,忽然一笑道:“你和谁成亲,关我什么事?”

无双眼珠转了转:“若是我和拓跋绍成了亲,就无法带你去找摩合罗了,难道你不想要摩合罗吗?”

紫羽淡然道:“那也没什么,你和他成了亲后,我再杀了他,那你就变成寡­妇­了,一样可以带我去找摩合罗。”

无双苦笑:“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若是你杀了我的夫君,我必然恨你入骨,如何会带你去找摩合罗?”

紫羽一怔:“反正你又不是真爱他,我杀了他,你应该高兴才对。”

无双道:“现在虽然不爱他,若是成了亲后,我是他的妻子,自然就爱他了。”

紫羽道:“那你要如何?”

无双想了想,现在的情况颇为混乱,拓跋绍将太后和皇后抓了起来,拓跋嗣又在契而不舍地攻城,若是自己随紫羽走了,只怕拓跋绍和拓跋嗣还是会继续自相残杀下去。

虽然魏国是秦国的大敌,但拓跋绍也实在可怜,若是就此一走了之,以拓跋嗣如此­精­通兵法,拓跋绍必败无疑。

若是他败了,只怕拓跋嗣也不会放过他。

若是带着拓跋绍一起走,拓跋嗣攻进城来,只怕也不会放过皇后。

她皱眉不语,一时也想不出个办法来。

紫羽已经不耐烦地道:“要不我带你走吧!我们去找摩合罗,不要再和这些人罗索了。”

拓跋绍却已经道:“谁也不能带她走。她要与我成亲。”

紫羽双眉微轩,“我说要带去的人,谁能阻我?”

拓跋绍道:“她是我妻子,谁也带不走。”

无双苦笑道:“还没成亲呢!不算是妻子。”

紫羽一出手便抓住无双:“我们走。”

她背上生出双翅,便要带着无双飞走。

拓跋绍低喝一声:“放开她。”一掌向着紫羽背后击去。

紫羽冷笑道:“虽然你是紧那罗族人,可惜你还不会用你的力量。”她反手一掌,两掌相击,“砰”地一声,拓跋绍连连后退了几步。

紫羽淡然道:“如果你知道如何运用你的力量,还可以勉强与我一斗。”

拓跋绍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说过你不能带她走,你就一定不能带她走。”

他取出囚牛笳,将笳放在­唇­边,居然开始吹奏一曲音乐。

紫羽一怔,此时他居然还要吹奏乐曲,但乐声一响起来,她便觉得不妥。

那是一首极哀伤的乐曲,拓跋绍本就­精­通音律,此时又遭此变故,这音乐一吹,端得是愁肠百结,哀伤已极。

紫羽听他吹着,便不由想起自己一百年来飘零无依的生活,想到百年前,如何离开天空三城。她越想越是悲伤,只觉得生无可恋,若是活着便是要忍受这无休止的痛苦,又何必再活下去?

无双一见拓跋绍吹笳,就知道不妙,只觉得这笳声真是悲惨到了极致,让人不由地想哭泣。不知为何,一听到这笳声,她便不由地想到璎珞,想到流火。

隐约间,似乎见到流火的手正刺入璎珞的胸口。

她忽地生起一股怨念,相爱的人,为何也要互相伤害?

一产生这怨念,她便觉得流火着实可恨,恨不能将他立刻杀死。

她大惊,心道为何会有这种想法,难道璎珞临死以前是这样痛恨着流火吗?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头脑立刻清醒了一些,只见周围的人都如痴如醉,太后和皇后皆是泪流满面。而紫羽则痴痴呆呆,此时若是有人攻击,她一定不知道反抗。

无双大急,连忙用力摇着紫羽道:“快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拓跋绍的笳声越来越是悲哀,紫羽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即是如此痛苦,不如此时便了断地好。

她不由伸出手,便要向自己头顶击去。

无双又惊又急,忽地用力一掌打在紫羽脸上,大声道:“你­干­什么?你不要摩合罗了吗?”

紫羽一惊,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几乎已经就要击中自己的天灵盖,她吓得流出一身冷汗,心道这世间怎么有如此可怕的笳声,听了之后,居然会完全被它所控制。

忽听一人狂笑道:“紧那罗果然不愧是乐神,我还从未听过这么厉害的音乐。”

只见一个人影从窗外一下子飞了进来。

那是一个头戴斗笠的人,面目被斗笠上垂下的黑纱遮盖着,不知他长相如何。

他一飞进来,便落在拓跋绍的面前,伸出一只手,一下子击在拓跋绍的头顶。

这一次连无双都看见了,只见拓跋绍一被他击中,身上的桔红­色­辉光立刻如同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一般,一齐向着他的头顶涌去。

一涌出头顶,便进入那人的掌心,显然那人正在吸收着拓跋绍的辉光。

而拓跋绍则双眼翻白,四肢颤抖,手中的笳也失手落了下去。

太后和皇后一起惊呼了一声:绍儿!

她们两人不由对视一眼。

无双大惊,她此时不及多想,连忙捡起地上的囚牛笳,以笳做剑,一剑向着那人的心口刺去。

她全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这一笳刺出去,笳上居然现出了银光。

那人也不敢托大,放开拓跋绍,后退了几步,冷笑道:“那迦族果然不愧是那迦族,转世了以后,还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无双一剑将那人逼退,她自己也怔住了。

连她自己都看见了刚才囚牛笳上的银光,难道那就是辉光吗?

拓跋绍被那人放开,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无双连忙扶住他,只见他脸­色­惨白,面上神情却似颇为愉悦。

无双心里一酸,道:“你怎么样?”

拓跋绍笑道:“我猜我就要死了。”

无双道:“不会的,你是紧那罗族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

紫羽冷冷地道:“八部众的人一失去辉光就会死,他的辉光被人吸尽了,怎么可能不死。”

无双呆了呆,抬头道:“你是谁?你是否就是将饕餮兽和囚牛笳给太后和皇后的人?”

那人笑道:“我早就听说过你,人们说你聪明绝顶,果然没令我失望。不错,我就是将饕餮兽和囚牛笳给她们的人,也是指示贺讷和拓跋寔找到他们的人。”

无双冷笑道:“我果然猜得没错,你不怀好意。”

那人笑道:“我当然不怀好意,怎么可能有人平白无故地将饕餮兽和囚牛笳这样的宝物平白地送给人。”

无双道:“若是太后和皇后在六岁时便遇到你,难道在几十年前,你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那人狂笑道:“当然,包括贺讷和拓跋寔,你们以为这真是天意吗?我告诉你们,如果有天意,我就是天,你们不过只是我的棋子,你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早就预料好的。”

无双道:“就是为了得到紧那罗族的辉光?”

那人笑道:“你真是太聪明了,让你活在世上,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和那个迦楼罗的女人都要死,不仅是紧那罗的辉光,你身上的辉光和迦楼罗的辉光,我都要。”

那人甚是得意,继续道:“紧那罗族的人早就失踪多时,想要找到他们本是很难的事情。但却终于还是被我知道紧那罗的王子爱上了人类的女人,可惜当我找到她们的时候,紧那罗王子已经死去了。而他们的女儿虽然有一些灵力,身上却全无辉光。”

无双道:“你便设计,想要制造出一个真正的紧那罗族人来。”

那人道:“正是。在我遇到贺讷和拓跋寔的时候,我发现这两个年轻人的血液十分有利于延续血统,如果能够让他们与紧那罗王子的女儿成亲,然后再由他们两对人分别生下男女,再让他们的后代成亲,这样就有可能产生真正的紧那罗部族的人。但事情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居然因为争风吃醋的原因而杀死了贺讷。不过还好,这个妹妹不死心,居然和姐姐的儿子成亲,还替我生下了真正的紧那罗族的人。虽然说是出乎我的意料,但结果也是一样的。”

太后与皇后对视了一眼,想不到几十年来处心积虑,想要报复对方,却原来只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还害了拓跋绍。

那人笑道:“我真是不明白,男女之情有那么重要吗?亲如姐妹,也可以自相残杀。”

太后怒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居心如此恶毒?”

那人笑道:“我并非居心恶毒,我只是志向远大,要建立理想的国度而已。你们可以为了如此远大的理想而献身,应该觉得光荣才对。”

太后怒道:“以我魏国之强盛,我必以举国之兵对付你,你再厉害,不过是一个人,如何能够与我百万大军相对抗。”

那人哈哈大笑:“真是愚蠢的人,你虽然是紧那罗王子的女儿,和人类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你的百万大军可以对付的只有人类,如何能够对付我?”

太后一滞,她身有灵力,自然知道那人的可怕,她道:“你最好杀了我们,否则就算魏国只剩下一个人,也不会放过你。”

那人笑道:“这倒也说的是,虽然我不怕人类,但如果总是被一些蠢人追着,也真地很讨厌。不过你们今天都会死,那迦族的女子会死,迦楼罗族的女子会死,还有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他自言自语道:“一下子就得到了紧那罗,那迦和迦楼罗三族的辉光,会不会太多了。”

听他的言下之意,在场的人都已经是死人,他唯一担心的是,一下子吸收三族的辉光,可能会消化不良。

无双道:“你别那么得意,我是那迦族人,你真有把握同时对付我和紫羽吗?”她虽这样说,心里却忐忑不安,刚刚明明笳上有银光,现在偏偏又什么都没有,难道刚才只是心急,才会有辉光出现吗?该怎么才能让辉光再次出现?

那人笑道:“如果你是璎珞,我还会对你忌惮三分,可惜你只是她转世的一个小丫头,你又有什么可怕的?”

他说罢,便一步步向无双逼来。

无双大惊,不由后退,见紫羽仍然面­色­苍白,显然是刚才被囚牛笳扰乱了心智,现在还未恢复过来。

她一直退到墙边,眼见退无可退,而那人的手掌也举了起来,似乎便要一掌击向无双的头顶。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八节

便在此时,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岑昏,对待女孩子要温柔一点。你以前假冒太监潜入吴宫,难不成真地被人阉割了?面对美女,居然也如此粗鲁?”

那人大惊,转头道:“是谁,居然认识我。”

无双大喜道:“你怎么才来,这么多天,你跑到哪里去了?”

只见一个白衣的年轻人,懒洋洋地坐在窗台上,在场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

岑昏冷笑道:“你就是流火,啖鬼的儿子。”

流火笑道:“我就是流火,和啖鬼没什么关系。”

岑昏冷笑道:“你死鬼老爹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以为你能够与我对抗?”

流火伸了个懒腰:“能不能要试过才知道,说起来你这人也真地很恶心,什么不做,偏要做太监。那个啖鬼也真地没什么本事,连一个太监都对付不了。”

岑昏仰天长笑:“我本来以为今天可以吸收那迦、迦楼罗、紧那罗族的辉光,你来地正好,连最强的半神夜叉的辉光,也可以一并吸收了。”

流火淡淡地道:“可惜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辉光,因为我只是一个妖怪。就算我有辉光,你也未必能吸得到。”

岑昏凝视看了流火半晌,脸上现出惊异的神­色­:“你的灵力很强,可是为什么你身上会没有辉光。”

流火笑笑:“因为我是妖怪,根本就不是夜叉。”他淡然道:“你们说的那个啖鬼,根本就与我全无关系。”

岑昏道:“不管你是什么,我吃了你,就可以得到你的灵力了。”

流火笑道:“那你就尽管试试,我做过许多事,却从来没有试过被人吃。”

岑昏冷笑道:“虽然你的灵力很强,但连啖鬼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不过是夜叉与妖怪生的小鬼。”

他右手一扬,一道金光向着流火袭去。

流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亦是一掌向着那道金光击去,只听得轰得一声,岑昏居然被他一掌击得直飞了出去。

岑昏大惊,立刻向窗外如飞逃去,只听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流火,你记着,你的灵力是我的,总有一天是我的。”

无双喜道:“太好了,流火你居然打赢了他。”

却见流火脸­色­苍白,一张口吐出一口血。

无双惊道:“你受伤了?”

流火苦笑:“岑昏是提婆族的高手,你真地以为我能打赢他吗?”

无双蹙起双眉,幸而岑昏一击不中,立刻就走了,若是让他知道流火的灵力只能发出一掌,这里的人一定都无法逃脱。

忽听宫外的喊杀声大作,一个侍卫满身鲜血,跑进来道:“齐王的军队已经攻进皇城,请清河王赶快离开。”

拓跋绍苦笑:“离开?我还能去哪里?”

他勉强坐起身子,“你传下命令,所有的兄弟都不要再抵抗,马上投降。”

那名侍卫惊异地看着拓跋绍:“我们都愿誓死保卫清河王离开皇宫。”

拓跋绍微微一笑:“不必了,哥哥为人仁爱,他不会难为你们。而且,我就要死了。”

他脸­色­更加灰败,眼中的神彩也正在消失。他道:“无双!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无双忙走到他身边,她心里也不由凄然:“什么事?”

拓跋绍道:“在我死以前,嫁给我。”

无双心里一酸:“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拓跋绍笑道:“你不愿意吗?”

无双咬了咬牙:“好,我嫁给你。”

拓跋绍长笑一声:“为什么你愿意嫁给我?为什么?”

无双莞尔一笑:“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就嫁给你,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拓跋绍默然,静静地注视着无双不语,半晌才道:“虽然你是骗我,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告诉我,喜欢我的人。”

“答应我,不要嫁给我哥哥,无论你嫁谁都好,就是别嫁他。”

无双凄然道:“我都答应嫁你了,又怎么会再嫁他。”

拓跋绍仰天长笑:“我哥哥一定很生气,我知道他真地很喜欢你。可惜我看不到他生气的样子,那一定十分有趣。”

他的头垂了下来,到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极欢愉的笑容,似乎能够使他哥哥生气,已经是这世上最令人快乐的事情。

无双怔怔地看着他,这一家人,居然连死都在想着伤害别人。

她不由回头,见太后与皇后都痴痴地盯着拓跋绍的尸体。无双知道她们心中也必然很难过,她道:“齐王就要攻进来了,皇后要暂避一下吗?”

贺兰晓雪淡然道:“不必了,原来我这几十年的生命都是别人计划好的,想来也真可笑,与姐姐斗了那么久,到底有什么意义?”

太后也淡然道:“不错,想不到今日会是这种结局。”

皇后道:“我们也该离开了。”

太后道:“是啊!只望嗣儿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我们两姐妹,也真地该离开了。”

两人相视一笑,双手合什,低声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言罢垂下头,便没了气息。

无双轻叹,亦是双手合什,低声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因作如是观。

只听喊杀声越来越近,流火道:“你是打算继续在这里多愁善感还是走?”

无双站起身,“当然是走。”

流火道:“那就快走吧!等你的齐王来了,只怕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第三卷双城记 第十九节

天终于亮了,清河王的叛乱也平息了。

齐王将会成为新的魏王。

无双把玩着手中的囚牛笳,这笳里会有什么秘密呢?

紫羽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找摩合罗。”无双道。

紫羽奇道:“你本来一直推三阻四,怎么现在一下子变得那么热心起来。”

无双道:“因为那个岑昏。”

“岑昏?”

“是的,他让我很生气。”无双沉吟着道,她看了流火一眼:“是否找到了摩合罗,你就可以恢复灵力?”

流火道:“也许吧!”

无双道:“好,我一定会帮你找到摩合罗,但你也要答应我,找到摩合罗后,一定要杀死岑昏。”

流火笑道:“是因为他让你变成了寡­妇­吗?”

无双眯起眼睛,“谁都可以原谅,但只有这个岑昏不可以原谅,我无法原谅一个如此使别人伤心的人。”

流火默然,使别人伤心?璎珞你可知道,你也一样使别人伤心。他道:“好,我答应你,我会杀死岑昏,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

他停住不语,啖鬼,虽然你是我的父亲,可是我很恨你。但杀死你的人,我一样不会原谅。

然而他心里却仍然升起不安,只有他知道,那并非是真正的岑昏,岑昏的­肉­身已经在一百二十年前被啖鬼镇压于钟山之下。

他们遇到的,只不过是岑昏的元神,他的元神四处吸取辉光,如果让他尽得八部众的辉光,­肉­身便可离开钟山,当岑昏的­肉­身与元神结合在一起之后,这世上又有谁是他的对手呢?

他仰起头,想起母亲临死以前对他说的话:要坚强,一定要坚强。

他道:“去找摩合罗吧!啖鬼办不到的事,我一定可以办到。”

啖鬼,你看着吧!我会消灭岑昏,我一定会超过你。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一节

那迦之城在哪里?

在大海的深处。

碧波万倾,你不会迷路吗?

不会,只要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寻找,就一定会找到。

但璎珞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无欲城也沉入大海很久了,也许再也无人能够找到它。

只要靠近她,我就会感觉到她的气息。就算是沉入大海最深的地方,我一样会潜入海底去寻找。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无论时光过去多久,山无陵,江水为竭,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我亦不会改变。

风起了。

无双看见野掬花浅紫­色­的花瓣在天空中无依无靠地飞扬。

北方的大山逐渐隐入地平线下,雁群随着他们向东南方行去。

夜间已经不再能见到大火星,已经是秋天了吗?

当紫羽的翅膀收起来时,她的眼睛就会变回黑­色­。当她的眼睛变回黑­色­后,她便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一样,羞涩沉默,略显忧伤。

如非必要,她从不轻易开口,她的眼光也很少会停在流火身上。

她更多地注视路上的行人,路边的树木,天上的白云,有时实在无处可看时,便会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无双想,其实她是刻意地避开流火吧!

毫无疑问,一百年前,她必也是爱着流火的。那么在她的深心中,是否也同样痛恨着璎珞?

该是什么样的爱与恨,一百年的时间都无法磨灭呢?

她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紫羽的情形,当她看着她时,那样复杂的眼神,那是爱还是恨呢?

然而无论是爱或是恨,都与她无关,她不是璎珞,她是无双。

自离开魏国后,她只要闲暇无事,便会试着吹一吹囚牛笳。谁都知道笳上有神奇的力量,然而无论她怎么试,都无法象拓跋绍般,吹出可以控制人的音乐。

只要想到拓跋绍,她便仍然觉得悲伤。岑昏,他必自以为是神,可以­操­纵别人的命运。她第一次真正地被激怒了,虽然她自幼出家,也甚少产生嗔念,但这一次,她认认真真地想杀生,她不管他是什么人,这样伤害别人的人,是不应该留在这个世上的。

远方出现一座大城,人们的衣饰渐都,询问了路人,知道那便是燕国的首都中山。

无双骑在一匹瘦马之上,紫羽跟在她身后。流火则在很远地前方,他从不回头张望,然而只要无双一停下来,他便必然也停下来等待。无双知道他虽不曾用眼睛看她们,可是他却谙知她们的一举一动。

无双便不由地觉得温暖,这个看似懒洋洋的少年人,其实是很可以依赖的。

城外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很大的寺院,横篇上题着:伽蓝寺数字。

无双自从离开长安后就不曾礼佛,想到自己这个尼姑不仅没有落发,而且还心存杀念,且经常机关算尽,暗害别人,若是师父鸠摩罗什知道了,不知会做何想。

那马似也知道她的心意一般,居然信步向着伽蓝寺而去。

她也不知控制,任由瘦马带着她向寺院行去。

才到寺门前,却被几个身着锦衣的侍卫拦住了。一名侍卫道:“侍中夫人在这里上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无双见那几名侍卫衣饰甚是华贵,想不到一个区区的侍中夫人也可以有这么大的排场。

她也不想多事,便拉马打算离开,忽见又有一骑车马行来,居中是一辆四马拉着的车,马车全是沉香木所造,车还未到,空气之中已经多了一股芬芳。

无双心道,这燕国果然是富庶之地,光看这马车,在其他国家,恐怕连皇后也坐不到呢。

紫羽一见那马车,便皱起了眉头,她轻轻一拉无双,低声道:“我们退后一点。”

其时已经聚了一些路人在旁边看热闹,无双与紫羽隐入路人之中。

那马车亦是向着伽蓝寺行来,几名侍卫互视一眼,一名领头的便走上前去道:“请夫人回去吧!侍中夫人今天在这里礼佛,谁都不可进去。”

那赶车的道:“你好大胆,居然敢拦阿丝黛夫人的车。”

领头的侍卫道:“小人当然不敢拦夫人的车,但侍中夫人已经明确交待过,她想单独在佛前上香,不可令人打扰。若是小人放了夫人进去,侍中夫人责怪下来,小人担当不起。”

赶车的冷笑道:“你莫要一口一个侍中夫人,难道我们夫人便不是侍中夫人了吗?兰夫人能进得香,如何我们夫人便进不得香。”

侍卫道:“这是侍中大人家中的事,小人们也不知究竟,小人只是尽自己的本份罢了。”

那赶车的道:“我们夫人今天就要进香,你对兰夫人尽了本份,就是对阿丝黛夫人不忠。不管怎样,我们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进去。”

那侍卫道:“若是你们要硬闯,那小人只有得罪了。就算侍中大人要怪罪小人,砍了小人的头,小人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那赶车的便一挥马鞭,似要将车赶入寺中。

虽然那寺门甚阔,但礼佛之人,心存敬畏,自然是在山门外便会下车,徒步进去,有更虔敬者,则会徒步而来,或者三五步便是一拜。那夫人居然如此倨傲,无双不免生出了一丝好奇,心道,这夫人不知是什么样子?看情形,两位夫人都是侍中的妻子,想必在家中便不合了。

山门前的侍卫则纷纷抽出了腰间的佩刀,似乎如果对方硬闯,但要兵戎相见一般。

无双笑道:“真有意思,才一到燕国就有热闹看。”

紫羽却道:“这个阿丝黛夫人好象有点问题。”

无双道:“什么问题。”

紫羽皱眉道:“她的车上有妖气,而且这妖气看起来很熟悉。”

便在此时,忽听寺内一个丫头道:“你们在­干­什么呢?快收起刀,夫人出来了。”

那几名侍卫连忙收刀回鞘,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丽人被一名青衣小寰扶着,从寺内走出来。那夫人长得极美,却脸­色­苍白,眉头微蹙,神情颇为忧郁。

她极是柔弱,被丫环搀扶着,亦是弱不经风。

无双道:“这夫人真漂亮,不知那车中人如何,一定也是美人,要不然如何与夫人争宠。”

紫羽撇撇嘴:“漂亮是漂亮,只是那么弱,连走路都要人扶,恐怕活不长久。”

无双笑道:“这样的美人,才能引起男子的怜爱。”

紫羽道:“你又知道?”

无双道:“父皇宫中的嫔妃众多,她们争起宠来,手段用尽,我怎么会不知道。”

紫羽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显得弱一点?”

无双笑道:“我又不和人争宠,为什么要刻意假装?”

紫羽道:“也许你弱一点,流火会更喜欢你。”

无双微微一笑:“可惜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是璎珞。”

紫羽淡淡地道:“有什么不同?”

无双道:“自然不同。璎珞是璎珞,我是我,怎么可以混为一谈。”不过她知道再怎么说,紫羽也不会懂,在他们的眼中,她根本就是璎珞。

那马车帘轻轻掀起来,车内果然也坐着一个丽人,然而无双和紫羽一见到这位阿丝黛夫人,却一下子都愣住了。

阿丝黛夫人道:“大姐也来礼佛吗?真是凑巧。”

那兰夫人道:“二妹也来了,怎么没在府中服侍相公?”

阿丝黛笑道:“大姐不在,小妹怎敢簪越?就算要服侍相公,也要大姐许可才成。”

兰夫人微微冷笑:“二妹真会说笑,府中事务繁多,愚姐又自幼体弱,许多事情都有赖二妹替我分担。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还说什么许可不许可?”

阿丝黛笑道:“府中的事,小妹自然不敢放松。大姐体弱,还是快快回去休养,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这些奴才怎么担当得起。”

兰夫人淡淡地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不敢有劳二妹费心了。”

阿丝黛笑道:“我也是关心大姐,说起来大姐也嫁给相公很多年了,一直没有生养,若再不静心休养,只怕不能替相公留后了。不过大姐也不必担心,小妹身体一向很好,就算大姐不能有所出,小妹也必然会替相公生个一男半女,不会使慕容家就此绝后的。”

兰夫人被她一番话说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直没有子嗣本就是她最大的心病,如今这二夫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难堪。她怔了半晌才道:“有劳妹子关心,愚姐先回府了。”

一个侍从赶了一辆马车过来,兰夫人上了车,马车向着城中行去。

那阿丝黛夫人神­色­甚是得意,昂着头进了伽蓝寺。

待阿丝黛夫人进去后,无双才道:“难道天下真有那么相象的人?”

紫羽道:“并非相象,根本就是一个人。”

无双道:“你怎么知道?虽然我只见了我师母一面,虽然她们两人的相貌完全一样,但师母个­性­温和,和这个阿丝黛夫人一点也不象。”

紫羽道:“不仅相貌一样,而且她们身上的妖气也是一样的。就算是双生姊妹,身上的妖气也不会相同,如果妖气相同,就必然是一个人。”

“妖气?你说我师母是个妖怪?”

“我不会看错的,你师母一定是个妖怪,你忘记她曾经­射­过我一箭,普通的人怎么可能­射­出那样的箭。”

无双皱眉道:“师父是个圣僧,确也听说许多妖怪打他的主意。但如果龟兹公主是个妖怪,为何这么多年,师父都可以无恙。”

紫羽道:“也许是你师父佛法高深,妖怪无从下手,也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无双默然,如果阿丝黛夫人真是龟兹公主,她既然没有死,为何不回长安去找师父呢?

紫羽道:“别想了,先进城吧!”

只见城头一轮落日,红似鲜血。几只飞鸟忽地四散惊起,于落日之中,如同是一群仓皇奔逃的剪影。

无双心里一动,不详之兆,这城要发生什么事情?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二节

太阳才落下,城中所有的店铺便都关了门,路上也再无行人。

此时她们已经在一间客栈中落脚,而客栈老板正在忙着收起门板。

无双问:“太阳才落山而已,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老板道:“您有所不知,城中最近有妖怪做祟,夜里会将­精­壮的男子掳去,已经有几十个年轻男子失踪了。官家通令下来,太阳一落山,所有人就都不许出外走动,以免被妖怪有机可乘。两位客人倒不必怕,那妖怪只掳男子,不掳女子。但也不可再出去走动,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就大大不妙了。”

无双道:“为何知道是妖怪做祟,是否有人亲眼所见?”

老板道:“有一个­妇­人见到了,她的丈夫亦是被妖怪抓走的,她说那妖怪是一个极年轻美丽的女子,好象是从天下一下子飞下来的,抓了她的丈夫,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无双道:“那被抓走的人,可有被放回来的?”

老板道:“被抓走的人,都不见回来,连尸体也找不到。人们说那是狐­精­,专吸男子­精­血的。所以现在城中的年轻男子,人人自危。也有不知好歹的,偏不信这个邪,或者有人一心想看看这个女子怎么个美法,这些人也都被抓去了,再也没回来。”

无双问:“那么官府就不曾派人去寻找吗?”

老板道:“怎么没有,附近的深山老林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那些人的下落。说起来,也有几十个人了,就算是被狐­精­吃了,至少也会剩下几根骨头,连骨头渣都找不到。”

无双点头道:“也许他们都没有死,只是被藏得很好。”

老板道:“官府已经贴出悬赏的公文,谁若是能找到那个狐妖,就赏金一百两。可是谁又敢去找那狐妖,躲还来不及呢!”

无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老板便引她们进了房间。

这房临着天井,天井之中种了一棵很大的杨树,也不知种了多少年了。

无双推开窗,向着树梢上望去,果然见流火懒洋洋地躺在树枝上,她不由笑道:“你又不是鸟,­干­嘛成天呆在树上?有房子给你住偏不住。妖怪就是妖怪,就算是长着人形,也和人不同。”

流火道:“我喜欢呆在哪里又关你什么事?你不要又多事,去找什么妖怪就好了。”

无双眨眨眼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有本事找妖怪啊!”

流火叹道:“恐怕你不去找妖怪,妖怪也未必会放过你。”

无双笑道:“是啊,听说全天下的妖怪都想得到璎珞,只怕我还没来得及找她,她已经自己来了。”

流火双手枕在头后,闭上眼睛。无双看看天空,笑道:“只怕夜里要下雨,你若真地有本事,就下雨了也不要进来。”

她关上窗户,见紫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道:“看什么?那么古怪的眼神。”

紫羽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真地很罗索。”

无双笑道:“我早就知道了,用不着一说再说。”她以手支颐:“你怎么认识璎珞的?说来听听吧!”

紫羽默然不语,倒头便睡。无双叹了口气,心道和这两个人一起上路,还真不是件有趣的事。

她怔怔地看着烛火,眼皮也开始沉重起来,隐约间,似乎正跟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后。

又作梦了?为什么总是见到璎珞?

璎珞在前面走,她走路的样子很是曼妙,轻盈得连路上的尘土都不曾惊起。

是一个小小的村子,村口长着一棵高大的桑树。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从桑树下面跑过来,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在后面追着叫:“哥哥,哥哥,等我一下。”

那男孩回头笑道:“爱哭鬼,追不到我。”

他只顾取笑女孩,不留神一脚踢到石头上,重重地摔在地上。

男孩惊呼了一声,勉强坐起来,膝盖上已经开始流血了。

女孩跑过来,哭丧着脸说,“哥哥,你的腿破了。”

男孩笑道:“没关系,我是男人,我不怕疼。”

女孩勉力扶起男孩,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无双不由地微笑起来,她立刻也看到璎珞正在微笑,她一怔,有一刻,她明显感觉到了璎珞的心意。

便在此时,路的尽头忽然升起了烟尘。

那烟尘迅速移近,原来是一队人马。为首的人身形魁伟,满脸横­肉­,后面紧跟着十几骑人马,也个个面目狰狞,孔武有力。

那些人一冲进村子,便开始烧杀劫掠,本来宁旎的小村子立刻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无双皱起了眉头,原来是一群强盗。

她看见璎珞古井无波般安静的面容,她想,她会否Сhā手此事呢?

八部众的族规,绝不可­干­涉人间界的事情,但人类却有强有弱,有好有坏。

血腥味在空气中迅速地弥漫,男人们或被杀死,或受了重伤,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妇­女们则被驱赶于一处。强盗们用绳索将­妇­女捆绑成一串,似乎是要带回山寨。

女人们低声哭泣着,却不敢反抗。

忽见刚才那个男孩手持着一把小木刀,从一间农舍中冲了出来,大声叫着:“该死的强盗,我要杀死你们。”

而女孩则跟在后面大叫:“哥哥,你快回来。”

那强盗先是一怔,待看清只不过是个小男孩,便一起哄堂大笑了起来。

男孩冲到为首的强盗面前,用手中的小木刀用力向为首的强盗砍去,他个子还很小,这一刀只砍到强盗的大腿。

强盗被男孩砍得大腿隐隐作痛,他便恼了起来,伸出手一把抓住男孩举过头顶,骂道:“兔崽子,大爷本来想放过你一条小命,是你自己做死。”

他用力将男孩向着地上摔去,若是男孩落在地上,只怕不死也会重伤。

无双心里一急,她心道为何璎珞还不出手,难道她真地见死不救?她忽见璎珞右手轻扬,似乎有一股很柔和的风正从她的手中发出来。

便在此时,一道紫光一闪而过,那紫光极快,一下子从强盗头子的面前掠过,男孩已经不见踪影。

众盗都是一惊,再看时,便见一个紫衣的女子已经抱着男孩拦住了强盗们的去路。

紫羽!

众盗看清不过是一个女子,而且长得又是如此美丽,不仅不惊,反而更喜,一个强盗道:“这个小娘子更漂亮,不如一起带回山寨吧!“

紫羽微微一笑,不去理那些强盗,反而向着璎珞道:“你真地能见死不救吗?”

此时强盗才发现,居然除了紫羽之外,还有一个女子。

那为首的强盗道:“一个比一个漂亮,今天真是走运,通通带回去,一个也不留下。”

璎珞也似没听到强盗说什么,淡然道:“八部众的族规,不得­干­涉人间界的事,你是迦楼罗族的公主,应该不会不知道。”

紫羽皱眉道:“我自然知道族规,只是他们如此欺凌弱小,难道你真是铁石心肠,可以坐视不理?”

璎珞道:“这本是人类内部的事情,你说我铁石心肠也好,谨守族规也好,你我本不宜多问。”

紫羽冷笑道:“我可没有你这般太上忘情,见到不平之事,我自然要管。”

那强盗大声道:“将这两个女人一交带回去。”

几名强盗便向着紫羽走过来,紫羽回眸微笑:“想带我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她的手轻轻扬动,紫光过处,那几名强盗惊呼一起,一起倒在地上。

其他的强盗根本全未看清紫羽是怎么出手,便见那几名强盗已经倒下了。

其他的强盗连忙上前去想扶起倒下的强盗,却见倒在地上的强盗虽然身无伤痕,面­色­如常,却已经气绝身亡了。

此时强盗们才知道害怕。

为首的强盗指着紫羽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全不复刚才的不可一世。

紫羽笑道:“你说我是人还是妖?”

她解开包着头发的头巾,露出满头紫­色­的长发,身后也长出了一对巨大的双翼。

强盗们大惊,纷纷骑上马,向着来路逃窜。

紫羽笑道:“现在才想走,是不是太晚了。”

她右手轻扬,又是紫光闪动,那些强盗们便都从马上落了下来,显然也已毙命。紫羽只出手两次,谈笑间,十几个强盗都死于非命。

璎珞轻叹:“何必要杀生呢?”

紫羽冷笑道:“若是不杀了他们,只要你我一走,他们必然还会回来。”

这也正是无双的想法。

璎珞道:“你我同受佛法点化,本该以慈悲为怀,能放人一条生路,便放人一条生路吧!”

紫羽皱眉道:“若是我放了他们,才是断绝了这一村人的生路。”

此时紫羽手中的男孩问道:“姐姐,你真是妖怪吗?”

紫羽笑道:“我是妖怪,你怕吗?”

男孩立刻摇头,“就算你是妖怪我也不怕,因为你是好人。那些强盗虽然不是妖怪,却比妖怪坏多了。”

紫羽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小,就这么明白事理。”

她放下男孩挑衅地看着璎珞:“你看,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我们八部众虽然以保护人类消灭妖怪为己任,但这样的强盗,又何必保护他们呢!”

璎珞笑而不语。

紫羽双眉微扬,“璎珞不过如此,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忽见一片黑云从天边压了过来,那黑云来势极快,绝不似是一般的雨云,紫羽皱眉道:“那是什么?”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三节

无双关上窗户后,流火便睁开了双眼。

天空之中无星亦无月,想必夜里真地会下雨吧!

他的目光不由地投向窗口,无双的影子映在窗纸之上,她似乎俯在桌上睡着了。他怔怔地看着她的影子,是璎珞吗?虽然相貌是一样的,但又有些不同。

璎珞,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月光?!

哪里来的月亮?明明是一个­阴­天?

流火一下子坐起身,月亮就在屋顶上,光芒却比真正的月光更加耀眼。

流火凝神望去,光芒一面银镜。

一个美艳如花的女子手持着银镜站在屋顶上。

虽然是黑夜,那银镜的光一下子就照亮了整个小院,真地象是一轮满月刚刚升起来。

这个女子,流火当然不会忘记,就是她使他陷身在冰阵中,几乎无法脱身。

“颜清?!原来他们所说的妖怪居然是你。”

颜清微微一笑:“那么快就再次相遇,我们真是有缘。”

流火道:“只怕这机缘是有人刻意制造的。”

颜清道:“你以为我故意在这里等你吗?”

流火道:“难道不是吗?”

颜清微微一笑:“你太高估自己了,不过若是你定要这样想,我也无所谓。”

流火道:“你把那些年青的男子都弄到哪里去了。”

颜清笑道:“怎么,人类的闲事你也要管吗?你们夜叉族的人不是说不Сhā手人间界的事吗?”

流火道:“那只是不Сhā手人类之间的纷争,若是有妖怪或者半神已经Сhā手其中,就不再是人类之间的事情了。”

颜清微笑道:“你现在终于承认你是夜叉族的人了吗?”

流火道:“我并未承认,我只是解释什么是不Сhā手人间界的事。你捉了那些人本与我无关,你喜欢怎么样对待他们那是你的事情,我也不想知道。只是,无双是我的,谁也不能带走。”

颜清笑道:“你那么紧张这个叫无双的女子,难道她是你的情人吗?”

流火道:“这也与你无关,不敢有劳过问了。”

颜清笑道:“听说天下的妖怪和半神都在寻找这个叫无双的人,据说她是再次找到摩合罗的关键,你若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只怕你是步步危机,很难平安地到达无欲城。”

流火笑道:“难道你想替我分忧解难,让我将无双交给你吗?”

颜清笑道:“谁会嫌宝物多呢?你若是愿意将她送给我,我自然会笑纳。”

流火道:“若是我都无法保护她,你又凭什么保护她?”

颜清道:“你以为你的灵力一定比我强吗?一百多年前,你父亲不敢与我曾祖决斗,而且还临阵脱逃,害得我曾祖死于岑昏之手,这笔帐我总要和你算的。”

流火皱眉道:“啖鬼那个人虽然无情,却也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他之所以离开,是有别的原因。”

“有什么原因?”

“因为,”流火顿了一下,啖鬼那时离开,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那个叫孙传香的女人?其实这原因根本就不够好,无论如何,他仍然是临阵脱逃,留下颜俊一个人面对岑昏。

颜清冷笑道:“说不出来了吧!”

流火叹了口气:“你要如何?”

颜清道:“我要你和我决斗。”

流火道:“你们罗刹族的人怎么那么喜欢决斗?”

颜清道:“这本来应该是一百多年前啖鬼与曾祖的事情,难道你和啖鬼一样,也是一个懦夫,连决斗都不敢吗?”

流火微微一笑:“你以为激将法对我有用吗?我不会和你决斗。”

颜清冷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不仅长得象啖鬼,个­性­也与他相同,都是那么怯懦。”

流火道:“你喜欢说我是懦夫,随便你说,我说了不决斗就不决斗。”

他将双手放回脑后,闭上双眼,似乎已经打算睡觉了。

颜清皱了皱眉头,忽道:“你可知道如风在哪里?”

流火一惊:“他在什么地方?”

颜清悠然道:“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若是你想找到他,就跟我来。”

她转身向着城外奔去。

流火略一迟疑,他知不应该离开无双,但他却又着实担心如风的安危。那一天,在雪狼故地,明明是看见如风了,然后便陷身于冰阵之中,难道如风真地落入颜清之手。

眼见颜清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无从选择,只得向着颜清追去。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不一刻便出了城,一直向着城外的山上奔去。

那山虽然不甚高,山势却很是险峻。颜清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脚步不停,一直向着山的最深处奔去。

两人一直奔到山顶,再过去便是断崖。

颜清奔到这里,居然向着断崖跳下去。

流火毫不迟疑,也跟着颜清向着崖下跃下。他知颜清绝不是轻言生死的人,既然敢这样跳下去,下面必然会有平台之类的山石。

果然落到半山,就有一块大石横了出来,颜清落到石上,笑道:“你还挺勇敢的。”

她一掌向着石壁击去,石壁之上似早已装了机关,只听得“格格”声响,便现出一个山洞。

颜清道:“你若是有胆,便跟我进去。”

流火微微一笑:“我既然来了,自然跟你进去。”

颜清率先向着山洞行去。洞中先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隧道,一直走下去,隧道之内霍然开朗,居然是一个巨大的溶洞。

却见几十个­精­壮的男子,手持兵刃,身着戎衣,站列得极是整齐。

流火道:“原来你将这些人掳来这里,怪不得没人能够找到他们。”

他再仔细看时,见那几十个人,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便如同是塑像一般。他皱眉道:“他们怎么了?”

颜清得意洋洋地道:“这些人现在都已经是我的奴隶了,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会做什么。”

流火冷笑道:“只怕他们是中了你的幻术,失去了知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颜清笑道:“你还挺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

流火道:“虽然他们都听你的话,但这些行尸走­肉­般的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颜清道:“那你还是太小看我的幻术了,现在这些人,不仅力气比平日大了数倍,而且不畏疼痛,哪怕是遍体鳞伤,只要能够站起来,就仍然会继续做战。虽然他们只有几十个人,却已经相当于几千人的一支军队。”

流火道:“你是罗刹族人,要军队何用?”

颜清笑笑:“那是我的事。”

流火便也不多问,道:“如风在哪里?”

颜清道:“一直走到洞的最深处,你就能看见他了。”

流火淡然一笑:“只怕我看见的是你设下的机关。”

颜清笑道:“你怕了?”

流火道:“若是怕了,我就不来了。”

颜清悠然道:“洞中也许是如风,也许是机关,你进去了很可能就中了我的机关,但也有可能会看见如风。但如果你不进去,你就一定看不见如风。”

流火道:“你不必激我,我当然会进去。”

他向着洞中行去,洞中虽然不是特别明亮,但也不是特别黑暗,洞壁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磷火,映得人的脸如同鬼魅。

流火一直走到洞的尽头,即不见如风也不见机关,他回头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却见颜清微微一笑:“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罢,她将手中的银镜向着流火的脸上照去。流火只觉得洞中一下子变得明亮异常,洞壁上的磷火被银镜一照,光芒骤增。

流火皱眉道:“故技重施,你以为这样对我有用吗?”

颜清笑道:“虽然是故技重施,只怕还是有用的。”

只见那些磷火越来越是明亮,而且光芒似乎正在联成一片,织成一个巨大的绿­色­光茧,将流火网络其中。

流火处身于光茧之中,只觉得神智越来越模糊。他心知又中了颜清的幻术,他记得颜清刚才是在自己的身后,只要找到她,就可以破解幻术,他立刻向着颜清的方向一掌击去。

掌风将绿光劈开,忽见眼前银光一闪,流火蓦然看见镜中的自己。

他心里一动,是自己,除了自己外,还有……璎珞。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四节

璎珞,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流火偶然会想,若是这世上没有璎珞,也许他的生命会更加快乐一些。

他确知是他先爱上璎珞的,当他看见璎珞第一眼时,他便已经爱上了她。

男女之间的关系,因此而不平等起来,爱上对方的一个人永远处于劣势,当他开始爱情之时,他便已经变成了对方的傀儡。

他的哀喜不再由自己控制,一切都因璎珞而轻易改变。

当过于无奈时,他会想,也许我应该杀死璎珞,这样,我就又可以回到以前的流火。

以前的流火,本是率­性­任为,萧洒如风,全无羁绊。而遇到璎珞后,他便无法再象风一样自由自在。

因为有了牵挂,他便逐渐感觉到孤独的寂寞。

当思念成为习惯时,他开始明白,他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就算这世界上不再有璎珞,他也已经不再相同。

流火再次见到璎珞,是在北方的一个小村子之外。

他一路追寻着璎珞的足迹,从东海到达这里。

风中残留着璎珞的气息,他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清楚地感觉到。

天空变得­阴­晦,似乎刚刚还是风和日雨,转眼之间,就乌云密布,山雨欲来。

他看见璎珞一身白衣飘飘,站在小村子外的大树下,而一个紫衣紫发的女子则站在她的身旁,不久后,他知道那个女子就是紫羽。她们一齐注视着北方的天空,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天空之中开始雷电交鸣,大雨一下子磅礴而下。村民们扶起受伤的人们,纷纷躲入农舍。

一个小男孩从农舍中跑出来,手里提着两把破伞。

“发生了什么事?”他走到近前,大雨一下子就把他全身都淋湿了。

璎珞道:“你怎么也来了?”

他笑笑:“刚好路过。”

紫羽好奇地看着他,“你是妖怪?璎珞也结交妖怪吗?”

他反­唇­相讥,“虽然我是妖怪,但至少还长的是人的样子。你呢?长得比妖怪还象妖怪!”

紫羽怔了怔,“你胡说什么?居然将八部众与妖怪相提并论。”

他笑道:“八部众了不起吗?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天天说什么斩妖除魔,我看你平时都不敢以本来面目见人,否则一定人人当你是妖怪。”

紫羽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说我?”

他笑道:“不服气吗?那就来比试一下,看谁的灵力更强。”

紫羽道:“你那叫妖力,我的才叫灵力。”

璎珞叹道:“别吵了,敌人来了。”

“什么敌人?难道有什么人是连你都怕的吗?”紫羽兴高采烈地问。

流火道:“好强的灵力,来的是什么人?”

璎珞道:“来的不是人。”

“难道是妖?”

“也不是,他是神!”

“神?”紫羽好奇地道:“神应该住在天界,为何会来到人间?”

璎珞道:“我不知道,而且他来意不善,你们千万要小心,如果形式不对,立刻要走。”

紫羽道:“你叫我们逃走?难道真有那么厉害的人,连你我合力都无法对付?”

璎珞道:“因为他不是人,他真地是神。”

雨势更大,这小村子倚山而建,那雨势很快就诱发了山间的涧水,形成洪水,洪水夹杂着泥石流向着小村子冲来了。

紫羽惊到,“糟了,村子要毁了。怎么办?”

璎珞道:“我先挡一下,你们立刻带人们走。”

她飞身而起,跃到洪水之中,催动灵力,轻诵咒语,以水形成结界,将狂奔而下的洪水挡住。

紫羽道:“那迦族是水的­精­灵,果然厉害。”

璎珞道:“快点带走人们,我支持不了多久。”

紫羽和流火不敢怠慢,连忙将村民带到高处。虽然小村之中人并不甚多,但雨下得实在是太大,而且紫羽与流火每一次也只能带两个人,仍然用了一些时间。

总算将村人都送走了,流火道:“好了,你可以回来了。”

却见璎珞双掌一收,此时洪水已经积得高如小山,那水一下子都向着璎珞冲了过去,璎珞被洪水一激,人便一直飞了出来。

流火连忙跃起接住璎珞,只见她脸­色­苍白,似已受了内伤。

流火问:“你怎么样?”

璎珞苦笑:“好强的灵力,这水不是普通的水,带着他的灵力,我几乎已经无法支持了。”

流火心里担忧,轻轻握住她的手,但触手冰凉,如同握着冰块,他道:“你受了重伤,我带你走。”

璎珞摇了摇头:“走不了了,他来了。”

“到底是谁?”紫羽此时才有了一丝惧意,“谁有那么可怕的力量?”

璎珞沉吟着道:“若是我没猜错,可以轻易地招唤雨,只有他。”

紫羽脸­色­一变:“难道是北方天王,多闻天?”

只听一个人朗声笑道:“八部众的小鬼猜得不错,我就是毗沙门。”

一个中年男子,撑着一把破伞,站在山顶之上。他虽然只是随随便便站着,但灵力已经排山倒海般地直逼了过来。这灵力之强,几乎逼得人无法张口说话。

紫羽个­性­倔强,越是如此,越是不愿示弱:“你即是神,为何要到人间?而且居然随意招唤风雨,造成山洪暴发,几乎伤及无辜,若是佛陀知道,你一定难辞其疚?”

毗沙门道:“我确是偷偷地来到人间,而且,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杀死八部众的小鬼。所以佛陀不可能知道此事,因为我杀了你们后,就不再有人知道我曾经来过人间。”

紫羽皱眉道:“你即是佛陀座下护法,而八部众也同为佛陀弟子,杀生都已经是错的了,你还要杀死八部众,到底是什么原因?”

毗沙门道:“其实我没有解释清楚,我并非要杀死八部众中的所有人,只是要杀死八部众的继承人,也就是八部众的灵力所在。”

紫羽道:“为什么?”

毗沙门道:“原因我不想说,但我既然私自离开天界,就已经准备接受惩罚,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你们。”

璎珞低声道:“他确是为了杀我们而来,前些时,提婆族曾派人传信,说是毗沙门天要杀尽八部众的继承人,连凌日都受了伤。我开始还不敢相信,所以才想要一查研究,想不到提婆族所言非虚。”

紫羽道:“那怎么办?他是神,我们只不过是半神,如何与他斗。”

璎珞双眉微轩,“半神与神的区别,无非是我们身体会生老病死,而神却不会。若是论灵力,他确是强我们许多,但他因为久住天界,无法适应人间界的瘴戾之气,灵力已经大打折扣,我们未必就不能与他一拼。”

紫羽道:“你受了伤,那就让我来对付他。”

璎珞道:“不行,你必须尽快离开。”

紫羽道:“为什么?”

璎珞道:“因为我要你去通知八部众中的其他种族,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宗主,告诉他们毗沙门私离天界的事情。”

紫羽道:“你去也是一样。”

璎珞道:“不一样,因为我的灵力比你高,我可以多支持一会儿,也许我可以全身而退,但你一定不行。”

紫羽道:“你这样说,就是说我不如你?”

璎珞道:“我知道你会生气,但你一定要走,现在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她忽地一掌击在紫羽颈上,紫羽便软软地倒下。

璎珞道:“流火,你带紫羽走。”

流火皱眉道:“你要我抛下你,自己走?”

璎珞苦笑道:“我不是要你自己走,是带紫羽走。”

流火道:“为什么不是你带她走?让我来挡住毗沙门。”

璎珞苦笑:“你怎么和紫羽一样固执?他要杀的是八部众,你不是八部众,你愿意带紫羽走,我已经很感激了。”

流火道:“你让我们都走,因为你根本没把握对付他,你怕我们和你一起死,所以叫我们逃命吗?”

璎珞轻叹:“你知道就好,你只是妖,没理由为了半神和神之战而牺牲。以往对付的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无论是半神或是妖,又如何能与神的力量相抗衡?”

流火道:“若是如此,我就更不会走。”

璎珞皱眉道:“若是你不走,紫羽就会死,若是她死了,我一定会恨你。”

毗沙门道:“你们不用再商量了,这个妖怪与夜叉渊源深厚,只怕他才是夜叉真正的继承人,今天谁也走不了。”

璎珞咬了咬牙,“你若是不走,我就会恨你,你若是愿意走,只要我还活着,我就答应你,我一定会试着爱你。你一直追着我,无非是喜欢我,难道你不想我也喜欢你吗?”

流火怔了怔,道:“好,我带她走,但你保证,你要活着。”

璎珞微微一笑:“我会尽量活着,尽我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流火抓起紫羽:“你记着你的话,你要喜欢我,就象我喜欢你一样。”

璎珞心里一动,她不由转头,见流火虽然已经跑走,却仍然不停回首,她心道:“半神与妖,又如何相恋呢?”

她向水中一拍,那水便形成一条水龙,向着毗沙门张牙舞爪地扑去。

毗沙门张开手中的破伞,那伞虽然很破,还有几个破洞,水龙扑到伞前,居然便无法再前进。

毗沙门道:“你可知半神为何不能成为神。”

璎珞道:“为什么?”

毗沙门道:“因为半神太多情,无法堪破情关,你们永远都只能是半神,不能成为真正的神。”

璎珞道:“不错,半神确是没有神那么完美,可是你身为神,却滥杀无辜,就算没有人惩罚你,你也已经不再是神,你不觉得你的灵力大不如前吗?”

毗沙门轻叹:“我自从偷离天界后,就知道无法再回头,虽然我所做的事情,可能并非是最正确的,但我仍然要坚持下去,我必须杀光八部众的灵主,这就是我到人间界的使命。”

璎珞心里一动,“你始终不愿说出原因,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毗沙门道:“我只是不愿意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原因,八部众本就该死,若非佛陀一念之仁,八部众又何能存在至今?”

璎珞呆了呆,为何八部众本就该死?

她却来不及问,毗沙门破伞一收,那水龙忽地掉转方向,向着璎珞扑来。

璎珞双掌齐出,想要挡住水龙的攻势,但她的灵力却全不及毗沙门,那龙轻轻一滞,仍然向着她飞扑。

璎珞心里一惊,水龙上有她的灵力,再加上毗沙门的灵力,若是被水龙击中,只怕立刻就会死。

忽听一个声音道:“你答应过我的事,可别忘记。”

只见流火如飞般掠来,挡在璎珞身前,水龙立刻击中流火后背,流火脸­色­惨变,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他苦笑:“好厉害,想不到真那么厉害。”

璎珞连忙扶住他,她知道两人都受了重伤,而且流火的伤势如此之重,必须得赶快治疗。

她连忙抱住流火,一头扎入水中。水流很疾,她用全身的灵力在水面上布上结界。那迦是水中的­精­灵,毗沙门天虽然厉害,却也无法象她一样在水中进退自如。

她看见毗沙门在水面上寻找,但结界却隐藏了她与流火的身影。水一直带着两人向前流动,她忽觉得流火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一转头,见流火指着自己的口鼻,她知流火无法象她一样在水中呼吸。

她轻叹,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这样做。

她抱住流火,吻上流火的嘴­唇­,流火一下子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她。她将自己口中的空气传给流火,连着传了几口,见流火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她拉着他加快游泳的速度,却仍然不敢浮出水面。

当流火空气不足时,她便不得不将空气传给流火。

虽然她是为了救人,但与一个男人如此接近,她也是平生第一次。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却一再告诫自己,只是救人,而且他刚才还救了自己一命,就算是报恩,也得这样做。

虽然这样想,但还是觉得不安,似乎已经预知到自己的命运。长老们说过,不同种族之间相恋,必然会是悲剧收场。

她心里便更加不安,为何会想到“相恋”这个词,他不过是一个冲动的妖怪。而她也不过是一个慈悲为怀的那迦族少主,就算他一时冲动喜欢她,她也不会一时冲动喜欢他。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五节

璎珞点燃了火炉,天已经黑了。他们在傍晚时分找到了这个废弃的农舍,农舍便在河边,河上有一个石拱小桥,题着“兰桥”两个字。

毗沙门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找到他们,这条河支流甚多,他们已经离开那个小村庄很远了。

她看见流火苍白的脸­色­,连嘴­唇­也是雪白的。她知道水寒入体,若是再不想办法治疗,流火只怕活不了几天了。

她怔怔地想,该怎么救他呢?

流火道:“你在想什么?”

“想救你。”

流火笑笑,“是不是我要死了?”

璎珞便有些悲伤起来,“也不一定,世事无绝对,也许我可以想到办法。”

流火道:“死了也没关系,但你答应过我,你会喜欢我。”

璎珞轻叹:“我只是说试着喜欢你,可没说一定会喜欢你。而且你要是死了,我喜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分别。”

流火笑道:“死也没什么,若是你喜欢我,我死了也很高兴。”

璎珞道:“你死了,便没知觉了,又怎么还会高兴?”

流火道:“就算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会跟着你,你喜欢我,我自然高兴。”

璎珞莞尔一笑:“你莫要吓我,我可不是普通女子,才不会怕鬼。”

流火也笑道:“你笑了就好了,听说八部众都轻生死,你却那么在乎我的生死。”

璎珞道:“那是因为你是为我而受伤,我自然不会叫你死,你莫生什么邪念。”

流火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只有好人才会死得那么快,坏人一向是想死都死不了呢!”

璎珞哼了一声,她知道流火是想使她宽心,但她也知道流火的伤势如此之重,若再想不出办法,真地只有死路一条。

她霍得站起身:“你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去想办法救你。”

流火道:“你有什么办法?”

璎珞道:“我去拿摩合罗,希望摩合罗可以治你的伤。”

她心里却有些趑趄,摩合罗真能治流火吗?

她踏波而行,用摩合罗来救一个妖怪,岂非有违八部众斩妖除魔的宗旨。

无欲城,烟波殿。

殿的正中是真龙之水的源泉,而摩合罗便供奉于其上。

四个那迦族长老分据于四角,她们盘膝趺坐,以灵力洗涤着摩合罗上的戾气。

璎珞一走进烟波殿,为首的长老便睁开眼睛:“少主,你回来了。”

璎珞点了点头,该怎么开口呢?

长老道:“少主受了伤?是什么人能够伤到少主?”

璎珞轻叹:“是毗沙门天。”

长老大惊:“为何毗沙门要伤害少主?他本应在天界?”

璎珞道:“我也不明就里,不仅是我,连提婆族的凌日也被他所伤。”

长老们面面相觑,“如毗沙门天这样高贵的神,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璎珞道:“这件事我自然会再调查,只是我现在需要摩合罗。”

长老道:“摩合罗上的戾气越来越厉害,恐怕是与另一个摩合罗的失踪有关,少主不可随意带离烟波殿,离开真龙之水的禁制,只怕会无法控制戾气。”

璎珞垂下头:“我知道,可是我要救一个人。他被水龙所伤,若是我不救他,他就会死。”

长老道:“少主所说的人莫非是一个男人。”

璎珞不敢抬头,她虽然是少主,但长老自幼将她抚养长大,便如同她的母亲一般。“是的。”

“少主莫非是动了情?”

璎珞连忙摇头:“不是,只是他是为了救我而受伤,所以我不能让他死。”

长老叹道:“所谓关心则乱,少主若非是动了情,现在为何会心乱?”

璎珞道:“长老为何说我心乱?”

长老道:“摩合罗不能救治水龙之伤,少主如果不是心乱,也不会病急乱投医。”

璎珞一怔,我真地心乱了吗?虽然我明知摩合罗不能救他,可是我还想试一下。但那也未必就是心乱,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试一试。

“水龙乃是水之­精­魄,水火不容,若想要医治水龙之伤,就需要以火之­精­华来医治,这道理少主本该知道,却完全想不起来,若非心乱,又该如何解释?”

璎珞咬了咬嘴­唇­,“也许是吧!可是他不仅是因为救我而受伤,我还曾经做过一件很对不起他的事情。”

长老默然。

璎珞发了会儿呆,“长老说过不同种族之间相恋,必然会受天谴,难道没有例外吗?”

“没有例外,亘古至今,从无例外。”

璎珞又一次觉得心乱如麻。

她本不该如此,那迦族的灵力以水为­精­魄,向来讲求无欲无求,平静淡泊,但她的心却开始不再受自己控制。

有一些事情,本不该做,但她却固执地做下去,明知道是错的,却还要坚持,这根本就不该是她的作风。

火的­精­华,这世上除了修罗族的红莲外,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是火之­精­华呢?

她很快到了修罗火山,这里可能是三界之中最热的地方。

只要取得火中红莲,便可以救流火。

然而火中红莲是修罗的圣物,他们只怕不会轻易送给她。

若是不给,就只有抢了。

越是靠近红莲,空气就变得越热,整个山都是红­色­的,暗火在山的四周流窜,硫磺的气息使璎珞艰于呼吸。

远远地看见一个火池,红莲便在火池正中。

璎珞心里一喜,向着火池掠去,才到池边,不知从何处闪出两个红衣少年,挡住了璎珞的去路。

“原来是那迦族圣女,有失迎迓,不知此来何事?”

璎珞施了一礼,“许久未曾拜会,这次前来,实在是有不情之请。”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八部众同气连枝,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助少主。”

璎珞道:“只因我的朋友被水龙所伤,我想要借红莲一用,只要救活我的朋友,就会归还。”

少年道:“别的事情自然会依从少主,只是红莲是族中圣物,绝不可离开火池。”

璎珞轻叹:“我知道这件事情是强人所难,但只有红莲可以救我的朋友,无论如何,都请通容一次。”

两名少年拱手道:“红莲是断不可离开修罗火池,少主还是请回吧!”

璎珞双眉微蹙,她知道修罗是绝不会将红莲外借,“我的朋友危在旦夕,我必须将红莲带回,得罪之处,日后自当请罪。”

她一语方毕,双掌微挫,向着两个少年击出一掌,两人不敢怠慢,连忙出掌相迎。

一击之下,璎珞的身子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掠过两人头顶,从火池之上飞掠而过。她衣袖一扬,已经将红莲卷入袖中。

她刚才一击本就是声东击西,拿到红莲之后,她立刻反手击出一掌,那两个少年被她这掌一阻,再想追时,已经不及。

少年怒道:“若是你将红莲带走,修罗族必会以那迦为敌,请少主三思。”

璎珞轻叹,她当然知道后果的严重,自七岁起,她便不曾为自己考虑过什么,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维护那迦族和人间界。她早知她的生命并不属于自己,她不可有平凡女子的情感,自她成为那迦族的圣女那一天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已经代表着整个那迦族。

可是,偶尔也想任­性­一次,也想御下那么沉重的包袱,只是偶尔在心里这样想,却从不敢真地这样做。

那么这一次,便让我任­性­一次吧!至少让我先救流火。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六节

流火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他睁开眼睛,身体已经不再那么冷了,是璎珞回来了吗?

火炉中的火仍然在燃烧,他想起在他睡着以前,那火似乎已经熄灭了。

他心里一喜,一跃起身。

推开门,他便见到璎珞坐在河边的身影。

落日西斜,晚风吹掠,一片晕红,似乎方才著雨。璎珞的长发被风吹扬起来,于山野溪流间,衣袂翩然,恍若谪仙。

流火心里便有些刺痛,美丽的东西总是不可能持续太久,昙花只有一夜的花期,流星的光芒总是稍纵即逝。

他看见璎珞时,便似乎看见了不久的将来即将面对的悲惨命运。

这使他有些趑趄,璎珞,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够承担一切。

“你醒了?”璎珞站起身,含笑看着他。

他点头,“你用什么治好我的伤?”

“是火中红莲。”璎珞伸出手,他看见她的手中捧着的那朵红­色­莲花。

“这是什么宝物?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是修罗族的圣物,天地间火焰­精­华。”

流火笑道:“你真有本事,连修罗族的圣物也能拿到。”

璎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默然相对,气氛却忽然有些尴尬起来。

流火迟疑着道:“你,”

正好璎珞也开口说:“你,”

两人一怔,都停了下来,等对方先说。但对方偏偏也都在等待,不由相视一笑。

索­性­不说,便一起望向落日。

几点归鸦的身影,在暗红的天宇间,徒增了少许凄然。

璎珞心里便踌躇起来,现在算什么?他伤势已无大碍,自己应该先提出辞行的话才对。

她悄悄地看了流火一眼,刚巧流火正转过头来看她,两人目光轻轻一触,璎珞便不由脸红了,连忙低下头说:“我,我要走了。”

不知怎么,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流火微微一笑:“我知道。”

“那,”璎珞迟疑了一下:“那我走了。”

“嗯。”

她怔了怔,就这样吗?

她抬起头,见流火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她,一双黑眼睛,幽深地似乎不见底。她便又有些结巴起来:“你,你伤还没全好,自己保重。”

流火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先别走,再陪我几天好不好?”

她一惊,想要抽出手,但流火却固执地抓着不放。

她的手很冷,那迦族本是水之­精­灵,体温向来不高,流火的手却甚是温暖。她挣了一下,没有挣开,但任由他握着。

“我是半神,你是妖怪。”

“我知道。”

“长老说,半神和妖怪相恋,会遭天谴。”

流火默然,她觉得他的神­色­变得悲伤起来,“我知道。”

“那,那,我们,”我们什么,她又说不下去了。

“母亲一直很悲伤,因为父亲不能放弃半神的身份和她在一起。但是我想她一直没有后悔过,我知道也许对你不公平,也许我真地应该放弃,可是,我却又忍不住。”

他迟疑着道:“至少等我伤好。至少等我伤好再离开我。”

璎珞挫败地叹了口气,好吧!只有几天,便让我放肆几天,让我做几天璎珞,而并非是那迦族圣女。

她一笑抬头:“不要愁眉苦脸的,你可不许假装伤还没好。”

流火皱起眉:“伤得那么重,哪能那么容易就好。早知道这样,应该伤得更重一点。”

璎珞笑道:“能救活你都是奇迹,你再伤得重点,就不用救了。”

次日一早,流火就不见了。

璎珞也不担心,去附近的集市买了一些食物,半神虽然不似人类一般依赖食物,但也需要进食。

回来时,见流火已经回来,她问:“你去哪里了?”

流火伸出手道:“我取了一样宝物给你,你猜猜是什么?”

璎珞望向流火的手,那东西虽然被流火握着,便仍然宝气外泄,璎珞微笑道:“看起来象是珍珠。”

流火道:“猜对了,是南海鲛神的镇海宝珠。”

他摊开手掌,果然是一颗如同小儿拳头大的珍珠,那珠上五­色­光彩如同氤氲流动,璎珞赞道:“真美。”

流火道:“听说这是世间最美的一颗珍珠,连富产珍珠的鲛神一族也把它视做珙珍。”

璎珞接过珍珠,仔细赏玩,看了半晌才叹道:“真地好美,可是这是鲛神的圣物,我们那迦族向来与鲛族交好,你偷了他们的东西,我可觉得对不起他们。”

流火怔了怔:“你不喜欢。”

璎珞道:“不是不喜欢,但这是人家的东西,怎么可以据为己有。”

流火道:“那怎么办?”

璎珞笑道:“当然是送回给人家。”

流火皱眉:“他们又不知道是谁偷的,留下来也无妨。”

璎珞摇头:“虽然他们不知,可是你知我也知,还有天知地知。”

流火苦笑:“好吧!那我马上送回给他们。”

他一溜烟地向南方奔去,璎珞自然知道流火用心,无非是想讨她欢心,她虽然向来淡漠,此时也又一次感觉到心乱如麻。

她心里一惊,那迦族的灵力一向以冷静平和见称,切忌动情。

她连忙收敛心神,但连她自己都知道,她的心已经无法再平和如故了。

到了夜里,才见流火很是狼狈地跑回来,身上的衣服也撕破了,显然是经过一番苦战。

璎珞笑道:“被人发现了?”

流火苦笑:“偷的时候还好,去还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守卫森严多了。而且那些鲛族还真不好对付,从南海一直追我追到北海。我都把珍珠还给他们了,还追着我不放。”

璎珞笑道:“那是人家的圣物,怎么可以让你说拿就拿,说还就还。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偷人家的东西,偷东西总是不对的。”

流火笑道:“你是圣女,我不过是个妖怪,偷东西在妖怪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你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做。”

他想了想,忽道:“你刚才也说圣物是不可以轻易说拿就拿,说还就还,怎么修罗族愿意将火中红莲借给你。”

璎珞默然,她向来不惯说慌,索­性­不说。

流火审视着她的脸道:“你也是偷的?”

璎珞苦笑:“只怕比偷还过份。”

“难道你是抢的?”

璎珞点点头。

“可是修罗族和那迦族都是八部众,你抢了他们的东西,以后该如何面对他们?”

璎珞叹道:“我以后会想办法弥补。”

流火蓦地拉住璎珞的手道:“我们走。”

璎珞问:“去哪里?”

流火道:“去归还火中红莲。”

璎珞道:“就算要归还火中红莲,也该我一个人去,你是妖怪,若是被八部众的人看到了,只怕他们不会放过你。”

流火道:“我不怕,我要告诉他们,你是为了我而盗红莲,若是他们要责怪,就应该怪我,而不该怪你。”

璎珞一怔,流火一双幽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自然知道她与妖怪在一起的事不应让更多的人知道,可是她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七节

璎珞与流火才到达修罗火山,就被修罗族人团团围住。

似乎是上一次经过璎珞一闹,修罗火山的守卫要比以前森严得多了。

璎珞连忙施了一礼道:“上一次是我冒昧,擅闯修罗禁地,这一次前来,是特地来陪罪的。”

为首的红衣少年,便是看守火中红莲之人,他伸手道:“红莲在哪里?”

璎珞将红莲交到少年手中,“冒犯神使,还请恕罪。”

那少年道:“你即是那迦族圣女,应知圣物对于修罗族的意义,你这样取走,分明是讥我修罗族无人。”

璎珞道:“我愿意亲自向尊主请罪,请代为引见。”

少年道:“你已经是我修罗族的敌人,不仅少主不会见你,今天你们也休想离开这里。”

流火皱眉道:“璎珞这样做,全是因为我的原因,若是你们的尊主要怪罪,就怪罪我好了,与璎珞无关。”

那少年道:“好大胆的妖怪,居然敢闯到修罗圣地来,看来真是欺我族中无人。”

流火双眉微轩:“我虽然是妖怪,但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将火中红莲送回。阿修罗族虽然是战神一族,我也未必就怕了你们。只望你们不要牵怒于那迦族,我知道璎珞不想看见那迦与阿修罗族交恶。”

少年冷笑道:“是那迦族先冒犯于我们,如今阿修罗族已经同那迦族势同水火,就凭你这妖怪的三言两语,就想化解吗?”

流火淡然道:“那你又想要如何?”

少年道:“今天我们便要杀了你,璎珞也要留下,交由提婆族招开八部众会议共同商议如何处置。”

流火仰天长笑:“想留住我们?只怕你们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少年退后一步,低叱道:“修罗鬼火阵。”

本来站立于两人身边的红衣人双手交叉,做出火焰飞舞的姿势。却见他们的十指指尖现出隐隐火光,那火势迅速连成一片,向着流火与璎珞烧过来。

璎珞皱起眉,“请各位念在同为八部众的渊源,撤去阵势,若是真地动起手来,只怕会伤了各位。”

少年冷笑道:“你强夺圣物,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是断不会放你们离开的。”

璎珞叹了口气,看来若是不动手,只怕不能善罢­干­休。

她双掌轻扬,低叱一声:“水龙!”

自她周身忽地升起一团雾气,那雾气盘旋而上,逐渐现出龙的景象。

眼见火阵越逼越近,而水龙则张牙舞爪,待势而发。

忽听一个声音道:“都住手!”

那声音甚是清朗,说“都”字的时候,还在很远的地方,但来人速度极快,当说到“手”字的时候,已经近在身前。

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一下子出现在火阵之中。

璎珞连忙拱手道:“持善少主,久违了。”

持善微微一笑:“原来是那迦圣女到了,我们有许久未见了。”

先前的红衣少年道:“哥,他们抢了火中红莲,你还和他们那么客气。”原来他是持善的弟弟,怪不得态度嚣张。

持善道:“持念,我要单独和那迦圣女谈谈,你先将圣物送回火池。”

持念甚为不满,但却不敢违抗,他狠狠瞪了璎珞一眼,悻悻地带着红衣人们离开。

璎珞道:“上一次不告而取,我一直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向少主解释。”

持善微微一笑:“他们说你是为了救这个妖怪,难道是真的吗?”

璎珞与流火对视一眼,她道:“正是如此。”

持善默然,半晌才道:“八部众之中,你们自小相识,也可算是亲如兄妹,你小的时候,有许多事情不能和长老讲,就会对我讲。你真地觉得为了这个妖怪而做这些事情,值得吗?”

璎珞垂下头,她本是冷静如冰,明彻如水,如今她却也有些混乱了,“也许值得,也许不值,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但现在我却知道我必须要这样做。”

“也许你会后悔。”

“后悔!?这么久以来,我们八部众的少主们,可曾做过一件使自己后悔的事情?”

持善一怔:“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璎珞道:“你和我一样,自小就已经被认定是少主。无论做什么,心里所想都是族众和人间界。也便因此,从未做过什么事情是需要后悔的。我知道不应该有这种想法,但这一次,我真地想,也许我会做一件任­性­的事,也许我会因此后悔。但如果一个人从未后悔过,他又怎么能算是完整的一个人呢?”

人间有喜怒哀乐,这便是人比半神强的地方。

半神永远是如此清高地凌驾于人类之上,冷漠地旁观着人们的哀喜,以不动情做为修行的目标。可是这样的生命,却让人觉得孤寂,人间有情,难道半神便是无情的吗?

“持善,你会同意我吗?还是你也想将我交给提婆族。”

持善微微一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冰雪做的,全无常人的感情,真想不到,居然让我看到你也会有动情的一天。”

他笑道:“我为什么要将你交给提婆族?凌日这个人,我全不相信。我说过你如同我的妹妹一般,只要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去做吧!”

璎珞喜道:“你不再怪我?”

持善道:“虽然我不怪你,但你的行为,已经使修罗与那迦之间交恶,我只怕我的族人未必就会那么轻易原谅你。”

璎珞道:“只要你不怪我就好。”

持善微笑道:“其实你很勇敢,我真地有点羡慕你,若是我也如你这般勇敢就好了。”

他背负双手,转过身道:“今天我没有看见过你们,不过日后可不要再随便擅闯修罗火池,我那个弟弟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璎珞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持善哥哥。”

她拉起流火,向外奔去,一直奔出了修罗火山的范围,才停下来道:“你怎么不说话。”

流火道:“持善哥哥,叫得多亲热。”

璎珞笑道:“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

流火道:“当然,因为我吃醋了。”

璎珞眨了眨眼睛:“吃什么醋啊?他真地和我亲如兄妹。”

流火道:“又不是真的兄妹。”

璎珞笑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管得了那么许多?”

流火道:“我若不是你什么人,你为何愿意为了我而冒犯你的好哥哥呢?”

璎珞道:“那是因为你救了我,我不会让你死,就这么简单啊,你可别起杂念啊。”

流火道:“我偏就起了杂念。”他蓦地抓住她的手道:“而且杂念很强烈,强烈地我马上要说出来。”

璎珞脸一红道:“你别胡说八道了。”

流火道:“我不是胡说,我想和你成亲。”

璎珞一下子呆住了,怔怔地看着流火。半晌才迟疑着说:“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成,亲。”流火一字一顿地道。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你是半神,我是妖。”流火打断了她的话。

璎珞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才知道你做半神原来做得如此辛苦,我本来以为你做半神一定很快乐。”

璎珞垂下头,“虽然辛苦,可是那是我的责任。”

“我不管什么责任不责任,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璎珞叹了口气:“可是,半神与妖是不可以相恋的,那样会遭天谴。”

“天谴!?”

流火一下子跳起来,以手指天:“天,你听着,我要和璎珞在一起,什么天谴不天谴我不管,若是神敢阻我,我便杀神,鬼敢阻我,我便杀鬼。若是老天你敢阻我,我便要和你这天对抗到底。”

他大声道:“这世上没有谁能够伤害璎珞,只要有我活着的一天,我就会保护璎珞,天谴也好,八部众也好,四天王天也好,我谁也不怕,谁若是想拦我,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周旋到底。”

他的决心似乎感动了璎珞,然而她却仍然有些踌躇不安,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八节

次日,流火与璎珞向北方行去。

“为什么要去北方?”

“因为我们要去找一支箭。”

“箭?”

“对,我听见从遥远的西方来的客人曾经说过一个故事。他们说在比波斯还远的西方,有一个传说,据说一个神仙是专伺人间的爱情的。”

“伺爱情之神,莫非是月老?”

“他们不叫月老,这个神仙他手里持着一把弓,用这弓­射­出的水晶箭,只要­射­中两人的心,那两人就会相爱。”

璎珞笑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不要骗我。”

“是真的,但最后一次,这个神仙自己也爱上了冰雪女神,但冰雪女神却不爱他。当他想用箭去­射­冰雪女神的心时,那箭却被冰雪女神用法力击落,掉在冰湖之中。我要找到这支箭,做为我们的信物。”

璎珞咬着嘴­唇­偷笑:“只有你才会相信这种故事。”

流火道:“你不信吗?”

璎珞摇头道:“三界的神仙,我都知晓,从未听说有哪个神是用箭来伺理情爱的。”

流火道:“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若是我找到这支箭,你便嫁给我,不许反悔。”

璎珞笑道:“若是你找不到呢?”

“若是我找不到,我就不再逼你,除非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嫁我。”

璎珞道:“我才不信真有这支箭存在,赌就赌吧!”

流火道:“如果我真地找到这支箭,你便一定要嫁给我,绝不许反悔。”

璎珞点了点头,认真地道:“若是你真能找到,我便不再做半神。”

流火喜极,“只要有你这句话,就算我被冻死,也一定要找到那支箭。”

璎珞含笑不语。

传说中的冰湖是在比雪狼故地还要更北的地方,越是走,太阳的光线就越苍白。连璎珞都开始觉得寒冷,她想,再这样走下去,是否就要走到天地的尽头了呢?

终于有一日,他们看见冰雪之中白­色­的湖水。

那水虽然在流动,却沉重如冰。

璎珞伸手到水中探了一下,立刻又缩回手:“怎么世间居然有这么冷的水。”

“据说这冰湖的水比最冷的冰还要更冷。”

璎珞有些担忧:“这样冷的水,难道你真要潜入湖底?”

流火笑道:“怎么,你担心我?”

璎珞道:“这水太冷了,而且你的水­性­又不是很好。”

流火道:“没关系的,我可以用灵力护体,而且现在我的伤已经好了,不会象上一次,上一次,”

璎珞脸便红了,转过头道:“真讨厌,不许胡说。”

流火笑道:“你害什么羞啊,就要做我的老婆了。”

璎珞啐道:“你再乱说,我就走了。”

只听“卟嗵“一声,转头看时,流火已经跃入冰湖之中。

她又有些担心起来,这么冷的水,流火真能抵抗吗?

她站在湖边,紧张地注视着湖中,流火时而会游出湖面换一下呼吸,立刻又深入湖底。

太阳永远在南方,极北之地,只有白昼永无黑夜。

奇诡的光芒时而在天边泛起,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便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但才一产生害怕的感觉,她便有些羞愧,她是那迦族的圣女,应该无惧无畏。

流火又一次浮出水面,她想他已经在水中几天了吧!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就无法抵抗冰水的寒冷了。

她扬声道:“你快出来吧!就算要找,也要先休息一下。”

流火道:“不行,我一定要找到那支箭,找不到我就不会离开。”

他又一头扎入水中。

她心里又急又怕,流火,那支箭很可能根本不存在,为了一个传说,值得吗?

她走到冰湖边,担忧地看着湖面,该下去帮他吗?若是帮了他,岂非就变成自己很想嫁给他。

她不由又脸红了,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象是自己,动不动就脸红,又时时心乱,连害怕的感觉都生出来,难道她真地动了情?

她心里一惊,不由地后退了两步,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忽见流火一下子从冰湖之中跃出来,奔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她连忙想推开他,道:“­干­什么?”

流火摊开手,只见他的手掌之中居然真地握着一支很短的小箭。那箭全是用水晶所制,长度还不及普通箭的三分之一。

璎珞喜道:“你真地找到了。”

流火虽然面­色­苍白,连嘴­唇­都全无血­色­,但却仍然喜不自胜:“你答应过的事,不要忘记。”

璎珞垂下头。

流火紧张地看着她,她会怎么办?真地会与我成亲吗?

璎珞抬起头,轻轻一笑:“怎么会忘记,我与你成亲。”

流火大喜,抱着璎珞连着转了几个圈,“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去见如风,我要告诉他和母亲,我就要与你成亲了。”

璎珞一怔:“你母亲?”

流火道:“如风将母亲的身体封在千年的寒冰之中,他一定很爱母亲才会这样做。”

璎珞垂头道:“为何要去见他们?”

流火道:“因为如风就象是我父亲一样,我娶妻这样重要的事,怎么可以不让他知道。”

璎珞无奈地笑笑:“好吧!”

流火将那支短箭交到璎珞手中:“相信我,只要有决心,一切梦想都可能实现。你不要再怕什么天谴,谁也无法分开我们,就算是天与我们做对,它也一样不会如愿。”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九节

快乐的日子都是相同的,悲伤的日子,各有各的悲伤。

璎珞总是觉得这几日的时光,她并非是真地在度过。也许这只不过是一场梦,梦醒的时候,梦中曾经相聚的人们便会飘然远去。

若是流火知道那件事,他会怎样?

璎珞并不能确知自己生命的意义,事实上,八部众的族人大抵如是。

她自七岁起,便开始在天下游历,见惯了人世间的悲喜,因为人们有了欲望,才会有活下去的动力,可是八部众的族人却是连欲望都没有的。

妖们因为要得到摩合罗而时时伺伏在她的左右,危机如同每日的例行公事,于她来说,已经不足以引起任何恐慌。

她经常会因为心善的原因而受伤,有时伤得很轻,有时也会伤得很重。她越是长大,便越是麻木,连受伤都不再觉得疼痛。

这生命似乎只剩下无休止的厌倦。

厌倦这五浊恶世,厌倦没完没了的责任,厌倦人生百态,厌倦活。

她亦不能确知流火生命的意义,如同她不能确知为何流火的爱情会如此强烈一般。

爱一个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致,而使他甚至有毁天灭地的冲动。

她茫茫然地跟随着流火,心知那本不该是自己的命运。

但她却无法拒绝,也许是一直深藏在心底深处的孤寂使她也想如同流火一般,只是如此任­性­率为,不记后果,就算是为此而死去,也在所不辞。

但那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狼们在雪地上欢快的嘶叫,是因为流火的原因。

但它们也立刻注意到流火身后的她,它们眼中立刻显现出凌厉的光芒,以爪刨着地面,似乎已经蓄势待发。

流火拍了拍雪狼的头,“不要这样对她,她是我的女人。”他说。

璎珞注意到当他说“她是我的女人”时,语气里无法掩饰的骄傲与温柔。

她便不由地也感觉到一丝暖意,她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有一个男人以这样的一种语气来称呼她。

雪狼们唯唯后退,但眼中仍然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

一个白影如风而至,雪狼们向着天空长唳,似乎是欢迎那个人到来。

流火笑道:“如风,你还是象风一样快。”

如风淡然一笑:“你好久没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

流火道:“怎么会,不仅我回来了,而且我还带回了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如风的目光冷冷地扫过璎珞,“你要与这个那迦族的女子成亲?”

流火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我要与璎珞成亲。”

如风冷冷地说:“你居然要与八部众的人成亲,你忘记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流火道:“母亲虽然是啖鬼害死的,但那只是啖鬼的错,与璎珞无关。”

如风冷笑:“想不到你才离开没多久,就已经完全改变了。你忘记你走以前曾经答应过我,一定会找到摩合罗吗?现在你居然要和这个女人成亲?”

流火皱眉道:“因为我喜欢她,如果没有她,我的生命就没有任何意义。”

如风冷笑:“你居然会喜欢一个八部众的人,你以为我会同意,你的母亲会同意吗?”

流火道:“母亲不会反对,虽然她一直很悲伤,但我知道她从来没有恨过啖鬼。”

如风怒道:“不要随意评价你的母亲,你并不知道她怎么想。”

流火道:“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是母亲到死还是爱啖鬼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如风大怒,一掌向着流火辟面击去。流火不躲不闪,被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他的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嘴角也渗出一丝鲜血。

如风道:“你为什么不躲?”

流火笑笑:“如果这样你会觉得好受点,那我让你打也没关系。”

如风冷笑道:“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同意你们的亲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你和这个那迦族的女人成亲。”

“为什么?”

“因为,”如风顿了顿,“我相信如果你母亲活着,也一样不会允许,不同种族之间相恋,必遭天谴,连啖鬼这样的人都无法逃脱,你以为你就能逆天而行吗?”

“我不相信,啖鬼办不到的事我一定能办到,我要去见母亲。”

如风却挡在他的面前:“你不可以带着这个女人去见公主。”

流火皱眉道:“你要拦我?”

如风道:“我就要拦你,我不会让这个女人­骚­扰公主。”

流火眯起眼睛,他开始觉得愤怒,如风居然如此坚持也是他始料未及。从小到大,如风都很少逆他的意思,但在这件事情上,为何他有这么大的反应。“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拦我。你真地想和我动手?”

如风道:“你现在长大了,灵力更是大胜以前,可是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去见公主。”

两人怒目而视,流火身上的怒火似乎正在慢慢溢出来,而如风则如同是一块亘古的寒冰,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寸步不肯相让。

璎珞轻轻拉了拉流火的手,低声道:“我们不要去见你的母亲了,也许过些日子,等他的怒气消了,再来见你母亲。”

流火侧过头,看见璎珞哀伤的眼睛,他的怒火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流火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想不到他会这样对你。”

璎珞笑笑:“我早说过不同种族相恋,是没有人允许的。”

流火也笑笑,拉起璎珞的手:“我们走吧!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看了如风一眼:“我走了。就算你不同意,我还是会和璎珞成亲。”

如风道:“若是你一定要和这个女人成亲,你就不再是雪狼族的少主。”

流火微微一笑:“随便吧!你以为我在乎吗?”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十节

“看来我们真地神妖不容了。”流火漫不经心地笑。

璎珞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你坚持要和我在一起,以后的困难阻碍还多得很。”

流火紧紧抓住她的手:“你后悔了?”

璎珞微微一笑:“你后悔吗?”

流火用力摇了摇头:“我说过,就算是陪了­性­命,我也不会后悔。”

璎珞轻笑:“若是如此,我便也没什么后悔的。”

流火道:“好,那我们马上成亲。以天地为证,日月为盟。就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希望我们在一起,但天地日月都知道,我们会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璎珞笑道:“可是我也要先回无欲城选出新的圣女。”

流火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璎珞摇头:“你是妖怪,你去了只会多生枝节。你回兰桥等我,三天之内,我一定会去找你。”

流火道:“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去。”

璎珞道:“若是你也去了,她们必然会和你动手,难道你要我为了你而去伤害我的族人吗?”

流火点了点头,“可是我不放心你。”

璎珞笑道:“那迦族都是我的亲人,你以为她们也会象修罗族一样对付我吗?你相信我,去兰桥等我,三天之内,我一定会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就成亲。”

流火默然,他看着璎珞向着东南方行去,风忽地起了,吹起璎珞的衣袂,她看起来便如同要御风而去一般。

他心里便升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璎珞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

可是他却不愿意对璎珞有任何的怀疑,既然她说一定会来,就一定会来。

他独自回到兰桥,开始修整那间破旧的农舍。

事情做得很快,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将农舍修葺一新,因为他是妖,人类要做许久的工作,在他来说,只不过是片刻的事情。

但他却刻意慢慢去做,因为一个人的时间,真地很寂寞。

农舍修葺好后,他便去附近的市集买了喜酒喜烛喜字红却扇红喜服,虽然没有人会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但他仍然象人类一样做足了准备。

然后他就开始整理农舍边的草地,将杂草除去,铺上新土,也许当春天来的时候,可以种一些花。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如此琐碎,他本是妖中的翘首,去来如风,从不曾有任何牵绊,现在却因璎珞的原因,他宁可放弃过往的一切。

当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后,他便坐在河旁的大石上等待。

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桥上刻着的兰桥二字,他记得,有一个故事,据说在很久远的过去,曾有一个年轻男子与他的情人相约于兰桥之下,但过了时间,那女子都未曾前来。

男子一直苦苦等候,直到河水涨了,也不愿意离开,便被活活地淹死于桥下。

他不知这故事中的兰桥是哪里,也许只是凑巧,这桥也刚好叫这名字。

而他也在这桥畔苦侯着他的情人的到来。

天黑的时候,他便看见满天的繁星,美丽的银河横亘于中天,河畔最亮的两颗星叫牵牛与织女。

他也曾在夜里观星,并非是象小女子那般多情多愁,他观星的目的,是为了学习占星术。

但他却总是无法在天象的运行中看到过去未来的事情,对这门学问也总是一知半解。他想天意如此不可测,未必真地有人能够预知命运,所谓占星高手,也无非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罢了。

群星西斜了,太阳升起了,又是新的一天,但每一天都是一样,因为等待中的日子会使人寂寞得想杀死自己。

但他却耐心地等待,璎珞说过,她一定会来。

他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第一天夜里,星星很多,没有月亮,后来新月就出现了,一直到满月,然后那满月又慢慢地缺了。

天空有时很晴朗,有时也­阴­云密布。

他并没有想哭的冲动,太久的等待已经使他变得麻木。

他却仍然等下去,璎珞说过,她一定会回来。

缺月落尽,又该是新月升起的时候,已经三十天了吗?璎珞曾经说,她三天之内就会回来,可是他已经等了三十天。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河边,河水有些很浅,有时会涨上来,淹没了他的双脚。

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心里只有一丝飘渺的希望,璎珞会来,她一定会回来。

天空开始下雨,不停地下雨,雨越下越大。

这雨下了三天都未停,似乎还要没完没了地下下去。

河水越涨越高,慢慢地没过他的小腿,又没上了他的腰。

他却全然不顾,仍然痴痴地等待。

而雨也仍然继续下下去,似乎是一心与他作对,想要将他逼离河畔。

可是他也同样固执,我不会离开,璎珞不回来,我就绝不会离开。

当河水终于慢慢地淹没他的头顶时,他忽然升起了一丝滑稽的感觉,难道他的命运真地如同故事中的尾生一样,因为等待情人而死在这里?

其实尾生并非过于执着,也许他只是伤心,伤心得宁愿死去,也不肯离开。

流火想,我现在是伤心吗?为什么我并不觉得伤心?或者就这样死去吧!那样就不必面对这样寂寞的生命。

流火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要死了吗?璎珞,你为什么没有回来?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将他从河水中拖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便看见紫衣紫发的紫羽,他笑笑:“怎么是你?”

紫羽神­色­怪异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他道:“我在等璎珞。”

紫羽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他道:“她说她会回来找我,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他终于感觉到心里的刺痛,当他再一次说这句话时,他已经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紫羽叹道:“她不会回来了,她,”她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也许我不应该这样做,可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璎珞就要和破邪成亲了,就在今天。”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十一节

按照人类的规矩,成亲的时候,新娘要用却扇遮住自己的面容。

璎珞手中的却扇是大红的,她双手捧着,以此遮掩住自己的脸。她不知道为什么要依照人类的规矩来成亲,成亲不就是一个男人要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吗?何必还要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呢?

半神,为什么也要成亲呢?

她看见每个人的笑脸,成亲是喜悦的事情,她们当然会笑,还有破邪的笑脸,其实他长的和流火有一点象,到底是兄弟。

她便也笑了起来,对着长老们笑,对着姐妹们笑,对着孩子们笑,笑得脸都有些酸痛了。

但仍然在笑,多可笑的生命。

她头上梳着时下最流行的灵蛇髻,听说那是美人甄宓所创,为了梳这个发髻,她足足在镜前坐了二个时辰。

不过她一点也不觉得厌烦,不过是二个时辰,以后的生命还会没完没了地继续,二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偶尔,她心底会闪过一个念头,流火,他是否还在兰桥等着她。

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她就要做破邪的妻子,流火不过是生命之中的过客,每个人生命中都会有许许多多的过客,没有流火,也会有别人。

一直用双手捧着却扇,似乎连手臂都僵硬了,不过没有关系,是成亲,对于人类来说,成亲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对于半神来说,也是如此。

所以当成亲之时,他们便想出千奇百怪的花样来折磨自己,使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她嫣然而笑,听着四面八方的称赞:“多美的新娘啊,就算是天界最美的女神也望尘莫及吧!”

她便一直笑,笑得如此辛苦,但人人都在笑,就算是辛苦,也要继续笑下去。

吉时到了,仪式就要开始了。

风发出了怪异的呼啸,是狂风,本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怎么会有狂风。

狂风吹起了她的衣袂,如同她离开流火的那一天。

随着风声,流火飘然而至,夜叉是风的­精­灵,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是当他的心如此狂暴时,连风也变得狂暴了。

她看见长老们­阴­沉的脸­色­,她的族人挡住了流火的去路,然而在流火的眼中,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他只看见璎珞。

他看见璎珞手中捧着的却扇,正如同他买的那一个,只不过更加­精­致,他的心便不由地刺痛,璎珞,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两人默然相对,时间也似乎就这样停止了。

破邪终于沉不住气,首先开口:“妖怪,你又跑来­干­什么?”在他的眼中,流火并非是他的哥哥,不过是夜叉族的耻辱而已。

“我一直等你,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流火轻轻地说。

璎珞嫣然一笑,她放下手中的却扇,她的美丽于此时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甚至有一丝妖异的感觉。

“那只是我骗你的一个慌言,那几天不过是一个错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我本不该犯错,以后我也再不会犯错。”

“错误?!你答应过我的事,你曾经那样坚定地答应我的事情,原来不过是一个错误。”

璎珞微笑道:“确是如此。我就要成为破邪的妻子,以后我都不会再和你见面。”

“为什么是他?”他的母亲抢走了我的父亲,而他则要抢走我的妻子。

璎珞仍然在微笑,笑得甜蜜如同芙蓉花,“因为我爱他,他是夜叉族少主,而我是那迦族圣女,我们本来就是门当户对。”

流火冷笑:“你不是说不同种族之间相恋,会遭天谴吗?你是那迦族,他是夜叉族,难道你们是一个种族的吗?”

璎珞微笑道:“虽然不能算一个种族,但我们同为八部众,总胜过你这个妖怪。”

流火冷笑:“原来不同种族相恋会遭天谴只不过是你用来拒绝我的一个借口,妖和半神不可相恋,半神之间虽然不同种族,就不会有所谓之天谴。”

璎珞甜甜蜜蜜地笑,她想我现在是不是笑得很怪异,笑得时间太久了,连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你知道就最好,你以为我喜欢你吗?我根本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我不想杀生,你快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永远都不想。”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是谁逼你?告诉我,是谁逼你?我要带你走,谁都不能阻止我。”

璎珞冷笑:“你真天真,以我的灵力,还有谁能逼我吗?都是我自愿的,我也不会跟你走,因为破邪就要成为我的丈夫,我绝不会抛下他跟你走的。”

流火冷笑:“你不跟我走,我也要带你走,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就算你不愿意,你还是要做我的女人。”他伸出手一把抓住璎珞的手腕,他想,你会怎么做?你会和我动手吗?那就杀了我吧!没有你,我宁可立刻死去。

璎珞挣了挣,没有挣脱,她轻声道:“是你逼我的,你不要后悔。”

流火凄然一笑:“或者你杀了我,或者你跟我走,没有第三种选择。”

璎珞双眉一扬,“好,我就杀了你。”

她另一只手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水晶短箭,她出手如风,一箭向着流火心口刺去。

流火不闪不避,被那只短箭刺入心口。

他惨笑:“你真用这只箭刺中我的心,我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呢?”

璎珞默然不语,鲜血沿着短箭流出来,一直流到她的手上,温热的血,热得烫疼了她的手。那箭忽地“格”地一声轻响,居然碎成千万片水晶屑,落了下去。

两人一起目注着箭的碎屑落下去,流火知道,璎珞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十二节

怒火在流火的眼中燃烧,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些事。

他觉得已经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愤怒,风起了,他的周身开始现出一团黑金般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利箭一般向着四周散­射­。颜清惊呼一声,她被这光芒一击,立刻直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山石上,半晌才爬起来。

洞内的磷光已经荡然无存,她看见流火的双眸,那样愤怒而哀伤的双眸,他的手紧紧地捏住她的脖子,“为什么你要让我看见这些事?”

颜清终于生起了一丝恐惧,流火平时总是漫不经心,懒洋洋地全不见有何出奇之处,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是如此可怕的一个人。

她困难地说:“并不是我让你看见这些事,狻猊镜只反映人的内心,因为你的心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才会在镜中看到。”

流火默然,捏着她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她用力地呼吸,可怕的人,他险些掐断她的脖子。

“我不管是什么原因,我警告你,不要让我再看到璎珞,若是你再让我看到她,我就杀死你。”流火一字一字道。

颜清连忙点头,流火转过身向着洞外走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背影又是寂寞又是凄凉,她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璎珞,为什么你要离开他?”

“是谁?”

无双听到紫羽的惊呼声,她一下子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窗户被打开了,刚才她明明记得是关上了。

紫羽从窗口掠出去,似乎是在追赶什么人。

无双心里暗惊,正想叫住紫羽,以免她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来。

她心里又气又急,心道:“该死的流火,不是应该在窗外吗?又跑到哪里去了?”

她最后听到的声音便是紫羽的喝声:“放下她!”

然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无双再睁开眼睛时,东方已经泛白了。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好象是被人劫走了,在被劫走以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那个梦,无双用力甩了甩头,如果梦是真的,璎珞她曾经背叛过流火。

为什么我心里会有歉疚的感觉?我又不是璎珞。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现在她处身在一间装饰颇为华贵的绣房中,屋角的一盆兰花开着几朵雪白的花朵。

桌上的香炉中,正袅袅地冒出香烟。

好象是西域的龙涎香,西凉的人最喜欢点这种香。

绣帘轻动,阿丝黛夫人走了进来,她身着一件淡蓝­色­的丝衣,头上斜斜地Сhā了两只珠钗,美丽之中透着说不出的雍荣华贵。

无双盯着她不出声,阿丝黛倒先笑了笑:“公主忘记我了吗?”

无双道:“你真是龟兹公主?”

阿丝黛道:“日间见到你,我就猜出你一定已经认出我了。”

无双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阿丝黛淡然一笑:“一个妖怪,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死。”

她一下子就说出自己是个妖怪,倒有些出乎无双的意料,她问:“师父是否知道师娘是,是,”难道就说是妖怪?

阿丝黛道:“你师父是否知道,连我都不清楚。”

无双道:“师父佛法高深,也许,也许他有些知道吧!”

阿丝黛微微一笑:“无论他是否知道,我都决定不再回到他的身边。”

“为什么?为了这个侍中大人?”

阿丝黛道:“并非如此。其实我只是天山之中修炼多年的狐妖,我听说,只要得到圣僧鸠摩罗什的元阳,便可以妖力大增,连八部众都不再是我的对手。我相信了这些话,一直想接近他。但是他却是位圣僧,无论我如何迷惑他,他都不为所动。直到,西凉挟持了龟兹国国王,他们说如果公主不嫁给鸠摩罗什,就会杀死国王。鸠摩罗什迫于无奈,只好答应与公主成亲。在凉主吕光,无非在是他羞辱佛教的做法。而我却找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吃了公主,得到了她的身体,代替她与鸠摩罗什成亲。可是,成亲以后,他却从来未曾碰过我,十年的时光,我们共处一室,却比水还要清白。”

无双皱起眉:“你吃人啊?好恶心啊。”

阿丝黛淡然一笑:“哪个妖怪不吃人的?”

无双默然不语,心道流火是不是也吃过人?想想就恶心,璎珞还亲过他的嘴­唇­。一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脸发起烫来,她一怔,心道,你脸红什么?你又不是璎珞。

阿丝黛道:“但我也没想到,龟兹公主居然是我吃过的最后一个人。我每日与圣僧相处,听他念经诵佛,想不到,连我这个妖怪,居然也被佛法所点化,对以往的行径生出悔恨之意。”

无双双手合什道:“善哉善哉,你有这种想法,就已经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阿丝黛微微冷笑:“立地成佛?你以为听几段佛经就可以改变我妖怪的本质吗?”

无双怔了怔,这倒也说的是,若是天下的妖怪都听了佛经就不再做妖怪,这世间岂非就太平了。

阿丝黛道:“我毕竟还是个妖怪,我不似圣僧那般无欲无求,我开始觉得忧伤,开始在意他对我的漠视,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七情六欲,原来和一个人相处得久了,是会有感情的。”

无双道:“你,难道你喜欢上师傅了?”

阿丝黛笑笑:“喜欢又怎么样?他是圣僧,我不过是一个妖怪。”

无双道:“但至少你可以回到师傅身边。”

阿丝黛淡然道:“回到你师傅身边又如何?他还是一样漠视我,我反而更难受。”

“可是,师傅一定以为你死了,他一定会很难过。”

“只怕未必,他的心里只有佛经,你见过一个带着妻子到处走的高僧吗?我死了反而更好,他不必再面对世人的指责,可以全心全意做回他的圣僧。”

无双默然,师傅他是否知道阿丝黛的情义呢?

“我落入河中后,便一直顺着水流漂下去,在燕国境内时,被侍中大人所救,他即不知道我是龟兹公主,也不知道我是妖,以为我不过是一个遇到了强盗的孤女,自幼学习过一些法术而已。”

无双迟疑道:“那么你真地嫁给侍中大人了吗?”

阿丝黛笑笑:“也许这真是我的命运,与身边的男人永远都是有名无实。我嫁给侍中大人不过是想帮他,其实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他的夫人。”

“那位兰夫人?”

“是,这燕国之中,形式很复杂,侍中大人身处危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虽然是个妖怪,却对政事一窍不通,只觉得侍中大人一直很焦虑,但我却无法帮助他。”

无双沉吟道:“我以前说父亲说过,燕国现在的皇帝兰汗是慕容侍中的岳父,那位兰夫人应该就是兰汗的女儿吧!”

阿丝黛道:“正是,而且兰汗也正是杀死侍中父亲的人。”

无双道:“侍中大人的父亲应该就是燕国的先帝慕容宝吧?”

阿丝黛点头:“兰家与慕容家即是世代相交,又是姻亲,兰汗却杀死了慕容宝,而侍中大人因为是兰汗的女婿的原因,得保周全,但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报仇雪恨。”

无双道:“但若是他杀了兰汗,兰夫人岂非就要伤心了?”

阿丝黛道:“正是如此,我想他现在利用我来气兰夫人,大概就是希望兰夫人能够对他失望,主动离开他,以至于到最后他与兰汗兵戎相见的时候,兰夫人不会太过为难。”

无双道:“听你这样说,这位侍中大人还是一位有情有义的男子?”

阿丝黛道:“确是如此,但可惜造化弄人,他们最终无法逃离敌对的命运。”

无双道:“若是侍中大人愿意放弃仇恨,也一样可以与兰夫人相携到老。”

阿丝黛淡然一笑:“说得很容易,是杀父之仇,如何就能够轻易放弃?而且兰家人一直视侍中大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总是想借机铲除侍中大人,若要自保,就要先发制人。”

无双笑道:“你刚才还说不通政事,现在又似乎很有见地。”

阿丝黛淡然道:“在侍中府这些日子,看得多了,也总算明白侍中大人的苦心了。”

无双道:“那你又为何把我带来此处?”

“紫羽,她应该是个妖怪,你被他劫走,你师傅一定很担心。”

无双笑道:“原来你是怕师傅担心,所以想把我从紫羽的手中救出来?”

阿丝黛道:“你也离开长安一段时间了,也该回去了。”

无双笑道:“可惜现在还不能回去。”

“为什么?”

无双眼睛转了转,“既然到了燕国,又遇到那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会轻易离开?”

阿丝黛皱眉道:“你想留在此处?”

无双笑道:“虽然你不通政事,可是我自幼在宫中长大,政治上的勾心斗角一定比你在行得多,也许我可以帮助你的侍中大人。”

阿丝黛道:“兰汗那边,不仅手握兵权,还有一个世外高人。那个女子灵力极强,我都怕不是她的对手,你在这里会很危险。”

无双笑道:“越是危险就越好玩,我也很想看一看你所说的那个世外高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而且杀了自己的亲家这种缺德的事都做得出,这个兰汗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遇到了坏人,就要想办法除去他们,要是让他们活在这世上,那就是荼毒好人。我佛慈悲,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定了解吧!”

阿丝黛怔了怔:“我佛慈悲,就不应该随意杀生,你这样做岂非有违我佛慈悲的宗旨?”

无双笑道:“对坏人慈悲,就是对好人残忍,我佛慈悲,虽然我可能会因此造下罪孽,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顶多以后多做些善事弥补了。”

阿丝黛只听得一片茫然,心道这位公主行事全不合情理,真不象是圣僧的徒弟。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十三节

两人正闲话间,忽听丫环进来通报,侍中大人下了早朝已经回府了。

阿丝黛便携起无双的手道:“我带你去见侍中大人。”

两人刚走出绣阁,迎面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双手背负在后面,也正走了过来。那年轻人双眉微锁,似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决断不下。

阿丝黛施了一礼道:“大人回府了?”

慕容盛对阿丝黛极为客气,也连忙还了一礼道:“正是,这位姑娘就是夫人的朋友吗?”

看他们两人的样子,真可以称得上相敬如宾。

阿丝黛道:“不错,她就是我幼时好友无双,前些时她被妖怪掳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想不到昨天在城外见到她。”

慕容盛道:“那真是可喜可贺,应该设宴庆贺一下。”

无双微微一笑:“谢谢侍中大人美意,能与夫人相逢已经是我的福气,如何还敢惊扰府上。”

慕容盛笑道:“自夫人来后,对我助益良多,即是夫人的朋友,我又怎么敢怠慢。”

无双道:“看大人的样子,大概是朝中有为难之事,何不说出来,大家参祥一下。”

慕容盛一怔,燕国之事,自是不应该随便泄露给外人知道。

阿丝黛似也看出他的疑虑,“大人,无双自幼聪慧,而且又与我亲如姐妹,我虽然一心想要帮助大人,但实在是­性­情愚顿,又对政事全不通晓。若是大人信得过我,一切皆可告知无双,也许她可以帮助大人解除烦扰。”

慕容盛个­性­豪侠,虽处危机之中,亦是不减豪气,“即是夫人的朋友,我自然不会怀疑,只是现在燕国的形势一触即发,我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忽听一个少年的声音远远传来:“小叔叔,你在哪里?”

慕容盛道:“是我的堂侄慕容奇,他一向如此,请勿见怪。”

却见一个少年风风火火地行来,远远见到慕容盛就道:“真是气死我了,这些兰家的狗奴才,还把我们慕容家放在眼里吗?”

他蓦地一眼见到无双,怔了一下,连忙施了一礼道:“原来有客在此,不知是否惊扰了贵客。”

无双笑道:“慕容家果然是大家风范,侍中大人和侄少爷都如此多礼,又怎么会惊扰无双。”

慕容奇道:“你叫无双吗?我怎么没来没见过你。你是小叔叔的朋友吗?”他到底个人直率,一下子就原形毕露。

慕容盛摇了摇头道:“你的­性­子就改不了了,无双小姐是二夫人的好友,你不要那么粗鲁。”

无双笑道:“没有关系,如同侄少爷这般,天真自然,全不做作,才好相处。”

慕容奇道:“无双小姐刚到中山吗?还没来得及四处游玩吧?不如让婶婶陪你到处去看看。”

无双心知她到底是外人,慕容家的人在她面前自然不好肆意说话。她道:“侄少爷说得是,我正想请二夫人带我出去转转呢!”

她一拉阿丝黛,就要离开花园,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果然是你劫走了无双。”

紧接着就听见府中有人大喝:“抓刺客。”

这看似普普通通的花园之中,不知从何处,一下子涌出几十名侍卫来,将慕容叔侄阿丝黛和无双团团地围在中间。

无双抬起头,见紫羽站在花园的墙头上。

那几十名侍卫立刻张开弓对着紫羽,紫羽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找到了这么好的靠山。”

阿丝黛也冷冷一笑:“上一次你打伤了我,我正想找你报仇,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无双微微一笑,她不仅不解释,反而唯恐天下不乱,道:“正是正是,我也正想看看你们两个谁更厉害一些。”

紫羽眯起眼睛:“她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阿丝黛立刻道:“那可未必。”

紫羽道:“那就再比试一下吧!”

她霍得从墙头掠下,向着阿丝黛飞扑过来,那些侍卫一见紫羽掠下,箭矢便如同飞蝗一般向着紫羽­射­去。

紫羽笑道:“居然敢­射­我,你们不想活了。”

无双忙道:“不要伤人。”

紫羽衣袖一卷,几十箭居然一起被她卷入袖中,她又衣袖轻扬,那一大捆箭便一起飞了回来,整整齐齐地Сhā在阿丝黛面前的地上。

阿丝黛向着慕容盛道:“请大人让侍卫们退下吧!”

慕容盛此时也看出紫羽绝非常人,他向来有胆有识,居然也不害怕,挥了挥手。那些侍卫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下,只不过瞬间,花园之中便又只剩下他们五人。

无双赞道:“侍中大人的部下如此训练有素,看来大人果然如同传闻一样,智勇双全。”

慕容盛连忙道:“不敢当。只是一些家奴,平时使唤惯了,怎么能当得上训练有素。”

无双微笑不语,心道看来慕容盛果然一心复辟,想来他对于父亲之死一直耿耿于怀。

阿丝黛道:“上一次我­射­你一箭,被你击了回来,害得我险些淹死在河中,今天你还敢接我一箭吗?”

紫羽道:“上一次你的箭能被我击回去,这一次一样可以被击回去。你喜欢­射­,再­射­十箭八箭也没关系。”

阿丝黛冷笑道:“既然如此,就再试试看。”她拍了拍手掌,立刻有一名女婢送上两把弓,阿丝黛拿过一把,又将一把抛给紫羽:“我不占你的便宜,一人一把弓,这样算公平了吧!”

紫羽接过弓笑道:“想不到你这个妖怪还挺光明磊落的。”

阿丝黛冷笑道:“说我是妖怪,难道你就是好人吗?别的话都不用说了,先接我一箭。”

她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右手,向着地上一抓,地上Сhā着的箭便飞起了一支,正好落入她的手中。她低叱一声:“接箭。”

将弓拉满,这一箭已经疾­射­而出。

虽然只是一只普通的箭,但被阿丝黛一­射­,箭上居然隐隐有风雷之声。

箭­射­到紫羽面前,紫羽仍然如同当日一般,伸出衣袖一拂,哪知这一箭已经与当日那一箭大不相同,一拂之下,虽然将箭拂偏,却并未倒飞回去,只是向着侧面飞了出去。

只听得“铮”地一声,箭已经洞­射­旁边的一棵大树,余势未竭,一直­射­入苑墙。那箭直­射­入一半,虽然停了下来,但箭尾却仍然摇晃不已。

紫羽赞道:“想不到离开圣僧身边,你这妖怪的法力倒恢复了许多。”

阿丝黛冷笑道:“若非圣僧压制了我的法力,你当日又如何能够轻易胜我?”

她伸手虚空取得第二支箭,身形半转,用了一个回头望月式:“再接我第二箭。”

第二箭似比第一箭还要快疾许多,紫羽不敢托大,见箭到了眼前,连忙伸出右手抓住箭身。但这一箭的力道极大,她虽然抓住了箭身,箭上的余劲却仍然传到她的身上,逼得她的身形一直向后滑出很远,方才止住。

紫羽皱起了眉头,想不到阿丝黛的箭居然如此厉害。

阿丝黛笑道:“再看我的第三箭。”

这一箭又与前面两箭不同,前面两箭­射­出,箭上自然带着风雷之声,这一箭却是静悄悄的,完全悄无声息。

紫羽脸­色­微变,她也不敢托大,将手中箭搭在弓上,向着阿丝黛的箭­射­去。

两箭在空中交击,“叮”地一声响,箭上击出的火花四散飞下,落在地上的花草上,花草立时枯萎。

两箭同时落下,显然势均力敌。

阿丝黛道:“有胆再接我一箭吗?”

紫羽双眉微扬:“如何不敢?”

无双跳起来道:“好了好了,都­射­了三箭了,还胜负未分,两位想要分出个高下,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慕容盛也忙道:“正是正是,紫羽小姐是无双的朋友,无双又是二夫人的朋友,正是怨家宜解不宜结。紫羽小姐是侍中府的贵宾,二夫人是主,宾主尽欢才对。”

阿丝黛虽然颇恨紫羽,但却对慕容盛的话言听计从,便道:“好,今日且放过你,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了,我们再分高下。”

紫羽笑道:“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

无双拉过紫羽道:“流火呢?”

紫羽指了指她的身后,“不就在那上面吗!”

无双回过头,见流火抱着一只酒坛躺在树桠上,正在往嘴里倒酒。她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虽然流火一向是放荡不羁,但象这样喝酒也是第一次。

她道:“你在­干­嘛?”

流火理也不理她,只顾往嘴里倒酒。

无双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紫羽道:“我也不知道,今天看见他就是这个模样了。”

慕容盛双手抱拳,施了一礼道:“原来各位都是高人,在下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无双笑道:“你是不是想让他们两个帮你?”

慕容盛道:“若得三位相助,大事岂会不成?”

无双笑道:“只怕他们两个未必就那么愿意帮人的。”

慕容盛道:“不知几位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无双笑道:“那倒也不必,他们两人就是这么怪僻,你给他们什么都没用,他们不想帮人,死也不会帮的。不过我却不同,就算别人不让我帮,我也一定要帮的。”

慕容盛道:“不知小姐有什么可以教我?”

无双道:“虽然我是初次到燕国,但燕国的事情以前也听我父亲提起过。侍中的父亲本是燕国皇帝,却被兰汗谋篡,杀死了侍中大人的父亲,然后自己称帝。而侍中大人却因为是兰汗的女婿的原因,而得以脱逃。”

慕容盛点点头:“这事情天下人皆知,慕容盛身为人子,却不能替父报仇,还苟且偷生,托荫于仇人门下,如今已经是全天下的笑话了。”

无双笑道:“果如侍中所言,天下确实有许多人在嘲笑侍中。不过我却知道,侍中大人不飞则已,一飞必然冲天,不鸣则已,一鸣必然惊人。侍中大人韬光晦锐,卧薪尝胆,并非不想报仇,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慕容盛脸上现出又是敬佩又是感激之­色­,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想不到在下的心事让小姐一语道破。”

无双道:“如今燕国慕容家只剩下侍中大人和侄少爷两位,而两位都在京城,表面上看起来是兰汗不计前嫌,委以重用,其实无非是为了便于掌握,两位如果一直留在京城的话,只怕难有作为。”

慕容盛道:“那又该当如何?”

无双道:“听说建安本是慕容家根基所在,虽然兰汗已经称帝,但建安的旧部仍然只遵从慕容家的号令。两位应该设法离开京城,逃住建安。然后在建安招兵买马,揭竿而已。兰汗本就是弑君自立,名不正言不顺,慕容家若是起事,是顺应天命,必得民心。”

慕容奇拍手道:“你真厉害,小叔叔想的事情,你怎么都知道?”

无双笑道:“我想到的,侍中大人自然也想到的,无双倒有班门弄斧之嫌了。”

慕容盛忙道:“小姐太谦虚了,如同小姐这般有见识的女子,在下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慕容奇则道:“虽然我们也很想这样,但现在身在京城,如同被软禁一般,进进出出都有人明里暗里地跟着,如何才能离开京城呢?”

无双道:“若是两位一起离开京城,只怕不是上上之选。”

慕容盛道:“愿闻其详。”

无双道:“若是两位一起离开,第一是目标大,不易逃脱。第二便是给了兰家以口实,两位都走了,就是公然造反了,兰家便别无顾虑,只怕你们还没有到建安,已经被人在途中杀死了。”

慕容盛道:“那该当如何?”

无双道:“若是只走一个,另一个留在京中策应,至少表明慕容并无反意,兰汗就算想要杀人,心里也会有几分顾忌。而一个人逃走,也会容易得多。”

慕容盛喜道:“正应该如此,奇儿逃走,由我留在京城。”

无双道:“但留下的那个人却也十分危险,一旦逃走的人开始起事,留下的那个人很可能立刻就被兰汗杀死了。”

慕容奇道:“小叔叔你应该走,你智能双全,慕容家的重振都要靠你了。”

慕容盛却摇头道:“正是因为留下来的那个会十分危险,你才要走。若是你留下,就必无生理,如果是我留下,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慕容奇道:“小叔叔是认为兰汗还会顾念父女之情,饶过小叔叔一命?”

慕容盛脸上现出一丝悲戚之­色­:“蕊儿到底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想杀我,却一直因为蕊儿的原因,最终还是手下留情。而且兰穆与我自幼相交,也是生死好友,他也会为我求情。”

无双道:“侍中大人说得有理,而且侍中大人有勇有谋,也许可以逢凶化吉,侄少爷应该逃离京城,带领建安的旧部起事。到时侍中大人若是不死,还可在朝中策应。”

慕容奇脸上现出忧­色­:“可是万一兰汗不念父女之情,执意要杀死叔叔那该当如何是好?”

无双笑道:“你们慕容家早已经输了,如今无非是死里求生,反败为胜。若是你叔叔死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他能不死,那就是天不绝你慕容家。”

慕容盛拍了拍慕容奇的肩膀道:“无双小姐说得对,你以为没有牺牲就那么容易可以得到天下。想当初,我慕容先祖出生入死,才打下这江山,就算我死,我也不愿意将江山便如此拱手让人。”

慕容奇道:“只是,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小婶婶恐怕……,”

慕容盛默然,兰蕊,难道真是造化弄人?为何你我偏要是仇人?

无双笑道:“看来侍中大人对夫人真是情深意重啊!”

慕容盛怅然一笑:“父仇不共戴天,我也只有对不起蕊儿了。”

慕容奇道:“可是我该如何离开京城呢?”

无双笑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慕容奇一怔:“难道你没办法吗?”

无双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啊?我刚到这里,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她拍了拍手,拉起阿丝黛道:“你还没带我参观一下侍中府呢!做主人的,怎可如此疏忽?”

阿丝黛忙道:“对,我先带你四处参观一下吧!”

无双拉了一下紫羽:“一起去看看,至少熟悉一下地形,以后再找二夫人麻烦时,不会迷路。”

三个女子居然扬长而去。

慕容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盛笑道:“给无双小姐一点时间,她必然有­精­辟的见的。”

忽听得“当”的一声,一只空酒坛从天而降,两人一起抬起头,见流火手中已经抱了另一坛酒,仍然直着脖子向嘴里倒。

慕容奇苦笑道:“小叔叔你真地走运了,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怪人,不过他好象喝了你最心爱的藏酒。”

慕容盛道:“我们走吧,不要打扰他。”

两人悄然离去。

流火似已醉态可掬,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坛,心里反来复去地想,想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璎珞,为何你要背叛我?!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十四节

马的长嘶声远远地便传入无双耳中,她问:“是马廊吗?”

阿丝黛道:“正是,侍中大人养了许多好马。”

三人到了侍中府的马廊之中,无双赞道:“真地都是好马。”

她忽然见到一匹马独自站在最远的一处,似乎不屑与别的马为伍。无双指着那匹马道:“那是什么马?”

阿丝黛笑道:“你的眼力果然好,那是所有马中最好的一匹,据说是西域最佳的汗血宝马,但可惜的是,­性­情太烈,没有人能驯服它。”

无双问:“你都不能吗?”

阿丝黛道:“若是不想伤它,真地是无能为力。”

紫羽便不服道:“让我来试试。”

阿丝黛讥笑道:“你想试便试吧!只怕是自不量力。”

她越是这样说,紫羽心里便越是不服,她偏要驯那马儿试试。她便上去,解下马缰,翻身上马。

那马儿果然­性­情极烈,一有人骑到自己身上,立刻跳跃不停。紫羽紧紧地抓住马鬃,她个­性­倔强,越是如此,越是不想使用法力驯服那马。

但马儿跳跃得过于剧烈,马身上又无鞍辔,极难着力,终于还是被马儿用力一甩,将她甩下马来。

紫羽心中不服,又跃上马背。那马不仅­性­烈,而且力气极大,几次均把紫羽甩了下来。

阿丝黛笑道:“我说了你自不量力吧!你可不要用法术,用了法术,就不能算是本事。”

紫羽怒道:“我驯不服,难道你就能驯服吗?”

阿丝黛道:“我早说我驯不服,是你自不量力,非要一试。”

忽听流火道:“让无双试试。”

三女一起回头,见流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仍然懒洋洋地倚靠着一棵大树,他似越来越懒,连站立都嫌费力一般。手中仍然提着酒坛,说完话,立刻又往嘴中倒酒。

无双心道,难道他是想起了璎珞吗?

她回过头笑道:“那就让我试一下吧!”

阿丝黛道:“公主要小心。”

无双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用手轻轻抚了抚马背上的鬃毛,说来也怪,她的手才落到马背上,那马立刻安静了下来。

无双奇道:“怪了,难道它认识我吗?”她很艰难地爬上马背,那马居然乖乖地站着,任由她爬了上来。

三女面面相觑,无双道:“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它不甩我下来?”

流火道:“因为这马是宝马,马中之龙,与龙族是亲戚,所以对你特别客气。”

无双叫道:“什么?它和我是亲戚?它哪里长得象我?”

紫羽掩口笑道:“你现在倒承认自己是龙族了。”

无双撅起嘴:“再怎么看,它也不象我啊!”

她骑在马上,甚是得意,笑道:“我们来赛马吧!”说罢便打马离开。

阿丝黛与紫羽对望一眼,紫羽挑衅道:“敢不敢?”

阿丝黛立刻道:“谁怕谁啊?”

两女亦翻身上马,向着无双的方向追去。

只一瞬间,三女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流火懒洋洋地喝了一口酒,心道,又跑来跑去地做什么?怎么看都不象是璎珞。他慢腾腾地向着三女离开的方向行去,虽然他看似慢慢地行走,但转眼间便走出了很远,速度竟似比汗血宝马还快。

侍中府门外,并非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却是个市集。

无双打马出了府门,便发现这个地方并不适合骑马。

她正想下马而行,忽见几名侍卫拥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马车的车帘上写着一个兰字。

过往行人一见这辆写有兰字的马车,立刻都向两边让去,一时之间,整条街道的中间便空了。

无双心里一动,她不仅没有下马,反而一拉马鬃,向着那辆马车冲了过去。

那几名侍卫本来仰着头,满面皆是不可一世的神情,一见有马冲了过来,都吓了一跳,叫道:“什么人?可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居然敢冲撞。”

无双笑道:“这马不听话,我拉不住它。”

她带着马一直冲到那辆马车之前,险些便撞破了车门,才险险地停住。

侍卫纷纷抽出佩刀:“你是何人,居然敢冲撞大王爷的马车?”

无双嫣然一笑:“不知者不罪,几位侍卫大哥不要吓我。”她这句话轻言软语地说出来,几名侍卫都是心中一荡,心道,原来是这样的一个美人,自然是无心之失了。

那马车的车帘也已经掀了起来,只见车中坐了一个相貌颇为威武的中年人。

他一眼看见无双的马,眼睛立刻便亮了,连忙从车中走了出来道:“这马儿好象是西域的汗血宝马。”

无双笨手笨脚地从马上爬了下来,道:“大人果然好眼力,这正是汗血宝马。”

那大王爷用手抚摸着马背,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道:“你从何处得来这等好马?”

无双微微一笑:“我是侍中府中二夫人的亲戚,这马是侍中大人的。我看着这马好玩,才骑出来玩的,想不到它一点儿也不听我的话。”

大王爷道:“原来他有这样一匹好马,怎么我从来不曾听闻。”

无双眼睛一转道:“这马也是侍中大人才刚从西域寻获的,我听他说象这等好马,一般人哪有福气享用,他寻来此马,只是为了送给一个人。”

大王爷忙道:“送给何人?”

无双道:“我听侍中大人说,他一向景仰一个叫什么兰提的人,”她才说到这里,侍卫们立刻喝道:“小女子不要口没遮拦,大王爷的名字岂是你叫得的?”

无双脸上立刻现出惊讶的神­色­:“难道兰提就是大王爷吗?那真地请大王爷恕罪,小女子不知。”

兰提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追问道:“侍中大人还说了些什么?”

无双道:“侍中大人说只有象大王爷这样的英雄才配有这匹宝马,他不远万里把这匹马从西域运来此处,就是为了送给大王爷。”

兰提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多谢侍中大人费心了。”

他上了马车道:“请小姐回去转告侍中大人,就说小王今晚必来拜访。”

无双施了一礼道:“小女子定当转告。”

侍卫们放下车帘,一行人又复行去。

无双看着马车消失,心道,看来是一个机会。

此时阿丝黛和紫羽也走了过来,阿丝黛道:“这是侍中最喜欢的马,你就这样把它送人了?”

无双笑道:“若是一匹马就可以换回江山,你猜侍中换不换?”

阿丝黛一怔,心道,一匹马如何可以换回江山?

紫羽道:“你莫要猜了,她又不知想出什么鬼主意了。”

无双悠然道:“我听说兰家兄弟一向爱马如命,你猜他们会不会因为一匹马就争得头破血流呢?”

阿丝黛与紫羽对望了一眼,一齐摇了摇头。

无双笑道:“虽然你们不信,但我猜就算不头破血流,至少会让他们生起嫌隙。”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十五节

三人回到侍中府,无双道:“我要去见一下兰夫人。”

阿丝黛指了指后院,“她在那里,她平时轻易不见人的。”

无双笑道:“我是你的好友,她又怎么可能不见?”

她沿着阿丝黛指的方向向后院行去,走不多久,便见到一个极雅致的小院子。院中种植了许多兰花,虽然此时已经是深秋季节,但连日气候回暖,院中的兰花居然开了许多。

只见那日见到的那个丽人,独自倚栏而立,秀眉微蹙,神情落寞。

无双信步走进院中,那丽人似乎想心事想得出神,全无所觉。

无双唤道:“兰夫人,兰夫人!”一直叫了数声,那丽人才猛然惊觉,抬起头含笑道:“听说府中来了贵客,就是小姐吗?”

无双道:“冒昧叨扰,夫人切勿见怪。”

兰夫人叹了口气:“你即是二夫人的好友,侍中大人必会好好款待。我一向疾病缠身,平时也不敢见人,你千万要原谅。”

无双心道这位兰夫人甚是和善,也难怪侍中会那么喜欢她。她道:“夫人愁眉不展,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吗?”

兰夫人微微一笑:“我哪里有什么心事,不过是闲来伤秋罢了。”

无双笑道:“夫人这样说只怕就是言不由衷了。”

兰夫人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双笑道:“虽然我是外乡人,但对于燕国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听说夫人的父亲正是侍中大人的杀父仇人。”

兰夫人一惊,道:“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说,若是传了出去,不仅你犯了杀头之罪,连侍中大人也会被牵连。”

无双笑道:“这里只有你和我,若是你不传出去,又怎么会有人知道?”

兰夫人虽然柔弱,此时却也皱眉道:“我身体不适,就不招呼客人了。”

无双笑道:“就算你一直逃避,但总有一天,万一侍中大人与圣上为敌,你该如何是好?”

兰夫人身体微微颤抖,怒道:“你是何人,若再口无遮拦,我可要恼了。”

无双笑道:“我只是想帮助夫人。现在侍中大人与圣上的关系越来越差,夫人是侍中的妻子,又是圣上最疼爱的小女儿,若夫人不居中调停,谁还能挑此重任。”

兰夫人怒气稍平道:“这是杀父之仇,并非说上几句话就可以平息的。”

无双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听我说?”

兰夫人道:“什么主意?”

无双道:“听说圣上是极爱马之人,侍中大人刚从西域购入了汗血宝马,那马是世间奇珍,兰夫人何不将马献与圣上,就说是侍中大人一片心意。圣上龙颜大喜,自然就会对侍中大人信任有加。圣上对侍中大人赏识了,而侍中大人也绝非不识好歹之人,自然会尽心侍奉圣上,到时两家的仇怨不就解了吗?”

兰夫人道:“就一匹马吗?”

无双道:“一匹马当然不成,但从这匹马开始,以后夫人有什么奇珍就送点给圣上和皇后,假托侍中大人之名。时日长久了,圣上和皇后自然会被侍中大人这番心意所感动,就不会象现在这样难为侍中大人了。”

兰夫人脸上现出喜­色­:“你说得对,我一向不理世事,从不知从中调节父皇与夫君的关系,其实我早该想到这点。”她忽又现疑惑之­色­:“你为何要帮我?二夫人一向与我不和。”

无双笑道:“若是圣上真地斩了侍中大人,对二夫人又有什么好处?二夫人当然也是希望侍中大人好的,就算与大夫人不和,侍中大人到底是二夫人的夫君。”

兰夫人释然道:“原来如此,她也有心,我还一向对她心存芥蒂。”

她携起无双的手道:“你所说的马在何处?”

无双道:“便在马廊之中。圣上与侍中大人的关系最近益发剑拔弩张,我看夫人立刻带马进宫吧!”

兰夫人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立刻进宫。”

她便叫了几名丫环准备车马,又命一名侍卫牵过那匹汗血宝马。她一向文弱,从不关心府中这些事务,自然不知这马是什么时候到府中的。

无双见她上了马车,心道真是一个单纯的女子,欺骗这样的人,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仰天吁了一口长气,若是有朝一日,慕容盛与兰汗兵戎相见的时候,这女子又该当如何呢?

当天晚上,大王爷兰提果然如期造访。

无双与慕容盛叔侄早已经预先准备了极丰盛的酒席。兰提爱马如命,并非为了吃酒而来。

酒过三巡后,兰提道:“听说侍中大人喜获宝马,是希世奇珍。”他也极不客气,开口便提马的事情。

慕容盛与无双对望一眼,脸上故意现出极为难的神­色­。

燕国亦是鲜卑族人,自然比汉人要粗豪得多。兰提一见到慕容盛脸上的神­色­,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盛叹了口气:“那马本来是献给大王爷的,只是……”他故意顿住不说。

兰提甚是心急,忙问:“只是什么?”

慕容盛叹道:“都是拙荆得不是,今天下午拙荆凑巧进宫,偶然向圣上提起汗血宝马的事情。圣上听了龙颜大悦,立刻着人将马带入宫中去了。”

兰提一怔:“什么?你没有告诉二弟,那本是送给我的马吗?”他自诩是兰汗的长兄,一直不称他为圣上,反而称之为二弟。

慕容盛道:“下官怎么会不说,可是圣上说,他说……”他又故意停下来不说。

兰提急道:“他说什么?”

慕容盛叹道:“圣上说:这江山都是他的,燕国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想要什么,就要得到。这匹马自然也是圣上的。”

兰提大怒:“他居然这样说,若非我将江山相让,哪里又轮得上他做皇帝。”

他酒也不吃,拂袖便走。慕容盛一路送他出去,一路道:“大王爷千万息怒,下官会再派人到西域去搜罗好马,一定再找一匹同样的汗血宝马送给大王爷。”

兰提也不说话,上了马车便走了。

慕容盛见他走后,心里也有些担忧,他道:“你就确定大王爷不会进宫去问皇上?”

无双笑道:“这样的事情怎么会主动去问?虽然他说江山是他让给皇上的,但他心里到底还是忌惮皇上,问出了口,反而大家都没面子。你放心吧!他只会心里衔恨,绝不会去问的。”

慕容盛叹道:“小姐真是胆大心细,虽然我也猜到他不会去质问皇上,但我却也不敢走此险着。”

无双笑道:“人心本来如此,若是说清楚本就无事。但偏偏大家不愿说清,只愿互相揣度,结果就生出了许多事端来。”

慕容盛赞道:“真是如姑娘所言,若是大家都说清了,哪里会生出那么多事端。”

无双笑道:“若是他们都说明白了,那还有什么好玩的?”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十六节

树下已经堆了十几个酒坛了。

无双站在院子里,她装模做样地看了半天星星,其实她实在不认识几个星星,除了牛女外,也只能认得大火了。

看了半晌,总算数出北斗七星来。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明明就不是看星星来的,看了这半天,也该差不多了。

她便极力做出很随意的样子,踱到树下。抬起头,便见到流火从树桠上垂下的衣袂。

是白­色­的衣袂,他和璎珞两人总是白衣飘飘,好象不沾世间纤尘的样子。

她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照道理说,白衣服是很容易脏的,若是天天穿着这样的白衣爬到树上去,没理由还是那么­干­净。

她心道,怎么会想到这么无聊的问题。便忍不住笑了。

流火懒洋洋地道:“你站在那里傻笑什么?”

她脸微微红了,垂下头,不想让流火看见她的脸­色­。她翻过一个酒坛,将坛底朝天放着,然后一ρi股坐在酒坛上。

“你自从今天出现后,就一直喝酒,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酒?”

“那边有个地窖,里面有好多坛酒,再喝很久也喝不完的。”

无双点了点头:“原来你偷侍中大人的酒喝。”

流火道:“哪里是偷,是光明正大地拿的。”

无双掩口轻笑:“是人家不和你一般见识,要不然­干­嘛让你白喝酒。”

流火倒了一口酒到嘴里:“可能是看你的面子吧!”

无双笑道:“你知道就好了。”

她两只手放在脑后,靠在背后的树­干­上,辛辛苦苦地想了半晌,那个问题真是难以开口。

“那个,”她迟疑着道。

停了半晌,还是说不下去。

流火有些不奈地道:“你想说什么?”

她挫败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起璎珞了,才喝那么多酒?”

流火默然不语。

风轻轻地起了,吹落了几片树叶。

无双捡起一片树叶,仔细审视。树叶已经黄了,叶边都卷了起来,中间是一些纤细的叶茎,有些还些许绿­色­。

“璎珞是你弟弟的妻子吧!”她脱口而出。

说出这句话,自己也愣住了,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紧盯着那一片垂下的衣袂。心道,问出这种问题,只怕流火会杀人吧!

衣袂被风吹得飘动起来,无双的心便也没理由地动了动。

“不是!”流火终于开口了,虽然只是­干­巴巴的两个字,但无双也总算松了口气。

看样子,刚才那句话并没有激怒他。

她的胆子无由地大了起来。

“我明明看见她要和破邪成亲了,然后,然后,……”

然后你就来了,还被无双刺伤了。她在心里说。

流火笑了笑:“然后我来了,然后她刺伤了我。”

无双怔怔地盯着那一片衣袂,她似又看见流火一双绝望的眼睛。

“你怎么看见那些事的?”

无双道:“我在梦里见到的。我经常在梦中见到她,也许,也许,”

也许是因为我是璎珞转世的原因。

流火道:“你想知道什么?”

无双道:“璎珞真地与破邪成亲了吗?为何她要背叛你?”

璎珞,为什么你要背叛我?

流火笑笑,“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历史了。你又何必知道那么多?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无双以手支颐,“可是,我想知道原因,为什么她要背叛你。我很想知道。”

她抬起头,看着风吹动那片衣袂,心便随着衣袂而波动。

天空之中,一颗流星忽然一闪而逝,无双连忙双手合什垂下头。

流火略带嘲讽地笑道:“你这样运筹帷幄,也相信这种东西吗?”

无双抬起头,“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聪明?”

流火笑道:“你是出了名的聪明,我哪里敢嫉妒你。不过你如此机关算尽,不觉得有违我佛慈悲的­精­神吗?”

无双笑道:“怎么每个人都说这种话?难道我真地那么坏?”

流火哼了一声,“够坏的了,我还没见过象你这样心肠坏的女孩子。”

无双冲口道:“璎珞呢?她不是也一样很坏?”

衣袂波动了一下,无双想,他一定生气了。

果然流火的声音冷冷地传下来:“不要再提她的名字。”

无双撅起嘴巴,“你是不想听到她的名字,还是因为我说她坏使你很生气?”

流火淡淡地道:“若是你再提她的名字,我就用法术封住你的喉咙,让你无法说话。”

无双立刻闭上嘴,她当然知道流火一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就表示他是真地动怒了。

两人一个树上,一个树下,树上的人不停地喝酒,树下的人便看着那片垂下的衣袂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无双只觉得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流火叹了口气道:“回去吧!夜深露重,你会生病的。”

无双默然不语。

流火见她半天不语,伸出头看了看,只见她撅着嘴,满脸俱是赌气的神情。他虽然心里悲伤,也不由地觉得有些可笑。他道:“你­干­嘛不说话。”

无双道:“因为怕喉咙被人封住。”

流火笑笑,从树上跃下,脱下身上的外衣,将无双裹在里面:“你刚才许的什么愿?”

无双转过头不去理他。

流火道:“我猜你一定是许愿死了以后不要下地狱,象你这样的坏人,就算是佛门弟子,也一定会下地狱的。”

无双道:“才不是呢,你不要乱猜。”

流火笑道:“那许的什么愿?”

无双垂下头,低声道:“没什么。”

她忽然就觉得兴味索然,站起身向客房行去。

走了两步,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抛给流火道:“有屋子给你住,你­干­嘛不住?又不是鸟妖,一天到晚呆在树上。”

流火哑然失笑,无双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无双道:“我刚才许的愿是,有生之年,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她会背叛你。”

流火淡然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那么介意?”

无双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介意。”

她进了房间,关房门的时候,见流火仍然呆呆地站在院中,神情又是落寞又是孤寂。她关上门,却忍不住从门缝里窥探他,见他一直站着不动,似已经痴了。

她便也有些痴了。

璎珞,为什么要背叛他呢?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十七节

次日,慕容盛到正午才回到侍中府。

一回来便面有喜­色­,道:“真地被无双小姐料中了,今天在朝上,大王爷一直故意忤逆皇上。结果皇上龙颜大怒,双方不欢而散。”

无双微微一笑:“这是意料中的事,越是亲如兄弟,有了嫌隙,就越是不愿相让的。”

慕容盛道:“那么下一步该当如何?”

无双道:“我刚才在街上闲逛,看见许多人卖蹴鞠,说什么蹴鞠比赛的事情,不知那是何事?”

慕容盛道:“其实这只是慕容家与兰家的游戏。慕容家与兰家本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以前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蹴鞠比赛,由家族中的年少子弟参加。去年比赛的时候,父亲还在世,想不到只不过一年的时候,便时移事易了。”

无双问道:“何时举行这个比赛?”

慕容盛道:“就是后日。到时奇儿会率领慕容家的子弟与兰穆率领的兰家子弟较量。”

无双道:“这就是个好机会,我们要在那一天设法让奇少爷离开中山。”

慕容盛道:“蹴鞠比赛,众目睽睽,如何才能让奇儿离开?”

无双笑道:“越是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守卫反而会比较松泄,因为谁也想不到奇少爷会在这么一个日子逃跑。”

慕容盛道:“小姐说得有理,可是到时朝中大臣与王亲贵胄都会旁观比赛,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如何才能让奇儿逃走。”

无双道,“若是侍中大人信任我,请将府中各­色­人等任由我调动。”

慕容盛忙道:“求之不得,请小姐任意发号施令。”

无双便将府中侍卫分成四组,命他们在当日,换了普通人的衣服,以红­色­烟火为号,一见到号令立刻分成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出城。出了城后,要全力奔驰,不可回头。

又命人在城外河边准备了小船,小船上放好渔人的衣服和食物。

复又拉过一名侍卫低声和他说了半天话,谁也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然后又对阿丝黛道:“那一天,你一定要陪同兰夫人一同前往。就算兰夫人推说身体不适,也一定要想办法带她前去。”

众人一一准备停当。

到了蹴鞠那一日,早朝之后,朝中大臣都齐集于蹴鞠场外。

这个鞠场便设在朝门之外,沿着鞠场搭了许多凉棚,正中的凉棚以黄|­色­绸布为盖,上面放了楠木的龙椅,显然是为兰汗与皇后准备的。

在这个凉棚左边就是慕容家的棚子。

众人进了棚子坐定,却见凉棚之右的一个棚子仍然空着,不知是为何人准备的。

阿丝黛果然将兰夫人也邀请了来,她虽然身体娇弱,但今天脸上也带着几分喜­色­。

待兰汗与皇后乙氏入场后,才听有人喝道:“国师大人到。”

只见一个美丽如花的年轻女子,穿着五颜六­色­的法袍,施施然地走进场内,大摇大摆地坐在兰汗右边的凉棚中。

她神态极是倨傲,见到兰汗也不行礼。

而兰汗不仅不以为忤,反而对她极是客气,先开口道:“国师大人赏光,这一向可好?”

女子点了点头,淡淡地道:“还好。”便不再说话。

无双低声道:“这人是谁?”

阿丝黛道:“这个女子叫做颜清,不知兰汗从何处找来的。她身上有很强的灵力,但她即不象是八部众,也不象是妖怪。”

紫羽道:“是罗刹族的人。”

“罗刹?很厉害吗?”

紫羽道:“罗刹是夜叉的双生种族,而夜叉是八部众中最强的半神,如果这个颜清已经继承了罗刹族的灵力,她的灵力应该与流火不相伯仲。”

无双道:“那她一定比流火厉害了。”

“她的幻术很厉害,但幻术并非罗刹族所长,我怀疑她还有别的背景。”流火道。

无双回过头,见流火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凉棚中。现在正箕居在一张椅子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无双笑道:“你不要总是这样吓人一跳好不好?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流火道:“本来想不来的,不过看见颜清来了,只好也跟过来了。”

无双眨眨眼睛:“原来你早就认识她。”

流火默然,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无双道:“你既然早就认识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兰汗那边有那么厉害一个帮手?”

流火道:“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无双道:“那你又跟来­干­什么?”

流火道:“那是为了保护你。”

无双道:“紫羽和阿丝黛都在我身边,她们两个联手难道还打不赢颜清吗?”

流火道:“不知道。”

无双皱起眉:“她真地这么厉害?”

流火道:“她本人也没什么厉害,只不过是幻术厉害。”

无双狐疑地看着她:“你好象很了解她嘛?”

流火不奈地道:“你问来问去,问那么多­干­嘛?”

无双撅起嘴:“不说算了,谁想知道啊!”

她赌气转过头,心里把流火骂了几千遍:死流火臭流火,也不知和这个颜清是什么关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忽然想到,我­干­嘛那么在意他和颜清的关系,难道我在吃醋?

她便不由失笑,吃什么醋啊?我又不是璎珞。

待众人都落座,慕容氏与兰氏的蹴鞠队便从两边上场。

这场中东西两边,分别有一个高三丈,宽只有一尺的鞠门,门上扎着的各­色­彩带迎风飘荡,而门旁则各站着一个黄衣侍者,手中拿着红旗。

比赛双方分别派出十人参赛,只要能将球打入对方的鞠门,便算得了一筹。由黄衣侍者在门上Сhā上一面红旗。

在结束的时候,筹数多的一方,谁便胜出。

规则也简单明了,只要将球打入对方鞠门,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但只是不可用手。

这游戏本是传自上古黄帝,在汉人之中很是流行。自五胡乱华后,胡人也都学会了这个游戏。

所用的鞠是由轻皮所制,内中充满羽毛。

一个太监托着一个黄金盘,盘上放着一只鞠,送到兰汗手中。

兰汗拿过鞠,向着场中掷去,这便算是蹴鞠比赛开始了。

慕容氏这边的队伍是由慕容奇带领,而兰氏的队伍则由兰汗的长子兰穆带领。双方一见鞠飞了下来,立刻各不相让,一起向着鞠飞扑过去。

两人身在空中,慕容奇比兰穆略快了一点,起脚向鞠踢去。他一脚踢在鞠上,鞠便向着兰穆身后飞去,慕容奇笑道:“表舅,上一次我输了给你,这一次一定会赢你。”

兰穆笑道:“想赢我?只怕还没那么容易。”

慕容奇的母亲是兰穆的表妹,算起来,两人也是亲戚。

慕容奇微微一笑:“就算我输了给你,慕容家也一定会赢过兰家。”

兰穆默然不语,他与慕容盛不仅是姻亲而且是好友,且兰家与慕容家的关系实在是复杂,许多兰家的女子都嫁与了慕容家的人。但自从兰汗杀了慕容宝以后,形式便全不同了。

双方你来我往,一直打了半个时辰,还不见有一方得筹。

此时鞠又被踢至中场,慕容奇全力向着鞠奔去,刚好兰穆也向着鞠奔去,便又形成了两人相争的局面。

两人一起跃起,伸脚去踢那鞠,又是慕容奇快了一点,一脚踢在鞠上。他刚笑道:“表舅,你现在动作还真慢。”

而兰穆那一脚也正踢至,虽然慕容奇已经将鞠踢飞,但腿还未来得及收回,兰穆见自己那一脚正向着慕容奇的腿上踢去,他连忙收回这一脚,却还是踢到了慕容奇。

慕容奇惊呼一声,倒在地上翻滚不起。

兰穆心道刚刚那一脚已经撤回力道,应该只是轻轻地碰了慕容奇一下,为何他便倒地不起?

慕容奇滚了一会儿,抱着自己的腿大声呻吟。

无双对着慕容盛使了个眼­色­,慕容盛站起身道:“请让大夫先看一下舍侄的腿,我方可以换人上场。”

兰汗点了点头,几个侍卫上前将慕容奇抬了下来。此时那几名侍卫将慕容奇团团围住,而场外众人仍然全神于比赛。

慕容奇已经迅速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与一名侍卫对调。而阿丝黛则悄悄地施了遮眼法在那名侍卫身上,使众人看起来,那仍然是慕容奇。

真正的慕容奇已经混在侍卫之中悄悄地离开鞠场。

这些事情自然只有慕容家的人知道,流火冷眼旁观,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得过颜清吗?”

无双道:“骗不过吗?”

流火道:“她幻术这么高明,象这种低等的遮眼法,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无双撅嘴道:“叫你帮助的时候又不帮,现在又说风凉话。”

流火道:“我都说了不­干­涉人间界的事情。”

无双道:“可是颜清是罗刹,这已经不单纯是人类的事情了。”

流火道:“反正不关我事,我就是不管。”

无双哼了一声:“谁要你管,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们。”

第四卷兰桥之盟 第十八节

那名假冒成慕容奇的侍卫又被换上场,普通人自然看不出他的不妥。

无双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颜清,心道她没理由看不出来的。

谁知颜清看了一眼那名侍卫,双目又向着流火瞟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居然没有说破。

无双心道,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好,那我就来帮你一下。

她回头向一名侍卫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名侍卫点了点头,离开会场。

场中鞠赛双方全未感觉异样,仍然全力比赛。忽见城郊外升起一支红­色­焰火。

兰汗亦看到那支焰火,他混未在意。过了片刻,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跑入场内,悄悄地对着兰难说了几句话。

兰难看了慕容盛一眼,走到兰汗身边,悄然耳语。

兰汗点了点头,伸出手挥了挥。鞠赛众人也知道必然发生了什么事,都停了下来。

兰汗起身道:“慕容盛,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盛连忙躬身道:“不知圣上所言何事?”

兰汗冷笑道:“刚才有四队人马分四个方向冲出了京城,那可是你的手下?”

慕容盛脸上现出惊愕之­色­:“真有这样的事?下臣不知。”

兰汗冷笑道:“恐怕你是存心造反。”

慕容盛连忙跪下道:“微臣身在此处,如何能造反?”

兰汗一怔,虽然他一直罗织罪状,想要致慕容盛于死地,但慕容盛人在京城,硬要说他谋反,却又与理不合。而慕容家仍然在燕国德高望众,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便想要消灭慕容家,只怕会激起天怒人怨。

慕容盛道:“下臣一向忠心耿耿,肝胆可照天地。请皇上切勿听信­奸­佞之言,臣之命微不足道,只怕是有人一心想要破坏慕容家与兰家的关系,从中获得渔人之利。”

兰汗眉头一皱,“我知你一向忠心,但慕容家的子弟却未必也象你这般。”

慕容盛道:“慕容家的子弟也个个赤胆忠心,若是有哪一个对皇上不忠的,请皇上指出他的姓名,下臣一定亲手取下他的首级献给皇上。”

兰汗默然,他也无非是故意生事,全无实证。

忽听颜清微微一笑道:“只怕连侍中大人的侄子对皇上都不忠心。”

慕容盛面­色­微变:“国师是什么意思?”

颜清笑道:“场中的人,难道真是侍中大人的侄子吗?”

她伸出手向着场中那名假扮成慕容奇的侍卫指了一下。众人都转头去看,却仍然看不出异样。

颜清取出一面银镜,对着那名侍卫一照,镜中光芒闪烁,那名侍卫立刻现出原来的样貌。

兰汗大怒道:“果然并非是慕容奇,原来你慕容家真地要造反。”

颜清笑而不语,手中银镜闪耀,那名侍卫脸上神­色­茫然,慢慢现出凶戾之­色­,他忽然跃起,向着兰汗飞扑过去。

兰汗身边的护卫立刻抽出身上的佩刀,向着那名侍卫砍去,谁知那名侍卫居然十分彪捍,辟手抢过护卫手中的佩刀,挥动手中的刀,仍然向着兰汗斩去。

此时他与兰汗距离极近,附近的护卫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无双心念电转,那名侍卫一定是被颜清的幻术控制,才会忽然向兰汗攻击,看起来颜清也并非真心帮助兰汗。

若是此时兰汗一死,对于慕容家有弊无利。她脱口道:“救兰汗。”

然而变化如此突然,想要救兰汗却也是不易。

忽见一个白衣人影一下子跃到那名侍卫身边,只一伸手便夺过侍卫手中的刀,另一只手向着侍卫的额头击了一掌。那侍卫一振,立刻清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想要刺杀兰汗,他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那白衣人正是流火,他持刀在手,向着颜清微微一笑道:“好厉害的幻术。”

颜清也微微一笑,“慕容家果然一心谋反,居然连弑帝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也做出来了。”

兰汗大怒,喝道:“慕容盛,你该作何解释?慕容奇,他人在何处?”

此时几十名护卫一拥而上,将慕容家的人团团围住。

慕容盛道:“舍侄身在何处,下臣真地不知。”

兰汗怒道:“到了此时,你还想狡辩。来人啊!将慕容盛给我拿下。”

便有数人上前去用手的刀指着慕容盛,慕容盛也不抵抗,道:“君要臣死,臣安能不死。只是我却想死个明白。”

兰汗道:“你派人冒充慕容奇,他此时一定已经叛逃,慕容家反心昭然若揭,你现在再怎么诡辩也是无用了。”

忽听兰夫人叫道:“父亲,请饶了我夫君。他必然是真地不知情,求父亲看在女儿的面上,放过他吧!”

兰夫人不顾侍从们的阻拦,跑要慕容盛的身边,满面泪痕,紧紧地抓住慕容盛的衣袂不放。

兰汗皱起眉头:“乖女儿,你贵为公主,何必为了这种人而伤神。就算为父杀了他,也必然会为你再找一个更好的夫君。慕容家心怀反意,我是万万容不得他们的。”

兰夫人跪在地上,以首叩地,“父亲,虽然我们不是汉人,不必遵守什么纲常,但所谓好女不事二夫,女儿也是懂的。女儿曾经立誓,这一生除了夫君再也不会另事他人。若是父亲一定要杀了我夫君,就连女儿也一起杀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叩地,话未说完,额头上已经鲜血淋漓。

皇后乙氏最疼的便是这个女儿,一见女儿伤心,她便也哭了起来,跪下道:“请皇上看在老身这么多年服侍皇上,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如今最爱的便是这个幼女,若是她死了,老身也不想活了。”

场中的兰穆,本是慕容盛好友,亦于场中跪下道:“请父亲大人宽恕慕容盛。而且此事尚未查清,也许侍中大人真地全不知情。”

兰汗怒道:“你们都不必再求了,就算他全不知情,慕容家只要有一个反了,便应连坐全族,杀他也是应该的。”

兰夫人惨然笑道:“女儿亦是慕容家的一员,既然要杀我夫君,我宁可先死。”

她一把抽出身边一名侍卫腰上所带的短刀,反转刀身,向着自己的劲间斩去。慕容盛一见之下,心中大急,连忙用手抓住刀锋,“蕊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急于救人,全不知自己的手已经被刀割破,鲜血长流。

兰夫人一惊,连忙抛下刀,抱住慕容盛哭道:“若父皇要杀你,我也不会独活的。”

慕容盛喟然长叹,他知兰蕊对他有情有义,可是杀父之仇,又岂能不报。

兰汗神­色­不定,慕容盛自幼便智勇双全,他自杀死慕容宝后,便知慕容盛绝不会如此轻易善罢­干­休。可是偏偏慕容盛韬光晦锐,让他根本无从下手。此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若不趁此杀了慕容盛,只怕以后再难有这样的好机会了。但他又极是疼爱这个女儿,而皇后乙氏亦是哭哭啼啼,连他的太子兰穆也为慕容盛求情。

他虽是一代枭雄,此时也端得委绝不下。

忽听一个女子笑嘻嘻地道:“皇上何必如何为难,其实慕容侍中根本全无反意,真地要反的是这位国师大人。”

那名女子一直坐在慕容家的凉棚之内,他只看了一眼,只觉得甚是美丽,也不知来历,此时见那女子笑盈盈地说话,面上全无惊慌之­色­,神逸气定。他心里一动,暗道,这个女子又是何人?

那名女子似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施了一礼道:“小女子无双,是侍中大人的亲戚,本来此处是没有小女子说话的地方,但小女子实在是为皇上觉得可惜。”

她说话如此无礼,旁观的众人都暗暗皱起眉头。兰汗道:“可惜什么?”

无双笑道:“可惜皇上那么容易就中了反间之计。”

兰汗一怔:“反间之计?”

无双笑道:“不错,自始至终,只有这位国师知道慕容奇不是慕容奇,我想请问,为何国师大人在开始的时候不说,却选了一个很合适的时机,忽然说出慕容奇是他人假冒?”

兰汗心里一动,正是如此,他与颜清之间本也不是坦诚相对,他不由转头望向颜清,心生狐疑。

颜清淡然一笑道:“我开始没说,只是想看看慕容家在玩什么花样。”

无双道:“只怕玩花样的人是国师大人。国师大人既然有这么高强的法力,只怕不仅仅能看出这位慕容盛是假冒的。请皇上试想一想,以我们这种凡俗之人,如何能够使用如此高明的法术,让大家都以为这名侍卫就是慕容奇呢?在整个燕国有谁有如此高明的法术,皇上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

兰汗默然不语,心道,就算不是颜清所为,她到此时才说,又存了什么心思。

无双道:“其实掳走慕容奇的人根本就是这位国师大人。她不仅掳走了慕容奇,还设计用一名刺客代替慕容奇,无非就是想让皇上对慕容家生疑,借此铲除慕容家而已。”

兰汗道:“那么国师为何要这样做?”

无双道:“慕容家一直是燕国的肱股之臣,是皇上的左膀右臂,若是消灭了慕容家,皇上便会失去一个得利助手,到时她要再反抗皇上,自然就容易得多了。”

兰汗默然,他与颜清之间的交易,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自然也知道颜清并非真地对自己忠心。

颜清笑道:“你还真会编故事,不过我倒有些佩服你了。”

无双眨眨眼,“佩服什么?”

颜清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流火会一直跟着你。你只见了我一面,就已经猜出那么多事情。不过我为什么要反抗皇上?”

无双笑道:“这个我相信皇上比我更清楚,照道理说,以你这样一个法术高强的人,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会臣服于世俗之人,除非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皇上手中,使他可以挟制于你。而你并非那么甘心被皇上挟制,所以你才一心想要反叛。”

颜清沉下脸,“你这样聪明,让你留在世上,许多人都会很不开心的。”

无双连忙躲在紫羽与阿丝黛的身后,笑道:“我知道,最少你现在就不开心。”她续道:“而且我还猜到城中年轻男子的失踪与你有关,只怕是你将他们抓走的。”

颜清笑道:“正是我将他们抓走的,又待如何?”

无双道:“皇上已经知道是谁在­阴­谋造反,还不将她收押?”

她本以为以兰汗的个­性­,绝不会轻易放过颜清,谁知兰汗却道:“我相信国师未必有心造反,只是一时失查罢了。”

无双眼睛转了转,知道兰汗还有借助颜清的地方,不想就这样与颜清翻脸。而事已至此,兰汗居然还敢利用颜清,那必然是兰汗所持的把柄对于颜清来说十分重要,他完全相信颜清不敢公然与他作对。

颜清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别以为世间的事都会按着你的心意发展,有许多事是你无法控制的。”

无双做了个鬼脸,“你也一样,许多事情你也没办法控制。”

颜清脸­色­一沉,“但我现在要杀你,就一定会如我所愿。”

无双笑道:“你先打败她们两人再说。”

颜清淡然一笑道:“不必我自己动手。”

她将手中的银镜向着紫羽与阿丝黛两人脸上照去,两人神情一滞,目中忽然现出凶光。紫羽叱道:“妖怪,上一次杀不了你,今天一定要杀死你。”

阿丝黛则道:“上一次你将我­射­入河中,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两人居然一言不合,立刻大打出手。

无双大急,叫道:“你们中了颜清的幻术,不要打了。“但两人置若罔闻,仍然打个不停。

无双心道流火说她幻术厉害,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她。

颜清笑道:“现在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她右掌轻扬,向着无双一掌辟去。她似乎极恨无双,一掌击出,掌上居然带着一股香气。

流火一惊,叫道:“快闭气。”

飞掠到无双身前,举掌相迎。才击出一掌,忽觉掌上轻飘飘地全无力气,才猛然想起,上一次在山洞之中,灵力用得过多,到现在还未恢复。

两掌相交,流火一直倒退了十几步,才站住身形。

颜清脸上现出一丝惊愕的神­色­,她忽然一笑道:“若是能杀了你更好,即报了曾祖之仇,又可以成为新的罗刹圣女。”

她双掌一扬,全力向流火击出。

流火苦笑,到底还是被颜清发现自己灵力消失的秘密。他灵力即失,自然不是颜清的对手,眼见颜清的双掌已经击到自己面前。

忽见一个纤细的影子从旁边跃了过来,不知死活地伸出双掌向着颜清的掌上击去。

流火叫道:“你­干­什么?”

想要将无双推开,已经不及,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银光闪烁,颜清居然被无双打得直飞了出去,一直飞得撞上一棵大树,才跌在地上。

她勉强抬起头,脸­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

而紫羽与阿丝黛也蓦然惊醒,互望一眼道:“发生了什么事。”

无双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难道我在不知不觉间使出了那迦的灵力?

她心里大喜,回头道:“你这个笨蛋,明知灵力已失,为什么不逃。”

这句话才说完,她忽然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流火连忙抱住她,只见她脸­色­惨白,额头上现出一道黑气。他又是急又是痛,“你中毒了!”

无双勉强笑了笑:“那香气就是毒吗?刚才觉得好香。”

流火抱着无双,掠到颜清身前:“解药,快给我解药。”

颜清坐起身,冷笑道:“这毒是半神的香气和大蟒的毒液所制,世上无药可解。你的弟弟九月就是死于这种毒之下的。”

流火怒道:“你胡说,世上万物相生相克,只要有毒,就会有解药,若是你不将解药交出来,我立刻便杀了你。”

颜清笑道:“也许世上真有解药,但至少我现在没有。若是你杀了我,就更不可能拿到解药。”

流火道:“那要怎么样你才告诉我解药在哪里?”

颜清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本来就想杀死她,她即聪明,灵力又强,留她在世上,到底是个祸害。”

流火伸出手一掌掴在颜清的脸上:“若是你不给我解药,我便用刀画花你的脸,再将你的­肉­一点一点割下来,凌迟杀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一定会让你死上个三五十天。”他本不是如此狠毒之人,但此时无双中了毒,除了逼迫颜清之外,他实在也想不出好办法。

颜清被他打得半边脸红肿起来,她笑道:“你很伤心吗?你果然是你的死鬼老爹所生,当年他为了女人临阵脱逃,你现在为了女人居然要使用这样的手段,你们夜叉一族没有一个人是好人。”

流火默然,他心里也不由升起一丝愧疚,啖鬼,当年确是你对不起颜俊。他叹了口气,咬了咬牙,跪下来道:“求求你,给我解药吧!”

颜清哈哈大笑:“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下跪,夜叉族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流火道:“我只是一个妖怪,并非夜叉族人。若是你真地恨我,你就该对付我,她,她根本就与此事无关。”

颜清冷笑道:“你这么在乎这个女人,是因为她是璎珞转世吗?我听说一百年前璎珞背叛了你,现在你还为了她而苦苦哀求,你不是应该很痛恨她吗?”

流火惨然一笑:“我一直不曾恨过璎珞,若是有什么错,错的那个人也是我。我只求你,救她一命,若是你愿救她,我一定让你杀我,绝不反抗。”

颜清怔怔地看着他,见他神情又是悲伤又是凄苦,她也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便觉得极不舒服,她道:“别说我救不了她,就算是能救她,我也不会救。”

为什么不会救,她自己也说不上原因。

无双一见颜清神­色­,便心下了然,她轻轻拉了拉流火的衣袖。流火低下头,无双笑道:“她真地不会救我。不要求她了,你是男人,怎么可以向一个女人下跪。”

流火心里一酸,“你知不知道,这种毒真地很厉害,我根本没有办法解毒。”

无双笑道:“我当然知道,九月死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旁。”

流火道:“若是你死了,我,我,……”我如何,他却又说不下去了。

无双笑道:“死也没什么,要是人死了可以一直转世,死也没什么可怕的,顶多等我再转了世,你再找我好了。”

流火默然,心道,你还要我再等你一百年吗?

无双道:“我们走吧!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趁我还没死,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流火望向无双的双眼,见她一双清彻透明的眼眸如同秋水一般盈盈地望着他,他心里一动,这样的神情,就如同当年璎珞望着他一般。

他心头一热道:“好,我们走。”

他抱起无双,也不理众人,向着城外行去。

紫羽与阿丝黛远远地跟在他的身后,也不敢叫他。

流火茫然地走着,只觉得手中的无双轻得如同一片羽毛一般,难道她真地要再次离开他吗?

他怔怔地想,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容易就离开我?

抬起头,深秋的天空,碧蓝而深远,目光一无阻滞地徘徊于天际,风声自耳边飞掠而过。

他忽然有所决定,他低声道:“别怕,我说过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孤独一人。”

无双心里忧伤,勉强笑道:“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没那么容易死的。”虽然这样说,她却觉得自己的鲜血似乎越来越冷。冷得她忍不住发抖,她想,等我的血都结冰的时候,我就要死了吗?

那么流火怎么办?

她忧伤地望着流火,你该怎么办?璎珞已经让你如此伤心,若是我也死了,你该如何是好呢?

她心里忐忑不安,流火,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可以吗?

但她却无法说出口,那样的寂寞,是否比死还要更加可怕得多。

她望向天空,一队大雁向着南方飞去,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这凄然,千古皆同。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一节

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

黄叶被风吹落了。

流火听见伽蓝寺的梵唱。

无双的身体越来越冷,他抱着她时,便如同抱着自己渺茫的希望。

“去寺里吧!自从离开长安后,我都未曾礼佛。”

他垂下头,看着无双全无血­色­的面颊。

“你不是说我那么坏,死了以后会下地狱吗?所以死以前,我想求佛祖,再给我一次转世的机会。”

流火柔声道:“不要怕,就算是下地狱,我也会陪着你。”

无双默然,在你的眼中,我是璎珞,还是无双呢?

两人相依坐在佛前,寺中梵唱如烟,香烟袅袅而起,一个老和尚盘膝趺坐,双目微闭,手中的木槌敲打着木鱼,发出单调的声音。

“璎珞,她是不是你弟弟的妻子?”无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不是!她没有嫁给破邪。”流火柔声说,“那一天,又发生了变故,她一直没有成为破邪的妻子。”

无双微弱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的全身正在慢慢地结成冰,连笑一下都很勉强。血液在身体里的流动,开始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心脏每一下脉动,都让她全身疼痛欲裂。

好厉害的毒。

她倚在流火的身上,忽又觉得可笑,流火如此温柔,大概是因为她要死了的原故吧!

流火伸出手,握住她的手,那是一只白晰如同­妇­人温柔如同情人的手。

无双怔怔地看着这只手,眼前忽然浮现出璎珞临死前的情形。

到底是他杀死了璎珞。

于此时,她清楚地感觉到璎珞的心意:如果要死,先杀了他吧!

璎珞在死前,是恨着流火的吗?

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杀意,杀了流火,就算要死,也要和他一起死。

她看见自己的指尖有银光闪耀,她大惊,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要杀死流火?难道是因为璎珞吗?

她用力甩了甩头,不是,那不是我的想法。别想就这样左右我,璎珞!我是无双,我不是你。

银光慢慢地销褪了,她松了口气,总算摆脱了璎珞。

但心口又是一阵剧痛,真地要死了吗?

“若是你想救她,就给她吃下这颗药。”

无双睁开双眼,站在她与流火面前的,居然是颜清。

怎么可能?颜清刚才还宁死也不救她,现在为什么忽然改变了心意。

流火狐疑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会来?”

颜清冷笑道:“你别以为我是良心发现,这药只能暂时压制住她的毒­性­,如果你想救她,还要再找到另一个人。”

流火接过颜清手中的药丸,相信她吗?他转头看着无双,无双勉强笑道:“放心吧!她若想我死,不必这么麻烦。”

流火将药送入无双口中,药果然有效,入口即化,身上的疼痛也减轻很多。

她逐渐有了力气,可以不倚靠着流火便坐起来了。

流火喜道:“你觉得怎么样?”

无双微笑道:“好多了。”

颜清冷冷地道:“你别以为她这样就好了,她的毒根本没解。”

流火道:“要怎么样,你才肯给我解药。”

颜清淡然道:“我真地没有解药。”

流火皱起眉,他此时已经有一些相信颜清的话了。

颜清道:“不过有一个人,也许她可能有办法解这种毒。”

“是谁?”

“是玉蟾。”

“玉蟾?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

颜清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你一定听说过她,她是一个很著名的女人,不过很少有人叫她玉蟾,所有的人都叫她嫦娥。”

流火道:“嫦娥?只是传说中的人,你叫我去找她?”

颜清道:“世上之事,捕风捉影者居多。但若无风与影,却也无法捕捉。”

“难道真有嫦娥其人?”

“她本是天界伺药的兔­精­,玉兔一族,向来­精­通岐黄之术,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据说她所炼制的灵药,若是凡人吃了,便可长生不死,若是神仙吃了,亦可增加灵力。但可惜的是,她却爱上了人类的男子。为了这个男人,她不惜离开天界,放弃自己神的身份。但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那个男子却背叛了她。她因此而­性­情大变,堕入魔道,不仅杀了那个男人,还要杀尽天下所有相恋的男女。她灵力高强,而且­精­通用毒,一时之间,根本无人是她的对手。后来是西方金母收服了她,并且将她囚禁在月中之城里。”

“月中之城?难道真地在月亮上?”

颜清道:“并非如此,月中之城到底在哪里,还是一个谜,但我却有找到月中之城的线索。”

“你为何知道这些事情?”

颜清淡淡地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我只问你,你想不想找到她?”

“想!”流火立刻回答。

颜清冷笑道:“可是她也未必就有解药,但我知道,如此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解这种毒的话,那个人必然是她。”

流火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试一试。”

颜清的脸上掠过一丝恨意:“你倒是挺情深义重的。”

这丝恨意虽然一掠而过,但仍然落在无双的眼中。

流火道:“只是我却不明白你为何忽然要帮助我。”

无双叹道:“只怕这位玉蟾未必就是那么好相与的。”

颜清笑道:“正是如此,玉蟾的­性­情大变后,最痛恨的就是有情人。就算你能找到她,很可能她一见你就杀死你了。她身上的灵力是神才有的灵力,象你这种妖不是妖,半神不是半神的,”她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杂种”这个词太不文雅,“动物,绝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流火淡然一笑:“总是要试一下,不试又怎么能知道呢?”

颜清道:“好,若要找到月中之城,你首先要参详五首诗。”

“五首诗?”

“玉蟾被囚禁的地方,要通过五个神器才能开启,因此,你须得先找到这五个神器,五个神器暗喻金木水火土五行。每一首诗中藏着一个神器,若是将这五个神器找齐,就可以找到月中之城的入口。”

“好!告诉我那五首诗。”

颜清道:“第一首诗:孔雀东飞,古寒无衣。为君作妻,中心恻悲。夜夜织作,不得下机。三日载匹,尚言吾迟。”

无双道:“这首诗我知道,是说一个女子,受到公婆的虐待,虽然夜夜织作,还是无法得到欢心。”

她此时已经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流火皱眉道:“这与神器有什么关系?”

颜清冷笑道:“所谓神器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得到的,就算是能想得出,也大抵很难得到。等你找到第一件神器后,我自然会告诉你第二首诗。”

她说罢,便向寺外走去。

流火忙道:“等等,无双的毒要多久会发作?”

颜清道:“这药虽然灵异,但也支持不了多久,你最好在十天内找到所有的神器,否则她很可能会毒发身亡。”

流火担忧地望向无双,十天之内必须找到五个神器,还要找到月宫的入口,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无双似已经知道他的心事,她嫣然一笑道:“尽力而为吧!就算找不到,我多活了十天,总比现在就死要强得多了。”

她的笑容似乎感染了流火,他忽地便生出了信心,道:“你放心,虽然以前没有人能够找到月宫,但为了你,我一定要找到。”

无双看着流火的脸,那样坚定而勇往直前,她却有些失神,你到底是为了璎珞,还是为了无双呢?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二节

孔雀东飞,古寒无衣。为君作妻,中心恻悲。夜夜织作,不得下机。三日载匹,尚言吾迟。

流火已经有一百年没有写过字了,再拿起笔的时候,难免有一丝陌生的感觉。

他在一张纸上写出这首诗。他也曾读过诗书,只是因为他觉得他必须得成为一个博学多知的人。这首诗他很小就已经读过了,只是一首普通的怨­妇­诗,诗中藏着什么秘密呢?

紫羽和阿丝黛围在他们身侧,每个人都盯着这首诗冥思苦想,可是她们两个一个是妖,一个自小顽劣,根本就不喜欢读书,更加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双道:“这首诗说来说去,不是衣服就是布,只怕和衣服有关。”

此时他们四人身在禅房之中,那诵经的老僧慢吞吞地走了进来,送上几杯茶水。

他走路极慢,一路走,一路还唠唠叨叨地说个不休。

此时众人都凝神不语,只听那老僧道:“孔雀可是了不得的,你们不知道孔雀大明王菩萨吗?那可是佛母,听说就算是菩萨身上的一件衣服,落入人间,也是无上的宝物。”

流火神­色­微动,这老僧是何人?居然一语就道破了玄机。

他见那老僧蹒跚而行,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老者。

他便笑道:“大师请等一下。”一手向着他的肩头按去。

他这一按已经带着灵力,那老僧却似耳朵不大灵光,全未听见他说什么,仍然向外行去。流火这一按便按在他的肩头,他的手一搭到老僧肩上,觉出老僧身上全无反抗的力道。他立刻便也收回灵力,以免误伤老僧。

却见那老僧仍然慢吞吞地走着,似全不知自己已经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流火一直看着他走出禅房,心道,若是身有灵力之人,自然会生出反弹之力。刚才他身上全无力道,难道他真地只是一个普通僧人,或者他实在过于高深,能将自身的灵力完全隐藏起来。

紫羽已经看出他有心试那老僧,奇道:“你­干­什么?难道你怀疑他?”

流火道:“他刚才已经解开了这首诗的秘密。”

紫羽道:“什么秘密?”

流火道:“他刚才说孔雀大明王菩萨,我已经想到这件宝物指的就是佛母圣衣。”

“佛母圣衣?那是什么东西?”无双道。

紫羽道:“佛母圣衣,是海外三山的宝物,据说是以孔雀大明王菩萨成道时所脱落的孔雀羽毛制成(奇*书*网^.^整*理*提*供),穿此衣者,可以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海外三山就是传说中的蓬莱,方丈和瀛洲吗?”

“就是这三山,从长江离开陆地后,一直向着东方漂流,七日七夜后,便可到达这三山,但至今还没有人确实到达过三山。”

阿丝黛:“若是要七天七夜才能到达三山,往返便要十四天的时间,而公主只有十天的寿命。”

流火道:“倒也不必去海外三山,其实佛母圣衣早已经流落到了中土。”

紫羽­精­神一振道:“在什么地方?”

流火道:“一百年前,我曾经遇到了一个姓刘的­阴­阳师。他说他师承海外三山的仙人,仙人将佛母圣衣送给了他。”

紫羽忙道:“那这个姓刘的人在什么地方?”

流火道:“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我与他只是偶然相遇,他提到他是庐江府人士,如果他家一直没有迁徙,应该还在庐江。”

紫羽道:“那还等什么?”

流火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和阿丝黛照顾无双,我怕我离开后,又生变故。”

紫羽有些担忧地道:“可是你的灵力。”

流火微微一笑:“你也不相信我吗?”

紫羽轻叹:“若是一百年前,自然没事,只是你现在的灵力时有时无。”

流火淡然一笑:“我要找的只是人类,就算他们是­阴­阳师,也不过是人类罢了。”

他看了无双一眼,似想说些什么,但终于只是说:“一切小心。”

无双微微一笑:“你又不是一直在我身边,你经常莫名其妙就失踪,我还不是一直好好的。”

流火一笑,转身出寺。

他亦不骑马,但行动已经快愈疾风,傍晚时分便已经到达庐江。

进城打听姓刘的­阴­阳师,立刻便得到答案,说是城西刘家,百年来都是本府最著名的­阴­阳师。如今刘家的公子已经改做它行,但小姐还时而会替人捉妖。

他便寻着指引到了城西。

只见一座很是宽广的宅院,雕梁画栋,建得颇为­精­致。他心道是应该登门拜访,还是偷偷溜进去?对方既然是­阴­阳师,应该也不是泛泛之辈,而以佛母圣衣这样的宝物,自然会秘密收藏,只怕不易找到。

他正犹豫不决,忽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从刘府之中走了出来。那少女长得甚是美丽,难得的是眉宇间还带着一股英气。

府前站着的奴仆道:“小姐,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少女嗯了一声,也不作答。想必这位小姐就是众人口中所说的替人捉妖的刘氏小姐。

那少女出了府门,便向着城门的方向行去。

流火远远地跟在少女身后,心道到了无人处将少女擒住,再逼她父母交出佛母圣衣。

这自然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象这样的宝物,没有人会借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虽然流火是打算用完后便归还的,但对方一定不会相信。

却见那少女走得甚快,一路出了城,到了一个小小的湖边。

虽然已经是深秋,湖边仍然杨柳低垂,几只水鸟在湖面上悠闲地游泳。一个青衣少年,手中持着一只竹笛,正在吹奏一首凤求凰。

那少女见到少年,便聂手聂脚地走上前去,忽然伸出手从背后捂住少年的眼睛,故意变声道:“你猜猜我是谁。”

少年笑道:“你定是罗敷姑娘。”

少女嗔道:“当然不是。”

少年似乎有意捉弄她,又道:“那是秦家的小姐。”

少女气道:“也不是。”

少年道:“那一定是白家的小姐。”

少女气道:“原来你认识那么多的姑娘。”

她放开手,那少年转过身抱住她道:“当然是兰芝小姐了。”

刘兰芝推开他道:“你快说,你到底认识多少姑娘。”

少年道:“除了你谁也不认识。”

刘兰芝撅起嘴:“一会儿又是罗敷姑娘,一会又是秦家小姐,又是白家小姐,谁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少年笑道:“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只有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可鉴日月,绝不会假。”

这两人显然是一对情侣,约在黄昏之后相见。

流火躲在树后,心里叹了口气,还真够­肉­麻的。

却听两个少年嘻嘻哈哈地笑了一会儿,又说了一会儿情话。那少年名为焦仲卿,是城中的一名府吏。

刘兰芝忽然叹口气道:“李家派人来提亲了,看哥哥的意思,似乎想答应,我虽然对母亲说一时不可应充,但拖得一时也拖不得一世。”

焦仲卿道:“可是我母亲却怎么也不答应到你家去提亲,她总是太在意你曾是­阴­阳师这件事。说女孩家就应该相夫教子,替人家捉过鬼,身上都带着­阴­气。”

刘兰芝道:“其实你母亲说的那些条件,我都能做到。织布做饭,我哪一样不会?为什么她就是不能接受我呢?”

焦仲卿道:“我知道,可是我自小丧父,是母亲将我养大,我又岂可完全不顾她的感受。”

刘兰芝叹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我就嫁给李家吗?”

焦仲卿道:“当然不可以,我们都发过誓,除了对方,绝不会再行嫁娶。”

两人喋喋不休说了半天,也没个好办法。月亮已经爬上了枝头,刘兰芝道:“天晚了,你先回去吧!”

焦仲卿道:“我送你回去。”

刘兰芝摇头道:“我想静一静。”

焦仲卿知她并非常人,也不担心,先行回城。

待焦仲卿走后,刘兰芝忽地向着流火的方向道:“你跟了我那么久,到底想­干­什么?”

流火心道,这个刘兰芝果然有一些道行。

他从树后转了出来,拱手施了一礼:“我只是想向小姐府上借一样东西。”

刘兰芝微微冷笑道:“看来你又是一个觊觎佛母圣衣的人。”

流火道:“我只是借,用过了就会还的。”

刘兰芝淡然道:“你说我会相信吗?”

流火摇了摇头。

刘兰芝道:“那就不必再多话了,而且你又是一个妖怪。你快走吧,若非我早已经决定不再做­阴­阳师,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流火笑道:“多谢小姐手下留情,可是拿不到佛母圣衣我是不会离开的。”

刘兰芝双眉微扬,“好,佛母圣衣就在我的身上,你若想拿,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右掌一扬,一掌向着流火当胸辟来,掌风霍霍,居然功力颇深。

流火赞道:“不错。”身子微侧躲过这一掌。

刘兰芝似已经知道流火会有这一招,左手轻扬,发出两枚灵符,封住流火退路。

流火伸出手将灵符夹在手中,那符一入他的手,立刻自动燃烧起来,须臾化成灰烬。

刘兰芝神­色­微变道:“你到底是何人?”

流火笑道:“我和你的先祖曾有一面之缘,我叫流火,不知你是否听过我的名字。”

刘兰芝恍然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著名的妖怪啊!”

流火苦笑,这算是恭维还是嘲讽?

刘兰芝眼珠一转,道:“既然你是流火,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也休想那么容易就拿到佛母圣衣。”

流火道:“要如何我才能拿到佛母圣衣?”

刘兰芝道:“佛母圣衣本来是我的陪嫁之物,只是,我却无法嫁给我喜欢的人。”

流火苦笑道:“难道你要我帮你想办法嫁给刚才那个少年?”

刘兰芝道:“你还挺聪明的。若是你能使我如愿,我自然会将佛母圣衣相借。”

流火皱眉道:“这种事情,我如何帮得了你?你只须让你母亲去提亲就是了。”

刘兰芝道:“哪有女方向男方提亲的?而且,就算母亲愿意去提亲,他母亲也一定不会同意。”

流火默然,他已经自刘焦的对话中知道焦母极在意刘兰芝曾为­阴­阳师这件事,看来正如刘兰芝所言,就算刘母愿意去提亲,焦母也一定不会应允。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让我想想办法,若是你可以如愿,就要将佛母圣衣相借。”

刘兰芝喜道:“那是自然。”

流火并不确知他为何答应帮助刘兰芝,他当然可以强抢佛母圣衣,然而他却全没有想到要这样做。也许是刘兰芝想要争取自己所爱的­精­神感动了他,使他不免想到了璎珞。

连普通的人类都为了爱情而如此努力,身为半神的璎珞,却那么轻易就放弃了。

或者璎珞真地从未曾爱过他。

忽见妖气从面前一闪而过,流火伸出手,抓住正在奔逃的小狐狸。

那狐狸道行并不高,被流火抓住,连忙哭着求情。

流火道:“看样子,你也有一百多年的寿命了吧?”

狐狸连连点头:“虽然修行了百年,但怎么及得上您老人家。”虽然道行不高,但马屁的功夫已经学会了。

流火笑道:“那个焦家的老太太为何如此讨厌刘兰芝?”

狐狸连忙说:“焦家的老太太最是迷信,自从她的先夫死后,更加把自己的儿子当成心肝宝贝,如何能容忍有个女人把她的儿子抢走。”

“就算如此,她儿子总是要娶妻。”

狐狸道:“虽然要娶妻,但焦老太太宁可儿子娶个不喜欢的,反而不会威胁到她自己的地位。”

流火道:“你倒挺明白人情事故。”

狐狸忙道:“小妖是自做聪明,胡乱猜测。”

流火道:“若是你想让我放了你,就得帮我一个忙。”

狐狸道:“您是上仙,有什么差遣,只管吩咐就是了。”

流火道:“你必然见过焦老太太的先夫,我要你今天晚上便假冒成她先夫的鬼魂与她见面。”

狐狸喜道:“装神弄鬼,扰乱视听,小妖最拿手了。但不知小妖应该说些什么?”

流火道:“很简单,骂她一顿,叫她明天立刻派人到刘家去提亲。”

狐狸果然摇身一变,变化成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施施然地进到焦家宅中。只听得焦老夫人一声惊呼,险些昏了过去。

流火站在窗外旁观。

那小狐狸煞有介事,将焦老夫人教训了一通,又叫她明日便去提亲。焦老夫人唯唯诺诺,一直点头称是。

待一切说完,小狐狸转了个身,化成轻烟一缕,自己已经遁去,焦老夫人犹自叩头不止。

果然次日一早,焦老夫人便将焦仲卿叫了来,命他准备了礼品,亲自到刘家去提亲。

刘兰芝的母亲早就知道女儿的心意,立刻便答应了,两家开始商议结婚的事宜。

流火跃入刘家的后院,见刘兰芝坐在窗下,也不知想什么,满面都是笑意。他咳嗽了一声,刘兰芝才惊醒过来,见是流火,笑道:“你还真有本事,你是怎么让她答应的。”

流火道:“现在已经如了你的心意,你又何必管我用的什么办法。快把佛母圣衣借给我,我急着要用。”

刘兰芝道:“那你何时会归还?”

流火道:“用完了自然会还。”

刘兰芝果然很是守约,便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纯是用绿孔雀羽毛做成的大袄,“这便是佛母圣衣了,在我刘家多年,有许多妖怪想要得到,幸好有先祖庇佑,一直得保无事。你用过了以后,要速速归还!”

流火接过圣衣,道:“虽然我这次帮你,让你可以与你的心上人成亲。但焦母并非真地喜欢你,以后你的生活可能会很辛苦。”

刘兰芝道:“只要能和仲卿在一起,再辛苦,我也愿意。”

流火淡然一笑:“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了。”

他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妥,他本不该­干­涉人间界的事情,现在虽然只是用了一点点小伎俩便撮合成了刘兰芝与焦仲卿的婚事,但世事前定,一切未必无因,若是他们本来无缘,强行在一起,只怕其事不祥。

他忽然想到自己,一百年,自己曾是如此执着于璎珞之间的亲事,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若不是自己太过于执着,以后的事情也不会演变成那样,难道真是自己的任­性­害死了她?

他用力甩了甩头,不,我没有错。我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她。是她背叛了我,错的人应该是她。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三节

回到伽蓝寺,见不仅阿丝黛与紫羽在禅房之中,连慕容盛也来了。他神­色­甚是喜悦,想必慕容奇已经逃离了中山。

紫羽一见流火回来,立刻迎上去道:“拿到佛母圣衣了吗?”

流火点了点头,将圣衣交到无双的手中:“圣衣你来保管。”

无双笑道:“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神通,居然让我来保管。”

流火道:“若是你没有神通,如何能够一掌就把颜清打伤?”

无双笑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可是这神通比你的还糟糕,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忽然冒出来,真地想用时,就偏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流火道:“也许再过一些时候,你就会想起来怎么使用神通了。”

无双道:“想得起就好了,就怕这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忽听颜清冷冷地道:“流火果然不愧是流火,这么快就找到了第一件神器。”

众人一起转过头,见颜清站在禅房的窗外,神情古怪地盯着流火。

流火道:“第二首诗是什么?”

颜清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希,秋风肃肃晨风思,东方须臾高知之。”

她诵罢道:“这样东西和你还颇有渊源,听说一百年前,你曾经为了璎珞把这样东西偷了来,后来竟然又还给人家,还险些被鲛族的人杀死。”

无双道:“你对流火的事情倒是挺关心的。通常来说,一个女子如此关心一个男子,只有一个原因。”

颜清道:“你莫要胡说,这件事情在一百年前很是著名,我当然会知道。”

无双笑道:“我又没说是什么原因,你急什么?”

颜清怒道:“你最好不要惹我,否则我不告诉你们下面三首诗是什么,你们也找不到月宫的入口。”

无双笑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颜清冷笑道:“那你倒说说看,第三首诗是什么。”

无双漫声道:“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对也不对?”

颜清道:“你是如何得知?”

无双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我便是从何处得知的。”

颜清看了慕容盛一眼:“我明白了,是慕容盛告诉你们的。”

无双笑道:“你接近兰汗,无非也是因为兰家的先祖与玉蟾所爱的那个男人大有渊源,你其实处心积虑,一直想要找到月宫的入口。但我觉得奇怪的是,你为何要找月宫的入口?难道你也想得到传说中的长生不死药吗?”

颜清冷笑道:“你知道的事情倒挺多的,人人都想长生不死,我想得到长生不死药又有什么奇怪?”

无双摇了摇头:“可是你怎么看都不象是这样的人,只怕其中另有原因。”

颜清道:“你就不要再替别人­操­心了,你只有八天的命了,如果不能在八天之内找到月宫,你就再也耍不出花样了。”

无双笑道:“我一点也不担心,我相信流火。”

颜清冷笑道:“世上最愚蠢的女人就是相信男人的女人,玉蟾若非相信她的男人是真心爱她,也不会落得悲惨结局,最后还被囚禁于月宫之中。”

无双眨眨眼睛道:“听起来,你好象有点吃醋啊!难道说,你……”

颜清怒道:“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话。”她转身飞奔而去。

无双笑嘻嘻地道:“我又没说什么。”

她瞧了流火一眼:“人家对你很有好感啊!”

流火淡然道:“你再罗索,我就把你的喉咙封住。”

无双吐了吐舌头,又来这一招。

流火道:“到底兰家的先祖和玉蟾有什么关系?”

慕容盛道:“在嫦娥与后羿的故事中,还有一个人物,也很重要。”

流火道:“你所说的莫非是逢蒙?”

慕容盛道:“不错,这个逢蒙,据说是后羿的徒弟,尽得后羿的真传。”

无双点头道:“而且在孟子中曾有记载,说是逢蒙学会了后羿的箭术以后,为了成为天下第一,就设计杀死了后羿。”

流火道:“难道兰家的人就是逢蒙的后人?”

慕容盛道:“正是如此,他们世代相传,保留着嫦娥被囚禁在月宫之中的秘密。据说只要找到月宫,便可以得到长生不死药。”

无双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的?似乎应该是嫦娥偷吃了后羿的长生不老药,才得以飞升到月宫之中。”

慕容盛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到底当时情况如何,也不得而知,但兰家却一直秘密相传,只要找到五种神器便可以找到月宫的入口。”

流火道:“那么第四首和第五首诗是什么?”

慕容盛道:“第四首是这样的,跃马欲西行,长天见浮云。­精­光贯天地,日月耀其文。星斗避光彩,英英号鬼神。瞬息化为水,去来总有因。一挥分巨石,龙藏荆溪滨。而第五首诗大家都很熟悉,便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山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除此之外,还有一句占卜词,据说是当年嫦娥飞升以前,著名的占卜师有黄赠给嫦娥的,那便是: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

无双道:“若是前面五首诗是记载有关月宫的五种神器,这最后一句占卜词大概就是告诉大家月宫入口的位置吧!”

慕容盛点头道:“正是如此。只是这许多年来,很少有人能够猜出这五种神器到底是什么东西。就算猜得出,那些持有神器的人也必然秘而宝之,想要一一收集齐全,更是难上加难。”

流火淡然一笑:“第二个神器,连颜清都想出来,必然是指南海鲛神的夜明珠。”

慕容盛道:“不错,只是夜明珠一向是鲛神一族的圣物,恐怕不易得手。”

流火淡淡地道:“一百年前,我能拿到,一百年后,也一样可以拿到。”

众人皆默然不语,一起拿眼睛看着他。

流火道:“你们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不相信我吗?”

紫羽道:“若是一百年前,自然不会有问题,只是,”

无双接道:“只是现在你好象还得靠别人保护。”

流火道:“你能不能安静一点?你不知道多话的女人是最讨厌的吗?”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四节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希,秋风肃肃晨风思,东方须臾高知之。

天明时分,流火到达南海之滨。

这本是他的旧游之地,一百年来,物是人非,南海仍然碧波千里,浩瀚无垠。也不知水中的鲛族是否还记得他。鲛族亦如八部众般,是半神,一百年来,想必也经了生老病死,旧时因争夺夜明珠而相识的那些鲛人们,大概已经亡故多时了。

他在海面上搜寻,很快便发现了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条很大的鲸鱼,流火一跃上鲸鱼背,向着鲸鱼的头击出一掌,那鲸鱼吃痛,便向着海水下面潜去。

在鲸鱼的嘴下,有一个巨大的气囊,上一次来南海,他便是利用气囊长时间潜伏于水下。

很快便沉入水底,海底的世界,逐渐­阴­暗下来。水流温柔地拂过身体,如同情人之手,许多小鱼安静地游着,一见到鲸鱼立刻四处散开了。

过不多久,便见到鲛神的宫殿,是用珍珠和珊瑚所制,就算是没有太阳光,亦是光彩夺目。

鲸鱼似不愿靠近鲛神宫,但被流火挟制,不得不冒险前行。

到了近前,流火却觉得鲛神宫看起来有些异样。虽然鲛神一族人口并不旺盛,但一百年前来时,还时而会见到有鲛人在海底悠然游过。现在却全不见一个鲛人。

他全无阻碍地便进了鲛神宫,一进了鲛神宫内,海水便被阻于其外。眼见明珠四处散落,似已经许久未有人整理。

一直走到最后的一进宫宇,才听见有人在低声啜泣。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以手掩面,正在低声哭泣。

她流下的泪水,一落在地面上,就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珍珠,她几乎已经被珍珠埋了起来,显然已经哭了多时。

鲛人一族虽然以产珠而闻名,但能够滴泪成珠的,只有鲛神族的公主而已。

那女子哭得很是伤心,一直到流火走到跟前,方才查觉。

她放下掩面的双手,相貌极为秀丽。她吃惊地看着流火道:“你?你是妖怪?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流火道:“你是鲛族的公主吗?其他的鲛人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哭泣。”

那女子被流火一问,又悲伤起来,但她努力忍着,不使自己哭出来,“他们都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这女子颇为单纯,虽然知道流火是妖怪,但近来却屡处忧患之中,连身边最亲的人都离开了她,想要找人倾诉,亦是不可能,所以一见到流火,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流火道:“为什么会不见?”

女子道:“都是因为我,是我的错。”她一语说罢,又似乎要流出眼泪。

流火忙道:“你别哭了,已经有这么多珍珠了,再哭下去,人间的珍珠就要跌价了。”

女子怔了怔,低下头方见到身前身后全是珍珠,她想起父母曾经说过不可轻易流泪,但最近的事情又实在让人伤心。

流火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父母呢?”

女子道:“我叫沧海,我的父母和族人,都被他关了起来。”

流火道:“他又是谁?”

沧海道:“他就是我的夫君。”

流火道:“为何你的夫君会将你的族人关起来?”

沧海道:“因为他想得到夜明珠。”

流火心道,和我目的一样。他道:“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沧海道:“都是我的错,我夫君的名字叫冯夷。”

流火奇道:“冯夷?那不是和黄河水伯的名字一样?”

沧海叹道:“他便是黄河水伯。”

流火一怔,黄河水伯应该另有妻室,为何到此处娶了半神为妻?

沧海道:“那是二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偷偷溜出去玩,结果遇到了他。那时我可不知道他便是黄河的水神,只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妖怪。他人长得英俊,气度又萧洒,我一见到他就,就,”

流火道:“你便喜欢上他了?”

沧海含羞点了点头,“想不到他居然也对我一见钟情,过不多久,便派人到我家里提亲,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他居然是黄河的水神。其实我不过是半神,能够与水神结合也真地是合族的荣耀。我父母立刻便同意了,我们很快就成亲。成亲之后,他搬来南海居住,也很少回黄河。那时,他待我真地很好。”

沧海脸上现出颇为幸福的神情,看来她到了现在仍然很爱她的夫君。

“可是一年前,我却发现鲛人们正在慢慢地失踪。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失踪的鲛人越来越多了,大家才发现。但谁也找不到那些鲛人,不知他们去了何处。虽然我父母做了许多防范举措,命令大家绝对不可以单独外出,但鲛人还是越来越少。直到最后,连我父母也不见了。”

流火道:“那你又如何知道是你夫君所为?”

沧海脸上现出极悲伤的神情,“是他告诉我的,他说所有的鲛人都被他囚禁了起来,他之所以娶我,只是为了取得南海的至宝夜明珠。”

流火道:“他娶了你二年,都不曾找到夜明珠?”

沧海道:“因为一百年前,有一个叫流火的妖怪,偷走了夜明珠,但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他又把夜明珠送了回来。自那以后,我的先祖就把夜明珠藏在一个很秘密的地方,只留下八个字是关于夜明珠的藏处。”

流火苦笑,心道若是你知道我便是流火,还会否告诉我这些事情。这个鲛神公主极是单纯,连流火的姓名也不知道,便将自己家里的事情合盘托出。

流火道:“那八个字是什么?”

沧海道:“那是鲛族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流火便也不再追问,“冯夷掳走所有的鲛人,就是为了逼你交出夜明珠吗?”

沧海道:“他一定已经逼迫过我的父母,但其实连我的父母也不知道夜明珠到底在何处。他对我说,如果我再找不到夜明珠,他就会杀死我的父母。”

她说到此处,又伤心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流火忙道:“别哭了,你仔细想想,说不定可以想出夜明珠藏在何处。”

沧海哭道:“我都想了好久了,还是想不明白。”她一哭起来,大大小小的珍珠又开始滚了下来。

流火道:“不如你告诉我,让我帮你想想,也许能够想出来呢!”

沧海狐疑地看着他道:“可是你是个妖怪。”

流火笑道:“虽然我是妖怪,可也未必就是坏人。你的夫君还是水神呢!但他却把你的父母都抓起来了。”

沧海默然,她其实早已经没有主意,但把这样机密的事情告诉一个妖怪,到底应不应该呢?她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流火苦笑,终于想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我叫流火。”他此时当然可以编一个名字来骗她,但他却觉得还是说出真名会比较好。

沧海惊呼一声:“你就是一百年前那个偷走夜明珠的妖怪?”

流火道:“不错,我就是那个妖怪。”

沧海道:“那我更不能相信你。”

流火道:“一百年前,我本来已经把夜明珠偷走了,可是我仍然还了回来。如果我真地有心觊觎夜明珠,又怎么会送回来呢?”

沧海皱起了眉头,“这倒也说得是。可是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偷走夜明珠?”

流火道:“因为那时我想让我心爱的人开心,我以为拿到夜明珠给她,她就会开心的,可是她却说那是别人的东西。”

沧海道:“你说的人是不是璎珞。”

流火淡然一笑:“你也知道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沧海道:“可惜的是,她最终还是离开了你。”

流火默然。

沧海道:“那你现在又来­干­什么?”

流火道:“我这次来,其实还是想借夜明珠一用,不过我保证用完了以后一定会归还。”

沧海道:“我父母不会同意的,夜明珠是鲛神之宝,怎么可以随便借给外人。”

流火道:“可是你父母都不知道身在何处呢!”

一句话提醒了沧海,她眼眶一红,似乎又要哭了。

流火忙道:“不如这样,我们做个交易,若是我能够帮助你找到夜明珠,并且用它换回你的父母,你就把夜明珠借给我。”

沧海道:“那时候你已经把夜明珠给了冯夷,我还如何能够借给你?”

流火道:“我只要你同意我就行了,我自然会有办法。”

沧海叹道:“其实夜明珠到底在哪里,我根本就不知道,若是你真地有办法找到夜明珠,我就代替我父母答应你。”

流火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会相信我。”

沧海道:“因为你没有骗我,其实你可以不告诉我你是流火的。”

流火笑道:“幸好我没有骗你。那八个字到底是什么?”

沧海道:“其实那八个字也很简单,就是沧海月圆,明珠有泪。父亲说过这个秘密就藏在这间宫殿里,可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夜明珠的下落。”

流火四处环顾一下整间宫殿,鲛神宫中最多的便是珍珠,这间宫殿更加处处都是珍珠,眼见珍珠与珊瑚相辉映,璀灿生辉,实是人间奇景。

流火道:“珍珠倒是很多,可是似乎没有一颗是夜明珠。”

沧海道:“虽然我从未见过夜明珠,可也知道这些珍珠无法与夜明珠相比。你见过夜明珠,如果哪一颗是,你应该可以认得出来。”

流火道:“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就找到。”他忽然见到头顶挂着一个很大的灯,那灯是由一块圆形的玉璧制成,玉璧的上面亦围着一圈珍珠,每一颗珍珠都如同龙眼般大,发出柔和的光辉。

珍珠的光映在玉璧之上,将玉璧映得很是明亮。

流火心里一动,沧海月圆,在这海底,根本就看不到月亮,难道是指这个玉璧。

只见那玉璧一个圆圆的影子投影在地上,倒真如圆月一般。

沧海巡着他的目光望上去,“这块玉璧我也曾经查看过,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璧,而且全无裂纹,就算我先祖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将夜明珠放入一块完整的玉璧之中啊!”

沧海月圆,明珠有泪。

玉璧周围还围着许多明珠,可是如何才能使明珠有泪呢?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飞掠而上,将手中的茶水倒在明珠之上。水沿着明珠流下,果然象是明珠有泪一般,然而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沧海叹道:“难道真地无法解开这个秘密?”

流火道:“这殿中只有这个灯盏最象是八个字所指的地方,我总觉得秘密便在这盏灯上。”

他以手抚摸着明珠,忽然觉得珍珠之中似乎有液体流动。他心里一动,手上使劲,那珍珠“啪”地一声轻响,便碎开了。

珍珠碎开后,并非如常地变成粉末,反而从珠内流出许多水银来。

流火道:“原来如此。”

他依样­操­作,将所有的珍珠捏碎,那些珍珠中的水银都沿着灯上的一条裂缝流下去,全都流到玉璧之上,集于玉璧的中心。

那玉璧的中心便慢慢地陷落下去,现出一个小小的圆洞。

沧海奇道:“原来这玉璧还有这样的机关。”

流火伸手入圆洞,果然摸出一颗巨大的珍珠。他早就见过夜明珠,一见之下,便知这颗便是南海鲛神的镇海宝珠。

他喜道:“你先祖真厉害,能设计出这样的机关。”

沧海笑道:“太好了,找到夜明珠,就可以换回我父母了。”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五节

忽听一个人冷冰冰地道:“想不到居然是被一个妖怪发现了夜明珠的下落。”

沧海脸­色­大变:“是我夫君。”

只见一个人影飞掠了过来,辟手便要抢流火手中的夜明珠。

流火向后疾退,他不敢冒然使用灵力,唯恐一击不中,便再也没有机会。他退得快,那人追得也极快,两人快如闪电,流火只觉那人的手一直在自己面前,虽然他已经使出了最快的身法,但因为身在水底的原因,仍然无法摆脱那人。

眼见流火已经退到墙角,再也退无可退。那人冷笑道:“我看你还能退到哪里去。”

忽听一个女子叱道:“冯夷,你看这里。”

那人一惊,转过头,只觉面前银光一闪,蓦得见到自己的脸。

再凝神看时,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手中持着一面银镜,正映出他的样貌。

他冷笑道:“又来一个,你以为这样就能战胜我吗?”

他正想伸出手击碎那面银镜,忽见镜中的人对着他诡异的一笑。

冯夷一怔,若是镜中映出的是他的样貌,他并未曾笑。

那人一笑之后,冯夷便觉得头脑一阵晕眩,手足居然抬不起来。

他冷笑道:“幻术,你是乾闼婆族的人吗?”

颜清道:“我是罗刹族的颜清。”

冯夷道:“何时罗刹族也开始­精­通幻术了?”

颜清淡然一笑:“这与你无关。”

冯夷道:“你想要如何?”

此时沧海已经冲到冯夷面前,抓住冯夷的胳膊道:“我的父母呢?你把他们关在哪里了?”

冯夷道:“让那个妖怪把夜明珠交给我,我便告诉你鲛人的下落。”

颜清道:“现在你还有资格讨价还价吗?”

冯夷微微一笑:“你真地以为你困住了我吗?”

颜清一怔,忽然发现镜中的人影已经不知去向。她本来以手中的银镜对着冯夷,为何冯夷的影子居然不在镜中。

她大惊,不由低头去看银镜,却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像。那影子居然也对着她诡异的一笑,她便不由地迷糊起来。

忽听流火道:“你在看哪里?居然会中了自己的幻术。”

颜清一震,心头便开始清明起来,但却怎么也无法将眼睛从镜上拿开。

忽见一只手伸了过来,辟手便将她手中的银镜夺走了。颜清才猛得清醒过来,只见流火持着狻猊镜,笑道:“我还第一次见到有人被自己的幻术迷惑的,劝你以后不要再随便施展幻术,否则遇到厉害的人,吃亏的是你自己。”

颜清脸上一红,伸出手道:“还给我。”

流火竟然立刻便将银镜交回到颜清的手中。

颜清倒有些诧异:“你不知道这是宝物,这么容易就还给我了。”

流火道:“什么宝物?灵力比你强的人你根本迷惑不了,灵力若是不及你的,就算不用它,你也一样可以击败。要它何用?”

颜清怒道:“你知道什么,我的幻术还没有学好,否则用狻猊镜使出的幻术,根本没有人能够抵挡。”

流火笑笑不语,满面俱是嘲讽之­色­。

颜清怒道:“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不相信我?”

冯夷道:“你们两人吵完没有?”

颜清怒道:“关你什么事?”

冯夷苦笑,自言自语道:“女人!”

沧海却仍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我父母呢?快把他们还给我。”

冯夷一甩衣袖,甩开沧海道:“我都说了用夜明珠来换,你叫那个妖怪把夜明珠给我,我便把你的父母还给你。”

沧海忙道:“你快把夜明珠给他。”

流火笑道:“若是我把夜明珠给他,他不把你父母还来,又该如何是好?”

沧海一怔,她本是一个极单纯的女子,从未有过尔虞我诈的想法,她迟疑道:“你会守信放了我的父母吗?”

冯夷道:“自然会守信。”

流火摇了摇头:“我不能信你,除非你带我们先找到沧海的父母和族人。”

冯夷冷笑道:“好,谅你这个妖怪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他自视甚高,自诩是水神,现在又在海底,全不将流火放在眼中。

众人随着冯夷出了鲛神宫殿,冯夷使了个避水咒,身子周围十步内外便形成了一个气团,将众人包裹于其中。

在海底走了里许,只见前面出现一座小山,小山也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冯夷用手在小山上画了个符,那山中便现出一个洞|­茓­来。

沧海向着里面张望,只见失踪的鲛人果然全都在这洞|­茓­之中。她喜道:“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

洞中的鲛人却似听不见她的话,也看不见她一般。

沧海急道:“快放了我父母。”

冯夷却伸出手道:“把夜明珠给我。”

流火笑道:“你身为黄河水神,已经拥有无上的荣光,为何还要这夜明珠呢?”

冯夷双眉微轩,“我就知道你这个妖怪不会轻易将夜明珠给我,我为何要夜明珠,自然有我的道理,与你无关。”

流火笑道:“只怕你的目的,我也略微能猜到一些。”

冯夷脸­色­一沉:“妖怪,你最好立刻将夜明珠给我,否则我便要对你不客气了。”

流火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是妖怪,一个妖怪通常就不会那么守信用。既然你已经带我们找到沧海的族人,为何我还要将夜明珠给你呢?”

冯夷冷笑道:“只怕你不想给也不行。”

流火笑道:“那你就试着拿拿看。”

冯夷面寒如水,右手袍袖轻卷,一股水流如同箭般地向着流火疾­射­。他为人高傲,虽然与流火动手,却仍然不愿撤去避水咒。

流火笑道:“你若不撤去避水咒,只怕赢不了我。”

冯夷冷笑道:“我是水神,与你这妖怪相博,何需占你便宜,就算我不撤去避水咒,你以为你就能赢我吗?”

流火笑道:“是你自己说的不会撤去避水咒,你可不要输了又抵赖。”他知道自己在水中是无法与水神相抗,因而先用话套住冯夷。

冯夷冷笑道:“我会输给你?真是笑话。”

流火闪身避开水箭,“虽然你是黄河水神,可是这里不是黄河,而且你与半神结合,一定已经使自己的灵力减损,只怕在所有的水神之中,你现在已经是最差劲的一个了。”

他故意不停地说话,就是想激怒冯夷,他的灵力只能发出一击,若是一击不中,就必败无疑,因而他必须得找到一个最好的机会出手。

冯夷冷笑道:“你这妖怪为何不还手,就算我是水神之中最差的一个,要收拾你这妖怪,也是轻而易举。”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发出了九支水箭,只见流火的前后左右都被水箭所笼罩。

流火却仍然能够从容闪避,笑道:“若是其他的水神知道你为了取得夜明珠,居然会和半神成亲,一定会成为水神中的笑话。我看有空我得把你的事迹好好宣扬一下,好教扬子水神,东南西北的海神都知道一下。”

冯夷皱眉道:“只怕你没有这种机会,若是你再不还手,你立刻就会死。”

他心里颇怒,袍袖卷起巨大的水流向着流火袭去。

流火笑道:“因为我一出手,你就会输。”

冯夷冷笑道:“你一出手我就会输?太好笑了,真是笑死我了。”

他怒极反笑,真地仰天长笑起来。

流火道:“小心了。”这便是他一直在等的机会,他右手两指并指成剑诀,向着冯夷的右眼刺去。

冯夷惊道:“你如何知道?”奇怪的是,他居然无法躲避,被流火的手一下子刺中了右眼,冯夷惨呼一声,眼中鲜血长流。

他受此重创,斗志立刻丧尽,化身为白龙,逃逸而去。

与此同时,那山洞中被冯夷所施的法术也便破解了,众鲛人得到自由,全都涌了出来。

而沧海则喜道:“爸爸妈妈,你们好吗?”

但冯夷一走,避水咒便也立刻失效。海水从四面八方向着流火与颜清涌了过来。

颜清惊呼一声,她本不习惯潜身海底,眼见到处都是海水,连闭气都忘记了。

忽然觉得一只手拉住她,一直带着她向着海面游去。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流火道:“闭气啊,你不是那么笨吧?”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海边。身边点着一堆火,流火已经不知去向。

她知道必然是流火救了她,她怔怔地想着流火,想到他那一双幽黑的眼睛,总是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不知为何,心里有如鹿撞,脸也热了。

然而眼前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便有些泄气,流火,到底是属于别人的。

但若是,她迟疑着想,若是没有那个人,也许流火会是她的吧!

她虽然有些踌躇不定,但心里却越来越痛恨那个女子,若是没有无双,流火就可以属于她吗?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六节

无双不知道已经叹了多少口气了。

这已经是第十九群大雁了,她从早上起便坐在石阶上看着天空,数着南翔的大雁和风低的落花。每过一会儿,她便会叹口气。

在她身边不远处,阿丝黛和紫羽正在弈棋,第一盘棋阿丝黛赢了,第二盘棋紫羽赢了,第三盘棋紫羽又赢了,第四盘棋阿丝黛赢了,第五盘棋两人打和。

无双想,她们还想下多久的棋啊?

第二十群大雁飞过的时候,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紫羽终于忍不住道:“你别再叹气了,过来看看棋吧,我好象又要输了。”

无双道:“你们怎么还有心情下棋啊,为什么还不去帮帮流火?”

紫羽笑道:“不是早和你说了,颜清已经悄悄地跟着流火去了吗?”

无双道:“你就那么放心让颜清跟着流火吗?”

紫羽笑道:“为什么不放心?”

无双眨眨眼,“万一她把流火抢走了怎么办?”

紫羽也眨眨眼:“她能把流火抢到哪里去?”

无双笑嘻嘻地道:“要是流火跟着颜清私奔了,以后都不再见你了怎么办?”

紫羽道:“你别那么罗索了,只要跟着你,他就一定会自动送上门来的。”

无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若是我死了呢?”

紫羽道:“你自己也说了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象你这种祸害哪里会那么容易死?”

阿丝黛也笑道:“紫羽说得对,我看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你也一定还活着。”

无双笑道:“我真有那么坏吗?你们为什么总是把我说得十恶不赦似的?”

紫羽道:“流火说得很对,我都活那么久了,在天下四处游历,想来想去,也只有汉朝的吕后能和你相提并论了。”她想了想道:“对了,还有前晋朝的那个贾皇后,也是坏得不得了,和你差不多。”

无双笑道:“要是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就好了,要是我做了皇后,就先给你们两个安排两个老头子嫁掉。”她想了想续道:“这两个老头子一定是瘸子再加上秃头驼背。”

阿丝黛笑道:“你想得美,哪个皇帝会娶你啊!”

三女正在调笑,忽听前院传来吵闹声。

无双道:“好象有热闹看。”

她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向着前院跑去。

紫羽和阿丝黛相视一笑,紫羽道:“只有七天的命,居然还那么多事。”

两人唯恐无双有失,紧跟在她的身后。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正站在禅院之中与兰难争吵。

兰难道:“乖女儿,快随爹回家去吧!”

少女道:“不回,我要在伽蓝寺里住一段时间。”

兰难道:“乖女儿,你到底又生什么气呢?爹答应你,再与不请那位公子到家里来了。”

少女道:“你就是想把我嫁出去,可怜我娘死得早,现在都没人疼我。”

她眼圈一红,似乎就要哭泣。

兰难忙道:“好了好了,乖女儿,别哭了,你喜欢住在伽蓝寺,就住一段时间吧!等你气消了再回家。”

无双道:“这女子是谁?”

阿丝黛道:“她是兰难的独女兰秀,兰难年轻的时候品­性­风流,经常四处拈花惹草,而他的妻子偏偏是个很大的醋坛子,绝不许他把女人带回家里。后来闹了几次,她妻子就跑到伽蓝寺里,也不回家。他索­性­就娶了小妾,他妻子听到这个消息,居然在伽蓝寺上吊自尽了。兰难因此觉得愧对兰秀,因而一直非常娇惯她。”

无双若有所思道:“兰家三兄弟里,兰难是最小的一个,他似乎与两位兄长的关系都很好。”

阿丝黛道:“正是,他不似兰提那样胸有大志,也从不与兰汗相争,在兰家的兄弟中,他倒是最难应付的一个。”

无双笑道:“那也未必,若是兰提和兰汗之间反目,他总是要选择一方的。”

却见兰秀进了伽蓝寺的东厢。这伽蓝寺本是中山附近最大的寺庙,燕国一向笃信佛教,王公贵族都一心事佛。经常会有贵胄到伽蓝寺上香,也有一些夫人小姐,想要清修的,便会在伽蓝寺中住上一段时间。

无双道:“我们过去和这位兰秀小姐打声招呼吧!”

阿丝黛道:“我也见过她几面,不过这位小姐骄傲得很,很难相处。而且她自小喜欢汉人的文化,饱读诗书,若不是学富五车之人,她连理都懒得理。”

无双吐了吐舌头:“原来是位才女,还好我读过几本书,试试看能不能得她另眼相看。”

三人进了东厢,见几个侍女正在忙碌着收整行李,而兰秀则坐在桌边,手中持着一卷书,也不知想着什么心思。

她见三人进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侍中二夫人也在这里啊!”

居然连座也让,似乎便要赶三人离开一般。

无双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书,见是一本诗经,无双笑道:“原来小姐在看诗经啊!”

兰秀嗯了一声,爱理不理地道:“你也读过诗经吗?”

无双笑道:“汉人的先贤孔子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以为诗经中的诗温柔敦厚,正可以用之来教人。”

兰秀这才瞧了无双一眼道:“请坐吧!”

阿丝黛和紫羽松了口气,心道这兰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傲。

无双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这一首汉广是因爱慕游女而不得者做。小姐看着这首诗发呆,莫非心有戚戚焉?”

兰秀道:“倒并非如此,只是因为父亲说我年事渐长,一心想要为我寻觅一位夫婿。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朝中贵胄的子弟见得多了,却大多只是纨绔子弟,全无学识,如这般的男子,如何可托付终身。”

无双笑道:“原来小姐是为了此事忧心,虽然我也并非汉人,但素来艳羡江南人物风流,自晋朝南渡之后,这江北便似只剩下走足贩夫,若真地要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只怕不易。”

兰秀大有同感道:“正如小姐所言,可惜的是,我父亲却不愿让我到江南去择婿。日日对着这些胡夷,连呼吸的空气都似乎有膻毡之气。”她似已全忘记自己也是鲜卑人,完全以汉人自居。

无双笑道:“那只因南晋与大燕素来敌对,大人如何敢放小姐南去?”

兰秀叹道:“正是如此。”她道:“你是谁?居然也读过书。”

她到现在才想起问无双姓名,还真是傲慢已极。

无双道:“小女子无双,是侍中府上的亲戚。”

“无双?我听父亲提起过你,好象你是一个挺聪明的人。”

无双笑道:“只是玩弄机巧,如何比得上小姐这般秀外慧中。”

兰秀似被她赞得很适意,道:“上茶。”

一个丫环便送上几杯香茗,那茶与杯显然都自江南购来,看来这小姐对于江南的文化不是一般的热爱。

兰秀道:“你对诗也颇有见解,不知你最爱的是哪些诗?”

无双道:“有劳小姐垂问,我最喜古诗十九首,格调高雅,含而不露,哀而不伤,是极难得的好诗。”

兰秀大点其头,“果然如小姐所言,我也极爱这十九首诗,每一诵读,便觉满口生香。”

两人一来一往,居然聊得很是投机。

只苦了紫羽与阿丝黛,也不知她们在聊些什么,真后悔跟着无双一起来,还不如回去下棋!

那兰秀小姐只顾着与无双说话,连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就好象她们两人是隐形的。

两人一直聊到明月初上,无双才总算告辞。那兰秀小姐居然还依依不舍,力邀无双明日再来。

三女离开东厢,阿丝黛长长地出了口气:“这兰秀小姐居然会和你那么好,真是想不到。”

无双笑道:“象这种高傲的女孩子,其实很好对付,只要你顺着她,再投其所好地称赞她几句,她便会比谁都更容易相交。”

紫羽道:“还说容易呢!说了半天,都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三人回到无双所居的小院,见流火负手站在院中。

无双左右看了看,“颜清呢?”

流火道:“大概也该来了吧!”

无双道:“夜明珠拿到了吗?”

流火伸出手,明珠映着月­色­,更加璀灿夺目。紫羽叹道:“真美啊!”

流火望着手中的明珠,“真地很美。”

无双见他神­色­落寞,知他必然又想起了璎珞。她便也有些失神起来,一百年前,当璎珞看见这颗夜明珠的时候,应该能够感受到流火的心意,可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离开他。

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原因吧!

我会找到那个原因,有生之年,我一定会找到那个原因的。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七节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夜深了,但所有的人仍然坐在庭院之中,仰头看着天空。

这夜月­色­极好,大概是八、九夜的月亮,月虽不圆,但月光却还澄澈如水。

月光明亮的夜晚,星星就会显得有些黯淡。到底是深秋时节了,夜寒露重,也该是白露成霜的日子了。

“这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紫羽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众人观星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解开诗中之谜,但看了半晌,还是一头雾水。

阿丝黛道:“应该能从星相中看出一些端倪,这诗分明就是叫大家观星。”

无双以手支颐,这诗她也想了许久,同样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眼见月亮慢慢地西斜,而星星的位置也慢慢地改变了,虽然她对星相一窍不通,但也知道夏天和冬天夜里的星宿不尽相同。

她脑中灵光一现,道:“你们可知道有人驾船出海,是如何分辨方向的?”

紫羽想了想道:“驾船出海我便不知道,但如果是飞行,通常找到了北极星,便可以找到北方。”

无双拍手道:“正是如此,因为北极星的位置是不变的,所以驾船出海的人,通常也是用北极星做为方向的参照。”

紫羽道:“虽然如此,那又与这首诗有什么关系?”

无双笑道:“自然有关系,虽然我不通星相,但听见从波斯来的商人说过,如果在大海上航行,通过计算星星与北极星之间的位置便可以大概估计出远近。”

紫羽道:“照你这样说,这首诗是指一个地方?”

无双道:“这诗的第二句是叫大家晚上看星星,而第三句倒象是一句废话,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这一句根本就不必说,大家都知道三五之夜,月亮会圆,到了四五之夜,月亮就缺了。”

紫羽道:“那这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双道:“这一句一定是叫大家参照这两天夜里月亮的位置来找到一个地方。”

紫羽道:“可是那个地方在哪里?”

无双笑道:“我又没学过占星术,我怎么会知道?”

紫羽道:“那还不是白说?”

无双笑道:“那也未必,好象流火学过占星术。”

众人一起转头去看流火,见流火已经用一支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星图,又在图旁边写了一大堆看也看不懂的符号。

流火算了半晌,道:“我已经知道这个位置,应该是在北冥之海附近,我立刻前去。”

他身形一闪,人便已经不见了。

紫羽道:“要不要跟着他呢?”

无双道:“不必了。”

紫羽道:“你不是一直很担心他吗?”

无双笑道:“有人已经跟去了。”

却见一条人影,从树后掠出,向着流火消失的方向追去。

紫羽道:“又是颜清。”

无双笑道:“我猜她会一直跟着流火的。”

紫羽道:“真讨厌,真不知她是何居心。”

无双悠然笑道:“大车槛槛,毳衣如荻。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吞吞,毳衣如璜。岂不尔思,畏子不奔。生则异室,死则同|­茓­。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紫羽道:“什么大车啊?你要坐车吗?”

无双苦笑道:“拜托你多读几本书。这诗是说一个女子爱慕一个男子,却无法得到他的爱。”

紫羽笑道:“那和大车有什么关系?”

无双被她气得哭笑不得。

紫羽道:“你知道就好,那个颜清分明就是居心叵测。”

无双眨眨眼道:“跟我有什么相­干­?”

紫羽急道:“怎么不相­干­?流火是你的啊!”

无双笑道:“顶多是璎珞的,不过我可不是璎珞。”

紫羽道:“我不管,总之除了你以外,谁都不可以把流火抢走。”

无双好笑地看着她:“你­干­嘛那么在乎流火的事情?”

紫羽一怔:“因为我一百年前就认识他了,也认识璎珞了,流火本就应该与璎珞在一起,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的。”

无双悠然道:“那只是你那么想,到底璎珞还是离开了流火。”

紫羽道:“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流火和璎珞是密不可分的。”

无双默然,心道紫羽真地很善良,明明就是很喜欢流火,却还是希望他和璎珞在一起。她柔声道:“别总是替别人考虑,有时也该替自己想一想。”

紫羽凄然一笑,自己?一百年来,我早就已经失去了自己。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八节

北方已经降下了大雪,风呼啸着卷起飞雪,直扑到人的脸上,于是,露在外面的面颊就逐渐冷得失去了知觉,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冷下来,血液似乎也艰于流动,最后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当北极星高悬于头顶正中时,便到了北溟之海。天虽然早就亮了,北极星却仍然明亮可见。太阳的光线并不强烈,斜斜地从南方­射­过来。

苍白的阳光如同是情人苍白的谎言,全不带一丝温暖。

前面便是一片汪洋的极北之海,海中有两座山相对而生,山顶却又连了起来,山口之间便形成了一个极狭的山洞。

根据计算得出的方位应该就是那个山口。

虽然山在很远的海中,但以流火的本事,要到达那里自然不是难事。

他正想飞掠过去,忽见海边一个老者,手中拿着一支渔杆,似乎正在垂钓。

流火心里一动,在这样寒冷的地方,为何会有一个老者?

却见那老者须发雪白,满面皱纹,也不知多少岁了,但面­色­却很是红润,身上穿着衣服似全由破碎的兽皮一片片织缀而成。手上的渔杆本该是一支青竹制成,但竹头用于垂钓的丝线早已经不知所踪,只剩下一条青竹,也早变了颜­色­。

那老者双目微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流火走到老者身边,拖了一礼道:“老丈有礼了。”

那老者似乎睡得极沉,全未听见流火的声音。从他的身上完全感觉不到灵力,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老者。

但如此彻骨的寒冷,一个普通人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那老者虽然身穿兽皮,但也不过只是一件单薄的衣服,而面­色­之红润,显见气血顺畅。连流火都因为寒冷而脸­色­有些青紫,这老者居然等闲视之。

流火又道:“老丈,在下前来,只为了到海中的山口一行,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他见那老丈仍然闭着眼睛,微微地发出鼾声,他便也不再多说,转身向着海中飞掠。

他的动作本就快如闪电,若是落入寻常人的眼中,只会见到白影一闪。虽然如此,但他到底还不是飞行,力尽之时,身体就开始向着水面落去。

他双脚在水面轻轻一踩,虽然只是一点点浮力,却已经足够他借力跃起。

如此这般,眼见就要到达海中的山口。

忽见北海之中,起了极大的波澜。

那海水因为冷的原因,本是流得很缓慢,也不见有什么波浪。然而波澜一起,只一瞬间,似乎整个北溟之海都开始动荡起来。而海中也升起了一个黑黝黝的小岛。

流火心知必有变故发生,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便向着那小岛落了下去。

才一落下,又见海水一下子便又安静了下来。

流火心里暗暗称奇,心道:“这海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他一念方动,脚下的小岛忽地急速向上升了起来。

流火促不及防,几乎被甩了出去。

他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了件事。

他才想到这件事,那小岛越来越高,原来那根本就不是小岛,而是一条大鱼的后背。

那大鱼似已经感觉到背上有人,浮出水面后,用力一甩,又向着海面下沉了下去。

这鱼之大,实在已经大得不知其几千里也。它用力一甩,便如同地震一般,整个北溟之海立刻就风云­色­变,波澜大作。

流火连忙跃起,向着岸边落回去。

却见大鱼沉入海下,海面上便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带着极强的吸力,似乎也要将流火吸入大海。

流火一路飞掠,回到岸边。

那大鱼又从水中浮出来,实是大得无以伦比。它悠然地在山口前游来游去,颇有一副看你如何到达山口的神态。

流火此时想到的事情,便是庄子逍遥游中的记载。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想不到北冥之中,居然真地有这样的一条大鱼。

那鲲似极是通灵,一边游一边用一双巨大的眼睛瞧着流火,眼中颇有得­色­。

虽然只是一条鱼,流火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打扰神鱼,我此来只为了到海中山口寻一样宝物。请仙鱼容我过去,感激之至。”

鲲也不知听懂没听懂,仍然在海中巡游。时不时用眼睛瞧瞧流火,颇有挑衅的意味。

流火皱起眉,心道:“虽然你是上古神鱼,但我也未必就怕了你。”

他拱手道:“就算是神鱼阻拦,我也一定要到山口一行。”

他复又飞掠而起,向着山口掠去。

那鲲眼中居然大有喜­色­,一见流火飞掠过来,立刻长尾一甩,向着空中的流火击去。

流火早知道它会有此一招,双脚向着鱼尾一踩,借着大鱼甩尾的力气,向着海中山口疾飞。

大鱼眼见流火从自己头顶飞了过去,它在水中游泳,速度再快,也不及在天空飞行。

它忽地从水中一跃而起,一跃出水面,它身体两旁的鱼翼便一下子伸展开来,那翼之大,真有如垂天之云。

它居然真如庄子中所说的一般,在天空之中飞行。且两翼一扇之下,空中便形成强大的气流,一下子将流火卷在其中。

鲲便向着海中落去,那气流也随着它的身体向着海中疾降。

此时流火身在气流之中,身体极速旋转,根本无法使力,只能随着气流向着海中降去。

他心道,若是落入海中,岂非更非大鱼的对手。

忽见一条青竹杆也不知是从哪里伸了过来,轻轻易易便伸到流火面前。流火连忙伸手抓住青竹杆,被那竹杆一甩,把他如同从水中钓上来的鱼般,甩回了岸上。

只见那名老者已经睁开双眼,站在海边,手中持着那个青竹杆,两只眼睛睡眼惺松,大概刚刚被吵醒。

流火连忙拱手道:“多谢老丈相救。”

那老者打了个哈欠,道:“小子,你不要命了吗?为什么要和那只臭鱼打架?”

流火道:“在下只是想到海中山口一行,但神鱼却不让我过去。”

那老者道:“这只臭鱼,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我都和它斗了这么久了,它都不肯让我到海中的山口。难道你想去就去吗?那你岂非比我老人家还要厉害得多?”

流火道:“老丈为何也要到海中山口。”

老者道:“那是因为那里是风|­茓­啊!”

他忽然大惊失­色­道:“怪了,怎么一丝风都没有?”他一下子跳到海边,对着海中的山口看了半晌,忽然掩面大哭道:“风|­茓­怎么一丝风都没有?没有风我怎么飞啊?”

流火见他如此大年纪,居然说哭就哭,也不由觉得好笑,只得劝慰他道:“老丈莫要伤心,也许是因为今天天气晴好,所以没有风,可能明天风就来了。”

老者大哭道:“你知道什么,风|­茓­应该是一年四季,狂风不断,为什么现在没风了?我还没有学会不用风飞行的方法,没有风,我怎么飞啊!”

他一把抓住流火的胳膊:“你告诉我,没有风我怎么才能飞?”

流火怔了怔,“就算没有风,也有其它的方法飞,可以驭剑飞行,可以驾云飞行,不必一定要风。”

老者喜道:“原来还有那么多飞行的方法,你教我啊!你快教我啊!”

流火苦笑道:“我现在也不会飞,怎么教你?”

老者道:“不会的,你一定会飞,要不然你怎么知道什么驭剑飞行,什么驾云飞行。”他忽然跪倒在地道:“不如我拜你为师吧!你快教我没有风也能飞行的方法。”

流火连忙扶起他道:“我神通已失,真地不能飞,而且我们雪狼一族本就不擅飞行,若是你一定要学,还是去找别人吧!”

那老者翻了翻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流火一翻:“你是狼吗?怎么看起来有点古怪。”

他又凑到流火身前仔细观察,似乎想要闻闻流火身上的味道一般,道:“你身上明明有黑光,为何说是狼?”

流火身上的辉光深藏在妖气之下,连岑昏这样的人都无法看到,想不到这个老者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暗道这老者到底是什么人?看起来糊里糊涂,眼力之好,甚至超过了提婆族的高手。

那老者忽然跳起来道:“我一定要去看看,到底风|­茓­里的风跑到哪里去了。我睡觉以前明明还有风的,怎么才睡了一觉,风就不见了。”

他站在海边似乎想飞到山口之中,但想到没有风,自己必然无法飞行,也不敢贸然前往。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海边俱是巨大的冰块。他伸手抓住一块大冰,轻轻一拗,那冰块便碎成数片,他将冰块抛到水中,飞身掠起,向着一块冰块落去。

才落到冰块上,那海中之鱼立刻便向着他游来。

老者不慌不忙,手中的青竹竿对着鱼背就是一击。

他这一击虽然轻飘飘地似全无力气,但那鱼却很是害怕,立刻沉入水下。

老者便又跃起,向着另一块冰块飞去。

那鱼虽然不敢与老者正面交锋,但却在水中不停地制造麻烦。老者便不停地用青竹竿击打鱼背。

老者离得山口越来越近,鲲似乎急了,一下子从海中飞了出来,故技重施,变成一只大鸟,伸开双翼向着老者扇去。

老者伸出青竹竿欲要打大鸟的双翼,大鸟却又一下子落入水中,掀起千尺巨浪。

老者被浪打得飞到半空,他忽然想起没有风,自然已经不能飞行,心里便慌了,连忙向着岸边飞掠回去。

一落到岸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吓死我了,我可不会游泳。”

流火心道:“老者明明占了上风,为什么会忽然飞了回来。”

只见那老者呆呆地盯着海中山口,忽然放声大哭道:“没有风了,我到底要怎么飞呢?”

流火见老者一直在说同一句话,没有风了,就无法飞行。他忽然想到同样在庄子逍遥游中提到的一件事。

他拱手道:“老丈,请问您是否姓列?”

那老者怔了怔,眼望天空,“我姓列?我姓列吗?”他脸上现出冥思苦想的神情,想了半天,忽然抓住流火的手道:“我是不是姓列?”

流火苦笑,老者居然糊涂到连自己的姓名都忘记了。

流火道:“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老者一下子跳起来道,“你也认识那个臭小子?”

流火心道,难道他真是列御寇?那岂非是古代的散仙?

流火道:“老丈便是这句话中所说的列子吗?”

老者便又糊涂起来,“列子?我叫列子吗?”

流火摇头苦笑,“老丈在这里多久了?”

老者道:“那我怎么记得,总之有些时日了。”

流火道:“老丈为何在此与鲲相斗?”

老者道:“还不都是因为那个臭小子,打架输给了我,就说我没有风便飞不起来。害得我在这里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怎么才能不靠风之力飞行的方法。”

他以手指鲲道:“还有这只臭鱼,和那个臭小子根本就是一伙的。和我斗了那么久,就不许我靠近风|­茓­。”

他叹了口长气:“可是没有风,我真地飞不起来。”

虽然老者说话纠缠不清,但流火也大概明白个所以然来。想必数百年前,他曾与庄子相斗,而比试的结果,他一定是略胜一畴。于是庄子便想出一个办法,说他无风便无法飞行。那老者居然如此固执,这句话让他想了几百年。

他道:“如果此地曾经是风|­茓­,为何现在没有风了?”

列子道:“我也弄不明白。我睡觉以前和这条臭鱼大打了一架,打得我老人家累得要命,就坐在岸边睡觉了。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醒过来,连风也没了。”

他双手掩面,又开始放声大哭。

流火苦笑,这老者至少已经几百岁了,却还似一个小孩子一般。

他想到若是那首诗所指的地方是风|­茓­,而现在|­茓­中无风,难道宝物已经被人拿走了?

那首的下一半是写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他自言自语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列子道:“那还不简单吗?这海中的山本来就叫相思离别山。”

流火道:“你又如何知道?”

列子向着山一指:“山上写着相思离别呢!”他忽然发现山上并无一字,自己也愣住了。

流火道:“哪里有相思离别?”

列子道:“本来写着吧!字跑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拍拍头道:“我想起来了,这山上都是被冰封住的,字就写在冰上,现在冰没了,字当然也没了。”

流火道:“这山本来是冰封的?何时冰不见了?”

列子道:“好象我睡觉以前冰还在那里。”

他忽然跳起来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我和臭鱼打架的时候,有一个好象也是狼的小子,跑得象风一样快,一溜烟就跑到山里去了。我和臭鱼打架打得高兴,谁都没理他。那小子走的时候,好象带走了一块冰。”

流火默然,他心中已知究竟。原来第三首诗中所指的便是千年冰魄,而老者这一睡也睡了一百多年。

因为如风拿走了冰魄,这山上的冰便慢慢地消失了。也许那冰魄也正是风|­茓­的根源所在,冰魄不见了,自然风也消失不见了。

流火拱了拱手道:“谢谢老丈,我这就走了,后会有期。”

列子却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先别走啊!你快告诉我,没有风怎么才能飞?”

流火笑道:“那是庄子骗你的,其实没有风,你也一样可以飞。”

列子大喜道:“真的吗?原来我还能飞?”

他兴高采烈,便向着海中飞去,飞到空中,余劲已尽,扑通一声掉进大海。

他大惊,手足并用,向着岸边划去,那鱼便在后面紧紧追赶。他怒骂道:“臭小子,你居然骗我,明明不能飞,却说没有风也能飞。”

却见岸上已经空空如也,流火早就不知去向。

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真是人心不古啊,现在的小娃娃怎么可以骗老人家?”眼见大鱼就在自己身后,他拼命地向岸边划水,心道臭小子,等我老人家找到你,一定把你也丢到海里去喂鱼。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九节

越是接近雪狼故地,流火心里便越是踌躇。

千年冰魄在一百多年前便被放在千年玄冰之上,而千年玄冰就是用来冰冻住他母亲尸体的那块冰。千年玄冰之所以可以历久不化,全是因为有千年冰魄之功。如果取下千年冰魄,玄冰可能就会慢慢地溶化。

如果玄冰溶化了,母亲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该怎么办?取下千年冰魄吗?

终于望见雪狼故地,狼们在雪地上欢腾,他却不由地停了下来,难道真地取下千年冰魄吗?他坐在雪地上苦思,其实也说不上苦思,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就没有一个焦点。

几只狼慢慢地在他身边踱步,时不时用鼻子嗅嗅他。一只小狼远远地走过来,蹲在他身边,舔着他的手背。

他抚摸着小狼的头顶,低声问:“你母亲呢?”

小狼向着远方嚎叫了两声,一只母狼从远处奔了过来。那小狼倚在母狼身旁,不停地用头磨擦着母狼的身体。

母狼则用舌头舔着小狼的背后皮毛。

流火怔怔地看着他们,他自出生便有人形,母亲也从未以原形示人。母亲一直冷冰冰的,即不笑,也不抱他,甚至很少与他牵手。

就算是带他出行,也必然走在前面,而他则跟在母亲的身后。

母亲的美,便如极北之地的冰雪一样,美得苍白冰冷而不容亵渎。

他想,一定是那个叫啖鬼的人夺走了母亲的温柔。

对于父亲的恨,不止是因为他选择了救人类而放弃母亲,也是因为母亲对父亲的爱如此沉重,沉重到她甚至忽视了自己的儿子。

他忽然明白,那么恨啖鬼,也有一丝嫉妒的成份吧?

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又是颜清。

果然颜清道:“你打算怎么办?”

流火淡然一笑,“我还有的选择吗?”

颜清道:“你为了那个女人,连自己的母亲都不顾了吗?”

流火默然,一个是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的母亲,一个是仍然活着的人。他忽然想到啖鬼,若是他,也会如此选择吧?

颜清忽然怒火中烧,她冲到流火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个女人真地那么重要吗?你为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吗?”

流火淡然道,“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找到月宫的入口吗?”

颜清蹙起双眉:“我确实是要找月宫的入口,但你真地能如此无情,为了那个女人,取走千年冰魄吗?”

流火拂开她的手:“那是我的事,你好象有点太多管闲事了。”

颜清默然,她的神­色­慢慢地冷漠下来,那确不是她的事,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心没来由地疼痛。为什么?为了那个女人,你什么都可以做呢?

流火站起身,“不要跟来,我想单独和母亲呆一会儿。”

颜清看着他的背影走入冰洞,她心道,只怕你也未必就那么容易取到千年冰魄。

她拿出狻猊镜,向着冰原照去。镜上的银光毫无阻碍地游离于冰原之上,一个白­色­的人影如风而至。颜清露出一丝冷笑,身形轻转,隐入轻烟之中消失不见。

流火,就算不能阻止你,也要想办法让你觉得悲伤。

流火呆呆看着母亲,他想,你会原谅我吗?

他心里又生起了那丝柔软的悲伤,母亲,你会原谅我吗?

伸出手,他仍然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有所决定。千年冰魄便在玄冰的顶部,它的寒气可使玄冰千年不溶。

便在他的手就要触到千年冰魄时,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要­干­什么?”

流火回过头,一个白衣人站在他的身后。

他心里一喜,他已经一百年未见到他了,但此时见到他,他也知道必定会有麻烦。

他口中道:“如风,你终于肯见我了。”

但手却不停,仍然落向千年冰魄。

如风的眼中寒光一闪,他手指轻弹,一枚冰­精­向着流火的手疾­射­而出。

流火心里叹息,他知道在如风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便是母亲,他是绝不会容许他将千年冰魄拿走的。

流火伸向冰魄手轻轻一转,亦是一弹指,将冰­精­弹开。

如风道:“你要拿走冰魄?”

流火点了点头。

如风冷笑,“你可知道冰魄拿走后,这块冰就会慢慢地溶化。”

流火道:“我只需要七天,七天后,我就会将冰魄带回来。”

如风道:“不可以,一天也不可以,一个时辰也不可以,一弹指的时间都不可以。”

流火道:“就算取走冰魄,玄冰仍然可以存在一段时间,七天之后,我就会将冰魄送回,玄冰不会溶化的。”

如风冷冷地道:“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流火道:“你不相信我吗?”

如风道:“你好象忘记了,一百年前,当你决定与那个名叫璎珞的女子成亲时,你便已经不再是雪狼族的少主了。”

流火淡然一笑:“是,我早就不是雪狼族的少主了,可是她还是我的母亲。”

如风冷笑道:“如果你还当她是你的母亲,你就不应该拿走冰魄。”

流火道:“我说过七天之后会归还就一定会归还。母亲她一定不会怪我。”

如风眯起眼睛:“你想拿走冰魄是为了那个叫无双的女人?”

流火心里一动,“你如何知道?”

如风冷笑:“自从你被那个女人唤醒后,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流火道:“你在查探我?”

如风淡然道:“若非我查探你,又怎么能够及时阻止你伤害公主。”

流火道:“我没有伤害母亲,我只是借冰魄一用。用过后,我一定会归还。”

如风冷笑道:“你真地只和你的父亲一样,无情无义,其实你的本质是夜叉,根本就不是重情重义的狼族。”

流火沉声道:“不要把我和啖鬼相比,如果他真地爱母亲,又怎么会将灵药给了人类的女子?可是我不一样,为了我爱的人,就算是死,我也愿意。”

如风道:“你爱的人,就是那个叫无双的人类吗?”

流火道:“她是璎珞转世,我一生之中,只爱过璎珞,从未有第二个人。”

如风冷笑道:“八部众都是一些无情之人,你还记得璎珞是怎么背叛你吗?这个女子和啖鬼是一样的,在八部众的眼中,妖怪又算得了什么?你真地要执迷下去,落得和你母亲一样的收场吗?”

流火凄然道:“也许是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的原因吧!她从未恨过啖鬼,我也从未恨过璎珞,母亲到了死都不曾后悔,我也一样,无论璎珞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如风仰天狂笑:“既然如此,那你就为了璎珞死吧!”

他双手轻弹,一连发出十几枚冰­精­向着流火­射­来。他久居北地,一出手间,便寒意扑面,若是普通的妖怪,只这寒意便已经无法忍受。

流火知自己灵力未复,不能与如风正面交锋。他身形如电,比如风的冰­精­还要快出几分,连闪了几闪,避过冰­精­。

如风道:“我们久未比试了,我倒要看看是你更快一些,还是我更快一些。”

流火微微一笑:“若是你用灵力与我相搏,也许还能胜我,若是你想与我比快,只怕不是我的对手。”

如风双眉微扬:“雪狼之中,以我的速度最快,我就不信我会输给你。”

流火道:“好,今日就看一看,是你更快还是我更快。”

他知如风心高气傲,既然说了不以灵力相拼,就一定会遵守承诺。他一语方罢,立刻向着千年冰魄飞掠,如风亦是向着千年冰魄飞掠,想要挡在他的前面。

两人都是快愈疾风,几乎是同时到达千年冰魄之前。然而流火到底还是稍快一筹,他手一探,便将千年冰魄抓在手中。

然而此时如风也已经到了,他一见流火抓住冰魄,立刻一掌拍向流火手背。流火被他一拍,冰魄又本就没有抓牢,千年冰魄立刻脱手飞出,向洞外疾飞。

流火脚尖点地,向着冰魄追去。

如风亦是急转身,向着洞外疾奔。

两人如同两道轻烟,一前一后,在雪地上狂奔,那冰魄虽然飞得快,却似还不及两人的速度快。

如风只见前面的流火似只比自己快了须臾,但他却无论如何使力,就是追不上这须臾的距离。他心里暗叹,难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百年来,他一直不问世事,隐居于雪狼之地,苦苦修练,最终却还是不及流火。

眼见流火一把抓住千年冰魄,扬声叫道:“七日之后,我一定会将冰魄带回。”

如风高声道:“记住你的话,若是你不将冰魄带回,全狼族都会以你为敌,有狼的地方就会有你的敌人,必会将你杀死。”

流火回过头,如风已经停住了脚步,他又一次在如风的脸上看到了那丝怅然若失的神­色­。多年前,当他第一次胜过如风时,他的脸上便是这种神­色­。

流火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冰魄带回的。若是我不回来。就算你肯原谅我,母亲也一定不会原谅我。”

如风默然,公主,我该如何才能保护你?我甚至无法阻止流火带走千年冰魄。

他的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丝杀机,那不是公主的儿子,他只是夜叉的孽种,公主活着的时候,因为公主的原因,我才会爱屋及乌。如今公主已经不在了,而他又因为一个人类的女人,连公主也要背叛,我再也没有什么顾忌。

夜叉,啖鬼,你欠公主的,我要你的儿子双倍奉还。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十节

跃马欲西行,长天见浮云。­精­光贯天地,日月耀其文。星斗避光彩,星星号鬼神。瞬息化为水,去来总有因。一挥分巨石,龙藏荆溪滨。

“當造此劍之時,赤堇之山,破而出錫;若耶之溪,涸而出銅;雨師掃灑,雷公擊橐;蛟龍捧鑪,天帝裝炭;太一下觀,天­精­下之。歐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為大刑三、小刑二:一曰湛盧,二曰純鈞,三曰勝邪,四曰魚腸,五曰巨闕。吳王闔廬之時,得其勝邪、魚腸、湛盧。闔廬無道,子女死,殺生以送之。湛盧之劍,去之如水,行秦過楚,楚王臥而寤,得吳王湛盧之劍,將首魁漂而存焉。秦王聞而求之,不得,興師擊楚,曰:『與我湛盧之劍,還師去汝。』”

无双手中捧着一卷书,大声诵读。

紫羽打了个哈欠道:“你在读什么?”

此时天正当午,已经是第五天了,流火还未回来。

无双道:“我在读书啊!”

紫羽道:“你还有心思读书?再过五天,你就要死了。”

无双笑道:“流火说一定会把五种神器找全,你不相信他吗?”

阿丝黛笑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无双微微一笑:“若是你相信一个人,就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就算是­性­命亦可相托。”

紫羽默然,真地可以这样相信一个人吗?一百年前,流火与璎珞是否也如此互相信任着呢?

忽觉冷风扑面,流火似被轻风送过来一般,飘飘地落在三人面前。

紫羽喜道:“你找到那样东西了?”

流火点了点头,伸出手,手上一块晶莹的冰块,散发着泠泠的寒意,虽然只是一小块冰,但一出现,便使整个庭院都冷了下来,众人立刻呵气成霜,连石阶上也似乎马上就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无双缩了缩身子,“好冷。”

流火将冰块收入怀中:“是千年冰魄,所到之处,草木皆枯,万物成冰。”

无双好奇地道:“你拿着它不冷吗?”

紫羽道:“他们族人本就居住于极北之地,自然和常人不同。”

流火道:“第四首诗,你们想出来了吗?”

紫羽和阿丝黛摇了摇头。

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落到无双的身上。

无双笑道:“等我再读点书给你们听。”

无双拿起手中的书,又大声诵读道:楚王不與。時闔廬又以魚腸之劍刺吳王僚,使披腸夷之甲三事。闔廬使專諸為奏炙魚者,引劍而刺之,遂弒王僚。此其小試於敵邦,未見其大用於天下也。今赤堇之山已合,若耶溪深而不測。群神不下,歐冶子即死。雖復傾城量金,珠玉竭河,猶不能得此一物,有市之鄉二、駿馬千疋、千戶之都二,何足言哉!

紫羽道:“你为什么总是读这本书,这到底在说什么?”

流火道:“这是越绝书宝剑篇,讲的是一把剑的故事。”

无双微微一笑:“果然还是流火比较有学问,除此之外,我还要再读个故事给你们听。”

她放下手中书卷,又换了一本。朗声读道:

周处,字子隐,义兴阳羡人也。父鲂,吴鄱阳太守。处少孤,未弱冠,膂力绝人,好驰骋田猎,不修细行,纵情肆欲,州曲患之。处自知为人所恶,乃慨然有改励之志,谓父老曰:“今时和岁丰,何苦而不乐耶?”父老叹曰:“三害未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答曰:“南山白额猛兽,长桥下蛟,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此为患,吾能除之。”父老曰:“子若除之,则一郡之大庆,非徒去害而已。”处乃入山­射­杀猛兽,因投水搏蛟,蛟或沈或浮,行数十里,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人谓死,皆相庆贺。处果杀蛟而反,闻乡里相庆,始知人患己之甚,乃入吴寻二陆。

紫羽叹了口气:“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不要总是读书好不好?你读了我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无双笑道:“刚才我读的越绝书宝剑篇里写了一个故事,就是春秋时的名匠欧治子,他取山中铁母,以若耶之溪水,造了五把神剑。”

紫羽道:“这五把神剑我当然知道,就是湛庐、纯钧、胜邪、鱼藏、巨阙。”

无双点头道:“不错,这五把剑向来被神仙妖怪和人类争来争去,鱼藏剑在春秋的时候,由专诸用来刺杀了吴王僚。而纯钧剑曾有人要用两个有集市的乡镇,千匹骏马和两个有一千户居民的城市来交换。但楚王却不换,因为他说欧治子已经死了,就算有倾城的金银财宝,也不能再造出这样的神剑。而当时他所说的神剑尚是指五剑中的第二把纯钧。”

紫羽叹道:“想不到楚王把纯钧剑看得如此珍贵。”

无双道:“而五剑中的首位之湛庐剑更比纯钧剑还要珍贵,据说此剑已经通神,因为吴王失道,它便化水离开吴王。”

紫羽道:“难道世间真有如此神剑?”

无双道:“可惜神剑需有德者居之,虽然神剑离开了吴王,但几经易主之后,便悄然化去,大概是因为世上之人大抵德行缺欠,不足以成为神剑之主。”

紫羽道:“那么现在这剑又在何处?”

无双道:“本来剑已失踪,但到了前晋,却有一个人,在偶然的情况下找到了这把剑。”

紫羽道:“就是你刚才说的周处?”

无双道:“不错,这位周处,本来欺压乡里,乡人将他与猛居和蛟龙相比,称为三害。他听说以后,便决定除去其他两害,孤身一人,­射­杀猛虎,又入水斩蛟。”

紫羽点头道:“果然是位英雄,有错能改,比世上沽名钓誉之辈强了很多。”

无双道:“周处与蛟龙相搏,终于杀死了蛟龙,却发现,原来那蛟龙居然是湛庐剑所化,他也因此得到了这件宝物。”

紫羽道:“听说剑与龙同宗,又是你的亲戚。”

无双笑道:“剑若不愿居于人世,便会化龙而去,这样的亲戚总比马强得多了。”

紫羽道:“你说了这么半天,是不是已经想出来,第四首诗指的便是湛庐剑。”

无双道:“诗中所写,全是湛庐剑的故事,我猜想,除了湛庐剑外,不应再有别的可能。”

紫羽道:“如果湛庐剑被周处所得,现在又应该在何处?”

无双道:“根据书中所载,周处的家乡是在江南的阳羡。周处后来拜江左名士陆机,陆云为师,做了朝中的大将,在与氐人的战争中,为国捐躯而死。但他的家人应该都留在阳羡,而周处死后,一些遗物也被护送回阳羡,想必湛庐剑也在其中。”

紫羽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去阳羡。”

她话音未落,流火已经消失不见。

无双苦笑道:“怎么那么急,我还没说完呢!”

紫羽道:“还有什么没说?”

无双道:“此剑向来杀戳过重,又是通灵神剑,需得象是周处这样大智大勇,又德高望众的人才能降服,而剑也诚心诚意,一心为主。若是德行不足之人持之,只怕反会被剑所嗜。”

紫羽道:“你担心流火控制不了这把剑?”

无双悠然道:“你觉得流火很有德行吗?”

紫羽苦笑,“他只是一个妖怪,怎么能说得上有德行。”

无双笑道:“正是如此,若他并非是一个有德之人,如何能够控制这把剑?”

紫羽道:“那怎么办?”

无双笑道:“那就看他的造化了,是他降服这把剑,还是被剑降服。”

紫羽道:“什么叫被剑降服?”

无双道:“被剑降服大概就是迷失本­性­,虽然勉强­操­纵了这把剑,却反而被剑控制了自己的神智,成了剑的奴隶。”

紫羽道:“真地那么可怕吗?”

无双道:“湛庐剑千古只有一把,据说湛庐剑一出,立刻就可使千万敌军失魂落魄,不战而降。当年晋兵围楚,楚王站在城头上,只是拿着这把剑,晋兵便人人胆丧,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这把剑已经是剑中之神,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紫羽道:“若是这样,流火岂非很危险?”

无双悠然道:“他去抢的宝物,又有哪一样是容易拿到的。虽然这次很危险,但如果他能够降服湛庐剑,也许会受益非浅。”

紫羽道:“可是万一他被剑所­操­控,又该如何?”

无双笑道:“真正的强者,又怎么会被剑控制。若是你相信流火,就相信他一定能控制那把剑。”

紫羽默然,心道,你怎么就一点都不担心他的安危呢?

她却有些坐立不安,发了会儿呆,忽然跃起道:“我还是跟去看看。”

无双微笑不语,她早知紫羽会按捺不住。

紫羽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道:“万一有什么差池,就算他能够降服那把剑,但如果过了时间期限,就算拿回来也没用了。”

无双笑道:“我又没说什么,你想去,就快去吧!”

紫羽吱吱唔唔又不知所云地说了几句话,见阿丝黛和无双只是微笑不语。她叹口气,腾身到空中,现出两翼紫羽,向着流火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十一节

阳羡,周王庙。

庙的正中矗立着周处的塑像,塑像出自名家之手,像中人身着铠甲,双目远眺,满面俱是家国之忧。

周处的像前,供奉着一把宝剑。

剑鞘是梨花木所制,青铜吞口,剑虽未出鞘,但剑气已经扑面而来,直达殿外。

要找到周王庙是极容易的一件事,当地人民都以周处为神,此地香火鼎盛,一年四季,游人络绎不绝。

流火询问了路人,便轻而易举地到达此处。他此时,身在殿外,已经感觉到湛庐剑上的剑气外溢。

这剑气如此霸道,连流火乍一见之下,周身亦起了寒栗。然而往来的人们却安然无事,对于平凡的人来说,这只是一把平凡的古剑罢了。

流火当然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拿走湛庐剑,他在周王庙附近徘徊,直到入夜以后,才再次回到周王庙。

此时庙中已经空无一人,庙门虽然关闭了,但对于流火来说,这根本就不成问题。

他轻轻一跃便进了周王庙,却见那间大殿,仍然点着烛火,周围也根本就无人看守。他倒有些奇怪起来,湛庐剑是人间利器,这样随随便便地放在这里,应该早已经丢失了才对。

但他马上便知道原因。

他向着大殿行去,正想踏入大殿,忽然觉得殿的周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阻碍着他。

他皱起眉头,伸出手,空气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围在大殿之外。

是结界吗?又不象。

他稍微在手上加了些力道,向着空气中那道无形的墙击去。触手之处,空荡荡的,力气全被空气墙吸收,然而墙还在那里,并无丝毫损伤。

是什么?如此高深的结界?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日间时,明明见到许多进香的人,轻易地进出大殿,为何他们可以自由出入这结界?

他围着大殿转了一圈,那结界将整个大殿笼罩于其中,全无破绽。

他凝神向大殿之中望去,见周处的神像,于烛火之中,威风凛凛,脸上的神彩,似乎正在隐隐流动,这雕像之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能将像雕得如此诩诩如生。

两边的侧壁,亦供奉着许多神主牌位。

流火日间没有仔细察看,此时无计进入,自然要将殿内看个清楚,希望能够发现什么端倪。

却见左边的牌位,俱是姓周的,大概是周家的列祖列宗。而右边的牌位,则是一些异姓的人,想必是与周家有所渊源的。

只见右边的牌位,最上并排的两个,居然左边写着啖鬼,右边写着幽姬。

流火大惊,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凝神再看时,仍然是啖鬼和幽姬。

其下的牌位上则写着陆抗。

再下则是陆机,陆云。

流火猛然想起,无双说过周处杀死猛虎和蛟龙后,拜陆机和陆云为师,他当时并非在意,现在联想起来,才省悟,原来陆机和陆云便是陆抗的子侄。

而啖鬼和幽姬曾经救过陆抗,这件事陆云也知道,想必这就是为何在周王庙中居然会有啖鬼和幽姬的牌位的原因。

如此算来,周家与他还颇有渊源。

他看了一会儿牌位,心里便有些悲伤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许母亲就不会死,这世上的万事,莫非真是皆由前定吗?

他忽然回过头,黑夜之中,一个黑衣人站在他身后不远。

虽然那人的头面都被帽子遮掩着,但无需看他的脸,他便已经知道他是何人。即是兄弟,又是仇敌,一百年的时间,也无法消除他们之间的仇怨,也许再过一百年,亦是如此。

他道:“破邪,你也来了?”

破邪冷笑:“是的,我早就来了。”

他道:“你是为了湛庐剑而来?”

破邪道:“我当然是为了湛庐剑而来,但我想不到,你居然也想得到这把剑。”

流火道:“这把剑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拿到它。”

破邪仰天一声长笑:“你也会想得到神兵利器吗?你不是说过,就算不用兵器,你一样可以轻易战胜我吗?”

流火轻叹:“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旧事了,你还如此介意?”

破邪道,“我当然介意,你在璎珞的面前斩断了我的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苦苦寻找,就是为了找到一把无坚不催的宝剑。”

流火道:“就算让你找到这把宝剑又如何?璎珞早已经不在了。”

破邪道:“谁说她不在?她分明已经转世了。如果你说她不在,为何你一直跟着那个叫无双的女子?”

流火道:“不错,无双确实是璎珞转世,但她已经完全忘记前生的事情,她的身上也不再有灵力。我跟着她,只是为了找到摩合罗。”

破邪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总有一天,我要在璎珞的面前击败你。如同一百年前,你在她的面前斩断我的剑一样。”

流火微微一笑:“好,我等着这一天。”

破邪道:“你不要太得意,我现在已经与以前不同了。而你,被摩合罗所伤,只怕灵力也大不如前。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

流火笑笑,虽然两人都不愿意承认,但到底他们还是兄弟。他道:“其实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宝剑,如果你真地能够将碎风剑用好,就可以击败我。”

破邪神­色­忽然激动起来:“不要再提碎风剑,为什么,我身为夜叉族的少主,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妖怪的儿子,为何你的碎风剑居然比我更有威力。我不服。”

他忽然用手指着殿内啖鬼的神位,“我不服,你明明是我的父亲,为什么你给他的比给我的要多?”

流火默然,破邪头上的帽子已经被他的怒气激落,他看见破邪悲伤而无奈的双眸,这样的情绪,他感同身受。

他完全能够理解破邪的悲哀,对于破邪来说,他这个哥哥根本就是一个噩梦,这使他不由地对破邪生出一丝怜悯之意。

他道:“他并没有给我什么,你才是他真正的儿子。”

破邪冷笑,“不错,你又算得了什么,你只不过是个杂种。”

流火默然不语,他并不觉得愤怒,他知道破邪想激怒他,但愈是如此,他就愈加不会愤怒。一个人,如果长期都活在对别人的仇恨之中,他才是最可怜的人。

两人默然相对,半晌,破邪才总算冷静了下来。他淡然道:“你可知道你为何不能进入这大殿?”

流火摇了摇头。

“因为你是个妖怪。这殿中供奉的周处,生时神武非常,又曾经斩虎杀龙,据说在他活着的时候,所到之处,神怪纷纷退避三舍。现在虽然他已经死了,但他的英灵还存在于这个殿内,虽然普通的人可以轻易进入大殿,但神仙鬼怪都不能进入大殿。”

流火道:“你也不能吗?”

破邪冷笑道:“若是我可以进入,你现在根本就见不到这把剑了。”

流火皱起眉头,若是不能进入大殿,该如何将剑拿出来呢?他知道破邪是想了许多方法都无法进入大殿,所以才会告诉他。无非是希望他能够想到办法进入大殿拿到宝剑,只要他能够将宝剑拿出大殿,破邪必然还会设法从他手中将宝剑抢走。

他自然不会担心破邪将剑夺走,但又该如何拿到宝剑呢?

他是妖怪,无法进入大殿,但普通人便可以进入,如果有办法让一个人类,将宝剑拿出大殿,那他岂非就可以得到宝剑?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方法,但这周围的人,既然将周处看成神仙,自然不会有人敢随便移动他像前的宝剑,除非是……

他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只是不似无双般跳脱。许多事情,他心中有数,却甚少说出口。此时他心思转动,已经有了主意。

他道:“你是否也想得到这把宝剑。”

破邪道:“那是当然。”

流火道:“不如我们一起协作,先设法让宝剑离开大殿,然后再各凭本事,看谁能够得到宝剑。”

破邪道:“好,你且说说看,有什么计策。”

流火道,“其实很简单,只要你照着我说的话去做,我保证,不出三天,宝剑就会离开大殿。”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十二节

周猛在街上走,他每天清晨都会沿着这条街道走上一圈。

这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一直从城门通到周府门口。许多晨起的小贩在路边高声叫卖,过往的乡邻纷纷向他挥手致意。

他脸上带着微笑,时而点点头,算是做答。

他只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却因为家承渊源的关系,已经俨然是本地乡绅中的领袖。

阳羡城中,一旦有无法决断的大事,乡民们并非去寻找地方官府,反而会来周府请求裁诀,虽然有时这很让人觉得厌烦,但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大将周处的孙子呢!

他亦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文武全才,只是未曾出仕。然而江左周家,无论是在朝在野,都是不容人忽视的。

他想到先祖的风范,自豪之情又一次油然而成。

他便将头昂得更高,身躯也挺得更直,大将周处的孙子,光这一点,已经足以使人自豪了。

他走至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虽然此处人来人往,街道上很是拥挤,但人们一见他走过来,便会自然让出道路。

这使他心里很快慰,被人尊重的感觉比任何情绪都更能让人快慰。

然而他很快便见到前面的街道被一群人堵了起来,人们都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甚至连他走过来都没有注意到。

他速度不变,一直走到人群之前,然而人们却太热衷于正在观看的东西,居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使他略略升起了一丝怒意。但他也同样觉得好奇,这是一个民风纯朴的地方,世家之中,又有他周家居于此处,生活可以说是安居乐业得让人无所是事。

因为没有人让路的原因,他也只好伸着脖子向人群里面张望了一下,原来人们在看的,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那是一个白衣少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眉青目秀,面如冠玉,比女人还要俊俏三分。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神光内敛,一扫视间,便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遁形一般。

那少年坐在一张桌子前面,身边树着一个布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占卜问课。

周猛就冷笑起来,原来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

当他一笑的时候,那少年似乎立刻但感觉到了,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淡淡地向他瞟了一眼。

许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的原因,周猛被他眼光一扫,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他心里就有些不自在,向来只有他让别人打寒战,他是周家的子孙,怎可心生畏惧。

此时围观的人们总算看见了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周猛顺理成章地走到白衣少年面前,刻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你是问卜师?”

少年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偶经此地,摆这个摊子,无非是想筹些盘缠。替人问卜,亦是帮人趋吉避凶,不敢以问卜师自称。”

这少年不问可知,便是流火。

周猛冷笑道:“替人问卜自然是件好事,但许多骗子只会妖言惑众,一些愚民无知,听了他们的欺骗之言,不仅被骗了钱财,反而家宅不宁,生出许多事端。”

流火笑笑道:“周公子这样说,是否认为在下也是江湖骗子?”

周猛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姓周,想必是有备而来,既然如此,我倒想请你占上一课。”

流火笑道:“不知周公子想让在下占些什么?”

周猛道:“便占我今晨吃了什么。”说罢,拿起桌上的龟壳,随手一掷。

数片龟壳散落有致,流火只瞟了一眼,便道:“非日非月,非方则圆。非水所生,无慧不辩。”

周猛道:“是什么?”

流火道:“这样东西,应该是圆的,并非是江南稻米所制,是菽麦之类的食物。”

周猛今晨吃的正是菽饼,他本­性­豪侠,虽然痛恨江湖骗子,但既然被猜中了,却也不愿抵赖。他哈哈一笑道:“算你说对了,但这也许是碰巧,我要再算一下家宅。”

他拿起龟壳,复又一掷。

流火看了一眼龟壳,笑道:“恭喜周公子了。”

周猛奇道:“喜从何来。”

流火笑道:“如果我没看错,周公子家里应该有两位夫人,而夫人之间只怕稍有嫌隙。”

周猛脸­色­略有些尴尬,他家中果如流火之言,是有两位夫人,而两位夫人在家里明争暗斗,为了争宠用了许多心机,经常让他无可奈何。但他又颇要面子,无论两位夫人在家里如何斗法,在外人面前,却要做出极为和睦的样子,乡里也无人知道两位夫人其实是不睦的。

他有些怒羞成怒,道:“你莫要胡说,我两位夫人贤良淑德,克尽­妇­道,哪里会有什么嫌隙?”

流火微微一笑:“我所说的是否真实,公子心里有数。”

周猛道:“既然你说我夫人之间不能和睦相处,又为何要恭喜我?”

流火道:“我恭喜公子,是因为大夫人已经身怀有孕,周公子后续有人,当然是大大的喜事。”

周猛一怔,大夫人有喜了吗?他虽然半信半疑,但仍然丢下几枚青钱,道:“我这便着人查看,若是真地有喜,再来谢你,若是无喜,我便砸了你的摊子。”

流火笑笑不语,忽见一个青衣小寰远远地跑过来,一路跑一路叫:“少爷大喜了,少爷大喜了。”

周猛道:“喜从何来?”

那青衣小寰道:“刚才大夫人说身体不适,着我请了大夫到家里来看过了,大夫说大夫人有喜了。”

周猛大喜,道:“真有此事。”

青衣小寰连连点头,“大夫说千真万确,大夫人有喜了。”

流火笑道:“周公子现在相信我了?”

周猛喜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已经年愈三十还未有子肆,此时听闻大夫人身怀有孕,真是喜从衷来。他用力拍拍流火的肩膀道:“你果然是神课,果然是神课。”

流火拱手道:“稍窥天机而已,不敢妄称神课。”

两人正说话间,忽见城东门外,一片黑气,慢慢地升了起来。流火望见那片黑气,脸­色­就是一沉,道:“有妖气。”

那黑气直冲上天,升起的地方,应该是城外的大湖。

忽又见一名少年,全身湿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亦是一路跑一路叫:“周少爷,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周猛脸­色­不变,道:“又出了什么事?”

那少年跑到周猛的面前,一下子坐倒在地,喘了几口气才道:“湖边有妖怪,刚才差点把我拖到水里去。”

周猛皱眉道:“自从祖父较虎除蛟以后,阳羡就一向太平,如何会有妖怪。”

那少年道:“真地是妖怪,我本来想早起打鱼,才到湖边,就见着一个妖怪,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忽然从水里跳了出来,象鱼不是鱼,象龙不是龙,头大得就象是牛头一样,一口咬住我的衣服,就要把我拖到水里去。我是拼了命,把衣服扯破了,才逃出来。”

周猛看他衣服,果然衣袖已经撕破。

众乡人面面相觑,脸上皆生出恐惧之意。

周猛现已对流火甚是心服,拱手道:“先生刚才说有妖气,莫非就是指这个妖怪?”

流火点头道:“刚才见黑气冲天,只怕是湖妖做祟。”

周猛双眉一震,道:“好!就让我看看是什么妖怪。”

他大声喝道:“回府命人将我的宝剑拿来。”

那青衣小寰连忙称是,转过身,三步并两步向着周宅奔去。而众人则跟随着周猛一起向着东城而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东城之外的大湖边上,只见湖内黑气冲天,一个巨大的鱼怪立于湖中,左顾右盼,头果然大如牛头,一双眼睛烁烁生辉。

周猛皱眉道:“先生可知这妖怪来历。”

流火道:“听说周家先祖曾斩此湖中蛟龙,后来蛟龙心悦诚服化为湛庐宝剑常伴周王左右。这鱼应该是当年沾了蛟龙之气,一直隐于此处修炼,终于成­精­,只怕不易对付。”

周猛朗声笑道:“虽然周猛武功无法望及先祖项背,但这鱼­精­也非是蛟龙,今日我便效法祖父,斩此鱼­精­,为民除害。”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豪气­干­云,乡人们也纷纷喝彩。

流火微微一笑,他知这种世家子弟,生平最大的憾事便是无法证明自己。自出生起,便不得不背负着先祖的声名过活,虽然人生比别人容易很多,但也同样一直面对着一事无成的压力。因而,对于他们来说,如何能够证明自己对得起祖先的名声,便是一生中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此时,数名家仆已经将周猛的剑捧了过来。

他所用的剑,甚是巨大,比平常的剑更加长出三分,也更加宽阔,如同刀一般。

两名家仆抬着那把剑,想必这剑也一定十分沉重。

周猛接剑在手,大喝一声,便向着湖中鱼妖斩去。

他这一剑斩出,颇有风云­色­变之势,向着湖中鱼妖斩落。

那湖中的鱼妖却非等闲之辈,伸出长尾,向着周猛的剑脊上拍去。只听得“叭”地一声,周猛手中的剑居然一折为二。

周猛大惊,连忙后退。

众乡人也失声惊呼,在他们的眼中,周猛的武功高深莫测,想不到只一招便被鱼妖打断了剑。

众乡人面面相觑,忽然一声呼喝,掉头向着城内奔逃。

鱼妖在水中磔磔怪笑,似乎是在讥笑周猛无能。

流火一拉周猛道:“鱼妖厉害,我们先退回去再想对策。”

周猛无奈,只得跟着流火回到城中。

两人回到周宅,周猛道:“鱼妖如此厉害,该如何对付呢?”

流火笑道:“其实周兄家传渊博,要想对付此鱼妖,也并非不无可能。”

周猛忙道:“先生有什么妙策?”

流火道:“这鱼妖本是因蛟龙之灵力而生,在湖中久了,才得以成­精­。若是能够用蛟龙所化之剑来斩此鱼妖,必然如同探囊取物,轻易便可除去妖祟。”

周猛皱眉道:“只是湛庐剑一直供奉于先祖的神像之前,不可轻易离开。”

流火道:“我一直听闻周王为人侠义,一生所为,无愧天地。湛庐虽然是宝剑,也是仰慕周王的仁德,才愿意长侍周王左右。周公子既然是周王的后人,自然应该学习周王仁义为怀的­精­神。如今妖祟当道,如不能斩去,便会祸害乡里。我相信周王一定会体恤公子这片拳拳之情,英灵有知,只会嘉勉,绝不会怪罪公子擅专之罪。”

周猛拍案道:“先生所说的极是。我祖父为了国家,战死沙场,义无反顾。而我一直碌碌无为,如果能为乡里除害,也算不负祖父的威名。”

他高声道:“来人,立刻随我前去周王庙。”

流火本来以为他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想不到他一下子便有所决断。这周猛如此豪侠,连他也不由心生敬佩。

周猛便带了一行人到达周王庙,在周处像前默祷良久,取下神剑,率众向着城外行去。

流火混杂其中,神剑一离周王庙,他便可以抢夺,但他却也不忍就这样将宝剑夺去,使周猛知道这原来全不过是个骗局,而他也根本就不需为乡里斩妖除怪。

全城的人都随着周猛到了湖畔。

周猛手执神剑,大喝一声:“妖怪,这一次,我一定要斩妖除魔。”

他右手抓住剑柄,“噌”地一声,神剑便被他抽出了剑鞘。

森冷的剑气,潮水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出来。周猛的头发都被剑气激扬地飞起,剑气如碧,映着他的脸,也变成了碧绿的颜­色­。

他大喝一声,身子跃起,向着湖中鱼妖全力斩去。

这一斩自然又与刚才不同,湖水被他这一辟,便分开一条水道,他一斩之下,剑便刺中了那鱼妖的身体。

周猛大喜,想要将剑拔回来。但那剑刺入鱼妖体内甚多,他一使力之下,居然没有抽出。

那鱼妖惨呼一声,长尾一甩,便倒入大湖之中。它的身体很是巨大,拖着周猛也向着湖中落去,周猛却不愿放开手中宝剑,被鱼妖带着,眼见便要落入水中。

流火连忙飞身跃起,拉住周猛道:“放剑吧!”

周猛脸上全是不舍之­色­。

流火道:“你已经斩却鱼妖,就算是失去宝剑,也无愧祖先了。而且剑入湖中,还可以慢慢寻找。”

周猛无奈,只得松开手中剑,那鱼妖带着剑落入湖中,一转眼便不见了。

众乡人一起鼓掌,交口称赞。周猛虽然失了宝剑,但听着众乡人的溢美之词,自然也觉得脸上有光。他只是一个凡人,爱惜宝剑只因那是先祖的遗物,如何知道宝剑的奇异之处。

周猛便安排了水中渔民入湖寻找宝剑,然而众人寻了许久,终究还是不能找到宝剑的下落。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十三节

入夜时分,流火总算离开了周宅。

周猛心情极佳,请了许多乡绅到宅中,他即斩了鱼妖,证明自己不负先祖之名,大夫人又怀有身孕,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流火被他拉着,喝了许多酒,直到周猛终于醉倒,才得以脱身。

夜­色­甚是温柔,月亮似将圆了,明晃晃地挂在天空。

流火抬起头,望见月光,已经是是第七日了,不能再有所耽搁了。

他忽然闻到空气之中一丝淡淡的鲜血气味。

他有一半是狼族,嗅觉灵敏如狼。那气味虽然淡,却也逃不过他的追踪。

血腥气是从湖的下流飘上来的,那应该是破邪逸去的方向。莫非他出了什么意外?

流火立刻向着湖的下流奔去。

虽然是奔跑,但他的身形却轻飘飘地如同在风中飞行一般。

那湖水一直向着下游而去,水势渐大,便到了震泽之中。

震泽是东南的大湖,湖中有山,山中隐隐显出一丝奇异的光华。

流火站在湖畔,血腥气是从湖中山上传来的,靠近这里,便发现血腥气特别浓烈,应该是许多生灵被杀死了吧!

忽见一只大鸟惊惶失措地飞了过来,流火伸出手,抓住大鸟,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眼便看出大鸟已经成­精­,才会问它这个问题。

大鸟道:“是夜叉族的少主,他象疯了一样,杀了许多山中和湖中的­精­灵了。”

流火皱眉道:“为何会如此。”

大鸟道:“他拿着一把很可怕的剑,剑光凶恶得如同修罗恶鬼。太可怕了,请你放我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么可怕的剑光。”

流火松开手,那鸟一得自由,立刻拍着翅膀,向着远方飞去。

破邪,虽然他为了得到长生而变成了神怪,如同紫羽一般,但他的本­性­应该不是如此嗜杀之人。

他飞掠而起,向着湖心山而去。

只见山中树木都如同被火烧过一样,变成了­干­枯的焦木,然而此地显然未发生过火灾,只怕是剑气的威力,将树木的生命都夺去了。

破邪持剑立在山中,身前是许多­精­灵的尸首,他的嘴角亦是鲜血淋漓,但那必然不是他吐出来的鲜血,只怕是他吞下的­精­灵所留下的血迹。

此时他的手中仍然提着一只小小的兔子,那兔子全身瑟瑟发抖,不停地哀求,然而破邪却怪笑一声,手中剑光一闪,兔子便被从中辟开。破邪取出兔子小小的内丹,纳入口中,脸上的神情,似乎那是极为美味的东西。

流火皱起了眉头,难道破邪便是靠着妖怪的内丹维持着长生不老的生命吗?

破邪似也感觉到他的到来,抬起头望向流火。

流火看见他一双赤红的眼睛,那双眼睛完全失去了常­性­,眼中只有仇恨与嗜杀的凶光。

破邪怪笑道:“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流火沉声道:“破邪,你在­干­什么?”

破邪磔磔地笑:“我在除妖,夜叉族的使命便是斩妖除魔,这世间所有的妖怪都应该死,这是做为夜叉少主天生的使命。”

流火道:“可是你杀的只不过是一些山间的­精­灵,以他们的灵力根本不足以为祸人间。”

破邪怪笑道:“不管是不是能为祸人间,只要是妖­精­就得死,你也得死,你也是妖­精­。”

流火心念电转,看破邪的神情,显然是被什么控制了理­性­,日间见他时,明明还是一切如常,是什么原因使他一下子变得如此疯狂。

流火望向破邪手中的剑,剑上光芒如同有灵一般,带着一丝邪气,不停地流转,从破邪持剑的手一直向着他的体内渗去。

流火心里一动,难道说是破邪被剑控制了。

忽见空中紫光闪动,紫羽从天而降。

流火道:“你怎么来了?”

紫羽道:“无双不放心,让我来告诉你,这剑通了灵,如果不能控制剑,反而会被剑控制。”

流火道:“我已经猜到了。”

破邪怪笑道:“又来了一个妖怪,太好了,我就杀了你们两个妖怪。”

紫羽道:“看样子,他好象已经被剑控制了。”

只听破邪怪笑一声道:“妖怪,把你们的内丹给我吧!”

挥起手中的宝剑,向着两人砍来。他此时神志失常,这一剑全无招式可言,身上破淀百出。然而宝剑毕竟是宝剑,虽然他全无招式,但剑气却排山倒海地向着流火和紫羽逼来。

流火立刻将紫羽推到一旁,行动如风,便似被剑风送着一般,飘了出去。

破邪紧追不舍,仍然一剑向着流火刺去。

流火便再退,只见破邪的剑尖与流火的胸口似乎只差了咫尺,然而无论破邪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将剑送入流火的胸口。

两人一个退一个刺,瞬息之间便已经在岛上绕了一个大圈子。

紫羽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她知道虽然流火看起来似乎没用一丝力气,但其实他是处于极端凶险的情况之下,只要他脚下稍有错失,便会被破邪一剑刺中。

她高喝一声,“破邪,你看这里!”一掌向着破邪背后击去。

她本是想引开破邪的注意力,但破邪听见她的呼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舍了流火,一剑向着她刺来。

虽然剑还未至,剑气却已经逼得她艰于呼吸,如今真地面对着这把剑,她才知道这把剑原来是如此可怕。

她也想象流火一般疾退,然而剑气却逼得她行动变得异常迟缓,那一剑已经刺到她的胸口。

她心里大惊,双掌合什,紫­色­的结界便从掌中溢了出来,想要挡住破邪的剑。

但那剑却如此犀利,气流“叭”的一声轻响,结界已经被剑刺破了。

紫羽心道,难道就要死在剑下吗?

忽见眼前白影一闪,流火一掌击在她的身上,她被这掌击中,身子便飞了出去,而此时破邪的剑也刺入了流火的胁下。

流火咬了咬牙,右手轻挥,此时剑在他的身体之内,破邪一手持剑,便无从闪避。

流火的手一挥之下,击中破邪的前额。

这一掌击得极重,将破邪一直击得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昏迷不醒。

流火反手握住胁下的宝剑,将宝剑从自己的身体里抽了出来。他身受重伤,鲜血泉涌而出,几乎昏死过去。

而手中的剑上则有一股诡异的灵力试图从他的手心透入他的身体。

他连忙盘膝坐下,默运灵力与那股力量相抗。

紫羽忧心忡忡地站在他的对面,她知道此时不能打扰他运功,却又怕他受伤过重。幸而流火胁下的伤口很快便止住了血流,然而他仍然面­色­凝重,持剑的手也微微颤抖。

风声越来越大了。

迦楼罗与夜叉一样,都是风之­精­灵。

紫羽抬起头,见到风向着四面八方流窜。风本应该向着同一个方向,然而现在的风却是四处流走,不辩方向,是因为流火仍然无法控制剑的原因吗?

她看见流火脸­色­虽然苍白,但却镇定自若,她想,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不会难倒流火吧?这使她无由地升出了一些信心。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东方开始泛白,流火仍然盘膝坐着。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果他未曾受伤,当然还可以慢慢地化解剑上的戾气,但他却受了重伤,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必然会伤重不支。

紫羽心里忧虑,却又无可奈何。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十四节

已经是第八天了,流火还没有回来。

无双坐在阶下,双手支颐,怔怔地看着刚刚升起的初阳。

夜里已经下了重霜,现在时间还早,清晨的寒意还未消去。

不知为何,这一天夜里,她无法入睡,总是牵挂着流火。辗转反侧了半夜,还是决定不睡,便坐在阶下看着天空出神。

星沉下后,心里的担忧一点也没有减少,流火他是否能够控制住那把剑呢?

虽然知道自己在这里担忧,也是于事无补,但她仍然双手合什,默默祝祷,天上的神佛,若是你们真地有心,就请不要再难为流火。百年前的一切,无论谁对谁错,那已经是尘封的历史,璎珞已死,不要再让活着的人承受那没完没了的悲惨命运吧!

如果我真地是璎珞转世,如果这一切真地还没有结束,那么我宁愿继续承担。虽然我并不知道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愿以我的生命来补偿过错,无论是璎珞的过错或者是流火的。

黎明前的最后一颗流星划过,天上的诸神,你们是否听到我的愿望?

无双拿起腰衅系着的囚牛笳,想到那第五首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诗她早就知道,是一个女子向男子表达自己的心意的。就算是高山变成了平地,长江的水枯竭了。寒冬打雷,六月飞雪,天地合而为一,我也不会与你分离。

她心里凄然,不由便吹起这首曲子。

她聚­精­会神地吹,整个心神都已经溶入了乐曲之中。她全未注意到,也许是她太专心了,笳上居然隐隐地泛起了银光。

流火心里一振,他似听到了无双的笳声。

这笳声竟使他生出了无穷的力量。

他持剑的手不再颤抖,剑上的灵力似也知道自己已经斗败了,慢慢地退回到剑内。

流火站起身,无双的笳声若有若无,游丝般飘浮在空气中,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但没关系,剑已经被他驯服。

紫羽喜道:“收服了这把剑吗?”

流火微微一笑:“真正的强者,又怎么会被剑控制?”

紫羽默然,这话与无双的话不谋而合,难道真地只有他们二人才是心意相通的吗?

流火望向破邪,他仍然昏迷不醒,他便有些踌躇起来。

紫羽似已经看出了他的顾虑,道:“已经第八天了,你快回去吧!如果你不放心破邪,我留在这里照顾他。”

流火道:“你要小心,我怕他醒来后会伤你。”

紫羽微微一笑:“我到底曾是迦楼罗族的公主,他神志恢复后,想必也不会伤我。你快回去吧!无双在等你呢!”

流火点头,“好,你万事小心。”

他手持宝剑,向着北方奔去。

紫羽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于烟水间,泪水终于慢慢地滚出眼眶,百年来,她从未哭泣,最可怕的孤独她都忍耐着,只为了等待苏醒后的流火。

然而过了一百年时间,一切都未改变。那二个人,就算他们远在天涯,亦可以感觉到对方。在他们的世界中,她根本就是多余的。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十五节

天完全亮了。

寺外传来士兵的喊杀声。

阿丝黛急匆匆地奔进寺院,她看见无双若有所思地执着囚牛笳,似已飘然物外。

她推了推无双道:“慕容奇的军队打过来了。”

无双才猛然从冥想中苏醒过来,听见夹杂在木鱼声中的厮杀声。

“侍中被皇上软禁在宫中,他让我问你,应该如何是好。”

无双道:“请侍中大人对皇上说,派兰提出战。”

阿丝黛道:“兰提手握重兵,如果真地出战,慕容奇是否能够抵抗?”

无双微微一笑,“兰提不会真地拼命的,你只管这样做就是了。”

阿丝黛依言回返宫中。

无双独自走出伽蓝寺,向着城内张望。这寺便在城外必经之路,若是有人从城中出来,必然要先经过此处。过不多久,果见兰提带着一队士兵,从城内奔了出来。

他见到无双,只在马上挥了挥马鞭,便要打马奔过去。

无双却叫住他道:“大王爷,我有几句话说。”

兰提皱眉道:“我现在有军务,没有时间闲聊。”

无双笑道:“大王爷是不是前去阻拦慕容奇的军队。”

兰提沉下脸,“这是军国大事,你小小女子不要多言。”

无双笑道:“大王爷身为国家肱股大臣,遇到反叛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是朝中有那么多的武将,为何皇上偏偏就要派大王爷出战呢?”

这也正是兰提心中所想,不意竟被一个小小女子随口说了出来。

他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无双笑道:“兰家与慕容家本就是世代相交,我听说慕容奇也是大王爷的外孙。大王爷此去,岂非是同室­操­戈?”

兰提道:“虽然奇儿是我外孙,但他母亲死去已久,他又不服管教,居然敢起兵造反,我如何能够容得他。”

无双笑道:“那是自然,如今燕国已经是兰家的天下,慕容家不过只是兰家的臣下罢了。只是,有一件事情,不知大王爷想过没有。”

兰提道:“什么事情?”

无双道:“当今的皇上,也不过是大王爷的弟弟,这江山,”她故意顿了一下,转移话题:“大王爷手握重兵,难道就不怕皇上有所猜忌吗?”

兰提连忙下了马,走到无双面前,此时两人的说话声,已无人能够听见。“姑娘所说极是,不知姑娘有什么妙策?”

无双道:“皇上故意派大王爷出战,与慕容奇自相残杀,无非就是想削弱大王爷的兵力。大王爷能够杀死慕容奇,当然很好,皇上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消灭了叛乱。而大王爷你却能得到什么呢?燕国仍然是皇上的燕国,大王爷只落的个残杀外孙的恶名。”

兰提皱眉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无双道:“皇上既然下了命令,大王爷也不可以违抗,不如便假意应战,一战即退,虽然败了,但王爷并非没有去打,只是打不过。皇上虽然动怒,却也无法怪罪王爷。王爷正好还可以保存实力。”

这“保存实力”数字最得兰提之心。他早便暗藏机心,依仗着自己是兰汗的哥哥,对于兰汗的帝位早有觊觎之心。

他道:“多谢提醒,就此别过。”

无双微微含笑,施了一礼。

兰提便上了马,带着人马离开。

此时阿丝黛亦走了过来:“你刚才和兰提说了些什么。”

无双笑道:“随便闲聊了几句,你现在进皇宫,对侍中大人说,让他务必要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说慕容奇是兰提的外孙,两人根本就是勾结。而兰提也一定不会真地和慕容奇交锋,必然会佯败。到时兰提便会汇合慕容奇的兵力,一起谋反。”

阿丝黛道:“虽然是好计,但皇上是否会相信?”

无双笑道:“兰汗不仅会相信,还会杀了兰提,兰提一死,我相信兰难必然也会反。到时候,就是侍中大人的大好时机。”

流火仍然感觉到胁下的疼痛,他虽然用灵力止住了自己流血,但与湛庐剑无形的搏斗却使他几乎­精­疲力竭。

他看见无双站在伽蓝寺门前的身影。

尘嚣因逃难百姓的脚步而升起,扶老携幼的人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辩方向的奔走。

无双便隐于这升腾的尘嚣之后,如同偶然贬落人间的仙子。

流火的心不由地凄楚起来,不祥的感觉悄然而至,此时的无双与百年前的璎珞如出一辙。美丽的事物都必然是短暂的,无双的命运是否也如同璎珞一般?

他不由地停下脚步,只觉得也许自己离她远一些,对于她来说,反而是一种幸运。

无双也已经看见了他,他身上的白衣几乎被鲜血染红。她知道他必然受了重伤,但她也相信,他一定可以携着那把剑回来。

相信一个人,是可以将­性­命相托的。

她不顾寺前奔逃的人们,向着流火奔去。

躲过了一辆劣马拉着的木车,几个仓惶奔走的难民,总算到了流火身前。却见流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中俱是犹豫不决的神­色­。

她虽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也知道越是男人,有时反而更加脆弱。

她忍不住握住他没有持剑的手,“你终于回来了。”

流火轻轻一震,无双的手温暖而柔软,与璎珞的手有些相似,却又不同。璎珞的体温很低,无论何时,握着她的手,都是冷冰冰的。而无双的手却是如此温暖,似乎可以一直暖到心底。

这暖意使他的心情略微好起来一些,他道:“跑出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是你惹得兵连祸结,民不撩生?”

无双眨眨眼:“我承认这次是我不好,但就算我什么也不做,这场仗迟早是要打的。其实这天下战乱已久,总要想个法子,归为一统才是上上之策。”

流火道:“你总是四处惹事,天下能够一统才怪呢!”

无双笑道:“你是不是太夸张了?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怎么可以左右天下时势?”

流火也不由笑道:“象你这般的小女子,只要一个便会天下大乱了。”

无双却肃容道:“总有一日,我要想办法令天下一统,结束这没完没了的争战。”

流火笑笑:“那就请你父皇立你做太子,你便可以消灭北方各国,统一天下。”

无双笑道:“你莫以为我有什么私心,只要天下一统便可,也未必就要由姚秦来统一。我只是觉得乱世太久了,天下苍生也颠沛流离太久了。虽然说祸福前定,但我佛慈悲,为了黎明苍生着想,还是少些战乱的好。”

流火笑道:“我只是一个妖怪,不懂你说的大道理。现在告诉我,第五首诗你想出来了吗?”

无双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头绪。”

流火皱眉:“你可知今天已经是第八天了。”

无双笑道:“我当然知道。”

流火道:“你只有二天的时间,闲事不要再管,仔细参详那首诗。”

无双叹道:“我已经不停地在想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首诗太熟悉了,一点也想不出其中有什么奥秘。”

两人相携进了伽蓝寺。

无双道:“这诗在江南江北都广为传唱,就算是一个市井村­妇­也可以唱出来,象这样著名的一首诗,若说有什么玄机,还能不被人破解,必然是因为这样东西,很少有人知道的原因。”

流火道:“不错,就象是第一件宝物,佛母圣衣,知道的人也很少。我如果不是偶然遇到过刘家前祖,也不会知道世间居然有这样一件宝物。”

无双道:“可是那个老僧却知道。”

流火道:“你这几日可看见过那个老僧?”

无双道:“无论怎么看,他都只象是一个普通僧人,每日准时做早晚课,有空的时候就打扫院子,把院子扫得一尘不染。我也曾经悄悄留意过他,可是看不出一丝破绽。”

流火道:“我怎么都不能相信他只是一个平凡僧人,只怕他是深藏不露罢了。”

无双微微一笑:“若是他有所图谋,总有按捺不住的一天,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流火道:“但只剩下二日时间,该如何找到第五首诗中的宝物呢?”

无双笑道:“也并非全无线索。”

流火­精­神一震,“有什么线索?”

无双道:“我一直在想,颜清为何会甘心为兰汗做事。她本来极恨我,”她顿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看了流火一眼,笑道:“其实我与她本无关联,也不知她为何那么恨我。”

流火转过头不去理她,他自然知道无双言下之意。

无双道:“因此她应该不会主动来救我。但她却忽然跑了来,还告诉你玉蟾的事情,这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她急于找到玉蟾,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由你帮她找到玉蟾的下落。”

流火点点头,这一层他自然也想到了。

无双续道:“而照她话中所说,玉蟾是一个­精­通医术的人,我猜想,颜清有什么亲人生了病或者中了毒,只有玉蟾可以救那个人,所以颜清才会急着找玉蟾。”

流火道:“而兰家是蓬蒙的后人,应该不单纯只是知道玉蟾的故事那么简单。”

无双道:“正是如此,如果兰家只不过是知道玉蟾的故事,颜清根本就无须听从兰汗的差遣,除非是,”

流火道:“难道你怀疑第五样神器就在兰汗的手中?”

无双道:“第五样神器应该是最关健的一样,很可能会落在蓬蒙之手,因为他是后羿的徒弟,根据传说,他曾经暗恋嫦娥,又想得到天下第一的名声,才会杀死后羿。虽然我们知道真实的情况也许与传说有所出入,但他也必然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两人窃窃私语,一个人影悄悄地靠近,飞掠上他们身后的一棵大树。

他的身法极轻盈,树枝纹风不动,他俯身于树上,窥探着两人。

但他却全未注意到,流火手中的剑光雪亮,已经映出了他的身影。

无双目光微转,便见到流火剑上映出的人。她也不说破,忽然道:“你有没有想我?”

流火一怔,转过头,见无双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他立刻了然于胸,笑道:“自然想你了。”

无双道:“既然那么想我,还等什么?我们进去吧!”

便拉着流火进了禅房,又故意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了起来。

无双低声道:“刚才树上有人。”

流火道:“我知道。”

无双道:“那人好象是跟着你回来的。”

流火点了点头。

无双道:“你知道还让他跟着你?”

流火笑笑,“因为他也是想找到玉蟾的人。”

无双道:“他是谁?”

流火道:“他姓冯名夷,是黄河水伯。”

无双便也了然于胸,曼声吟道:“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十六节

阿丝黛再一次跑来传讯,已经是这一日的傍晚。

虽然不过是一天的时间,但局势却变化莫测。

兰提果然如同无双所言,根本未同慕容奇正面交锋,一战即走。而兰汗,也听从了慕容盛的谗言,在兰提退兵之时,便命人将兰提斩了。

外面风云变幻,无双与流火静坐于禅室之中,点一炉香,相对饮茶而已。

无双似对于自己的生死全不在意,而流火也处之泰然。

如此安静的相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喊杀声仍时时传入寺中,这是佛门清静地,虽然有些难民拥入,但军队却不敢­骚­扰,也不知外面的战事到底如何了。

但谁也没有生出查探一下的心思,这五浊恶世之间,风起云涌,不过是红尘一梦罢了。

阿丝黛急急地奔入禅房:“兰提已死,只怕皇上就要让兰难带兵出征了。”

无双好整为暇,喝了一口清茶,才站起身来,“我们去见兰秀吧!”

流火摇了摇头,还是要多管闲事,这些事又与你有何相­干­?他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见无双的背影纤细,走起路来,纤腰款摆,甚是妩媚。

他也曾跟在璎珞的身后,璎珞亦是如此窈窕,只是却冷漠高洁如同远山冰雪,全不似无双这般狡黠机变,又多管闲事。

两个女子,虽然是同一个灵魂,却又是如此地不同。

无双与阿丝黛进了兰秀的禅房,见兰秀神­色­亦有些慌张,而两名家奴正在帮助她整理行装。

无双道:“兰小姐要回府了吗?”

兰秀神­色­凄然:“慕容奇造反,父亲派人来接我回府,听说大伯父已经被二伯父斩了,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无双叹道:“皇上和小姐本是亲戚,小姐理应比无双更加了解皇上。”

兰秀道:“两位伯父平日确实有所不睦,但到底都是一家骨­肉­,二伯父居然会杀死大伯父。”

她掩面哭泣,一时哽咽难语。

无双道:“只怕皇上未必就会善罢甘休。”

兰秀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无双道:“听说兰小姐的父亲一向与已死的大王爷交好,而大王爷之所以被杀,无非是因为不敌慕容奇的缘故。现在皇上又派兰小姐的父亲去征讨慕容奇,若是不能战胜,只怕皇上也不会放过三王爷。”

兰秀神­色­惊慌:“那该如何是好?”她虽然饱读诗书,到底只是深闺中的小姐,根本对于政事全不知晓,如今被无双一说,只觉得自己的父亲也会立刻丧命一般。

无双道:“就算是三王爷侥幸得胜,只怕皇上也会对三王爷有所猜忌。”

兰秀皱眉道:“父亲对二伯父一向忠心耿耿。”

无双故意道:“小姐是饱读之士,可听过春秋时齐桓公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公子纠,秦朝的公子胡亥杀死公子扶苏,历朝历代之中,为了争夺帝位,兄弟相残之事,不胜枚举。前车可鉴,小姐难道真地不为三王爷担心吗?”

兰秀道:“可是父亲根本无心帝位。”

无双道:“小姐知道三王爷无心帝位,但小姐就能保证皇上也知道吗?皇上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杀了,在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什么人是能够相信的了,就算现在不杀三王爷,也必然对三王爷诸多猜忌,只怕三王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兰秀被她说的方寸大乱,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无双道:“不如小姐回府去劝说三王爷趁出兵之际,带着自己麾下的兵马离开京城,退守龙城。龙城本就是兰家故地,而且离京师又远,皇上便无法奈何三王爷了。”

兰秀道:“这虽然大妙,可是父亲是否肯听我的话?”

无双道:“三王爷此时也一定心生危惧,而且又最疼小姐,就算三王爷一时不愿听从,我相信小姐也一定有办法说服王爷。”

兰秀道:“你说的不错,父亲真地最疼我了,若是我寻死觅活,他必然会依从我。”

她主意已定,全不知这只是无双之计,反而万分感谢,“幸好有你提醒,要不然父亲必然会凶多吉少。”

她行装整理已毕,随着家奴匆匆离去。

阿丝黛道:“兰难也反了,兰汗就剩下孤家寡人了。”

无双微微一笑:“你的侍中大人很快就可以重登帝位了。”

阿丝黛道:“我只是感念他曾经救过我,只等他一登上帝位,我立刻就会离开,重回西域天山,静心修道,就算大道不成,也宁愿老死山中。”

无双笑道:“那师傅呢?你真地忍心不再见他?”

阿丝黛无奈地笑笑,“见到又如何?他是圣僧,我是妖怪,难道他会对我动情吗?”

无双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丝黛道:“我已经跟随他十年了,十年都不曾使他对我有一丝情意,就算再回到他的身边,又会有什么改变?何况,你师傅是圣僧,你身为他的徒弟,难道不希望他道心坚定,想让我去破坏他的修行吗?”

无双笑道:“众生即称有情,又怎可以真地绝情弃爱?你若是有本事破坏他的道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阿丝黛苦笑,“收了你这种徒弟,你师傅可真不幸。”

第五卷月中之城 第十七节

整整一夜,寺外的喧闹终于停止了。

天明时,阿丝黛带来消息,一切如同无双所料,兰难带着自己的兵马离开了京城。

兰汗虽然盛怒,却也无可奈何。

兰汗既然已经众叛亲离,要想杀他应该不再是难事。

这已经是第九天了,第五件神器还是下落不明,至迟到明天晚上,再找不到第五件神器,无双所中的毒便又会发作。

而慕容奇的大军也已经逼近城外,周围很安静,安静得便如全无活物。

无双皱眉道:“为何会如此安静。”

阿丝黛也满面疑惑:“连鸟叫声都听不到。”

两人立刻走出伽蓝寺,只见慕容奇的大军已经在寺外,而城门方向,亦走出一支军队来。

这支军队不过几十个人,但奇怪的是,他们人人身上都带着一种肃杀之气,这气势是如此骇人,连动物见了也纷纷走避,所到之处,鸦鹊无声。

无双道:“这支军队为何如此奇怪?”

“因为那是颜清用幻术控制的军队,严格来说,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只能算是工具。”

无双早已经习惯了流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旁,问道:“这些人便是那些失踪的人吗?”

流火点头,“慕容奇的士兵虽然多,但也未必就是这几十人的对手。”

无双道:“那该如何是好?”

流火道:“那就让慕容奇认输,以减少死伤。”

无双翻了翻眼睛:“这算什么办法?”

流火笑道:“你不是一向慈悲为怀吗?这才能减少杀戮。”

无双皮笑­肉­不笑地道:“那还不如直接让慕容奇投降。”

流火道:“好办法。”

阿丝黛苦笑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们还在说笑,快点想个办法啊!”

此时城中出来的军队,一齐发出一声呼喊,便向着慕容奇的军队冲了过来。

慕容奇所带的军队,至少有几万人,见对方只有几十人,根本不放在眼中,甚至有人还笑道:“这么几个人就想和我们打吗?他们不要命了?”

那几十人甚为强悍,手中挥舞长刀,向着慕容家的军队冲杀。慕容军当然不会后退,两军立刻陷入混战。

那几十个人,可以说是以一敌百,然而怪的是,虽然被敌人砍伤,却仍然奋勇向前。有些明明已经被砍倒,立刻又爬了起来,继续再战。

而慕容军却是正常的人类,受了伤,便倒地不起。

慕容军这才发现对方虽然只是几十个人,却极难对付,而己方的士兵受伤的受伤,倒地的倒地,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

许多慕容军开始暗暗胆寒,心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人?这样打法还不死?

阿丝黛急道:“该如何是好?”

无双指了指城头:“你看那里。”

阿丝黛顺着无双的手指望上去,见颜清手持狻猊镜站在城头,镜光闪耀,城下那几十个人便野兽一般地战斗,即便是遍体鳞伤,也绝不退缩。

“是她搞的鬼?”

无双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只要打倒颜清,这几十个人也会倒下。”

阿丝黛道:“可是她幻术如此厉害,只怕我不是她的对手。”她不由地眼望流火。

无双道:“你别指望流火,他刚受了重伤,想必现在没有灵力,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阿丝黛道:“那该如何是好?”

无双并不回答,忽然仰天叹息道:“若是拿不到第五件神器,就无法找到玉蟾。”

阿丝黛一怔,心道,你现在倒想起这件事了。

流火已经知道无双的用意,微笑不语,心道,这天下的人和神只怕都被你用过了。

无双又道:“这第五件神器明明就近在眼前,要想拿到也并非难事,但如今两军交战,如果慕容家不能胜出,还是无法拿到第五件神器。”

阿丝黛道:“你已经知道第五神器在哪里?”

无双道:“知道是知道,但颜清所控制的这支军队这么厉害,要怎么样才能对付得了呢?”

她又叹道:“若是拿不到第五件神器,就找不到月中之城的入口,找不到入口,便见不到玉蟾。”

阿丝黛不由皱起眉头,在这个时候,还罗里罗索地说这些­干­什么?

她心思才动,便见一个灰影从身后的伽蓝寺中飞了出来,从两军的上空飞过,落在城楼之上。

阿丝黛惊道:“那是何人?”

无双悠然道:“那不是人,那是个神。”

阿丝黛道:“为何会有神?”

无双笑道:“因为他和我们的目的一样,是找到玉蟾。”

那人便是黄河水伯冯夷。

他落到颜清面前,袍袖轻扬,颜清手中的银镜就被他夺了过来。

颜清大惊,叫道:“把狻猊镜还我。”

冯夷冷笑道:“若想要镜子,便跟我来。”

冯夷转身向着城内奔去,颜清立刻紧追不舍,跟着冯夷一起隐入城中。

她一消失,城外的几十个人便一起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阿丝黛喜道:“太好了,如果颜清不走,慕容军只怕要败了。”

无双微微一笑:“你快进城吧!我想,至迟到今天晚上,侍中大人就可以重登帝位了。”

阿丝黛点头道:“好,只要兰汗一死,我会立刻搜查皇宫,一定要找到第五样神器。”

无双点头不语,她忽然觉得有人正在窥探她,她立刻回头,只见一角灰袍悄然隐入门后。是那个灰衣老僧吗?

他到底是何人?是否也如同冯夷一样,想要找到玉蟾?

她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担忧,玉蟾绝非善与之辈,又有许多人在旁伺窥,而流火的灵力时有时无,不可信任,就算找到月中之城,是福是祸亦不可知。

忽觉流火握住了她的手,她抬过头,见流火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望着自己。

那双眼睛不仅明亮,而且还带着勇敢和自信。这不由地感染了无双,根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尽自己的努力去做,就算失败,就算死去,自己也可以问心无愧。

她仰起头,勇气油然而生。

太阳已经高悬于头顶上方,发出万丈光芒。只要有太阳的地方,就会有希望。只要生命未曾终止,就不应放弃努力。

她轻声道:“你相信奇迹吗?”

流火道:“相信,只要相信,奇迹就会出现。”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相信奇迹,我亦相信流火,只要有他的地方,就会有奇迹。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一节

皇上传夜宴了。

手托金盘的宫娥太监忙忙碌碌地穿梭于皇宫内苑,虽然叛军已至城外,虽然人心惶惶,虽然明日也许便会身首异处,但今日皇上还是皇上,奴才还是奴才,该尽的本份便得尽好。

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罢!

兰汗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在他身边的只剩下他的儿子兰穆和妻子乙氏而已。

他忽然发现,他曾如此痛恨的大哥,被他斩杀之后,他便一下子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斩了一个兰提,吓走了所有的宗室,原来做人是这么难,就算做了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若是他早知会有如此下场,他又如何会斩兰提呢?

可是他却仍然固执,仍然不能丢去脸面,虽然觉得自己错了,却绝不能表现出来。

所以晚宴还是要照常进行。

拿起酒樽,一饮而尽,平日如此美味的琼浆玉液,入了愁肠,也不过是又酸又涩罢了。

三个相顾无言,宫娥太监们仍然如常服侍着主子,但谁又知道明日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越是愁苦,便越是容易醉人。

兰穆饮尽杯中酒,“父皇不必忧心,明日孩儿就亲自率军剿灭叛乱。”

兰汗欣然点头,既使是故做欣然,也要做出欣然的样子来。

兰穆又道:“相信只要儿臣出马,叛军定会望风披靡,一败涂地。”

兰汗道:“好皇儿,父皇相信你。”

忽见那天杀的慕容盛带着一队侍从走了过来,兰汗不由便怒从心头起,喝道:“你这个慕容家的叛徒,你还敢来此?”

慕容盛微微一笑:“小婿是来向岳父请安的。”

亦是最后的关头了,两家的仇怨,也该做个了断了。

只是就算了断了仇恨,恩情又该如何?

他的目光不由落到兰穆身上,他两人自小便是好友,从哑哑学语开始,就经常被母亲抱到一处。因为男孩生­性­顽劣,一见面便打架,被母亲们分开,又爬到一起,继续打架。

长大一起,便一起读书识字,一言不合,辄会大打出手,打到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大笑,谁也拿他们无法。

后来多了个兰蕊,文文秀秀的女孩子,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看见他们打架总是难过的哭泣,便为了不让兰蕊伤心的原因,两人开始和睦得多了。

总觉得让那样柔弱的兰蕊哭泣是一件很罪过的事情,就算让她的脸上多了一点愁容,都是不可原谅的。

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人心也总是会反复无常。

虽然他娶了兰蕊,以为生命只是按步就班地进行下去,将己会当太子,然后继承帝位,到时兰蕊就可以做皇后了。

但忽然之间,兰汗杀了父亲,兰蕊摇身一变成了公主,他却一下子从皇子变成区区的侍中大人,公主的附马而已。

这仇恨,又如何便能轻易了断?

死去的父亲,他最后的希望,也一定是重新夺回帝位吧!

对于他来说,人生忽然变得无可选择,就算不得不让兰蕊伤心,也只能走到这一步。

兰汗道:“现在我还是皇上,你不过是个侍中,你想要做些什么?”

慕容盛笑笑:“整个皇城都已经被我控制了,现在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兰汗怒喝:“来人啊!快来人啊!”

宫娥太监禁若寒蝉,侍卫们早已不知去向,慕容盛果然是心腹大患,他自小聪慧,智勇双全,虽然早就知道不应该留他活在世上,但却偏偏让他活了这么久,又偏偏让他得了势。

慕容盛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很后悔没有杀我?”

兰汗道:“不错,我为何一直没有杀你?”

慕容盛淡然一笑:“你做错了许多事,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但最错的一件,就是没有杀我。因为你的­妇­人之仁,这燕国本来已经被你所有,最终你还是失去了一切。”

兰汗脸­色­变了,失去了一切,连命也会失去。他相信慕容盛一定不会犯和他一样的错误。

兰穆忽然道:“我父亲已经是一个老人,就算你留着他,还会有什么威胁?如果要杀,你就杀我吧!请你念在多年相交这一点情义上,饶恕他一命。”

慕容盛没有转头,他不敢看兰穆,因为他将要说的话,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无颜面对兰穆的。但他必须这样做,斩草不除根,也许将来的某一日,他便会变成今日的兰汗。

“你要死,你父亲要死,你母亲亦要死。兰家的人都要死,没有人能够活下去。”

兰穆淡然一笑:“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你果然雄才伟略,绝不会被无谓的感情所困扰。其实你才应该是真命天子,燕国有你的领导,才会真正强大,也许有朝一日可以统一北方。但你杀光兰家的人,可想过兰蕊吗?她亦是兰家的人,你连她也要杀吗?”

慕容盛默然,蕊儿,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无从选择,我是一个君主,对于我来说,国更重于家。

兰穆道:“求你放过兰蕊,她如此柔弱,又一心爱你,你不会连她也杀吧?”

慕容盛道:“我当然不会杀蕊儿,她是我的妻子,我怎么可能杀死我的妻子呢?”

兰穆惨笑:“希望你记得你说过的话,善待蕊儿,她只是兰家与慕容家斗争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抽出身边的佩刀,慕容盛的侍卫以为他要拼死一搏,连忙挡在慕容盛身前。兰穆笑道:“不用怕,我只是不想侍中大人亲自动手。杀自己多年的好友,相信只要是一个人,都会觉得内疚吧!”

他反转刀身,向着自己小腹刺去。

刀极快,一下子深切入他的腹中,他一张口,鲜血便流了出来,他道:“若是你还有心,就放过我母亲吧!她只是一个女人。”

他一语说完,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却仍然不甘心地大睁着双眼,似乎死亦不瞑目。

慕容盛黯然长叹,挥了挥手,两名侍卫持刀向兰汗与乙氏逼去。乙氏虽然吓得瑟瑟发抖,却只是安然坐着,轻声诵佛。

而兰汗却不甘心地跳起来,拉过身边的一个宫娥,用力推向那名侍卫,自己则转身便跑。

慕容盛微微冷笑,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他亦不急,带着几名侍卫跟在兰汗的身后。见兰汗慌慌张张,一路向着后宫奔去。

忽见人影一闪,颜清忽然出现,一把抓住兰汗道:“两心知在哪里?”

兰汗虽然惊惶失措,此时却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道:“你给我杀了他,我便给你两心知。”

颜清抬起头,望向慕容盛。

慕容盛心里微惊,他知道颜清法术高强,自己身边的侍卫一定不是她的对手。

他道:“兰汗一直用两心知控制你,你还相信他吗?不如杀了他,亦可找到两心知。”

兰汗也怕颜清会杀了自己,忙道:“两心知被我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除了我再也没人知道,你若杀了我,也再也找不到两心知的下落。我保证,只要你杀了慕容盛,我立刻就给你两心知。”

颜清冷笑道:“好,我可以帮你杀死他,但若你再食言,我连你也不放过。”

她转过身,一掌向着慕容盛劈去。慕容盛大惊,连忙后退。

颜清身形如电,只一闪便晃过了侍卫的夹攻,仍然是一掌向着慕容盛的面门击去。

慕容盛虽然­精­通武术,但那只是人间的武学而已,面对半神的进攻,便全无用处。

他一味疾退,但再快也快不过半神。眼见颜清纤纤秀秀的玉手就要击中他的面门,虽然这只手很美,但也很可怕,如果被击中,只怕立刻就会死去。

忽见一支箭飞了过来,颜清的攻势就被阻住了,不得不用手掸落那支箭。

原来是阿丝黛来了。

颜清冷笑道:“你居然敢坏我大事?”

阿丝黛道:“若是你还有狻猊镜在手,我自然惧你几分,但现在狻猊镜已经不在你手上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盛见兰汗正想悄悄溜走,他忙道:“这里交给你,我去抓兰汗。”

他手一挥,几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过去,将兰汗架了过来。慕容盛持剑在手,便要一剑斩杀兰汗,忽听兰蕊凄厉的叫声传了过来:“夫君,请住手。”

他心里一凛,明明已经叫人将兰蕊软禁在府中,她如何又来了?

他不敢回头,仍然一剑向着兰汗刺去。

眼见剑便刺到兰汗的身上,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扑了上来,挡在兰汗的面前。

他连忙停剑,但那一剑刺得本来就极快,仍然刺中了兰蕊。

虽然这一剑刺得并不深,但他知兰蕊自幼体弱,只怕也无法承受。

他连忙抱住兰蕊,见她脸­色­苍白,不停地咳嗽,每咳一声,便吐出一口鲜血。他又急又痛,忙叫道:“快传太医!”

兰蕊却抓住他的手道:“不必了,就算太医来了,也救不了我。”

慕容盛道:“不会的,你只是受了轻伤,一定会好的。”

兰蕊惨然一笑:“你无法面对杀父仇人,难道我就可以吗?就算你治好了我,让我以后怎么再面对你?”

慕容盛心里凄苦,一时之间,只觉得父仇也许并非那么重要。他道:“你不要再说话,我答应你不杀兰汗便是。”

兰蕊笑道:“你是我的夫君,最了解你的人便是我。你一直处心积虑,想要重夺帝位,就算你现在不杀我父亲,将来也一定不会放过他。我宁愿现在死去,也不想看到那一天。”她一说话,便吐出更多鲜血,但奇怪的是,­精­神却好得很。

慕容盛知她必然是回光返照,他握着她的手,只觉她的手甚是冰冷。

他终于忍不出流出眼泪,道:“你可会怪我?”

兰蕊微笑道:“我不怪你,只怪造化弄人,为何你我要是仇人?”

两人相对黯然,她道:“夫君,你好好保重,以后没有我,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再也不必有所羁绊了。”

兰蕊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她本是极柔弱的女子,到了死也只是逆来顺受的接受命运的安排,从未曾想过凭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周遭的一切。

慕容盛仰起头,让风吹­干­脸上的泪痕,他知兰蕊一语便道破他的心意,就算他现在放过兰汗,也一定是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他身边的侍卫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他忽然站起身,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刀,大喝一声向着兰汗砍去。

兰汗惊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看在蕊儿的面上,饶我一命。”

慕容盛露出一丝冷笑,他此时神­色­冷酷,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一刀便刺入兰汗的心脏。

颜清大惊,连忙飞掠到兰汗的身边,“快告诉我,两心知在哪里?”

兰汗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谁也别想得到两心知。”他一语说罢,头一垂,便死了。

颜清慢慢松开手指,兰汗的尸体便滑落于地,两心知到底在哪里?还有谁知道呢?

她转过头,看见无双与流火站在不远之处,她便冷笑,“两心知就是第五件神器,兰汗死了,他到死也没有告诉我两心知在哪里。”

无双默然。

颜清亦如同兰汗一样,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不过最着急的人应该是你吧!到明天夜里再找不到两心知,你就会死。”

无双微微一笑:“祸福天定,要是上天注定我只有一天的命,那我也只好认命。”

颜清道:“你不怕死吗?”

无双道:“怕,怎么会不怕?”

颜清道:“那你还这么镇定。”

无双笑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大哭大闹?就算我大哭大闹也一样于事无补。还不如把握这剩下的一天时间,再想一想办法,说不定可以在死前找到两心知。”

颜清道:“你到现在还不放弃希望?”

无双微笑道:“我永不会放弃希望,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颜清默然,她终于有些明白流火为何会喜欢这个女子,无双虽然看起来弱不经风,又罗索又多管闲事,但如此坚强的个­性­,面对生死亦是谈笑自若,真地没有几个人可以办到。

但愈是如此,她便愈是觉得痛恨。好吧!你就努力去找吧!就算让你找到了,让你见到玉蟾,你的下场一样会很悲惨,玉蟾最痛恨的便是两情相悦的人。

等你死了以后,流火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她却未想过,就算无双真地死去,流火也未必就喜欢她。她如同一个任­性­的小女孩一般,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便一心想要得到,若是得不到,宁可将它毁去,也不想落入别人的手中。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二节

这一夜,每个人都很忙碌,慕容盛忙于肃清异己,筹划登基事宜。阿丝黛便忙于整个后宫的翻查,寻找两心知。

他们只知两心知这个名字,却并不知道那是一样什么样的东西。

然而整个后宫都无人听闻过这件东西。

燕国的皇宫并不算大,前后不过才六进的庭院,大小不过一百多间宫舍,还不及姚秦的皇宫那般富丽堂皇。

然而在这一百多间宫舍中寻找一样全不知是什么形状的东西,却也如同是大海捞针。

整整一天的时间,所有的宫娥太监都在仔细地寻找,找出了许多宫人遗失的首饰及宫廷斗争留下的证据,却依然没有两心知。

到了傍晚时分,几乎所有的人都失望了。

月亮升起时,无双再一次感觉到身体的寒意,血液的温度似乎正在下降,是因为天气冷的原因,还是因为毒又要发作了?

这是一个月圆之夜,月亮清清冷冷地照着,冷眼旁观着世人的悲欢离合。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就会死去了吗?

难道这便是我的命运?

她侧过头看看身边的流火,他仍然神­色­恬然,不见悲喜。她想,他在想些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命运真地这样安排,我也一样会陪着你。我曾经说过,会一直保护你,无论到了什么地方,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她忍不住笑了,他竟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她转头看了阿丝黛一眼。

阿丝黛叹了口气,挥手命宫人都退下,她亦退出御花园。

她们都认为她一定要死了,所以死前让她单独和流火在一起吧!

御花园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她在石阶上坐下,“若是让父皇知道我客死他乡,他一定会很难过。”

他也在她身边坐下,揽她入怀,“也许我应该带你去见你父皇,但我却又很自私,不想让别人打扰我们。”

她笑道:“不见也好,免得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让我死也死不安乐。”

他便更紧地抱住她,她的身体很柔软,纤细单薄得如同一用力就会被揉成碎片。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起了璎珞,同样纤细柔软的璎珞,却如同世上最利的剑一样伤害着他。

“你在想璎珞?”无双问。

他道:“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无双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只是忽然想到了璎珞。”

他道:“不错,我是想起了璎珞。”

无双道:“那么,你现在到底是当我是璎珞,还是无双呢?”

是璎珞还是无双呢?本来他以为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璎珞就是无双,无双便是璎珞。

然而在这死生的一刻,他忽然明白,对于无双来说,这却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无双并非只是璎珞的影子,无双并非只因为身为璎珞的转世而存在于这个世上。

他忽然明白无双一直在强调的一件事:我不是璎珞,我是无双。

无双并不想只是顺理承章地接受他对璎珞的爱情,她所需要的是,当流火看着她时,想到的并非是璎珞,而是无双。

流火道:“无双,我想我不会再把你当成璎珞了。”

无双喜极,两人相视一笑,只觉得心意似可相通。

流火道:“你知道吗,上一次,我险些无法战胜湛庐宝剑,可是,我觉得我听到了你的笳声。”

无双道:“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感觉到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你一定会战胜湛庐宝剑,因为我一直相信你,相信就算是­性­命也可以交托于你。”

流火却又有些黯然:“可是我却还是不能救你。”

无双微微一笑:“也许真是命运一直在与你我作对吧!”

她拿出囚牛笳,“我再吹奏一曲上邪给你听吧!”

流火点头。

无双便全神吹奏上邪,如同上一次想起流火一般。

她心神专注于笳上,笳上又一次见银光闪烁。

流火的眼角忽然瞥见一丝亮光,他立刻转过头,亮光是身后不远的一处古井之内。他心里大喜,难道两心知在那里?

他立刻向着那口井奔去。

无双也看到了那丝亮光,她便停止吹奏,她一停下来,那丝亮光便不见了。

流火一跃便跳下古井,过了片刻,又跳了上来,面上俱是狂喜之­色­。

他奔到无双面前,展开右手。手心之中捧着一只琉璃制成的人心,不仅形状如同人心,连里面的血管心房都和真的人心一般无二。

他道:“这一定就是两心知,还好你刚才吹了那首曲子。”

无双微笑道:“看来象我这样的祸害真地很难就死。”

五件神器都已经找到,可是月宫的入口又在哪里呢?

流火道:“如果有黄的占卜词便是月宫的入口的所在,那又是什么意思?”

忽听颜清冷冷地道:“你们运气还真好,居然真地找到两心知。”

无双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及时出现,现在可以告诉我们月宫入口的位置了吗?”

颜清道:“据说月宫入口无处不在,只要将五位神器按照金木水火土的五行方位摆好,在十五的月下便可以进入月宫。”

无双抬起头:“今夜月亮如此圆,应该是十五。”

流火便按照五行方位将五个神器放好,南火北水西金东木中土。月亮清冷冷地照着神器,每样神器在月亮下都闪烁着异光。

然而除了闪烁异光外,便再也没有什么了。

颜清皱眉道:“奇怪了,怎么没有反应?”

无双道:“你确知就是这样便会有所反应吗?”

颜清道:“据兰汗所说,应该就是如此。”

无双自言自语诵道:“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她心里一动,道:“逢天晦芒的意思,应该是­阴­天的时候,只怕是要在一个乌云蔽月的十五。”

三人一起抬起头,万里无云,很少见的一个晴好的日子。

颜清幸灾乐祸道:“原来老天并非总是帮着你。”

无双眨眨眼:“看来真是天不从人愿。”

流火却道:“就算是天不从人愿,我也一定要逆天而行。”

他双手合什,指甲变成了黑­色­。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意识地使用夜叉的力量,夜叉是风的­精­灵,只要风起了,就可以招来云。

指尖黑金般的光芒闪烁,风,起来吧!

微风逐渐在流火的指尖形成,越来越大,慢慢变成旋转的气团。风,起来吧!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我仍然是风中之神,风的使者,风因我而变化,因我而狂啸。

风,起来吧!将云带来!

无双怔怔地看着全神贯注的流火,那样认真的神情,她知自己的深心是必然会被他感动的。

璎珞,为何你要放弃这样的一个男人。

她全未注意到,从她的身侧正在升起一团云气,云气隐隐现出龙形,正被风所吸引,向着圆月盘旋升起。

云越来越多,齐集于月下,终于形成一个圆圆的­阴­影,将月光都屏蔽住了。

五件神器光芒大做,放出异彩,光芒似乎想要透过云气直达月亮。

无双心念微动,“独将西行”,她立刻叫道:“用剑劈开云气。”

流火手一招,湛庐剑便飘飘飞起,落入他的手中,他挥舞宝剑向着云气劈去。

一时之间,月华大盛,神器所形成的结界之中,慢慢地现出一个月亮门来。

门内黑漆漆地,也不知道通向何处。

流火立刻一拉无双,向着月亮门跃去。

颜清亦是不敢怠慢,紧跟着他们跃入月亮门内。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三节

许多年以后,有个惊才绝艺的诗人曾经写过一首诗,是描写嫦娥悲惨的生活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据说,离开大地的嫦娥,虽然得以成为月中­精­灵,却永世都生活在凄清寂寞中。她可以长生不老,但此时的长生不老,对于她来说,却变成了一种惩罚。

她不得不一直忍受比死还可怕的寂寞,永无止境。

无双和流火自然不知道这首诗,他们所知道关于嫦娥的记载,也无非是出自晋前的古书。

月亮门后是一片宽广的宅院,院中种植着一棵极大的桂树。

桂树后,则是一间宫宇。那宫宇似都以白玉建成,虽然­精­美以极,但看起来却冷冰冰的全无暖意。住在这样一间屋子里,虽然说是富贵到了极致,可还不如住在一间小茅舍中温暖。

桂树之下,一只雪白的小兔子,手持捣药杵,正在捣药,除此之外,这宅院之中似乎便再无活物了。

那小兔子只顾低头捣药,有人进来了,亦是头也不抬。

流火对着小兔子拱拱手道:“请问兔神,玉蟾仙子是否住在这里?”

那小兔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知是否会说话,复又低下头捣药,也不知它正在捣些什么,只觉得清香扑鼻。

无双抬起头,见那树上的桂花,无风自落,香气弥满整个宅院。

这个地方,甚是怪异,抬头不见星月,只是黑漆漆的天空。院外,也不知是何处,亦只是黑漆漆的一片。想必在这个月亮门内,除了这个宅院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去处了。

在如此一个地方度日,连黑夜白昼都不知晓,若是玉蟾已经过了千年,真不知她是如此忍受这种孤单寂寞的。

忽听一个女子叫了一声:“后羿,有人来了吗?”叫声亦是极为清冷,如同冰晶一般,直刺人的耳膜。

那小兔子听到女子的叫声,便蹦蹦跳跳地向着白玉的宫宇奔去。

兔子的名字居然是后羿,想必玉蟾一定是极怀念后羿,连自己的宠物都起这个名字。

却见一个白衣女子走出宫殿,衣袂似比雪还要更白三分。脸­色­亦是苍白如雪,一双点漆般的双目,美得便如同是一场梦境。

那女子冷冷淡淡地看了三人一眼,冷冷淡淡地说:“你们是谁?居然可以进到这里来。”

流火施了一礼道:“在下流火,拜见玉蟾仙子。”

玉蟾冷冰冰地说:“你一个人却带着两个女子,想必也是负心之人。”

流火道:“在下前来,只是为了向仙子求医。”

玉蟾冷笑道:“求医?你不知道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吗?”

她说话的声调永远是冷冰冰的,脸上的神情亦如此,似乎连身上的血液亦是冷的。

流火道:“我听说玉蟾仙子曾是仙界最擅长岐黄之术的人,但我这位朋友所中之毒,只怕连玉蟾仙子也未必能医的了。”

他早就猜到如果只是好言相求,玉蟾一定不会医治,便想用激将之法,来激起玉蟾的好胜之心。大凡顶尖的人物,都不能容忍别人对他们有所怀疑,就象是顶尖的武师,若是听闻有谁武功高强,必然会找那人比试一下。而顶尖的医师,如果听闻有什么疑难杂症,也必然会试一试自己是否能够医治。

以常理推断,虽然玉蟾被囚禁于此处,但仍然是个医者,且曾经是世上最好的医师,如果听说有什么毒是她医不了的,就算不想医,也会忍不住看一看。

然而玉蟾却只是冷笑道:“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流火皱眉道:“我只是猜测仙子无法医治,但仙子何不一试,听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毒是仙子破解不了的,若仙子真能解此奇毒,也正好证明仙子名不虚传。”

玉蟾冷笑道:“你以为这样说上两句,就可以激得我出手相救?我且问你,这两个女子是你的什么人?”

流火道:“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玉蟾道:“你更爱哪个?”

流火苦笑道:“仙子为何要问这种问题?”

玉蟾道:“你若是不说,我便杀了她们两人。”

她居然说杀便杀,双手微挥,两条丝带便飞了出来,缠住无双与颜清的脖子。

流火大惊,忙道:“我喜欢无双。”

玉蟾笑道:“好,那我就杀死另一个女子。”

流火道:“为何要杀死颜清?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也不需要死。”

玉蟾冷笑道:“若是你不喜欢她,她还要跟着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该死。”

流火道:“她并非跟着我而来,我想她也是为了寻找仙子,才会跟我们一起进来的。”

玉蟾松开手中丝带,问道:“他说的可是事实?”

颜清道:“不错,我的亲人生了怪病,听说世间只有仙子一人能治。”

玉蟾冷笑道:“又是一个找我求医的人。”

她看了看流火和无双道:“这么说,你们两人是情侣了?”

流火和无双一起摇了摇头。

玉蟾道:“若不是情侣,为何你刚才要说你喜欢她?”

流火苦笑道:“仙子一定要我回答喜欢哪个,所以我才只好回答。”

玉蟾道:“你喜欢她,她是否喜欢你?”

流火看了无双一眼,道:“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情,她喜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就算她不喜欢我,我还是一样喜欢她。”

无双心里感动,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流火这样说。

玉蟾道:“好,那么你呢?你喜不喜欢他?”她目注无双。

无双怔了怔,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从离开长安,被紫羽所劫,到后来唤醒流火,一切都非她所愿,她不过是逆来顺受地接受一切强加于她身上的际遇,于此间努力求生罢了。

流火,他喜欢她因为她是璎珞的转世,一切对于他来说,是如此顺理成章,可是她是否也一样喜欢他呢?

玉蟾冷笑道:“你犹豫不决,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无双冲口而出:“谁说我不喜欢他?”

玉蟾道:“那么你就是喜欢他了?”

无双心念电转,若是玉蟾最恨两情相悦之人,如果说自己喜欢流火,只怕她便会对流火与自己不利。但如果说不喜欢流火,她是否就又有借口说既然不喜欢,为何还要在一起,亦可对流火不利。

她虽然心有七窍,百转玲珑,但面对玉蟾,却也无法揣测她的心意。

毕竟这世上女子的心意是最难猜测的,而玉蟾又是世外的仙子,更加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索­性­一笑道:“喜欢与否,并非只是用嘴来说一说的。若是我说我喜欢流火,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根本也无法证明,若是我说我不喜欢,也无法证明我就真地不喜欢他。”

玉蟾冷笑道:“你很聪明,知道无论说喜欢或者不喜欢,我都可以有借口杀掉你们,所以索­性­不说。不过就算你不说,我也一样可以杀掉你们。”

无双苦笑,玉蟾居然可以猜到她的心意,看来玉蟾不仅法力高强,还是聪明绝顶之人。

流火却忽然低声道:“她已经修成他心通,这是极上乘的神通,能够感知别人的心意,不要思索过多,越是少思考,她反而越不能知道你的心意。”

无双心里暗叹,她即无神通,亦不会武功,只是靠智计与人相斗,现在甚至不能思考,那岂非已经立于必败之地了?

玉蟾道:“你这个妖怪,果然有点道行,连我修成了他心通也知道。”她俯身抱起那只小兔子,一边抚摸着小兔子的皮毛一边说:“你可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你这种妖怪吗?”

流火道:“在下只是区区一个小妖,如何当得上仙子的痛恨。我只希望仙子能够看一看我的朋友,就算仙子不想治,也让我知道这世上是否有解毒之药。”

玉蟾冷笑道:“好,你想让我看她也可以,除非是,”她顿了一下,伸出手指着无双道:“除非你杀了他。”

她说“你”的时候,手指着无双,说到“他”的时候,手便指向流火。

无双微微一笑:“你叫我杀流火?”

玉蟾道:“不错,如果你杀了这个男人,我便看一看你的毒是否能解。”

无双笑道:“听说你被你所爱的男人抛弃了,所以你嫉恨天下所有的有情人。”她知道玉蟾不会轻易医治她,便索­性­抛开­性­命,故意气她。“虽然我不知道我是否真心喜欢流火,但我不会杀他,就算是我因此死去,我也不会杀他。”

玉蟾道:“你可知道如果我不救你,你就无法看到明天的日出。”

无双笑道:“活那么长有什么用?象你这般没完没了地活下去,可是永远都是孤独一人,这样活着,又有什么趣味?我不同,虽然我可能马上就会死,但喜欢我的人一直在我身边,就算是死,我也觉得幸福。哪里象你,心爱的人早就死去了,你却还活着。”

玉蟾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怒容,她自然深知这种寂寞的滋味,但连一个人类的小丫头都敢嘲弄她。她心道,若是就这样让你死了,岂非便宜了你?也要让你尝尝这种肝肠寸断,被心爱的人背叛的滋味。

她伸出一只手指,向着流火的眉心点去。

流火只觉得她出手如电,他欲要闪身避开,却觉得一缕指风已经袭到他的眉心。

他心里一动,便有些恍惚起来。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四节

流火似觉已与无双离开了月宫,无双的毒也无药而愈。

两人经过这件事,感情益好。一路行来,两情相悦,甚是欢畅。

忽然见苻宇带了一队人,在前面的路上等候,一见两人行来,便躬身道:“请公主和附马回宫。”

流火怔了怔,他几时成了附马?

他不由地望向无双,见无双巧笑嫣然,道:“我已经奏请了父皇,回宫后,我们便大婚。”

流火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见到无双的笑脸,便也觉得与无双成亲,正应该是他沉睡一百年的宿命,也便欣然同意。

回到长安,果然姚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两人一进了皇宫,无双便被宫人簇拥着离开了,他亦被几名宫娥太监包围着,带到一处偏殿,换了一身大红的喜服。

然后便见身着喜服的无双,手中捧着却扇,半遮着面颊,美若仙人。

他怔怔地看着无双,百年来,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总算发生了。两人行了礼,成了正式夫妻,便被宫人拥入后殿。

红烛之下,只见无双脸泛红晕,更加娇美。

他却仍然觉得惴惴不安,为何只觉得一切都是梦境?

次日晨起,见无双坐在铜镜前梳妆,初为人­妇­,尚带三分娇憨,两人相顾微笑,亦不知说些什么好。

忽又听殿外传诏,说是皇上要见附马。

他连忙整顿衣冠,到殿上拜见姚兴,文武百官也都在侧。

见一太监,手持诏书,大声宣读,内中的字句也不甚了了,只听到有一句说:“册立附马流火为太子。”

诏书读完后,所有百官都来道贺,他却有些愕然,姚兴既然有儿子,为何要册封他为太子?

无双亦来恭喜,他便问:“如何让我做太子?”

无双道:“是我请求父皇册你为太子。”

他问:“我又不懂得治国之道,怎么做得了太子?”

无双笑道:“治国之道学学就会了,你做太子,就可以平定北方,然后便可击败南晋,统一天下,这一直是我的心愿,你可愿意替我完成?”

他忽然之间,也觉得豪气顿生,只觉得做一个妖怪,不若做天下间的皇帝。

从此他便带兵东征西讨,用了十年的时间,终于平定了北方诸国。

北方一统后,便开始计划南征的事情。

南晋由长江天险相隔,北方士兵本来也不熟悉水战。他带领大军,到了长江北岸,却见江对面,敌人的舰船首尾相连,不计其数。

手下的将领都劝他要小心行事,但十年来,他从未战败,便不免生出狂妄自大的情绪。

他道:“区区南人,哪里会是我大秦铁骑的敌手,马上渡江。”

众人无奈,只得跟随他渡江,然而船到江心,有人惊呼道:“南人从水下凿穿了我们的船。”

他低头一看,只见江水已经滚滚涌入。

许多秦国的士兵纷纷落水,北方人本来就不通水­性­,一落了水被南人斩杀的,淹死的,不计其数。

他虽然灵力高强,却也挡不住对方千万军士,终于也失手被擒。

那些晋人对他尚算客气,将他押解到晋都健康。他被囚禁在一处密室,每日都有年轻女子服侍他的起居饮食。

忽一日,一个美丽女子来访,自称是晋国的长公主,说是一直对他很是仰慕。

长公主道:“若是大王能够答应我一件事,不仅可以保大王平安,我还愿意嫁与大王为妻,将这大晋的江山相送。”

他疑惑不语,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长公主道:“大王的志向不就是成为一统天下的皇帝吗?现在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只差大王一句话。”

他问:“你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长公主道:“只要大王答应我,统一天下后,杀死秦国的结发妻子,以我为正妻。”

他大惊,这便是要他杀死无双。

长公主笑道:“听说无双公主艳丽无双,但到底年事已长,大王为了一个已经老去的妻子,难道连天下都不要吗?”

流火默然,半晌才道:“公主要以举国相赠,只不过是想成为我的正妻,这本也是合情合理。”

长公主笑道:“大王是答应了?”

流火道:“可惜的是,只怕我无福消受。”

长公主柳眉倒竖:“大王宁可天下不要,也不愿杀妻吗?”

流火道:“对于我来说,无双比天下重要得多。”

长公主冷笑:“若是如此,我也不勉强大王了。”拂袖而去。

到了晚上,侍儿照样送来饮食,他才吃下,就觉得全身疼痛,他一把抓住侍儿道:“这酒菜中有毒?”

那侍儿道:“长公主说,如果大王愿意杀死无双公主,就会将解药相赠,若然大王不肯,很快就会毒发身亡。”

他知道逼迫侍儿亦是无用,解药必然在长公主手中。

他便盘膝静坐,想要将毒逼出体外,可是无论如何用功,毒却仍然在血液中流转。他只觉得全身剧疼,如同千百把刀一齐割在身上,又忽然,全身­骚­痒,似有无数的小虫在身上叮咬。

这痛苦折腾越来越甚,他忍不住用手抓挠,到后来,全身的皮­肉­都被撕破,生不如死。

那长公主忽然又来到,“若是你愿意杀死无双,我立刻便给你解药。”

他虽然痛苦已极,却仍然冷笑道:“就算是我死,也不会杀死无双。”

长公主怒道:“你真地以为我不会杀你?”

她便拿出一把刀,向着流火心口刺去。流火已全无抵抗之力,眼见那刀便要刺中心口。

忽见一个纤细的人影飞掠过来,一掌击飞长公主手中的刀,抓起流火,如飞逸去。

流火勉强抬起头,一张冰雪般清丽的面颊,璎珞!

他低语:“璎珞,你没有死吗?”

璎珞道:“我身怀摩合罗,怎么会那么轻易死?”

他倚在璎珞的身上,璎珞的体温还是如此冰冷,可是却让人觉得很是安心。

待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兰桥旁的那间农舍,百年前,他曾在这里苦苦等候璎珞。

只见璎珞仍然坐在火炉之旁,正在专心地煮一锅汤。听到他醒来的声音,璎珞回过头,冲着他微微一笑。

于是百年的时光似乎都已经不在了。

璎珞道:“我们成亲吧!其实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他也如此,他亦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立刻便忘记了一切,当天晚上便与璎珞成了亲事。

两人便住在兰桥之衅,如同一对普通的乡间夫­妇­。流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璎珞就会在家中纺纱织布,做好了晚饭等他。

生活平淡而美好,外间的一切都已经离他们远去,再没有争战,没有杀戮,只有这恬然的安静。

可是,为什么好象忘掉了一些事情?

流火努力地想,忘记了什么呢?

有一个人,似乎一直在记忆的深处,虽然看不清是谁,但却一直站在那里提醒着他,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

忽一日,秦兵包围了这个小小的农舍。

原来是无双率兵来捉拿逃夫。

看到无双,流火才猛然想起,原来他忘记了他结发的妻子。

无双与璎珞两人对恃,一样的容貌,但他却一眼便能认出哪个是无双,哪个是璎珞。

无双道:“流火,你是我夫君,跟我回去吧!”

他摇了摇头:“不行,我爱的人是璎珞。”

璎珞道:“怪不得流火一直没有来找我,原来是你在迷惑他。流火,替我杀了这个女人。”

他一惊,“为什么要杀无双。”

璎珞道:“因为她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不是爱我吗?证明给我看,杀了这个女人。”

他道:“我不会跟她走,我爱的是你,让她走吧,不必杀她。”

璎珞道:“你还怜惜她吗?如果你不杀她,我便不能相信你是爱我的。杀死她,在我面前杀死她,证明给我看。”

流火回过头,见无双脸­色­苍白,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叹道:“对不起,对于我来说,璎珞才是最重要的。”

他伸出手,手上忽然多了一把短剑,只要用这剑轻轻一刺,便可以杀死无双。

可是,手却在颤抖,心也在颤抖,不对,有什么事情是不对的。

有些事情错了,可是却想不起来。

璎珞尖声道:“杀死无双,快杀死她。如果你爱我,就证明给我看。”

他迟疑着伸出手,手中的短剑已经到了无双的心口,只要再刺下去,无双就会死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很痛?为什么?

不对,璎珞已经死了,璎珞明明已经死了。

他回过头,璎珞还站在身后,那真地是璎珞,就算容貌可以仿效,但身上的气味却是模仿不了的,他是雪狼,他有世间最灵敏的嗅觉。

到底哪里出了错?

他忽然反转手腕,一剑刺在自己的手臂上。

这一剑刺得深可见骨,鲜血汩汩而出。眼前的幻像都消失了,无双站在他的面前,玉蟾站在他的身后,他险些真地杀死了无双。

他的额头不由冒出了冷汗,好可怕的幻术,用他心通使出的幻术,比颜清的幻术不知强出了多少倍。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五节

不过只是片刻的时间,似乎已经过了一生。

玉蟾冷笑道:“你这妖怪还真有点本事,居然能够破解我的他心通。“

流火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真地愤怒了,居然利用璎珞让他杀死无双。怒火在他的眼底燃烧,他的身侧开始起了微风。

玉蟾笑道:“你生气了?你生气是因为你差点错手杀死你心爱的人,还是因为你发现,你根本就不爱这个女人。”

流火默然不语,他觉得自己的愤怒正在慢慢地升腾起来。

玉蟾注视着他满溢怒火的眼睛,笑道:“你不爱江山,也不怕死,始终不愿意杀死这个女人,可是当你看见你真正的恋人时,这个女人就变得多余了。你心爱的人,应该是那个叫璎珞的女子吧?虽然她们长的一样,可是她们不是一个人,你真地爱这个女人吗?你爱她,只是因为她是那个女人转世而已。”

流火怒道:“闭嘴!”

风在他的手边旋转,他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他一直都努力地忘记璎珞,但她却又一次让他看见了她。

他不知自己为何这样愤怒,是因为险些杀死无双,还是因为终于发现,自己始终无法逃避,璎珞一直在他的心底,从来未曾淡去。

玉蟾的目光落向无双,小丫头,现在你该觉得伤心了吗?这个男人根本就不爱你,现在你该知道被心爱的人抛弃的滋味了吧?

但奇怪的,无双居然仍然笑ⅿⅿ地看着她。

连她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虽然她已经修成了他心通,可是这小丫头的心却忽然象是一块石头一样,没有一丝波动,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玉蟾道:“你笑什么?”

无双笑嘻嘻地道:“我在笑你。”

“笑我?我有什么可笑?”

无双悠然道:“因为我忽然发现,你是一个如此可怜的人。”

玉蟾道:“我可怜?”

无双道:“本来我以为你这样美丽,法术又如此高强,象你这般神仙中人,本该高高在上,人人羡慕。但我却忽然发现,原来你这么可怜。”

玉蟾怒道:“我哪里可怜?”

无双笑道:“你努力想使别人伤心,无非是因为你很伤心。你越是伤心,就越是嫉妒别人,就越是希望人人都如同你一般伤心。象你这样的人,难道不可怜吗?”

她走到流火的身边,握住流火的手道:“你那么想让我知道他并不真心爱我,无非就是想让我伤心,想让我和你一样痛苦。不过我偏偏没有,因为我和你不同。”

玉蟾注视着他们相握的双手,她注意到怒火冲天的流火,被无双轻轻一握,居然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心道,难道你们的感情真地那么坚固,无论怎样都不能破坏吗?

她道:“你和我有哪里不同?你也一样是女人,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只爱自己一个?”

无双笑ⅿⅿ地道:“因为你自私,你认为爱一个人就必须得霸占他,可是我不同,如果我真心爱一个人,就算不能与他在一起,我还是一样爱他。爱一个人,不需要有原因,也不需要对方的回应,只要爱他就行了。你懂吗?我猜你也不懂,因为你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在你看来,只要你付出了感情,对方就一定要付出一样的感情。你这样根本就不是爱,只是自私的欲望罢了。”

玉蟾冷笑道:“小丫头,你很会说话,几乎连我都被你说服了。但你所说的爱情真地那么伟大,那么经得起考验吗?”

她的手指轻弹,无双只觉得身体一凉,身上的毒忽然便发做了起来。

她早知毒发时的痛苦,而此时,更是比第一次毒发时还要痛苦百倍。

全身疼痛得痉挛,每一下呼吸,都带来更大的疼痛。

玉蟾道:“你就要死了,你可知道?”

无双勉强笑道:“你又想怎么样?”她才一说话,便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全身五脏六腑,都疼得无法再忍受。

流火紧紧地抱住她,见她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玉蟾道:“如果我不救你,你就会一直这样疼下去,直到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然而痛苦地死去。而且你会死得很慢,眼看着自己的内脏一点一点被咳出来,那种滋味一定很不错。”

无双咬紧牙关,终于还是忍不住呻吟出声,她是金枝玉叶,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忍受过这种痛苦。

玉蟾道:“是不是很难过?只要你杀死流火,我立刻就替你医毒,你便不需要这样难过了。”

无双勉强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你别白费心思了,我说过我不会杀死流火的,你再说几百遍几千遍,答案还是一样的。”

玉蟾道:“那好,我就要看看你能忍得了多久。”

她抱起小白兔,姿态幽雅地在桂树下坐下。

无双张开口,又咳出一口鲜血。疼痛如此强烈,使她忍不住在地上翻滚,但既便是如此,也无法减轻疼痛。

连旁观的颜清也心惊胆寒,心里想到这个玉蟾真是残忍,这样痛法,还不如一剑杀死她的痛快。

玉蟾冷笑道:“还不肯杀死流火吗?你还真能忍啊。”

流火怒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如果你一定要我死,我死便是。”他反手向自己天灵盖击去。

无双虽然疼痛难当,却并未失去意识,此时见流火居然要自尽,连忙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道:“不要,就算你死了,她一样不会放过我。”

她说话亦是断断续续,虽然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但又是吐血,又是呻吟,半天才说完。

流火心里一酸,抱住她道:“我怎么能看着你这样痛苦呢?”

无双惨然一笑:“那就杀死我吧!我真地快受不了了。”

流火怔怔地看着她,只见她脸­色­白得如同石垩一般,嘴­唇­已经被咬破,鲜血淋漓。他心道,若是没有我,你又怎么会受这样的苦?

他伸出手,按住她的顶心,低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人的。”

但却怎么样也无法下手,无双道:“杀了我吧!求求你,我真地受不了了。”

流火心里酸楚,眼前也慢慢地模糊了,百年来,他从未落泪,就算是璎珞背叛了他,将水晶箭刺入他的心脏,他亦不曾落泪。可是今日,面对无双,他竟然有落泪的冲动。

他连忙抬起头,望向天空,他是不会落泪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落泪。

玉蟾冷笑道:“真是情深义重啊!既然你下不了手,就让我帮你吧!两个人一起死,到了黄泉,也做一对苦命鸳鸯。”

她双手微扬,两条丝带飞出来勒住无双与流火的脖子。

流火全不抵抗,死就死吧!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挽回无双的生命吗?

那就死吧!

这生命真是很艰难,虽然努力活下去,但却步步维艰。死吧!其实死更容易一些。

玉蟾勒紧手中的丝带,讨厌!为什么连死都不愿意伤害对方?为什么世间有这样讨厌的情侣?

真地是太讨厌了!

这样深情的眼神,讨厌得让人如芒在背。

死吧!

讨厌的情人,从世间消失吧!我不想再看见这样深情的眼眸,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永远消失吧!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六节

“玉蟾,够了,不要再错下去了!”

玉蟾神­色­微动,眼前有银光闪耀,她抬起头,是一面银镜。

她看见镜中的自己,那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满面皆是怨毒之­色­。

她悚然而惊,这是我吗?这真地是我吗?

镜中升起了一丝轻烟,她的容貌似乎也正在改变,变回到遥远的过去,千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小小女孩,每日只知欢笑、采药和炼丹。

很久的光­阴­了,久得就好象是上一生的事情,那曾经单纯而快乐的女孩,她究竟去了何处?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七节

玉蟾自幼便是在昆仑仙境长大的。

她是西王母座下的女仙之一,不谙世事,只知道修道而已。

女仙的生命是无限长的,时间永远是最多余的东西。她­精­通岐黄之术,专伺药理。同修的女仙中,董双成,许飞琼都是至交好友。修炼的闲暇,女孩们也会嘻笑打闹,如同任何一个平凡的人间女子。

除此外,便是洛水女神宓儿,她亦是王母记名弟子,虽然长居洛水,每年都必会参拜王母数次。两人并非经常见面,却比任何人都更加相得。

凤凰悠然在天空飞翔,麒麟亦是仙境的神兽。这仙境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高高在上,远离尘嚣。那时亦未觉得有寂寞的情绪,只因情根还未开吧!

宓儿是与她不同的,宓儿久居在人世,更通人情事故。每次来,都说一些人间的新鲜事,大多是闻所未闻,想亦不曾想过的。

宓儿说,人与仙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她答,人只有百年的寿命,转瞬就过去了。

宓儿摇头,这不是最根本的区别。

她答,人不通仙法,­肉­骨凡胎。

宓儿亦说,这也不是最本质的区别。

她答,人有欲望,不似仙人这般无欲无求。

宓儿道,这回差不多了。但最根本的区别是人有感情,而仙没有。

感情?

她不是经苦修而得道的人仙,她是生而便有仙骨的,虽然仙阶更加高尚,却反而不似人仙那般了然七情六欲。

感情就是喜怒哀乐?

感情也是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便会牵肠挂肚,连神仙也不想再做了。宓儿这样告诉她。

神仙也不想做,难道去做凡人吗?可是却又有那么多的凡人,一心想要成仙。

时日就这样慢慢地过去,如同平静无波的水流。她亦不知人间何世,只偶然听麻姑仙子说沧海已经三成桑田。

忽然有一日,天空中出现了十个太阳。十日齐出,连昆仑仙境都似乎比平时要炎热一些。

女仙们说,太阳的家乡是在东海的扶桑树上,扶桑上有十日十二月。只是太阳本该轮流值勤,十日齐出,只怕人间便要遭殃了。

她不过是个天真的女孩,以为无非是气温升高一些。其实天气热一些也好,到了冬天,不是有许多人因为无家可归,冻饿而死吗?如果每日都是夏天,那就不会有人被冻死了。

她却不知道人间正在逐渐­干­旱,饿孚遍地。

她仍然捣药如故,却不知她的命运亦因为十日齐出而改变了。

这一日,王母忽然诏见。

王母待座下女仙都甚宽厚,如同自己的女儿一般。

她蹦蹦跳跳地去见王母,却见到王母的神­色­颇为忧虑。

身为女仙之首,还有什么能让王母感到忧心的呢?

她便问:“娘娘,您在担忧些什么?”

王母道:“玉蟾,你可听说十日齐出之事?”

她道:“是啊,连仙境都比平时炎热了。”

王母喟然叹息:“只怕人间已历浩劫。”

她道:“娘娘不是说过,祸福天定,若是人间经此浩劫,必然也是前数使然。”

王母道:“虽然如此,但修仙之人,慈悲为怀,见到人间经历浩劫,又怎么可以坐视不管?”

她便笑道:“王母只要规劝十日,令他们按时作息,便可以解去人间的浩劫了。”

王母道:“可惜的是,十日­性­子暴烈,从不服人管束。扶桑树母独居海外,也不与人来往,我对他们亦是无可奈何。”

她道:“那怎么办?”

王母伸出手,手中便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巨弓,“玉蟾,你可愿意为我分忧?”

玉蟾忙道:“当然愿意,娘娘有什么指示,只管吩咐。”

王母道:“这一把是­射­日之弓,以此弓所发之箭,可上达天空,­射­下烈日。只是,这件事情,我却不能做。”

玉蟾道:“为何?”

王母道:“若是我公然­射­日,只怕会引起仙界之战,祸延下界,比十日齐出,还要更加可怕。”

玉蟾问:“那该如何是好?”

王母道:“我要你带着这把弓,到人间去找一位可以使用它的英雄。由他­射­下九日,便可解人间­干­旱酷暑之忧。只是,有一件事却是很难为你。”

玉蟾问:“什么事?”

王母道:“你只要离开了昆仑仙境,便不可再以仙境仙子的身份出现,以后就算你遇到什么困难,我也不能帮助你。”

她想了想才明白,王母不愿公然与扶桑树母反目,以免引起仙界之战,所以她亦要隐藏身份,避免­射­日后,扶桑树母会以此为借口,向昆仑仙境滋事。

她道:“我明白了,我愿意带着这把弓到人间去找能够拉开它的人。”

王母叹道:“玉蟾,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难为你,你再考虑一下。你悟­性­极高,是女仙之中仙法最高的人,所以我才会想到派你去做这件事。但如果你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你。”

她却想也不想地回答:“我愿意前去,只要能替娘娘分忧,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做神仙也并非无欲无求,原来神仙之间,也有着人情事故和委屈求全。

她便背着­射­日弓离开了仙境。

弓很大,背在背后异常沉重。而且她身形纤细,背着那么大的一把弓,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很奇怪滑稽的事情。

她亦不知应该去哪里找那个人,便漫无目地的乱走。

一路行来,见许多河流都­干­旱了,大地如同乌龟的后背一样裂开一条条缝隙。路上时而见到饿死的人们,再也没有冬天,春天和秋天,人间是永恒的夏天。

忽然有一日,前面出现一条大河,河中水流潺潺,河衅也尚有人耕做生息。

问了附近的人们,知道这里便是洛水,再前面不远,是更大的黄河。

河洛于此交集,因为两条河水流充足的原因,河边的人们还能依此而生。

她想到许久没有见到洛水女神宓儿了,想必她也因为十日齐出的事情,无暇到昆仑仙境参谒。

站在洛水之衅大叫了三声:“宓儿,宓儿,你在哪里?我来看你了。”

过了半晌,才见到宓儿气喘吁吁地从水中跑了出来,一见玉蟾又惊又喜:“你怎么离开昆仑仙境了?”

又见到她身上背着的弓,奇道:“好大的弓,你背着它做什么?”

她将前事略说了一下,道:“怎么叫了你半天你才出来?”

宓儿道:“都是那个死冯夷,一天到晚和我做对,弄得我每天显灵,疲于奔命。”

她奇道:“冯夷不是黄河水伯吗?为何要与你做对?”

宓儿道:“你不晓得,人类说他比我更加灵验,每年献给他的祭祀比给我的多得多。我咽不下这口气,为了要比他更灵验,只好不停地显灵,帮助人们做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她叹了口气:“那些人类也真是麻烦,什么事情都来求我,连丢了几只­鸡­这种无聊的事情也会到洛神庙来求我。我实在被他们烦死了,但为了比冯夷更加灵验,只好有求必应。”

玉蟾笑道:“你也好奇怪,人类的献祭无非就是一些猪头猪尾巴的,你看着都恶心,还要争来做什么?”

宓儿翻翻眼睛:“虽然我不吃,但河里的小鱼小虾们还是要吃的吧!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输这个面子,我洛水女神怎么可以输给他呢?”

玉蟾好奇地道:“为什么不可以输给他?他的河本来就比你大,仙阶也比你高,你输给他是理所当然的。”

宓儿道:“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就是不想输给他。”

宓儿气鼓鼓地说,想了想还觉得不解气:“你没见过他那副自以为是的德行,整天鼻孔朝着天,连正眼也不看人家一下。很了不起吗?不过就是一个水神罢了。”

玉蟾笑道:“你动了嗔念了,娘娘说过,嗔念不可以动的。”

宓儿道:“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就生气。”

玉蟾笑道:“那你不见他不就是了?”

宓儿道:“怎么可以不见?住得那么近,每天都见到。”

玉蟾全不明白宓儿的心思,一看见他就生气,若是不见他偏又时时想着他。宓儿是人间散仙,本就可以婚姻,与清净修行的昆仑女仙是不同的。

两个女孩在河边嘻嘻哈哈地说笑了一会儿,宓儿道:“你背着这么大的一口弓,不累吗?”

玉蟾道:“我也想快一点找到可以拉开弓的人,让我可以早日复命。可是路上遇到的人都拉不开这把弓,王母说过这弓不是轻易能拉开的,除非是真正的勇士。”

宓儿便拿过弓,想要拉一拉试试,但她居然也拉不开这把弓,她皱眉道:“连我都拉不开,人间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玉蟾叹了口气:“是啊,我也试过,一样拉不开。可是娘娘说人间有许多奇人异士,一定有人能够拉得开的。”

两人对着那把弓发了会愁,忽见水波轻漾,一个少年从水中跃了出来。

那少年笑道:“宓儿,你今天又帮人去找了几只­鸡­啊?”

宓儿撅起嘴:“死冯夷,你没事又跑到洛水来­干­什么?”

冯夷此时也见到了玉蟾,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连忙深施一礼道:“在下黄河水神冯夷,不知仙子在此,请恕唐突之罪。”

玉蟾也忙敛衽为礼:“小仙玉蟾,不敢当此大礼。”她因为慎遵王母之旨,不能轻易将昆仑女仙的身份外泄。

那冯夷偏又不怎么识趣,追着玉蟾问,姐姐是哪里得道的?师承哪位仙人?身上背着这把弓一见便知是异宝,只是女子使用却似乎太过刚猛了。姐姐要到哪里去啊?是否要在此盘旋几日?

他如此热情,宓儿的脸便沉了下来,拉着玉蟾道:“我们走吧!莫要理他。”

两人到附近的大城闲逛,见到有­精­壮的男人,便央那人拉弓试一试。对方见不过是两个娇美可爱的女孩子,自然会应充,可惜的是,却是无人能够拉开此弓。

那冯夷寸步不离地跟着两人,不停地找话来和玉蟾说。玉蟾生­性­温柔,亦是有问必答,只是隐去了自己的身份。

但宓儿却和冯夷针锋相对,两人说不上两三句,就会争吵起来。

便这样吵吵闹闹地,走遍了附近的市集,也没有人能够拉开那把弓。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八节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黄河之畔。

终于到了夜间,是月亮司空的时候了。晚间便有了些凉意,让人不再觉得热得烦燥不安。

是冯夷的地盘了,他便大献殷勤,请两人到黄河水府,送来许多人间的瓜果。

宓儿沉着脸看他做这一切,平日只知他和自己相争,玉蟾一来,就象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与玉蟾不同,早就深谙人情,自然知道冯夷是因玉蟾才会这样,她的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她与冯夷比邻而居,家中更是世交,两人自小青梅竹马,虽然并没有真正订亲,但双方家长早有默契。

现在她与冯夷都已经长大了,但冯夷对待她的态度却甚是奇怪,从未曾提过亲事。

而她越是长大,便越是喜欢冯夷,只觉得他越来越是英俊潇洒,一举一动,都带着说不出的倜傥,心里更是爱他。

越是爱他,反而越不知该如何让他知道,于是便每天故意与他作对,无非也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弄巧成拙,虽然他是注意她了,但结果两人之间的相争却越来越是厉害,真不知何时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如今他一见到玉蟾便大献殷勤,显然是对玉蟾有意。

宓儿知道昆仑的仙子,是不可与人谈婚论嫁的,她也知玉蟾情根未开,根本就不懂男女情事。但冯夷如此视她为无物,她的心里实在是难过已极。

冯夷又命人送上人间的佳酿,说是人间的酿酒之法与仙界不同,虽然不及仙境玉液那般甘醇,却别有一翻滋味。

玉蟾略略饮了一口,她很少饮酒,只喝了一口,便不喝了。

冯夷道:“你不喜欢吗?那我再令人换一些酒来。”

宓儿冷冷地道:“不用换了,玉蟾不喝酒的。”

冯夷道:“难得仙子到人间来一次,也应该尝尝人间的百味。”

宓儿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你有完没完,玉蟾修的是出世之法,你不要总是拿一些污浊秽物给玉蟾,那些东西,只有你这个小小的河神当成宝,人家根本就看不上眼。”

冯夷被她骂得脸面全无,怒道:“玉蟾都没有说话呢,你生什么气?要是你不满意,你只管回洛水就是了。”

宓儿怒道:“玉蟾是我的朋友,你不要总是烦她。”

冯夷道:“是你的朋友又怎么样?现在玉蟾也是我的朋友了,我招呼朋友又关你什么事。”

玉蟾忙道:“你们不要吵了,冯大哥如此热情好客,宓儿你为什么要发脾气呢?”

冯夷冷笑道:“你看人家玉蟾多温柔可人,象你这般粗鲁的女子,恐怕一生也嫁不出去的。”

他不说嫁不出去还好,一说嫁不出去,宓儿更是气忿。她怒道:“冯夷,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今天一定不会轻易罢休。”

她右手拍出,一道水流便向着冯夷袭去。

冯夷冷笑道:“难道我怕你不成。”袍袖一卷,亦发出一道水流,挡住宓儿的攻势。

宓儿道:“好,我早就想和你打架了。”

两人居然立刻大打出手,一时之间,波涛翻腾,­阴­云密布。

玉蟾想要拉开两人,宓儿却一把将她推开:“不要多管闲事,我早就看着他不顺眼了。”

玉蟾苦笑,心道宓儿一向冷静,怎么见到这个冯夷就脾气变得这么差?

她虽然不通情事,但到底也是聪明伶俐的女孩,转念一想,难道宓儿是因为喜欢冯夷的原因吗?可是若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还总是要和他作对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见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从河底打到了河面上。

玉蟾也只得跟着升上河面,忽然见河水正在向着河岸泛滥,许多农舍已经被河水淹没了。一些来不及逃跑的乡人,浮尸于水面。

她大惊,水神相斗,黄河泛滥,必然会祸及岸边的百姓。

她正想喝止两人,忽听得“嗖”地一声,只见一道箭光,如同闪电一般从她的身边掠过。

那箭一直向着冯夷­射­去,虽然冯夷正与宓儿相争,但他是水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见这箭­射­了过来,来势之快,竟使他避无可避。

他惊呼一声,已经被这箭一下子­射­中右眼,立时鲜血长流。他又气又痛,反手抓住箭,从眼中拔出来,喝道:“是谁?谁­射­的箭?”

宓儿见冯夷受伤,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你怎么样?”

冯夷怒道:“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射­我。”

三人一起转过头,见一个年青人,手中持着一把弓,弓已拉满,弓上的箭似随时便要飞出来。年青人身后尚跟着一个蓝衣少年,手中捧着一个箭囊。

冯夷道:“是你­射­我?”

年青人冷笑道:“正是我­射­你。”

冯夷打量了一下年青人,虽然他气势惊人,但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个人类。为何一个人类可以­射­出这么可怕的箭?

冯夷道:“你可知我是谁?”

年青人道:“黄河水伯。”

冯夷道:“你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人类,居然敢­射­水神?”

年青人冷笑道:“你身为水神,却无事兴波,弄致黄河泛滥,害死百姓无数。如今十日齐出,你本该多降雨水以解酷暑。却全不理人间饥苦,只知治游生事,你可对得起春秋之享祭,四方之崇拜吗?”

冯夷一怔,才发现他与宓儿的争斗,已经造成了黄河水涨,泛滥成灾。他心中立刻便生出惭愧之意,但想到被一个人类­射­伤了自己,实在是面上无光。

他发了会儿呆道:“不知先生是谁?”

年青人道:“在下后羿,不过是一个普通箭师,今日冒昧­射­神,只因为水神的所做所为实在是令人不耻。”

冯夷叹了口气,施了一礼,只觉得兴味索然,转身潜入黄河。

宓儿连忙跟在他身后,道:“你的伤势如何?”

冯夷不发一言,眼见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隐入黄河之中。

河畔的洪水也便慢慢地消褪了。

那名为后羿的年青人,看了玉蟾一眼,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便要离去。

玉蟾连忙叫住他道:“先生­射­得好箭。”

后羿道:“多谢夸奖。”他的目光落在玉蟾的脸上,灼灼的,如同两团火炬。

玉蟾没来由得脸便红了,她心里倒有些惊奇,这是什么情绪,为什么不敢面对那人的目光?她道:“我所背的这把弓,名为­射­日。我带着这把弓走了许多地方,想要找到一个能够拉开它的人,可是一直没有遇到这个人。不知先生可否试一试,是否能够拉开这把弓?”

后羿看了玉蟾身后的弓一眼,“果然是好弓,只是,我为何要拉这把弓?”

玉蟾一怔,她以前求人试弓,对方见她是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子,而且拉一下弓,对自己又没有什么损失,总是二话不说,便会试上一试,这个人居然问她这种问题。

她想了想,道:“如今十日齐出,致使人间节气错乱,河水­干­旱。这把­射­日之弓,可以­射­下天上的太阳,难道先生不想为人间解去十日齐出之苦,恢复正常的气候吗?”

后羿笑道:“这把弓能­射­日?”

玉蟾点了点头:“只是这把弓却并非随便什么人都能拉开。”

后羿笑道:“你想让我拉弓,也未尝不可。”

玉蟾喜道:“那太好了,先生这么高超的箭术,一定可以拉开这把弓。”

后羿笑道:“只是,我要一事做为交换。”

玉蟾奇道:“还要交换?”

后羿笑道:“若无交换,我为何要拉这把弓,还要答应你去­射­日?”

玉蟾道:“这是造福人间的事,为何还要交换?”

后羿笑道:“我只是一个箭师,平日帮人打猎或者护送商旅远行,都是要金钱做为交换,否则我如何维持生计?”

玉蟾道:“可是我没有钱。”

后羿笑道:“我也猜到你没有钱,而且这么大的事情,无论付多少钱都是不够的,所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玉蟾道:“什么条件?”

后羿微微一笑:“你陪我一夜,只要你陪我一夜,我便拉弓­射­日。”

玉蟾脸上一红,她再单纯,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她道:“我不可以陪你过夜,我是修行的人,不能够,不能够做苟且之事。”她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声音已经轻得如同蚊蚋。

后羿道:“若是你不愿意,那就请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了。”

他说罢居然就真地转身而去,那蓝衣少年捧着箭囊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玉蟾未经世事,见后羿说走便走,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跟在后羿身后。

那蓝衣少年,不时回头看看玉蟾,只觉玉蟾之美,实是前所未见。

主人的女人很多,可是那些原本以为美貌出众的女子,与玉蟾一比之下,便有如云泥之别。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九节

后羿走了一夜一日,玉蟾便跟了一夜一日。

黄昏时分,他们到了一座大城。

后羿进了城,停在一户人家门前。那户人家挂着蓝布的门帘,里面有个年青女子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见到后羿便面露喜­色­。

后羿进了那户人家,门便关上了。

玉蟾呆呆地站在门外,进去了,当然还会出来,可是出来后,怎么才能劝服他试一试这把­射­日弓呢?

她站在门外,看着月亮升起来,又慢慢地西斜了。

那门悄悄地打开了,那个蓝衣的少年从门内向着她张望。

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走出来说:“我叫逢蒙,是主人的箭童。”

玉蟾微微一笑:“我叫玉蟾。”

逢蒙看着玉蟾的脸发了会儿呆,“你是仙女吗?”

玉蟾一怔:“你怎么知道?”

逢蒙道:“人间哪里有那么漂亮的女人。”

玉蟾微笑不语,她可从来没有注意过别的女人是否漂亮,虽然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吸引所有的目光,但她还以为那只是因为她的衣饰看起来和别人不同,还背着那么奇怪的一把弓的原因。

逢蒙道:“你不愿意陪主人一夜吗?别的女人可都盼着这种机会呢。”

“机会?”玉蟾有些讶异。

逢蒙道:“你是仙女,没有听说过我家主人的名声,他是天下箭术第一高手,许多名门千金都以能够与他相识为荣呢!”

玉蟾道:“他认识许多女人吗?”心里有些怪怪的。

逢蒙道:“是啊!连公主都很喜欢主人,想要封主人做附马,可是主人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主人说,娶了一个女人就得一生对着她,那有多无聊。天下的美女那么多,可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那么多美女。”

玉蟾疑惑道:“要那么多美女做什么?”

逢蒙道:“你是仙女,当然不会明白。天下的男人谁不想得到更多的美女?若是我也能象主人一样得到天下美女的垂青,那我可真是乐死了。”

玉蟾苦苦思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为何要得到许多美女垂青?宓儿虽然说过人类有情感,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人,可是爱上许多人又是怎么回事?

逢蒙道:“主人说一不二,他说要你陪他一夜才肯拉弓,就一定要你陪他一夜才行。”

玉蟾轻叹:“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逢蒙摇了摇头:“他说过的话就象是­射­出去的箭,他的箭永远都不会落空,说的话也一样。”

门内传来后羿的呼唤声:“逢蒙,你在那儿胡说些什么?”

逢蒙吐了吐舌头,连忙跑回门内。

晨起的后羿,推开身畔赤­祼­的­妇­人。

透过窗户,他便看见那个背着弓的女子如同月亮一样纯洁美丽的面容。

他的心便不由地刺痛了一下,好美的人,美得让他有些惭愧。

他想她会屈服吧!这样的女子,却为了天下而执着。

女人,无非是一些美丽的面容下包裹着的败絮,她们穷其一生都在执着于穿了几件漂亮的衣服,买了几样­精­美的首饰,或者如何装饰可以使自己更加治艳。在她们看来,这个世界根本与自己无关,所有麻烦的事情只要男人们去­操­心就可以了。

天下如何,女人们并不真地了解。她们所要了解的,只是自己的男人心中到底爱的是哪一个。

若是你不识大体,妄想和一个女人谈论几句天下大事,她们便会睁着一双空洞而美丽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你,将无知与愚昧发挥到淋漓尽致。

后羿走出屋舍,继续自己的行程。

无论何时,只要回过头,便可以看见那个背着巨弓的女子磕磕绊绊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想,她会屈服吧!

他忽然感觉到心中的急切,原来他是那么热切盼望着她的屈服。

许久以来,都不曾有这样初恋般灼热的情绪了。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节

玉蟾想,要是真地没有办法劝服他,那也只能答应他的要求,陪他一夜了。

她怔怔地想,若是为了天下,而陪他一夜,王母必然不会怪罪。其实昆仑仙界也没有严格的规定,不许仙子成亲,但成了仙人,无欲无求,根本就不会有那样的欲望,不必规定,也绝不会有人越雷池一步。

她喟然长叹,若是为了天下,不得不如此,那就陪他吧!

她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险些摔了一跤,低下头去看,原来是一个孩子肮脏的小手。

她大吃一惊,连忙蹲下身,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女孩倒在草丛之中。

她把小女孩抱起来,那女孩虽然没有死,但也已经饿得奄奄一息。

玉蟾不需饮食也一样可以生存,身上从来不会携带任何食物。她心里酸楚,该怎么办?

那女孩睁开眼睛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丝微笑,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死了吗?”

玉蟾摇了摇头。

女孩道:“可是我却看见了仙女,娘说死了就不会再觉得饿了,因为死了以后就可以看见仙女,仙女会给我吃的。”

一只手伸了过来,手上拿着一只菽面饼。

女孩抢过那只饼,急不可待地塞进嘴里。

玉蟾抬起头,见到后羿站在自己的面前。

十日于他的身后,发­射­着耀眼的光芒,使他凛然如同仙人。

玉蟾咬了咬牙,总是要解决的,就算能够救活一个女孩,也无法救活那么多饿死的人。她第一次感觉到天下与自己是如此密不可分,第一次因苍生的痛苦而真地感觉到痛不欲生。原来以往的修行,让人无欲无求无情无爱的修行,在面对纭纭众生之时,就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站起身,“我陪你,就今天晚上。”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一节

月­色­好美,是十五吗?

玉蟾坐在阶下望着月亮发呆,怎么办啊?要怎么样陪一个男人过夜?

虽然日间很英勇地答应了,可是真地事到临头,还是觉得不安,要怎么办才好呢?

“玉蟾!”后羿轻唤她的名字。

她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便算是做答了。

后羿在她身边坐下,也抬头看着天空,“月亮真美,象你一样。”

她的脸红了,垂下头。

后羿道:“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你象是月亮中的仙女,你到底是不是凡人?”

玉蟾道:“我不是凡人,不过也不是月亮中的仙女。”

后羿笑道:“看你那种傻乎乎的样子,便不象是一个人类女子了。”

玉蟾有些不服道:“难道人类女子都很聪明吗?”

后羿道:“虽然不一定很聪明,但一定不会象你那样傻。”

玉蟾撅起嘴:“我真地很傻吗?”

后羿侧过头,见月亮照在玉蟾的脸上,映得玉蟾的面颊如同透明的白玉。他倒有些看呆了,这样美丽的女子。

玉蟾见他不回答,有些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后羿笑了笑:“如果是一个人类的女子,此时一定不会问这么笨的问题。”

玉蟾道:“若是一个人类女子,现在会做些什么?”

后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玉蟾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下面他会说些什么?会不会提一些很无礼的要求。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算是无礼的要求,也只能答应了,反正都答应他了。

她仰起头,死也不怕,怎么会怕一个男人。

后羿道:“把你的腿借我用一用。”

玉蟾一惊,脸羞得通红。她低声道:“怎么借啊?”

后羿伸了个懒腰,“天天走路,真是累死了。把你的腿借我枕一枕吧!”

玉蟾怔了怔,就这样啊?

她伸直了腿,后羿果然一头枕在她的腿上,闭上双眼道:“我要睡觉了,你可不要动,要是你一动把我吵醒,我明天就不拉弓­射­日了。”

玉蟾忍不住轻声道:“难道你就是要枕着我的腿睡一夜吗?”

后羿笑道:“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做别的事情?”

玉蟾连忙摇头。

后羿道:“那就别罗索了。要不然,我可能真地会做别的事情。”

玉蟾连忙咬住嘴­唇­,再也不敢说话。

过不多久,后羿真地沉沉睡去。

月光明晃晃地照着后羿的脸,他睡着后,睡容竟纯真地如同孩子一般。

玉蟾看着他年青的脸,高耸的鼻梁,剑般英挺的双眉,坚毅的嘴­唇­,她几乎忍不住想要用手摸一摸,可是她却记得后羿说过不可以动。

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溶化,许多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也一下子就解开了。

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在心底翻腾,让人忍不住觉得甜蜜。这是什么样的情致?难道这便是宓儿所说的感情吗?

若这便是感情,为何神仙还要忘记?如此幸福的感觉,一世修行都不会有的。

她露出一丝微笑,仰起头望向长空,月亮,你也一样感觉到感情的美好吧?人间有情,为了这过去无尽岁月都不曾感受到的情义,就算是不得不放弃以往的修行,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吧!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二节

天终于亮了,后羿睁开双眼。玉蟾的面颊立刻但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不由地又是一怔,好美的女子,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终于感觉到异样,垂下头。

两人目光轻轻一触,不由相视一笑。

后羿一跃而起,“好了,一夜过去了,让我们来试一试你的弓吧!”

玉蟾大喜,连忙站起身,但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后羿连忙扶住她,玉蟾皱起眉:“腿麻了。”

后羿笑道:“你真地一动没动?”

玉蟾道:“你说得不可以动嘛!”

后羿道:“说你笨还真不是一般地笨,腿麻了就站起来好了。”

玉蟾道:“可是那样你就会被吵醒了。”

后羿心里有一丝感动:“你一夜没睡吗?”

玉蟾道:“我是神仙,不用睡觉的。”

后羿道:“那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玉蟾道:“不无聊啊,看看星星,看看月亮,再看看,”她迟疑了一下,再看看你,“一夜就过去了。”

后羿拿起玉蟾身边的弓,好重的弓,就象是金子做成的。

玉蟾有些担心地说:“你能拉开吗?”

后羿长笑一声:“若是这世上真有一个人能够拉开此弓,那个人必然是我。”

玉蟾也微笑,看着后羿如此自信的面容,她的信心也油然而生,如果真地有一个人可以拉开此弓的话,这个人一是后羿。

虽然只是清晨,但十个太阳一起照耀大地,地面立刻变得炎热起来。

后羿高声道:“拿箭来。”

逢蒙便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双手捧上一支箭。

箭是用最硬的木头铁木制成,顶端削尖,箭再加上后羿的神力,当真是无坚不摧。

后羿将箭搭在弓上,后撤一步,吐气开声,“喝”,弓被拉开了,玉蟾又惊又喜,他果然是她一直在寻找的那个英雄。

后羿瞄准天空的太阳。箭,­射­到太阳上吧!结束这十日齐出的灾难,为了天下众生,也为了玉蟾的心愿。

“嗖”地一声,箭向着太阳离弦而去。箭去如电,刺破空气,留下一道白­色­的影子。

玉蟾双手握拳,连她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水,箭越来越接近太阳,然而,当箭就要­射­中太阳之中,箭上忽然升起了一团火焰。

须臾之间,箭就变成了灰烬。

后羿长叹:“太阳的温度太高,普通的箭根本就无法靠近。”

玉蟾蹙起双眉,该如何是好?

后羿道:“难道你只有一把弓,没有箭吗?”

玉蟾摇了摇头,为何王母没有给她箭呢?

空气之中多一丝水气,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面前,原来是黄河水伯冯夷,他出现的地方,自然会带来一些凉意。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后羿:“你终于还是拉开了这把弓。”

后羿微微一笑:“不错,连神也无法拉开的弓,被我拉开了。”

冯夷默然不语,他看见玉蟾看着后羿的目光,只不过才两天的时间,玉蟾的目光已经全不相同。以前她的目光纯洁得就象是清澈见底的溪流,现在这双眼睛却脉脉含情,比原来多了一丝全不相同的情思。

玉蟾道:“你的眼睛怎么样了?”是后羿­射­伤了冯夷,她不知为何,心里竟会觉得歉疚。

冯夷微微一笑:“只是瞎了一只眼睛而已。”

玉蟾望向他的右眼,见他已经在右眼之中放了一只黑珍珠,乍一看之下,还以为那是一只普通的眼睛。

玉蟾更是歉疚,她道:“都怪我不好,要是我能够劝阻你和宓儿,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冯夷仰天长笑:“我是水神,不是脆弱的人类,瞎了一只眼睛有什么关系?何况我和宓儿总是这样争来争去,就算那天不打架,以后也一样会打架。”

后羿笑道:“想不到你这个水神如此宽宏大量,那一日倒是我鲁莽了。”

冯夷道:“这件事不必再提,你那日说得很对,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宓儿争斗,也不会造成河水泛滥。我只是一时无法压抑怒火,便荼毒苍生,我真是难辞其疚。”

玉蟾不由对冯夷另眼看待,他和宓儿在一起时,只似一个争强好胜的少年人,却有知错能改的胸襟。

她道:“后羿虽然能够拉开­射­日弓,但人世间的箭根本就无法接受太阳,真不知该到何处去寻找­射­日之箭。”

冯夷道:“若想­射­日就必须得找到能够承受太阳高温的树木,以此为箭,方能­射­下太阳。在这个世间,只有一棵树是能够承受太阳高温的。”

玉蟾道:“是扶桑树。”

冯夷道:“正是,如果想要制做­射­日之箭,就必须得到东海扶桑树去取扶桑枝条。”

玉蟾道:“可是太阳是扶桑之子,扶桑树母一定不会将扶桑枝条给我们。”

冯夷微微一笑,“或者由我引开扶桑树母,你趁机去取扶桑枝条。”

玉蟾道:“不行,太危险了。扶桑树母是东海神仙之母,你绝不是她的对手。”

冯夷笑道:“我只是说将她引开,又不是要和她打架。虽然我不是她的对手,但你不要忘记扶桑树是在大海之中,我只要沉入大海,她也一定找不到我。”

玉蟾皱眉道:“你可知道以扶桑树母的本事,她可以让你根本就没有逃跑的机会。”

冯夷道:“无论如何扶桑树母也是东海神仙之宗,她必然会慈悲为怀,不会那么轻易就杀死我的。”

玉蟾轻叹:“可是还是太冒险了。”

冯夷道:“不要多言了,如果你还想让这天下被十日所苦,我就回黄河去。”

玉蟾无奈,此时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她回头对后羿说:“我和冯大哥去去就回来。”

后羿深深地注视她道:“你要小心。”

玉蟾脸微微一红,低声道:“我知道。”

后羿又朗声道:“冯夷,我把玉蟾交给你了,你可要小心保护她。”

冯夷皱眉道:“玉蟾又不是你的。”

后羿哈哈一笑:“最重要的是,不要起什么坏心思啊!”

冯夷骂道:“不知所谓。”

两人便向东海行去。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三节

扶桑便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不需多久,到了东海之源,远远地望去,扶桑神树在云雾之间若隐若现。巨大的树冠如同伞盖一般直达天空。

十二轮圆月错落于扶桑的枝间。

一个白发的老­妇­,盘膝坐于扶桑树下,双目微闭,想必那就是扶桑树母了。

玉蟾仍然忧心忡忡:“不如我去将扶桑树母引开吧!”

冯夷笑道:“我是男人,怎么可以让女人去做危险的事情?”

玉蟾道:“可是这是我的任务,你根本就不必陪我前来的。”

冯夷道:“我又怎么能够明知你有危险,还能置之不理呢?”

玉蟾怔了怔,转过头,便迎上冯夷深情的眼眸,她心里一跳,道:“宓儿呢?她为何没有跟着你?”

冯夷道:“她听说我来找你,又在发脾气呢!”

玉蟾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和宓儿青梅竹马,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

冯夷轻叹:“我一向只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玉蟾正­色­道:“可是我知道宓儿心中有你,以前我还不明白,但遇到后羿,我却忽然懂了许多事。”

冯夷有些黯然:“你不过才认识他两天而已。”

玉蟾微微一笑:“其实我们也只认识了三天而已。”

冯夷叹道:“不错,感情又怎么可以用时间来计算?我自小便认识宓儿,却一直不曾真正爱她。”

两人相对无语,半晌冯夷才释然一笑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助你达成心愿。而且前日我与宓儿无端生事,害死许多无辜的百姓,若我能够为人间做一些善事,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他向着扶桑树下飞去,人尚未接近扶桑树,树母早已经知道了,睁开双眼,向着冯夷淡淡地扫了一眼。

虽然只是轻轻一瞥,冯夷却觉得树母目光如电,让人不由地心胆俱丧。他咬咬牙,双掌向着海面拍去,立刻激起千丈巨浪。

树母皱起眉头,“哪里来的黄毛小儿,居然敢公然挑衅。”

冯夷笑道:“人人都说扶桑树母是东海神仙之宗,我看也不过如此。”

树母不怒反笑:“你这小孩,特意前来寻事,想要做什么?”

冯夷道:“我偏不服你,若是你能够与我在水下比试一下,我才服了你的本事。”

树母道:“我已经是行将就木这人,早已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不比也罢。”

冯夷笑道:“我早知道你在陆上的本事虽然大,可根本就不通水­性­,若是你不敢与我比试,只要在我面前叩三个响头,我就不再相强。”

树母笑道:“你这黄毛小儿,居然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好,我今天便替你的长辈教训教训你,让你懂得一下什么叫做礼貌。”

冯夷笑道:“若是你想教训我,便与我到水中一战。”

他率先潜入海底,树母也不捏避水咒,跟着冯夷潜入海底。

忽然之间,海面便风波大做,也不知两人在水下战得如何了。

玉蟾不敢再等,连忙飞到扶桑树下,折下数枝扶桑枝条。

忽见海波一下子分开,扶桑树母从海下飞了出来,怒道:“你们两个小娃娃,居然串通一气,欺骗于我。”

她心中甚怒,只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掌便向着玉蟾击去。

她这一掌虽然只是轻描谈写地拍过来,玉蟾已经觉得呼吸困难,疾风扑面,只觉得前后左右的退路都被这一掌封死了。

她只得举起一掌,想要与树母相抗。

忽听冯夷叫道:“玉蟾,不可。”

人影一闪,冯夷已经挡在她的面前,双掌齐出,硬接树母这一掌。

“轰”地一声巨响,冯夷被树母这一掌打得向后飞了出来,又撞上玉蟾,两人一起落入海中。

冯夷拉住玉蟾,潜下海底,默念咒语,趋动海底鱼虾,挡住树母的去路。

一时之间,千百条鱼虾一齐游了过来,树母虽然法力高强,但如果想要追到两人,就难免要杀死数以千万计的鱼虾。

她心怀慈悲,喝道:“莫要再让我见到你们。”

冯夷带着玉蟾疾游,不一刻便到了岸边。

两人湿淋淋地爬上岸,玉蟾道:“真谢谢你。”

冯夷微微一笑,似想说什么话,但才一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人也倒了下去。

玉蟾大惊,连忙扶住他。

冯夷苦笑道:“我们快走。”

他虽然说快走,但气息却越来越弱,根本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玉蟾扶着冯夷,一路飞回到后羿的居处。却见后羿与宓儿并肩而立,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两人有说有笑,甚是相得。

宓儿见玉蟾扶着冯夷回来,大吃一惊,道:“发生了什么事?”

玉蟾轻叹:“他被扶桑树母所伤,你扶他到屋内躺下,我立刻炼制丹药。”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四节

冯夷想他是要死了吗?

神并非是不会死的,如果神受到的伤害已经超出了他的灵力所能承受的范围,神也一样会死。

只是没有想到,他会死得那么早。

他迷迷糊糊地躺着,觉得有一个女子,一直衣不解带地陪在他的身边。时时摸摸他的额头,或者握住他的手。

他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那女子定时给他吃一碗药,药很苦,但吃下去后,他周身乱窜无法凝聚的灵力便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当他终于睁开双眼,他看见宓儿略显憔悴的面容。

是宓儿一直陪着他吗?

他对着她微微笑了笑:“宓儿,多谢你了。”

宓儿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我险些被你吓死。”

他挣扎着坐起身,是在人类住的屋子里。只有宓儿在身边,玉蟾呢?他为她险些死去,她都不曾来看视过他吗?

他心里暗叹,这感情,真地是勉强不来的。

他却不知,在他昏迷的时候,玉蟾走遍深山大川,四处寻找珍奇的草药,然后便日夜不休地炼丹,总算救了他一条­性­命。

他握住宓儿的手道:“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经死了。”

宓儿迟疑了一下,要告诉冯夷是玉蟾救了他吗?但她马上便打消了这个主意,她虽然是个仙子,但同时也是一个女子,冯夷是她一心一意爱的人,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留住他的心。

冯夷道:“他们呢?”

宓儿道:“他们在作箭。”

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后羿、逢蒙和玉蟾的身影。玉蟾取回的扶桑枝足以做十支箭,十箭便已经够了,因为后羿的箭术是箭不虚发的。

冯夷看见玉蟾的侧面,她坐在一块大石上,望着后羿微笑,那幸福的眼神,如同任何一个人间的少女望着自己热恋的情人。

冯夷的心又一次沉了下去,然而他到底是潇洒大度之人,若那是玉蟾的选择,便希望她能够真正得到幸福吧!

他回头对着宓儿一笑,道:“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情应该由他们来做。我们走吧!不要再打扰他们。”

宓儿喜道:“便这样走吗?”

冯夷笑笑:“等到他们­射­日之后,大婚之时,我们再来相贺吧!”

宓儿道:“只是他们大婚吗?那我们,我们,”她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冯夷见她面泛红晕,扭捏不语,他自然知道她的心事。他笑道:“我们也回去准备一下。”

宓儿道:“准备什么?”

冯夷笑道:“准备河洛联姻啊!”

宓儿又喜又羞道:“你就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吗?”

冯夷道:“原来你不想答应啊?那真是太好了。”

宓儿急道:“谁说我不答应了。”

冯夷笑道:“那么你是答应了?”

宓儿道:“当然答应了,你可不许反悔。”

冯夷道:“君子一诺千金,说过的话又怎么会反悔。”

宓儿喜极,扑入他的怀中。

冯夷拥着宓儿,目光下意识地落在玉蟾身上。也许他真地太固执了,其实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比选择一个自己爱的人,要幸福得多吧!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五节

十支箭终于造完了。

虽然冯夷和宓儿不辞而别,但剩下的事情,只要后羿一个人就可以胜任了。

相信一个人,如同喜欢一个人一样,是一种单纯而强烈的感情。每当玉蟾看见后羿年青俊朗的脸,她便再一次确定,自己可以相信他,如同相信西王母,相信天地之间永恒不变的大道。

十箭造好后,便是­射­日的壮举。

他们选择了清晨之时来做这件事情,因为此时的太阳光还不是特别强烈,可以使后羿一眨不眨地注视太阳。

那一日,逢蒙与玉蟾跟在后羿身侧,逢蒙一如往常地捧着十支箭。

后羿接过一支,将箭搭在弓上。回过头,便见到玉蟾满怀信赖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一切皆是如此默契。

后羿拉开弓,箭如电般向天空之中­射­去。

风雷隐隐而动,天空之中忽然飘下红­色­的雪花,玉蟾不由地伸出双手,雪落在她的手上,慢慢地溶化,如同红­色­血泪。

那箭没入太阳之中,红日便颤抖了一下,化做三足乌鸦,从天空之中落下。红日落下的痕迹亦如同天空的血痕,经久不逝。

虽然此情此景,让人悚然而惊,但玉蟾仍然喜不自胜,终于­射­下第一轮红日了。

后羿箭不虚发,须臾之间,九日尽落。

他似乎­射­得疯狂,接过了第十把箭。

玉蟾连忙拉住他挽弓的手:“不能再­射­了,再­射­人间就没有太阳了。”

后羿仰天狂笑,指着唯一的一轮红日道:“太阳,你听着,从此以后,你须得昂时出升,酉时下降。若再敢倒行逆施,我手中的弓箭一定不会放过你。”

天空中的红雪更大,落在人的头面上,如同天降血泪。

玉蟾拉着后羿躲入茅舍,天空在流血吗?因为羿­射­下了天空的儿子。

红雪过后,便降下大雨,­干­旱的土地开始再次润泽起来。

一切恢复旧时的气象,然而人间却多了一个传奇。

从此后,无论羿到哪里,都会有感激涕零的人们蜂涌而至,他如同神一般地被平凡的人们崇拜着,更多的少女以见他一面为荣,若是可以自荐枕席,则是无上的荣誉。

后羿坦然地接受着一切的荣光,他其实早已经习惯,现在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射­了日,玉蟾就应该回返昆仑仙境了。

但,真地要走吗?

她抱着膝盖苦想,总要有一个不走的理由吧!

是夜晚了,月亮幽幽地照着人间大地,天气正在逐渐转凉。经过了如此长时间的酷暑后,一个寒冷的冬季正是人们所盼望的。

玉蟾望着月光,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什么理由呢?

后羿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玉蟾忧伤的侧面更加有一种说不出的动人味道。他盯着她的面颊看了半晌,才道:“你又在叹什么气?”

玉蟾道:“十日就剩一日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后羿“嗯”了一声,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来。

玉蟾不敢看他,低声说:“我应该走了。”

后羿又“嗯”了一声。

玉蟾迟疑着说,“若是我走了,我们以后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后羿道:“那就别走了。”

玉蟾一喜,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后羿:“那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不走呢?”

后羿笑道:“不走就不走,还需要什么理由?”

玉蟾怔了怔:“不需要理由吗?”

后羿好笑地道:“你自己的道路由自己决定,你想走便走,不想走便不走,何必要什么理由呢?”

“可是,”玉蟾轻声道:“我这样跟着你,又算什么呢?”

后羿哈哈一笑:“你不是想嫁给我吧?”他一向游戏花丛,女孩子的心思又如何不懂呢?

玉蟾盯着他不说话。

后羿笑道:“我可不会娶妻的,我猜逢蒙一定已经告诉过你了,连附马我都不做。”

玉蟾道:“为什么?”

后羿笑道:“因为我喜欢美女,而且喜欢很多美女,若是娶了妻子,岂不是要整天只面对着一个女人?”

玉蟾的心便冷了下来,她不甘地道:“那么你真要一世都不娶妻吗?”

后羿道:“那也未必,但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娶妻。也许,再过几十年,等我已经是一个老头了,有心无力的时候,就只好娶妻了。”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玉蟾咬着嘴­唇­,闷闷地道:“若是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留在你的身边呢?”

后羿笑道:“我刚才说了,想留便留,想走便走,任何决定都依你自己的心意做出,没有人可以勉强你。”

玉蟾不语,这个人难道对自己一点都不曾动心吗?她心里一酸,便不敢再说话,唯恐一开口,眼泪便会流出来。

泪水,那是神仙所没有的东西。一动了凡心,连泪水都有了,就算没有人惩罚,她知自己也已经不再是清净无为的神仙了。

她扭过头看着阶旁的小草,在夜风之中瑟瑟发着抖,两只蟋蟀先是打了一会儿架,斗累了便索然无味地离开了。世间的一切,并非皆如人愿,有了感情的人,原来真地是自寻烦恼。

忽听后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转过头,见后羿居然躺在地上便睡着了。

她便更加悲伤起来,看起来他更象是神仙,如此没心没肝。

待要不去理他,却又感觉到露水降下了,若是这样睡着,只怕会着凉。只得进去取了一件外衣,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

她可睡可不睡,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因睡着而显得极为恬然的面容,心里到底还是觉得不甘,难道你真地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吗?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六节

到了天明,还是愁肠百结,到底该如何自处?是离开,还是继续跟着他。

可是就算跟他一世,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后羿醒了,就又变得神采弈弈,说是想起市集之中有极可口的麦饼,拉着玉蟾去吃。

玉蟾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说到底,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在费心思量,这个人,根本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三人才到市集,玉蟾便觉出有些不妥。

天空之中,云彩翻腾,狂风大作,将人们屋前挂着的布幌都吹得无影无踪。

玉蟾惊道:“好强的灵力,小心!”

一个白发老­妇­忽然在空中现身,市集的人们立刻吓得纷纷躲藏,本来热热闹闹的市集,忽然之间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是扶桑树母,她终于找来了。

树母似乎更加衰老,披散着一头零乱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似乎比前时多了许多。这也难怪,一下子死了九个儿子,就算是仙人,也一样无法承受吧!

玉蟾连忙施了一礼:“原来是树母大驾光临,有失迎迓。”

树母­阴­沉着脸,“真想不到,你这娃儿这么大胆,居然敢偷了我的枝条,­射­下我的儿子。”

玉蟾道:“请树母恕罪,小仙也是逼不得已。”

树母仰天长笑,“好一个逼不得已,你一句逼不得已,便杀死我九个儿子,你好大的胆,连日君也敢­射­。”她虽然在长笑,但笑声却凄厉如哭。

后羿朗声道:“九日是我­射­下的,与他人无关。”

树母冷笑道:“你­射­下的?你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凡人,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

后羿冷笑,“你不相信吗?”

他拿下背后背着的­射­日弓,搭上箭,将弓拉满,“现在你相信了吧?我不仅可以­射­下九日,若是你再生事端,我连你也一样能­射­得死。”

玉蟾大惊,连忙道:“请树母恕罪,他只是一个无知的人类,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树母一向慈悲为怀,就饶恕他这一次吧!”

后羿却皱眉道:“玉蟾,你求她做什么?”

玉蟾急得连连顿足,“你莫要再说大话,树母是东海神仙之宗,你这点本事与树母相比,根本就是萤火之与皓月。”

后羿冷笑道:“我就不信她有这么厉害。”

树母淡然一笑:“好,你很有勇气,我最欣赏有勇气的年轻人了。既然你不服我,你便试着­射­我一箭。”

后羿道:“看你年纪这么大了,我­射­你一箭只怕就­射­死你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是一位老人,我又何必造此无谓的杀孽。”

树母仰天长笑:“太可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和我说话。”

她脸­色­一沉,双眉倒竖,“虽然我欣赏有勇气的年轻人,但象你这样愚蠢的勇敢不叫勇敢,只叫无知。”

后羿怒道:“我敬你是个老人,才让你三分,你不要不知进退。”

树母冷冷地道:“你杀了我九个儿子,我今天是绝不会放过你的。大言不惭的小子,若是你再不­射­箭,只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玉蟾连忙跪下道:“请树母慈悲,是我叫他­射­日的,如果树母要怪就怪我吧!我愿意为九位日君抵命。”

后羿却道:“站起来,不要随便下跪。既然这个老太婆如此不识时务,我便连她一起­射­死又如何?”

他放开右手,那箭“嗖”地一声,向着树母疾­射­而去。

玉蟾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眼见那一箭飞到树母面前,树母冷冷一笑,衣袖一甩,那箭立刻又倒飞了回来,其势更快。

后羿这才真地吃了一惊,他的箭连太阳都能­射­下,在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妇­面前,居然变成了孩子的玩具。

他连忙道:“箭来!”想要用箭­射­下飞回来的箭。

但一转头间,却见逢蒙早已经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他又气又急,那一箭已经飞到他的面前。

忽见玉蟾一下子扑到他的身上,“嗤”地一声轻响,箭便­射­入玉蟾的背心。

玉蟾身子轻轻一颤,却咬紧牙关,仍然站立不倒,“你快走,你根本不可能是树母的对手,我替你挡住她。”

后羿抱住玉蟾道:“你说什么?你让我逃走,留下你一个人?就算我后羿再没用,也绝不会是一个依靠女人保护的懦夫。”

玉蟾苦笑:“我知道你不是懦夫,可是没有人能够击败树母,除非是,除非是,”她迟疑着,除非是西王母亲自到来,可是她也知道西王母不会与树母正面冲突,那只会引起另一场浩劫。

后羿道:“我不管,总之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走,要死便一起死。”

玉蟾一怔,要死便一起死?她疑惑地抬起头,见到后羿心痛的双眸,他是在乎她的,宁可与她一起死,也不会一个人逃走。

她的心便又一次感觉到了暖意,虽然她并不能真正明白后羿的心意,但至少他愿意和她一起面对死亡。

树母冷笑道:“你们两个谁也逃不走,你们两个都要为我九个儿子偿命。”

她扬起右手,便要一掌击向后羿的头顶心。

忽然一个小男孩从路边的一间农舍中冲了出来,那男孩只有七八岁的年纪,一冲出来,便伸开双手,挡在后羿与玉蟾的身前。

树母一怔,“你是谁家的孩子,快点离开。”

男孩道:“我不会让你杀死­射­日的大英雄。”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着树母扔去,“妈妈说多亏有大英雄后羿,我们才能活下去,你要是想杀死大英雄,我就先杀死你。”

他人小力弱,那块石头当然不能扔中树母,未到树母身前,便已经落了下来。

一个中年男子也从农舍中冲出来,一把抱住小孩。树母以为那中年男子是要将小孩抱走,谁知那男子亦站在后羿面前,大声道:“我不知你是哪路神仙,如果你是那十个太阳的母亲,你便该向天下谢罪。十日齐出已经荼毒百姓,害死了不知多少人,我们早盼着有个大英雄能够将邪恶的十日­射­下来了。若然你为了这个原因便要杀死后羿,你连我们也一起杀死吧!”

更多的人从路边的屋舍中跑出来,将后羿与玉蟾围在中间。

“若是你一定要杀死我们的救命恩人,就连我们一起杀了吧!”

一时之间,集市之中,居然又一次聚满了人群。

树母一下呆住了,她本是慈悲的神仙,平日根本就不愿伤生,只因丧子之痛,才会怒火攻心。难道真地是我疏于管教,让那十个儿子为非做歹吗?

她怔怔地看着脚下的万民,只要伸出一根手指,便可以将他们都杀光,可是她却不能这样做。

她只觉得悲从衷来,“为什么你们要阻止我?我只是为我的儿子报仇,如果你们的儿子被人杀了,难道你们不报仇吗?”

一个柱着拐杖的老­妇­老泪纵横,“若说为儿子报仇,我五个儿子为了省下一口饭给我吃,全都饿死了。这都是因为十日齐出,大地­干­旱,庄嫁无收的原因。若要报仇,难道我便不该报仇吗?”

树母被老­妇­说得哑口无言,脚下的众生,虽然渺小卑贱如同蝼蚁一般,可是他们脸上那种无畏生死的神情,却使树母心惊。

她喟然长叹,难道真地是我错了吗?

她黯然地转身离去,背影更加衰老,只片刻功夫,她只觉得自己又老了几百岁。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为难你们的大英雄后羿,我保证剩下的一个太阳会按时起落,再也不会为祸苍生了。”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七节

玉蟾觉得许多人围在自己身边,不时能听见飞蝇般的嘤嘤低语。

后羿呢?他还在吗?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身上的疼痛却使她变得软弱无力,连睁睁眼睛的力气也失去了。

朦胧间,似乎有人说:“恩人,这位姑娘恐怕是不行了。”

她想,她要死去了吗?她可以治自己的伤,只要她能够睁开眼睛,有说话的力气,她就可以告诉他们该用哪些草药来治她。

但她却如此衰弱,平时轻而易举的事情,到了现在却变得难如登天。

很累,累得只想沉睡。

甜蜜的黑暗正在不远处招手,只要沉入其中,就会平安舒适,再也不必那么辛苦。那就睡去吧!玉蟾想,睡去了,就不必再烦恼要不要跟着后羿的事情了。虽然这事情也不是那么难以决定,但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让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便任由自己慢慢地沉入黑暗之中。

黑暗如同一个温暖的大网,将她网罗于其中。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玉蟾,玉蟾,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熟悉的声音,是后羿的声音。

“玉蟾,只要你愿意醒过来,我们便成亲。我答应你,我会娶你为妻,但你要醒过来,不可以就这样离我而去。”

她心里一震,后羿是在恳求她吗?这声音听起来无奈而伤感,他因她的离去而觉得悲伤不已吗?

“玉蟾,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我对天起誓,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会娶你为妻。”

是真的,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有她的。

她便忽然又有了生存下去的意愿,原来爱一个人,可以使人产生如此勇敢的力量,甚至可以战胜死亡。

当玉蟾终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处身在一间雅致的屋舍内,后羿便伏在她的身边,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后羿立刻便抬起头,原来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就算是睡着了,亦不曾放开。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

玉蟾虚弱地微笑:“幸好有你,否则我真地不太想醒来了。”

后羿捂住她的嘴:“不许这样说,以后再也不许你为我冒险了。”

他忽然对她如此亲昵,玉蟾倒有些不习惯起来。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微微侧了侧头,想躲开他的手。

后羿却固执地扳过她的脸,让她面对着自己:“等你好了以后,我们就成亲。”

玉蟾低声道:“你真想那么做吗?你不是刚刚说过你不想娶妻吗?”

后羿道:“可是这一次,我却发现我真地很喜欢你,如果失去了你,我一定会十分痛苦。”

玉蟾抬起头,迎上后羿深情的眼眸,这是真的吗?他居然会对她说这种话,他本来总是那么漠不经心,又经常寻花问柳。

“所以,你一定要快一点好起来,只要你一好,我们就成亲。”

玉蟾很快便伤愈了。伤愈得如此之快,并不只是因为与后羿的亲事,也是因为她终于可以开口告诉后羿,她需要一些什么样的草药来治伤。

她是司药的仙子,要治箭伤,自然不在话下。

后羿便着逢蒙准备他们的婚事,是­射­日英雄羿的婚事,很快便传遍了天下。

道贺的人们络绎不绝,还有许多怨恨的­妇­人想要看一看玉蟾到底是何等样人,居然可以让后羿这般的浪子也会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一见之下,­妇­人们才自惭形秽,如同玉蟾这般仙子样的人物,真地是比她们胜出了许多。

玉蟾却觉得厌烦,她本是清净无为的神仙,嫁人也便罢了,还要弄得如此虚张声势,但后羿却似乎早就习惯如此,他的生命本就­精­彩纷承,身边从来没有少过阿谀奉承的人群。

婚礼过后,在玉蟾一在要求之下,后羿才总算同意隐居于一处安静的市镇。

市中人并不知道这一对年轻的夫妻便是不久前使天下震惊的后羿与玉蟾。

生活总算安静了下来,玉蟾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知西王母是否知道她私自与人成亲,但就算是知道了,她相信王母也一样不会为难她。

她想,从此后,就可以过一些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幸福安静地与后羿度过余生,至少是后羿的余生吧!

逢蒙一直追随他们左右,后羿并未责怪他当日阵前逃脱,面对如此强大的神仙,也难怪他会吓得落荒而逃。

然而这样安静的生活,却并非后羿所习惯的。他的一生本该多姿多彩,叱诧风云,而不该就这样隐姓埋名地过一些无人问津的日子。

初成亲时,他尚能花前月下,替玉蟾画画眉,或者是听玉蟾弹首曲子,打发时光。可是时日久了,他却难免怀念以往的生活。

其实说起来,过去的日子,也无非是居无定所,四处流浪而已。他仗着自身的武艺护送行商或者帮助人们消灭出没于村镇之外的狂兽,以此换取钱财。虽然时时会遇到危险,但每一次任务完成之后,他便会用得到的钱财寻找一个新鲜的女人,痛快淋漓地玩乐一番。这样的日子,也许在许多人的眼中很是不堪,但他却觉得爽快,这样的生活才该是一个学武的男人应该追求的,却并非是象现在这样,面对着一个安静的女子,古井无波地度过自己的生命。虽然这样的日子很安全,可他是后羿,他如何能够忍受如此枯燥乏味的人生?

他逐渐离开家门,在市集上治游。有时见到年青的­妇­人,也会悄悄地尾随。若是对方有意,便会成就好事。

他总是在夜晚来临前回家,因为他不想让玉蟾知道,他又开始恢复以往风流的习气。

虽然那些­妇­人无论姿­色­与才情见识都无法与玉蟾相比,但所有的男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再优秀的女子,若是成为自己的妻子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魅力可言。而一个不是自己妻子的女子,就算是资质平庸一些,也必然会比自己的妻子更有吸引力。

他本就是好­色­成­性­的男子,虽然深爱玉蟾,但也同样无法为了玉蟾而拒绝别的女人的诱惑。

他出行的时间越来越早,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只差在外留宿而已。

玉蟾从未问过他去了何处,她如今已经是后羿的妻子,便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一样,她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东西,不再有别的,只有她的丈夫而已。

千古以来,女人都是如此,无论是仙子,或者是农­妇­,一旦成亲后,她的世界就完全变了个样。

然而她并非全无所觉,她到底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后羿身上时时有不同的香气,她又如何能够不知?

但她却勉强着自己,不可以怀疑他,绝不可以怀疑他。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八节

冬天终于到了。

夜晚来临得更早了,后羿回家的时间就显得愈晚了。

玉蟾时时会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小院,所有的花都凋谢了,连树上也不再有一片黄叶。男人的心真地变得如此之快吗?才几个月前,还是情意绵绵,生死相许,忽然之间,就各怀鬼胎,同床异梦。

原来幸福不过是世间最易凋谢的花朵,连一季的时间都无法维持。

玉蟾想,若是她有感知他人之心的神通就好了,那么当他情深义重之时,便可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逢蒙悄然站在玉蟾身后,他如同任何一个男子一样,很快便爱恋上玉蟾的美丽。然而,无论是什么人,只要站在后羿身边,所有的光彩就都被他抢尽。

“主母在等主人吗?”他轻声说。

玉蟾轻叹:“相公越来越是晚归,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逢蒙道:“主母真地不知道?”

玉蟾默然,知道吗?就算是知道,也故做不知吧!

“主人早就与镇上的几个女子有染,全镇的人都知道了,只瞒着主母一个人而已。”

只瞒我一人?

玉蟾回过头,厉声道:“你莫要造谣生事,相公对我情有独钟,我不相信才婚后不久,他便会背叛我。”

逢蒙不由冷笑:“主母是想说服我,还是想说服自己?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主母早就应该知道了。”

玉蟾的心便如水一样沉了下去,然而她却固执地坚持道:“我不相信,他不会对不起我的。”

逢蒙冷笑道:“主母若是不信,不仿到镇口挂灰­色­布帘的人家看看,就明白一切了。”

玉蟾默然,要不要去看呢?应该相信自己的相公,不应该怀疑他,相信他爱自己,便如同自己爱他一样。

但人心真地很难测,她还没有修成他心通,只觉得这世上的人心似海深,变幻莫测。

她下意识地走出家门,依逢蒙的指点,向镇口走去。

果然有一户人家挂着灰­色­布帘,她站在街对面看着那户人家,后羿在里面吗?

门帘掀起来了,她连忙闪身,避在一棵大树之后。

后羿从门内走出来,一个­妇­人也跟着走出来,两人似乎情兴未尽,那­妇­人拉着后羿的手不知说了些什么,后羿便笑着在她的面上亲了一下。

玉蟾的心更加沉下去,似乎便要沉入永无止境的深渊。其实早便知道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但却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也许爱情可以使一个人改变,如同使一个神仙改变。

但,他一切如故,改变的只有她而已。

那么曾经说过的话,曾经说,如果失去了你,一定会十分痛苦这样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呢?

为什么人的心如此难测?我该怎么样才能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呢?

她仍然回家,后羿已经先回来了,问她去了何处,她只回说,出去走走。

两人相对无言,曾经那么甜蜜的爱情,到如今,不过是尴尬地打发时日而已。

怪不得有些仙人,历尽苍桑,终于把一切情感都放下了。本来还以为感情如此美好,为何会有人愿意忘情弃爱,原来美丽的事物大多不能长久,须臾之间,便消逝了。

玉蟾想,她又与以前有所不同了,这一次离开昆仑仙境,使她终于体会到了人间的百味。

幸福并非长久不变的,痛苦才是永恒的主题。

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可以同时爱几个人?为何她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而在他的心中,却可以有千千万万的女子?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十九节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黄河水底,宓儿亦一样感觉到无法忍受的痛苦。

她已经与冯夷成亲,一切皆如她所愿,但一切太如她所愿了。

她看见自己在这件婚事上所做的努力,也同样看见冯夷在此事上的随遇而安。她亦在问同样的一个问题,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难道真地只可以爱一个人吗?为何就不能分一点给朝夕相处的人?为何就算远隔天涯,亦是对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念念不忘?

宓儿自婚后便搬到黄河水府居住,冯夷很好,对她十分温柔,也从不拈花惹草,宫中的侍女皆是老丑的鱼妖,连一个年青漂亮一点的都没有。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她却仍然觉得淡淡地不满,不满的原因很难说出口,总觉得冯夷少了激|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温文有余,与她之间,也是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的夫妻,不一定是真正幸福的夫妻。她个­性­跳脱,若是冯夷还似原来一般,与她打打闹闹,她倒反而觉得自在。

但自从冯夷伤愈后,就好象变了一个人一样,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忤逆她的意思。有时她故意寻事,冯夷也只是一笑置之。她开始觉得冯夷陌生,因为她再也无法猜测他的心意。

偶尔,冯夷也会忽然神游物外,脸上便多了一丝温柔之意。

宓儿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玉蟾,这样的温柔与面对她时的温柔是大不相同的。一个女人完全可以敏锐地感觉到其中细微的区别,而将这一点区别,当成|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事件。

她努力忍耐,希望有朝一日,也许自己的深情可以感动冯夷,使他明白,真正爱他的人,便在他的身边。

但这样的忍耐,到底何日才会有所回报呢?

冬至之日,是冯夷的生日。

宓儿设了酒菜,与冯夷对酌。两人心中都有些愁思,也不需劝酒,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下去。

虽然是仙人,但酒入愁肠,仍然很快便醉倒了。

她扶着冯夷回到室内,两人拥抱着倒在榻上。

冯夷醉眼朦胧,忽然激|情如火。

抱着宓儿在榻上缠绵很久,也不知出入多少次。宓儿虽然觉得疲惫不堪,却不想扫了自己深爱的夫君之兴。

忽听冯夷的口中轻轻地吐出两个字:“玉蟾。”

宓儿便如同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来一样,她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寒冷如冰。

她用力推开冯夷,他居然想的是玉蟾。

冯夷已醉,从宓儿的身上翻下,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宓儿忍不住瑟瑟发抖,赤­祼­的身躯如同沉入冰水中一般,他居然酒醉之后,仍然想着玉蟾。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才多短,就那么刻骨铭心,胜过了自小青梅竹马的感情吗?

宓儿紧紧地咬着嘴­唇­,冯夷,为何你要如此伤害我?

她霍得抽出墙上挂着的宝剑,如此一个丈夫,不要也罢。

然而剑刺到冯夷的喉头,却还是刺不下去,他到底是她一生之中唯一爱过的男人。

她怔怔地看着他,手一软,剑便“当”地落在地上,她亦是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忍不住失声痛哭。

一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大?为何只能容得下一个人?难道一个人的心真地那么细小,除了自己爱的人以外,再也没有空间容下第二个人了吗?

宓儿是个倔强的女孩,她只哭了一会儿便收住了眼泪。

她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想到玉蟾,想到后羿。那个连眼睛都透着不忠的男人,玉蟾却偏偏选了那个人。

若是玉蟾选择了冯夷,也许他们会成为人人羡慕的一对,若真是如此,她便也不必嫁给冯夷。

虽然她可能会更痛苦,但痛苦是可以容忍的,不能容忍的是身边的男人把自己当成别的女人的那种屈辱。

她映着水光,慢慢地梳好妆,飞出黄河水府。

玉蟾,好姐妹,我们已经有许久未见了。

虽然她知道这并非是玉蟾的错,但一个嫉妒的女人,通常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理智的动物。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二十节

玉蟾再见到宓儿,是在一场大雪之后。

那是一个清晨,打开房门,她便见到宓儿站在门外的身影。

她又惊又喜,“宓儿,你来了。”

宓儿微微一笑,“是的,我来了。”

玉蟾有些惊愕,宓儿似乎一下子成熟许多,脸­色­也苍白如雪,不再似以前那样活泼可爱。“你,一切可好?”玉蟾小心翼翼地问。

宓儿展颜一笑,“好,而且我已经和冯夷成亲了。”

玉蟾喜道:“那真得恭喜你们了。”

宓儿淡然道:“喜从何来。”

玉蟾有些不解:“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宓儿淡然,“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不要与他成亲。因为成亲了以后,一切的希望都会成为泡影。”

玉蟾虽然不知宓儿为何要这样说,但她也同样深有感触。她喟然叹息:“不错,若是只爱一个人,而不试图去占有他,那么爱情便会永远美好甜蜜如同初爱之时,但一旦占有了他,一切就不再相同了。”

宓儿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你为何要这样说?难道你与后羿并不幸福吗?”

玉蟾淡然一笑,“这世上又怎么会有真正的幸福?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有人抛开世上的一切,出家修行,其实世间的幸福真地如同镜花水月,全是虚幻不实的。”

两人在小院之中喁喁私语,只觉得人世苍桑,她们本来都是清净无为的神仙,只为了一个“情”字,便弄致今天的田地。

怪不得感情是仙家的大忌,玉蟾终于真正领悟到了这一点。

然而她却还是不能舍弃这让人又痛又累的情,若是情亦不在了,这心也便死了。一个心死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就算有千万年的生命,也不过是无边的寂寞罢了。

若是情根未开,连寂寞的滋味也不懂的,那倒反而是一种福份。

宓儿道:“我远道而来,你也不招待我一下吗?”

玉蟾笑道:“对啊!我马上就出去买东西,人间的东西虽然不一定入你的口,但我现在也只有这些能够款待你了。”

宓儿微笑道:“那你可要多买一些,让我尝尝人间的味道。”

玉蟾以青布包头,提着篮子出门。

宓儿看着她的背影,这样的背影,哪里还象是一个仙子,不过是一个市井­妇­人罢了。

她的目光幽幽地落在窗上,她分明看见后羿在窗内窥视她的目光。

她不由微微一笑,脆弱的人类,经不起一点诱惑。

她轻轻地推开门,走进不算宽敞的小屋。

玉蟾的心忽然轻轻地颤了颤。

回过头,目光深入浅出地在市集之中穿行,人间的嚣喧在耳边一掠而过。

有什么事发生了,又一件改变她生命的事,正在悄悄地发生着。

她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行去,刚开始时,脚步还很慢,逐渐地,脚步越来越快。市集上的人们看见狂奔的玉蟾,那个永远温文尔雅,笑不露齿,语不高声地玉蟾,甩落了头上的蓝布头巾,长发在风中飘扬。

然而她一切都管不了了,只顾着自己狂奔。

到了家门前,她却又迟疑不定,不会的,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而且她还是她自小的好友。

不会的,他们不会背叛她。

她终于轻轻推开门,如同一个贼一样闪身进了自家的小院。

侧身在窗下,她分明听见了含意不明的呻吟声。

“是我好,还是玉蟾好?”宓儿问。

后羿的头埋在宓儿的胸前,此时天下的男人只会有一个答案,连后羿亦不能免俗。

“当然是你好。”

宓儿忽然冷笑,站起身,推开窗户。

后羿瞥见脸­色­苍白的玉蟾,静静地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衣冠不整的二人。

后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两人目光轻轻一触,玉蟾微微一笑,“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

后羿迟疑着问:“哪一句?”

玉蟾一字一字道:“可是这一次,我却发现我真地很喜欢你,如果失去了你,我一定会十分痛苦。”

后羿吱唔道:“我说的是真的。”

玉蟾淡然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后羿道:“我真地很喜欢你。”

玉蟾道:“我明白,不过你也一样喜欢别的女人。”

后羿默然,他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

玉蟾淡然道:“多可笑,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时,还可以说出喜欢我。人的心真是高深莫测啊!”

后羿从屋内跑出来,拉住她的手道:“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再犯错了。”

玉蟾抬起头,这就是我爱的男人吗?她仍然淡淡地微笑:“我根本就没有怪你。其实我早已经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可是我却仍然想要试一试。若一定要怪的话,只能怪我自己太爱你,连你的禀­性­也可以漠视。”

后羿道:“你还是怪我,你要我怎样才肯原谅我呢?”

玉蟾微笑道:“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的知交姐妹,我又怎么会真地怪你们?”

她转身进了厨房,“我不仅不怪你们,还感谢你们终于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宿命。”

后羿怔怔地看着她进了厨房,她这次一定是真地生气了,他想。不过没关系,等过些日子,再好好哄哄她吧!

他一向在女人之间流刃有余,对付争风吃醋更是深有心得。

他知道玉蟾深爱自己,相信只要过些时日,她一定会回心转意,不再生自己的气。

宓儿亦已穿好了衣服,她居然还未离开,后羿低声道:“你怎么还不走?”

宓儿淡然道:“我为何要走?”

后羿道:“她现在一定很生气。”

宓儿道:“这更好,我也想看看她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样子。我从来没见过她生气,以前她是仙女的时候,根本就不懂得生气。”

后羿只得苦笑,遇到这样的两个女人,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厨房之中居然响起了起灶的声音,如此生气的玉蟾,居然还在做饭?

过了片刻,玉蟾便已经做了数样菜和一道汤,捧上桌来,又盛了三碗饭,其时还未到中午,忽然之间便要吃饭,让人不由不生起怪异的感觉。

但此时后羿是绝不敢拂逆玉蟾的心意,她让吃饭便吃饭。

连忙坐下,又招呼宓儿道:“来尝尝玉蟾的手艺,她很快就学会如何做饭,烧的菜绝不比人间的任何人差。”

宓儿冷笑道:“喜欢吃你便自己吃吧!”

后羿拿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好象自己真地很饿一般。

玉蟾便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吃,自己的筷子却动也不动。而宓儿则站在窗下,冷眼旁观。虽然三人都没说话,但每个人都感觉到小屋之内波涛暗涌。

后羿一口气吃了桌上所有的三碗饭,似乎真地很饿。

总算放下了碗,看看玉蟾,见她一双明眸似带着冰一样。

他的心又怯了,垂下头。

玉蟾冷笑道:“吃饱了吗?”

后羿点了点头。

玉蟾道:“吃饱了就好。”

后羿疑惑地抬起头,玉蟾的眼睛更加冰冷,比窗外的大雪还要冷上三分。

她蓦然起身,笑对宓儿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我只不过出去买东西招呼你,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你都无法忍耐吗?”

宓儿亦冷笑道:“我忍耐得太久了,一刻也不想再忍。”

玉蟾道:“我本来不知道人间有背叛这回事,在仙界,根本就不会有人背叛你。原来人间的事情居然如此复杂,连神仙到了人间也会变地与人类一样。”

宓儿冷笑道:“今日之事,任谁都不会善罢­干­休,你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人类的妻子,听说女人的嫉妒是最要不得的,一个嫉妒的女子甚至可以毁灭这个世界。”

玉蟾道:“不错,我们自幼相交,我再怎么也想不到,背叛我的人,居然会是你。”

宓儿道:“那就不必再说什么废话了,你是昆仑亲传的裔系弟子,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你的灵力更高一些,还是我的更高一些。”

两人默然对恃,衣裙与头发都无风自动。

后羿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不必动武吧!”他想站起来劝阻两人,忽然发现自己的腿居然已经不能动了。

他大吃一惊,低下头,却见自己露在外面的两只手正在慢慢地变成透明的石头。

为何会这样,他想用手掀起衣服看一看,可是手却亦无法移动。

宓儿忽然出手了,虽然不在水中,但她是水神,才一抬手,一道水箭便向着玉蟾­射­来。

玉蟾身形半转,躲过水箭,右手向着宓儿拍出一掌。

宓儿连忙衣袖轻扬,­射­出一支水箭,挡住玉蟾的攻势。

两人便来来往往地打了起来。

宓儿先是占了上风,但打着打着,她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手,她心里一动,低头看时,见自己发出的水箭居然泛起了一丝淡淡的黑­色­。

宓儿大惊,“你用毒?”

玉蟾微笑:“我本来是司药的仙子,会治病,也会用毒。”

宓儿不由后退,她只觉得头脑开始晕眩,她虽然从未见玉蟾用毒,但也深知玉蟾用毒的本事一定不会比用药差。

玉蟾笑道:“你中的毒,世间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解,若是你愿意在我面前诚心悔过,我便念在以往之情,将解药给你。”

宓儿冷笑道:“悔过?我有什么好悔过?错的人,根本就是你。”

玉蟾眯起双眼:“错的人是我?你跑到我家,与我的丈夫私通,居然说错的人是我?”

宓儿道:“为什么你不选冯夷,却选这个一看便知道有多花心的后羿?若是你选了冯夷,我又怎么会嫁给他?若是我不嫁给他,又怎么会如此痛苦?我根本就没错,如果后羿对你有一点点忠心,我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引诱他?”

玉蟾默然。

宓儿冷笑道:“只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便可以与自己妻子的好友做出苟且之事,这样的男人,为何你要选择他?”

为何?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这样的男人,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爱他。

他总是如此意气风发,气宇轩昂,明知他必然会背叛我,但我却仍然不能忘记他。

宓儿跌跌撞撞地走出门,我错了吗?当一个人伤害别人的时候,她自己又何况不在受伤呢?

玉蟾看着她的背影,给她解药吗?她咬了咬牙,不,从此后,谁也不能再伤害我。

她回过头,对着后羿嫣然一笑,“你是不是觉得很辛苦?”

后羿哑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他感觉身体的麻木正在慢慢地移上脸部,过一会儿可能就连开口的能力都没有了。

玉蟾用筷子夹起桌上剩下的菜,“只是一点点石化散,这种东西,是我偶然研制出来的。其实也不是偶然,当我看见你从别的女人家中走出来时,我便开始研制这种毒药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后羿想要问为什么,但他发现他的舌头已经麻木,居然无法再说话。

玉蟾微微一笑,“你不能说话了?这药可发作得真快。”

她慢慢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因为我想了好久,只有把你变成石头的,才能将你留在我身边。”

她用抹布擦­干­净桌子:“也不必再听你说那些不知是真还是假的话,人心真是难测,我只恨我没有神通看穿别人的心意。”

可是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后羿在心里大喊,但他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玉蟾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以后你再也无法找别的女人了,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宓儿用尽最后一点灵力,总算回到了黄河水府。

在见到冯夷以前,她就着水光将自己的面颊和头发又修饰了一下,她不想让冯夷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情形。

冯夷正在做画,他看见宓儿进来,连忙用一张白绢挡住自己正在画的那幅画。

宓儿苦笑,“你在画什么?”

冯夷摇了摇头:“随便画画。”

宓儿微笑:“你不敢让我看?”

冯夷有些心虚地道:“不是,只是随便画画。”

宓儿固执地走过去,拿开了那张白绢,果然是玉蟾的画像。

她抬起头望向冯夷的双眸,冯夷忙道:“我只是随便画画,没有别的意思。”

宓儿叹了口气:“你既然不爱我,为何要与我成亲?”

冯夷道:“谁说我不爱你?”

宓儿笑道:“到了此时,何必再骗我。”她只觉得气血翻腾,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血是黑­色­的,想必毒已经遍及全身。

冯夷大惊,连忙扶住宓儿道:“你中了毒?是谁下毒害你?”

宓儿笑道:“就是玉蟾,是她下的毒。”

冯夷又惊又疑:“为何会这样?你们不是自幼便是好姐妹吗?”

宓儿淡然一笑:“因为我去勾引后羿,被她捉­奸­在床。”

冯夷道:“你说什么?你勾引后羿?”

宓儿微笑道:“不错,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那一次你受伤,是玉蟾救了你,我只是把药拿给你吃,玉蟾却走遍天下,到处寻找可以治你的灵药。”她一语未罢,又吐出一口血来。

冯夷道:“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玉蟾,求她给你解药。”

宓儿却固执地抓住他的手:“不必了,就算我还能活下去,又能怎样,难道你会爱我吗?”

冯夷一怔,他会吗?

宓儿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心里更加酸楚,“你和后羿真是全不相同的两种人,后羿可以爱了一个又一个,可以有好几个女人同时在他的心里。可是你却只能爱一个人,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没有办法得到你的心吗?”

冯夷心里也是一酸,“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无论如何,我都会一世善待于你。”

宓儿冷笑:“可是我要的并不是这个。”

冯夷抱起她道:“先不要说这些,我带你去找玉蟾。”

宓儿却道:“不要求她,如果你真地求她,我会恨你的。”

冯夷皱眉道:“你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争无谓的闲气呢?”

宓儿苦笑:“至少,让我死得有尊严,我不想求她,就算死,也不想求她。”

冯夷迟疑不定,该怎么办?

宓儿抱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无论如何,我的丈夫比她的丈夫强多了,我的丈夫绝不会瞒着我与别的女人有染,她的丈夫却只知拈花惹草,从未对她说过实话。”

她露出一丝胜利的笑容,“至少在这一件事上,我赢了她。”

冯夷心里酸楚,轻声叫:“宓儿,宓儿。”

但宓儿已经闭上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二十一节

她胜了我吗?她胜了我吗?

玉蟾呆若木­鸡­,她忽然衣袖一拂,打落冯夷手中的狻猊镜,“你也来了。我们有千年未见面了。”

冯夷凄然一笑:“是啊,一千多年了,你可曾对宓儿的死觉得内疚?”

玉蟾冷笑道:“内疚?我为何要内疚?是她勾引后羿,她死有余辜。”

冯夷道:“死有余辜?你明知后羿有数不清的女人,就算没有宓儿,也会有别人。”

玉蟾道:“别人也就罢了,可是宓儿却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却背叛我,为什么连她也要背叛我?”

冯夷黯然,到底是谁的错呢?或者根本就无人有错?

他叹道:“我早就听说不同种族的人相恋,必然是悲剧结局,我本该劝你离开后羿,可是我却不忍伤你的心,以为只要你快乐,一切都是可以的。想不到,最终我们四个人,不曾有一个人真正快乐。”

流火心里一凛,不用种族的人相恋,必然是悲剧结局。连神仙也无法逃脱这种命运吗?他不由低头望向怀里的无双,无双紧紧地咬着嘴­唇­,额上皆是冷汗。也许没有自己,无双的生命会快乐一些吧!

玉蟾冷笑道:“快乐?那只是痴人说梦,只要是活着的生灵,哪里有真正快乐的?生命不过是苦难的旅程,所谓快乐,充其量只是昙花一现,苦难才是无边无际的。”

冯夷道:“怎样都好,这个女孩子如今在忍受这么可怕的痛苦,你是司药的仙子,为何却要如此吝啬,不愿救她一命呢?”

玉蟾冷笑道:“救她?我为何要救她?就算我现在救了她又如何?将来她还是一样要忍受被爱人背叛的痛苦,还不如现在便死了,也免得将来后悔寂寞,生不如死。”

冯夷道:“你为何便不相信有人是真心相爱,绝不会互相背叛?还是你根本就是嫉妒他们,不愿看见两情两悦呢?”

玉蟾道:“那个男人,他的心里根本就另有他人,他所喜欢的是一个叫璎珞的女子,而并非是无双。虽然璎珞是无双的前生,但爱一个人,可不能从前生带到后世,爱的若是前生的那个人,就与后世无关。他还说喜欢这个女子,他说的根本就是谎言。我最痛恨的就是这样的男人,我不仅不会救这个女子,连这个男人也要一起杀掉。”

冯夷皱眉道:“他们是否两情相悦,这只是他们的事情,你又何必多管闲事?你本是世外的神仙,千年前妄开杀戒,便已经是错的了,为何还是持迷不悟呢?”

玉蟾冷笑道:“你是在教训我吗?我连宓儿都杀死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你既然是宓儿的夫君,为何不替她报仇?你这样也算是别人的丈夫吗?你根本也是一个负心之人,既然你也来到这里,我索­性­连你一起杀掉。一千多年前,我杀了宓儿和后羿,便已经堕入了魔道。而后又滥杀无辜,连娘娘都无法忍受,只得将我囚禁于此。这么久以来,我不知时日,一个人寂寞度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外人了,想不到你们却能找到我。想必你们一定用了许多心思。不过你们的心思却用在送死上,也真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冯夷微微一笑:“若是你想杀我,我是绝不会还手的。”

玉蟾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丝带轻扬,已经卷住冯夷的脖子,“你若再不还手,就真地死了。”

冯夷笑道:“我说过不会还手,便一定不会还手。若是你想杀我,便动手吧!”

玉蟾怒道:“你为什么不替宓儿报仇呢?千年前,我以为你会替宓儿报仇,故意四处杀人,想要引你出来,可是你却避居黄河之底,不敢前来见我。你到底算不算是一个男人。”

冯夷轻叹:“玉蟾,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想让我杀死你?身为神仙,又哪里会有仇恨之心?你已经忘记自己的修行了吗?放下吧!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仍然如此持着?”

玉蟾一凛,放下?能放得下吗?她咬咬牙,收紧手中的丝带,“那你也死吧!你们都死吧!”

冯夷淡然道:“死有何惧?只要你能放下心结,就算我死,也心甘情愿。”

玉蟾心里一酸,为何我无法爱你?为何我爱的人会是后羿?

她手中丝带越勒越紧,只要再加一分力,便可勒断冯夷的脖子,怎么办?真地杀死他吗?

真的吗?!我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为何会变成如此残忍之人?

忽听一个人的声音道:“先别杀他,你们两个人的灵力还有用,不要暴殄天物。”

只见一个灰影鬼魅般地飘了进来,一掌便向着玉蟾的天灵按去。

玉蟾大惊,连忙反手一掌向着那人掌上迎去,两掌相交,轰地一声巨响,玉蟾连着倒退了几步,胸口气血翻腾,几乎喷出一口鲜血。

她虽然是仙子,但一向以用药制毒见长,又通晓他心通,但真地与人动手,未必就那么厉害了。

那个人影身着灰衣,老态龙钟,居然是伽蓝寺中的那名老僧。

流火眉头微皱,他果然跟了过来。他喝道:“你到底是何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那老僧微微一笑,“我是何人,你们只怕没命知道了。我的目的,不过是想得到玉蟾和冯夷不老不死的神仙之灵力。要知道想要找到一个真正的神仙是很难的,神仙多半隐居于世外的仙境,如同昆仑的瑶池,我也没有能力对付象西王母这样的上仙。而水神一隐入水底,若非他自己想出来,又怎么可能找到?半神虽然居于人间界,但可惜的是,他们如同人类一样生老病死,寿命有限,想要长生不死,只能设法夺取居有不老不死能力的神仙的灵力。我本来以为,我这一生都无法找到,想不到,你们居然替我找到了玉蟾,还有冯夷这个黄河水神也自投罗网。”

他似乎极是得意,哈哈大笑。

冯夷怒道:“你真地当我是无物吗?居然如此大言不惭。”

老僧笑道:“以你的灵力,我本来未必就是你的对手,可惜你先滞留在东海,又在人间界停留得太久,你是水神,水便是你灵力的来源,你长久不回黄河,灵力已经下降许多。而且刚才你使用狻猊镜,又消耗了许多灵力。这样计算下来,你已经不再是我的对手了。”

冯夷冷笑道:“那便试一试吧!”

流火放下无双,他虽然不知老僧是何人,但却已经感觉到他是平生所遇的劲敌。而他刚刚受了重伤不久,灵力也所剩无几,只有尽全力与冯夷合击,如果一博之下,不能击倒这个老僧,在场的人便再也没有谁能够击败他了。

冯夷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对着流火使了个眼­色­,流火点了点头。两人一左一右,一起向着老僧发出一击。

这一击由冯夷与流火联手发出,两人又都尽了全力,只见狂风骤起,巨浪滔天。这小院之中本来是没有水,但瞬间,众人都觉得似乎一下子到了黄河之中最惊涛骇浪的地方。

老僧笑道:“不错,若不是你们两个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怕我真地就要败在这一击之下了。”他嘴里一边说着,两掌向着两边轻飘飘地击出去,空气之中似乎忽然多了一道无形之墙,将两人的一击都挡在墙外。

琉璃墙?老僧是提婆族的人?

老僧身上的金光一闪即逝,那琉璃墙亦是须臾而逝,只将两人的攻击挡住,便消失不见了。而老僧掌力未尽,向着冯夷和流火当胸袭来。

虽然这一掌看起来即无力气亦是慢吞吞地全无出众之处,但冯夷和流火居然就是躲不开,被他一掌击中,立刻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时,只觉得全身力气都用尽了,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

流火道:“你到底是谁?”

老僧微微一笑,“我是谁,过会儿你到地府去问,想必会有一个答案的。”

他甚是欢悦,迎天长笑道:“总算让我找到不死不老的灵力了,我就要长生不老了。”

他笑声很大,虽然是一个老者,发出的声音却底气十足,显然是灵力不弱的原因。

流火默然,心道,难道今天真地都要死在这里吗?

现在能够站着的唯有颜清一人而已,但颜清只有在手持狻猊镜时才能够使出可怕的幻术。而老僧之能,实是已高出她许多。

他不由转头去看无双,见无双亦望着自己,两人相视一笑,虽然没有说话,却有默契于心,死便死吧!其实死也未必就真地那么可怕。

忽听一个老者声音道:“你在笑什么呢?笑得这么大声可并非是养生之道。若是想长生不死,光靠别人是不行的。就算让你得到了长生不老的灵力,若是你总是这样大喜大悲,也很容易就老死的。”

这老者的声音也并不大,但不知为何,夹杂在老僧的大笑声中,众人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老僧的笑声立刻便停了下来,他在大笑的半途忽然这样硬生生地停下来,倒如同打了一个嗝一样,极不舒服。

老僧怒道:“是什么人?”

只见一个身着兽皮的老者,手中持着一个青竹杆,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流火不由苦笑,想不到在这种时候,他居然会看见列子。

列子嘻皮笑脸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不过我老人家一定比你老人家要年纪老得多了,你老人家若是能活到我老人家这么大年岁,一定不可能象我老人家看起来这么年轻。所以你老人家想学养生之道,我老人家倒是可以教教你的。”

他一口一个老人家,如同说绕口令般,纠缠不清。

老僧不知他是何来历,倒有点不敢小窥于他。“你是从何处来的?”

列子笑道:“我本来是找这个臭小子算帐的,上一次他骗我老人家说没风也可以飞,结果害得我老人家掉到海里去,若不是跑得快,差点被那只臭鱼吃掉。这样的仇恨,我老人家怎么可以不报,只好不远万里,一点一点走过来,找这个臭小子报仇。还好我老人家走得快,一到这个地方,就看见这个古古怪怪的月亮门,还看见你老人家偷偷地溜进来,我老人家也跟着你溜进来,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老僧道:“若是你找流火,你只管找他,我们各找各的,互不相­干­。”

列子抓抓头,他头上也没剩几根头发,“我老人家刚才听你老人家说要吸这两位老人家灵力,这两位老人家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我老人家修道的时候,这两位老人家的故事已经是神话传说了。象这种神话中的老人家,能够见一面也是很有福气的,怎么能够把他们的灵力吸尽,让他们两位老人家变成|人­干­呢?”

老僧眼中寒芒微露:“这么说,你是想多管闲事了?”

列子笑道:“不过我老人家也未必就是你的对手,不如我们比试一下看。”

老僧道:“如何比试。”

列子道:“我老人家打了那么长时间的鱼,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打人。”他摸着脑袋叹了半天气,才道:“我们对三掌,如果三掌之下,你把我打死了,那么你就只管去吸这两位老人家的灵力。若是三掌之下,我不小心把你的打死了,那你只能自叹倒霉。”

老僧道:“好,那我们就来比三掌。”

老僧双掌一扬,向着列子击出一掌。这一掌又与刚才不同,他因不知列子到底是何人,一掌下去,也不敢使尽全力,只用了五成的力气。

列子将青竹竿Сhā在身后衣领之内,挫挫手,自言自语道,“最后一次打架是和姓庄的那个小子,那小子总是跑来跑去,让我老人家打都打不到他,说起来那小子还是诡计多端。”

他也不知想到什么了,在这个时候,还在废话不休。

那一掌已经击到他的面前,他才伸出两只手,拍出一掌,两掌相交,又是轰地一声响,列子站在原地未动,老僧却退了一步。

列子笑道:“你这一掌怎么象没吃饭一样,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力气?”

老僧哼了一声,又是一掌击出,这一次他用了九成的灵力。

列子道:“这回还差不多。”

亦是一掌拍出,两掌相交,一声闷响,两人各退了一步,显然是不分伯仲。

老僧心道,这个老头如此厉害,看来只得使出提婆族的掌法,顶多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杀了灭口。

他一念至此,两手之上隐隐泛出金光,他冷笑道:“再接我一掌试试。”

一道金光自他的掌间­射­了出来,向着列子击去。

列子惊呼一声:“好可怕。”

忽然伸出手,他不知何时已将狻猊镜持在手中,笑道:“还好有这件宝贝。”

那金光­射­在镜上,立刻便被镜子反­射­了回来,向着老僧反扑过去。

老僧怒道:“你使诈。”连忙伸出双掌与金光相抵。

列子笑道:“以前都是别人使诈,现在我学聪明了,也会使诈了。”他右手向着金光击去,他的力量再加上金光的力量,老僧大喝一声,被金光击得飞了出去。

他想必是受了伤,趋着被金光击中,人已经飞出了月亮门外。

列子抓了抓头,“跑得倒挺快的。”

他抽出衣领之中的青竹竿,重重地抽了流火一下:“臭小子,要不是因为你,我老人家又怎么会没来由地和别人打架。”

流火却不领情,淡然道:“你自己喜欢和人打架,关我什么事?”

列子道:“哎啊!你这臭小子,若是我不替你出头,你早就死了,居然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

流火道:“若是你真地想帮我,就救救无双。”

列子看了无双一眼,皱眉道:“我一生都没学过炼丹之术,真地是无能为力。”

流火默然不语。

列子却道:“不过嫦娥仙子老人家一定可以救的。”他对着玉蟾鞠了一躬道:“你老人家伤得也不重,应该可以救人吧?”

玉蟾冷笑道:“今天还真是热闹,来了一个又一人。不过我早就说过不救,你们再怎么求也没用。”

列子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说起来和您老人家大有渊源。”

玉蟾淡然道:“什么东西?”

列子苦着脸道:“好象是一颗人心,也不知谁那么残忍,居然把人心放在外面,不过还好那颗人心已经变成石头的了,不至于血淋淋地吓死我老人家。”

玉蟾道:“什么人心?”她被封印在此,想必对于如何开启此处,也不甚明了。

冯夷轻叹:“只怕就是后羿之心。”

玉蟾一震,后羿之心?

冯夷道:“我听说,当你被西王母封印于此处之时,后羿的石像就自己裂成了碎片,只留下一颗心。”

玉蟾心里一酸,后羿的石像已经裂成碎片了吗?

列子道:“我老人家不小心和那颗心谈了几句话,结果它说有几句话想和你老人家讲,一定要你老人家听听。”

玉蟾心里凄苦,脸上却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一个石头的心还能和你谈什么?”

列子笑道:“我虽然没有你老人家那么大的本事,通晓他心通这么高级的神通,但那颗心好象憋了很久,再不说出来,只怕那颗心就憋不住了,我老人家也不想听,但它非得让我听。”

玉蟾道:“你休再胡言乱语,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列子拿起狻猊镜,向着月亮门上照去,狻猊镜中便映出那颗琉璃心来。

玉蟾怔怔地看着那颗心,是真的吗?难道变成了石头,还可以说话吗?

镜中的心逐渐幻化,隐隐现出一个青年男子的形象。多少年没有见他了,这样寂寞地度日,努力地告诉自己未曾后悔。情根开了,连人类的固执与自欺欺人都学得十足。

无论多么痛苦,就是不许自己后悔,不后悔遇到他,不后悔爱上他,也绝不后悔终于杀死了他。努力地不后悔,无论多么痛苦,都默默地忍耐。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人,一千多年的时光了,你可曾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情,你可曾思念过我?

第六卷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 第二十二节

“玉蟾,那么久不见,你憔悴了。”

“那么久不见,你却一点也没样。”玉蟾轻声说。

镜中的后羿似乎笑了笑,“因为我早已经死去了,所以在你的心里,我永远都是你最后见我的样子,再过一千年,也不会变的。”

“死?我把你变成了琉璃的人,你应该永世长存,为何会死?”

“若是你不在我身边,就算永世长存又有什么意义呢?”

玉蟾凄然一笑:“我在你身边又如何?你还是无法拒绝别的女子的诱惑。”

镜中的后羿长长叹了口气:“我承认,我始终无法对你忠心不二。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不安于室,喜欢刺激与冒险,看见女人就会不由自主。这便也是为何,我一直不愿娶妻,因为娶了妻子,我就不得不放弃我最心爱的自由生活。”

“若是这样,你又何必娶我为妻?”

“因为我爱你。我从未对你说过谎,你在我的心中,真地比我的生命还要更加重要。”

玉蟾道:“那你又为何要与其他的女子有染?”

后羿道:“这便是你与我不同之处,在我看来,我可以深爱你,也可以有不同的女子,这并不影响我爱你。但你却要求我对你的忠心,除了你以外,再也不可以有别的女人。”

玉蟾默然,直到现在,已经想了一千多年,她也无法明白,为何,爱一个人,可以同时有许多其他的女子,却也并不影响对那个人的深爱呢?

后羿道:“也许你仍然想不明白,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你会那么介意那些女子。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让你知道,你当日向我下毒,使我石化成为琉璃人,我从未恨过你。若是这样,可以使你快乐一点,我倒宁愿变成琉璃人,也免得我管不住自己,又出去拈花惹草,惹你生气。”

玉蟾慢慢地坐倒在地,她终于悲从衷来,自这件事发生后,她便一直在告诉自己,她从未后悔过,其实在她的深心中,又有哪一日不曾后悔?只因一怒之下,她便杀死了自己的至交好友,毒死自己最心爱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不后悔呢?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介意这件事情,我想不仅我没有怪你,连宓儿也不会怪你,对于一个伤心的人来说,也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这生命正如同你所说,只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你我不过都是浮生之中的一颗尘沙,偶然相逢,身不由己罢了。”

玉蟾以手掩面,失声痛苦,身不由己,或者一切的悲伤与痛苦,都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

冯夷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似想说一些话来安慰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镜中的后羿笑道:“我忽然发现,我对你的爱与冯夷相比,真地微不足道,他可以一千年心中只有你一个人,若非我已死,只怕也做不到这一点。”

冯夷抬头望向镜中,后羿笑道:“以后,只怕要拜托你照顾玉蟾,其实你比我更加适合做一个人的丈夫,我实在是不合格的。”

玉蟾哭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要离开我。”

镜中的后羿道:“我早已经死了,你现在看见的,不过是我死前的一点思念,因为想要将死前未说出的话说出来,才一直凝聚在那颗琉璃心上,不愿散去。我很快就会消失了,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其实这样也好,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灾难。”

“不是的!”玉蟾哭道:“我从来没有后悔遇到过你,你不是灾难,你一直都是我心里最伟大的英雄。”

镜中的后羿慢慢散去,玉蟾抓住镜子,但镜中人却终于还是不见了,只剩下那颗琉璃心的影子。

“后羿呢?他去了哪里?”玉蟾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连列子这样不通情事的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根本就没有后羿,那只是他留在琉璃心上的思念罢了。他在千年前就死去了。”

玉蟾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镜子,从此后,再也见不到后羿了。

她双手一软,镜子失手落在地上。

迎天吐出一口长气,似乎要将胸中的郁结也一起吐出。

一千多年,虽然还是觉得想不通,为何可以爱一个人,同时又有许多别的女人?但不去想了,因为他说,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她走到无双面前,从衣袖中拿出一颗丹药放入无双口内。

无双也不疑有它,大大方方便将那颗丹药吞了下去。

玉蟾微微一笑道:“你就不怕我害你?”

无双笑道:“我知道仙子已经大彻大悟,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玉蟾道:“你很聪明,比我当年聪明多了,若是我也有你这般聪明,只怕就不会有现在的下场。但人的命运受之于天,有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自己即定的宿命。你们虽然很努力找到我,我却也无法解开你的毒。”

流火急道:“难道连仙子也无能为力。”

玉蟾道:“我只能设法延长你的寿命,解除你的痛苦,这种毒是由半神的香气加上大蟒的毒液所制,这毒是无药可解的。除非你找到有这种香气的半神和大蟒之神,让他们将香气和毒液从你的身体里吸出来,你才可以平安无事。”

流火忙道:“那么无双还能活多久?”

玉蟾道:“这就要看她自己了。”

“看她自己?”

玉蟾道:“我感觉到她的体质有些奇特,似乎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若是人类,只怕早已经死了。”

流火道:“不错,她是那迦圣女转世。”

玉蟾微微一笑:“若是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抵抗毒素,活得更加长久,若是她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流火心里担忧,却见无双笑嘻嘻地道:“虽然我不知道怎么使用你们所说的力量,不过你也说过象我这种坏人,怎么可能死得那么快?”

流火的心便不由地放宽了一些,不错,无双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他可以信赖她,便如同她可以信赖她一样。他携起她的手道:“好!那我们便去找会生出香气的半神。”

忽见颜清跪下道:“请仙子救我哥哥一命。”

玉蟾道:“你哥哥生了什么病?”

颜清道:“我哥哥亦是得了石化之症,正在慢慢地变成石头,我只想请求仙子告诉我该如何解石化症的毒。”

玉蟾喟然长叹:“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人懂得使用这种使人变成石头的毒药。”

颜清以首叩地:“请仙子救我哥哥一命。”

玉蟾道:“我可以写下药方,只是这药你却要自己去寻找,因为这药不是容易找到的。”

颜清忙道:“无论多难,我也一定会帮助哥哥找到灵药,请仙子赐下药方。”

玉蟾取出一幅薄绢,她用手指写字,绢上显现出淡蓝­色­的字迹。“这药方便是你要的,自己回去参详吧!”

颜清大喜,接过药方,放入怀中,贴­肉­收藏。

玉蟾挥了挥衣袖:“你们都走吧!我要清修了。”

冯夷道:“你不离开这里吗?”

玉蟾微微一笑:“王母将我关于此处,不仅是令我悔过,也是为了让我清修,我已经决定此生都不会离开广寒别院。”

冯夷道:“好,那我也不离开,我就留下来陪你。”

玉蟾怔了怔,“你留下?你可知道这里的生活有多么清苦和寂寞?”

冯夷笑道:“世事于我如浮云,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玉蟾淡然一笑:“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不过你可要想好,留下后,就再也离不开了。”

冯夷笑道:“我用了一千年才总算又见到你,为何还要离开。”

玉蟾默然,她再固执,心里也不由生起一丝感动,她道:“你留下也没有用,我不会对你动心的。”

冯夷道:“你一日不对我动心,我便等一日,一年不对我动心,我便等你一年,若是一生不对我动心,我便等一生。我们的时间很长,与人类不同,可以慢慢地等。”

玉蟾淡然一笑,忽然指着那棵桂树道:“若是你能够将那棵树砍倒,我便答应你,我会试着忘记后羿,将你放在我的心中。”

冯夷喜道:“这有何难。”

他见树下有一只斧头,但走上前去,拿起斧头向着桂树砍去。一斧砍下,桂树被砍出一个缺口,他抡起斧子,想再砍第二斧,忽见砍过的缺口迅速便愈合了。

他一怔,仍然用力砍下,但只要当他将斧头再次抡起,那缺口便会再次愈合,照这样砍下去,一生都无法砍得倒那棵树。但他仍然契而不舍,砍个不停。

列子笑道:“你老人家真要砍这棵树吗?”

冯夷道:“当然要砍。”

列子道:“可是这棵树是砍不倒的。”

冯夷微微一笑:“虽然它现在砍不倒,并不代表永远砍不倒。就算一生砍不倒,我也会砍下去。”

列子皱眉道:“这又是为什么。”

无双一拉列子道:“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怎么管得了?”

列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真是高深莫测,神仙就是神仙,果然和我这等凡俗之人想法不同。”

他拉起流火道:“臭小子,我还没有和你算完帐呢!我们出去再继续算帐。”

流火被他拉着跳出月亮门,苦笑道:“您是前辈高人,就不要和小子一般见识了。”

列子怒道:“除了姓庄的那个小子,就是你把我老人家骗得最惨,我又怎么可能不和你一般见识?”

他们两人拉拉扯扯,争吵不休,全没注意到颜清悄悄捡起地上的狻猊镜。

无双跟在两人身后,忽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她回过头,见颜清对她微微一笑。她心里一动,正想呼喊流火,却已经被颜清一把抓住,如飞逸去。

此时流火也看到颜清带着无双跑去,他连忙想要去追,却仍然被列子拉住纠缠不清。

流火怒道:“臭老头,无双被颜清带走了,你还拉着我。”

列子摸了摸脑袋:“两个女娃娃一起走了,关你什么事?”

流火被列子气得哭笑不得,忽见琉璃之心正在慢慢地碎开,那心映着月光,一瞬之间,月明如昼,而琉璃心也碎成了粉末。

列子立刻大声哭了起来:“怎么办啊?琉璃心碎了,以后再也不能进广寒别院了。”

流火轻轻一叹:“那心想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自然就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了。”

列子哭道:“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两位上仙了。”

流火笑道:“只要抬起头,就可以见到他们两人。”

列子一怔,抬起头,天上是一轮明亮的圆月,月中似乎有一棵桂树,树下一人正在挥斧砍个不休。他便又破涕为笑:“你说得不错,只要看见月亮,就可以看见他们两人。”

流火收起四件神器,将千年冰魄放到列子的手中:“把这件东西带到雪狼故地去,交给一个叫如风的人。我现在要去追无双。”

列子接过千年冰魄,“可是我还没和你算完帐呢!”

流火道:“臭老头,要是无双有什么事,我就把你丢到北海里喂那只臭鱼。”

他转身向着颜清离开的方向追去。

列子瞧瞧手中的千年冰魄,又瞧瞧流火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臭小子,你叫我把这冰魄带到雪狼故地,我就偏不带去。你上次骗我让我掉到海里,这一次我就偏要把冰魄放回风|­茓­。

想到马上就又可以御风飞行,列子只觉得欣喜若狂,心痒难耐。他却不知,只因为他一时的顽皮,害苦了流火。

颜清与无双亦看见月华大盛的情形。

两人在月下疾飞,颜清轻叹:“以后都再也无法进入广寒别院了。”

无双道:“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药方,还要进去做什么?”

颜清道:“我只是想,再也没有人可以见到玉蟾和冯夷。”

无双笑道:“谁说见不到?只要有月亮的夜晚,抬起头看天空,就可以看见他们。”

颜清不由地望向明月,不错,是否能够进入广寒别院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抬起头看天空,有月亮的夜晚,就可以看见千年不渝的情义。

她忽然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无双悠然一笑:“你又怎么会杀我?你不过是想让流火跟着你罢了。”

颜清道:“你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讨厌。”

无双笑道:“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若是你想让流火陪你去找灵药,他一定不会拒绝。”

颜清默然不语。

忽听得有人正在唱一首曲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怒力加餐饭。

颜清不由叹道:“你说流火何时会追上来?”

无双笑道:“不用担心,他一定会来的。”

清风拂面,吹起两人的衣袂,也吹起心底淡淡的愁思。月华如水,相思如梦,这次第,又怎一个愁字了得。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一节

月华大盛的那一天夜里,破邪亦看见了明亮的月光。

他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仍然见到繁星满天。他静静地躺着,努力地回忆着昏迷以前做过的事情。

他逐渐想起那把剑,想起那如同妖魔一样的力量。

他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想起了一切,便想到了流火,为何总是要输给他?

他只觉得身心俱疲,这场耗日长久的争斗使他自一个人人羡慕的夜叉族少主变成了一个以食用妖怪的内丹来维持生命与灵力的怪物。

他看着天空中的繁星,如此明亮的群星之下,演绎着不同的故事,人们有悲有喜,吉凶难定,按照自己既定的宿命努力地走下去。可是他的宿命又在何方呢?

他闭上双眼,很累,一百年来苦苦地生存下来,只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败在流火的手中,不甘心上天不公的对待。为了这不甘,用尽一切的心机,搜寻天下的名剑,希望有一日,终于可以在转世的璎珞面前,真正的击败流火。

虽然,终于找到了天下第一的名剑,结果,却还是败在他的手中。

很累,累得不想再睁开眼睛,也许便这样睡下去,永远不必再面对如此黯淡的人生。

然而却有人不想让他便这样睡下去。一个人重重地踢了他一脚。

他仍然闭着双眼,眼皮都不曾动一下。那人却仍然不甘地踢着他,似乎他不睁开眼睛,就会永远踢下去,而且一脚比一脚更重。

他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睛,一个紫­色­的女人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紫羽,又是一个喜欢流火的女人。

他冷冷地盯着她,该死的女人,为什么连死都不让我安安静静地死去?

“你还没死啊?怎么你的身体那么差?被流火打了一掌,就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么娇弱,真是丢人啊。”

他腾地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紫羽倒退了一步,她看见破邪眼中一闪而逝的残忍光芒,她有些害怕,这个人到底已经不再是夜叉族的少主了。

她又连着退了几步,直到自己觉得已经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她将手中拿着的荷叶包丢到破邪怀中。

破邪冷冷地看了她半晌,从牙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紫羽盘膝坐下,“你以为我很想留在这里吗?如果不是我答应了流火照顾你,我早就走了。”

破邪默然,又是为了流火。

怀中的荷叶包热腾腾的,散发着一丝诱人的香气。

他方才觉得饥肠辘辘,半神的身体,如同人类一样会生老病死,也如人类一样,需要进食来维系生命。虽然半神可以忍耐人类无法忍耐的痛苦与饥饿,但这身体到底还是脆弱的。

他打开荷叶包,是黍米饭,居然还夹着几枚红枣。他闷声道:“抓只兔子给我吃。”

紫羽翻了个白眼,“你狂­性­发做的时候,早把兔子都吃光了。”

他道:“那你不会到远处去抓只来?”

紫羽闭目不语。

破邪看了她一眼,见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色­,美得如同白玉一般。

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将手中的黍米饭塞入口中。

身体还是软弱无力,为何自己会那么没用,只是被流火打了一掌而已,居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却不知道,他是因为被神剑所控,灵力损失过多,才会如此。

两人默然相对,静得连一片树叶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如此安静,也是因为岛上的生灵皆被破邪杀光,连鸟儿的叫声也听不到。

破邪终于开口道:“喂!”

紫羽睁开眼睛:“你在叫我?”

破邪道:“你,”他迟疑着,“百年前,你是如何逃过那场劫难的?”

紫羽默然,百年前的劫难,她并非真地逃过了。

她是在璎珞的婚礼上第一次见到破邪的,当她赶到无欲城时,正是璎珞将水晶箭刺入流火心口的时候。

她看到流火悲痛欲死的神情,也同样看见璎珞眼中一掠而过的异样神­色­。但璎珞到底是冷静与冷酷的,也许她的心中也有同样的悲伤,但她的脸却如同戴着一个面具一般,没有人能够看清她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扶住流火,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道:“我们走吧!”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关心流火,也许是因为当面对毗沙门天时,璎珞打晕了她,是流火抱着她离开了那个洪水泛滥的地方。

从未有一个男人抱过她的身体,她是尊贵的迦楼罗族公主,平时族中的男子连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她虽然晕倒了,却仍然感觉到流火温暖的怀抱,男人的气息,悄悄从她的鼻中钻入心底。

流火凄然一笑:“走?为何要走?就算要走,也应该看着高贵的那迦族圣女与我亲爱的弟弟结成连理才能走。”

她看着他胸前的伤口正在不停地流出鲜血,她低声道:“求求你走吧!你根本就不应该来。”

忽见一个满身是血的红衣少年,跌跌撞撞地冲入喜堂,他似是用尽最后一丝灵力才终于到达这里,冲到璎珞面前,便倒在地上。

璎珞连忙蹲下身扶住他,是修罗族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那红衣少年道:“请救救少主,是毗沙门天,他要杀死少主。”

毗沙门天,又是他。

璎珞道:“少主在哪里?”

红衣少年道:“少主已经用地狱之火将全族封印在修罗火山之中,但毗沙门天降下大雨,只怕修罗之火也无法支持太久了。他还言道,要杀尽八部众所有的宗主。请那迦族一定要施以援手,救出少主。以免被毗沙门天个个击破,到时便是八部众尽灭之时。”

他一句话说完,便支持不住,身上辉光,如同火焰一般,向着四处散去。

毗沙门天,他果然不愿善罢­干­休。

璎珞蓦然起身,目光扫过喜堂上的那迦族族众,长老道:“少主想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璎珞道:“虽然我不知道毗沙门天为何要私离天界,但事已至此,就算我们一味退让,他总有一天会找到无欲城来。如今持善少主被困,他就象是我的亲哥哥,我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呢?”

长老点头道:“少主所言极是,虽然毗沙门天是北方天王,却生出杀害之心,我们也不可以坐以待毙。少主要带多少人前去营救?”

璎珞轻叹道:“带多少人去都是一样,你们的灵力在毗沙门天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我还是自己前去,也不必有所牵挂。”

破邪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紫羽看了一眼流火,此事已经是八部众的公事,她身为迦楼罗族的公主又怎么可以置身事外?“我也前去,只是这次你莫要再打晕我。”

璎珞道:“你放心,上一次我还不想与神正面冲突,所以才委曲求全。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长老道:“是否要通知提婆族和乾闼婆族,请他们来援助少主?”

璎珞默然,持善曾经说过不可相信提婆族的凌日,其实她自己亦是对凌日心存戒备,而乾闼婆族又苦于身患奇症,只怕也无暇他顾。

她道:“不必了,我们三人再加上持善,已经是八部众的半数,如果还不能对付毗沙门天,他们来了,也是一样。”

长老似也知璎珞心中的顾虑,便不再勉强。

紫羽悄声对流火道:“你还是走吧!我们要和毗沙门天决斗,只怕生死未卜。”

流火却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道:“我为何要走?你既然要去决战,我当然要陪着你。”

紫羽脸上一红,她当然知道流火是因为璎珞的原因,才会忽然这样对她。男人在被一个女人伤害的时候,总是会忽然想到另一个女人。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悄悄地看了璎珞一眼,见璎珞神­色­如常,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她低声道:“可是你的伤怎么办?”

流火淡然道:“这点伤算什么?根本就不会影响我。”

紫羽默然,身上的伤大概真地不算什么,但心里的伤呢?也不知何时才能真地愈合。

紫羽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破邪,你与我根本就是两个多余的人?为何你非要横在他们两人中间呢?”

破邪惨笑,“你不是多余的人,只有我是。我常常在想,为何父亲要生我出来?他明明已经有了流火,他真正想要的儿子并不是我,而是流火。你可知道,我父亲从未想与我母亲成亲,他是因为宗族的家法,不得不娶我母亲为妻,他心里一直爱的人,是流火的母亲,一个低贱的狼妖。我身上流着纯正的夜叉之血,可是在我父亲的心里,我根本就比不上那个他与狼妖的杂种。为什么要生我出来?既然他根本就不曾爱过我。既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流火,为何还要有我?我宁可我从未曾来到过这个人间,我宁可他当年娶的人是那只狼妖。这样,我便不必面对流火,面对我从未笑过的母亲,面对我从一生下来就不得不接受的被人讨厌的命运。多余?其实我真地是最多余的人。”

紫羽有些愕然,原来他的生命是如此痛苦着。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她轻声道:“你并不真地知道你父亲的心意,你未出生时,他便已经死了。但我想如果他活着,他一定会很爱你。”

破邪嘶声大叫:“爱我?若是他爱我,为何他留给我的天赋远不及他留给流火的?为何我身为夜叉族的继承人,却无法战胜流火?只是因为他更爱那个狼妖,所以连他们的儿子也要比我优秀。你可知我是多么羞于承认这一点,我身为高贵的夜叉族少主,却要苦苦地嫉恨一个狼妖的儿子?”

他似乎是想叫与地下的啖鬼知道,越是大叫,心里便越是悲伤。他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紫羽惊愕地看着他,一个正在流泪的男人,这使她有些手足无措。她看见他的身体卷缩起来,如同不胜寒意,终于失声痛哭。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别那么难过了,其实也并非只有伤心的事情,难道你的生命里就没有开心的事情吗?”

她怔怔地想,生命里到底有什么开心的事情?若是问她,她亦是说不出来。她道:“虽然开心的事情很少,总是会有的吧!”

有什么开心的事呢?那些许的快乐,与深入骨髓的痛苦相比,真是不值一提。

她道:“其实爱一个人,也不一定要占有他。若是他可以真心的快乐,爱他的人也一定会快乐吧!”她也不知是说给破邪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百年来,她固执地相信只有璎珞与流火才是真正的一对,因为他们互相相爱,若是可以让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她自己也一定会觉得快乐。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不使泪水流出眼眶。只要他们能够快乐,就算她悲伤一点,也没有关系。

号陶大哭的破邪忽然一把抱住她。

她一惊,想要推开他,可是破邪的力气却似乎一下子都恢复了。两人翻滚到地上,破邪的嘴­唇­在她的的脸上探索着,想要找到她的嘴­唇­。

她拼命地挣扎,努力地躲避着他的嘴­唇­。但最终,他还是吻上她的双­唇­。

紫羽心里一震,怎么办?她张开嘴,想要呼喊,但却使破邪更深地吻住她。

破邪的手悄悄地伸入了她的衣襟。紫羽全身都在颤抖,破邪的手冷冰冰的,而她的身体却热得发烫。

她颤抖着说:“放开我。”

破邪却冷笑着道:“你也是流火的女人,得不到璎珞,得到你也是一样。”

月光清泠泠地照着地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紫羽感觉到破邪的手温柔地抚过自己的身体,与他恶恨恨地语气全不相同。

她茫然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破邪的眼中有一丝怜惜的光芒一闪而逝。

她的心不由地一跳,这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二节

月华如水的那个夜晚,颜清展开玉蟾的白绢。

绢上所写的药方,虽然都是旷世奇珍,终究还是能设法得到,只是有一样东西最是为难。她手持着白绢沉吟不语,别的东西总是能用金钱买到,就算买不到,亦可以强抢豪夺,只是这一样东西,世间只有一个,钱亦买不到,抢只怕也抢不来。

两人已是在中山城的几百里外了。

明月西斜,烟尘乍平,又将是一个清晨了。

无双长长地叹了口气:“折腾了一夜了,我都快饿死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且又身中剧毒,和你们半神可不同啊!”

颜清伸手从树上摘了一颗野果,递给无双,“吃野果吧!”

无双夸张地睁大眼睛:“吃野果?我又不是猴子。说什么我也是个公主,你居然让我吃野果。”

颜清皱眉道:“那你要吃什么?”

无双伸手指指前方,“那里好象是个市镇,至少找一间­干­净一点的客栈,让我休息一下。要是累得我毒­性­发作了,说不定很快就死了。我一死,流火就一定不会再跟着你了。”

颜清有些微怒:“象你这种一无是处的女人,为何还会有人喜欢?”

无双做了个鬼脸,“这是嫉妒不来的,各人有各人的宿命。”

各人有各人的宿命,谁说不是呢!

在市镇之中饱餐了一顿,又找了间客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无双才总算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似乎打算倒头便睡。

颜清坐在榻边冷冷地看着她。

无双道:“让让,我要睡觉了。”

颜清道:“睡什么,我们马上要走。”

无双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不是这么残忍吧?”

颜清盯着她不说话。

无双无奈地叹口气:“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颜清道:“修罗火山。”

无双眨眨眼睛,“去那么远?我要去大海中找摩合罗,你却要带我到修罗火山?”

颜清道:“去完了修罗火山,你再去找摩合罗也不迟。”

无双道:“可是你又不能一直带着我飞行,听说带着一个平凡的人飞行,会使半神筋疲力尽。若是要用走的,那岂非要走很远?”

颜清道:“可以去买一匹良马,日夜兼程,很快便到了。”

无双长叹了一声,只觉得颜清的脸看起来忽然变得象恶鬼一样可怕。“日夜兼程,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颜清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扭,“快点走,不要罗索了。”

无双惊呼了一声,手腕被她一扭,半边身子都立刻疼痛起来,她道:“走就走吧!不必用酷刑吧!”

颜清皱眉道:“你再多话,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无双立刻闭上嘴,都是一些不可理喻的人,真不知自己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会遇到这些人。

她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跟着颜清走出客栈,半神都不需要休息的吗?其实他们的身体也应该和人类一样脆弱才对啊!

颜清走遍了整个市镇,仍然找不到一匹好马。这只是一个小镇,哪里会有什么好马,偶然有卖马的,不过是家里耕田的老马而已。

无双兴灾乐祸道:“要是买不到马,那就只能回客栈睡觉了。”

颜清沉吟不语,忽见前方围了一群人,隐隐传来马嘶的声音。

颜清道:“过去看看。”

两人走上前去,见那群人围着一匹马,却没有人敢上前。无双仔细一看,这马虽然看似普通,居然是送给兰汗的那匹汗血宝马。

这马的­性­子极劣,若是有人靠近,就立刻人立起来,伸蹄便踢,旁边围的人虽然多,也只能远远地看着。

无双喜道:“原来是这匹马儿,怎么自己跑出皇宫来了。”

她走过去,轻轻地抚摸着马背,那马儿居然还认识她,立刻变得驯服起来。

颜清冷笑道:“这回好了,你再也没有借口了。”

无双叹了口气,对着马耳朵说,“你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个时候来,你是不是故意与我作对?”

那马儿低嘶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她的话。

她拍了拍马背,“我看你和那个凶恶的女人才是亲戚,居然那么帮她。”

她马术亦不甚佳,费了半天劲才总算爬上马背。还好兰汗已经给马配了一付极好的鞍辔,她轻轻打马,那马立刻向前飞奔,真地如同风一般地快。

她便又高兴起来,忍不住咯咯地笑,回过头道:“你追得上我吗?”

才一回头,见颜清便紧跟在自己的身后,冷笑道:“骑一匹马就可以摆脱我吗?”

无双无趣地叹了口气,半神的生命也真是无聊,好象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够让他们有惊喜的感觉。

两人一跑狂奔,虽然不至于真地日夜兼程,但除了吃睡便都在不停地赶路。

天气越来越冷,也不知流火有没有跟着她们。但无双却全不担心,她完全相信,只要自己有危险的时候,流火便一定会忽然出现的。

当北风吹来天上的第一片雪花时,前面出现一座红­色­的大山。

无双勒住马,这便是修罗火山吗?听说修罗火山应该是一个极热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是酷暑的天气,怎么这里一点也不热?

她回头道:“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颜清的脸上亦现出讶异的神情,“没有错,这里就是修罗火山。”

无双道:“只有山是红­色­的而已,这里一点也不热,怎么可以称为火山。”

颜清道:“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两人便沿着山路向山顶走去。

初时还能依稀见到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到了后来,这路没入乱石杂草中,也分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山。

无双将马留在山外,与马相处的越久,便好象越有默契,那马很能明了无双的心意,独自在山外吃草。

翻过了几处山坳,前面便是一个山谷,谷中隐隐现出红光。

颜清道:“这里本来应该是修罗火池的所在,为何变成这个样子。”她便要向着山谷中走去。

无双忽然拉住她道:“等一等。”

颜清问:“怎么了?”

无双道:“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地方的空气里有东西。”

颜清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什么?”

无双也不甚肯定:“好象有结界。”

颜清哈地笑了一声:“若是有结界,为何我感觉不到,你反而能感觉到呢?”

无双迟疑着说:“我也说不清楚,这里的结界有点奇怪,不象是普通的结界。”她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用力向着谷中抛去。

只见那石头飞到半路,忽然噗得一下子起了火,虽然是一块石头,转眼间亦烧成了灰烬。

颜清心里一凛,幸好无双拉住了她,否则她岂非也象这块石头一样化成灰烬。

无双笑道:“不用谢我。”

颜清皱眉道:“我什么时候谢你了。”

无双道:“到底都有何人可以制造结界?”

颜清道:“结界是佛陀不传的秘法,除了雨季除佛陀修行的八部众外,便没有人可以制造结界。”

无双道:“你也不能?”

颜清道:“罗刹族虽然是夜叉族的双生种族,但亦不能制造结界。”

无双道:“可是上一次五件神器也形成了结界。”

颜清道:“那只是神器上的灵力开启了广寒别院的入口,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结界,也可以只看成是秘境的通道。但无论如何,能够制造结界的生物,只有八部众。”

无双道:“如此说来,这地方的结界应该是修罗族的人制造出来的。可是为什么你会看不见?”

颜清道:“如果是八部众的结界,我应该可以看得见。而且八部众受了佛法点化,所造的结界只求自保,不求伤人,象这样霸道的结界,看起来不象是八部众所作。”

无双笑道:“刚才你说只有八部众可以制造结界,现在又说不象是八部众所作,那到底是不是八部众作的啊?”

颜清道:“我怎么知道?”

无双道:“可是你甚至连为什么要来这里都没有告诉过我。这结界那么可怕,我看我们还是走吧!”

颜清立刻道:“不能走,修罗族的人一定躲在结界之中,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们。”

无双皱眉道:“这么厉害的结界,你又看不见,只要一走过去,就会变成烧全羊,为什么还要过去?”

颜清迟疑着道:“因为,我一定要拿到火中红莲。”

无双恍然道:“原来玉蟾的药方中有火中红莲?”

颜清轻叹:“不错,别的东西再珍贵,也能找到,可是火中红莲却该如何拿到呢?”

无双笑道:“是谁下毒害你哥哥?这人也真够狠毒的。”

颜清轻叹:“没有人下毒,他是自己生了这种病。”

无双一怔,“怎么世界上有这么奇怪的病?”

颜清默然。

无双想了想道:“可是玉蟾给你的是解毒的方子,而你哥哥并不是中毒,是生了病,只怕这方子未必有用。”

颜清道:“也并非完全是生病,其实也是中毒。”

无双皱眉道:“你今天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生病,一会儿又说中毒。”

颜清怒道:“你别问那么多了,快想想办法怎么进去。”

无双苦笑:“又让我想办法,我又没有灵力,怎么会有办法?”

颜清道:“我不管,若是你想不出办法,我就杀了你。”

无双叹了口气,席地坐下,“那你就杀了我吧!这结界你连看都看不到,却要我想办法,你不觉得太难为我了吗?”

颜清伸出手按在她的头顶心,“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无双闭上眼睛:“杀吧!”

颜清怔了怔:“你真不怕死啊?”

无双笑道:“不是不怕,是知道你不会杀我。”

颜清怒道:“你别那么自信,说不定我心情不好起来,就真地杀死你呢!”

无双索­性­将双手放在脑后,躺了下来,“你别吵我,让我睡一会儿,这几天紧赶慢赶,赶得我都快累死了,哪里有心情想办法。”

颜清一呆,只得坐在她旁边。

见她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没有。

她心里忧愁,连修罗族人所做的结界都进不去,该如何拿到修罗族的至宝火中红莲呢?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三节

天亮的时候,紫羽看见自己裙子上的血渍。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心里便生出了一抹悲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敢回头,唯恐看见那个可怕的人。

这兄弟两人,都是如此固执而自私的男人,从来就只关心自己的悲喜,别人在他们的心中,不过是排遣心底不快的玩物罢了。

她忿忿地站起身,为何要照顾这样可恶的一个人?

“你去哪里?”破邪问。

她不愿回答,自顾自地整理好衣裙。

破邪道:“你要走吗?”

她已经抬起脚步,当然要走,不走还留在这里吗?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用力甩了甩,却没有甩脱。

她恼怒地回过头:“你还要如何?”

破邪道:“不如何,我要你跟着我。”

紫羽道:“为什么我要跟着你?”

破邪哂笑:“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不跟着我,难道还回去找流火吗?”

紫羽怒道:“你住嘴。”

破邪固执地重复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回去找流火?”

紫羽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破邪冷笑:“别的事我可以不管,但如果你想去找流火就不行。”

紫羽道:“为什么不行,我喜欢找谁就找谁,与你无关。”

破邪淡然道:“以前无关,以后就有关系。不过你不用担心,你一定会见到流火。我会带着你去见他,告诉他你已经是我的女人,然后用我的剑击破他。”

紫羽默然,半晌才说:“我又不是璎珞,就算你让他知道这些事情,他也会无动于衷的。”

破邪道:“我不管,总之,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输给流火了。”

紫羽抬起头,看见他一双幽黑的眼睛,她的心又是一跳。说来说去,我仍然不过是别人的替代品罢了。

她便有些自暴自弃的悲伤,随便吧!这么痛苦的生命,就随遇而安地度过吧!

破邪似已经痊愈,向着东南方行去。

他走了几步回头道:“你可别想偷偷逃跑,你一动那样的念头,我就会知道的。”

紫羽咬着嘴­唇­不说话,远远地跟在破邪的身后。却见他长长黑发在风中飘扬起来,与流火的背影颇为相似。

她不由地跟上两步,低声道:“你要去哪里?”

“去越地。”破邪头也不回地回答。

“去那里­干­什么?”

“找山中的铁母­精­英。”

“你想炼剑?”

“是。”

“你,还想击破流火?”

“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击败流火。”

雪落下之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欧治子故居。

他们于此处结庐而居,开始满山遍野地寻找可以炼剑的铁母。

破邪逐渐炼制宝剑,他很有契而不舍的衡心与毅力。最初时,炼出的剑皆是一击便碎的凡品,但炼着炼着,剑越来越是锋利。

然而他仍然不满意,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好剑。但与欧治子所炼的剑相比,仍然相去甚远。

他每天苦思,将手中几本炼剑的古书都看得倒背如流,却仍然无法炼出如同湛庐剑一样的宝剑。

他却全未查觉到,也许是他太全神于炼剑这件事上,连漆黑的头发也开始微微泛白了。

紫羽每天背着篓筐,在山野中寻找,只要是铁母,她便捡起放入篓筐之中。下了雪后,要寻找铁母就更加困难。

她每天天刚蒙蒙亮就出发,到了天黑时才会背着一整筐铁母回来。

她身上紫­色­的衣裙都已经磨破了,便用兽皮粗粗地补上去。

虽然破邪曾经威胁过她,但她相信如果真地要逃跑,已经炼剑成痴的破邪却未必就能够找到她。

但奇怪的是,她全未生出逃跑的念头。只是觉得破邪也许是整件事情中最可怜的那个人,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别人强加于他的,他甚至全无选择的余地。

除了寻找铁母之外,她便是准备一日两餐。两人甚少交谈,就算是偶然相对,亦是相对无言。

气氛总是有些尴尬,谁都不愿多看对方一眼。

她注意到破邪逐渐泛白的头发,她的心里便有一丝微弱的心酸,为了一把剑,使自己痛苦了百年,到底值不值得呢?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四节

无双总算醒了,醒来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埋在雪地下面。

她从雪下面爬出来,手足都已经冻僵了。

她一边呵气在手上,一边不停地跳着脚,希望可以使自己温暖起来。

颜清闭目盘膝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身上亦已经堆满了积雪。

无双向着山谷中望去,结界便如同根本就不存在一样。雪花如常地落在地面上,如果只是这样望过去,那里不过是一片平地。

“你想出办法了吗?”

无双吓了一跳,转过头,见颜清仍然闭着眼睛。

她道:“我是想出一个办法,也不知可行不可行,不过勉强试一下吧!”

颜清立刻睁开眼睛,问道:“是什么办法?”

无双道:“听说阿修罗是火的­精­灵,他们布下的结界也是火的结界。这个世上,似乎只有水能够克制火。”

颜清道:“你想用水来破坏结界?”

无双点了点头。

“那我们立刻去取水。”颜清站起身便要走。

无双笑道:“你先等一下,听我说完。”

颜清停下脚步,“那你快说啊!”她因知无双颇多智计,正是身为人类与半神不同之处。半神及神族因为身有灵力的关系,反而不太喜欢使用计谋,若是能力可以做到的,便做了,若是超出自己的能力,便会放弃。

无双道:“一点点水只怕对修罗之火不会有太大的用处,我想至少要引一条河过来。”

颜清皱眉道:“引一条河?”

无双笑道:“正是。”

颜清道:“那岂非要大费周章。”

无双叹道:“此地已经是姚秦界内,我可以使官府听我调动,征招民夫开凿一条运河到这里。但这件事情,却是劳民伤财,而且费时良久,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计策。”

颜清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无双道:“如果黄河水神冯夷在这里,也可以请他帮助,但他偏偏又留在了月宫。”

颜清道:“除了水神之外,还有谁能够自由控制水?”她一语说完,忽然注视着无双不说话。

无双叹道:“我可不行。如果是璎珞,她一定可以自由控制水,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根本就不会使用灵力。”

颜清道:“我知道你的灵力时灵时不灵,但上一次你击伤了我,身上真地有很可怕的灵力。你努力试试。”

无双苦笑道:“上一次我都不知道是怎么用出灵力的,你叫我努力,我该怎么努力都不知道。”

颜清柳眉倒竖,“还有一个办法,也许你非得要生死关头才能使出灵力,不如让我来杀你,也许杀你的时候,你就能用出灵力了。”

无双哭笑不得:“现在你的脑子又那么好使,这算什么办法?”

颜清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之都得试一试。”

她一言说罢,居然真地向着无双一掌击去。无双大惊,转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叫道:“你疯了?居然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万一我使不出灵力,不是被你打死了吗?”

颜清紧追不舍,“你不要跑,你一定能使出灵力,让我打你试试。”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无双又是气又是笑:“你别再追我,你再勉强我也没用,我使不出就是使不出。”

忽听一个老婆婆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来:“这么一点事情,也会难倒你吗?”

两人一惊,都停了下来。只见一个白衣白发的老婆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们旁边。

那老婆婆满脸都是皱纹,也不知有多大年纪了,佝偻着后背,手上拿着一只拐杖。不说话时,便不停地咳嗽喘气。

无双道:“老婆婆,你在和我说话吗?”

那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到无双面前,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脸,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声:“真地长得一模一样。”

无双笑道:“老婆婆是说我和璎珞长得一模一样吗?老婆婆也认识璎珞?”

老­妇­长叹一声:“你真地是少主转世吗?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少主的脾­性­和你一点也不象。”

无双笑道:“我早知道了,人人都说我又罗索又多管闲事,虽然长得和璎珞一个样子,却一点也不象她。其实我就是我,璎珞就是璎珞,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混做一谈?”

老­妇­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你身上有少主的灵魂,虽然你觉得你就是你,少主就是少主,但你和少主还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无双皱眉道:“灵魂这种东西太深奥了,我自己都感觉不出来在身上的哪个地方。总之,我没有她的一切记忆,我就是我,与她没有关系。”

老­妇­冷笑一声:“你可知道你的灵力为何时灵时不灵?”

无双道:“为何?”

老­妇­道:“因为少主的元神未灭,灵力仍然保留在她的元神里,所以你的灵力只有在生死关头,才会忽然救你一命,因为你的灵魂是少主的灵魂,少主的元神不能让你死去。”

无双苦笑:“那么她的元神现在何方?”

老­妇­道:“仍然在无欲城中。”

无双道:“那么你说我身上只有灵魂,她的元神还在无欲城中,到底灵魂和元神又有什么区别?”

老­妇­道:“灵魂就是灵魂,元神就是元神,自然有区别的。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无双道:“可是你不说,我更不会明白。”

老­妇­皱眉道:“你还真地很罗索,这么简单的问题,只要修炼过道法就知道。听说你的师傅是圣僧鸠摩罗什,他难道没有教你吗?”

无双笑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和尚,除了教我念经外,就没有教我别的了。哪里象你们半神,动不动就在天上飞。”

老­妇­哼了一声:“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圣僧的佛法高超,远胜我辈十倍,只怕是你过于顽劣,没有学习到高深的佛法。”

两人居然你一言我一语,谈个不休。

颜清皱眉道:“老婆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是不是能够打开这个结界?”

那老­妇­道:“你们就叫我玳瑁婆婆吧!璎珞少主死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一转眼都已经一百年了。”

无双道:“您老人家都一百零七岁了,真是了不起。”不过想到最近遇到的人,个个都年事已高,连流火也一百二十岁了,冯夷和玉蟾更不知几千岁了,这一百零七岁就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颜清道:“婆婆是否真地能够打开这个结界。”

玳瑁婆婆从怀中拿出一只小小的水晶龙,“八部众的结界,本是很难破解,但亦并非无迹可寻。象是你们罗刹族,多年来,因为不服佛陀只是将制作结界的方法传给夜叉族人,便一直潜心研究,希望可以找到制作结界的方法。但结果,虽然仍然不知如何制作结界,却意外地学会了破除风之结界的方法。因而罗刹族便成了夜叉结界的唯一敌人。”

无双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世上水火相克,想必罗刹族的结界,也只有那迦族可以破解。”

玳瑁冷笑道:“说起来容易,但真地想要破解结界,岂是那么轻易的事情。本来除了少主之外,再也没有人有这种能力,幸好这个结界自身就有问题,并非是单纯的罗刹族结界。而我又刚好得到这件宝物,否则我亦无法打开这个结界。”

颜清喜道:“那就请婆婆快点试试吧!”

玳瑁道:“我与你们萍水相逢,为何要帮助你们?”

颜清一怔,“婆婆若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以后颜清做牛做马,也会感谢婆婆。”

玳瑁冷笑道:“你做牛做马,我根本就不希罕。”她伸出手指了一下无双,“我却要她答应我一件事情。”

无双奇道:“我?什么事情?”心道玳瑁不要颜清报答,却要她答应一件事情,难道有什么事是半神做不到,她可以做到的吗?

玳瑁道:“我要你跟我到无欲城去。”

无双道:“为何要去那里?”

玳瑁道:“我只要你去见一见璎珞姐姐。”

无双怔了怔:“璎珞不是已经死了吗?”

玳瑁道:“不错。”

无双道:“那你为何还要我去见她?”

玳瑁道:“我只问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无双心念电转,这个名叫玳瑁的老太婆,难道就是璎珞临死前的那个小女孩?

颜清忙道:“她一定会去,她要去找摩合罗,怎么可能不去?”

无双苦笑,此时就算是让颜清立刻杀了她,相信她也会马上答应。

她道:“就算我想拒绝,恐怕也无济于事。”

玳瑁冷笑道:“我是那迦族人,做事情光明磊落,就算是要勉强你,亦要你先同意。”

无双笑道:“若是我不同意,难道你不会强迫我去吗?”

玳瑁道:“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一样会强迫你。但如果你能同意,那是最好。”

无双笑道:“好吧!那我就同意前去,也免得你心中不安。”

玳瑁道:“你既然已经同意,那么如果事后你再反悔,我就算强迫你去,错也在你不在我。”

无双笑道:“你放心吧!我说话一向算数,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前去。”只是不知进入修罗结界后,是否还能活着出来。

玳瑁双手合什,轻诵咒语:南谟三曼多缚曰罗赧憾!

她手中所持的水晶龙忽然腾身于空中,身形也变得极大,张开口,一道大水向着谷中喷去。

那水一落到谷中,似与结界相交,向着四面激­射­而出。

龙中的水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水势不减,而结界也被水势引发,现出一道红­色­的边缘。

水势似与火焰结界苦苦相持,各不相让。

无双道:“这样相持下去,山谷中会不会变成一片汪洋?”

玳瑁道:“不会,这水并非是真正的水,只是真龙之水的­精­华,落在地上就没有了。就如同修罗结界的火并非真正的火。而是火之­精­华,靠阿修罗的灵力来维持,并不需要点燃物品。”

水火相持不下,显然势均力敌。无双道:“如果只是这样,只怕还不能打开结界。”

忽觉微风拂面,这山谷四面环山,本来没有一丝风。

但风起了,便一下子变得极为猛烈。

那风助着水势,水因风涨,水柱之水灵力宜强。

无双喜道:“起风了。”可是为什么会忽然起风呢?难道是他来了?

她连忙回过头,见流火若无其事地站在她身后,好象已经到了许久了。

她大喜,一下子扑到流火怀中:“你终于来了。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流火轻轻揽住她:“对不起,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一直摆脱不掉,所以才耽搁了些时日。”

无双道:“是谁?”

流火皱眉道:“这个人很古怪,他自称名叫嘲风。”

“是妖怪吗?”

流火摇头:“应该不是。”

无双奇道:“难道你也看不出他是什么?”

流火道:“这便是古怪之处,那人应该不是妖怪,也不是半神,更不会是神,也绝不可能是人类。可是我怕他是为了摩合罗而来。”

无双道:“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不是妖不是神也不是人,难道还有别的生物吗?”

两人正说着,结界又起了变化,只见水柱一直激­射­的地方,火焰结界似乎终于无法承受水与风之灵力,逐渐地现出一个圆形的空洞来。

颜清喜道:“打开了。”闪身便进了空洞。

无双忙道:“以后再说,先进去。”

流火道:“只怕里面凶多吉少。”

无双笑道:“帮帮她吧!”

流火叹了口气:“你越来越多管闲事了。”

两人亦跳入结界。玳瑁见三人都进了结界,双掌合什,收起水晶小龙,水柱一去,结界又逐渐合拢,成为半圆的形状。流火,百年前就是这个妖怪杀死了璎珞姐姐和无欲城中所有的人。这样的仇恨又怎么可以不报?但没有关系,等我事成之日,便是流火的死期到了。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五节

三人进了结界,只见结界之内地域甚是宽广,前方一座大山,山上怪石嶙峋,错错落落也不知有多少岩洞。整个山皆是黑红­色­,时时见到火焰悄然窜出。

结界之中也不见日光,皆是以磷火照明,映得人的脸­色­一片惨绿。

山前一座石碑,上书修罗鬼域四个字。

无双打了个冷战,“这地方怎么这么恐怖?”

流火道:“阿修罗族也被称为修罗恶鬼,在远古的过去,这一族最是好战,深具魔­性­,与八部众的其他族不尽相同。”

无双道:“可是百年前的那位持善少主,却又温柔又和善的样子。”

流火默然。

无双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提到他你还是心里不快吗?”

流火皱眉道:“别再罗索了,你不觉得你很烦吗?”

无双吐了吐舌头,对于流火来说,璎珞到底还是一个禁忌。

颜清忽然指着山顶道:“你们看那里!”

两人抬头一看,见一个红衣人,背负着双手,站在山顶。他背向着三人,从背影来看,那似是一个年轻人,头发漆黑。

流火背起无双,“我们上去。”

三人向着山顶奔去,须臾便到了。

那红衣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三人虽然到了身后,仍然全无知觉。

颜清拱了拱手,道:“请问先生,为何独自在此处?”

那红衣人也不知听到没有,一动不动地站着。

无双道:“我们还是到他前面去吧!说不定他是个聋子呢!”

她的话才说完,那红衣人蓦地转过身,“谁说我是聋子?”

无双一怔,此时三人都看清了那人的脸,流火失声道:“持善,是你?”

红衣人正是百年前的修罗族少主持善,奇怪的是,虽然一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也如同紫羽与破邪一般,仍然保持着百年前的样子,容貌一点也不改变。只是双眼略显异样,眼白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红衣人皱眉道:“你叫谁?”

流火道:“你不是持善吗?”

“持善?持善是谁?”红衣人问道,满脸皆是疑惑的神情。

流火心道难道是一个长得和持善一模一样的人?或者持善已经死了,他亦是持善转世?他道:“如果你不是持善,那么你又是谁?”

红衣人疑惑地拍了拍头,自言自语道:“我是谁?我是谁呢?”

流火苦笑,又是一个如同列子一般忘记自己是谁的人。他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红衣人道:“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这世间众生,又有谁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流火一怔,看来这个红衣人与列子又不尽相同,他虽然不知自己是谁,但说出的话却又深奥难测。流火道:“不知兄台为何独自站立在此处,除了兄台以外,这个地方是否还有其他的人?”

红衣人道:“除了我以外,还有许多人,不过他们不是人,他们都是魔。”

“魔?!”

红衣人道:“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们快走吧!这里都是魔,若是让他知道你们来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流火道:“他又是谁?”

红衣人脸­色­一沉:“他便是此间最大的魔头,我已经与他相斗了这么久,仍然没有办法将他赶回魔域。”

流火道:“他在何处?”

红衣人指着脚下的山,“他便在这山的最深处。”

流火疑惑不语,此地本来是修罗族的圣地所在,为何会有一个大魔头,而且眼前的这个红衣少年,分明就应该是持善,他为何又要矢口否认?看他的样子,与列子那般糊里糊涂如同失心疯一样的情形全不相同,他说话即有逻辑又条理分明,怎么看都不该是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颜清道:“那么修罗族的人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红衣人脸­色­大变,失声狂叫道:“修罗族?不要再提修罗族,他们都是恶鬼,他们才都是恶鬼。”

他忽然反应如此强烈,三人都吓了一跳。颜清道:“修罗族的人是不是还在这里?”

那红衣人大喝道:“你们想见修罗族人吗?他们都在地狱里,你们去地狱见他们吧!”他忽然向着三人发出一掌,只见一个巨大的火球向着三人袭了过来。

流火一惊,连忙抱起无双向旁边飞掠,颜清亦是闪身躲过火球。火球虽然躲过了,但三人的衣袖被火球轻轻擦过,立刻便着火了。

三人手忙脚乱,扑灭身上的火,再抬头时,那红衣人已经不知所踪。

流火道:“好快的身手。”

无双皱眉道:“这人应该就是持善才对,我在梦中见过持善,不仅相貌与这个人完全一样,连说话的神态都是一般无二。就算两个人相貌长得再相似,也不应该连动作神情都这般相象。”

流火道:“虽然相貌与气味都与持善相同,但身上的辉光却有些不太一样。也许真地不是持善。”

颜清道:“那我们怎么办?”

无双道:“当然到山的深处去看看了。”

流火迟疑着道:“只怕山中另有危机,而你又没有灵力,我怕……”

无双连忙道:“若是不带我去,难道把我一个人留在此处吗?”

流火叹道:“把你一个人留下,就更加危险了。”

无双笑道:“正是,所以你一定要带我去的。”

流火苦笑:“我的灵力一会儿有一会儿无,你又全无灵力,说不定死了都不知是怎么死的,到时你可不要怨我。”

无双笑道:“反正我身中奇毒,也不知何时会发作,若真地死了,也不必再受毒发之时的痛苦折腾。”

流火默然。背起无双,向着山中行去。

无双俯在他肩上,悄声说:“你生气了?”她软软的呼吸轻轻地吹在流火的耳上,流火心里一软,无奈地道:“以后不要老是死啊活啊的。我最讨厌女人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

无双笑道:“你是关心我,怕我真地死了吗?”

流火道:“别臭美了,若是你死了,我便找不到摩合罗了,我当然不能让你死。”

无双轻笑不语。

颜清跟在两人身后,眼见两人如此亲怩,心里百感交集。她忽然想到玉蟾与冯夷,这世间真有这种痴心之人,一千多年也只是深爱一个女子,从未变过心。而流火只怕也是这种人,就算无双死了,他也不会再爱他人。

但心里却仍然不甘,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想要得到。她本­性­倔强,做事一向只凭喜怒,全无是非正邪之分。

三人逐渐进入山中,忽听有人大喝一声,“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魔域。”

只见几个长相古怪的妖怪忽然从大石之后跳了出来。那几人一跳出来,便大声怪啸,显然是在招呼同伴。

无双忙道:“快杀了他们,否则敌人会越来越多。”

颜清立刻出手,她的灵力与八部众人相较,虽然不算很强,但杀这几个小妖怪,却不在话下。但那几个人的怪啸声却已经惊动了其他的妖怪,只听得怪啸之声此起彼伏,似乎从每个山洞之中都发出回应。

无双心道若是等这些妖怪都来了,就算颜清与流火灵力再高,也会寡不敌众。她向着旁边的山洞一指:“我们先避一避。”

三人闪身进了山洞,洞外仍然传来妖怪的啸声,但这山中山洞成千上万,要从这许多山洞之中找出三人,也绝非易事。

三人向着洞中行去,山洞似乎极为幽深,越走地势越低。无双道:“这山洞可能就是到山中的通道。”

时而见有小妖自山洞之中跑出来,颜清手下绝不留情,见一个便杀一个。

无双轻叹,双手合什,“真是罪过,也不知要杀多少人。”

颜清道:“不是人,是妖怪。”

无双道:“众生平等,妖怪与人又有什么不同?”

流火道:“平时也不见你有多慈悲,这个时候却忽然动了慈悲之心。”

无双笑道:“慈悲之心是经常要动一动的,不过有时事出无奈,可以权宜行事。”

颜清道:“怪不得你这个尼姑连头发也不剃,果然不是真正的佛门弟子。”

无双眨眨眼睛:“剃不剃头发与是不是佛门弟子根本就没有关系,八部众亦是佛门弟子,怎么个个头上都有头发?”

颜清道:“我说不过你。这山洞这么曲折,怎么才能走到里面?”

无双道:“你每走到分叉路口,就在石壁上刻上一个箭头,就算我们不小心走了回头路,也不会迷路了。”

颜清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无双笑道:“虽然这方法简单,但只有我这么聪明的人且能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冷静,才会一下子就想到的。”

颜清道:“你莫再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吐了。”

两人斗嘴不停,流火忍无可忍道:“都给我闭嘴,再这么吵下去,所有的妖魔都会被你们吵来了。”

无双笑道:“下次你莫要带两个女人同行,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颜清“哼”了一声道:“就是你最罗索,别的人哪里会象你这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还好两人总算停下了相争,山洞似也到了尽头,只见前方霍然开朗,现出一个很大的山腹。

山腹之中点着许多火把火盆,火焰时不时地悄然窜起,空气也变得比外面热了许多。正中一个高台,一个红衣人站在台上,背对着三人。

从背影看,那红衣人似乎是一个老年人,头发雪白,没有一丝黑发。

无双皱眉道:“怎么又是一个红衣人?”

颜清也疑惑道:“看背影和持善很象,但头发却是白的。”

流火苦笑:“不仅背影很象,气味也是一样,只是身上全无辉光,却有很重的魔气。”

无双道:“这地方还真地很古怪,难道又是双胞胎?”

那红衣人头也不回,冷冷地道:“你们来得真快。”

流火道:“请问阁下是何人?”

那红衣人仰天长笑了一声:“我便是此地的魔尊。”

流火皱眉道:“我们偶然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寻访修罗族的故人,不知阁下可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那红衣人冷笑道:“修罗族的人?他们都在地狱里,若想找他们,就到地狱去找吧!”他说的话居然和刚才那个红衣人一模一样。

流火道:“阁下为何不愿转过身来?是否怕被人看见你的面目。”

那红衣人冷笑,“看见我的面目又如何?反正你们都要死了?”

他慢慢转过身来,三人面面相觑,居然又是一个持善,只是头发全白罢了。而且他亦如同刚才那个持善一样,眼睛血红。

流火道:“你到底和持善有什么关系?为何你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红衣人冷笑道:“持善?你说的可是修罗族的宗主?”

流火道:“正是他,一百年前我见过他,你根本就是他。”

红衣人道:“不错,我已经杀死了他,他自不量力妄想与魔尊相斗,这世上又有何人能够与魔尊相抗呢?”

颜清低声道:“难道是他杀死了持善又吃了他,才会有持善的身体?”

流火苦笑:“我总觉得这里面透着古怪。”

红衣人道:“你们不必再想了,进地狱去找修罗族的人吧!你们不是很想见他们吗?”

流火微微一笑:“你想要杀我们,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红衣人仰天大笑:“又是一个妄想与魔尊相抗的人,真是愚蠢啊!和当年的持善一样地愚蠢。”

他伸出手凌空击了一掌,四周的火盆之中,火焰一下子窜了出来。红衣人道:“去死吧!”

那些火焰如同有灵一般,集结在他的掌上,逐渐形成一个红­色­骷髅的形状。骷髅张开大嘴,向着三人扑过来,似乎想将三人全部吃进肚中。

流火轻叱道:“小心。”

那骷髅头极大,将前后左右的退路都封死了。

颜清道:“快布结界。”

流火道:“我不会。”

颜清险些昏倒,居然不会。流火伸出双手,看来只有尽力一搏了。忽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一闪,三人只觉得被人拉着,一下子便进入一个山洞之中。

那红衣人大怒,在身后大叫:“又是你,你又想坏我的事。”

那黑衣人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带着三人左转右转,不一会儿便远离了山腹之中的大洞,躲入一个小洞之中。

那黑衣人道:“这里很隐密,他应该找不到我们。”说话的声音极是娇柔,想必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然而她以黑布蒙面,只能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容貌如何,不得而知。

颜清道:“你又是谁?修罗族的人到底都到哪里去了?”

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我名叫飞樱,已经在此地住了一百年了。”

“一百年?”颜清疑惑地看着她,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听声音分明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无双笑道:“一百年有什么奇怪的,你不要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颜清道:“修罗族的人呢?他们都去了何处?”

忽听洞外传来呼喝声:“进这个洞看看,也许他们躲在里面。”

飞樱道:“这么快就来了。你们不要乱动,我先出去引走他们。”她闪身出了洞外,只听得有人喝道:“你果然在这里。”

紧接着声音便越来越远,似乎追着那叫飞樱的女子离开了。

无双道:“她把人引开,她自己岂不很危险?”

流火道:“你不必担心,从她身上发出的气息来看,她在魔界应该是地位很高的人。”

“魔界?你说她是妖魔?”

流火笑道:“在这里住了一百年的,不是妖魔又是什么?”

无双道:“可是她为什么还要救我们?”

流火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

忽又见红影一闪,居然是那个黑发红衣人跑进洞来,他一见到三人就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快走吧!”

流火道:“你要我们去哪里?”

红衣人道:“若是你们见到那个魔头,就走不了了。”

无双眨眨眼:“我们已经见到那个魔头了。”

红衣人大惊道:“他为什么没有杀你们?”他忽然又似恍然道:“一定是那个女人救了你们。你们不要相信她,她也是魔头,相信了她,你们就会入魔道的。”

他一把拉住无双转身就向外跑去,无双被他拉着,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流火叱道:“放开她。”

红衣人道:“跟我来。”

流火无奈,只得跟在红衣人身后,颜清也跟在后面。

那红衣人也一样熟悉地形,没几下便转出了山洞,他用手向着前方一抹,结界之中便现出一个小小的空洞,“快走!这地方已经变成了魔域,所有的人都着了魔,你们快走吧!”

流火道:“你还不承认你是持善?如果你不是持善,又怎么能够那么轻易打开他的结界?”

那红衣人一怔,“持善,谁是持善。”他脸上现出苦苦思索的神情,“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他忽然仰天一声长啸,转身向着山上狂奔,转眼之间,便没入山洞中消失不见。

颜清苦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持善是百年前的修罗宗主,难道他一直活到现在?”

流火沉吟道:“若他真是持善,只怕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颜清道:“持善那么厉害吗?”

流火轻叹:“我所见到的八部众宗主中,他可以算是第一人了。”

颜清脱口道:“难道比璎珞还厉害?”

流火默然,两女以为他必然不会回答这句话,想不到他沉思了半晌,居然道:“若是璎珞有摩合罗在手,可能可以击败持善。但如果只凭自身的灵力,璎珞不是持善的对手。”

有摩合罗在手,只是可能可以击败持善。颜清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如此,该如何从他的手中拿到火中红莲呢?

颜清脸上不由地现出了忧­色­,她喃喃自语道:“火中红莲到底在什么地方?”

无双道:“我猜测,红莲一定在那个黑发的红衣人手中。”

颜清一喜:“你如何知道?”

无双道:“如果这个结界是他所做,专为困住那个魔头,能保持结界之力的应该是修罗族的圣物火中红莲,如果红莲不在他的手中,他如何控制这个结界?”

颜清道:“那我们快去找他吧!”

无双却道:“可是,如果我们拿走了红莲,这个结界可能就会消失,到时那些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便会跑到人间去,你可想过这样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颜清一怔,她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道:“我不管,总之我要拿到火中红莲救我哥哥。”

无双微微一笑:“为了你哥哥一个人的命,要牺牲那么多人的命,这可不太划算。”

颜清皱眉道:“那些人类的命又怎么可以和我哥哥的命相比?”

无双淡然道:“你忘记了,我也是个人类。”

颜清道:“若是你帮我拿到火中红莲,我就帮你找到可以吸出你体内香气的半神。”

无双伸了个懒腰,坐在一块大石上,“这算是交换吗?”

颜清道:“不错,那种毒是半神的香气与大蟒的毒液混合制成,如果能够吸出半神的香气,你就等于好了一半,你自己的命,对于你来说,岂非是最重要的?”

无双微微一笑:“你说得不错,我自己的命对于我来说真地很重要,似乎比那些素未谋面不相­干­的人们的命要重要得多了。”

颜清道:“这就对了,那还等什么?”

无双笑道:“我虽然不是一个好人,又经常做一些有损­阴­德的坏事,不过有一些事情我还是做不出来。用千千万万人的命来换我一个人的命,我的命虽然值钱,可也没值钱到那个地步。”

颜清皱眉:“你真地不怕死吗?”

无双笑道:“我可也不一定就会死,说不定老天不愿意收我这个坏人,让我一直活着,活到一百岁毒也未发作呢!”

颜清怔了怔,她倒真地拿无双无法。她转头望向流火:“难道你也袖手旁观吗?你不是最在乎她的生死吗?”

流火微笑:“我虽然很想弄清这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来骁勇善战的阿修罗族到底到哪里去了。不过打开魔界之门实在不是一件小事,我还没有胆量做这种事情。”

颜清怒道:“好,你们不帮我,我便自己去。”

她转身向着红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无双叹了口气,喃喃道:“求别人帮助,至少要诚心诚意才是,这算是什么态度。”

她转头瞧着流火道:“人家自己跑去了,你­干­嘛还不追过去?”

流火道:“我­干­嘛要追过去?”

无双道:“你不是那么无情吧?你以前去找神器的时候,人家也很紧张你,还悄悄地跟着你,对你也算是有情有义了,你怎么就一点也不关心人家?”

流火笑道:“你怎么好象在吃醋一样?”

无双眨了眨眼睛:“我象是在吃醋吗?”

流火审视着无双的脸,见她笑嘻嘻的,满面俱是嘲弄之意。他心里暗叹,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难道就没有两全齐美之法吗?”

无双道:“至少要先弄清红衣人与持善的关系,持善应该是一个又自制又和善的人,这两个人虽然很象他,却偏偏又不象他。无论是一个忘记自己名字的疯子,或者是一个嗜杀的魔头,都无法与持善这样一个完美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忽然跃起,“走吧!”

流火背起她,道:“去哪里?”

无双用手指敲敲他的头,“你还真忍心啊,当然是去找颜清,难道真让她一个人在洞里乱跑嘛!”

流火皱眉道:“真是麻烦,一个女人已经很麻烦了,为什么还要有两个女人。”

无双哑然笑道:“男人不是都喜欢女人越多越好吗?我父皇宫里就有许多女人,虽然每天争得天翻地覆,不过我父皇还乐在其中呢!”

却见颜清的身影远远地向着洞中奔去,流火道:“她要去哪里?”

无双道:“我猜她一定是去找那个魔头。”

流火道:“为何要找那个魔头?”

无双笑道:“你真地当她只顾自己吗?我猜她一定是想杀死那个魔头,然后再拿走火中红莲,这样即救了她哥哥,又不会弄得人间浩劫。”

流火道:“这倒也算是两全齐美的办法。”

无双道:“只是那个魔头却未必就杀得了。”

流火道:“你想到什么?”

无双道:“我只是觉得两个红衣人太相象了,就算是双胞胎,也不能象成这样。以前在北魏的皇宫中,皇后冒充太后,我也是觉得象得有些奇怪。

她说到这里便想到拓跋嗣,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拓跋嗣如何了,象他这样一个又克制又明理的人当了皇帝,实在是魏国百姓之福。”

她此时居然还会想到这种事情,流火都忍不住佩服起她来,“你是不是想念拓跋嗣了?”

无双笑道:“还真有点想念呢!不如我们过些时去看望他吧!”

流火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又不认识他。”

无双咬着嘴­唇­轻笑。

流火道:“你不要笑得那么诡异。”

无双道:“听起来有人比我还会吃醋。”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远远地跟着颜清,不一刻便到了那魔头所在的洞腹。

却见黑发红衣人站在洞腹之中,正在放声大叫:“魔头,你在哪里,快出来见我。”

他在洞腹之中迷茫地转着圈子,四处寻找,倒象是一个丢了东西的小孩子一样。

颜清皱眉道:“就你一个人吗?”

红衣人转过头,才发现三人也到了此处。他却似又忘记了三人一般,大声道:“你们是谁?你们可曾看见那个魔头?”

颜清苦笑,这人还真不是一般地疯。她道:“火中红莲是否在你手中?”

“火中红莲?”红衣人脸­色­一沉:“原来你们是为了火中红莲而来?”

颜清道:“原来火中红莲真在你的手中,把它交给我。”

红衣人微微一笑:“火中红莲是修罗族的圣物,我又怎么会随便交给旁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凛然,带着一股傲然不可侵犯之态。

无双心里一动,这种神态,与梦中的持善如出一辙。

颜清道:“你终于承认你是修罗族的人了?你到底是不是持善?”

红衣人脸上便又现出迷茫的神­色­,他似乎对于持善这个名字很是敏感,每当别人提起时,就会一下子变得迷迷糊糊。

颜清道:“不管你是不是持善,我只要火中红莲。”

她一掌向着红衣人击去,那红衣人仍然如痴如醉,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颜清一掌击到他的胸口他才总算反应过来。

只见他不紧不慢,气定神闲,伸出右手迎向颜清击来的一掌,两掌相交,颜清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大力从对方的掌上袭来,她的掌力便如击中棉絮一样,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她心里大惊,对方的灵力如此雄厚,她岂非要受重伤?

但对方却显然也发现她无法承受这一掌,掌力一发立刻便收了回来。

颜清虽然没有受伤,但却站立不稳,连着退了好几步,才总算站住身形。

她又惊又怕,这人如此可怕,如果刚才他存心伤她,她只怕不能幸免。

那红衣人微微一笑,神­色­很是平和,“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伤你,你还是走吧!”

他此时又分明神­色­清明,全不象是一个疯子。

颜清迟疑不定,这人到底是疯子还是装疯?以他这样高强的灵力,只怕流火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她脾气倔强,虽然知道自己万万不是她的敌手,却绝不退缩。

她双掌齐出,又向着红衣人击出一掌。

红衣人皱眉道:“你还不走吗?”

衣袖轻卷,颜清便被他卷得直飞出去,重重撞到山石之上。红衣人这一次出手要重得多了,颜清落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红衣人道:“你们快走吧!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个是非之地?”

他似又想起见过三人,一把抓住无双,想依法炮制,带三人离开此处。

无双被他拉着,甩也甩不掉,挣也挣不脱。她眼睛转了转,忽然指着他身后道:“那魔头来了。”

红衣人大惊,一下子惊跳起来,转过身,身后却空无一人。“魔头在哪里?”

无双道:“就在你身后。”

红衣人又转了个身,身后仍然空无一人。

他又是惊又是怕,“魔头在哪里?为何我看不见他?”

他频频转身,但除了三人外,再无旁人,他当然谁也看不见。他的眼睛越来越红,身上的魔气也越来越重。忽地大喝一声,本来漆黑的头发,一下子居然都变成了雪白的。

他蓦然转过身,冷笑道:“谁也别想走,你们都要死。”

红衣人身上的魔气骤增,排山倒海般向着三人扑来,三人的衣袂头发全因这魔气,无风自动。

忽见飞樱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一把抱住红衣人,“持善,不要再杀人了,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

他果然就是持善。

持善双眉微扬:“我不是持善,我是魔尊。”

飞樱哭道:“求求你,想起你自己是谁吧!你是持善,不是魔尊。”

持善大怒:“你为什么总是想起持善?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为什么你总忘不了他?”他忽然一掌击在飞樱的身上,飞樱被他打得倒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咳嗽不止。

持善道:“不要再阻我,若是你再阻我,就算你是我的妻子,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原来这个叫飞樱的女子居然是持善的妻子。

飞樱勉强站起身,走到持善面前,“若是你要杀我,便动手吧!已经一百年了,这种痛苦折腾我已经受够了,你杀了我吧!”

持善抬起手,眼中杀气大盛。流火心里暗惊,蓄势待发,若是持善真地杀飞樱,他只得用自己所有的灵力与他一拼。

但持善却似乎自己也无法下此杀手,伸出的手一直颤抖不停,头上雪白的长发也逐渐显出一丝黑­色­。

他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向着山外奔去。

飞樱看着他奔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放声痛哭。

无双叹了口气,又是一对不快活的夫妻。她走上前去,轻拍飞樱的肩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持善为何会变成这样?”

飞樱哭道,“这件事多少也和你们有点牵连,我现在只求你们一件事?”

无双道:“什么事?”

飞樱道:“杀死持善,杀了他。”

无双皱眉道:“你要我们杀了你的丈夫?”

飞樱道:“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持善,一百年来,他已经痛苦得够了。我现在倒宁愿他死去,也不忍看着他再受到这样痛苦的折磨。”

无双道:“你何不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想出办法来帮你。”

飞樱道:“没有人能够帮我们,唯一帮我们的方法就是杀死持善,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的解脱。”

她慢慢地解开脸上的黑布,颜清几乎惊呼出声,无双连忙捂住她的嘴。

只见她的脸上如同恶鬼一般,俱是被火焰烧过后的伤痕,红­色­的血­肉­都已经翻了出来。这女子说话声音如此娇柔,让人以为她必然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想不到她居然如此丑陋。

飞樱微微一笑:“我是不是很可怕?”她不笑还好,这一笑,更是整个脸都扭曲了,丑得让人不忍卒睹。

无双道:“不会啊。其实­色­相都只是虚枉的,再美的人,百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堆白骨。”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一点说服力,对于女子来说,容貌有时比生命还更加重要。

飞樱淡然道:“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已经如同恶梦一般,我现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杀死持善,只要他死了,我也能够得到解脱了。”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七节

一百年前,飞樱还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小小女孩。她是生下来便是魔的,一切无从选择,她的父亲是魔,母亲是魔,她便也无可避免成了魔。

母亲在她幼年时便死去了。魔的生命是没有止境的,除非是不小心被八部众的人杀死,或者是死于人类的­阴­阳师之手。

虽然人类是如此脆弱的一群生物,但他们却也发展出来古怪的能力,­阴­阳师便是魔所不能理解的一群人。他们总是能用一无是处的­肉­身凡骨发出强大的能力,使用写有莫名其妙字样的符咒,然后再用一些诡计,杀死偶然游荡在外落单的魔。

魔与妖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区别,最显著的差异便是妖不得不依靠自己所炼的内丹生存,而魔却不一定如此。妖们喜欢与人类杂处于世间,更愿意幻化成|人形,乐此不疲地学习人类的一切习惯并且享受着人间的生活。而魔则更愿意群居于魔界,他们最大的愿望是将整个世界都变成魔界,肆意地奴役自以为是的人类。

原则上讲,魔是一些高贵的种族,鄙夷和厌恶着人类。而妖则是一些低贱的种族,艳羡和窥视着人类。当然此时的高贵与否是全由魔自己定义的。

飞樱不能离开魔界,不仅是她,连她的父亲魔界的尊主亦如是。

魔们世代居于此处,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月。他们并非不想离开,只是在他们的上方,有一个可怕的种族,一直居住在那里。

那个种族世代繁衍,居住在魔界的入口,为地就是看守着魔界,不让他们进入人间。

这个种族,只要是魔便会知道,只要是魔一想起,亦会心惊。他们便是八部众的阿修罗。

修罗火池便是魔界的入口所在,池中红莲发出的灼热之力守护着火池的结界,将这群魔禁固于地下。

地下的世界永远是如此黑暗,不见天日。

然而也并非是全不见天日,只要站在火池之下,便可以透过燃烧的池水看见天上飘着的云,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和星辰。时而亦会有飞鸟经过,除此之外,人间便似再也没有别的生灵。然而这一切都是火红­色­的。

飞樱总是想,何时她才可以离开这个魔界,真地看一看那个传说中有青的山绿的水和那花花世界的人间?

但她知,只要有修罗族的一日,便不会有这一天。

她总是坐在修罗火池下,痴痴地仰天张望,什么时候,这火才会熄灭呢?

直到有一日,她见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站在火池之上,低下头便见到池下的她。

那少年也是红­色­的,可能是隔着火光的原因吧!她大睁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少年,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人间界的人。

那少年似也吃了一惊,但她脸上那种傻傻的神情让少年觉得有些好笑。他便对她笑了笑,她也连忙笑了笑算是回答。

少年俯下身道:“你是谁?”

虽然隔着火池,她仍然清楚地听到少年的声音。

她道:“我叫飞樱,你是人类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是修罗族人。”

她道:“原来你就是修罗族的人。”

少年嗯了一声,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又重复了一句:“你是修罗族的人。”

少年忍不住又笑:“对啊!我是修罗族的人。”

她连忙站起身,向着魔界的深处奔去,一个修罗族的人,是魔的大敌。父亲说要是见到修罗族的人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可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怕,还很和善。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父亲惊雷身旁,一见到父亲就大惊小怪地说:“父亲,我见到一个修罗族的人。”

惊雷收起正在观赏的一把宝刀:“你又到修罗火池去了?”

飞樱点了点头,“是啊,还见到有一个人站在火池的上面。”

惊雷沉吟道:“一个站在火池上面的人?”修罗火池虽然说是修罗族的圣地,但也并非所有的修罗族人都能够呈受那种可怕的灼热,能够站在火池之上的人,一定在修罗族中地位非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飞樱道:“是一个年轻人,长得斯斯文文的。”

惊雷沉吟不语,他是魔界之尊,禀承了以往所有魔尊的愿力,只要一有机会,就努力想要摆脱目前的困境,回到魔们与诸神争战的时代。

他望向眼前的女孩,是自己亲生的女儿,长得纤巧秀丽,更难得是,眼中带着一抹毫不造作的纯真。象这样单纯的一个女孩,全无妖魔之气,谁又会想到她居然是魔尊之女。

他道:“飞樱,你也长大了,有一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

飞樱道:“父亲又在为后续无人而烦恼吗?我只是一个女孩子,一定是没有办法继承父亲的大业了。但那些堂兄堂弟表哥表弟,却一个个在父亲面前争风吃醋,在我面前献媚卖乖,恨不得马上就做您的女婿,以继承大统呢!”

惊雷微笑道:“那你可有喜欢的?”

飞樱摇了摇头,“谁也不喜欢。”

惊雷道:“将来继承魔尊之位的人必然是我的女婿,若是我看中那个人,你可愿意嫁给他?”

飞樱道:“无所谓了,父亲喜欢就好。”

惊雷皱眉道:“你怎么自己一点意见也没有。”

飞樱笑道:“我也说不出来,那些亲戚看起来都差不多,连长相也一样的难看,你叫我选,我还真选不出来。”

惊雷仰天长笑,“若是我要你选一个修罗族的人做夫婿可好?”

飞樱一怔:“修罗族的人又怎么会娶我?”

惊雷微微一笑,“为何不可?”

飞樱道:“他们是八部众的半神,我们只不过是魔族,他们的使命就是看管我们,又怎么会娶我为妻?”

惊雷道:“其实阿修罗本来也是魔。”

飞樱奇道:“阿修罗本来也是魔?这怎么可能?”

惊雷道:“远古的过去,梵天创造了天地,八部众便因梵天而生成,有些是梵天的子女,有些是梵天的分身。阿修罗族与提婆族和那迦族全是梵天的分身种族。梵天是创世之神,也是灭世之神,身上有神­性­亦有魔­性­。阿修罗族更多地承继了梵天的魔­性­,阿修罗王便成为天下众魔之王。”

飞樱道:“真有这样的事?那为何修罗族又会成为八部众的半神?”

惊雷道:“那个时候,以提婆族为首的半神与以阿修罗为首的魔众展开了惊天动地之战,整个天地都是他们的战场。修罗众在身为魔王时体现出无可匹敌的力量,连提婆族也无法战胜这样的修罗族。但双方势均力敌,谁都不能胜过对方。直到人类之中出现了无所不能的佛陀。佛陀将桀骜不驯的八部众一一收服,使他们诚心贩依佛门,连阿修罗族也对佛陀心悦诚服,压制住自己的魔­性­,只以半神的面目存在。本来修罗恶鬼的寿命如同魔一样,是无限的,但他们却宁愿放弃无限的寿命,接受半神脆弱的身体,说起来这都是因为佛陀的原因。”

飞樱道:“原来是这样,佛陀还派修罗族人来看守魔界,不让我们轻易外出?”

惊雷道:“正是如此,但修罗族人的魔­性­却仍然存在,他们只是受佛法感化,以佛法的力量压制住自己的魔­性­而已。”

飞樱道:“可是就算是这样,修罗族的人也不会娶我为妻啊!”

惊雷微微一笑:“女儿,世上的事情变幻莫测,什么事情都不可以一概而论。有许多事在未发生以前,谁也不会预料到结果如何。”

飞樱似懂非懂地道:“父亲到底要女儿怎么做呢?”

惊雷道:“我只要你设法和那个修罗族的人交朋友,然后慢慢地接近他,引发他的魔­性­。让修罗重新成为魔中之王,到时他必然会带领我们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魔界,就算无法成为三界的主人,也一样可以与提婆族等八部众抗衡,不再仰人鼻息。”

飞樱恍然而悟:“父亲是要我引诱他吗?”

他们身为魔,以­色­相来引诱一个男人,在他们看来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之处。

惊雷道:“你可办得到吗?”

飞樱苦着脸道:“那我就试试吧!可是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和他说几句话而已,想要迷惑他,真地不太容易。”

惊雷笑道:“你是我的女儿,我相信这难不倒你。而且你母亲以前便专攻媚术,多少魔界众生都倾倒在她的裙下。”

这样不三不四的话实在不象是父亲对女儿说出来的,但既然是魔了,人类的伦常道德在他们看起来本来就是狗屁不通。

飞樱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可是该怎么诱惑一个男人呢?飞樱苦苦地想,母亲很早便死在修罗族人的手中,因为她妄想离开魔界,试图勾引上一代的修罗王。连专攻媚术的母亲都失败了,她又有什么本事勾引那个少年呢?

忽见媚魔穿着一件几乎透明的轻纱衣服走了过来,飞樱一把拉住媚魔,“媚魔姐姐,该怎么勾引男人呢?”

媚魔掩着嘴咯咯地轻笑,当真是媚态十足,“这有何难,穿得越少越好。那些男人一看见你穿得如此之少,都恨不得扑到你身上来。”

飞樱疑惑地看着她身上如同没穿一样的衣服,“就穿成这样吗?”

媚魔转了个身:“是不是很美。”

飞樱点了点头,“把你的衣服借给我穿吧!”

媚魔笑道:“小丫头想男人了?”

飞樱道:“我一点也不小了,想男人有什么奇怪的。”

换上轻纱的衣服,真地是四面透风,和赤­祼­着没什么两样。就算是魔,也生出了一丝害羞之意,不过没关系了,反正是魔,女魔们一向是以诱惑男人为己任的嘛!

在火池下痴痴地等了三天,才又见到那个少年。

她连忙站起身来转了个圈,如同媚魔那样对着少年抛了个媚眼。少年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她掩着嘴轻笑了一声,做足媚态,“我美不美?”

少年好笑地看着她:“还可以吧!”

她忽然想起了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你终于想起问了,我叫持善。”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设法使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水汪汪的,“你不喜欢我这样吗?你见过比我更美的女子吗?”

持善笑道:“很多,罗刹族的女子个个都很美。”

她有些泄气,不过没关系,媚魔说过,女子就算不是顶尖的美,但足够媚就行了。她又故意将衣服拉下来一点点,使自己酥胸半露,这样够媚了吧?她幽幽地看了持善一眼:“你喜不喜欢我?”

持善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上一次你一见到我就吓得落荒而逃,现在你不怕我是修罗族的人吗?”

飞樱又抛了个媚眼:“我怎么会怕你,我爱你还来不及呢!”

持善道:“你好奇怪,怎么前后判若两人,你再这个样子,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飞樱大惊,要是他连话都不和她说,那她怎么勾引他?她忙道:“你别走,你要我怎么样?”她那笨笨的样子又显露无疑了。

持善不由笑了,不是说魔女都是工于心计,以玩弄男人为乐的吗?为何这个小魔女却如此单纯?他道:“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飞樱的脸红了,她垂下头嗫嚅着说:“因为媚魔说这样子才能勾引男人。”

持善好奇地道:“你想勾引我?”

飞樱点了点头,才点完头,她就一惊,怎么把自己的意图都告诉他了?她连忙又摇了摇头,“不是的,其实我,其实我,”吱唔了半天,连一句谎话也想不出来。

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爱说谎话的是人类,魔心里想什么,通常就表现出来,反而不太会说谎。

持善更觉得好笑,“其实你想勾引我又何必打扮成这个样子,你本来的样子就已经很可爱了。”

飞樱惊喜地抬起头:“真地吗?”

持善道:“难道你从没有勾引过男人吗?”

飞樱汗颜地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有机会。那些表哥表弟堂哥堂弟,每个见了她都大献殷勤,哪里还需要她刻意地去勾引别人?

她有些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都不知道男人喜欢什么。”

持善更觉得好笑,魔女真是有趣,居然会为了这种事情觉得抱歉吗?

他柔声道:“我很喜欢你,只要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好了。”

她喜道:“你喜欢我?那你原不愿意娶我为妻?”

持善一怔,这也太快了吧?“我虽然喜欢你,但可不是想娶你为妻那种喜欢。”

飞樱有些失望:“什么样的喜欢才能成亲呢?”

持善道:“要爱一个人才能与她成亲,我只是喜欢你,并不是爱你啊。”

飞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要爱一个人才能与他成亲吗?她可不是这么想,谁能够成为下一代的魔尊,她便会与他成亲。从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是这样对她说的。

她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和我成亲的,而且我的媚术又那么差,一定不能让你爱我。”

看出了她的失落,持善道:“媚术得到的爱情并非是真的爱情,那只是一时迷惑罢了。”

飞樱懊恼地说:“这么说来你永远都不会爱我了?也不会娶我为妻了?”

持善又觉得好笑起来,这个小魔女真是单纯地不象话,“我不知道,世事难测,未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他用手指了指天空,“你看这青的山,绿的水,世界如此广阔,何必苦苦执着,不如放开怀抱。”

飞樱羡慕地看着头上的他,他脸上的笑容如此温柔明朗。她坐在地上,用两只手捧着脸,“可是我看到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持善心里一动,垂下头,她脸上一丝淡淡的落寞让他有些不安,魔界大概是一个很寂寞的地方吧?

他的心忽然一热,“你想不想出来看一看?”

飞樱道:“当然想,只是魔是不可以离开魔界的。”

持善微微一笑:“我可以让你出来。”

飞樱愕然:“你不怕我逃跑吗?”

持善笑道:“你可以试一试,若是你能逃脱,那便是你的造化。”

飞樱喜悦地跳起来:“太好了,我一直都想看一看人间是什么样子的。”

持善取出火中红莲,撤了火池的结界,本来是火池的地方就变成了一个空洞。飞樱喜极,飞身跃上火池。原来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树是绿,并非一切都是火红­色­的。

而持善的头发是漆黑的,眼睛亦是黑的,黑得深幽幽地,看不见底。

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飞樱几乎落下了眼泪,有阳光的日子真美好,和终日黑暗的魔境全不相同。

她一把抱住持善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看见外面的世界真地会这么快乐吗?飞樱的身体软软的,风儿吹动她透明的衣袂,他的心便也不由地动了。他连忙后退了两步,低声道:“你别靠近我。”

飞樱怔了怔,因为她是魔女,所以不可以靠近他吗?她的心便莫名地有些失落。但这并不足以影响她刚刚到达人间界的喜悦心情,她央求道:“可不可以到别的地方去看一看,这里的山都是红­色­的,山不是应该是绿­色­的吗?”

持善叹了口气:“你可真会得寸进尺。”

飞樱哀求道:“我发誓,天黑的时候我就会回来。而且绝不做坏事情。”

持善笑道:“什么是坏事情?”

飞樱道:“绝不杀人,绝不偷东西,绝不引诱男人。”她想了半晌,这些应该都是坏事情吧?

持善笑道:“你不必担心,有我在你身边,你想做坏事情,也做不成。”

飞樱喜道:“你要陪着我吗?”

持善道:“若不陪着你,我又怎么能放心?”

飞樱道:“那太好了,那我不引诱别人,就引诱你吧!”

持善怔了怔,低声道:“真是魔­性­难除。”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八节

自此后,日间的治游便成了两人之间的秘密。持善总是静静地跟在飞樱的身后,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蹦蹦跳跳地从人群中穿行。

她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女魔,虽然身负着引诱修罗少主的职责,但连她自己也很容易便忘记了。

人们的生活真地很多姿多彩,看也看不完,学也学不会。人间的食物也很是古怪,吃来吃去,花样翻新,好象永远都不可能吃完一遍。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妖喜欢住在人间,有人的地方,才会多生事端,有事端的地方,才有生命的意义。

她也开始明白为什么魔们想再次掀起天地的大战,因为魔的生命实在只能用空虚寂寞来形容,如此无聊的度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证明魔一生的意义何在。

因为她娇美的容貌,有时会遇到市井无赖的调戏。这使她很兴奋,总算可以一展所长,发挥一下魔女的媚术。但持善却必然会及时拉住她的手,将她静静地带离。

他从不与人争执,就算遇到最不平的事情也袖手旁观。对此她觉得很讶异,持善说,因为八部众不能够­干­涉人间界的事,人类的平衡不需半神来保持。半神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斩妖除魔。

她却有些不以为然,若是她为了惩治坏人而­干­涉了人间界的事,持善也要斩去她这个魔女吗?

不过这人间的事本就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魔女,所谓的坏事,本应该是魔女的专例,她不去做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何必还要管人类的闲事呢?

持善的手很温暖,他很少拉她,除非是想将她带离是非之地。她时而会想若是持善能够一直握着她的手,无论走到哪里都握着她的手,那该有多好。她想,这就是爱吗?喜欢一个人到了极致的感觉?

走累了,两人会坐在溪边看看溪水,垂钓的老翁,低垂的柳树,还有树下盛开的鲜花。如果可以,真不想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但她却谨守着自己的承诺,在天黑以前必然返回魔界。她不想让他为难,若是他觉得为难,她一定也不会觉得愉快吧?

便这样过了很久,事情全无进展,父亲时而会过问她的引诱大计进行得如何了?她总是苦着脸回答:“还是老样子,不知道该怎么让他动心。”

父亲便也不催她,这种事情,欲速则不达。

媚魔却经常给她出主意,但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引诱他。她便问:“可是他都不让我靠近,怎么才能引诱?”

媚魔翻了翻白眼,真是没用的小丫头,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吗?研究了许久,仍然是不得要领,最后只得道:“随你去吧!若是你与他有缘,就算不用心计,他到底还会是你的男人。”

有缘?我会和他有缘吗?我只是一个魔女,他却是修罗族的少主。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便会这样无休止地拖延下去,也许到了生命的尽头,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永远是这样若即若离。但忽然之间,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一百年前的那一天,她见到了毗沙门天。她从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可怕的人,后来她才知道,他并非是人,而是天界尊贵的神。

那一日,天空之中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她听见修罗族人的惊呼:“是毗沙门天,他为何来到这里?”

如此可怕的修罗族人居然也会害怕的人,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持善道:“你回魔界,如果我不叫你,千万不要再出来。”

她却固执地摇头:“不行,我要留下来。”

持善皱眉:“你可知道毗沙门天是什么样的人?”

她道:“我知道,他是天界的神,可是我不怕,我不想离开你。”

持善一怔,“你不想离开我?”

她道:“你很危险,是吗?”

持善淡然一笑:“也许是吧!神是不应该擅离天界的,璎珞曾经告诉我要小心毗沙门天,想不到他真地找到这里来了。”

她道:“那我就更不能离开你。”

他愕然:“为什么?”

她道:“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有危险的时候,我怎么可以离开你?”

喜欢?持善莞尔一笑:“我们的身分相差如此悬殊,你怎么可以喜欢我?”

她道:“我知道。可是父亲说如果你愿意娶我为妻,你以后就是魔界之尊。你不想做魔界之尊吗?”她说得理所当然,本来就是这样,所有的堂兄堂弟表兄表弟都一心想成为魔界之尊,虽然她不知道成了魔界之尊以后到底会有什么不同。

他哑然失笑:“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接近我?”

她点头,有些期盼地问,“你会娶我吗?”

持善默然,单纯的小魔女,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意图那么直接地告诉他?他笑了笑:“我不会娶你,我是守护魔界之门的修罗族少主,怎么可以娶一个魔女为妻?”

她有些失落,他到底还是不愿娶她的。看来她真是一个失败的魔女,平时没有好好修炼媚人之术,到了要用的时候,真地一点都不济事。

雨点更密,天空之中忽然现出一个手持破伞的人影。

持善将她推离身畔,低声道:“快走,不要让毗沙门天看见你。”她被他推得跌入山石之中,她有些委屈,他可从未如此粗鲁地对待过她。

她俯身在山石后面,呆呆地看着风雨之中那个红­色­的身影。心里却还是想着,他到底还是不愿意娶她,忽然便有些灰心,父亲根本就是骗人的,说什么阿修罗族深具魔­性­,只要引诱他,便可以重新唤醒他的魔­性­。

可是他根本就对自己一点都不动心,难道真地因为长得不够美吗?

持善和那个神一样的人在雨中打了起来,她闷闷的,连看的心情都失去了。象持善这样高的灵力,应该不会输与那人吧?

然而事情却出乎预料,持善居然要败给他了。

她这才动容,连持善都无法战胜的人。

她见持善放出火中红莲,结界逐渐在他的身边形成,将整个修罗火山笼罩于其中。持念气急败坏地跑过来,问道:“哥,到底怎么样?”

持善盘膝坐于地上,“命人到无欲城求援,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也无法进入结界。希望璎珞来了以后,以水火合壁的力量,可以击败他。”

持善苦苦地支持着结界,抵抗着灵力逼人的风雨。

她躲在乱石之后,看着他被雨水淋湿的头发,他从未如此狼狈,他永远都是从容不迫,温柔和善。她的心也不由地乱了,该死的毗沙门天,既然你是天神,为何不留在天界,无端地跑到人间来生事。

有人发现了她,“少主,石头后面有个魔女。”

他转头望向她,“你为何还没走?”

她噘着嘴巴,为什么总是要我走?她勇敢地站起身:“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看见周围修罗族人们震惊的神情,她只是一个单纯的魔女,从不曾想过她的身份会带给他怎么样的困扰。她只知道她要和他在一起,绝不会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离他而去。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九节

璎珞终于来了。与她一起来的还有破邪、流火与紫羽。

四人运用了风与水的结界,总算瞒过毗沙门天的眼睛,进入修罗火山。

璎珞一眼便见到持善身后的飞樱,也见到飞樱望着持善的眼神。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那一日持善会说那样的话。

人们的快乐都是一样的,但每人却有不同的悲伤。

苦苦地支持使持善几乎­精­疲力尽,八部众的宗主已经有四位在此。除了提婆族的凌日之外,紧那罗族失踪已久,而乾闼婆族则身染奇疾,摩乎罗迦族早已经覆灭。如果集合四人之力还不能战胜毗沙门天,只怕八部众真地便要不复存在于这个世间。尚还有一个不明深浅的流火。

持善却先问的并非此事:“璎珞,你要和破邪成亲吗?”他一直很介怀,璎珞,你便这样屈服了吗?

璎珞神­色­如常,云淡风清,不见一丝波动,“身为八部众的宗主,就没有任­性­的余地。我与破邪的亲事,早就该定下了。”

持善淡然一笑,“不错,身为八部众的宗主,真地没有任­性­的余地。但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如你的心意行事,不要因为宗主的身份,而连最重要的东西也放弃。”

璎珞淡然道:“对于我来说,那迦族便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足一提。”

她是这样说,不经意地又一次刺痛流火的心。什么都不能与那迦族相比吗?总有一天,我要你为了这句话而后悔。他只是一个妖,依自己的喜恶行事,哪里会有善恶是非之分。何况这世间的善恶是非根本便是无从判断的。

紫羽连忙打圆场,“不要再说这些事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对付毗沙门天?他实在太可怕了,我只怕合我们几人之力,还是一样无法战胜他。”

持善黯然,“不错,他果然不愧是四天王天之首,灵力之强,真地无法匹敌。不过八部众可从来没有怕过谁,当初被佛陀收服,是心悦诚服于佛陀的法力与德行,虽然四天王天亦是佛陀座下弟子,还是天界之神,但现在是他自己找上门来,我们又岂可退缩。”

璎珞道:“他的灵力无懈可击,若只是正面攻击,只怕完全没有机会。”

持善道:“正是如此,除非能够找到他灵力的缺口,一下子击破。”

璎珞道:“找到缺口,只怕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故意制造。”

紫羽忙道:“你莫非已经有了妙策?”

璎珞道:“如果有人能够自我牺牲,正面引诱毗沙门天进攻。而其他的人则伺机而动,迅速地找到他进攻时的破绽,一击而中。但那个引诱毗沙门天的人,只怕是无法幸免。”

她才说完,紫羽立刻叫道:“我来引诱毗沙门天。”

璎珞微微一笑:“你先听我说。这个方法虽然有可能成功,但成功的机率很少。他进攻之时会有破绽,这只是根据常理来推断。任何人在进攻之时,都会有破绽出现,但很可能以我们的能力根本就看不到破绽。就算看到了,也未必就能抓住机会,一击得中。所以很可能这个方法不仅不奏效,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而且在这样大雨的天气里,只有我的灵力可以完全发挥,所以引诱他的人必须是我。”

破邪立刻道:“不行,太危险了。由我来引诱毗沙门天。”

璎珞道:“并非我不相信你,可是夜叉与迦楼罗都是风之种族,你们的灵力在水中无法发挥到极致,只有水之种族的那迦可以在大雨中发挥出最高的灵力。就算你关心我,此时也不能与我相争。毗沙门天不是普通人,稍有闪失,我们可能就会全军覆没,所以引诱他的事情无论如何由我来承担。你们三人,分别守在他的后方和左方右方,希望可以找到他的破绽所在。”

破邪皱眉道:“但是,”

持善截口道:“就如璎珞所言吧!在大雨之中,也确实只有那迦族最可以一展所长。”

破邪默然,他虽然不放心璎珞,却知道这件事情关乎八部众的存亡,儿戏不得。

紫羽看了流火一眼,嗫嚅道:“那流火做什么?”

流火微微一笑:“我负责保护你便是了。”

紫羽脸上一红,不敢再去看他。

四人关系如此微妙,持善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回过头便见到飞樱一双痴痴的眼睛,他不由又叹了口气,这世间上,情之为物,真是能叫人生死相许啊。

计划已定,便撤了结界,向着毗沙门天迎去。却见他站在风雨之中,撑着一把破伞。那伞已是破得遮不住风雨,但雨水却又退避三舍,似乎不敢落在他身上。这样的灵力。

他冷笑:“八部众的宗主居然有四人在此,这也好,免得我麻烦。”

璎珞使了个眼­色­,余下三人便向着三个方向悄悄退去,只剩下流火远远地站在她身后。她却敛衽为礼,道:“尊神为何还不回返天界?”

毗沙门天道:“我早已经说得清楚,如果不杀死八部众的小鬼,是不会回到天界。”

璎珞道:“就算要人死,总要有个理由,尊神为何就是不愿告诉我们这个理由?”

毗沙门天冷笑:“不要再借故推托,你们是否想找到我出手的破绽?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破绽你们是无法看到的。”

璎珞心便一沉,他们的心思,他居然已经猜到。

她微微一笑:“虽然与尊神相抗,颇有自不量力之嫌。但八部众就算是战死,也不敢临阵退缩,更不会任由人宰割。”

她以手结出施无畏手印,轻声念诵六字真言。雨水便如有灵一般,逐渐向着她的掌中集结。水龙忽然形成,张牙舞爪,似要向着毗沙门天扑去。

毗沙门天笑道:“又是水龙吗?你不怕水龙反噬?”

璎珞淡然道:“再试试吧!”

那龙腾空而起,身子一抖,身上的万点鳞片如同利箭般向着毗沙门天疾­射­。

毗沙门天笑道:“这样是伤不了我的。”

他将伞一转,鳞片便­射­在伞上,纷纷落下,不过是雨滴罢了。

水龙忽然缩小身形,杂夹于万点鳞片之间,快愈闪电,似想穿过伞上破洞,击中毗沙门天。

毗沙门天道:“果然比上一次聪明多了。”他蓦地收起伞,用力将水龙拨回,他仍想象上次一样,以水龙来击败璎珞。

璎珞双手食指拇指相接,做出圆镜之状,轻叱道:“镜花水月之法。”

在她手中的雨水形成了一面水镜。那水龙被水镜一弹,又向着毗沙门天飞去。

毗沙门天皱起眉头:“真是不死心的八部众小鬼。好吧!让你们见识一下天神的真正力量。”

他怒吼一声,只见他身上灵光乍现,他将手中收拢的破伞用力向着璎珞掷了出去。这一掷,他似真地用了无上的神通,那伞虽然还未到璎珞身前,灵力却已经直逼了过来。

璎珞连忙在身前做了三重结界,然而伞却直入无碍,结界纷纷被击破。璎珞疾退,一边退一边不停地在身前做出结界,希望能够将伞的攻势挡住。但伞的攻势却一点也没有减慢,越来越是逼近璎珞。

璎珞轻叹,难道毗沙门天真是不可战胜的吗?

忽见黑光一闪,一道黑­色­的剑光从身侧飞了过来。那剑光一下子击在毗沙门天的伞上,伞被这剑一击之下,居然滞了一滞。

碎风剑?!是流火使出了碎风剑吗?

此时三人也一起奔回璎珞身边,持善手持火中红莲,轻叱道:“结界!”

红­色­的结界迅速形成,将众人包裹于其中。

璎珞叹了口气:“你们可看到破绽?”

三人一起摇了摇头。

璎珞道:“难道真地全无破绽?”

流火淡然道:“也并非没有,虽然没有看见,但我猜测他的破绽在头顶。”

破邪道:“没有看见,只是猜测,你不觉得过于儿戏吗?”

流火冷冷一笑:“信不信随你们,他要杀的人又不是我。”

持善道:“我也这样猜测,他的灵力似乎是头顶为中心发出来的,在身体的周围形成一个圆圈。如果能够攻破他的头顶,想必就可以击破他。”

紫羽道:“可是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可能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四人黯然不语。

破邪忽然道:“流火,你为何会用碎风剑?”

流火漠不经心地道:“什么碎风剑?”

破邪道:“就是你刚才使出的剑气,你怎么会用?”

流火道:“我可不知道什么碎风剑,我刚才一伸手,那道剑气自己就出来了,我可没想用。”

破邪冷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个妖怪,想必也无法使用碎风剑。”

流火反­唇­相讥:“是啊,那么高贵的剑法,除了你们夜叉族的人谁还敢用?你以为我很想用吗?在我眼里,那种剑法根本就是垃圾。”

破邪怒道:“你说什么?你居然说碎风剑是垃圾?”

流火道:“不错,我刚才就是说碎风剑是垃圾,怎么样?”

破邪道:“好,那我就让你尝尝夜叉碎风剑的滋味。”

两人一言不合,居然便要大打出手。

紫羽连忙道:“你们不要吵了,大敌当前,先研究一下怎么击败毗沙门天吧!”

璎珞冷冷看了两人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开。

紫羽叹道:“你看你们,璎珞都生气了。”

破邪怒道:“都是因为你。这件事和你有什么相关?你跟过来­干­什么?”

流火道:“我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又关你什么事?”

持善叹道:“你们不要再吵了,现在同舟共济,有什么事情,等击退毗沙门天后再解决吧!”

他心里忧愁,要怎么样才能击败毗沙门天呢?那么可怕的力量,就算集合八部众中四个宗主的灵力也无法抗衡。

忽见飞樱对着他招手,他走过去道:“你还是回魔界吧!这里太危险了。”

飞樱却摇了摇头,她迟疑着说:“也许我有办法帮你。”

持善道:“你又有什么办法?”

飞樱道:“我父亲说,阿修罗族本来是魔王。”

持善微笑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飞樱道:“他说如果阿修罗王能够恢复魔­性­就可以产生巨大的力量,也许这样你就可以与毗沙门天相抗。”

持善一怔,恢复魔­性­?他疑惑地望向飞樱,“如何才能恢复魔­性­?”

飞樱道:“父亲叫我引诱你,便是为了使你恢复魔­性­,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该如何使你恢复魔­性­。”

持善哑然失笑,不由轻抚她的长发。他道:“你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很失败的魔女?”

飞樱垂下头,咬着嘴­唇­道:“我知道。”

持善微微一笑:“不过我很喜欢你,也许我会考虑娶你为妻。”

飞樱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持善:“可是你刚刚才说不会娶我。”

持善半开玩笑地道:“怕什么?顶多阿修罗王不做了,改做魔王好了。”

飞樱眨着眼睛,“你真地这么想吗?”

持善笑道:“你猜猜是不是真的。”

飞樱噘起嘴:“一定是骗人的。”

持善笑道:“若是这一次我能够不死,我就娶你。”

飞樱大喜,扑到持善的怀中,重重地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她是魔女,只觉得即是喜欢他,亲他自然是理所当然。持善的脸微微一红,轻轻推开她,道:“这种事情在别人面前不可以做,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可以如此。”

飞樱奇道:“为什么?”

持善道:“我知道你不明白,但人间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飞樱疑惑地点了点头,人间的规矩就是隐藏起自己的心事,努力不让别人知道吗?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十节

是夜晚了,雨仍然在下。

红莲仍然发散着灼热的火光,可是持善却知道他已经不能够再维持住这个结界。雨水正在悄悄渗入,灵力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结界,结界一破就不得不面对毗沙门天,那个可怕的人。

璎珞道:“我们不能再拖了。”

持善点了点头,“目前的办法,只有合力一击,攻击他的头顶,希望能够奏效。”

紫羽笑道:“就算不行,也不过是一死,其实既然来了这里,就已经怀着必死的信念。”

璎珞望向破邪,破邪道:“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她心里迟疑,目光却不敢望向流火,但终于,她还是开口道:“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还是走吧!”

她虽然没有说谁,但大家都知道她是在和流火说话。

流火沉默不语,却率先向着结界外行去。

璎珞不由抬头望向他的背影,紫羽道:“他又怎么会走?就算是要死,也一起死吧!”

璎珞心里一热,好吧!一起死吧!就算死,也一起死吧!

毗沙门天仍然持伞而立,他一点也不急,因为他确信以他的灵力,足以胜过一群八部众的小鬼。

他是不老不死的神,因为拥有无限的寿命,而可以无限地修持,灵力远胜过只有百年寿命的半神。虽然离开天界,已经使他的灵力越来越弱,但他仍然有足够地自信战胜这些八部众的小鬼。

但必须得速战速决,拖的时日已经太长了,这件事情,总归会惊动天界。不过他不在乎,当他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他微笑着说:“你们又想到什么诡计?”

持善摇头:“我们只想最后和你决一死战。你赢了,便可杀死八部众的一半,你输了,就请你回到天界,不要再来人间生事。”

毗沙门天仰天长笑,“不要再痴人说梦,你们又如何能够战胜神?”

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八部众也越来越是堕落了,不仅那个名叫流火的小子身上带着妖气,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女孩,根本就是个魔女。八部众已经和妖魔混在一起了吗?他益发觉得自己的作法是对的,不能再让八部众留在人间,他们到底是心腹大患。

一念至此,他便不再迟疑,没有持伞的手握拢成拳,一拳向着那一群他眼中的小鬼击去。快点死吧!你们早就该死了,容你们活到现在已经是无上的慈悲了。

拳风击得几人衣发飞扬,他们不敢硬接这一拳,向着四面散开,却又一起飞起,各显神通,击向毗沙门天的头顶。

毗沙门天笑道:“虽然被你们猜到这里是我的破绽所在,但你们却根本无法靠近我。”

他持伞的手开始旋转,伞上溅起的雨珠如同利箭向着五人疾­射­。

璎珞立刻双手张开,喝道:“收水。”那雨珠便都向着璎珞的方向飞去,在璎珞的身前结成一汪水的圆球。圆球越来越大,璎珞用力将水球向着毗沙门天抛去。

毗沙门天将伞横在身前,想要将水球挡开。忽然一阵狂风吹了过来,他不由转头,见紫羽已经现出身上的羽翼,双羽扇出巨风向着他的伞上卷来。手中的伞被狂风所卷,伞面因为无法承受狂风之力,向着外面翻转过去。

紫羽笑道:“你的伞破了,我看你还是换一把新伞吧!”

毗沙门天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小丫头,就算是破伞也一样可以杀了你。”他手中的伞脱手飞出,向着紫羽击去。

两把黑­色­的剑及时出现,一起砍向那伞。两把剑几乎是同时砍到伞上,伞立刻从中间分成两半,前面一半仍然向前疾飞,撞在紫羽胸口。紫羽惊呼一声,从空中落下,倒在地上不动,也不知伤得如何了。

毗沙门天只顾对付四人,不防持善悄悄地跳到他的上方,双手合什,一个火球从他的掌中发出,向着毗沙门天的头顶击去。

毗沙门天虽然厉害,被五人缠住,却也左支右绌。他这下动了真怒,大喝一声,一拳击向头上的火球。火球被他一击,不仅不散,反而更加凌厉,倒飞向持善。

持善想要退时,却已经不及。

忽见飞樱飞扑过来,挡在他面前。那火球便不偏不倚地落在飞樱的面上。飞樱惊呼一声,以双手掩面,亦落在地上不动。

持善大惊,连忙跟着落下,抱起飞樱,见飞樱紧紧地捂着脸,鲜血慢慢地从手指缝中溢了出来。持善道:“你怎么样?”

飞樱却不敢放下手,哽咽道:“我的脸好疼。”

持善用力拉下她的手,见她的脸被修罗之火一烧已经面目全非,本来白晰娇­嫩­的皮肤变得鲜血淋淋,连里面红­色­的血­肉­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大痛,飞樱却不甘心地拉着他的衣袖道:“我的脸怎么样了?”

他柔声道:“你的脸很好,还和以前一样。”

飞樱狐疑地看着他,低声道:“你不要骗我,我的脸好疼,是不是变得很可怕?”

他轻轻放下飞樱,“别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一样喜欢你。”

他慢慢站起身,只觉得胸中的怒火正在澎湃燃烧,似乎就要从胸口冲出来一样。他握紧双拳,怒火在身体里游走,连双眼也开始变成血红­色­。

他大喝一声:“毗沙门天,我要杀了你!”

魔­性­无可抑制地在他的身体里滋长,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杀人的冲动。当这种冲动一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盖过了一切其他的信念。

“杀!”

他伸出手,从他的手心逐渐长出一把红­色­的刀。

他双手紧握着这把刀,大喝一声,跃起到半空,向着毗沙门天的头顶砍去。

血红的刀所经之处,雨水纷纷变成一缕轻烟。刀锋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红­色­的痕迹,经久不衰。

毗沙门天抬起头,阿修罗血魔刀?是魔王阿修罗!阿修罗以魔的形式觉醒了?连神都会觉得恐怖的魔王,在远古的时代,与半神之首提婆族征战不休的阿修罗魔王,自从皈依佛陀后,便不曾再出现过。

毗沙门天双拳齐出,向着红­色­的刀击去。

然而奇迹发生了,那刀居然劈开毗沙门天的拳风,击中了毗沙门天的头顶。

毗沙门天大喝一声,被这一刀击得倒在地上。

然而他的灵力立刻又源源而生,这一刀虽然将他击倒,却并没有真正伤到他。如果他再站起来,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伤他了。

流火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啖鬼。

想到啖鬼的时候,他便一剑刺向旁边的修罗火山。

山石纷纷滚落,压向倒在地上的毗沙门天,转眼之间,在毗沙门天的身上形成一座新的山。然而被山压住的毗沙门天却仍然不甘心,那山隆隆而动,似乎毗沙门天正在山下挣扎。

流火喝道:“用符咒压住他。”

璎珞、破邪、持善不敢怠慢,用鲜血画符,水界咒,风界咒与火界咒形成一个三角形,压在山上。山又不甘心地挣扎半晌,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璎珞轻叹:“可惜凌日不在,否则以地水火风四界咒一起来镇制他,就更稳妥了。”

持善道:“无论如何,总算把他打倒了。”他手中的刀已经消失不见,眼睛也恢复正常。他却不知道,魔­性­已经在他的体内生成,他正在悄然变成魔王,但这个过程却是在灵魂之内的,连他自己都是一无所觉。

他抱起地上的飞樱,轻声道:“我还活着,我很快就会兑现我说过的话,我会娶你做我的新娘。”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十一节

流火手中黑­色­的剑也消失不见了。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剑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因为对手过于强大,激发了他夜叉的本能。

破邪的手中同样持着一把黑­色­的剑,毗沙门天已经被封印,但破邪手中的剑却仍然没有消失。他持着碎风剑,冷冷地注视着流火。

流火却不愿意看他,在两个人的斗争中,破邪注定是赢家。他是公认的夜叉族少主,母亲是啖鬼名媒正娶的神妃,他也是就要与璎珞成亲的人。

流火长长地吁了口气,不过我不在乎,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啖鬼是我的父亲,人不是马,人的一切并非是由品种决定的。

破邪却不愿意轻易放过他,“你别走!”

流火道:“你想怎么样?”

破邪冷笑:“我要和你比试一下。”

流火哂笑:“比试?你不是我的对手。”

破邪怒道:“还不曾比试,你又如何知道?”

流火淡然不语。

破邪便愈怒,“既然你也能使用碎风剑,我就要和你比一下到底谁的碎风剑更快。”到底谁才是他想要的儿子。

流火转身欲去,“我根本就不懂什么碎风剑,怎么和你比?若是你想赢,便算你赢好了。”

破邪怒道:“看剑!”

一剑向着流火背心刺去。流火转过身,伸出一只手,这只手甚是白晰,如同­妇­人般的温柔。那手向着破邪的剑上轻轻一挥,“嗖”地一声轻响,他居然轻易便劈开了剑光。

无形的碎风剑从中折断,化成一缕清风消失不见。

破邪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不可能,他只是这样漫不经心地一劈就折断了他的剑,这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在啖鬼的心里,流火才是他一心想要的儿子吗?

伤心失望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涌上破邪的心头,他一直拒绝承认,啖鬼喜欢的人是那个女妖。他一直认为只有他才是夜叉族名正言顺的少主,然而他却发现,原来流火比他更能了解风的力量。

为什么会这样?啖鬼,你有两个儿子,为什么你爱的人却不是我。

他怒极,气极,亦是伤心已极。他大喝一声,向着流火击出一拳,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拳到了流火面前,流火的衣袖轻轻一卷,便将他卷倒。他爬起来,又是一拳向着流火击去。我宁可死去,也不能甘心受到一个妖怪之子的污辱。

流火又是衣袖一卷,他便又摔倒在地。

于是他再爬起来,一拳向着流火击去。

流火皱起眉头,破邪的眼神茫然若失,难道对于他来说败给他会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吗?他的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残忍的快意,不错你得天独厚,我没有的一切你都有。可是你却不得不败在一个妖怪之子的手中,就算你再不甘心,也一样要败给我。

他伸出手捏住破邪的脖子:“你想死吗?其实死很容易,活着才是艰难的。”

破邪惨笑:“你杀了我吧!若是你不杀我,我以后一定会杀死你。”

流火皱起眉头,他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手微微收紧,“你真地想死?啖鬼居然生出你这样一个没用的儿子,那么没有志气,打不过就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忽见一道白光轻闪,他捏着破邪的手腕一麻,他不由地松开手。抬起头,便见到璎珞冷若冰霜的面颊,“有我在这里,你别想伤害他。”

流火心里一阵剧痛,你便那么在乎他吗?

他却只是哈哈一笑:“我知道他是你的如意郎君,我又怎么会伤害他?”他望向面­色­惨白的破邪,“还好你从不承认是我弟弟,要不然我可真没脸见人。一个男人居然要女人保护,若是啖鬼看见了,也一定会以你为豪吧!”

他冷冷地看了璎珞一眼:“这个女人我早就没兴趣了,你想要就送给你吧!说到底我们还是兄弟,哥哥不要的东西留给弟弟是多么天经地义啊!”

他看见璎珞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如死,他的心里不由地有些快意,但也同时有些酸楚。你要我怎样面对你们?你要我如何面对这样的人生?

他转身离去,只觉得璎珞望着他的双眼如芒在背。天空已经放晴,月亮边现出淡淡的光晕,鼻子有些酸酸的,用力吸吸也就没什么了。

就算是没有你,我也一样会生存下去,还会生存得更好。总有一天,我会重新回到你的面前,把你曾经给我的悲伤,十倍奉还给你。

死亡并不可怕,在绝望的悲伤之中挣扎求生才是难上加难。不过我会活下去,直到我再见到你的那一天。

璎珞看着流火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不见,你恨我吗?其实我也一样恨我自己。伤心的又岂止是你一个人?

她扶起破邪,破邪却轻轻推开她的手。

她疑惑地望向他:“你?”

破邪惨然一笑:“我还是不能与你成亲。”

她道:“为什么?你介意流火的话吗?”

破邪道:“是,也不是。”

她道:“你难道怀疑我?”

他道:“不是怀疑你,而是因为我现在的本领还不足以娶你。”

璎珞皱眉道:“我们成亲并非是为了这个。”

破邪道:“不错,你喜欢的人是流火对不对?”

璎珞一怔,垂下头,勉强道:“你不要相信他说的话。”

破邪微微一笑:“我与你一样,自幼年时就为了一个使命而活着,有许多事情是身不由己。但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明白。”

璎珞道:“什么事情?”

破邪道:“我是真地喜欢你,就算没有那个原因,我也一样想娶你为妻。”

璎珞道:“既然是这样,你又何必在乎流火?”

破邪道:“可是我又不能不在乎,如果我不能击败流火,就算我与你成亲,我仍然无法面对你。”

璎珞低声道:“何必去争这种无谓的闲气呢?”

破邪摇了摇头:“你可能不能明白,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较量,若是我不能赢他,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除非有一天,我可以斩断他的剑。”

他勉强一笑:“我知道有一些责任是你我都无法逃避的,但我也一样希望有一天,你会因为爱我的原因而接受我。如果真有这样一天,我会再举行一次盛大的婚礼,请求你做我的新娘。”

他转身离去,璎珞望着他的背影,真会有这样一天吗?我也希望我能爱你,那么一切就不会如此艰难。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十二节

紫羽觉得胸口痛得如同就要裂开一样。她被毗沙门天击中后,从天上落了下来,落在乱石之中,再也爬不起来。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才一动,胸口立刻又传来剧痛。

她觉得自己痛得晕过去了一下,再醒来时,便见到璎珞担心的双眸。

她勉强笑了笑,“毗沙门天呢?”

“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把他封印了。”

她的心便松了下来,又不醒人事。

璎珞仔细地检查紫羽伤势,心脉完全被震断了,已经是必死之人。她怔怔地坐在紫羽身边,太阳正从东方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人们说,新的一天,就会有新的希望。但为何自己的生命中,渺少的希望却如同肥皂泡一般消逝在风中?

持善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尽力而为吧!”

她仰起头,用力眨掉眼中的泪水,“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要和那个魔女成亲?”

持善点了点头,“持善从不说谎,说过的话,一定会办到。”

她由衷地微笑:“其实你才是最勇敢的一个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一切都可以放弃。”

持善淡然一笑:“我却认为你比我勇敢,因为你为了自己的责任连所爱的人也可以放弃。”

璎珞苦涩地笑了笑:“这难道不是身为八部众宗主的宿命吗?”

持善喟然长叹,“若是我可以代替你,我真地不希望你要承受这样悲伤的命运。”

璎珞微笑:“没有人能代替我,自己的事情,总是要自己来解决。”

持善仔细审视了一下紫羽的脸­色­,“其实也未必就不能救。”

璎珞一喜:“有什么办法?”

持善叹道:“这办法却有些不妥。”

璎珞道:“快说出来。”

持善道:“你也听说过阿修罗族本是魔族的传说吧?”

璎珞点了点头。

持善道:“若是有一天,我的魔­性­真地被唤醒,我可能会成为新的魔王,到时你还会否愿意当我是你的哥哥吗?”

璎珞一愣,若是持善成了魔王,那就变成了八部众的公敌。她疑惑地看着持善,仍然是如此温柔的眼神,他无论何时都和善的就象是一个只会照顾人的大哥哥。|奇-_-书^_^网|她道:“不管你是阿修罗王还是魔王,你永远都是我的持善哥哥。”

持善道:“好,我答应你,就算我真地入了魔道,就算我忘记了一切,我也会记住你。我永不会伤害你,因为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

璎珞哑然失笑,为何说得这么严重?她全不相信坚强如同持善也会有入魔的一天。

持善道:“魔的身体强过八部众,如果你真地想救紫羽,只有一个办法。”

璎珞道:“难道让紫羽入魔道?”

持善点了点头:“只看你是否愿意这样做。”

璎珞垂下头,紫羽双目紧闭,脸­色­益发苍白,若是她自己有知,会否愿意这样做呢?她忽然想到持善问她的问题,若是他入了魔道,她是否还当他是哥哥。

她的心中霍然开悟,是神是魔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紫羽入了魔道,也依然还是紫羽,根本就不会有所改变。

她用力点了点头,“好,只要能够救活紫羽,我宁愿让她入魔道。”

持善微微一笑:“你又做了一个违背八部众宗旨的决定,不过我喜欢这个决定。”

璎珞笑了,“可是该如何让紫羽入魔道呢?”

持善道:“那就得求我那个未来的岳父大人了,他一定会有办法救紫羽。”

璎珞迟疑道:“我还是不适宜见魔道中人,紫羽就拜托你了。”

持善点了点头,“你以后要去哪里?”

璎珞道:“回无欲城,用我的灵力来净化摩合罗。”

“那么流火呢?你真地不再见他?”

璎珞微微一笑:“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咫尺天涯,本就是一线之隔,若是两心相知,就算远隔天涯,也能够感觉到对方。若是两人全无情义,就算勉强在一起,亦是如同天涯般遥远。

璎珞向持善告别离去,她却不知,这居然是她见持善的最后一面,从此后,她便再也不曾见过持善。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十三节

紫羽是在持善婚礼的前夕离开魔界的。

她似也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同了,不过她却什么也没有问。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她,最后陪在她身边的居然是容颜全毁的飞樱。

她与飞樱素不相识,只觉得她是一个单纯得让人惊讶的小魔女。

虽然容颜尽毁,却看不出飞樱有什么伤心之意。她每天用黑布蒙着脸,小心地照顾着紫羽的饮食起居。因为她是持善的朋友,也便成了飞樱最重要的客人。

魔界与人间界之间修罗火池仍然如常存在,她看到魔们欢悦鼓舞,似乎反攻三界的日子,便近在眼前。她也看到修罗族人无法压抑的忧愁与恐惧,似乎天地大战一触即发。

她便也迷糊了。

曾几何时,她以为八部众存在的意义便是维护人间正道,消灭邪魔,保护人类。但这人间的正道,又该如何定义?要保护的人,有好有坏,但依八部众的严令,却不得­干­涉人间任何事情。

而后她遇到了璎珞与流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奇异地产生了。有一种感情,当它出现时,其它的一切便不再重要。为了它可以放弃八部众的职责,放弃自己的生命,甚至可以放弃人间正道。

她曾以为,在这世上,这种感情才是最重要的。

因而她不由艳羡持善的勇气,他已经决定将修罗族宗主的位子传给持念,而自己将会长伴飞樱,居于魔界。

但,为了爱情,便这样放弃一切,到底是不是值得的?

若是因此而再次引起神魔大战,荼毒生灵,就算能够与相爱的人长相厮守,也不会心安吧?

她感觉到持善正在慢慢地改变,她看到他的眼睛中时而闪现的红光,她知道魔­性­一生,便再也无法除去。

离开魔界之时,她遇到神­色­憔悴的持念,他身上的红衣已经不再­干­净,上面沾满了灰尘与杂草。

她见到他时,他盘膝坐在修罗火池之旁,双眼怔怔地看着燃烧的池水。

乍一见池中有人出来,他先是一喜,待看清是紫羽后,便又露出失望之­色­。

紫羽知道他必然是在等待持善。

她向他挥了挥手。

持念却神­色­冷漠,淡然道:“连你也入了魔道吗?”

紫羽想了想,身体虽然是成了魔,可是她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虽然我也入了魔道,可是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持念冷笑:“一样?魔­性­总有一天会侵噬你的灵魂,把你完全变成一个魔。”

紫羽看着他深恶痛疾的脸,他心里想说的人是持善吧!她轻声问:“你还是希望你哥哥回来吗?”

持念仰起头,有一忽紫羽觉得他似乎就要落泪了,但最终,他还是没有。“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哥哥就是我心里的英雄。他灵力高强,七岁那一年,就打败了族中所有的长老。族里的人都说哥哥是毗楼遮那转世,将来一定可以光大修罗一族。但他却为了一个魔女就要放弃一切。”

紫羽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低声道:“就算他娶了飞樱,他还是你哥哥,什么都没有改变。”

持念怒喝道:“你懂什么?阿修罗族与别的种族不同,魔­性­深种于我们的血液之中。你可以身体成魔,但仍然保持着八部众的灵魂,可是阿修罗族的人却不同。当修罗王变成魔王的时刻,他会忘记原来的一切,只知道杀戮与毁灭。世间因为他的来临而重新展开神魔之战,他的眼中只会有鲜血,再也无人能够唤醒他原来的记忆。”

紫羽嗫嚅着道:“真地那么恐怖吗?”

持念道:“也许更加恐怖。”

他盯着火池,“这么多天来,我从未离开过火池,就是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重新回到阿修罗族。若是他愿意重做阿修罗王,就算是让我死,我也愿意。”

紫羽垂下头,“我能帮你什么吗?”

持念摇了摇头:“没有人能够帮我,也没有人能够帮助哥哥,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帮助自己。”

紫羽道:“若是有一天,他真地变成魔王,你会怎么办?”

持念仰起头,“若是真地有这样一天,我就会亲手杀死他。”

紫羽也不由地茫然起来,真地会这样吗?那个和善的持善,你真地会变成魔王吗?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十四节

飞樱与持善完婚了。

她每天都蒙着黑巾,不愿以毁坏的面颊见人。然而当她洗脸的时候,仍然可以见到水中自己可怕的倒影。为何持善会与她成亲?是因为他觉得抱歉吗?

她时而会产生这种想法。但当想法一产生时,她便会安慰自己,并非是这样的。持善在那一战以前,已经答应过她,只要他不死,便会与她成亲。

她努力地使别人相信也使自己相信,她并不介意容貌的毁坏,既然是魔,长得可怕一点,本也应该是理所当然吧!

但她却仍然没有勇气以这样的面容面对持善,人类不是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吗?其实魔亦是如此。

魔界大大小小的魔们都参加了这次婚礼,按照规矩,在婚礼之上会有地位低下的小妖魔战斗厮杀作为余兴节目。

所谓的厮杀,便是真地要将对方杀死,否则决不可停手。被选中的小妖全不觉得惧怕,生命对于魔来说,只是无休止的延续,他们不似人类那般在乎自己的生死,生命的漫长使他们对于死亡的来临都多少怀有一些期盼的情绪。

两个小魔势均力敌,打了半晌也没有分出胜负。

众魔们在旁边大声呐喊助阵,看得心旌摇荡,似乎自己才是场上正在比拼的人。

一个小魔占了上风,一爪将另一个小魔的一只长耳朵撕了下来,放入口中大口咀嚼。血腥气更引得众魔魔­性­大发,纷纷大叫:“撕碎他,撕碎他。”

另一个小魔耳朵被撕,又痛又急,飞身扑到前一个小魔身上,张口向着他的手臂咬去。

前一个小魔连忙用力甩手,将那小魔甩开,但手臂上的­肉­也被咬掉一块。

两人均已杀红了眼睛,身上有伤也全不知疼痛,仍然全力撕杀,弄得身上血淋淋的全是伤口。

这样的场景飞樱本是见惯的,以前看的时候,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她却忍不住偷眼看持善的脸­色­。见持善神­色­如常,面容平和,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心虚,持善会不会觉得这样太残忍了?

她便拉起持善的手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持善微微一笑:“你不想让我看见他们自相残杀?”

飞樱垂下头:“这样血腥的场面,你一定不喜欢吧?”

持善轻抚着她的长发:“既然娶了你,我当然要学着习惯你的一切。”

飞樱脱口道:“难道你真地想入魔道吗?”

持善微笑:“相信我,我不会那么轻易就入魔的。”

飞樱却有些茫然若失起来,若是持善不入魔道,他们两人岂非永远都有所隔阂。虽然她的脸用布遮着,但持善仍然感觉到了她的失落,“你希望我入魔吗?”

飞樱轻声道:“若是你也成了魔,我就会放心一些。”

“你在担心什么?”

飞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持善揽她入怀:“我不会离开你,我已经是你的丈夫了,以后都不会离开你。”

可是到底为什么要娶我呢?你真地喜欢我吗?你曾经说过你对我的喜欢并没有到达想要娶我的地步,现在却又为什么愿意娶我呢?为什么我总是不能明白你的心在想些什么?你总是如此高深莫测,让我在你面前幼稚地如同一个孩童。

场中的两个小魔也终于决出胜负,一个终于体力不支倒地,另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血­肉­一条条地挂着,且少了一只手臂。

他扑向倒地的小魔,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挖出魔的心,塞入口中。

旁观的众魔一起大声喝彩,啧啧之声不绝于耳,似乎自己亦在品尝那颗美味的心脏。

忽见剑魔一下跃了出来,伸手指向持善道:“阿修罗王,我剑魔一向对表妹很是倾慕,却一直得不到她的芳心,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让我表妹对你青眼有加?”

他这样跳出来叫阵,众魔一起起哄,有人喝道:“看看你长的那个丑样子,公主又怎么会喜欢你?”

剑魔不服道:“我长得丑又怎么样?难道你们就漂亮吗?而且男人要长得那么漂亮­干­什么?男人最重要的是要能打。”

又有人笑道:“你很能打吗?我赌你绝不是阿修罗王的对手。”

剑魔道:“我正是不服,要与阿修罗王比一比高下。”

众魔便又一起起哄,有人道:“正是应该让剑魔见识一下阿修罗王的厉害。”

也有人道:“我看阿修罗王长得白白净净,只怕未必有什么本事。”

飞樱看了一眼惊雷,见他微笑不语,她心里疑惑,在自己大喜的日子,表哥居然公开叫持善难堪,莫非是父亲的授意?

持善微微一笑,“比试一下可以,不过我希望点到为止,不要伤及对方。”

剑魔冷笑道:“比试武艺当然要以死相博,我们又不是娘们,难道还怕受伤流血不成?”

众魔一起大笑。

持善淡然一笑,起身走到场中。

飞樱自然不担心持善,但心里却疑惑不安,为何父亲要安排表哥挑战他,难道父亲并不相信持善?

剑魔持剑在手,问道:“你用什么兵器?”

持善微笑道:“我不惯用兵器,就空手吧!”

剑魔冷笑道:“是你自己要空手的,若是死在我的手中,可不要怪我无情,到时候表妹就是我的了。”

持善不以为忤,笑道:“请出招吧!”

剑魔冷笑,一剑刺出。他既然称为剑魔,在剑上的造诣果然不凡。一时之间,只见剑光扑面,剑影森然,他虽然只刺出一剑,却到处都是他森冷的剑气。

持善赞道:“好!”

后退了一步,避过这一剑。

剑魔不等剑招用老,反转剑身,向着持善腰间斜刺。

持善仍然只守不攻,伸出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将剑弹开。

剑魔心里一凛,知道自己与持善相差太远,但他也看出持善不会杀他,索­性­只攻不守,一味抢攻,使的都是一些两败俱伤的剑招。

只见剑光四溢,如同大海惊涛,而持善的身影,则如一叶小舟在海中飘荡。但无论剑魔如何抢攻,就是无法刺中持善。

他心里大急,忽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这血正喷在他的剑上,剑光一下子变成了血红­色­。

飞樱失声道:“小心!”

这是剑魔的绝招,以鲜血喷在剑上,发出必杀的一剑,若是不能杀敌,自己也会受伤非浅。

一时之间血光剑影重叠在一起,排山倒海般向着持善压来。

持善仍然好整为暇,不慌不忙,伸出手轻轻一抓,居然便透过重重剑影一下子抓住了剑魔的手腕。

他手微微用力,剑魔便拿捏不住,手中的剑失手落下。

持善另一只手接住剑,微微一笑道:“承认。”

双手捧剑,送到剑魔面前。

剑魔脸­色­惨变,他与持善之间的差别实在只能用天渊之别来形容。

众魔一起哄笑,有人道:“剑魔我看你以后改个名,不要叫剑魔了。”

另一人便道:“那应该叫什么?”

前面一人道:“不如叫拿不住剑魔算了。”

剑魔接过剑,持善仍然面­色­平和,转身向飞樱行去。剑魔看着持善的背影,咬了咬牙,一剑向着持善后心刺去。

剑堪堪刺到持善的背心,持善便已知觉,他连头也不需回,只反手向着剑脊轻轻一弹,剑魔的剑立刻脱手飞出,“叮”地一声钉入山石之中,整个剑身都没了进去,只剩下剑柄还留在外面。

剑魔长长叹了口气,在持善面前,他居然如同一个手持利剑的孩童面对一个成年人一般,无论如何使用诡计,都是无济于事。

惊雷一直微笑旁观,持善果然够厉害,但是他太仁慈了。一个如此仁慈的人,如何能够入魔道呢?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十五节

魔界之中,并无花草树木。因为没有日月星辰,便也不分昼夜。

持善几乎是足不出户,他每日只是与飞樱默然相对而已,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漫不经心。

飞樱想,这样枯燥的日子,他很快就会厌倦吧?当他厌倦的时候,他便会离开自己,重新回到人间去吧?

她每每这样想,就会不寒而栗。

不知从何时起,持善在她的心中居然已经重要到这种地步,只要一想到他的离开,她便会觉得生命索然无味。

其实魔的生命本来就是索然无味的。

持善偶然也会站在修罗火池下仰头张望,飞樱不知他在看些什么。每当这种时候,她便不敢靠近。远远地看着持善的背影,便如同看着当年的她一样。

她能够感觉到那种孤寂的心情,又有谁愿意永远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魔界?

她会躲得远远地,悄悄地想,他到底要何时才会离开她呢?

从修罗火池望上去,一切果然如同飞樱所说的,除了火红­色­外,便再也见不到其它的颜­色­。魔的生命果然如此寂寞,飞樱也一直是这样寂寞着吧?

持善不由地想到持念,他是不是还是固执地在外面等待着他地归来?只是他却不能离开飞樱,那个可怜而单纯的小魔女。她渺小的愿意无非是他能够永远留在的身边而已。

持善如同历代阿修罗王一样内敛而沉默,许多事情深藏于心底。在他看来,有一些话并不一定要说出口,只要自己确实去做了,就算不说,也无关紧要。

无论多么寂寞的日子,他都会陪伴飞樱度过。

其实他亦如同其他八部众少主一样,不知生命的意义到底何在。只有在飞樱期盼的眼神中,他才第一次发现,原己对于别人,居然会如此重要。

便是为了那个单纯而眷恋的眼神,他终于决定放弃血统强加给他的责任,因为一个女人期盼而度完自己以后的生命。

一只手轻轻地搭上他的肩头,转过头,他看见一脸媚笑的媚魔。

他便也微微一笑:“你­干­什么?”

媚魔伸手抚摸着他的面颊:“你可真俊,魔界虽然也有长得俊俏的男人,可是那些人大多邪里邪气,一味只知道采­阴­补阳,象你这样又俊又和善又正气的男人,我可从来也没有见过。”

持善轻轻推开她抚摸他面颊的手:“我要回去了,请你让一让。”

媚魔格格地笑,反而把身体更紧地贴上他:“惊雷说,以后你就要是我们的魔王,所有的魔都会是你的下属,无论男魔还是女魔。”

她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我们是魔,可不是那些只会说礼教道德的人类,许多事情在魔看来都是天经地义。比如说,”她顿了一下。

持善淡然道:“比如说什么?”

媚魔道:“比如说男魔与女魔在一起,就不必那么规矩。就算飞樱看见了,她也不会生气。因为她也不需要那么规矩。魔们无需伦常道德的束缚,只要自己觉得高兴,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持善微微一笑:“你是在诱惑我吗?”

媚魔笑得更加妩媚,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我不美吗?”

持善笑道:“美,可是我没有兴趣。”

他闪身离去,媚魔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几乎跌倒。她怔了怔,看着持善红衣的背影,这个男人完全不被她所诱惑,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目光一转,忽然见到站在不远处的飞樱。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种事情本也无需尴尬,但不知为何,因为持善地不受诱惑,反而使她有一丝尴尬的感觉。

飞樱轻声道:“你说他几时会离开我?”

媚魔轻轻叹息,“若是你想让他永远不离开你,除非让他成魔。”

飞樱道:“我也不知为何,好象喜欢他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

媚魔微微一笑:“我明白,若我是你,我也一样会如此。”

飞樱道:“为什么你要引诱他?还有表哥,为什么要和他比试,这是不是都是我父亲的意思?”

媚魔笑道:“你果然长大了,不再象以前那么白痴了。”

飞樱问:“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媚魔道:“其实你应该明白,你父亲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持善的魔­性­能够觉醒。只要他成为魔王,他便可以完成历代魔王一直想要完成的大业。”

飞樱道:“你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他的魔­性­吗?”

媚魔轻叹:“若是他的魔­性­一日不愿觉醒,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发生下去,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终于变成魔王的那一天。”

飞樱心里却有些踌躇,真要这样吗?让持善变成魔吗?

媚魔握住她的手:“只有这样,他才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十七节

持善听见飞樱的惊呼声。

这声音如此惶急,似乎是正在遇到可怕的事情。

他立刻飞身向着惊呼声传来的方向掠去。

飞樱的呼声一个小小的山洞,站在洞口,他的心便沉了下来。

他看见几乎赤­祼­的飞樱正被十几个男魔包围,男魔们嘻笑着,却并不急于捉住飞樱。

一人道:“飞樱的脸毁了,但身体还是那么漂亮。”

另一个道:“好久没有见到如此美丽的身体了。”

飞樱终于看见了站在洞口的持善,喜悦地奔到他身边,“他们欺负我,帮我杀了他们。”

持善默然,轻轻地注视着飞樱。

飞樱心里有些怯,垂下头,“你为何还不动手?我是你的妻子,他们居然也敢调戏。”

不错,你不仅是我的妻子,也是魔尊之女,若是你不愿意,谁又敢调戏你?飞樱,为何连你也学会骗人了?

十几个男魔脸上带着­淫­笑,“这在魔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如你也加入,让我们好好乐一乐?”

飞樱缩了缩身子,躲在他的身后:“他们这样对我,你还等什么?为什么还不杀了他们?”

持善轻叹:“你真地希望我杀了他们?”

飞樱用力点了点头,“我的身体只能被你一个人看到,既然他们都看见了,就让他们从世间消失吧!”

持善轻声道:“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他伸出手,轻轻一挥,最前面的那个男魔便惨呼了一声,头被他斩了下来。

鲜血向着四处溅出,溅在持善的身上,脸上。

持善的脸­色­一黯,鲜血的味道似乎正在引起潜伏在他心底嗜血的本能。一种疯狂的欲望忽然涌上心头,这欲望是如此强烈,一出现便无法抑制。

他大喝一声,双眼变成了血红­色­。

杀!杀!杀!

他的手如同刀一样向着魔们挥去,一颗颗头从身体上被砍了下来,更多的鲜血飞溅,他的双眼也便愈红。

飞樱惊恐地看着他,他本来和善温柔的脸忽然狰狞如同恶鬼,鲜血四处飞溅,他的脸上却带着无比快意的神情。

只不过是转瞬间,所有的魔都倒在地上变成了死尸。

持善慢慢地转过头,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飞樱。

飞樱不由后退,有一刻,她有一种错觉,他会连她也一起杀死的。

然而持善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却并非是杀死她,而是解下身上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

她看见他骤然变白的头发,她失声道:“你的头发!”

但头发却很快又恢复了黑­色­,他双眼的血红也在慢慢地消失。

终于他的神情由暴戾恢复和善,他却有些失落,“是我杀了他们吗?”

飞樱咬着­唇­点头。

持善轻轻一笑,有些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他忽然紧紧地抱住飞樱,如此用力,似乎想将飞樱揉入自己身体一般。

飞樱轻声道:“对不起!”

持善微微一笑:“不是你的错。”

飞樱艰难地抬起头:“你知道是我刻意安排的吗?”

持善仍然是云淡风清地微笑:“你真地那么在意我不是魔吗?”

飞樱迟疑着,“我只怕你会离开我。”

持善道:“若我是魔,你就不再担心了吗?”

飞樱轻声道:“若你是魔,你便没有退路了,只能留在我身边。”

持善展颜一笑:“若这件事对你真地如此重要,那么我答应你,我会变成魔。”

泪水慢慢地涌上眼眶,他答应她变成一个魔,他居然不再坚持,如此轻易地答应她。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对的。固执地勾引他,固执地使他成魔,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她抬起头,便见到持善英俊而和善的面颊。原来爱一个人会是如此辛苦,原来爱一个人也会如此伤人,不仅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自己所爱的那个人。

一切都如飞樱所愿,持善终于改变了。

她明显地感觉到持善的脾气正在一日比一日更加暴燥,他本来如此温柔和善,如同是春日的轻风。但现在他动辄便会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无法抑制。

她经常会看见他眼中闪现的红光,当红光闪动时,他似乎便不再是自己。

她每日被惊恐与不安的情绪包围着,也有一丝后悔。持善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那无可压制的魔­性­正在慢慢地吞噬他的灵魂吗?

她询问惊雷,惊雷却甚是喜悦:“女儿,这正是我想看到的结果,只要持善的眼睛完全变红,他就真地成魔了。到时新一代的魔王就会诞生,我们魔界便可以重新回到地面。”

可是这真地是她所想看到的结果吗?那个暴戾的人真地是她所熟悉的持善吗?

他逐渐遗忘阿修罗族的事情,逐渐将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魔。他开始因为怒火而杀死身边的妖魔,但魔们却因为他的这种行为益发欢欣鼓舞,嗜杀岂非正是成为一个大魔王不可避免的蜕变过程?

她却越来越是难过,这个可怕的丈夫,似乎正在慢慢远离她。

她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身为魔王的丈夫,她想要的,是那个站在火池上看着她的持善,那个目光温柔如水的持善。但似乎一切都太迟了,就是因为她的引诱,终使持善堕入魔道。

原来引诱一个人是这样的,就算她从未学过媚术,她到底还是天生的魔女。

可是,心里却隐隐作痛,因为这不单纯只是引诱,引诱别人的人,不会使自己坠入痛苦的境地。

可怕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那一天夜里,持善独自坐在修罗火池之下,抬起头,便见到火红的池水映出的星星与月亮。一切的转变都会有一个结束的日子,失望的持念,他是否还在池旁等待他的归来?

一个女子轻轻走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不必回头,他也知道必然是飞樱。

他笑着指着天空道:“你有许久没有出去过了,还想不想出去?”

飞樱摇了摇头,“我宁愿,我从来没有出去过!”

持善转过头审视着她的双眼:“你后悔遇到我吗?”

飞樱微笑:“怎么可能?我这一世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了你。”

持善轻轻一笑,我也是。可是他并非是那种喜欢将自己的情绪说出口的人。

他道:“我是不是改变了许多?”

飞樱的心轻轻颤抖了一下,“不是,无论你是修罗王还是魔,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人。”

持善轻叹:“我真怕有一天,我连你都忘记。”

飞樱用力摇头:“不会有这样一天,就算你真地忘记我,我也会努力让你记起我,让你不能把我忘掉。”

持善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小的匕首,“这是阿修罗先祖留下的刀,用这把刀刺入阿修罗魔王的心脏便可以杀死他。”

他将刀放入飞樱的手中,“如果有一天,我真地不再记得你,用这把刀刺入我的心脏。”

飞樱用力摇头:“不,就算你忘记我,我也不会杀你。”

持善握住她的手:“这一次,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

飞樱泫然而泣,为什么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呢?

持善深深地注视着她:“你可是真地爱我?”

飞樱点头,我怎么可能不爱你?

持善道:“那就答应我,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第七卷阿修罗往事纪 第十八节

次日的清晨,魔界如同往常一样黑暗。魔们还未起身,他们一直以来都过着不辩日夜的日子。

飞樱感觉到持善离开自己的身边。

她睁开眼睛,看见持善走出房门的背影,她惊讶地发现他的头发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白­色­的。

不祥的预感充满了她的心,她连忙起床,向着持善追去。

持善一直向她父亲的住所走去,走得很快,脚步不停,身上的杀机激扬起他的白发。

飞樱跟在他的身后,却不敢叫他,他变得如此陌生,她甚至怀疑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持善。

惊雷负手站在自己的刀架前,他每日都在赏玩这把刀,这是一把霸道的刀,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用这把刀带着魔界再次与神们交战。但他知,以他的本事,这一天永远不可能来到。

他看见走进来的持善,看见持善血红的双眸,看见他飘飞着的白发。

他便笑了,他知道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修罗王变成魔王的这一天,终于如期来到,天地将因为新的魔王而改变,他就算是死了,也会觉得欣然。

持善血红的双眸中充满杀机,他道:“拿起你的刀。”

惊雷微微一笑:“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持善点了点头:“是的。你的一切都会属于我。”

惊雷看见飞樱惊恐地望着他们,他向飞樱摆了摆手:“新的魔王必须杀死旧的魔王才能继承魔王之位,你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飞樱忍不住轻声哭泣,她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是为什么会是那样温柔和善的持善?她的心为何会无法抑制地疼痛,如果这个人是她的任何一个堂兄堂弟表兄表弟,她都不会有这样悲伤的感觉。持善,你真地忘记你是谁了吗?

持善的手中生出修罗血魔刀,他举起刀向着惊雷劈出一刀。

只一刀,便劈断了惊雷手中的刀,亦砍下了惊雷的头。

飞樱看见父亲的头滚落在自己的面前,她不由蹲下身捧起父亲的头,父亲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到了死,他也觉得很快慰吗?

魔界震惊,众魔齐哭,新的魔王诞生了。

阿修罗王终于变成魔王,魔界的新纪元就要开始了。

飞樱抱着父亲的头,为什么要这样?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本来单纯地相信魔的宗旨,人类与神族所厌恶的一切坏事,魔都要做,人类与神族所喜欢的一切好事,魔都不会做。

杀死旧的魔王成为新的魔王,是亘古不变的定律,但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持善?

她看见持善不顾而去的身影,众魔们边哭边笑,跟在他的身后。他们要去哪里?

她抱着父亲的头跌跌撞撞地跟着他们,修罗火池已­干­,阿修罗王变成魔王的一刻,修罗之火便不再燃起。

他们要离开魔界吗?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目前的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看见持念带领着修罗族人守在修罗火池之旁,他们亦感到魔界的震动。她看见持念惨白的脸­色­,他终于不得不面对持善,面对他最敬爱的哥哥。

她羞惭的垂下头,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这一切可怕的恶果。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宁可她从未见过持善,她宁愿她还是那个单纯地有些愚蠢的小魔女,每日坐在修罗火池下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她宁可一切在她的眼中仍然是红­色­的,她从未曾经离开魔界,看到过这青的山绿的水花花世界。

魔与半神展开了可怕的战争,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她瑟缩于持善身后,不敢抬头,只用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但许多残肢从她的眼底飞过,一只刚刚被砍下的手仍然在微微颤抖。

是地狱吗?魔们把地狱带到人间了吗?

一把刀向着她砍了过来,瞬息便到她的胸口。她却不知躲避,或者死了就不必面对这样可怕的境地。

然而一只手却伸过来夹住了刀锋,她抬起头,为什么不让我死?

是持善的手,轻轻地夹住刀锋,那刀就不能再移动分毫。持刀的人是持念,他的眼睛似乎也红了。他也要入魔道了吗?

持念放开手中的刀,仍然固执地一拳向她击来,他一定极恨她,想将她立毙于掌下。

持善轻轻一拂,便拂开持念的进攻。“你想杀她吗?她可是你的嫂子。”

持念咬牙切齿地盯着她:“我要杀了她,若不是她,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持善淡然一笑:“我这样有什么不好?我们阿修罗族本来就是魔族,我现在不过是恢复到与先祖相同而已。”

持念悲伤地注视着持善:“哥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本来是如此和善正义的人,为什么会堕入魔道,完全忘记自己?”

持善仍然淡然地笑,“若是你还当我是你哥哥,就助我完成一统三界的壮举,若是你想阻我,我连你也会杀。”

持念惨笑:“哥,你可知道,从小到大,你都是我心里的榜样,我无论做任何事,都会问问自己,若是我哥,他会怎么做?然而努力把每一件事情做到最好。因为我知道,我的哥哥是天底下最英雄的人,谁也无法与他相比。但是你为了这个魔女,就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修罗族应该承担的责任,忘记了你曾有的信念。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彻底?为什么你让魔­性­占据了你的心?哥,你真地让我太失望了。”

持善冷笑:“不要再废话了,我终于明白修罗族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意义,为何我要臣服于佛陀之下?我要成为一统三界的魔王,将欲界、­色­界和无­色­界都变成魔界。”他伸出手,手中的刀便指向持念,“你若不让开,我立刻就会杀了你。”

持念摇头:“我不会让开,我不信你真地会杀我。”

持善默然,他眼睛中的红­色­有一瞬间似乎有所消褪,但马上又变得通红如血。他举起手中的刀,飞樱大惊,若是持善的刀砍下来,持念便必死无疑。

她飞奔过去,抱住持善的手:“不要,求求你,不要杀死你的弟弟。”

持善皱起眉头,“放开我。”

她固执地摇头:“不,不要杀你的弟弟,除非你先杀了我。”

持念惨然一笑:“哥,你真地要杀我吗?”

他一时之间万念俱灰,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哥哥的记忆呢?

好吧!如果一定要这样,只要哥哥能够变回到阿修罗王,就算是死,我也甘愿。

他反转刀身,向着自己的心口刺去。刀很锋利,不需太用力,便刺入了他的心脏。鲜血如同泉水一样涌了出来,他却不觉得疼痛,只觉得彻骨的冰冷。

飞樱惊呼一声,跑到他身边,“你为什么这样?”

他注视着持善,持善的眼睛似乎有些动摇,哥,你想起原来的一切了吗?

可是那眼睛却仍然如此血红,连弟弟的血都无法唤起你的记忆吗?

他望向飞樱,“嫂嫂,你可愿意答应我最后的要求?”

飞樱流着泪点头,“是什么事?”

他苦笑:“答应我,杀了我哥哥。”

飞樱心头一悸,杀持善?

持念一把抓住她的手:“答应我,杀死我哥哥。”

飞樱转过头,持善的眼中终于现出一丝痛苦之­色­,可是他的双眼仍然鲜红如血。她轻轻一笑,“好,我答应,我会杀死持善,这一切都是由我造成的,我也会亲手把它结束。”

持念微笑,垂下了头。哥,我宁愿你死,也不愿你堕入魔道。

持善的头发开始改变颜­色­,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更甚。魔­性­与他残存的一点信念在他的身体里激烈地交战,不,我是阿修罗王,我不可以造成|人间的劫难。

他抛出火中红莲,双手的十个手指分别渗出一滴鲜血。鲜血在红莲之旁凝结。他双手合什,低声诵道:南谟萨缚怛他檗帝弊萨缚目契弊萨缚他怛罗吒战拏摩诃路洒拏欠佉[口*皿]佉[口*皿]萨缚尾觐南吽怛罗吒憾[牟*含]。结界从红莲上形成,向着四方扩展,将整个修罗火山笼罩于其中。

若是我已经成魔,我便将自己封印在火之结界内。我会尽我所能,与成魔的持善相斗,绝不会让他离开此间。

第八卷 铸剑 第一节

紫羽听见破邪长啸的声音,这声音凄厉而迷茫,林间的飞鸟因这叫声而惊起,四散飞去。

紫羽背起地上的竹篓,急忙向着剑庐奔去。

风卷起枝上的残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她不由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枝头,光秃秃的枝桠在湛蓝的天宇间如同是黑­色­的剪影。

大雪之后的天空总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洁净。

她只看了一眼,便又听见破邪的长啸声再一次响起来,她不敢怠慢,一跑飞奔,远远见到破邪手持着一把长剑站在剑庐前的溪水边。

风吹起他微微泛白的长发,黑­色­的衣袂亦飞扬起来,无论怎么看,他都如同一个翩翩浊世之佳公子,风神如玉,俊朗非凡。因为惯吃妖怪内丹的原因,他的嘴­唇­比常人更加鲜红,但这并不足以破坏他的美,反而凭空增添了一丝邪恶的蛊惑。

紫羽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是他可以放弃这份持着,那该有多好啊?

她放缓脚步,垂下头,慢慢地走到破邪面前,轻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不敢正视破邪的眼睛,每当面对破邪时,她总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虽然她自小顽皮,不服管教,但当她面对男人的时候,却又变得如此怯懦,从一百年前到一百年后,从没有改变过。

“我的剑!”破邪的眼睛痴迷地盯着手中的长剑。

紫羽稍稍抬头看了他手中的剑一眼,是一把好剑,剑上的光辉映着日光,雪亮亮的刺得人眼睛生痛,若是拿到坊间,想必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她仍然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固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好剑。”

破邪脸上却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好剑?!”他重复了一遍,忽然用力向着溪旁的大石砍去。

这石上本有一道剑痕,据说是当年欧治子试剑留下的,因而被称为试剑石。这石质地极硬,更超过了世上的铜铁,一般的剑根本无法伤到这大石分毫。

那剑砍在石上,“当”地一声脆响,从中折断,剑尖一直飞到溪水中才落了下来,而大石上却连一点痕迹都未留下。

“这算是好剑吗?”破邪厉声道。

紫羽无奈地叹息:“不要灰心,总有一天会造出如同湛庐剑一样的好剑。”

“和湛庐剑一样?不!要比湛庐剑更加锋利!”

他蓦得夺过紫羽的背篓,“铁母呢?为什么只有这么一点?”

紫羽轻声道:“我再去找。”

她转过身,向着山深处行去。破邪看着她纤弱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心里也不由地生出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为什么我们都是如此持着的人?

传说中的欧治子,便是用这山间的铁母和耶溪之水炼出了湛庐剑,为什么破邪会总是失败?紫羽一边用木棍敲打着山间的石块一边想着,也许是炼剑之法不对?

破邪是无师自通,并不曾认真地学习过炼剑之术,那几本书也无非是古代传下的普通炼剑书,也许改进一下炼剑之法,会炼成更加锋利的宝剑。

但紫羽自己亦是不会炼剑的,迦楼罗族长居天空三城,本就与人间界隔离,八部众的族人也不必使用刀剑兵刃,她是从不知炼剑之法的。

她信步向着山下的市镇行去。这是一个颇繁华的城市,她也不知名称,只知城在一个秀丽的湖衅。城中的铁匠铺也并不甚多,只有三家而已。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家铁匠铺外,见那匠人正在冷水之中淬一把刚炼的宝剑。那剑本是周身通红,被冷水一激,“嗤”地一声,冒出一股水烟。

剑逐渐冷了下来,倒不失为一把锋利的好剑。

紫羽站在铁匠铺外观看,那铁匠将剑挂在墙上,笑道:“小姑娘,你买剑吗?”

紫羽道,“这剑太普通了,我想买一把世间最锋利的剑。”

铁匠笑道:“小姑娘懂什么?我这铁匠铺做出来的剑在整个吴越一带都无人可匹,你若要买锋利的剑正是找对了地方。”

紫羽道:“你能造出一把如同湛庐一般的剑吗?”

铁匠一怔,皱起眉头:“那可是匠神欧治子造出来的不世奇兵,这世上哪还有人能造得出来。”

紫羽轻叹:“欧治子已经辞世多年,难道这世间就真地没有人能够再造出这样的剑吗?”

铁匠似要卖弄自己的见识广博,笑道:“这倒也不一定,也许有人能够造得出。”

紫羽摇了摇头:“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够造出湛庐剑一样锋利的剑,这根本就不可能。”

铁匠有些不服气道:“不是我自夸,若是我可以得到欧治子的炼剑志,我便可以造出这把剑。”

紫羽问道:“什么是炼剑志?”

铁匠笑道:“这个是我师傅以前告诉我的,你这个小小姑娘怎么可能知道?”

紫羽忙道:“大哥,请你告诉我吧!”

她人长得美,又软语相求,那铁匠心里一荡,果然便道:“据说欧治子将自己的炼剑心得都写在一本书上,虽然他已经死去了,但这本书却还在人间。”

紫羽道:“那这本书在哪里呢?”

铁匠道:“我师傅说这本书被抱朴道院的神仙们收藏着,和许多其它上古的不世奇书藏在一起。”

抱朴道院?“是不是有神仙之称的葛洪先生所住的那间道院?”

铁匠道:“小姑娘还有一点见识,虽然葛洪先生已经仙去五十年了,但他老人家的徒子徒孙却都还健在,个个都有神仙一样的神通。说起来,这抱扑道院就在咱们湖边的山上,连咱们这个地方都受益非浅。每年若不是蒙他们道院中的神仙请求上天赐福,这里又怎么可能风调雨顺,越来越兴旺发达呢?”

他只顾自己罗里罗索,一抬头间,却见紫羽已经消失不见。他怔了怔,自言自语道:“这小姑娘好快的手脚,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山间甚是清幽,大雪过后,除了砍樵人的足迹外,便只有一些小动物留在雪上的脚印。紫羽沿着依稀可见的小径上山,她亦不知抱朴道院的所在,但这山并不甚大,想必走走就可以看见了。

才进入山中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

紫羽心里一动,好美的笛声。在这样寂静的深山中,笛声如同天籁,在树间缠绕不定,声音于此时不再是无迹可寻,倒象是一缕轻烟,轻轻一触,便会散落。

紫羽寻着笛声走去,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坳,忽见前面数间草堂,门前一个横匾,上面写着抱朴道院四字。

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士,当门而立,正在吹着一只长笛。小道士的相貌甚是俊美,山风吹得他衣袂乱舞,倒如同是神仙中人。

紫羽尚未走近,那小道士便已经知觉,他立刻抬起头,两道目光闪亮如电,望向紫羽。

笛声一停下来,山间便更加幽静,只听得到风声而已。

那小道士望着紫羽,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色­,失声道:“妖怪?”

紫羽摇了摇头。

小道士又熟识了她半晌,喝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这地方可不是你来的。快点走吧!若是让我大师兄看见你,你就是想走就走不了了。”

紫羽敛衽为礼,“我们佛道殊途,我本不该冒昧造访,但我此来,只是想请问炼剑志的下落。”

小道士微微冷笑:“原来是想偷书,抱朴道院之中收藏了许多上古奇书,也许有这一本。但就算有,你也万万得不到手的。”

紫羽道:“我只是想借来看一看,看过之后,就一定会归还。”

那小道士道:“抱朴道院的东西,又怎么能说借就借?而且你并非是人,难道你没听说过我师祖葛神仙的大名吗?居然还敢找到这里来。”

忽听道院中有人问道:“道前,你在和谁说话?”

那人的声音是从草堂中传来的,虽然声音也不甚大,但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名叫道前的小道士道:“我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紫羽苦笑,这小道士居然叫她是东西。

草堂中人道:“难道是妖怪?”

他方说完妖怪,草堂的门便开了,一个身着灰衣的道士从门内走了出来。他年近中旬,神光内敛,显然比小道士的修为高得多了。

那道士看见紫羽亦是无法辨认她是什么生物,皱眉道:“你到底是不是妖?”

紫羽笑道:“我不是妖,也不是人,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借炼剑志,并不是存心冒犯。”

那道士道:“你既然不是人,书便不可相借。抱朴道院收藏奇书,就是怕妖魔鬼怪学习了书上的本领为祸人间,又怎么可以轻易借给你这个非人的动物呢?”他也实在不知如何称呼紫羽,只得称之为动物。

紫羽微微一笑:“我好言相借,只因不想造次,就算你们不借,难道我拿不到吗?”

她径直向着道院中走去,只当两名道士为无物。

道前怒道:“难道你想抢吗?”

紫羽笑道:“我就是抢,又怎么样?”

道前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惭,抱朴道院你也敢闯。”他以手中的笛为剑,一剑向着紫羽刺去。

中年道士皱眉道:“道前,不要杀生,打伤她就行了。”他以为紫羽不过是普通的山­精­鬼魅,只想教训她一下。

紫羽笑道:“谁打伤谁还不一定呢!”

道前的笛子已经刺到她的面前,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笛上轻轻地弹了一下,小道士只觉得虎口一麻,手中的笛子拿捏不稳,脱手飞到天上。

紫羽伸出手接住笛子,笑道:“你平时一定没有好好修炼,怎么连笛子都拿不住。”

道前脸上一红,怒道:“这一次不算,再来过。”

那中年道士已经看出道前不可能是紫羽的对手,连忙道:“道前退后。”

道前却不知天高地厚,“二师兄,我去拿剑,我就不信打不过这个妖怪。”

中年道士道:“去叫大师兄和几位师兄来。”

道前一愣,“这女妖怪有那么厉害吗?”

见紫羽笑盈盈地看着他,纤细柔弱地就象是一阵风便可以吹走一样。他忽然心里一跳,心道,这个女子长得真美。

一产生这种念头,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他连忙向着道院内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大师兄,有妖怪,快出来啊!”

不提防一脚踩在门槛上,重重地跌了一跤。

紫羽见他狼狈的样子,不由格格地笑出声来。

道前从地上爬起来,更是满面通红,心道,今天怎么回事?却见几位师兄已经纷纷赶了过来,他才松了口气,师兄们都来了,不用怕这个女妖怪了。

一转头见那女妖怪笑嘻嘻地瞧着他,他赶忙又低下头,心道,这个女妖怪在看什么?难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那中年道士道:“妖怪,我大师兄还没有来,若是你想活命,就快点走吧!”

紫羽微微一笑:“想让我走也行,只要把炼剑志交给我,我一定会走。”

中年道士皱眉道:“我们本想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如此不知进退,看来今天要开杀戒了。”

紫羽仍然漫不在乎地微笑:“我也很想看看你们的本事。”她的神通在八部众中算是弱的一个,但面对的不过是普通的人类,就算是有一些法力,在她的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那二师兄道:“好!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抱朴道院伏魔的本事。”

他接过一把剑,剑诀一领,向紫羽当胸刺出一剑,剑还未到紫羽面前,剑气已到。紫羽笑道:“不错,比小道士强多了。”

她仍然以不变应万变,伸出一根手指,向着二师兄剑上一弹。

二师兄见过她一指便弹飞了小道士手中的笛子,不敢让她轻易弹中,剑锋微转,想要削断紫羽的手指。

紫羽手指也轻轻转了一下,避过二师兄的剑锋,仍然不偏不倚地弹在剑上。

“当”地一声轻响,二师兄只觉得手臂酸软,剑竟似也要脱手飞出。他却死死地握着剑,不愿放手,人连连退了七八步,才算站住身形。

紫羽笑道:“你这样逞强会受伤的。”

二师兄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紫羽道:“我是什么东西,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们也不必麻烦了,八个一起上吧!”

二师兄知道自己绝不是紫羽的对手,使了个眼­色­,八名道士一齐出剑,刺向紫羽。

一时之间满天都是雪亮的剑光,似已经将紫羽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死。

紫羽伸出手一阵乱弹,只听得“叮叮”之声连响,如同是一曲音乐,八把剑忽然一起飞到了天空。紫羽抬起头看了看,笑道:“八剑奇舞,何其壮观!”

忽听一个道士喝道:“大胆妖孽,居然敢到抱朴道院捣乱。”

一个中年道士如飞而至,跃身到空中,接住八把宝剑。

道前喜道:“大师兄,你总算来了。”

那大师兄也不多话,八把剑剑柄向前,向着各人手中抛去,各人接住宝剑,他低喝了一声:“布阵。”

九名道士各退了一步,叱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剑气大盛,九道剑光似已织成了一个剑网,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紫羽心中一凛,这些道士明明法力低微,为何一组成剑阵,就平添了数十倍的威力?

紫羽伸出双手结成俱尸铁勾手印,风迅速在她指尖形成,她轻诵六字真言,喝道:“破!”

一道疾风如同离弦之箭,向着剑光最密的地方飞去,九剑虽然厉害,被这风一击,亦是将阵势荡开。

大师兄道:“不必再做无谓挣扎,九字真言阵一经施展,就不会停止,除非是杀死阵中之人。”

阵势虽然被她荡开,但立刻阵形一变,九剑又一起压了上来。

紫羽皱起眉头,她本也不想伤人,但这些道士的阵法偏偏又如此厉害,不要说偷炼剑志,就算想杀出去也是颇为为难。

她目光一转,忽然见那最小的道士道前一边布阵一边偷眼瞧着她。她本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只是当面对自己的感情时便会踌躇不决。她一见那小道士心不在焉,便知要想破阵,道前是关键所在。

她便对着道前微微一笑,虽然剑光如狂风骤雨,道前仍然看见她的笑容,他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去。

紫羽立刻身形一闪冲到道前身边,八名道士大惊,一起来救。紫羽轻叱:“结界!”风之结界在她的身前形成,挡住了八名道士的剑,她的手已经抓住了道前的脖子。

道前惊道:“你要­干­什么?”

紫羽笑道:“你乖乖地不要动,只要你一动,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道前到底年纪还小,失声道:“大师兄,快点救我。”

道临皱眉道:“放开道前。”

紫羽笑道:“现在你们只有八个人,怎么组成九字真言阵啊?”

道临冷笑道:“你莫以为你抓了道前就可以要挟我。”

紫羽微微一笑:“不可以吗?”她已经一百多岁的年纪,世上的人又如何能够骗过她的眼睛。却见那几名道士虽然努力掩饰,但眼中都露出了惊慌之­色­,相必这些道士平日很是友爱,互相之间如同亲兄弟一样。

道临忍气道:“好!我不再为难你,你放了道前,快快走吧!”

紫羽笑道:“要我走也可以,先把炼剑志给我。”

道临怒道:“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是不会将上古奇书交给你这个妖怪的。”

紫羽道:“我不是妖怪,就算是,我也不是普通的妖怪,你不要总是妖怪妖怪地叫我,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妖怪。”

道临道:“不管你是什么,你都不能得到炼剑志。”

紫羽手上微微使劲,道前疼得惊呼了一声,紫羽道:“你若不把炼剑志给我,我便杀了这个小道士。反正你们的九字真言阵已经阵不成阵,我看你们还怎么留住我。”

道临怒道:“若是你敢杀死道前,我担保你绝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紫羽笑道:“我已经活得太久了,也不在乎现在便死。若是你想让道前活命,便将炼剑志给我,我保证不会伤害道前。”

道临沉吟了一下,见道前眼睛里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抱朴道院之中只有九个道士,都将道前当成最小的弟弟疼爱,此时心中都生出了不忍之意。

道临只沉吟了一下,便道:“道兵,你把炼剑志拿来。”

道兵连忙进了草堂,过不多久,拿了一本绢册出来。

道临接过绢册:“炼剑志便在这里,你快快放人。”

紫羽道:“先把书给我,我便放人。”

道临皱眉道:“我把书给了你,你若是反悔,又该当如何?”

紫羽手中又是一紧,道前虽然极力忍耐没有叫出声来,但大滴的眼泪却已经滴了下来。道临叹了口气,将绢册抛向紫羽:“若是你反悔,我发誓上天入地,一定会杀了你。”

紫羽接过绢册,见那绢册已经泛黄,用篆书写着炼剑志数字,她略一翻看,虽然她不懂炼剑,但这书如此老旧,当时识得篆书的人也少之又少,想必一时之间也假冒不来。

她推开道前道:“谢谢了。”便欲转身离去。

道前心里正暗暗惭愧,若非自己走神,这个女妖怪也不能以他为要胁拿到炼剑志。此时一见紫羽推开了他,他立刻反手向着紫羽刺出一剑。

他离得紫羽本近,紫羽也没提防他在此时还会不要命地刺出一剑,这一剑居然深深地刺入紫羽肋下。

众人都是一声惊呼,没想到道前居然可以刺伤紫羽。道前自己也是一愣,只觉得手上都是温热的鲜血,抬起头,见紫羽的脸­色­更加苍白。紫羽眼中怒火一掠而过,他不由后退了一步,心道她的本领如此高强,是否要杀死我?

紫羽的手亦是伸了出来,似要一掌击向道前的头顶心。

众道一齐大叫:“快跑。”

道前呆呆地看着她,居然连躲都不知道。

紫羽却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收回手,转身飞掠而去。

众道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奔到道前身边问道:“你可受伤了?”

道前摇了摇头,却莫有所思地道:“看起来她不象是坏人。”

众道不由点头,刚才紫羽明明可以杀死道前,却终于还是没有出手。道临道:“虽然她也算是仁慈之人,但道院中的书都是祖师爷辛辛苦苦从天下四方收集来的,不能就这样被她拿走。你们这便下山,四处查探这个妖怪的下落,但切记不可轻举妄动,一有消息立刻回来通知我。”

众道纷纷领命,只有那小道士道前仍然呆呆地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道临摇了摇头,笑道:“道前,你在想什么?”

他连着叫了道前三声,道前才猛然回过神,道:“这个女妖怪长得真漂亮。”他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大师兄更象是他的父兄一般,他也不知掩饰,心里想什么便说了出来。

道临只觉得好笑,道:“你动了­色­心,罚你打扫三个月道院。”

道前大惊,“不是吧?要罚得那么重吗?大师兄的许多道友不都是有妻子的人吗?为什么他们就可以动­色­心,我就不可以?”

道临也不去理他,向草堂中行去。

道前甚不甘心,仍然喋喋不休道:“一个月好不好?三个月太长了。”

道临道:“不许讨价还价,三个月就三个月,若再罗索,便改成五个月。”

道前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心里却想,要是能再见见那个漂亮的女妖怪就好了。

紫羽回到剑庐时,天­色­已经晚了。

伤口仍然在隐隐做痛,鲜血虽然止住了,但肋下的衣服却被鲜血染红了。怎么办啊?他一定会看见的。

她站在门口迟疑着,是否就这样进去。

“进来!”破邪的声音从剑庐内传出来。他已经感觉到她回来了吗?紫羽只得半侧着身子推开了门。

一灯如豆,破邪坐在灯前,面前的破桌上放着几把不同的断剑。

“铁母呢?”

紫羽一愣,竹篓早就不知被丢到哪里去了,她吱唔道:“我没有找铁母!”

破邪冷笑一声,“你到哪里去了?”

紫羽低声道:“我下山了。”

破邪的目光一寒,下山?!他蓦得抬起头,“我说过没有我的许可你不能离开,你居然敢瞒着我下山。”

紫羽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生出一丝不忿,你把我当成俘虏吗?

“你下山­干­什么?你还妄想找流火吗?”破邪的语声冷冰冰地听不出喜怒。

紫羽抬起头:“我想到哪里,用不着你管。”她无畏地直视着破邪,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不会逃避破邪的眼神。

她的倔强显然激怒了破邪,破邪蓦地伸出手,重重地击在她的脸上。

紫羽被他打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悄悄地流出身体。她眼前一黑,几乎昏了过去。

她用力咬了咬嘴­唇­,不要昏倒,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

然而破邪却已经发现了她的异样,他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紫羽伸出一直紧握着绢册的右手,低声道:“给你。”

破邪一怔,接过绢册,略一翻看,他便了然于胸。他心里不由升起一丝歉意,他看着紫羽苍白的面颊,是因为去偷炼剑志才受伤的吗?那么他是误会她了,也许应该向她道歉。但他从未曾向任何人道歉,更不曾向哪个女人道过歉。

他的喉头蠕动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不出道歉的话。他道:“伤得如何?要不要紧?”

紫羽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她走到自己的塌前,盘膝坐下,默运灵力止住血流。然而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却让她头晕眼花,似乎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

好累!为何会这样累?

她不知自己是昏了过去,还是睡着了,朦胧间,似乎有个人一直温柔地抱着她,很温暖的怀抱,让她无由地觉得平安。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此的温暖让她想到天空三城的阳光和白云,已经有一百年的时间,她都不曾感受过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几只画眉鸟的叫声从外面传了进来。透过草庐破败的地方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她如常地走出剑庐,目光草草地扫过正在埋头炼剑的破邪,便低着头向林间走去。

“你去哪里?”

“找铁母。”她头也不抬地说。走了几步,只觉得两道灼灼的目光紧盯着她,让她心里很不自在。

她抬起头,两人的目光交接在一处。

她连忙又低下头,加快脚步,逃一样地进入树林。直到终于摆脱了身后的目光,她才松了口气。一只小小的松鼠站在树枝上吃着松子,她看了一会儿,心里不由想到,昨天夜里,他一直抱着她吗?

她的脸红了。仰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这些做什么?还是快点找铁母吧!

竹篓已经不见了,她一路走一路拾起地上枯萎掉落的竹枝,编起一只新的竹篓。外面的世界于此时似已不再存在,若是这一生便这样安静地生活在山间,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第八卷 铸剑 第二节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修罗火山中。

飞樱的眼中并没有泪水,一百年来,她已经哭得太多了。

“我只求你们,杀死持善,他的生命根本就不该再延续下去,从他成为魔的那一刻开始,原来的持善便已经死去了。”

无双叹了口气,“可是,就算是合他们两人之力,也不会是持善的对手,他不来杀我们便已经是万幸,我们又如何能够杀他?”

飞樱道:“不错,自从他成了魔以后,就变得非常厉害,这一百年来,我一直在尝试,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流火沉吟道:“难道他便没有任何弱点吗?”

飞樱道:“就算有,我也不可能知道。”

无双却道:“我猜他至少有一个弱点。”

颜清忙问:“是什么?”

无双眼望飞樱,微微一笑:“别的弱点我不知道,但飞樱却一定是他的弱点。”

忽听持善的声音冷冷地道:“你们不用想了,我根本全无弱点。”这声音从四人的身后传过来,无双吓了一跳,连忙跑到流火身边。

只见持善的头发全白,眼睛血红,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他显然又被魔­性­所控制,变成了魔尊。

无双笑道:“既然你全无弱点,为何这一百年来你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办法离开?”

持善冷笑道:“都是因为那个持善,若不是他布起了这个结界将我封印在里面,现在外面的世界早就应该不同了。”

无双笑道:“那你可想杀死那个持善?”

持善冷冷地道:“我一直在找他,却找不到他。”他虽然神智清明,但只有这件事上糊里糊涂,永远搞不清楚他就是持善,持善就是他。

无双冷笑道:“你应该觉得庆幸,幸好你没有找到他,若是你找到了他,你早就是死人了。”她知流火的灵力只能发出一击,现在只有努力扰乱持善的心神。

持善仰天长笑:“你是说持善比我还要厉害?”

无双笑道:“你不相信吗?你以为你是天下无敌吗?”

持善眯起眼睛:“我是无敌的魔尊,根本没有人是我的对手。”

无双笑道:“持善一定比你更厉害,他连毗沙门天都打败了。”

持善一怔,脸上终于现出迷惑的神情:“毗沙门天明明是我打败的,你为何说是持善打败的?”

无双道:“你不要吹牛了,你怎么可能打得赢毗沙门天?你一见到毗沙门天就落荒而逃,是持善打败了他。”她索­性­信口胡说,也不知哪一句便会使持善又迷糊起来。

持善怒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落荒而逃,毗沙门天明明是我打败的。”

无双道:“你别再吹牛了,有人看到持善打败毗沙门,根本就不是你。”

持善道:“是谁,你说出来,我要找他问个清楚,明明是我打败了毗沙门天。”

无双笑道:“那个人叫持念,你可认识?”

持善脸上神情剧变,持念,持念!他忽然用双手捧着头,喃喃低语:“持念,谁是持念?”

无双忙向流火使了个眼­色­,“快动手制服他。”

流火不用她说,早已经集聚灵力一掌向着持善的额头击去。他知道持善是可怕的敌人,而他的灵力虽然比刚刚醒来时又强了许多,但仍然没有把握与持善相敌,因而一出手便攻向持善的要害。

这一掌堪堪便要击到持善的额头,掌风凌厉,先于掌力到达。本来苦苦思索的持善被这掌风惊起,忽然抬头,眼睛更红,长啸一声,周身如同燃烧起一层红­色­光焰。他蓦得伸出手向着流火掌上击去,两掌相交,一声巨响,流火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形。

无双一见持善抬起头,就知道流火一定无法制服他。她连忙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把刀,跑到飞樱身边,低声道:“只有委屈你了。”说罢将刀横在飞樱的脖子上,大喊一声:“持善,你若再动手,我就杀了飞樱。”

持善一震,转向望向无双。无双微微用力,刀便割破了飞樱颈上的皮肤,鲜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无双道:“你动一下,我就杀死她。”

持善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要挟我吗?”

无双道:“我不是开玩笑,你动一下,飞樱就会人头落地。”她更加用力,刀便更深地切入飞樱颈中。

持善笑道:“可惜的是,你根本就没有机会。”

他忽然伸出手,向着无双凌空一抓,无双只觉得一股大力袭了过来,手中的刀脱手飞出。她一怔,只见眼前红影一闪,持善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他似是极恨无双,掌风如刀,击向无双的心口。

流火连忙一拳击向持善后心,想要将他引开,持善却头也不回,反手挥出一掌,挡开流火的攻势,而击向无双的一掌却全未停顿。

无双忽然道:“持善哥哥,你还记的吗?你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你都不会忘记我。”

持善一怔,不由停下了击向无双的一掌,“你说什么?”

无双道:“你以前答应过我,就算你真地入了魔道,就算你忘记了一切,你也会记住我。你永不会伤害我,因为我是你最亲爱的妹妹。”

“妹妹?!”持善脸上又现出迷惑的神情,“你是谁?”

无双努力使自己的神态更象璎珞:“我是璎珞啊!你忘记了吗?”

“璎珞!”持善苦苦思索,“璎珞,好熟悉的名字,谁是璎珞?”他雪白的长发又开始显出一丝黑­色­。

无双忙向颜清道:“用狻猊镜。”

颜清不敢怠慢,狻猊镜向着持善脸上照去。持善一震,只见镜中现出一个红衣少年的形象,正是他自己。他的神情更加茫然,以手指镜道:“这个人是谁?”

无双道:“他便是持善了。”

“他是持善?”持善喃喃道:“那我又是谁?”

魔­性­与阿修罗的信念在他的身体之中激烈交战,“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他忽然反手抓住飞樱道:“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飞樱神­色­凄然:“你就是持善。”

持善怒道:“我不是持善,我是魔尊。”

飞樱轻轻抱住他:“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魔尊,若是我知道你会这样痛苦,我一定不会答应父亲诱惑你,我宁愿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我,我宁愿从未看到过外面的世界,我宁愿回到地底,这一生都不再出来。”

持善不由动容,亦轻轻抱住飞樱,柔声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没有后悔,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无论是魔还是阿修罗,我都不会离开你。”他似是神智已经恢复,想起了以往的事情。

飞樱慢慢地抬起头,一百年来他都不曾这样温柔地抱着她。她看着他灰白的长发,依然血红的眼睛,她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持善一怔,脸上又现出迷茫的神­色­,“你是谁?你是谁呢?”明明应该是很亲近的人,但为什么就是记不起来?

泪水终于又一次流出了飞樱的眼眶,他到底还是忘记了她,她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成魔的前一晚说过的话?”

持善道:“什么话?”

飞樱道:“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真地不再记得你,用这把刀刺入我的心脏。”

持善的身子一震,他不敢置信地低下头,胸口上Сhā着一把雪亮的匕首。他疑惑地抬起头,一字一字道:“你杀我?”

飞樱默然不语,更多的泪水泉涌而出,心里很痛,一百年来一直在设想着杀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事到临头,也不过如此。只是觉得痛,痛得无法忍受,痛得让人想要大声叫喊。

“飞……樱……”他迟疑着叫出了她的名字,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想起了她。

结界之内的鬼域开始震动,大大小小的妖魔怪叫着从山洞中跑了出来,结界正在慢慢地消失,修罗之火从山的四周燃起。

无双惊呼了一声,剧烈的震动使她几乎无法立足。

流火飞掠到她的身边抱住她。颜清却不顾死活地冲到持善的面前,大声道:“红莲呢?火中红莲在哪里?”

持善和飞樱四目相投,似乎外界已不存在,无论颜清如果大声呼唤,他都无法听见。

颜清皱起眉头,一把抓住持善道:“快把火中红莲给我。”

她的手才触到持善的身体就惊呼了一声,连连后退,频频甩手。只见持善的身上正燃起红­色­的火焰,是修罗之火。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持善的身前,手掌按在持善的天灵之上,修罗之火立刻被那人吸入掌中。

持善身子一震,身上的辉光迅速流失。

无双大惊:“岑昏!”他居然一直悄悄地跟着他们。

流火大喝一声,集起全身残留的灵力,向着岑昏发出一击。狂风如刀,呼啸着向岑昏击去。岑昏怪笑了一声:“终于得到了阿修罗的辉光,谢谢你们了。”

他也不与流火交手,转身便跑,转眼之间便消失不见。

三人转头望向持善,只见持善脸­色­失败,显然命不久矣。飞樱呆呆地抱着他,欲哭无泪。持善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虽然她已经丑如恶鬼,但他却全不介意,“我就要走了,以后剩下你一个人。”

飞樱柔声道:“我不会离开你。”

持善摇头:“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飞樱道:“什么事?”

持善道:“带着众魔回到魔界,不要再来人间。”

飞樱默然,他是要她独自活下去吗?那么漫长的岁月,该如何度过?

持善道:“我知道很为难,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

飞樱笑笑,“好!我答应你。”她虽然在笑,但却比哭还要难看。

持善轻叹:“不要怕,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会离开你。”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胸口之中忽然燃起了内火。

火势越来越大,逐渐燃遍全身。若是飞樱再不放开手,火必然也会烧到她的身上。

无双叫道:“飞樱,你快放手吧?”

飞樱抬起头,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我不能放手,虽然我答应了他,可是我还是不能独自活下去。”

大地震动地益发剧烈,修罗火池正在慢慢形成,众魔怪叫着被火池中灵力吸回魔界。媚魔也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拉住飞樱道:“快走吧!魔尊已经死了,难道你也想被火烧死吗?”

飞樱轻声道:“我真地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就算是我怯懦吧!”

她忽然望定媚魔道:“持善要我做的事,我没有办法做到,你可愿意为我完成?”

媚魔一怔:“你说什么?你要我做新的魔王?”

飞樱用力点了点头,“若是你也爱持善,就答应我。”

媚魔的目光不由地落到持善的脸上,火光正在慢慢吞噬着他苍白的面容。她只敢在心里悄悄地爱这个男人,想不到飞樱居然猜到了。

飞樱道:“你不必瞒我,我一直都知道。”

媚魔困难地道:“可是魔尊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飞樱微微一笑,“这个时候,就不必再计较这些。我只想再任­性­一次,让我一个人拥有他。求你帮我完成我无法完成的责任。”

媚魔呆呆地看着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飞樱轻笑,“谢谢你!”她反手一推,媚魔立刻飞向修罗火池,她却仍然不甘心,叫道:“飞樱,放手吧!他已经死了,你还会遇到别的男人,世上有很多男人,也不必只爱这一个。”她虽然这样说,但到了后来,语声却已经如同呜咽一般。

世上有很多男人,但她却只能爱这一个。

火焰终于爬上了飞樱的衣袂,就算是死,我们也不会分开。

第八卷 铸剑 第三节

颜清绝望地跪倒在地,火中红莲,到底在哪里?如果找不到火中红莲,就救不了他。

结界完全消失了,修罗火山又一次恢复原形,一百年前,璎珞、持善与破邪布下的符咒也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阳光照­射­着这一片重现的大地,符咒因感染了阳光而隐隐现出银­色­,红­色­和黑­色­。

无双心里一动,一百年来,镇制毗沙门天的符咒深藏于结界之下,现在符咒重现,只怕未必是好事。

也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泛起了一丝隐隐的忧虑。

持善和飞樱都已经烧成了灰烬,而颜清则在俯地痛哭。无双不由好笑,她从持善与飞樱的骨灰丛中拿起火中红莲,拍了拍颜清道:“你到底在哭什么?”

颜清抬起头,“火中红莲在哪里?”她蓦然见到无双手中的红莲,大喜过望,一把抢了过来,叫道:“火中红莲,火中红莲!”

无双笑道:“下次哭以前,先看看清楚。”

颜清心里甚喜,话也来不及说,转身飞奔而去。

无双皱眉道:“连谢都不说一句吗?”她望着颜清的背影叫道:“用完了红莲,一定要放回修罗火池,否则火池之火便不能永远燃烧了。”

颜清的背影已经去得远了,她也不知颜清听到没有。

一阵微风吹来,将持善与飞樱的骨灰吹入修罗火池之中。那灰烬一落入火池,池中火便燃起星星点点的闪光。

无双叹道:“好美!”

那些闪光随着风飘然而起,却又不愿离开火池,如同起舞一般,盘旋不定。是飞樱与持善的灵魂吗?

无双双手合什,轻声诵道:身從無相中受生。由如幻出諸形像。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

她心里颇为感伤,飞樱宁可死也不愿离开持善,而持善又何尝不是。这些日子,见到太多持着于感情的人们,为了自己的信念,连生命也可以抛去。她不由想到流火与璎珞,他们亦是如此?

流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问道:“你在伤心吗?”

无双摇了摇头:“谁说我在伤心。”

流火微微一笑:“我看见你眼睛有点红,还以为你想哭呢!”

无双撅起嘴:“为什么要哭?我可没那么容易流眼泪。”

流火笑而不语,她虽然改变了许多,但倔强仍如璎珞。他所遇到的女子大抵如是,因而她们的生命也似乎比常人更加艰难一些。女子本该柔顺如水,天经地义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太过倔强不愿服输的女子,经常会遇到更多的痛苦磨难,大概是命运对她们的惩罚吧!

“你们终于出来了!”两人转过头,见玳瑁站在身后。

无双眨了眨眼睛,“你还在等我啊!”

玳瑁冷冷地道:“你不是后悔了,不想跟我去吧?”

无双笑道:“怎么会?就算我不想去,流火也一定很想去。”

玳瑁冷哼了一声:“就算这个妖怪想见璎珞姐姐,璎珞姐姐却未必想见他。”

无双微微一笑:“你并非是你的璎珞姐姐,你又怎么知道?”

玳瑁默然,虽然璎珞死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但她也一样感觉到璎珞对于流火的心意,若非如此,也许璎珞未必会死。

她道:“别再罗索了,快走吧!”

忽听一声马嘶,那匹汗血宝马从山外跑了进来。

无双甚喜,拍了拍宝马的头,“你真乖,那么明白我的心意。我猜就算是别人都离开了我,你也一定会陪着我吧!”

她爬上马背,轻拍马臀,马儿长嘶一声,便向着东方奔去。

她也无需回头,知道流火与玳瑁必然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心里却有一丝疑惑,为什么玳瑁一定要她见一见已经死去的璎珞呢?难道璎珞还留下了什么秘密?

不过她总是要见璎珞的,岑昏已经吸收了紧那罗与阿修罗的辉光,下一步大概就会想办法得到破邪、紫羽和她身上的辉光。他本身拥有提婆族的辉光,只要再让他得到乾闼婆的辉光,他便尽得七部辉光。

但他必须得拥有八部众的辉光,那最后一部的摩合罗迦又在何处?

她不由叹了口气,她本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每日只在宫中诵诵佛经,心情好的时候便会想出一些古怪的主意捉弄一下蠢笨的皇兄和那些每天只知飞短流长梳妆打扮的妃嫔,为何会卷入这些风波之中?

三界的秩序是由佛陀来建立还是由岑昏来建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人人都说她是璎珞转世,应该承担起维护人间界的责任,可是从没有人问过她自己的意见,她是否愿意接受璎珞转世的命运。

“你在想什么?”流火的声音忽然从她的背后传过来。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流火居然坐在她身后的马ρi股上。

她皱起眉:“你­干­嘛不自己跑?为什么坐在我的马上。”

流火道:“既然有马,为什么要我自己跑?”

她道:“可是你会把我的马儿累坏的。”

流火哑然失笑:“你倒挺心疼这匹马。”

无双道:“下去,自己跑。”

流火叹道:“我神通还没有恢复,刚才又用了许多力气,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

无双道:“你什么时候神通才能恢复呢?”

流火道:“有了摩合罗,应该就可以了。”

无双沉吟道:“你可知道乾闼婆族在哪里?”

流火道:“不知道,乾闼婆族很神秘,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住处。”

无双道:“不知岑昏是否知道。”

流火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件事情啊!”

无双道:“他已经有两部的辉光,说不定他早已经吸到乾闼婆族的辉光,如果让他尽得八部众的辉光,到时谁还是他的对手?”

流火道:“所以快点找到摩合罗,等他来吸你的辉光时,我消灭他就是了。”

无双嘲弄地道:“你能打得过他吗?”

流火道:“现在不能。”

无双笑道:“恢复了神通以后呢?”

流火叹了口气:“别再罗索了。”

无双笑道:“就算是恢复了神通也没有把握对不对?好象连你父亲都不是他的对手吧!”

流火沉下脸,“啖鬼不是我父亲。”

无双转过头,喃喃道:“若是没有啖鬼,又怎么可能有你。是便是,为什么不承认。”

流火道:“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每天罗里罗索就会说别人不想听的话。”

无双吐了吐舌头,璎珞和啖鬼,只要提到这两个人,流火就象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马行迅速,不数日,便到了东海之畔。

无双向来深居于宫中,从未见过大海,只见眼前碧波万倾,白浪滔天,海之广阔,实是难以见到边际。一轮落日,斜斜地挂在天边,映得远处的海水都成了鲜红­色­。

此处是海边的一个小渔港,散居着一些渔民。三人到村中询问谁可以载他们出海,但刚开口提出海的事,就有渔民道:“出海?现在怎么能出海?”

玳瑁问道:“为何不能?”

渔民道:“客人们不知道吧!海中出了妖怪,是一只巨大的飞鸟,经常掀起巨浪,这些日子,谁都不敢出海了。”

玳瑁道:“这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渔民道:“才出现了不久,也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我们只希望海里的龙神们能够快点赶走这只大鸟,要不然,我们就连捕鱼也不能了。”

三人谢了渔民,向海边走去。

玳瑁道:“真是奇怪,我离开无欲城的时候,海中还很平静,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妖怪?”

忽见一个青衣书生,在海边生了一个很大的火堆,火上放了一只大锅,也不知正在煮着什么。无双奇道:“这人在­干­嘛?”

玳瑁道:“莫非在制盐?”

无双打量了一下那个书生,“这人应该是个读书人,为何会在此处制盐?”

她便走上前去问道:“你在煮什么东西?”

那书生倒是很有礼貌,连忙深施一礼道:“小生正在煮海。”

“煮海?”无双探头向那大锅中看了看,锅中果然是满满的海水,水似已经沸腾了,但仍然是满满一锅。

无双道:“你为什么在这里煮海水?”

书生叹了口气道:“小生只望能将这海水煮­干­,我便可以见到我的意中人了。”

无双失笑道:“你如何将海水煮­干­?难道将海中的水一锅锅舀上来煮吗?而且为何要煮­干­了海水,你才可以见到你的意中人?”

那书生道:“小生姓张名羽,是江南人士,偶然游历到此,见到这海边景致秀丽,便生出了羁留之心,不忍离去。”

无双皱眉道:“长话短说。”

张羽笑道:“是,是。”他­性­子倒颇为随和,无双虽然甚是无礼,他却还以礼相待,“那一天夜里,小生在这里弹琴,忽然见有一个美丽的女子从海上飞了过来。那女子之美,真是前所未见。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他说得兴起,眉飞­色­舞,如同真面对那个女子一般,又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无双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是一个绝顶的美女,不要再背书了。”

张羽道:“是,是。小生一见到这位仙女,目眩神迷,不能自己。”

无双怕他又掉词包,连忙说:“你就喜欢上了这位女子,可是她是否也喜欢你呢?”

张羽道:“我与琼莲姑娘两情相悦,我也不知象她这样一位仙女为何会喜欢我。”他目光痴痴迷迷,似又见到了这位琼莲姑娘。

无双笑道:“那这位姑娘现在去了何处?”

张羽哭丧着脸道:“琼莲姑娘说她是海中的龙神,有一天,海边掀起了巨浪,一只很大的巨鸟飞了过来,琼莲姑娘说她要去消灭这只巨鸟,就出海去了。”

无双道:“她走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吗?”

张羽点了点头,“她已经走了七天了,我日日在这里等她回来,可是就是不见她的踪影。”

无双道:“那你为何又在这里煮海。”

张羽脸上的神情更加难过,“因为大鸟作恶,海边的人都不敢出海了,我想要去找琼莲,却又不会划船。”

无双笑道:“难道你以为将海水煮­干­,你便可以到海中去找你的琼莲姑娘吗?”

张羽点了点头:“正是,只要将海水煮­干­,我就可以走路到海中去了。”

无双笑道:“你可知道海有多大?”

张羽望向海中:“不知道。”

无双道:“你以为穷你毕生之力可以煮多少海水?”

张羽道:“也许可以煮­干­少许。”

无双笑道:“只有少许,就算是用你十生的生命在这里煮海,也不能使海减少一寸。”

张羽道:“我知道。”

无双奇道:“你知道为何还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张羽道:“圣人说过,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有些事情,明知道做了也是白做,还是会去做。我在海边等待琼莲,也不知她是否还会回来。她是海中的龙神,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书生,我想我今生都没有福份和她在一起了。但是我却还要等,就算是等到我死,我亦会等下去。有一些事情是比生命更重要的,虽然穷我一生,我都不可以完成它,但我却还是会去做。”

无双一呆,这个傻书生居然有这样坚定的意志和胸襟。她忽然想到,世上的人们大多取巧利己,只做一些能够成功且对自己有利的事,却甚少有人有这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

她不由微笑道:“不错,你说得很对,倒是我的不对了。”

张羽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是一个明理的姑娘,不似世上的庸人,只会取笑于我,全不知其中的情深意切。”

无双哑然失笑,想必一定是有许多人嘲笑过他了,他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她回头道:“玳瑁婆婆,不知道你们那迦族里可有一位姑娘叫琼莲。”这个地方既然是在通往无欲城的海边,村民们所说的海中龙神,想必就是指那迦族人。而那位名叫琼莲的女子既然自称是龙神,想必也是那迦族人。

却见玳瑁沉着脸,自言自语道:“才离开几天,这个死丫头就疯得不成话了。”显然琼莲也是那迦族人之一。

无双笑对张羽道:“你也不必在这里煮海水了,跟着我们到海里去吧!”

张羽喜道:“你们要出海吗?”

无双点点头:“不错,我们就是要去找那些龙神。”

张羽忙道:“那太好了,请务必要带上小生。”

玳瑁却冷冷地道:“不能带他。”

无双道:“为什么?”

玳瑁道:“他是个人类,如何能够让他上离情岛?向来只有那迦族人和八部众才能到离情岛无欲城。”

无双笑道:“流火不也去过无欲城吗?连妖怪都可以去,为什么人类不可以去?”

玳瑁皱眉道:“他是自己去的,我们可没有请他。”

无双道:“你不想让他去,无非是怕他见到琼莲。”

玳瑁道:“不同种族间相恋必遭天遣,连璎珞姐姐都逃不过,他和琼莲又怎么可以相恋?”

那张羽再迂腐,此时也知道玳瑁必然是认识琼莲的。他连忙跪下来道:“请婆婆开恩,让我再见小姐一面,就算是要我立刻便死,我也心甘情愿。”

他虽然人甚迂腐,但在面对自己的感情上,倒是敢作敢当。无双赞道:“看不出你还挺有勇气的。”她不由看了流火一眼,见流火背负着双手,望着大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无双心道:这些半神明明神通广大,为何一面对自己的感情,就变得如此怯懦。

玳瑁怒道:“我即是说了你不能前去,你便不能前去,琼莲这个死丫头,我这便回去好好惩治她。居然敢背着我和人类的男子私通,真是胆大妄为。”

张羽心里着急,一把拉住玳瑁道:“婆婆,您千万不要惩罚琼莲,错都在于我,琼莲早就和我说过她是海中的龙神,不可和人类相恋,但我却对她苦缠不放。您若要惩罚,便惩罚我吧!”

玳瑁一脚将他踢开,喝道:“滚开。罗里罗索,真是麻烦。”

张羽被她踢得翻了个身,却爬起来又拉住玳瑁的裙裾道:“婆婆若是要责难琼莲小姐,我便不放手。”

玳瑁被他气得哭笑不得,骂得:“琼莲这丫头怎么会看上你?比女人还要婆妈。”

无双笑道:“我看婆婆还是带他到岛上去看一看,让他死心也好。”

玳瑁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心道也许可以利用这个书生。一念到此,她便冷冷地道:“好!我带你上岛,但你要发誓,见到琼莲以后就要离开,不许得寸进尺,妄想留在岛上。”

张羽忙道:“是!只要能再见到小姐一面,就算是死也心甘。”

四人又回到渔村之中,玳瑁婆婆向村人买了一艘渔船,卖船的渔民一直不停地劝说众人,想让他们放弃出海的念头。一直到四人将船撑出了大海,那渔民仍然站在海边张望。

张羽很是卖力,主动拿起船桨划船。但他身体瘦弱,划了没两下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最终仍然是流火接过船桨,将船向着海中划去。

这一条水路,他并不陌生,一百年前,他就已经走过好多次了。一百年来,大海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一丝改变。天上悠然的白云,也不知是否便是百年前的那一朵。

越是靠近无欲城,他便越是沉默。无双亦知他必然会心绪不佳,也不找他说闲话了。四个人在船上,却没一个人开口说话。张羽一会儿看看无双,一会儿看看流火,一会儿又看看玳瑁,只觉得这三人个个都如此奇怪。老的老,美的美,任何一个都是平时难以遇到的。

忽听一声鸟鸣,不远处的海面上升起了一团黑气。

四人一起望向那团黑气,张羽道:“难道是朵雨云。”

无双只觉得这个书生实在是呆得不象话:“现在天气晴朗,怎么会忽然出现雨云?”

张羽道:“那是什么?”

无双笑道:“一看便知道了,一定是有妖怪。”

张羽吓得哆索了一下:“真地有妖怪吗?”

那朵黑云来得极是迅速,转瞬便到了小舟之前。玳瑁喝道:“大胆妖孽,居然敢在那迦族人面前放肆。”

她衣袖轻卷,海中飞起一道水箭,向着那团黑云击去。

黑云被水箭一击,便蓦得散开了,现出一只巨鸟来。那鸟长得极是美丽,五彩斑澜,身上的羽翎如同孔雀一般。只是一张利喙两只爪子黑黝黝的,想必很是强劲有力。

无双拍手道:“好漂亮的鸟,怪不得会有灵­性­。”

那鸟张开口长鸣了一声,听起来颇象呼喊“­精­卫”的声音。无双奇道:“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精­卫鸟吗?”

玳瑁冷冷地道:“我不管它是什么鸟,既然是妖怪,又敢为祸人间,我便要除去它。”

无双皱眉道:“不用那么认真吧!只不过是一只鸟儿。”

她才说完,那鸟儿扇起双翅,海面上便起了巨浪。浪高数丈,向着小舟打过来。小舟立刻剧烈摇晃,似乎马上便要翻了。无双吓了一跳,紧紧地抓住船帮,忙道:“那你还是收服它吧!”

玳瑁早已经飞身而起,她虽然年纪老迈,但身形很是骄健,全看不出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家。

她轻诵咒语,双手结成白拂手印,海面之中立刻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从海中升起,越长越高,漩涡之中的海水皆壁立了起来,向着­精­卫鸟卷去。

­精­卫鸟身在空中,亦在漩涡的正中。它极力挣扎,与海水漩涡的拉力搏斗。

她们那边打得热闹,小船也摇得更厉害了。无双只觉得头晕眼花,几乎呕吐了出来。她呻吟道:“我不是璎珞转世吗?怎么也会晕船?”

流火哑然失笑,站起身,双足微微用力,稳住小船。

无双叹道:“你既然可以让小船不摇,刚才为什么不用。”

流火道:“我又不知道你会晕船。”

无双道:“就算是不晕船,摇得那么厉害也很危险,万一把我摇到海里去怎么办?”

流火道:“你怕什么?反正你是璎珞转世,就算掉到海里,也不会淹死的。”

无双苦笑,每天都有人提醒她是璎珞转世,除了长像外,她真不知自己还有哪一点象璎珞了。

那大鸟似已力竭,无法再与漩涡相抗。它长鸣一声,忽然鼓起全身的力气,奋力一跃,一口咬住玳瑁的衣服。

玳瑁挣了挣,居然没有挣脱,若是再用力,只怕衣服就会从中撕破。她心里不由迟疑,她虽然已经是一个老太太,但一直守身如玉,若是衣服破了,岂非要在这些年轻小辈面前露出身体来?

只是这般一迟疑间,那只大鸟便带着她向漩涡之中落去。漩涡之力极大,转瞬之间将鸟与人都吸入大海之中。

无双连忙向着海中望去,海水先是还在翻腾,过了一会儿便慢慢地平静下来,然而鸟与人都没有浮上海面。她疑惑地道:“不会吧?玳瑁是那迦族人,不可能不会游泳啊!”

张羽则大惊小怪地道:“糟了,那位老婆婆是不是淹死了。”

无双笑道:“怎么可能?你见过鱼被淹死的吗?”

张羽道:“那位老婆婆是鱼吗?”

无双道:“她不是鱼,她是龙。”

张羽呆了呆,沉思了一会儿,才认真地道:“龙应该是不会被淹死的。”

等了半晌,也不见玳瑁出来。无双道:“奇怪,难道真地被淹死了?”

流火淡然道:“她是那迦族人,不可能被水淹死的。我们先到岛上去吧!”

无双这才发现,前面已经现出一座小岛。她不由站起身:“这便是离情岛吗?”

流火默然不语,将船划向小岛。离情岛,无欲城,已经一百年了,物是人非,当他再次来到时,那个曾经让他如此伤神的人,她是否还在这里?

第八卷 铸剑 第四节

岛上四处长满了野草,似乎早就没有人居住了。岛的中央有一座石头的建筑,虽然只是远远地望过去,也能看见建筑上挂满了野藤,似也是年久失修。

一条小径从海边蔓延而上,若断若续,许多地方都被野藤盖住了。路旁的石头均已被海水冲蚀,一些鱼骨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草丛中。

无双轻叹道:“这里真是无欲城吗?怎么荒凉成这样?”她曾在梦中见过离情岛,那时的小岛虽然也人丁单薄,但至少还有生机,如今的岛已经如同是一个死岛,完全看不出岛上有活物的迹象。

流火低声道:“是无欲城,就算是再过几百年,我也不会认错。”他闷声不响地向岛中的石头建筑行去,也不理无双与张羽。

张羽悄悄地说:“看起来他好象心情不太好。”

无双无奈地笑笑:“他有心魔。”

忽听草丛中传来希希索索的声音,张羽吓地跳了起来,躲在无双身后道:“是什么东西?”

无双皱眉道:“你怎么胆子比女人还小?”她分开草丛,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躲在草丛中,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两人。

那女孩见到无双的面颊,脸上现出极疑惑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璎珞姐姐吗?”

无双微微一笑:“我不是璎珞姐姐,我叫无双,你又是谁?”

女孩伸出手摸了摸无双的脸颊,“不是璎珞姐姐,为什么和璎珞姐姐长得一样?”她的手软绵绵的,柔若无骨。她低声道,“我叫念珠儿,是那迦族新的圣女。”

无双笑道:“原来是小圣女啊,失敬失敬。”

念珠儿挺了挺胸,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有尊严,可惜的是,她脸上那种可怜兮兮的神情却早已经出卖了她,“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这可不是普通的人类可以来的地方。”

无双笑道:“我可不是普通人啊。”

念珠儿问道:“那你是谁?”

无双笑道:“你没看到我和璎珞姐姐长得一样?一个和璎珞姐姐长得一样的人怎么可以算是普通人呢?”

念珠儿一呆,她到底是个小孩子,虽然觉得这道理说不通,却又想不出如何反驳。她道:“婆婆说外面的人都是坏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抢摩合罗。”

无双心里一动:“摩合罗在上面那个石头房子里吗?”

念珠儿警惕地看着她:“你也想抢摩合罗吗?”

无双笑道:“我不是来抢摩合罗,是玳瑁婆婆让我来的。”

念珠儿喜道:“婆婆呢?她在哪里?”

无双指了指大海:“玳瑁婆婆跳到海里去了,我也不知她在哪里。”

念珠儿望了一眼大海,她倒一点也不担心,只是好奇地盯着无双的脸,“你认识璎珞姐姐吗?婆婆说璎珞姐姐已经死了一百年了,为什么你会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无双微微一笑,牵起念珠儿的手道:“一个人长什么样子,她自己也没有办法改变。其实我也不想长得象璎珞姐姐,可是我却生出来就是这个样子。”

念珠儿好奇地道:“你不想长得象璎珞姐姐?为什么?”

无双笑道:“长得象璎珞姐姐会被妖怪争来争去,因为他们都想从璎珞姐姐的身上得到摩合罗。”

念珠儿恍然大悟:“他们一定以为你是璎珞姐姐转世。”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自己,她疑惑地看着无双:“你是不是璎珞姐姐转世?”

无双笑道:“你这么小小的人,就懂得转世吗?”

念珠儿道:“怎么会不懂?这是很简单的常识啊!”

无双一呆,对于八部众来说,大概真是简单的常识。忽听一声鸟鸣传来,众人抬起头,见那只­精­卫大鸟居然又从海上飞了过来。难道玳瑁并没有制服它?

念珠儿一见那鸟,连忙拉着无双道:“我们快走!这鸟儿好厉害,琼莲姐姐说若是看见它,就躲起来。”

那鸟却似认识念珠儿一般,扇着翅膀从天空之中向着念珠儿俯冲,鸟还未到,鸟翅扇起的风已经先卷了过来。

念珠儿吓得拉着无双便跑,流火道:“你们先走,我挡住它。”

无双点头,跟着念珠向山上跑去。张羽跌跌撞撞地跟在她们身后,一边跑一边还抽空问道:“小妹妹,琼莲小姐在哪里?”

念珠儿道:“琼莲姐姐在找真龙之水的源头,她说真龙之水虽然藏了起来,但她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它。只要有了真龙之水,她就可以使用那迦族的秘法。”

张羽也不知听懂了没有,连连称是。无双想到在梦镜之中,那迦族的长老似是用真龙之水来净化摩合罗,为何真龙之水会消失不见。她道:“真龙之水不是应该在烟波殿里吗?为什么会藏起来?”

念珠儿脸上露出很钦佩的神情:“你真地不是普通人,知道真龙之水是在烟波殿中。但一百年前,璎珞姐姐死的时候,整个离情岛就沉入了海底,真龙之水也不知去向了。”

无双道:“那为什么离情岛又浮出海面了?”

念珠儿道:“我也不知道,婆婆说,十七年前的四月初五,大地忽然开始震动,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这岛就浮出海面了。”

十七年前的四月初五?那不正是无双出生的日子?难道岛是因为感知到璎珞的转世才浮出水面的?

无双便有些沮丧起来,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原因,就是很抗拒璎珞转世这个身份。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必然是璎珞转世,可是她却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也许只是像貌相同而已。

三人已经到了烟波殿外,大鸟并没有追过来,想必是被流火引开了。

念珠儿担心地回头看了看:“那个妖怪会不会被大鸟吃掉呢?”

无双道:“不用怕,那个妖怪本事很大的。”

虽然只是八部众的一个小小的孩童,却已经能够一眼便认出是人还是妖了。

无双道:“你本事很大,才六七岁就会这么多东西。”

念珠儿道:“婆婆说璎珞姐姐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斩妖除魔了,我什么都不会,婆婆总是生我的气。”

无双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璎珞姐姐,婆婆把你和璎珞姐姐比,本来就是不对的。”

念珠儿疑惑地看着无双:“怎么会不对?我当然想象璎珞姐姐一样,可是我太笨,什么也学不会。”

无双柔声道:“你很聪明,一点也不笨。”

忽听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从烟波殿内传了出来:“什么人?”

张羽喜道:“是琼莲的声音。”

他急不可待,率先冲进烟波殿中。无双和念珠儿紧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一个美丽女子手持着一把长剑,站在烟波殿内。

她一见到张羽吃了一惊,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张羽甚是激动,冲过去拉住琼莲没有持剑的手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可知道我想你想得好苦。”

琼莲本来神­色­冰冷,此时脸上的神情也开始和缓,她叹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要是让婆婆见到你,你就死定了。”

张羽道:“你是说玳瑁婆婆吗?我见到她了,是她让我来看你的。”

琼莲大惊,“什么,婆婆已经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吗?”她惊惶地向外张望:“婆婆呢?”

无双道:“你不用怕,婆婆还没有回来。”

琼莲似乎很怕玳瑁婆婆,甩脱张羽的手道:“怎么办怎么办?婆婆一定会责罚我。”

张羽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请求婆婆不要责罚你,如果她要罚罚我便是。”

琼莲顿足道:“你懂什么,我们是龙神,怎么可以随便与凡人男子相恋。婆婆一定不会答应,她一定会说不同种族的人相恋会遭天谴,连璎珞姐姐也逃不过这种命运。”

一提到璎珞,她才猛然发现眼前的无双居然和璎珞长得一模一样,她怔了怔,道:“你又是什么人?”

无双笑道:“我是婆婆请来的,她说要我见一见璎珞。”

琼莲的脸上现出狐疑的神情,“婆婆让你见璎珞?难道你是璎珞转世?”

无双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是吧!其实我也不想做璎珞转世。”

琼莲默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无双,脸上现出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情。

无双笑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琼莲沉吟了一下,却只是摇了摇头。

张羽可怜巴巴地看着琼莲,似乎对于琼莲对自己的漠视很不受用,此时连忙道:“琼莲,你瘦了。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想办法出海,可是海边的渔民都不敢出海了。”

琼莲看了他一眼,脸­色­立刻又和缓起来,道:“我知道,那只大鸟作怪,渔民出海就会翻船。我以为你不会来,想不到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张羽喜道:“幸好我遇到婆婆和这位姑娘,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琼莲忧心忡忡地道:“怎么会那么凑巧,偏偏就让你遇到了婆婆。”

无双道:“你是怕婆婆不让你们两人在一起吗?”

琼莲叹道:“我只是一时好玩,才会擅自离开离情岛,想不到便遇到了他。”两人目光相对,极是柔情似水。

这琼莲也甚是奇怪,第一眼见她之时,倒是有几分璎珞一般的神态,想必是岛上的女子自小耳濡目染,被玳瑁婆婆训练成那个样子。但当她面对张羽之时,便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意。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福份,如同张羽这般罗里八索的书生,居然也可以得到那迦族女子的爱。

无双与念珠儿看看琼莲又看看张羽,见两人四目相投,柔情蜜意,似乎早已经忘记了旁边还有别的人存在。

念珠儿虽然年纪小,却也一知半解,道:“琼莲姐姐,婆婆要是看见你们两个手拉着手,一定会打你ρi股。”

琼莲一呆,骂道:“小鬼,不许胡说。”

无双道:“难道你就等着婆婆回来拆散你们吗?”

琼莲叹道:“那还能做些什么?”

无双道:“你不知道在人间界有一种行为叫私奔吗?”

琼莲皱眉道:“你叫我私奔?”

无双笑道:“跑得远远的,躲起来,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婆婆就算找到你们也没有办法了。”

琼莲摇头道:“不行,我从小在岛上长大,现在岛上便只剩下我们三人,我怎么可以离开。”

无双道:“等你和张羽的儿子长大了,你们一家再回来找婆婆,那迦族可不是魔道中人,就算她再不愿意,难道她还能杀了你不成。”

琼莲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就只剩下婆婆和念珠儿两个人了。”

无双笑道:“你怕什么?婆婆虽然一百多岁了,可比你还健康呢!念珠儿这小丫头年纪虽然小,却已经很聪明能­干­。两个都不是普通人,是那迦族人,你怕有妖怪会吃掉她们吗?”

琼莲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妖怪哪里敢到离情岛上来?”

念珠儿也知道无双在鼓动琼莲离开,她忙道:“不行啊,为什么琼莲姐姐要跟着这个男人走?”她亦没见过什么男人,自然不懂男人与女人之间还有爱情这件事。

无双道:“小女孩什么事都不懂,等你再长十岁就明白了。”

念珠儿撅起嘴:“婆婆也不会答应琼莲姐姐走的。”

无双俯下身,拍拍念珠儿的头,“你是想琼莲姐姐开心还是不开心?”

念珠儿道:“当然是希望琼莲姐姐开心。”

无双道:“若是你不让琼莲姐姐跟着这个男人离开,琼莲姐姐以后都不会再开心了。”

念珠儿奇道:“为什么?难道和这个男人一起走了,就开心吗?”

无双笑道:“你看我和璎珞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又怎么会骗你?”

这理由虽然说不过去,但念珠儿居然一下子便接受了。“对,璎珞姐姐不会骗人的。”

她忽又疑惑地道:“可是婆婆也说过,活着的生命就没有真正开心的,六道的众生都是在痛苦之中挣扎,快乐是短暂而转头即瞬的,痛苦才是永恒不变。”

无双一怔,皱眉道:“婆婆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既然快乐那么短暂,为什么还不努力去寻找快乐呢?”

念珠儿老气横秋地道:“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如果因为快乐短暂,就努力去寻找快乐,那么就会不顾别人的生死,将自己的快乐建筑于别人的痛苦之上。更有甚者,因为满足一己之欲的快乐,而敛人财物,杀戮生命,虽然他们得到了快乐,却把痛苦带给了本来已经很痛苦的众生。”

无双挫败地叹了口气,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已,用不着说得那么深刻吧?

她道:“琼莲姐姐只是跟着一个男人,并没有伤害别人,这种快乐无非只是使自己快乐而已,与别人都不相­干­,为什么还要拦着她呢?”

两人辨论不休,琼莲皱眉道:“你们不要再说下去了,过会儿婆婆就回来了。”

无双道:“正是,婆婆回来了,你就走不了了,这个小丫头留给我对付,你们快走吧!”

张羽做梦也没想到琼莲会跟着他一起私奔,他大喜道:“快走吧!”

两人手拉着手,刚要向外走去,忽见一个黑影从殿外飞扑了进来。那黑影一扑进来,便向着张羽击出一掌。琼莲叱道:“是什么人?”

她将张羽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剑向着那人掌心刺出。

那个人全身黑衣,整个头都被黑布包着,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见琼莲一剑刺来,换掌成指,伸出两只手指,轻轻一夹,便夹住了琼莲的剑。

琼莲用力一抽,居然无法抽出。

那人手上微微用力,“喀”地一声轻响,琼莲手中的剑便被他从中折断。琼莲心里暗惊,这虽然只是一把普通的剑,但琼莲使出来就大不相同,剑上带着她的灵力。那黑衣人轻易一折便将剑折断,说明他的灵力比琼莲高出许多。

琼莲将手中的半把断剑,用力向黑衣人掷出,拉着张羽向殿外奔去。

她知道自己不是那黑衣人对手,只望能够趁机逃脱。

那黑衣人见断剑飞了过来,只轻轻一闪便让开断剑,仍然一掌向着张羽击去。

琼莲回过头,双掌齐出,迎向黑衣人的一掌。三掌相接,轰地一声,琼莲被震得连连后退。她只觉得气血翻腾,几乎无法站稳。

黑衣人一掌击退琼莲,仍然向着张羽击出一掌。这几个动作兔起鹜落,很是快捷,张羽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看清,就被黑衣人一掌击在胸口。

他立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起来,直撞到一面石壁,才重重地撞倒在地上。

那黑衣人一击得手,不再停留,转身向着殿外奔去。

琼莲连忙奔到张羽身边,她心里惶急,心道那个黑衣人灵力如此高强,只怕张羽已经毙命了。她心里一酸,泪水便流了出来。

她叫道:“张羽张羽,你怎么样了?你是不是死了?”

地上的张羽呻吟了一声,居然坐起身来。

琼莲大喜:“你还没有死,太好了。”

张羽张开口吐出一口鲜血,正想说什么,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又倒在地上。

琼莲一惊,连忙扶起张羽,见张羽不过是昏了过去,胸口还有心跳。但张羽受得伤却极重,如果不尽快医治,只怕也挨不过多久。

可是该怎么救他?她虽然身有灵力,但自从真龙之水消失后,再出生的那迦族人灵力便消褪了许多。那迦族本是水之­精­灵,真龙之水是那迦族灵力的源泉。离情岛沉入大海之后,真龙之水也消失在岛的深处,一百年来,再也无人能够找到真龙之水的踪迹。

也便因此,她甚至无法击败大鸟­精­卫。

她怔怔地发呆,该如何是好?

张羽咳嗽了两声,居然又睁开眼睛。他勉强笑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琼莲摇了摇头,眼中泪光闪烁。

张羽道:“死了也好,你就不用在我和你婆婆之间做个选择了。”

琼莲大声道:“不许胡说,你一定要活下去。”

无双心里疑惑,那个黑衣人明明灵力如此高强,可以一掌就杀死张羽,为什么只把他打到半死?黑衣人又有什么企图?

而流火将大鸟引走,为何到现在还不回来?看起来倒不似流火将大鸟引走,反而象是大鸟把流火引走一般。

第八卷 铸剑 第五节

夜已经深了,玳瑁和流火仍然没有回来。

张羽一直昏昏沉沉,时而醒来,时而昏迷,也不知还可以支持多少时间。

念珠儿呆呆地看着张羽,虽然她认为张羽是来抢琼莲姐姐的,但她从生出来就开始接受保护人类的教育,如今看见一个人类就要死在面前,心里也不好受。

她想了一下,跑到丹房里抱了一大堆丹药过来,“琼莲姐姐,婆婆炼了这么多丹药,也许可以治他呢!”

琼莲摇了摇头:“这些丹药都是帮助我们增加灵力的,没有一个可以治人。”

念珠儿苦着小脸:“那怎么办啊?为什么婆婆还不回来?要是婆婆回来了,也许就可以治好他了。”

琼莲黯然,虽然玳瑁回来可以治好张羽,她却也不能再和张羽一起离开了。但此时她别无选择,只好等待玳瑁。

忽又见门外人影一闪,琼莲立刻跃起向外追去,道:“你们不要出来。”

无双忙叫道:“不要追,小心是圈套。”

琼莲迟疑了一下,那人影似也看出琼莲不想再追,便也停了下来,向着琼莲张望,似乎是在嘲笑她不敢追踪而来。

琼莲咬了咬牙,就算是圈套也不管了,向着那黑影扑去。

黑影见她追过来,转身便跑,琼莲便紧紧地跟在黑影之后。

无双皱起了眉头,这分明是诱敌之计,这么简单的计策,琼莲也会上当。她只怕琼莲出意外,连忙跟着到了门外。

只见海岛之上树影憧憧,如同鬼影。海风甚是冷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无双打了个寒颤,整个岛上都是黑漆漆的,只有这一间烟波殿一灯如豆。如此寂寞清苦,也难怪琼莲会悄悄离岛。

忽见人影一闪,琼莲又跑了回来。

无双道:“那个人呢?”

琼莲摇了摇头:“他跑了。”

无双皱眉道:“那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琼莲道:“我不知道,他灵力比我高强得多,若是想杀我,绝不是难事。”

无双道:“他为何不杀你,也不杀张羽,他有什么目的?”

琼莲道:“我又如何知道?”

两人进了烟波殿,见念珠儿跪在张羽身边,小小的脸上俱是关切之­色­。无双心道,这个小女孩心肠倒是好,刚才还怕张羽抢走琼莲,现在就如此关心他的生死。

念珠儿一见琼莲进来,便道:“琼莲姐姐,他又昏过去了,难道就没有办法救他吗?”

琼莲道:“也许有一个办法。”

念珠儿大喜,忙问:“是什么法子?”

琼莲道:“如果有人能够把摩合罗拿出来,就可以救他了。”

念珠儿一怔,“不可能啊!婆婆说过谁都不可以靠近摩合罗。”

琼莲道:“如果不把摩合罗拿出来,他就会死了。”

念珠儿道:“但是婆婆说过,如果谁靠近摩合罗,就要受到宗法处治。”

琼莲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让他死,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便向着后殿走去,念珠儿一把拉住她:“不行,你不能去,婆婆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的。”

琼莲道:“就算婆婆杀了我,我也要拿到摩合罗。”

念珠儿紧拉着她不放,“不可以,婆婆不会原谅你的。”

琼莲黯然道:“那该怎么办呢?”她忽然一眼看见无双道:“你帮我吧!你不是那迦族人,禁令对你没用,你帮我拿摩合罗吧!”

无双一怔:“我?”

琼莲道:“是啊!你去拿摩合罗,婆婆的禁令只对那迦族人有效,而且八部众的人也不能伤害人类,就算你拿了摩合罗,婆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无双眨了眨眼:“真的吗?”

琼莲被她双眼盯着,似有些惭愧,低下头道:“求求你,救救张羽吧!”

无双微微一笑:“好吧!我答应你去拿摩合罗,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琼莲道:“什么事?”

无双道:“我的朋友不知到哪里去了,若是你见到他,一定要告诉他我在哪里。”

琼莲更觉惭愧,低声道:“我知道了。”

无双道:“那你带我去拿摩合罗吧!”

念珠儿跳起来道:“我也要去。”

琼莲瞪了她一眼:“你在这里照顾张羽。”

念珠儿撅起小嘴,她甚是乖巧,虽然颇为好奇如何才能拿出摩合罗,可是琼莲既然叫她照顾张羽,她便也乖乖地听话。

无双道:“摩合罗在哪里?”

琼莲向着后面指了指,低声道:“就在后面。”

她引着无双走入烟波殿深处,这石头建筑颇大,里面弯弯曲曲,屋舍甚多,只是多已经荒废了。石头上本雕刻着许多莲花的图案,也被海水腐蚀了。

一直走到最深处,前面现出一道石门,石门紧紧地关闭着,是两块巨大的石头所制,石头上亦雕刻着莲花的图案。

琼莲将石门旁边的机关转了转,石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她向着里面指一指,“摩合罗便在里面。”

无双道:“你不进去吗?”

琼莲道:“你还是自己进去吧!”

无双微微一笑:“这里面除了摩合罗外还有什么?”

琼莲道:“只有摩合罗,你拿了摩合罗,赶快出来就是。”她脸上神­色­颇为慌张,也不知在担心什么。

无双笑道:“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进去。”

琼莲忙道:“我没有紧张,只是这里面是禁地,平时婆婆都不让我们进去呢!”

无双悠然一笑:“璎珞也在里面吗?”

琼莲一怔:“你怎么知道?”

无双淡然道:“我还猜到,那个黑衣人就是婆婆。”

琼莲一惊,不由后退了一步:“你,你,”她连说了两个“你”字,瞠目结舌,“你怎么会知道?”

无双笑道:“我只是随便猜猜,你不用那么吃惊。”

琼莲惊疑地看着她:“那你还进去吗?”

无双笑道:“为什么不进去。”

琼莲道:“你,你,”她又连说了两个“你”字,心里想到,这个人类的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一点都猜不到她的心意。

无双笑道:“既然婆婆一心一意想让我进去,甚至不惜打伤了张生,做个圈套,让我心甘情愿地走进去。若是我不进去,岂不是辜负了她老人家。而且我也好奇得很,想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琼莲道:“你既然知道是个圈套,居然还要进去。”

无双笑道:“就算婆婆不设计,我还是会进去,我本来就是为了摩合罗而来。”

琼莲怔怔地看着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双笑道:“记住我刚才拜托你的事情,若是你看见流火,告诉他我在哪里。”

琼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无双转身向门内走去,琼莲看着她走进门内,一时心乱如麻。那迦族向有严令,不可随意伤害人命,无双走进去,只怕就出不来了。但这是玳瑁吩咐她做的事情,她又不敢违抗。忽然想到无双一再叫她告知流火她在何处,也许流火还可以救她。

她连忙转身向岛外奔去,流火在哪里?要尽快找到他。

第八卷 铸剑 第六节

心里忽然生起了一丝淡然的哀伤,好熟悉的感觉,哀伤得让人厌倦。厌倦与生俱来便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厌倦这五浊恶世,厌倦没完没了的人生,厌倦活。

自从遇到流火后,厌倦的感觉消失了许多,但这一刻,忽然如此强烈地涌上心头。

门内很黑,也不知黑暗之中有什么。却并不觉得恐惧,因为这种熟悉的感觉,一直藏在记忆的深处。

你来了吗?

你来了吗?

你来了吗?

有人在等她吗?好象已经等了很久了,只为等她的到来。

“扑”地一声轻响,四壁上的油灯一齐亮了起来,忽然而来的光明使无双不由地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一间很大的石室,没有什么特别,只除了石室中间的那个人。

璎……珞……

无双一时之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呆呆地注视着石室正中的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

璎珞!

她盘膝趺坐,双手一上一下环抱于胸前,手间是一个小小的泥偶悬空而立,泥偶上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光。

死了一百年了吗?为什么身体还在这里?

她虽然双目闭着,但看起来就象是睡着了一样,脸上也似乎还有神光流动。

璎珞,你是真地死了吗?

无双怔怔地盯着璎珞,和自己容貌完全相同的人,她真地是她的前世吗?就算是已经死去了,却仍然带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神情。

无双便产生了一种新的哀伤,她才是流火喜欢的人。就算是完全相同的容貌,但只要一看脸上的神态,便可以立刻分出谁是璎珞,谁是无双。

这个高不可攀的女子,才是流火真正喜欢的人吧!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璎珞,是真的死了吗?为什么有一种错觉,她还活着?

摩合罗便在璎珞的双手之间,只要伸出手去,就可以取得摩合罗。但无双却没有这样做,她反而后退了两步,也盘膝坐下。

璎珞,就算是死了,却还活在许多人的记忆里。

无双的悲伤就更甚,她是一个活着的人,但她的生命却只能因为一个死人而延续下去。她因璎珞的灵魂而存在,因璎珞的命运而接受现世的命运,并不曾真地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只是璎珞的替身,每个人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便也只得理所当然地接受。

璎珞,你为何要死?若是你不死,便不会有我,一切也就不会相同。

若是让流火看见璎珞,也不知他会怎么样?

无双心乱如麻,她本是很能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但在此时,她却也觉得茫然若失,不能自已。

火光轻轻闪了一下,一个人悄然走进石室。

无双回过头,见玳瑁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地站在她的身后。

无双淡然道:“你终于出现了。”

玳瑁道:“你为何还不拿摩合罗?”

无双微微一笑:“你用尽心机,引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让我拿摩合罗吗?”

玳瑁沉吟了一下,“你不是一直在找摩合罗吗?”

无双道:“我本来已经答应你来见璎珞,可是你却又节外生枝,故意假冒黑衣人打伤张羽,又让琼莲告诉我说,只有用摩合罗才能治好张羽。我就觉得很疑惑,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玳瑁道:“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无双道:“不错,原因是很简单,因为你到底还是那迦族的人。”

玳瑁苦笑,“你果然很聪明。”

无双道:“那迦族向有严令,不得伤害人命,你想让我死,却又不想自己动手,我猜得可对吗?”

玳瑁道:“不错。但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你如何能够看出我的破绽?”

无双道:“以你的灵力,不可能会被­精­卫鸟拉入大海后,就消失不见,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你趁机离开我们。然后再令­精­卫鸟引开流火,其实你早便制服了­精­卫鸟。”

玳瑁点头道:“每一件事都被你猜准了。”

无双道:“但我仍然不明白,是否我一碰摩合罗就会死?还有,你为什么要杀我。”

玳瑁默然,恭恭敬敬地向着璎珞合什为礼,才道:“璎珞姐姐虽然已经死了,但她的元神还留在身体之上。只要有人一碰摩合罗,璎珞姐姐的灵力就会杀死他。”

无双道:“你是说她的灵力和元神都还存在?”

玳瑁道:“正是如此。璎珞姐姐死的时候,以无上的神通将带有灵力的元神留下来,就是为了保护摩合罗。”

无双道:“即便是如此,你也没有必要杀我啊!而且我既然是璎珞转世,你就算不尊敬我,也不至于就要杀我。”

玳瑁道:“正是因为你是璎珞转世,我才要杀你。”

无双心下了然,淡然道:“难道你想将我的灵魂取出来?”

玳瑁道:“你真地很了不起,好象可以看到我的心底。璎珞姐姐死的时候,离情岛便沉入大海,但十七年前,岛却忽然又浮出水面。我那时就在疑心,是否璎珞姐姐转世了。从那时起,我就开始四处打探,希望能够找到璎珞姐姐在今世的化身。虽然她已经死去了一百年,但因为摩合罗的原因,得保­肉­身不腐,而且元神与灵力也同样都还存在于她的­肉­身之上。如果我能找到她的灵魂,将灵魂再次放回身体,灵魂与元神结合的时候,璎珞姐姐就可以复活。”

复活,璎珞复活?!

“你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对于你来说,你的生命存在的意义无非是因为你是璎珞转世。象你这样的生命,根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只要你愿意死,我就可以取出你的灵魂,将灵魂重新放回到璎珞姐姐的身体,到时候璎珞姐姐就可以再一次活回来。”

只要我愿意死,璎珞就可以重新活回来!

用我的命换璎珞的命!

“你还是死吧!你不过是一个无用的人类,你的命象是蝼蚁一样的卑贱。可是璎珞姐姐不同,她如果能够活回来,许多人都会觉得快乐吧!若是你死,不会有人伤心。你虽然是姚秦的公主,却已经被妖怪掳走多时,想必你父皇都以为你已经死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关心你,就算是死,也不会有人掉一滴眼泪。只要走过去,把你的手伸向摩合罗,你的灵魂就可以重新回到璎珞姐姐的身体里。站起来,走过去吧!把你的手伸向摩合罗,这很容易。其实要一个人死,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玳瑁喃喃地低语。

无双心里不由地一阵恍惚,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掉一滴眼泪吗?

她道:“你便这样希望我死吗?”

玳瑁道:“你的生与死根本就与我无关,但你的身体里有璎珞的灵魂。如果你不是璎珞姐姐转世,我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

无双苦笑:“我知道对于你来说,璎珞姐姐也许比你的生命还重要。但璎珞既然已经转世,她的生命就应该结束了。我是无双,我的生命里也有重要的东西,我不可以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玳瑁冷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死。你在等流火吗?”

无双道:“他在哪里?”

玳瑁看了看外面:“琼莲那个丫头很听你的话,已经跑去找流火了。我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只是,如果流火知道璎珞会复活,你猜他会选择让你活下去,还是让璎珞复活呢?”

无双心里一震,流火会怎么选择呢?

玳瑁淡然道:“你和我都知道璎珞在流火心里有多么重要,如果有机会让璎珞姐姐复活,你猜流火会不会亲手杀死你?”

流火会亲手杀死我吗?

无双本是冰雪聪明,又智计百出,无论是身处怎样危险的境地,都能够保持冷静。但此时,她脑海中一片混乱。流火真正喜欢的人是璎珞,他会杀死她,用她的生命来换璎珞的生命吗?

她只觉得心里忐忑不安,连自己都不敢想下去。

火光轻轻摇了摇,一个人影掠入石室。是流火,他终于来了。

无双看见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若死,他的目光落在璎珞的身上,似乎就无法再移开。她绝望地看着他的侧面,清楚地看到他的眼中一掠而过的复杂神情。

他觉得惊讶、迷惑吗?但更多的是欣喜若狂,其实他一直盼望着能再见到璎珞吧!

但他很快便发现璎珞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他的神­色­黯然下来,她到底是已经死去了。

玳瑁冷笑道:“你认为流火会如何选择?”

她迟疑不定,他会如何选择呢?

玳瑁道:“你不敢面对这个答案吗?告诉他,问一问他的选择是什么。”

无双咬了咬牙,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要去面对,她的一生从未逃避过什么,就算是失败,也要勇敢地去面对。

她站起身,走到流火的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眸:“璎珞可以复活。”

流火大喜:“什么?”

她道:“只要我死,璎珞就可以复活。”

流火一呆:“你死?”

她点头:“对!只要我死,璎珞就可以得到我的灵魂,和她身体上的元神结合,她就可以再一次活过来。”

流火默然,两人四目相投,都不知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曾几何时,无双以为可以和流火心意相通,但此时,当他们面对璎珞,虽然彼此之间如此接近,却又似远隔天涯。

她道:“你希望她复活吗?”

第八卷 铸剑 第七节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耶溪边的剑庐。

虽然是深夜,破邪却仍然在炼剑。

自从他开始依照炼剑志炼新的剑后,他便不眠不休,即使是深夜,也仍然坐在剑炉之前。

一切都依欧治子的记载,无论是铁母的选择或者是火候,一分儿也不差。只是有一点,在炼剑志的最后,记载着炼制湛庐剑时,炉火一直无法纯青。在百般无奈之下,欧治子只好用自己的亲生女儿祭炉。当那个女子跳入炉中后,炉火一下子升腾起来,湛庐剑才能得以炼成。

用女子来祭炉,虽然炼成了宝剑,但剑上却带着祭炉者的怨气,也难怪那把剑会如此难以驾驭。

这把剑已经在炉中四十八日了,明日午时便可以出炉了。这大概是破邪所炼得最锋利的一把剑,然而他却也同样感觉到,这把剑还是不尽如人意。

与湛庐相比,这剑虽然足够锋利了,却缺少了灵气,那种湛庐剑上独一无二的灵气。正因为这种灵气,而使湛庐剑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凡铁,变成了可以通神的宝剑。

灵气,如何才能炼出来?

破邪每日在炉前苦思,欧治子的记载已经很详细了,这灵气也绝不是能用言语说出来的。难道真要女子祭炉,剑上才会有灵气吗?

但那种灵气也是不祥之气,只怕会如湛庐剑一般,杀气过重。

炼剑的人,需得将自己的心神与剑勾通,剑才能因炼剑人的心血而更加灵异,但如何才能与剑勾通呢?

他全未注意到,因为他的苦思,鬓边的白发似比以前更多了一些。

紫羽仍然每日早出晚归,寻找铁母,除此之外,便是照顾他的一日两餐。其实他也并非需要那么多的铁母,他有时会偶然想到她,想到她轻盈得如同枝头的一阵清风。他想,她是故意避开她吧!

他也同样需要避开她。每当两人相对时,便会莫名地觉得尴尬,谁都不敢望对方一眼,更不用说谈话交流。他并非铁石心肠的人,然而他却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人须得是璎珞。他有时偶尔会想到紫羽的心意,他想,她喜欢的人也应该是流火吧!

两个寂寞的人,偶然相遇,便难免会走到一起去,但其实双方的心里都另有他人。

他固执地这样想,也固执地认为,紫羽同他一样的固执。

风呼啸而过,他的目光不由落向身边的草庐,紫羽就睡在里面,天亮的时候,她会起身准备他的早餐,然后背着竹篓离开。

现在天就要亮了,东方已经微微地破白。

风中忽然传来一丝别的声音。

他蓦得抬起头,是脚步声,有人正在靠近。

草庐内的紫羽似也听到了声音,竹门轻轻地打开了,紫羽站在门口,望向树林。

林中只有一个人。

他们住的地方,远离尘世,连樵夫都不会走到这里来。破邪自从到了这里后,便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那人走到林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破邪站起身,暗暗戒备。那人终于走了出来,原来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道士。

小道士长得甚是俊美,手里提着一把剑,慌里慌张,一见到两人便大声喝道:“妖怪,总算让我找到你们了。”

他脸上尚带着稚气,虽然努力做出神勇的气势,但却让人觉得很是好笑。

破邪皱眉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找你父母去吧!”

小道士一怔,怒道:“什么小孩子,我是抱朴道院的道前道长,你们偷了我院中的书,快点还回来。”

破邪回头望向紫羽,他从未问过紫羽书是哪里来的,也从未问过她如何受伤,难道是这道院中的道士打伤了她?

他双眉微扬,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冷笑道:“若是我不还呢?”

道前道:“若是你不还,就让你尝尝道爷手中的宝剑。”

破邪忍不住仰天长笑,好狂妄的小道士,|­乳­臭未士,就敢在他的面前放肆。他道:“那你就试着刺我一剑。”

道前冷笑道:“虽然你是妖怪,但道爷我慈悲为怀,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是你愿意将剑书交出来,道爷一定会放你一条生路。”

破邪淡然道:“多谢你了,不过我不会把剑书交出来,你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道前怒道:“好,我已经告诫过你了,是你一意孤行,如果死在我的剑下,也不能怪我。”他运剑向着破邪分胸便刺,剑气森然,一剑之中暗含九个变化。

破邪笑道:“不错!等你长大了,一定是人间的剑术高手。”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便夹住了道前的长剑。

道前一惊,剑上的变化根本就全都使不出来。他用力一抽,剑却如同生了根一样,纹风不动。

破邪手轻轻用力,“喀”一声,剑被他从中折断。他手中夹着半载断剑,向着道前胸口刺去,道:“你刚才刺了我一剑,现在也接我一剑试试。”

紫羽忙道:“手下留情。”

破邪的剑堪堪刺到道前的胸前便停住了,他道:“是不是这些道士伤了你?”

紫羽道:“是我自己去抢剑书,不能怪他们。”

破邪道:“我不管,既然他们伤了你,我也要把他们都打伤。”

紫羽忙道:“你忘记八部众的族规了吗?”

破邪默然,过了半晌,手指轻轻松开,断剑落在地上。道前吓得脸上冷汗直冒,此时才松了口气。

破邪道:“你走吧!”

道前却摇头道:“剑书是因为我才丢的,如果你不把剑书还给我,我是不会走的。”

破邪冷笑道:“你不怕死吗?”

道前不由后退了一步,但却固执地挺起胸膛:“大师兄说过,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虽然我怕死,但我弄丢了剑书,如果不拿回去,就算我一直活着,也没有面目面对各位师兄,将来死了以后更没面目面对师傅和祖师爷。”

破邪不由看了他一眼,见他稚气未消的脸上带着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让人觉得甚是好笑。他道:“好!我最欣赏不怕死的人。那你就留在这里,等我的剑炼成了,用你来祭剑。”

道前一怔,问道:“妖怪也要炼剑?”

破邪不去理他,又坐回到炼剑炉前,专心致致地盯着炉中的那把宝剑。

道前胆子倒也颇大,居然跑到炼剑炉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赞叹道:“炼得不错啊,你也算是妖怪之中会炼剑的第一人了。”

破邪皱皱眉,衣袖轻轻一甩,道前只觉得一股在力迎面扑了过来,他不由连连退了几步,仍然无法站稳,一ρi股坐在地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ρi股,呲牙咧嘴地道:“你这个妖怪怎么那么没有礼貌,道爷还想指点你一下呢!”

破邪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便似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道前见破邪不理他,他也不觉得窘迫,反而很熟络地对着紫羽笑道:“女妖怪,你还好吗?”

紫羽皱眉道:“你为什么总是叫我妖怪?”

道前道:“你不是妖怪吗?可是你也不是人啊!”

紫羽道:“我叫紫羽,不要妖怪前妖怪后的,我可不是妖怪。”

道前道:“紫羽?是宇宙的宇还是下雨的雨?”

紫羽道:“都不是,是羽衣的羽。”

道前赞道:“好美的名字,紫­色­的羽衣,怪不得你穿紫­色­的衣服。”

紫羽道:“你还是回抱朴道院吧!等他的剑炼成了,我就会把书送回去。”

道前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一定要亲自把书拿回去。”

紫羽道:“你不怕他真地用你来祭剑吗?”

道前道:“怎么不怕,当然怕了。”

紫羽道:“那你还不走?”

道前道:“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你不会让他杀我的吧!”

紫羽被他逗笑了,道:“我也是一个妖怪,我为什么要保护你?”

道前道:“虽然你也是一个妖怪,但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心肠很好的妖怪。你不会随便杀人的。”

紫羽道:“你怎么知道?”

道前道:“一看就知道了。”

紫羽道:“我脸上写着字吗?”

道前笑道:“那倒不是,但是你那么漂亮,心肠一定不会坏的。”

紫羽一怔,虽然她也知道自己漂亮,但八部众的人从来就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把­色­相看得很虚幻,她还从未听见有谁称赞自己漂亮。

虽然她身为八部众人,但女人到底是女人,听到有人称赞,自然是开心的。她微微一笑道:“谢谢你夸奖。”

道前道:“我见过那么多女人,象你这样漂亮的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长得有点象我娘。你知不知道,我娘也是一个大美人,只是她死得早,我才五岁她便死了。”

紫羽道:“那你岂非从小就没有娘疼?”

道前道:“我爹没多久就娶了续室,续母不喜欢我,便把我送到道院里去了。其实是我是师兄们养大的。”

紫羽叹道:“原来你的身世这么可怜啊!”

道前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怜,许多人比我可怜得多了。师兄们从小都很疼我,虽然没有爹娘疼,但我至少可以吃得饱,穿得暖,有许多人流落街头,三餐不继,那才是真地可怜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欢。

破邪心中却不是滋味,心道,你们两人都当我是无物吗?他冷冷地道:“你要去找铁母了。”

紫羽“嗯”了一声,背起竹篓,低声道:“吃的东西在桌上,你自己去吃吧!”

道前忙问:“你要去哪里?”

紫羽道:“我去山上找铁母!”

道前道:“我和你一起去。”

破邪皱眉道:“臭道士不许乱跑。”

道前道:“我才不要和你留在这里,你这个人那么无趣。”

破邪呆了呆,“我叫你留下你便留下。”

道前道:“我才不留下呢!要不你问紫羽是想带我走,还是让我留下。”

破邪默然,心道紫羽必然不会违背他的话。谁知紫羽想了一下道:“那就跟着我去找铁母吧!”

破邪一怔,心里甚恼。他却不知紫羽是怕道前独自留在这里,万一言语无心,得罪了破邪,说不定破邪就真地杀了他。

道前喜道:“连紫羽都让我陪她去找铁母,这回你没意见了吧!”

两人向着林中走去,道前一路说得不休。

破邪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林中,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情不畅。心道,臭小子,等神剑炼成,一定用你来祭剑。

第八卷 铸剑 第八节

虽然是冬天,耶溪的泉水却并未完全冻结。这一年的雪很大,溪水边堆满了厚厚的积雪。一只小小的白兔从他们脚边跑了过去,很快便隐入白雪之中看不见了。

紫羽一边用木棍翻看着雪下的石块,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道前说起抱朴道院中的事情。她忽然想到那把剑中午便可以出炉了,如果剑还炼不成,破邪一定会很伤心难过的。

她也不知何时起,自己的情绪便很容易被破邪所左右,似乎他高兴的时候,她也会高兴,他生气的时候,她也会不开心。

然而她却一直小心地掩饰着,她不知道这种心情代表什么,这使她颇为尴尬。难道她是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见到流火的时候便会爱上流火,而今又轻易地爱上破邪吗?

她难免生出一丝赌气的情绪,她喜欢的人是流火,之所以会对破邪有一丝好感,无非是因为他和流火十分神似的原因。

她拒绝想到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她是八部众的女子,不是满口伦常道德的人类,就算是失去了处子之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固执地安慰着自己,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完全不用介意。

“紫羽姐姐,你和那个脾气很坏的妖怪是夫妻吗?”

道前已经改口叫她姐姐了,他其实是一个很随和的小道士。

紫羽连忙否认,“谁说我和他是夫妻?”

道前道:“不是夫妻为什么住在一起?”

紫羽脸微微红了一下,“我们只是刚巧住在一间房子里,并不算是住在一起。”

道前奇道:“住在一间房子里不就是住在一起吗?”

紫羽道:“你这个小鬼头,这种事情,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道前笑道:“我怎么会不懂?夫妻就是住在一间房子里,睡在一张床上。我什么都懂。”

紫羽道:“我和他虽然住在一间房子里,可是我们各睡各的床。而且他炼剑很忙,很少睡觉的。”

道前道:“那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紫羽道:“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道前道:“你为了他去偷剑书,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一定是很喜欢他吧!”

紫羽被他逼问地无言以对,骂道:“你不好好念经修炼,满脑子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道前笑道:“你若不是心虚,为什么怕别人问。”

紫羽道:“我是他的俘虏,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关系。”

道前道:“原来只是俘虏啊!”

紫羽道:“本来就是。”

道前笑道:“怎么俘虏可以自由行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俘虏。”

紫羽怔了怔,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上重重地弹了一下,“你这小鬼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道前笑道:“你害羞吗?怎么妖怪也害羞?”

紫羽也被他逗笑了,骂道:“你大师兄怎么教你的?真是人小鬼大。”

两人正笑闹间,忽听得一声长啸从剑庐的方向传了过来。这啸声极是凄厉,惊得林间的鸟雀纷纷飞了起来。

道前吓了一跳,“谁在那里鬼叫?”

紫羽轻叹:“是破邪,可能是剑出炉了。”

道前道:“出炉便出炉吧!用不着叫得这么可怕吧。”

紫羽道:“你不知道,他每次炼剑失败,都会这个样子。我们回去看一看,不过你要小心,不要乱说话,否则,他恼起来,真地会杀了你。”

道前吐了吐舌头,“我不说话便是。”

两人急忙赶回剑庐,见破邪失魂落魄地站在试剑石前,手中提着一把断剑。显然他用剑去劈石,结果又失败了。

紫羽小心翼翼地道:“不要灰心,一定能炼出一把好剑。”

破邪抬起头,目光凌厉,“炼出好剑?我完全按照欧治子的记载炼制,为什么还是不行?你每次都这样安慰我,你的心里根本就不是这样想。”

紫羽轻声道:“就算是欧治子,也是炼剑几十年,才炼出湛庐剑。你才不过炼了几个月而已。”

破邪冷笑道:“我炼不出好剑,你才开心对不对?”

紫羽一怔:“我当然希望你可以炼出好剑。”

破邪道:“若是我炼出了好剑,击败流火,你难道不心疼吗?”

紫羽默然,她知他是因为炼剑失败,心情烦燥,才会拿她泄忿。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她都是默默忍耐。

道前却皱眉道:“你炼不出好剑,是你自己笨,为什么要骂别人?”

破邪蓦然转过头,臭小子,越看越是讨厌。他冷哼一声,手中的断剑忽然出手,快如闪电向着道前刺去。

紫羽一听见道前说话,就知道一定会激怒破邪。此时见破邪出手如电,道前根本全无闪避的可能。

她身形一闪,挡在道前的前面。破邪虽然见她挡在道前的前面,却全无停手之意,断剑仍然向前疾刺。

这一剑几乎就要刺到紫羽的面门,森冷的剑气使紫羽的皮肤起了一层寒栗。她不由地闭上眼睛,心道:难道他想杀了她吗?

然而等了片刻,剑到底还是没有刺入她的身体。

她睁开双眼,见断剑离自己不过是一指的距离。

破邪冷冷地盯着她,目光比刚才还要冰冷。“你居然为了救这个臭道士,连命都不要了。”

紫羽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你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小孩子?”破邪冷笑道:“我看他是人小鬼大。”

道前从紫羽身后探出头:“你们两个怎么说的话都一样?”

破邪冷冷地道:“你说什么?”

道前冲着破邪做了个鬼脸:“刚才紫羽姐姐说我人小鬼大,现在你又说我人小鬼大,你是不是偷听我们说话?”

破邪一怔,斜睨了紫羽一眼,见紫羽白晰的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他的心便不由地软了,转过身粗声道:“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去找铁母?”

紫羽连忙拉起道前,低声道:“快走吧!”两人急急忙忙跑入林中。

破邪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心里又觉得极不痛快。连他自己都开始疑惑起来,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个小鬼?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而已,为什么一看见他就觉得很讨厌?

第八卷 铸剑 第九节

终于跑出了破邪的视线之外,道前重重地叹了口气:“紫羽姐姐,我真地弄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对那个脾气很坏的妖怪那么好。”

紫羽道:“刚才叫你不要说话,你又不听,差点连小命都没了。现在又开始胡说。”

道前道:“我才没有胡说?你分明就是对他很好。”

紫羽道:“我哪里对他好了?”

道前道:“他那么凶,你还替他做饭,又为他找铁母。若我是你,我早就离开他了。”

紫羽低声道:“其实他也很可怜,他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死了,他是由母亲一人养大的,所以­性­格上会有些古怪。”

道前道:“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多了,难道我不可怜吗?”

紫羽笑着捏了他的脸蛋一下:“你有什么可怜的?罗里八索,那么多话。”

道前被她捏了一下,很是受用,笑道:“看在你捏我一下的面子上,我就告诉你吧!照他那样子炼法,再炼几十年,也炼不出真正的宝剑。”

紫羽奇道:“你又知道了?他都是照着欧治子的记载炼的,除非那本书是假的。”

道前道:“书倒是不假,不过有些关节,欧治子并没有记在书上。”

紫羽忙道:“是哪些关节?”

道前道:“就是铁母的选择和炉火的燃料。”

紫羽道:“铁母有哪里不对?”

道前道:“你找到的铁母,用来炼制普通的剑是绰绰有余的,但用来炼神剑,还是不够。”

紫羽道:“那你快说,哪里有好的铁母。”

道前指着面前的大山道:“就在这山中。”

紫羽皱眉道:“我的铁母就是从山中找来的。”

道前道:“你找的是普通的铁母,如果想炼神剑,必须要找到铁母菁英。”

“铁母菁英?”

道前道:“不错。这个山,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人在此炼剑,因为山上到处可见暴露在外的铁母。为什么这山上的铁母会比别的山上多呢?你可想过这个问题。”

紫羽想了想道:“想必是因为这山的质地与别的山不同,有的山多产玉,有的山多产锡,这山便多产铁。”

道前道:“每个山都有一个根,山石中多产玉,那山的根就必然是一块玉石菁英,如果山多产锡,山的根就必然是一块锡母菁英。而这山多产铁,山中必然有铁母菁英。”

紫羽喜道:“那这个铁母­精­英在哪里?”

道前道:“铁母­精­英必然是在山的最深处,要将山石都挖开,到山腹之中,才有可能找到铁母菁英。”

紫羽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道前笑道:“抱朴道院里有许多古本奇书,大师兄总是强迫我读,读得书多了,自然就知道许多东西。”

紫羽道:“还好有你,原来铁母有这么多的讲究。”

她也不知从何处找了一把铁铲,居然真地开始挖起山来。

道前好奇地道:“难道你真地要将这山挖开不成?”

紫羽道:“既然知道山中有铁母菁英,当然要将山挖开。”

道前看着她慢条丝理地将石头一点点用铁铲移开,他道:“你这样子挖法,什么时候才能挖到山腹之中啊?”

紫羽道:“我也不知啊!”

道前皱眉道:“这岂非太慢?”

紫羽笑道:“你读过许多书,应该知道愚公移山的故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虽然挖得慢了点,总是能挖到山腹之中的。”

道前苦笑道:“虽然说得对,可是等你挖到山腹之中恐怕是几十年后了。你是妖怪,可以长生不老,再挖几百年都没问题,但我可不一定能活那么久。”

紫羽笑道:“你嫌慢啊!也有快的方法。”

她暗运灵力在铁铲上,运铲如飞,没几下便挖去了很大的一个空洞。

道前拍手笑道:“早该这样挖了。”

挖到傍晚时分,已经挖至山腹。然而铁铲却忽然挖到极坚硬的石头,再怎么用力也挖不下去。

紫羽皱眉道:“这石头怎么这么硬?”

道前捡了块碎石敲了敲道:“只怕这大石下面就是铁母菁英了。”

紫羽手中更加用力,然而这大石却比铁铲要坚硬得多,铁铲都挖出缺口,大石仍然完好无损。紫羽道:“这石头这么硬,该如何是好呢?”

道前想了一会儿道:“不如我们先回去,我肚子也饿了,你做饭给我吃,等我吃饱了饭,再想办法。”

紫羽此时只觉得道前虽然年纪幼小,却见多识广,什么都依从他。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剑庐,见破邪呆呆地坐在炉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羽一见到破邪,便不由地放轻了语声,连笑声也没了。两人静悄悄地进了草庐,道前摇头道:“你那么怕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紫羽道:“那不是怕。”

道前笑道:“还说不是怕,一见到他,连话都不敢说了。”

他只觉得紫羽与破邪的关系真是奇怪已极,说是情侣却又有点象仇人。他道:“你到底喜不喜欢那个凶巴巴的妖怪,要是喜欢,就让他知道。”

紫羽脸一红,“谁说我喜欢他,我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道前皱眉道:“既然不喜欢他,还要留在他身边?”

紫羽道:“大人的事,你不懂。”

道前笑道:“只怕不是我不懂,分明就是你们故意要弄得很复杂。”

两人在草庐之中悄声说话,破邪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哼一声,心道,你喜欢的是别人,难道我便喜欢你不成。

两人都生­性­倔强,不肯服输。殊不知情感之事,又哪里有输赢之分。

第八卷 铸剑 第十节

破邪既然不睡,道前便理所当然睡在他的榻上。他即便睡着了,也是梦话不断,一会儿说:“臭妖怪,吃我一剑。”

一会儿又道:“紫羽姐姐,你生得真美。”

睡着的人,比没睡的人还要热闹。

紫羽坐在榻上,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翻了个身,嘴里又不知喃喃地说些什么。

她心里便不由地有些羡慕,如果她也能象他一样,无忧无虑,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那该有多好?

也许道前说得一点也没错,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有许许多事情本来是很简单的,但却被人们复杂化了。

她不由地望向剑庐之外,见破邪手里挥着一只铁锤正在敲打一块铁母。

真地那么重要吗?都一百年了,有什么恩怨放不下呢?

她静悄悄地走出草庐,站在破邪身后看了他半晌,心里迟疑不定,到底想说些什么?明知道他是那样的人。

破邪虽然头也没回,却早已知道她站在身后,等了半晌,她仍然只是呆呆地站着。

山风冷冷地吹在身上,他想她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他粗声道:“还不快去睡觉,明天还要去找铁母。”

紫羽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能不能别再炼剑了?”

破邪蓦然回首,他鬓边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你说什么?”

紫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璎珞已经死了一百年了,就算你炼成了绝世的宝剑,就算你可以胜过流火,璎珞也看不见了。”

她象背书一样地一字字说出来,其实这话在心里已经想了几千几万遍,却一直不敢说出口。

“璎珞已经转世,你和我都知道她已经转世成为无双。”

“无双是无双,并不是璎珞,为什么你要把她当成璎珞?她是她自己,没有必要为了璎珞而存在。”紫羽忽然明白为什么无双一直在说她不是璎珞,其实她真地不是璎珞。

“虽然换了个名字,但灵魂还是原来的那一个。”

“就算你赢了流火,无双也不会在意,其实,”紫羽迟疑了一下,说出来吧!她壮了壮胆,就算被他打死也说出来,“其实璎珞也不会在意。就算你赢了流火,她喜欢的人也不是你。一直以来,她真正喜欢的人始终是流火。”

山风呼啸着从林间穿过,带落树梢上的积雪,夜静得连雪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紫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心跳得如此慌乱。他会有什么反应,她不敢抬头,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她看见破邪的脚停在她的面前,他必然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听见他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我都知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你却不该说出来。”

她看见他伸出了手,她不由地轻轻哆嗦了一下。

破邪似乎轻笑了一声:“你不该犯这种错误,你明知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她迟疑地抬起头,看见破邪脸上带着的冰冷笑意。

她艰难地道:“但那是事实,就算你一再想置之不理,那还是事实。”

她看见破邪脸上一掠而过的残酷神情,两人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这种距离暧昧得让人无法自处。

她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离他远一些。

但破邪却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

紫羽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根,她挣了挣,没有挣脱。

破邪沉声道:“一个多嘴的女人是应该受到惩罚的。”他忽然低下头,吻向紫羽的嘴­唇­。

两人嘴­唇­相交,紫羽的心便不由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悄悄地闭上双眼,感觉着破邪嘴­唇­的柔软,他似乎很温柔,这算是惩罚吗?

破邪却忽然推开了她,她促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好几步。

破邪冷笑道:“我终于明白流火为什么不喜欢你了,原来你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你那么容易就移心别恋了吗?连我亲你也不再挣扎,你还想让我做些什么?”

紫羽脸­色­苍白,怔怔地看着破邪,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残忍冰冷如同魔鬼。

破邪道:“其实无论是我还是流火都不过是把你当成璎珞的替身,象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会有人喜欢你。你不过是地上的烂泥,而璎珞是高高在上的白云。就算她不喜欢我又如何?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仍然爱她,一百年前爱她,一百年后也爱她。”他刻意强调着“爱”这个字,心里无由地觉得快意。

痛苦吧!和我一样地痛苦!他看见紫羽眼中慢慢渗出的泪水,虽然她努力睁大双眼,不想让泪水流下来,但泪水却仍然一无阻碍地倾泄而下。

他的心便被一种莫名地痛苦与快乐交织的情绪所占据,这种无法分清虐待与自虐的情绪狠狠地折磨着他,让他即觉得快意又悲伤得无法自处。

百年来,他从未如此痛快淋漓地发泄,原来伤害别人,可以使自己如此快乐。

紫羽黯然转身走回草庐,他想,恨我吗?恨我吧!反正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爱我,那就恨我吧!

他刻意忽略着心底的刺痛,享受着因自暴自弃的情绪所带来的快慰。快乐真地很难得,生命真地要在无止境的痛苦中挣扎。那么就努力地快乐起来吧!

他抡起铁锤,用力地击向铁母,如同击向自己的心脏,似乎想将铁母砸碎一般。

忽然有人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他不耐烦地回过头,道前神情严肃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皱眉道:“臭小子,你­干­什么?”

道前一字一字道:“一个男人是不应该让心爱的女人为他流眼泪的。”

破邪一怔,“你说什么?”

道前一副深思熟虑的神情,“你是一个很坏的男人,因为你让女人流眼泪。”

破邪看着他故做严肃的脸,不由地哑然失笑:“臭小子,你再胡说,我就把你的ρi股打开花。”

道前道:“如果紫羽姐姐是我的女人,我一定不会让她为我流眼泪,象你这样坏的男人,才根本不配有女人爱。”

破邪呆了呆,反手一掌打在道前脸上,道前被他打得倒飞出去。他坐起身,半边脸高高地肿了起来。破邪骂道:“紫羽是我的女人,你再胡说我就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把你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做一锅汤。”

道前用手抚摸着火辣辣的脸道:“你等着吧!紫羽姐姐一定会喜欢我的。到时候我就带她走,离开你这个凶巴巴的变态妖怪。”

破邪怒道:“你还说。”

道前站起身一溜烟地跑回草庐,一边跑还一边道:“臭妖怪,等紫羽姐姐也离开了你,看还有谁理你。象你这么坏的妖怪,活该一辈子孤孤单单。”

破邪坚硬的心也难免有一丝动摇,但他却固执地想,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又怎么样?一百年都这样过来了,这种孤单的滋味我早就习惯了。

第八卷 铸剑 第十一节

太阳再次升起来时,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昨夜的事情。

炼剑的继续炼剑,找铁母的继续找铁母,一切如故。

道前和紫羽回到昨天挖铁母的山腹,两人又用铁铲挖了半晌,大石仍然分毫无损。紫羽道:“这石头如此坚硬,难道就没有办法拿出石下的铁母­精­英?”

道前道:“还有一个办法。”

紫羽问:“什么办法?”

道前道:“这个办法需要大量的硝石与硫黄。”

紫羽一怔:“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道前道:“这个办法,我只是听大师兄说起过,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紫羽道:“你且说来听听。”

道前道:“大师兄说,师祖以前炼丹药的时候,发现如果将硝石与硫黄混合在一起,用火点燃,这种药粉就会忽然爆炸,发出很可怕的威力。他说师祖有一次炼丹的时候,丹炉中放入了硝石和硫黄,结果整个丹炉都被炸成了碎片,还好师祖跑得快,要不然也一定会被炸成­肉­块。所以大师兄一再告诫我们,炼丹之时,不可以将硝石与硫黄一起放入丹炉中。”

紫羽道:“难道硝石与硫黄放在一起,真能产生这么巨大的力量?”

道前道:“当然,大师兄不会骗我的。”

紫羽道:“可以到哪里去找硝石和硫黄呢?”

道前道:“去买啊!药材铺都有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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