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府,萧玉珠看到了轩孝王。
轩孝王一见到她,见她朝他施礼,忙退了一步,还给萧玉珠作了一道揖,道,“我就是过来看看,就在旁边看看而已,不添麻烦,有什么要我办的,狄家嫂子跟我说一声,即便是让我当跑腿的都成。”
“不敢当。”见他连狄家嫂子都叫了出来,萧玉珠忙再道了一礼。
“你就别跟我这么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轩孝王挠头一笑,朝紧紧把住剑柄的长生眨了下眼,指了指自己,“我跟着,可行?”
长生跟着舅舅早见过轩孝王许多次,也跟轩孝王熟,听了严肃地道,“行的,孝王爷,不过离我娘要远一些,我娘是妇道人家。”
“知道了。”轩孝王微笑答了一句,他是个和气的王爷,有时难免还有点孩子气,狄家四兄弟里,他跟长南长福玩得最好,倒是与性情严谨一些的长生长息没那么熟。
但看起来,以后也得跟这两个小孩子也套套近乎才行,看狄家嫂子那样子,好像只要他对她的孩子说话和气些,她就很欣喜的样子。
轩孝王太想招这个得暮家人喜欢的狄家小嫂子的喜欢了,所以,他决定这几天,在暮家人到之前,好好拉拢下跟狄家嫂子的关系。
萧玉珠在山府转了一圈,才发现许多的事轩孝王已代为处之了,即便是暮皇后差谴出来的贴身女侍杜鹃,暗地里朝萧玉珠点了好几次头,示意这些事轩孝王是真做得好。
离开山府的时候,轩孝王等着她和长生上了马车,亲自骑马护送了她到了狄府,也未进门,带着侍卫打马回去了。
他对萧玉珠说了,说山府的安危,他会全权负责,让她放心。
山府的安危,不就是暮家人的安危?萧玉珠这时候也有点想见传说中那个轩孝王爱慕的女子了,心想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让轩孝王如此痴心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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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接连两天都没回家,萧玉珠有些心慌,但还好狄丁每天傍晚都要回来一趟说他还前明宫办差的话,萧玉珠本想捎点吃食让狄丁带去,但想了想,这一路提到宫里,还要经过检查才能到他手里,怕人做文章,到底还是略了。
长南这几天,一直带着护卫在办他死去的虎叔他们的丧事,他才九岁,就已经像模像样地代狄家主持了外边的一些事来,他来跟母亲支银子,要的银钱都会记性,且后面交给母亲过目的所列的帐目条条分明,便是打赏人的铜子,也分分记在了账册上。
他父亲教他的这些为人处事的法子,和对钱财的适当尊重,他看似总不老实学,但他样样皆记在了心里,学到了手。
这个时候,府里有着二夫人和三夫人的好处也显出来了,两人已能独挡一面,不说能把狄家上上下下治理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她们多时也会空出一人来,帮萧玉珠处理山府那边的事来。
暮家的吃食这些,原料由他们狄家这边负责,萧玉珠挖苦了心思,按着嫂子给她的暮家人的喜爱列了数天的菜单出来,陈芙蓉与曾倩倩也是带着丁厨子一家,想了好几十道菜出来交给萧玉珠,这还真是省了萧玉珠不少事。
狄禹祥留在宫里接连办了五天的差事才回府,他一脸憔悴,脸上胡子拉碴,刚进了家门就被妻子拉去沐浴,好生吃了一顿刚踏实地睡下,这时就有人敲响了狄府的后门,悄悄送话进来,说暮家老家主已带着暮家人进京了,现在正往山府去。
萧玉珠一听,惊了,这可比嫂子跟她所说的要早五天。
现在兄嫂都在宫中,宫中落了锁,是出不了宫了,萧玉珠一咬牙,回头拉了刚睡下的夫郎起来,两夫妻随即在护卫的带领下坐轿去山府。
现在京里夜里严禁马匹马车行驶,入夜就算有通行令在城中行走,但也不能用马。
轿子要比马车慢,就算抬轿子的都是府中脚程好的护卫,他们也花了比白日要多一小半的时辰才到了山府。
萧玉珠一进府,就让狄禹祥去跟暮家人问好,她则飞奔去了厨房,看到杜鹃已经叫人烧起了热水,并把现有的热水一盆盆抬了出去,她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有菜没有?”萧玉珠一进去,阿桑婆就把厨子厨娘都找来了。
“狄家的小哥今天送了两筐子清菜过来给我们尝鲜,我们还没怎么用,份量还挺多的,厨房里还有一些刚腌上味的肉,也还是新鲜,您看……”厨子忙答。
“无碍,那就清炒出来,就跟之前跟你们说过的炒法。”
萧玉珠又陆续吩咐好了厨房的事,再跟他们道了一下暮家人吃食上的忌讳,又知道热水送了过去,暮家的家主老爷公子小姐他们皆快已清洗好手脸,她又盯了下厨房,见井井有条,这才放心去给暮家人请安。
这路刚走到一半,轩孝王就来了,见着她就道,“嫂子赶紧过去,爷爷说想见见你。”
“暮老先生要见我?”萧玉珠惊了,脚步都快了一些。
“可不是,”轩孝王提过下人手中的灯笼为她打灯,道,“你仔细点路,莫摔着了。”
萧玉珠朝他感激一笑,顾不得再维持不紧不慢的淑女仪态,快步往正堂方向走去,怕去得慢了,让人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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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家老家主是当今皇后的亲祖父,他已年过八十,头发胡子虽已发白,但他脸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跟六十来岁的古稀老者无异。
而暮家的三老爷,暮皇后的亲父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看起来,竟比她父亲还要年轻几岁。
更别论那几个面容俊朗,神采飞扬的暮家公子,和那几个面容清丽,看起来个个都像仙君仙女的暮家子女了……
一看他们,个个都像是天山上下来的人。
萧玉珠一眼看过去,眼睛定向了坐在中间主位的那位老者,这时她余光瞥到夫郎朝她轻颔了下首,她便走到老者前面,朝老者先行了礼,“小妇人狄萧氏,见过暮家老太爷。”
暮老家主抚了抚胡须,微笑点头,他开口说声,声音有说不出的平和慈祥,“你跟着小小一样叫我爷爷就好,就叫暮爷爷,来,这上是你嫂子的父亲焕公,你叫他三伯就是……”
“三伯。”
暮家老家主竟一一为萧玉珠说起了屋中的暮家人,“这个,是你嫂子的二伯……”
“二伯。”
“这位,就是你嫂子的亲三哥,你叫他三哥就好。”
“三哥。”
“妹子……”被叫道的暮家公子暮君山朝萧玉珠拱了拱手,“谢妹子备的好住处,劳你有心。”
“不敢。”萧玉珠还了一礼。
“这个,是你嫂子的大堂兄,也是我们暮家一百零八代传人,你叫他大哥就好。”
“大哥。”
以后会是暮家第一百零八代家主的暮光霖朝萧玉珠也是抱以半拳,“萧家妹子好。”
“这位,是你嫂子的大姐,暮雪晴,叫大姐就好。”
“大姐。”
“妹子好。”暮家大姐拉过她的手,给她手腕上戴了一只完美无暇的雪玉镯子,“戴着,冬暖夏凉。”
“谢姐姐。”萧玉珠感激一笑。
“我是暮斐……”暮斐先朝祖父一笑,示意她自己来就好,随即朝萧玉珠淡笑道,“姐姐叫我妹妹罢,我算过,我比姐姐要小上那么几天,就由我占了你这个便宜,当回妹妹。”
萧玉珠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朝头上摘了头上的乌木钗,有些不好意思地与她道,“这个是我爹为亲手我做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请妹妹莫嫌弃。”
暮斐点头,接过钗子,就戴到了头上,回过头就朝暮家大姐道,“好看得很?”
“好看得很。”暮雪晴点了头。
“多谢姐姐。”暮斐回过头,朝萧玉珠一笑,就拉了她过来,“姐姐到我身边来坐一会,莫累着了。”
说着,她握着萧玉珠的手不放,见萧玉珠朝她一笑,知道这位姐姐允许了她亲近她,她的眉眼就温柔了下来,轻道了一声“谢谢姐姐”。
那厢,暮大公子也请了狄禹祥入座。
“你过去,”见轩孝王眼睛往她这边瞄个不停,暮斐看着他淡淡地道,“坐到我大哥三哥身边去。”
轩孝王听了原本就是大红脸的脸就更红了,他同手同脚地朝暮家大公子和三公子那边走去,走到人面前,本想作揖的他一下子身子就往前跌在了地上,五体投地……
素净清雅的大堂里,顿时连夜风吹进厅堂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这时,萧玉珠只见暮斐神色不变,她走身走上前,在祖父,父亲兄妹的注视下扶了轩孝王起来,她低下头去,甚至摸了摸他的膝盖,抬头与他微笑道,“没伤着,不过回去还是用点药酒推拿一下,免得淤血。”
“我……我……”轩孝王连耳朵都红了,他结巴了起来,眼里只瞧得见她的笑脸了。
188
不多时,厨房里送了饭菜上来,狄禹祥夫妇在陪着用膳过后,萧玉珠见没什么不妥,狄禹祥就提出了告辞。
暮家的大公子暮光霖和暮家大姐暮雪晴送了他们出来。
回去的轿上,萧玉珠半昏不醒地睡在了狄禹祥的怀中,狄禹祥几天没睡好,这时候却是睡意全无,抱着妻子想着事。
暮家人在八月下旬就到了京,比原本要来的时间提早了近一个月,这一次,暮家最重要的几个人都来了,宫里的形势,不知会因此起什么变化。
而他十月去秦北的事,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但愿,一切都是往好的方向走。
“大郎……”狄禹祥想得入神里,怀里的妻子带着睡意叫了他一声。
“睡罢,很快就到家了。”狄禹祥拍了拍她的背,安抚了好她一声,萧玉珠的脸在他怀里揉了一下,就又睡了过去。
怕被她察觉,狄禹祥默默地轻吁了一口气,这段时日就没轻松的脑袋,此时更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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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暮小小就挺着大肚子回了萧府。
淑妃,容妃被传与刺杀九皇子有关,被停在了内务府的尸房,连入敛都未曾,淑妃和容妃娘家的人这几天正在在朝廷上跟文乐帝哭诉冤枉,又想请皇帝让她们赶紧入土为安。
可惜,文乐帝是铁了心要办淑妃和容妃,这几天,萧知远正带着属下正在大查两宫,他不能回萧府,这边招待暮家人的事,就由狄禹祥先顶上了。
暮家三哥暮君山以前是来过京城的,只有暮家的大公子暮光霖未曾来过——狄禹祥从妻子从她嫂子那得来的话中,知道暮家老家主会在这几的里退位,而接任他的不是暮家大伯,而是这位大公子暮光霖。
所以,对着下一任暮家家主,狄禹祥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那厢,易修珍知道暮家老家主,甚至暮家隐名埋姓行医,造福四方百姓的女神医暮斐也来了后,在隔日一早就带了小世子上了狄家。
现在宫里大乱,他进不得宫,皇后这时更是谁都不见,暮家人这一来,来得恰好,他想先让暮家人给宝儿看看。
暮家人一进京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珍王也大可登门拜访,但他还是跟着狄家夫妇一起上了山府,由引也能保证不会被暮家婉拒于门外。
暮家人虽说嫁了一个女子嫁给了易家皇室当皇后,但也因此,暮家人减少了在京的人数,以往在皇宫中教书的暮家先生会有多人,现下,每年只有一个,暮家人更是轻易不会入京,就算有事要经过京城去往别地,也只是赶路,从不会在京城逗留盘旋。
暮家人与皇室的接触比先皇在世时要少了许多,皇室中人也就渐渐明白,暮家这是在跟他们保持距离,更甚者有人在想,暮家其实对先皇强求皇后嫁给皇上的事心怀芥蒂,他们对皇家其实是有些成见了。
轩孝王易轩孝不知跟暮家求了多少次亲,可任是轩孝王诚心一片,暮家人也从不松口,而暮皇后那,她说不行的事,连皇帝说要废她她也曾不改口过,如此暮家人,易修珍也知不能强取硬来,只能巧取。
易修珍抱着宝儿而来,先前也没打招呼,狄禹祥跟萧玉珠见到他们父子,夫妻俩相视苦笑一声,在珍王歉意地朝他们道歉后,夫妻俩也没更妥贴的法子,只能先带了珍王去了萧府。
暮小小这天早上一早就去了山府,在山府里听珍王来了,听那对夫妻也不敢冒失地带人就进山府而是先进了萧府,她听了就跟她大姐笑道,“你看看,这对夫妻,就是被人为难了,他们也不会为难别人。”
暮雪晴听了轻颔首,“是会做人。”
“夫人……”来请令的管事又叫了暮小小一声。
“让他们过来,就说无碍。”这点面子,暮小小还是愿意给小姑夫妻俩的,亦如珍王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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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霖在修心阁跟三伯下棋,听说珍王一来,朝身边观战的堂弟道,“等会你出去招呼一声。”
暮君山浅嗯了一声,“好。”
“你们爷爷应不会在宫中用膳,午膳会回来用,等会珍王要是不走,就留他的饭罢。”暮三爷朝儿子说道了一句。
暮君山又漫不经心地轻应了一声好。
暮君山来了京城,就沉默寡言了不少,他在暮山上可不是这个样子,他是再儒雅风趣不过的暮三公子,就是跟暮山上的牛,他也能笑着跟那老牛谈半天的经,开化人家老牛的悟性,可一进京的这两天,他就完全变了个样子,轻易不开口说话,暮光霖见堂弟冷着脸的样子,开解他道,“你就当他是咱们山上那条见着你就呲牙咧嘴,还盯着你手中肉饼的老熊,你就跟他好好说话,完了什么也不给他就是。”
暮君山牙疼,“易家人,岂像老熊一样好糊弄?他们个个都是成了精的万年妖怪,仗着不要脸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你看他们几次跟我们交手,哪次不是我们暮家人吃亏?那天晚上你也不是没看到,那傻王爷一跌倒,咱妹妹的心就全到他身上去,简直又是一条扮猪吃老虎的易家小妖怪,这次来的这个珍王,可不仅是个小妖怪,那可是个大妖怪。”
“大妖怪你就对付不了了?”见儿子一口一个妖怪,暮三爷斜瞥了他一眼。
暮君山叹了口气,“谁知道,试试罢。”
暮君山知他忧心着宫里的二姐和外甥,心事重,对易家人着实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来,他沉吟了一下,道,“要不,我去?”
“算了,大哥,你别去,我去,”暮君山摇了头,叹气道,“还得留着你对付妖怪头目,总不能第一个照面,就把你给祭了出去。”
暮君山是个写山野怪志的著书人,平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也不要紧,但来了京中,暮三爷还是想管上一管,便道,“出去说话要严谨些,可莫这样跟外人说话。”
“知道。”暮君山怕他担心,道,“爹你放心,我见人说人话,见鬼就说鬼话,我性子,您还不明白?”
暮光霖看他口气好了些,就对他道,“那就去罢。”
暮君山这才起身,朝父亲兄长一揖,走到门前,让童子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衫,他则仙气飘飘地甩着宽袖而去。
暮光霖看着三叔家的三弟而去沉思不语,直到三伯开口出言让他动棋,他这才回过神来,凝神下了一子后,他朝暮三爷道,“三叔,我看,二姐姐怕是下了决心了。”
暮三爷这代,暮三夫人进门三年就生了两个女儿后,暮大爷才生下第一个儿子,也就是暮光霖,所以,皇后还要大他两岁,暮光霖是家族长孙,但还是要叫一声皇后二姐。
“嗯,”暮三爷一听这话,欲要下的棋好一会都没动,一会,他把棋子收到手心,朝暮光霖道,“依你祖父之意,如是你二姐的意思,那也只能依你二姐的,只是以后的事,你就要为我们暮家另外想条路打算了。”
“光霖知晓,”暮光霖淡定地点了下头,“三叔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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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珠随着夫君一进山府,就被嫂子的丫环请去了,她见暮三哥笑意吟吟地迎了珍王和她夫君入了厅堂,她这心也是放不下来。
等见到嫂子和暮大姐和暮妹妹,她朝暮大姐和嫂子一福身,苦笑道,“我们夫妻怕是做错事,给姐姐和嫂嫂家添麻烦了。”
暮雪晴听了一笑,朝她微笑摇头,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这边暮斐过来拉了萧玉珠的手,让她坐到她身边,给她打开一个瓷瓶,放到她鼻子下让她闻,与她说不相干的事来,“我之前去了一个爱种花的小地方,他们那边爱把用花蒸出来的水擦脸上,我大姐说好用得很,我找出一瓶,你拿着。”
“这是什么花香?”萧玉珠一闻那散发着淡淡茶香味的瓷瓶,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茶花。”
“谢谢妹妹。”萧玉珠眼睛微亮。
“这不,就好了。”暮雪晴听了在旁朝小妹笑道,“玉珠什么都好,就是爱跟我们这些自家人客气。”
她就没打算藏掖着说,她们几个就围着圆桌坐着,萧雪晴一说,萧玉珠也听了个明白,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她就这性子,熟了也这样,”暮小小也是笑道,“别怪她,若是没她这么知礼懂事,你都不知道,你会得个什么样的妹夫,比咱们山里的老狒都还要乱无章法。”
暮斐一听,爽朗一笑,点头认同道,“对,小姐姐说的是。”
她姐夫来暮山提亲,居然带着他那群武将上山打鹿补身子,吃完了还记得抹嘴擦油当没事人一回来,不知道的,还当他真不知道这暮山上所有的一切,他们暮家人心里皆是有数的。
189
午时,暮家老家主暮老带回来了宫里的消息,说四皇子对大皇子指使他母妃淑妃与皇后为难的事供认不讳,另外他还说道,他听他母妃淑妃说过,说大皇子与冰国人有所勾结。
现在,萧知远已经带人去搜查大皇子的郸王府去了。
狄禹祥听得当下一怔,即便是易修珍,也讶异地张了嘴。
这是皇上知道查不到大皇子谋杀九皇子的证据,他就干脆栽赃到他身上去了?
这事狄禹祥再清楚不过,大皇子根本没留下任何把柄,他带过好几次头彻查大皇子,每次都无功而返。
大皇子虽有动机,也有蛛丝马迹表明与他有关,可兰家那边的人完全不松口,而那位兰先生现在还跟在如家,与如家祸福与共,甚至还拿出了她的积蓄给了如翁,现在她在如家上下的声威,可不比如老夫人的差。
大皇子在狄禹祥的眼里,那可是相当深不可测的一个人。
可看这动静,很显然,皇帝是下了狠心,一定要动明显准备了多年的大皇子了……
因老家主带回来的消息,暮家人皆心有所思,午膳时,留下来的易修珍都有些心不在蔫,膳后,他直接与老家主道,“我去宫中一趟,看看九皇子,这几日,我儿留在您身边,您看可好?”
暮老看了他好几眼,随后让暮斐过来,等暮斐探过小世子的脉,带他去偏厅检查过身子回来朝他颔首后,他抚须朝易修珍点了下头,答应了珍王的交易。
他们负责把小世子治好,珍王负责站在九皇子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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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上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已经有人闯到文乐帝的养心殿前去死谏去了。
已经有两位监察官,大闯养心殿,他们刚把头在养心殿门前磕破,下一刻,就被侍卫以大闯皇宫的罪名,把头割了下来,他们狠,文乐帝没给他们留任何退步。
文乐帝早做了准备,五千禁卫军把皇宫围了个密密麻麻,另有枢密院五百死士,就像凭空出现,围在了凤仪宫左右。
文乐帝下令,谁闯凤仪宫,不管来者何人,即便是他皇帝本人,也当场宰杀不误。
此令一下,消息传到狄府是当天傍晚,下午狄禹祥与萧玉珠回来后,他就下令让府中前后两门紧闭,下人全部回屋不许走动,护卫则一半守门,一半守着大厅,他带了两个弟弟出外办事,而萧玉珠带着两房的弟妹和孩子们坐在大厅,内心惊心动魄地等着外面的消息传进来,可真听到宫里可能会宫变的消息后,萧玉珠平时带笑的脸也褪去了笑意,她那再严肃不过的表情,任谁看了都知此事非同小可。
这夜到了深夜,狄家三兄弟都没有回来,陈芙蓉与曾倩倩根本没经过这样的阵仗,都有些木了,如若不是还有孩子们要她们照顾,她们能慌到六神无主。
等把孩子抱到他们堂兄的院子里去睡,一出内屋的门,曾倩倩没忍住带着泣声问大嫂,“三郎他……他什么时候和大伯二伯回来啊?”
她真怕他回不来了。
萧玉珠挽了她们的手,带她们守在孩子们的外屋,轻声跟她们说,“明天就回了。”
屋内,长文他们还不知道母亲们的担心,还在跟是大堂兄在背弟子规,长南轻声地哄他,让他早点睡,明天给他背是一样。
陈芙蓉代三弟妹换着已经睡着了的蛐蛐,这时候,她就有了些像曾倩倩二嫂的样子,她小小地在蛐蛐的头上轻吻了一下,偏头与三弟妹道,“莫担心了,大伯会带二郎三郎回来的,咱们都知道大伯的能耐,他会护着他们的。”
曾倩倩担心得腿都是软的,侄儿们一离开了身边,她也不掩饰自己的胆怯了,这时她再也走不动路,无声地流着眼泪被丫头扶到了外屋的椅子上坐下。
这气氛实在太凝重了,府中连平常晚上总是要喊几声的看门狗都不吠了,就是什么都看不见,曾倩倩也觉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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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早朝,文乐帝当廷下了封九皇子为太子的诏书。
宫里的血腥味未淡,加之左右两派和清派不少人都是拥皇后嫡子继承大统的,文乐帝此旨一颁,竟无一人出来置疑。
但之后,大皇子的外祖父,三朝元老,当朝陶太师在留下“请陛下洗清大皇子郸王冤屈”之后,在大殿破头而亡,举朝静默。
宫里,大皇子的生母陶颖敏,当年未出嫁前与暮皇后是结拜姐妹的德妃在凤仪宫的外围长跪一夜,于辰时昏了过去。
暮皇后听后,冷冷地勾起了嘴角,“居然还活着?”
她未发话,德妃被抬进了她的未央宫——以前历代皇后所住的凤宫。
自文乐帝继位以来,她就在这个宫里住了二十多年了。
当年说皇后是天凤命的那个术士说皇后不宜居住未央宫,未央宫的地凤气与皇后的天凤气相悖,皇后住进去,会因悖气致病,遂,她就搬来了此宫。
她当时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可那时候,对皇后厌憎的皇帝为皇后另起了凤仪宫,把先皇所住的秋阳宫重新翻新,命名为凤仪宫,他则搬出了小秋阳宫一半的养心殿,把那当成了他的寝宫。
饶是如此,她还当是先皇余威还在,她在未央宫里又继续风光了好几年,可惜好景不长,再之后,这宫里她成了过时的旧爱,和妃,淑妃,容妃,一个接一个,取代了皇上心头爱的位置,直至皇后肚子里有了皇子,从此宫妃再无宠可争。
无宠可争,可现下,她连儿子都快没有了……
德妃被掐醒后,看着她睡了二十多年的鸳鸯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当年视她如掌上珍宝的皇帝,今日怎会如此残忍地对待她。
那些蜜里调油的恩爱缠绵,难不成,一直死死记着不放的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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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二郎和三郎回了狄府,陈芙蓉与曾倩倩大松了一口气,曾倩倩没忍住,抱着三郎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嫂,”狄禹鑫把兄长要他带的字条给了朝他们微笑不已的大嫂,“这是大哥给你的。”
萧玉珠笑着接过,朝他们道,“都累了,去休息一会再说。”
“是。”狄禹鑫与狄禹林脸色确实不好看,昨夜枢密院领头揪出了不少人马出来,但这些只是先前查出来的,不能个个都确定是不是大皇子的人,他们两兄弟在政事堂跟着陈相凌相左右两相忙了一夜,替他们这方把关,着实不轻松。
他们回来休息一会,得接着回政事堂继续审核。
“娘,”长南拉了拿着父亲信的母亲坐到了坐位上,看着他娘手中的信道,“你坐好,打开看看,爹说什么了?”
说着,仰长脖子去看。
萧玉珠打开一看,见第一句是叮嘱莫让孩子们忘了练字的话,她不由摇了摇头。
长南长生长息都瞄到了,看到后,身板一正,抬头平视前方,不敢看母亲。
今天早上,他们确实没练字。
长福则钻到了母亲的怀里,看父亲写的信,他是个小神童,虽然还得几天才能年满五岁,但父亲写的字,他大都认识,他随母亲看过信,便朝哥哥们招手,道,“大哥二哥三哥,快快去收拾东西,爹说,等会宫里有人要带你们去宫中去看九皇子。”
说到这,长福抬头疑惑地问母亲,“为何不带长福去?”
“因为长福要陪娘亲啊,长福也去了,那谁来陪娘呢?”萧玉珠低头问他。
“是呢,”长福一听,释然了,还转过身子抱着母亲的腰,嬉笑着道,“这次换我陪娘喽,就我一个人。”
说着,还转过头去朝兄长们得意地皱了皱鼻子示威。
长南这时已飞快走了过来,他摸了摸调皮的小弟弟的头,拿过母亲手中的信,走到一边,和两个弟弟看了起来。
信中就几句话,长南也猜不出父亲信中所说的有人带他们去宫中看九皇子的意思,等到了宫中一看,发现他们没见到九皇子,倒是一个宫殿里,有不少大臣的儿子,里面有好几个文官武将的儿子,还是长南这段时间在京中交的好友……
不知如何,长南突然觉得他们就是一群质子,他们这时的聚于宫中,跟宫外的大人们的情况息息相关。
而他们进入宫里,他们在家中的母亲因他们父亲暗示了其无忧,不必担心的话,尚还算平静地坐于府中,安一府上下的心。
而此时正在狄府大门紧闭,京中四个市访全都关闭,无人喝卖一物的恐无空无一巷中,从珍王府里出来一抬四人抬轿,往狄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轿内,萧玉宜脸无血色,眼窝发青,她揪着手帕的手,指甲深陷手心而不自知。
190
萧玉宜的到来让萧玉珠大吃了一惊,当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陈芙蓉与曾倩倩也是忙放下了手中针线,跟着她们大嫂站了起来,两妯娌相视了一眼,眼睛里也都有着震惊。
莫不是疯子不成?满天的乌鸦嘎嘎乱叫,这等时候也能出来乱跑?
“夫人,见还是不见?”郑非又问了一句。
萧玉珠抚着胸口,平稳了下心神,问他,“王妃可有带下人?”
“一队护卫,六人,还有两个丫环。”
“护卫在外,不能进门,丫环进来需要搜身,”萧玉珠说到这又稳了一下,这才敢相信,这等时候,珍王妃是真的到他们府来了,“就说这不是寻常时刻,我们府里不敢随便放人进府,王妃来自是不同,但下人就还是要按着规矩来。”
“是,老奴这就去。”郑管事沉声回道,领命而去。
“大嫂,这时候,她来干什么?顺天府不是已经禁止闲杂人等不得出门吗?”曾倩倩小声地问了一句。
“等会就知道了。”陈芙蓉拉了拉心急的三弟妹,示意她别这么急,接着又对萧玉珠道,“大嫂,可是让我们跟着去?”
“不了,你们带着长文他们先回后院的大堂坐会,大军,”侄儿们在大堂的另一头读书写字,萧玉珠担心他们,叫来了门边的护卫,“你带人送二夫人小公子小小姐他们过去后面大堂。”
大军犹豫了一下,见萧玉珠朝他摇头示意没事,他才拱了手,送二夫人他们往后面走。
其实前堂与后堂离得不远,就几十步路,陈芙蓉想拒绝,但见大嫂关心地看着孩子们,她也就没吭声了。
大嫂自来把孩子看得甚重,这点她们是违逆不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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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珠在大堂门口迎了萧玉宜,见到萧玉宜那憔悴不堪的样子,她呆了一下,连朝萧玉宜福礼的身势都慢了。
“姐姐莫多礼。”萧玉宜的说话甚轻,孱弱可怜,她扶了萧玉珠起身后,朝她勉强一笑,“我冒险来此,姐姐想必不解罢?”
萧玉珠没说话,扶了她去座位坐下,又叫了婆子去端茶上来,这才温和地朝萧玉宜开口,“是出什么事了吗?”
看着她温和淡定的样子,这时,她耳上那挂着镶着大粒祖母绿的凤尾耳坠在她白皙温婉的脸边两侧微微闪动,萧玉宜心想,如若有人看到现在此景,都不会认为她才是那个尊贵的珍王妃。
这世上,哪有像她这样的王妃,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没有回来,仅是下人通报了她一声,说王爷把孩子放在暮家,过些日子送回来。
“我有好几天没见着小世子了,”萧玉宜说到这,脸上是笑的,眼泪却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自从生下他,他离开我不过只片刻,我就觉得我的心是吊着的,我从不敢让他离开我的眼睛太久,可现在,都好几天了,我连他一眼都曾不见过,更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穿暖,姐姐,姐姐,我快受不住了,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了……”
说到此,萧玉宜掩面痛哭了起来。
“你要我如何帮你?”萧玉珠轻吐了口气,道。
萧玉宜抬起头,甚是迫不及待地道,“求姐姐带我去萧府走一遭。”
“这等时候?”萧玉珠哑然。
“姐姐……”萧玉宜突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在了萧玉珠面前。
吓得不敢受她礼的萧玉珠赶紧逃避,但她却在动脚的时候怕踩着了跪在她前面的的萧玉宜,急切中,她往后一个大力闪身,却连人带椅往后倒去……
“夫人!”跟着她身边的阿桑婆大叫了一声,往前扑去,却已是来不及,萧玉珠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了很重的一声“砰”声。
守在门外的护卫急跑了进来,这时阿桑婆哆嗦着手叫了萧玉珠好几声“夫人”,萧玉珠紧闭着眼睛都没反应,护卫一到跪下,看着大夫人顿失血色的脸,他也是额上青筋一抽,朝阿桑婆道,“赶紧去请大夫,快去,快去……”
随即他回过头,朝跟来的兄弟用竭力压制了力道的声音道,“快去,快去叫郑大哥,叫大军过来。”
“姐姐……”萧玉宜完全没料到会发生此种情况,她在一呆后,眼看就要扑到萧玉珠身上,去扶她起来。
见她要扑,来不及反应的护卫粗鲁地拦住了她,急急地道,“珍王妃,您现在怕我们夫人不得,这等时候要是移动了,夫人断了气,不是你我就能负责得了的。”
萧玉宜一听那个断气的字眼,眼睛翻白,这几天心力交瘁的她一时没有受住这个刺激,竟昏了过去,这一次,引得跟在她身后的丫环大叫起了王妃,护卫凶狠地瞪她们,也没把她们的尖叫声吓回去。
而那头郑非飞快地跑了过来,他这一过来看到情况,急得鼻翼迅速地扩张,他喘着气先把手探到了大夫人的鼻边,见呼吸尚在,忙对阿桑婆小声地道,“来,轻轻地把夫人的头抬起……”
阿桑婆遵令,把萧玉珠的头抬了起来……
一抬起,郑非,阿桑婆,围在身边的三个护卫齐齐倒抽了口气——这时地上一滩浓密的鲜血,而夫人的脑后,血已浸湿了黑发。
“我的天爷啊,”阿桑婆已经哭了起来,抱着萧玉珠头的血手都是抖的,“这可叫我怎么跟大公子交待,我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啊。”
“别抖,好好扶着……”郑非沉声喝住了阿桑婆。
那边陈芙蓉和曾倩倩得了消息已经不顾什么仪态急跑了过来,等过来见到她们大嫂紧紧闭着眼睛,脑后一滩血的样子,她们顿时以为她们大嫂土怎么了,一时之间,两人呆在了原地,曾倩倩甚至因为极度的害怕,摔倒在了地上。
也仅就这么一摔,曾倩倩反应了过来,她来不及起身,手脚并用地往她大嫂爬去,眼泪大滴地往下掉,流了一路,“大嫂,大嫂,诶呀我的大嫂啊,您可别吓我,您可别吓倩倩……”
陈芙蓉软着脚被丫环扶了过来,看到郑管事的朝她小声地怒道了一声“夫人没事”,她身子剧烈一震,这时才无声地哭了出来,跪到了嫂子面前。
“二夫人,三夫人,你们别哭了,你们扶着夫人一点……”
郑管事急急的话刚说完,那头拿了药的大军已经急跑了回来,把药放到了郑管事手里,他抖着嘴,咽了品口水才跟郑管事说,“这是当年暮家斐姑娘为我们兄弟配的药,极好,平时都舍不得用。”
郑管事一听是暮家姑娘给的神药,当下就咬开鼻塞,见是药粉,忙让二夫人三夫人扶好了,把药倒到了大夫人的头上。
萧玉珠是在好一会后,才从完全不知情的黑暗中醒了过来,刚醒过来时,她的脑袋都是木的,等她察觉到脑后一片赤痛,她才慢慢想起,她是摔着了……
等她看清楚身边的人,看到二弟妹和三弟妹满脸的泪,和她们红通通的眼,还有脸上那喜极而泣的笑,她也想笑一笑,示意她没事,但一时之间,脸竟不受她控制,她连弯了弯好几下嘴角,也无法弯出弧度来。
随即,她往前看,看到了也躺在丫环怀里,绝望地看着她的萧玉宜……
萧玉珠弯了弯嘴角,这一次,她总算露出了个笑,她朝萧玉宜勾了勾嘴角,笑道,“王妃娘娘,我担当不起,以后您可莫朝我跪了,说出去了,别人还当我欺负您。”
她声如蚊吟地把这些话撑着说完,随后闭了闭眼,积攒了一点精神,接着小声地说了下面的话,“二弟妹,代我送王妃出府。”
萧玉宜这时开了口,声音幽幽,“姐姐这辈子想来是不会原谅我了罢?”
萧玉珠没说话。
“不原谅就不原谅罢,我知道,我爷爷跟堂兄闹翻了,我们家于你们就什么都不是了……”萧玉宜站了起来,她淡笑了一下,对萧玉珠道,“既然姐姐没什么大碍,那我就走了,改日我会登门谢罪。”
说罢,她带了丫环出门,但没有回珍王府,而是让下人直接往萧府那边走去。
而这边狄府已经派暗卫迅速去找山府的暮家姑娘为萧玉珠看伤,那边的萧府与山府早萧玉宜到之前就得到了狄府最新的消息,而暮小小一听小姑砸了脑袋,流了一滩的血,这阵子本就劳心劳力的人急得肚子剧烈地痛,就在她急切地起身因起得太快,还失手打翻了手边桌上的杯盏……
山府那边暮斐刚要紧跟暗卫去狄府,却听到了她小姐姐怕是要早生了的事……
暮雪晴当即出来作主,让暮斐去狄府,她来为小小接生。
知道小姐姐有了大姐照顾,暮斐当下片刻都没耽误,跟着暗卫狂奔往狄府而去。
等轩孝王出现在山府,暮斐已经走了。
晚一步的轩孝王急躁不已,就因着为了保护她,保护暮家人,这阵子,他根本连宫里都没怎么过去,一直带着人守在他们身边,这时暮斐一个人仅带着两个暗卫走了,他担心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口。
可没等他要去找人,就被暮君山捉住跪腿,要他到宫里去送信。
小小生子,萧家玉珠脑袋受重伤,这等事,暮君山深知如若不去告知他那个妹夫,相信他那个妹夫回头肯定狂性大发,谁都不放过,无辜之人都难免被波及。
轩孝王迅速进了宫,找到萧知远,把此事一说,久日未睡,眼睛已经血红一片的萧知远脸色顿时狰狞得恶鬼还可怖万分,吓得轩孝王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而那厢在政事堂的狄禹祥从前来报信的中捡口里知道了他妻子脑袋受伤的事,他放在桌上的手大力一动,打翻了手边的墨砚……
他连一下也没有犹豫,扶着桌子站起来,可能因他看案牍的时间太长了,站起来的一会,他感到一阵昏天暗地的晕眩,好久,他都回不过神来。
191
狄禹祥刚随舅兄出了东门的宫门,就看到郑非满头大汗候在门外,胸前剧烈起伏,像是大跑刚止。
郑非一见到他们俩,忙上前道,“公子,夫人说了,说她无碍,让您忙您的,要是得空了,请您回去歇会。”
狄禹祥与萧知远皆一愣。
萧知远沉吟了一下,拍了下妹夫的肩,“你回去。”
妹夫确实该回去,这等时候,他不能走。
他回去,是因小小要生,还有个说法,但狄禹祥回家,皇上那就不好交待了。
文乐帝这几天心情恶劣阴沉至极,也是好几天没合过眼了,九皇子病着他这几天也没瞧过几眼,臣子的妻子破了头,这对他们郎舅来说虽是大事,但在皇帝却不是个事。
妹夫回去,不是明智之举。
狄禹祥张了张口,半会才挤出声来,“果真没事了?”
“没事了。”郑非忙从袖子掏出包用棕绳打好了结的油包出来,“出来得急,夫人说没空让厨房给您做热食了,这是先前她给小公子们做的甜点,让您肚子饿的时候垫两口。”
狄禹祥接过,点点头,朝舅兄作揖,“那您赶紧回去看嫂子罢。”
萧知远没看停留,上了属下牵过来的马,急驰而去。
“夫人说,府里没事,她也没事,让您放心。”郑非见他看他,忙道。
狄禹祥“嗯”了一声,朝守门的禁卫军看了一眼,禁卫军是萧知远的人,知道他有话要跟府里人说,就朝他点了下头,示意他到角落去说即可,他会守着。
郑非把府里发生的事跟狄禹祥说了一遍,狄禹祥就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等回到政事堂,正在刑部的珍王像是得了消息,即刻找到了他。
“放心,会给你一个交待。”易修珍找到他,与狄禹祥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狄禹祥举手相送,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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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太多大臣都没有想到,文乐帝行事如此周密,凡查出来是大皇子党羽之人,当朝罢官宰首示众,随即,替补之人就跟上,换上的人皆是前几次科举那些被眷养在翰林院的学士,一连任命了十九个,当天就走马上任。
在初步清洗完三省六部之后,文乐帝在这天早朝,虽是眼窝深陷发青,但他一派心情甚好地笑着跟文武百官说,“好,这才有了点是朕的朝廷的样子,不是朕的大皇儿的……”
文武百官齐齐禁声,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朕相信,这里面还有一些漏网之鱼朕没抓到,”文乐帝半躺在龙椅里,一身闲散慵懒,“不过朕现在也懒得查了,不过朕的话也放在这里了,既然朕没查出你们是谁,那你们就收紧了狐狸尾巴别被朕查到了,若不然,下次查出来,朕诛你们九族不算,即便是妇眷,朕也会罚去做娼,世代不得入良籍,让你们死到阎王那去了,也背着因你们而起的灭门灭族之罪,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举朝无人敢说话,皆屏住了呼吸。
文乐帝见他们个个低着头,大殿静得连绣花针掉在地上都清晰可闻,他哼笑了一声,又道,“都听清楚了?”
依旧没人说话。
“没听清楚?那要不要朕再跟你们说一遍?”文乐帝语带嘲讽。
“听清楚了……”陈相凌相听得一个冷颤,掀袍跪下,大道,“吾皇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两这一喊,下面的接着喊起了起来,便是殿外不得入殿的官员,也跟在了砖石上,大声唱道万岁。
文乐帝嘴角勾着冷笑,冷眼看着他们喊着万岁。
这个皇帝宝座他坐了二十多年了,他相信,今天真把他当皇帝敬着的人,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多。
他花了二十多年,才把朝廷治成了他想看到的样子。
本来他还不想那么急的,可惜他的大儿子和他的母妃太急了,急得连多享几年富贵也不愿意,非得爬到他头上去证明他们的能耐。
“喊完了,那就好……”他们喊完了,文乐帝却还不想停,“这大殿的人,朕就查到后天为止,没查到的,又觉得没本事藏一辈子狐狸尾马的,自己找萧大人去……”
众臣又噤了声。
“京里的人查完了,”文乐帝扫了他们一眼,看向了萧知远,“萧大人,那就查地方的,温北秦北,南海三州,仔细点查,自首的视情况要不要网开一面,你查到的,诛三族。”
文乐帝说得平淡,但殿内的大臣背后却是一阵止不住的发凉。
这时萧知远跪下,“臣遵旨。”
“众爱卿,可有意见?”文乐帝环视四周。
众臣不语。
“不说话,那就是有意见?”文乐帝脸冷了下来。
诸臣即刻齐声大喝,“皇上圣明,臣等心服口服。”
文乐帝脸上有了点笑,看着他们,状心语重心长地道,“朕这个人呐,最是憎恨人瞒着朕做见不得光的事,你们既然站在朕的朝廷里,食君之禄,那就做点忠君之事,别让朕成天把眼睛盯到你们身上,天天看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诸臣拜首,有甚者甚至哭了起来,“臣遵旨,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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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暮小小生下萧家长子三日后,萧知远要带队,前去温北。
萧玉宜被珍王的人带起软禁了起来,而这时,兰先生前往珍王府,被枢密院的人带走。
如家向枢密院要人,如家众百女眷,齐齐伏在顺天府大哭,要求顺天府府尹向和田主持公道……
京中的乱事,一桩接一桩。
而这时,萧玉珠的亲堂弟萧池武在政事堂门口找到了狄禹祥。
狄禹祥连一句话也没让人讲,直接挥袖让护将把他带开。
这时,如公也求到了狄禹祥的面前,狄禹祥与他一番密谈,第二天,如家妇眷离开了顺天府府尹,承认兰先生乃大皇子探子,用兰先生懂冰国语之名,治了她叛国通乱之罪,把兰氏逐出了如家,并上旨朝廷,要求皇上代如家清查家族有没有兰先生的同党。
这时,大皇子郸王通敌叛国之名已经证据确凿,铁板钉钉,这时被软禁的他从内务府提出,投进了天牢,等秋后审判。
此时,文乐帝九子,外戚势力过大的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三人软禁,四皇子因揭露九皇子有功,皇帝厚赏了南方一个富饶之城作为他的封地,赐名富王。
正在京中乱成一团麻之际,四皇子携淑妃之棺木,当夜离开京城,前赴南城。
狄禹祥是直到四皇子离开,皇帝填上的官员悉数上任后,他才跟文乐帝告了假,带了在宫中已留了好几日的三子离开。
而留在宫的诸大臣的儿子,皆在他们为父跟枢密院深谈过后,一一被领回了家去。
仅用半月,文乐帝用迅雷不及掩之势,把经过三次血洗的朝廷换成了他希望看到的样子。
但饶是如此,文乐帝跟皇后的说法是,他只能保证三五年内里,朝廷能维持现在的原貌,以后这些官员变成什么样子,他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是猜不到了。
“三五年就够了,”暮皇后倒看得开,“三五年,够你再替易国攒三十五十年的势,至少不会败在你皇儿手里。”
朝廷焕然新貌,文乐帝本是意气风发,但见皇后只道了他的江山个三十五十年的稳定,他不由苦笑出声,“你就不能说点朕爱听的?”
“但愿皇儿能得你大半的能干,也但愿,咱们易国的天下,珍土重归。”暮皇后对后世之事有些漠然,她只管眼前的,秦北,南海,这些还没有回来,那是通往其它富饶之国的大道,先皇不愿易国被这些国家围着虎视眈眈,她亦不愿。
不想再被人围着打,像之前的头几百年里,隔半甲百年就要大失一个城邦,那就得把那些被人夺走的地方,再重夺回来,至于能不能再把这些夺回来的土地保住,那就是易国皇室后世子孙的事了。
皇后此言让文乐帝叹了口气,他靠在了皇后的肩上,不一会,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他似是在一片金光中看到了先皇,他还朝他欣慰地笑了笑,朝他挥手,示意他回去,他回过头,看到了少女时候的皇后在看着他,在朝他摇头,示意他别过来,文乐帝回头,看到他父皇慈爱地看着他,道,过去罢,她只是嘴狠,她答应我,她会照顾你的,她心里有你……
等文乐帝再回头,皇后无奈地看着他,他又再回过头去,他父皇已经不见了,他没有了依靠,只得踩着金光,一步步朝皇后走去。
皇后满脸不悦,却在他靠近她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到之即,她伸出了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于是这一刻,文乐帝就知道,这天下会有无数人辜负他,但他的乐山不会,她只会在他跌倒的时候隐隐扶住他,再带着他往前走。
192
萧玉珠因磕破了头,剪掉一小块头发,因伤疤未脱,用白布包着,在脑上圈着打了个结,她心想伤疤没那么快脱疤,头发也没那么快长出来,遂叫桂花用纱布在前用红线绣了朵梅花,当作额饰装点在前,后面伤用布包好后,两路各缠着两条丝带下来,飘在黑发上,倒也显得能看。
陈芙蓉与曾倩倩见她们大嫂戴得好看,她们亲自动手拿宝石金玉做起了头额,没几天,萧玉珠就又多了两条宝带。
黑发长披,丝带飘逸,平时端庄温婉的大妇不再自持矜贵,却反而变得清爽明亮了三分,狄禹祥一回来看到佳人,未料会见到此景,不禁抬手擦了擦眼睛,等看到下人把在马车上睡着的三个儿子抱往内院后,他更是目不转睛地看向她。
萧玉珠从儿子们离开的方向转过头来,好笑地看着他,打一知道他们要回来,她就在门候了好一会,回来等的不是儿子们的叫娘声,而是他的傻眼,她心中也有些好笑了。
狄禹祥见她笑,走她面前低头看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叹道,“先前想着你怪心疼的,回来了,见你过得比我还好,心里又怪不是滋味。”
他在政事堂一日睡不到一个时辰,未曾沐浴过一次,他站在散发着芳香的妻子面前,不禁想深深叹息。
他想回来定会见着她憔悴的样子,已经想过要怎么疼爱她,但哪想,她依旧从容自在,竟还要比过去随意清逸几分。
“可我伤口还是怪疼的。”听他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萧玉珠抿嘴一笑,挽了他的手往里走。
狄禹祥眼睛往她后脑勺看。
“晚上换药的时候给你看。”萧玉珠微笑道。
但狄禹祥没等到晚上,在浴房,她为他更衣时,他忍不住摘了她的额饰,掀开了藏在其后的白布,在她脑后看到了一块不算小的黑痂。
狄禹祥当下就转头去看她,见她还朝他笑,他低头轻柔地吻了她好一会,在她嘴边轻轻问,“还疼吗?”
“先前还疼的,你回来了就不疼了。”萧玉珠抱着了他的腰,也是轻声跟他低语,“怪丑的是不是?”
狄禹祥摇头,反是他一身汗臭味,她不躲避地抱着他,他轻吁了一口长气,忍不住喟叹道,“也就你不嫌弃我,觉得我万般好,还担心我觉得你不好了。”
“难不成我不需担心?”萧玉珠抬首,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狄禹祥哑笑,低头紧紧地看着她,心想这辈子,他的心怕是会一直挂在她的心上逃不脱了,他曾以为再爱她也不过如此,但总会在下一次,他总要比以前更想珍爱她。
“我在家中过得好,你在外面才会放心,是不是?”萧玉珠微微立起脚,抱上他的脖子,眼里印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朝他探询地问,“我过得好,你会比我高兴,是不是?”
狄禹祥被她问得轻笑了起来,她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带着他往她的想法靠拢,让他不得不说好。
“是,”他承认道,“你过得好,过得高兴,总是很好看,我是很高兴,但……”
他这时说得非常认真,道,“只能在家里,外面不能老这样。”
“我没去过外头。”
“暮家的公子没来瞧过你?”
萧玉珠默然。
“你在外面,一般好看就够了。”狄禹祥一脸“你看”,很自然地吃着醋,人也很坦然,“太好看,我在外面不会很高兴,只会很担心。”
“那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见,也就暮家哥哥来看我,我才见男客。”为穿着打扮之事屡战屡败的萧玉珠不忘为自己辩白,“而且暮山的姐姐,个个长得比我好看,他们见着我,都不曾多看我两眼。”
那是因为你是有夫之妇,暮家人重礼才没有多看,外边的男人,可不是个个都像暮家的那群君子,见惯了同僚色眼的狄禹祥在心里默默道,没与妻子就此事纠结,干脆霸道地道,“别的都听你的,这事得听我的。”
萧玉珠再次败北,只得乖顺点头。
**
温北被清肃的消息最早传到京里,是在九月十五,随着消息的到京,是萧知远的秘密回京——温北两个三品武官的头颅在第二天早上挂在了玄武门门前示众。
其中之一是归德将军萧青,另一个是怀化大将军焦倍邦。
而第二天的早朝,文乐帝罢免了萧偃护国大将军的一品之职,收回其将军府。
朝臣心中也明白,萧家没有被全族归罪,只把萧青兄弟两个这一支从萧家带出归罪,是皇上看在了珍王的面子上。
散朝后,易修珍没有离开宫里,他跟着文乐帝回了养心殿,给他堂兄磕了头。
“留下来陪朕的兄弟没有几个,你是其中最能干最分得清大局的之一,”文乐帝扶了堂弟起来,与他一道坐在了下首,与他道,“你这代,朕放心让你守着大冕,可下一代易王,修珍,不要怪堂哥多嘴,你现在已经有了岁数了,谁接你的位,你心里要有数。”
易修珍沉默了好一会,道,“我想把延儿放到宫里养几年。”
文乐帝挑了下眉,见他不是说笑,失笑道,“只要你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易修珍摇头,淡道,“我要是多几个儿子,我还会替您担心一下我权倾天下对我们易国的危害,可现在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单凭他,以后还能不能守住大冕还是个问题……”
文乐帝止了笑。
“您跟皇后娘娘就替我养几年罢,不管他成不成器,我已做了培养几个有能力的人,为以后我儿守住大冕大谷的准备。”大冕大谷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了,易修珍已在做万全之策。
他不是没私心,他的私心是必须让宝儿继承他们易家这一支的易王府,而他会为此付出一切。
“那你王妃,你是做何打算?”一想那个不知轻重的女人是下一个易王的亲身母亲,文乐帝就皱了眉。
“萧偃的将军府都没了,萧大人也把他的亲信从军队里剔除掉了,温北的线已经大半回到了您的手上,萧家也很难有发作了,而且萧大人留了个萧池武重新光耀门楣的机会,温北萧家要是再不懂得知足,他们这一家也算是彻底灭了。”珍王说到这,笑了笑,“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帮了那边就帮不到这边,顾不全呐。”
“心疼了?”文乐帝看他,他倒没把个女人的事当成什么事,只要萧知远跟狄禹祥不闹到他面前让他给说法,他就不会下堂弟的脸。
“不是,”易修珍说到这叹了口气,与他道,“您是没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以前好好艳冠群芳的女子,现在瘦得手如鸡爪,形似老妪,皇兄,她再怎么样也是我的王妃,八抬大轿抬进珍王府的新娘,是我亲儿的母亲,她落到这境地,是我的没脸。”
“那……”文乐帝想听他的决定。
“她娘家没人逼她了,我想等过几天好点,就把延儿接回去,我们一家三口聚几天,然后等回了大冕,我带她到处走走,毕竟是要与我过一辈子的人,我想对她好点。”
“你想对她好,可她会领你的情?”文乐帝挑眉。
“领不领,随她的意,我尽力而为。”易修珍轻摇了首,自嘲道,“我都能对下臣那么大方,想来对妻子好点,也不为过。”
“我看依她的性情,她会帮着娘家起复的,她不是有个亲弟弟,就是这次代萧表成了萧家族长那个?”
易修珍点了头,“是他,不过在带她回大冕之前,我会问她是想回娘家还是想回大冕,如果是想回娘家,我会给她万金带回去,趁宝儿尚小,我再替他找个母妃也不晚。”
她要是想回娘家自找死路,易修珍也没想挡着她回去。
他已尽力为她护着了她祖父一支,且把萧青萧表从萧家清扫了出去,他已能为她做了一个丈夫该为她做的。
“你做何决定,朕都支持,你看着办,只是知远和永叔那,说法你得给他们一个,这个朕帮不了你。”
“臣弟知道了。”
易修珍在离开皇宫后,去了山府。
狄家夫妇也在,易修珍在狄禹祥的带领下找到儿子的时候,宝儿正在跟狄家长福在对话,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你一句我一句地慢慢说着话,珍王就好像看到了时间在他面前悄悄流动的样子……
等再过几年,是不是如长南肖似其父一样,宝儿是不是会越长越像他?
一旁,萧玉珠跟着暮家的小姐在聊着天,她眉眼轻盈,眼睛时不时飘向孩子,再回首与人说话的时候,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安然……
狄禹祥见珍王一直在拐角处看着亭子里的大人小孩,等他看够回头看他,就开了口,淡道,“延世子的身子,我听说调个三五年的就能好?”
“斐小姐是这么说的,”珍王笑了起来,眼角纹路尽现。
他头上的灰发比之前要多了许多,狄禹祥看着他突然苍老了不少的脸,心下也默然。
两人回头走,走到一半,易修珍突然开口感叹道,“永叔,这次来京,我竟没看过你对我痛快地笑过一次。”
两人曾对酒当歌,沙场并肩过,那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如今竟陌生至此。
193
狄禹祥低头不语。
“玉宜之事……”易修珍停了步,转身朝他道,“你夫人想听她道歉吗?”
狄禹祥看向他,他不知珍王的意思,犹豫了一下,随后摇了下头,“她与我说过,让我跟你说,她没有那个意思。”
“她是不想见罢?”易修珍想起了狄夫人曾经的小心眼,她看着大度,其实再记仇不过了,不原谅的,她就不会原谅,不过是披了张与人为善的皮罢了。
这一点,王妃也没学了她,如果能,他也不至于……
“王妃也是不想见她罢?”狄禹祥的话,打断了易修珍的思绪。
易修珍一笑,没说是也没否,继续抬步往前走。
“这个给你。”易修珍拿出了袖中印了易王印的地契,“大谷东西两市各五家街头铺子,还有城北的一幢大宅,三百亩良田一座山头,大冕三地十二家铺子,这次你派个合适人过去接管就是,以后就都是你们家的了。”
狄禹祥没接,这次换他止步,抬眼看着易修珍。
“拿着。”易修珍递给了他。
狄禹祥摇了头,平视着他,“珍兄,我妻子受伤之事不是……”
“我知道,在你她是无价之宝,不是钱财可弥补的,”易修珍打断了他的话,“但于我,能弥补得了一点是一点,你们不要道歉,我也不可能为王妃对你们正式赔礼道歉,那么至少收下这点,让我心里好过些。”
狄禹祥还是摇了头,“接了,我就跟拿了钱财换了她的安危一样,你的心意我领了,回头我也会与她说,你放心,玉珠不会怪你,我与她已经跟我舅兄谈过,只要你没意见,此事不会再提出来。”
“她的意思?”易修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狄禹祥没说话。
“我们还是不是兄弟?”易修珍仔细看着狄禹祥的神情。
狄禹祥回视着他,“王爷,大冕之行,于永叔而言,已经结束了,下月,我要去的是秦北,你一直都知道,我志在四方。”
他不是不想跟珍王继续做兄弟,而是物是人非,再做下去的话,于他们两人都有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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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珍王的弥补,萧玉珠知道后仅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这天长南他们都在舅舅的府里看小表弟,不怎么想回去,萧玉珠想了想,跟夫郎商量了下,决定留他们到府里往一晚,这一决定首先乐了他们的外祖父,其次才是长南他们。
长生长息长福已经长大,他们受母亲和长兄叮嘱,让他们多跟外祖问问外祖母的事,萧元通这些个日子以来,因外孙们常问他“那时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回忆起往事的他,因回忆中有最爱的人,精神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萧玉珠也在旁听过几次,父亲所说的话,其实跟她知道的相差甚远,母亲是如父亲口中说所的那样秀美清丽,但她没有父亲所说的那么坚强无畏,父亲在人面前的每一次受辱,都能让她痛苦不堪,私下流泪不止。
她太爱父亲了,以至于忍不了别人说他的一点不是,也因为太爱,所以在她知道老太君限她恨不得她死后,她就先走了一步,保全父亲与她。
或许,她那样的决绝,在父亲眼里就是坚强无畏罢?
萧玉珠这几天老想这些以前的事,她不是个念旧的人,但因知道兄长的人这几日就要把呆在温北多年的萧老太君秘密送进京后,她就一直想着以前萧府里的事。
想她丧母时的伤心与战战兢兢,想父亲那几年的麻木迟钝,那个时候,她甚至认为,他已经放弃了好好活着,如若不是他答应了母亲一定要找到兄长,他想必都跟着她去了,所以当他让她嫁给狄家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对她是无所谓的。
在那个家里,她一直费尽心思维持着他们那个小家的生活,细心地照顾着父亲的身体,就怕他真的走了,她在这世上真的孤苦无依了,她那时自认为她为他们这个小家付出良多,在那个府里忍辱负重,但在之后的许久,她才知道,他对她的父爱掩藏在了那麻木迟钝的脸孔下,他对她的每一句轻言细语,每一次依她言所做的百依百顺,皆是因为他把她这个女儿放在心里最重要的地方。
到后来与夫郎交心后的日子里,她才明白,在母亲走后,父亲忍受的不再仅是被忽视之苦,还有丧妻之痛压在了他的心里,他没有崩溃,不仅仅是兄长没有找回来,是因着她还没长大,她还没有嫁给一个他认为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家……
她当了母亲后才真的明白,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能承受多少以前以为承受不了的东西。
在知道老太太要回来后,萧玉珠也一直在想,时至今日,老太太会不会后悔当年想逼死他们一家的念头?
淮南萧家,已经不再是她的淮南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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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是萧老将军夫人强行带走萧老太太,因这事,萧知远跟老将军的交情算是差了一着……
之后,因他必须跟萧家保持距离,萧家之事他不再过问,且他也不再用萧家之人,他与温北的关系就更差了一步。
老将军夫人在临死之前,算计了当时的族长夫人,在死之前拖了萧钟氏下了墓地,萧知远是因珍王之请,才管了这闲事,因珍王的出面他才Сhā手温北萧家的事,此事终是断了他来老将军最好的那点薄情。
萧家因王妃为珍王生了独子之事,这几年里颇有点有持无恐,就是萧老太婆,也被他们最后利用了一道,让他帮萧池潜之事才换回来。
萧知远有想过,如若淮安萧家的那点丑事不利于他们父子,温北萧家早出面来与他要挟了,可他们没有,那就说明,事情没有像妹妹想的于他们有害,而是萧老太婆这边有问题。
至于是什么问题,萧家那边应该知道,萧知远想也不想,也知道老太婆落他们手里这么多年,那点子事他们早就问清楚了,可他们不说,萧知远也当是他跟萧家人真是没什么关系了,一点交情也无,那边的人自然不会便宜他。
他也没打算去问,就打算亲自审询。
他就不信,依他枢密院的手段,还从一个老太婆那里问不出几句话来。
当两天后,妹妹问及他此事,没问出什么来的萧知远拉了她去了他们的屋子,与她道,“老太婆说要见你才肯说当年的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萧玉珠愣了一下,道,“不知。”
想了想又道,“觉得我是个女子,年纪不大,好说话?”
“她知道你心思不浅。”
“哦。”
见她低了头,床上抱着孩子在睡的暮小小瞪了萧知远,“你这说的什么话?妹妹这样的女孩子,心思再单纯不过。”
萧知远当下就瞪了眼,“你好意思。”
都四个孩子的娘了,还女孩子,还再单纯不过?他媳妇这是生儿子把脑袋都生蒙了罢?
“萧……大……人……”暮小小翘起嘴角,笑了。
萧知远皱眉,嘀咕,“我这在说正事,别闹。”
见兄嫂拌上嘴,萧玉珠摇摇头,坐到嫂子身边看了眼紧闭着眼安睡的小侄子,过了一会朝躺在床尾柱上看着他们的兄长道,“那我去上一趟?”
“不去,她哪来的脸面见你,臭老太婆。”萧知远冷嗤了一声,一点已为人父的样都没有。
“那哥哥再问问。”
“嗯。”萧知远嗯了一声,随后很随意地问了妹妹一句,“当年的事,你还有什么没跟哥哥说过的?”
萧玉珠没吭声。
萧知远知道她一直有事瞒着他,也没在意,跟妻子特别平静地说了一句,“你看,她对我再好,也有事瞒着我。”
暮小小没出声,眼睛看向一直盯着侄子小脸的小姑。
萧玉珠朝嫂子笑了笑。
一时之间,无人说话,内屋静了。
好一会都无人说话,萧玉珠舔了舔干涩的嘴,不知要不要跟兄长说,她怀疑祖母给父母下毒的事。
要是说了,哥哥残杀祖母怎么办?
世上无透风的墙,哥哥杀了这么多人,都是因出师有名,所以没人能抓到能让他致命的把柄,可杀了家中祖母的事传出去,哥哥到时候再厉害,皇上再嚣重他,恐也难保他罢?
“要是问不出,她还是要见我,我就去见上一见,你看怎么样?”萧玉珠低低地说,有些不敢看兄长。
“我说了,她就是我们亲祖母,”萧知远的鹰眸锐利地盯着妹妹的一举一动,嘴里淡道,“也轮不到她说要见你,就能见你。”
他看到她头低得更低,完全不敢看他了,萧知远心里更是有数,朝妻子点了下头,他自己先走了出去。
他走后,暮小小轻柔地摸着小姑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看她勉强地笑了笑,暮小小叹了口气,“是不是有什么不便跟你那暴脾气的哥哥说的?”
萧玉珠不喜跟家人撒谎,这让她慌张,听嫂子这么一问,她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起了她知道的那点实情,“有一些没跟哥哥说过……”
“哪些?”暮小小温和地问。
“我曾……曾经……”萧玉珠结巴了,“我小时候曾经看到过,有人打着赤膊从……从祖母的房里走了出来。”
“打着赤膊?”暮小小怀抱小儿,神色不惊淡然道,“是个男的?”
萧玉珠点头。
“多大年纪啊?”暮小小依旧不甚在意地问。
“是……是我们府里的老管事,是随祖母当年陪嫁过来的那个老管事……”萧玉珠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她轻声地道,“哥哥离家出走后,娘晚上老睡不着,我有时候陪她,有一晚半夜,我……我们……”
见小姑像是讲不下去了,暮小小接了她的话,“你们就看到了那个老管事?”
萧玉珠点了点头,随后,她深吸了口气,朝嫂子凄凉一笑,“随后没多久,娘就死了。”
她这话一完,门边顿时传来了一阵脚踢大门的巨响,萧玉珠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而暮小小怀中的小儿,可能受了其父暴怒瑞门的影响,睡梦中的小儿哇哇大哭了起来……
194
萧老太太,萧玉珠也没再见过。
那天她也没等到兄长回来,就在嫂子不必担心的劝说中随夫君回去了。
之后两天,兄长那也没什么动静,嫂子送信来说老太太还活着,让她不必担心她哥哥会遭人诟病,萧玉珠才放下了心,静态事情真相。
这时九月下旬,长生长息长福年满五岁,吃六岁的饭了。
十月国庆日一到,擅于忘记的京城又热闹了起来,民间的舞狮队走街窜户,身后总是围着一群蹦蹦跳跳的小孩欢快地跟着。
长南他们被接去宫中与九皇子同乐,晚上他们带了许多宫中的供品回来与母亲尝鲜,缠得萧玉珠在他们房里说了好一会话,最后孩子们困了也不让她走,还是迫于父亲的威严,只得放母亲走了。
父亲走后,长福信誓旦旦,跟哥哥们发誓,他以后一定娶个不跟他抢娘的媳妇……
他兄长三人,头一次觉得他们的弟弟没他们以为的那么聪明。
**
国庆之后,易修珍要离开京城回大冕,请来狄府与狄禹祥夫妇和长南辞行。
狄禹祥只让人去请长南他们没有出来,没有请夫人。
易修珍闻言,看向狄禹祥。
狄禹祥抬眼,直视向他。
两人目光对视良久,直到长南他们的到来,才打破了他们那藏着千头万绪,辗转反侧的对视。
孩子们热热闹闹地与易修珍告别,长生他们不像长兄那样与珍王亲密,遂没什么离愁,只有长南有些不舍,说等他长大得空,他就去大冕看义父。
因之前与狄禹祥的对视,易修珍没再说大冕随时都等着他来的话,也没再提起,想让长南多多照顾在京的义弟的话。
反倒是狄禹祥在送他的时候,打破他们的僵局,说了小世子的事,说长南在京,会常去皇后身边看看小世子。
易修珍在怔愣之后,朝狄禹祥拱了拱手,知道永叔到底不是绝情之人。
狄禹祥也言尽于此,送了珍王出府。
看着珍王的马离去,他想这辈子,除了在朝廷上相见,他与珍王大概不会怎么见面了。
他与珍王,已无法回到过去那样对酒当歌,畅谈古往今来的时候了。
珍王在纵马一段后,止了手中的缰绳,他坐在停了马蹄的马上怔怔地想了许久,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永叔看穿了他对她的心思。
是那日他看到宝儿呆在她的身边?抑或,在更早之前?
他还以为,他藏得够好,这辈子会无人知晓。
到底,还是让他看出来了,易修珍自嘲地笑笑,也知道从此之后,他与永叔的兄弟是没得做了。
他只有远离他的那个家,隔得远远的,才能让宝儿与长南的交情继续下去。
**
珍王走后,狄禹祥问下人夫人与二夫人她们在针线房晒太阳之后,他去了自家族人开的小酒楼,在其后的小院子,对酒三两,慢慢地小酌了一会。
之后,他漱了口,闻了闻身上衣裳的味道,回了家,叫她回了小院。
他持书,她绣衣,狄禹祥看着她在他的视线之内,心道自己定要活得长长久久才好。
活得不够久,没他看着,她怕就会不是他的了。
国庆之后,在家休息了两日的狄禹祥又去了官署。
而萧玉珠因即将准备去秦北的事,在狄府忙碌了起来,因要走,她也常去萧府看望父亲与兄嫂。
山府那边,暮家人像是与皇帝争执什么,这几日山府的气氛很是凝重,萧玉珠听嫂嫂透露出来的意思,好像是暮家人要带皇后走,说九皇子当了太子,皇后该走了。
但皇上不放人,在宫里,他好像也与皇后吵起来了,说皇后骗他,她之前答应过他不会走。
皇帝与暮家人的这次对峙,事情也波及到了诸人身上,皇帝疯了,在暮皇后对他只有冷眼没有回话的几天后,那天他传来了皇后,当着在场的萧知远和狄禹祥说她敢走,他就把萧狄两家杀了,说他把整个天下毁了也在所不惜。
帝后两人吵架向来风声大雨点小,但萧知远与狄禹祥没料文乐帝这么疯,这等话也说得出来,皆面面相觑,不知皇上身上的英明神武跑哪去了。
暮皇后由得他疯,她冷冷地看着皇帝在那大吼大叫,最终还是她身边的画眉看不过去,怯怯地出了声,提醒皇帝道,“娘娘什么时候说过,她要回去的?”
闹了好几天的文乐帝本来还想喊“她就有说”,但话到嘴边又停下,细想一下,皇后确实好像没有这么说过,只有暮家那讨厌的老少两代,说朝廷已经有了暮家血缘的九皇子为太子当政,定要皇后回去。
暮皇后见皇帝闹够,施了一礼就走了,留下皇帝对着屋子里的几个心腹大臣,半晌无话。
**
暮家人最终没有如意,但也得了皇帝的圣旨,从此之后,暮家人不再入宫为师,这一次,连暮大先生也要跟着回暮山。
暮家人的离开,走在狄家去秦北之前。
轩孝王去了皇帝面前,说他出要离京出去走走,皇帝哪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在盯轩孝王半天轩孝王都不打算改口后,他冷笑了一声,令人把轩孝王软禁了起来。
暮斐在走之前,来看了轩孝王一次。
当轩孝王哭着问她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后,暮斐静静地抱着他的头,把吻落在了他的头发上……
轩孝王激动得发抖,但等他回过神,佳人已去。
暮斐走后,轩孝王精神失常了几天,等再清醒过来,他说他要先去南海,让皇兄给他几个人。
文乐帝当他疯了,没有理他。
轩孝王很认真,“皇兄,我先去给您打先锋,我不会坏您的大事,您就让我去,我去了要是真有功,给您把南海收复回来了,您就给我赏,若是没有,还会坏您的事,我到时候回来,自行软禁,一辈子不出京城。”
“你要什么赏?”文乐帝问了他。
轩孝王眼神平静看着他皇兄,“我想娶她,这辈子死都想。”
“她不会嫁你!”对暮家人深恶痛绝的文乐帝大力拍桌。
“那我嫁她!”轩孝王闭着眼睛喊,生怕被他皇兄打死。
文乐帝本来气得脑袋都疼,胸口一阵一阵喘不过气来,见他那样,反倒气乐了……
但到底,因轩孝王的请令,文乐帝还是应充了他。
其实只要轩孝王对得起他头上皇室的荣耀,他堂堂正正地像个男人一样争取他的人,而不是大哭大闹地求,文乐帝也想不出有什么可阻止他的。
他没有告诉轩孝王,他不怕失去他,怕的是轩孝王只挂着一身皇家的皮,他没有真正的能耐,这样的皇弟去了暮家,在那一个连七岁牧马小童都能引经据典的暮家,他会郁郁寡欢。
两个人活一辈子,不是光靠爱就可以好好过下去的,爱情易逝,反倒是因智慧和本事而起的尊重和珍视能历久弥新。
“好好去磨练,不管立不立功,”文乐帝与轩孝王饯行的那天晚宴,他抱着小皇弟的肩,说了几句心里话,“唯有你心里变得更厚重,你才配得起那个暮家女,逸儿,暮家的人征程不在朝廷,而在高山流水,万事万物间,一般人跟不上他们的脚步,等你顶天立地,哪怕就是跟着暮家人一辈子不回来,朕也高兴,可现在放你去了,朕怕啊,朕怕过不了几年,在皇宫里又看了你回来,那个时候,你的难过,就是朕的失意啊。”
这话把轩孝王说得直抽鼻子,来与轩孝王送行的几位大臣也皆唏嘘。
皇家不是没有真情,只是有太多的不得已,世事从来难两全,权衡利弊之后,谁都只能选择那长久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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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老太太的事几经盘问,还是让萧知远问清楚了。
他们母亲的死,是因她发现萧老太太给他们一家下毒后想报官,但老太太威胁她说他们父亲不是萧家人,她要是想让一家人太平,就得自己服毒身亡,不要等她动手,她要是再动手的话,他们一家这次是一个都别想活下去,为此,他们母亲在与老太太与她定下了不会杀她夫君与幼女的契约后死了,老太太一直没有找到契约书,这也是她多年刁难萧玉珠的原因,她想探出契约书是不是掌握在这个面似温良的孙女手里。
但事实上,萧家三兄弟,皆是萧家的血脉,老太太偷情,是在他们祖父死去之后。
这些事,萧老太太在中途谎话连连,最后还是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审问下,道出了最终的实情。
萧玉珠听完实情后,许久都没有说话。
“契约书在哪,你不知道?”萧知远问妹妹。
萧玉珠摇了头,“我只依稀记得当年跟娘夜游看到过的事,完全知道,还是多年后靠自己猜测出来的,当时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老管家,契约书根本无从得晓。”
她要是知道是这么回事根本没打算告诉她。她再稳重,也会露出马脚罢?想来母亲也是知道,所以根本没打算告诉他。
“那在谁手里?“萧知远皱眉。
195
在他们父亲那?
两兄妹皆沉默了下来。
暮小小看看沉默不语的兄妹,先开了口,“在……爹那?”
萧玉珠不敢肯定,这时她见兄长兀自思绪不语,她迟疑地问,“老太太说的,就……这些了吗?”
“嗯?”萧知远抬眼看她。
萧玉珠往嫂子那边坐了坐,舔了舔嘴唇,小声道,“老太太除了说契约书的事,还有没有说别的?”
萧知远不知妹妹瞒了他多少事,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有什么要说的,你最好现在就告诉哥哥。”
萧玉珠吐了口气,“爹……是她生的?”
“萧玉珠!”对她的说一半留一半,萧知远是真生气了。
“你先回答我这个。”萧玉珠不是很怕兄长,所以兄长生气了,她也还算镇定,只是心中底气不足,又往嫂子身边坐了坐。
暮小小见状,狠狠地瞪了萧知远一眼。
萧知远见妻子帮着妹妹,眉头皱得更深,“如果不是,你以为温北那边会放过我?”
温北萧家那边恨他入骨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萧玉珠也皱起了眉,“娘跟我说过,她跟爹小时订亲的时候,双方交换过信物,萧家给外祖家的是一个鱼形玉佩,外祖家给老太太的是一个兰花玉佩,但娘嫁进来后,从未见过什么兰花玉佩,爹那好像也是完全不知情,连当年的定亲信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因为这个兰花玉佩,你怀疑爹不是她所生?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东西?”萧知远冷冷地道。
萧玉珠被骂,低下头又吐了口气,轻道,“娘好像也这么想过。”
萧知远一听,脸色更阴沉了,“娘也这么想过?”
萧玉珠嗯了一声,仿若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契约书里写的是什么。”
“这契约书,你不觉得是在爹那?”萧知远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口气显得好点,他这阵子脾气太不好,他不想冲着妹妹也发火。
“嗯。”
“为何?”
“爹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我知道的多,”萧玉珠说到这里笑了笑,“娘舍不得让他知道那么多,怎么会把招祸的东西放到他手里,爹的性子你也明白的,他心里藏不住事。”
“要不,转个弯问问爹?”暮小小在他们身边轻轻地提了一句,“这样的话,就算爹不知道,他也不会知道事实真相。”
其实暮小小也倾向于小姑的判断,她的公爹本性太质朴了,样貌看着严肃,其实本性非常的与世无争,这家里上下,连个守门的仆人都要比他多几个心眼。
如果他知道婆婆是被毒杀,而他可能不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他身上是背不住这些事的。
“这……”萧玉珠看向兄长。
“算了,先问玉佩的事,那老虔婆,”萧知远这时冷笑了两声,嘴里的牙咬得咔咔作响,“居然还敢有瞒我的事!”
说着他就要走,但刚走一就,他就被萧玉珠拉住了。
“你这样审,她都瞒住了,她还会说实话不成?”萧玉珠道。
“她敢不说?呵,”萧知远没有笑意地轻嗤了一声,“不过不管她说不说,这老太婆虽想有前次那么痛快了。”
说着,扯开妹妹的手,大步往门边走去。
走到门边,他回过头,又危险地眯了眼,看向妹妹,“你再没有瞒我的事了?”
“没有了。”
“你确定?”
“确定。”
萧知远的眼睛又在妹妹脸上转了好几圈,方才重新提步,大步离去。
“哥哥不想问爹。”萧玉珠苦笑看向嫂子。
“不问好。”暮小小却是松了口气,话虽是她提议的,但她也不希望去问公爹。
老人家才刚享天伦之乐,这些事不管他知不知道,她都不想再在他面前提起,引起他的伤心。
萧玉珠见嫂子对老父的真心实意,她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头靠在了嫂子的肩上,疲倦地道,“我还以为把这些事吐出来我心里就能轻松一些,可是不知为何,我心里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娘没了。”暮小小低头爱怜地看着小姑,“无论如何,她都回不来了,一想这个事情,你就高兴不起来,是吗?”
萧玉珠点点头,把头埋在了嫂子的肩上,在心里又重新挖了个洞,把伤心深深地埋了起来。
这些东西于人好好活着无益,她只能强作无视它们。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过的。
几天后,在萧玉珠就要随着狄禹祥快往秦北走之际,兄长把事情的真相挖了出来,原来他们爹是萧家的孩子,但他们的祖母另有其人,他们祖母才是祖父的原配,现在的这个老太婆,是他们祖母同年同月出生的庶女妹妹,祖父那时已与小姨子暗通款曲,他们祖母在同祖父上任的途中,祖父就把她推入了江中,让跟元配有八分相似的小姨子代了元配之位,而他们的亲生祖母则成了那位不幸落难的失踪庶女。
那时,他们落水的亲生祖母身怀六甲,庶女肚中的孩子跟她的同一个月份,生下来之后,就成了他们的二叔萧运达。
这一招李代桃僵,被他们的外祖母康夫人识破,但祖父哄遍他们的外祖夫妇,说他们二叔是祖母之子,被他们寻到的失踪小姨子为了报答他们,也是为了代姐抚养其子,才顶替了她的身份,用她的身份为萧家持家,这好过他再娶继室,到时萧家有了一个继夫人,会陷他大子二子于尴尬之地,他们祖父此等情深义重的话语一出,外祖夫妇便向之对狗男女承诺了有生之年绝不把这事向外透露之话……
他们母亲老提兰花玉佩,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她与萧家的订亲之物,嫁进来从没见到,难免跟老太太提过几次,老太太本不是真身,便对屡屡提起此事的母亲怀恨在心……
萧玉珠从小早慧,常被母亲带在身边走动,母亲跟老太太提过的事,老太太的反应,长大后虽不能历历在目,但她夜深日想,也抓住了一点头绪出来。
萧玉珠想过无数可能,但真没有想到,这事的如作俑者,居然是他们的亲祖父……
现在,老太太偏爱二叔三叔,无视他们父亲的真相也算是出来了,兄妹俩谁都没有水露石出的欣喜,也无跟世人揭露真相的意思,兄妹俩商量后,想着在父亲百年后,再重写族谱,至于那老太婆,现在已因重病神智恍惚,萧知远打算在她好好受一番罪死去后,再处置她的尸体,不会让她入萧家的坟地,受萧家后代子孙的供奉而入葬。
他们与亲祖母的娘家那门着想已断了关系,这关系是断在老太太手里的,当初关系断了,萧家这边的说法是他们外祖的娘家吃人不吐骨头,老占萧家的便宜,老太太大义凛然,就不再回娘家了,久而久之,两家的关系便断了,而老太太在萧家这边赢得了顾婆家的名声。
他们祖母的衣冠,还得去祖母的娘家淮北去找,萧家兄妹想为找不到尸体了的亲生祖母立一个衣冠冢。
这些事,萧知远夫妇与萧玉珠赶在她离开之前连夜商量了出来,三人都打算瞒了萧元通,做如他们母亲当年一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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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珠是在去秦北的路上,才在几个夜里,断断续续地把这些事给狄禹祥说了。
狄禹祥这些日子太忙,他知道妻子心里有事,她不说他也没细细去琢磨,等把这事听全了,他也是眉头深拢。
这些大家族之间的阴私他知道不少,一桩比一桩离奇恶毒,没想妻子娘家也有这么一桩。
“温北那边知不知道这事?”前行的第四个晚上,他们歇于驿站,孩子们睡下后,狄禹祥把这几天的事理了个大概,问了这话。
“哥哥猜,他们是知道的,猜他们没拿出来说是,一是作恶的是祖父,他现在也算是萧家的先人,说他的丑事,萧家也脸上无光,二来,我们父亲确是祖父的亲生子,而哥哥确实是淮安萧家的嫡长子……”萧玉珠淡道,“哥哥说他们没出来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怕的是他们也不知道契约书在哪,那老太太跟他们说过,她猜我们娘也猜出了事实真相,应是留了话在外头。”
“温北萧家现在就这么恨舅兄?”
“他们说哥哥是叛徒。”
现在,叛徒的妹夫,还要提携萧家的那位小将军,萧玉珠觉得这事有说不出的讽刺。
这世上的是非黑白,看来是掌握在嘴最多的人手里……
她兄长虽不说对萧家有什么功,但也没有让他们恨之入骨的过错,他要真是跟着萧家站在一块,现在等着萧家的是灭族之祸。
这道理,萧家的人不是不明白,可是,他们需要一个萧家衰败的理由,他们就把责任推到了她哥哥身上……
她兄长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在朝廷内外以暴制暴了这么多年,他再会做人,也不可能拉拢这满朝文武,多的是没胆的人希望有人站出来说他的不是,萧家对她兄长这么一个态度,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乐观其成。
偏偏,温北萧家的人一直一意孤行,萧池武进京,居然不上萧府拜见,乐了想看热闹的人,折损的却是两家的势。
现在,她兄长对温北萧家满心厌恶,而萧家又能得什么好?
珍王已经跟皇帝和他们两家都说过,这是他最后一次帮温北萧家,以后温北萧家是死是活,他再也不管。
珍王作为温北萧家的女婿都说出了此话出来,现在还遭考课院主掌的深厌,他们想东山再起,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196
秦北是易国最靠北的地方,秦北再往北,就是被冰国占去的林州。
原本的冰国处在一年四季冬天长,春夏秋较短的地界里,且冬天没有什么阳光,曾经冰国一进入冬天,冰国就要冻死饿死不少人。
但冰国在两百年前夺走林州之后,他们就把冰国的国都迁至了林州州府拂阳,改拂阳为常阳,改林州为阳州后,他们就解决了冰国百姓总是不多的这个危机。
林州四季分明,冬天虽冷,但要比冰国好太多,且林州森林密布,野兽众多,土地肥沃,是再好不过的生存之地,这两百年来,冰国因食物的充足和有了适宜的居住之地,他们的人口迅速增加,又因冰国经过两代皇帝的变法,国家变得强盛了起来。
冰国在易国有他们的探子,早在六月左右就知道易国打算大打冰国,所以他们一直在边境挑起战争,但早在大谷之事定后,文乐帝令军队迅速回笼,又从京都附近三州,把囤养的士兵派了过去,足有两万余人在这几月间抵住了冰国一轮接一轮的疯狂攻击。
狄禹祥到达秦北军都府的第一天就上任,而冰国也在这时发起了这几个月以来最猛烈的攻击。
遂,他在受令圣旨挂到府衙后,就穿上了盔甲,带着三千精兵,前往两百里外的秦北边境……
府衙后院,长南本欲要跟着父亲一道上战场,但还是败在了可怜兮兮望着他的母亲眼睛下,只能看着父亲驰骋而去。
长南还不到十岁,萧玉珠宁肯他去兵营跟那些阿叔阿伯一道在泥泞中打滚,浑身臭味,也不愿意他现在就跟着父亲去战场。
他们一进府衙,先他们回秦北一阵的陶将军夫人没半天,就带了浩浩荡荡的牛车过来给萧玉珠送东西,萝卜都拉了两车来。
萧玉珠一看那十辆来的牛马驶进了府衙,挽着陶夫人手的她嘴巴微张,转头就问她,“姐姐,你把陶家的家什都给我拉过来了?”
秦北是陶家的根底,整个秦北姓陶的人,多多少少都能跟他们这支大族的陶家套上点关系,按族谱往上五代十代地查,指不定还是一个祖宗。
在秦北,陶家是大姓,陶绀也不是陶家最大的官,但他是陶家最有能力的武官,尤其大谷之后,陶家大族那边的人知道他受圣上器重,陶绀在家族中的地位得以攀升,这次他们夫妻回来,尤其她还为将军生了个女儿,陶夫人可算是在他们陶家那一堆妯娌里算是出尽了风头……
她早早就备了给狄家的什物,萧玉珠一来,她本就高兴得很,听萧玉珠这么一说,陶夫人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给张夫人的,也是差不多,你们一样。”
萧玉珠被陶夫人的财大气粗的话说得差点失笑,再次有点理解为何陶将军老算着给她银子花。
这再多的银子到了陶夫人手里,也能让她给败完啊,陶夫人只要花钱就痛快,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花了多少。
陶将军这一支本不弱,他们家还有个兵器行,专给朝廷造兵器的,是穷也穷不到哪里去,听说陶夫人大儿可是掌管兵器行的人,萧玉珠心想,陶将军不给她钱花,她指定把手伸到她儿子钱袋里去了。
要不然,一送就十来车,这哪是送东西,简直就跟搬空陶府无异。
萧玉珠也没跟陶夫人算钱,把东西收了,招来小子们跟陶夫人见过礼,陶夫人非要带长福去他们家玩,长福暂不想去,但他嘴甜,跟陶夫人道,“陶伯娘,长福没有歇息好,您看,说话都没有力气呢,不好带妹妹玩,你等我睡饱了觉,力气也大了,改明儿我就去您家给将军大人和您请安,抱小妹妹,您看可好?”
陶夫人连连点头,“好得很,好得很,改明儿啊,我就来接你。”
只要陶夫人在,气氛就欢快,萧玉珠喜欢她,孩子们也喜欢跟爱跟他们说话的陶伯娘玩,萧玉珠就多留了陶夫人一会,可惜陶夫人现在回了本家,事多人忙,仅在狄府呆了个小半日,就被她家里来的管事说家里来了贵客,请回去了。
萧玉珠回头就叫了帐房先生过来,问了陶家与他们家买铁的零头数目,听后她算了算,让帐房先生把这一次千余大零头给抹了,以后的零头,但凡只有百余银,也给抹了。
狄家帐目向来是夫人管着,她说的话比大人还管用,大人有时候要用起银了,还得帐房先生跑腿来过问她的意思,完了才支,夫人的话,吩咐什么下来就是什么,一直跟着狄家夫妇从京城到大冕,再到关西回京城的帐房先生得了话,就领命去了。
他也是把陶家送来的东西看在了眼里,心里也道,这陶夫人也是另一种会做人的人,看她大手大脚,老不把自家的银子当回事似的往外使,但往往无形收回去的,比她使出去的还多。
像张夫人,平时看着只老收陶夫人讨好她的东西,可陶家要是从全国各地运东西回秦北,仅她张总领夫人一句话,各地关卡一路放人,一年就能省出个不下十万两的打点银两出来。
换到他们狄家,夫人给陶家的价本就不高,再意思性地抹点零头,一年下来,也是好几万两出来了。
这陶夫人,光他知道的两项,替陶家省的就够她花个三五年的,陶将军实在不必老缺她银子花。
**
张夫人第二天才来,她来秦北着了寒,这阵子就没过门,昨天病还未全褪,今天觉得好得差不多了,就来看狄夫人了。
她一听陶夫人送的东西,她就朝萧玉珠叹气,“别说你了,给我的也多,昨晚都快入夜了,还给我送了说是百试百灵的祛寒膏药来给我贴,一拿就是二十来张,你说她有没有心眼?这是想我再病个二十来天罢?不知道的都当她是在咒人,你说她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比小姑娘还天真?”
萧玉珠听得直好笑。
张夫人也是笑了,“还别真说,那膏药管用,我贴了一夜好受多了,这不,今天就来见你了,我听说狄大人一进府衙,连脚都没歇上半刻,就上战场去了?”
“是,”萧玉珠点点头,笑道,“长南他们去练兵营了,中午才回,你在我们这吃了午饭再回,你看可好?”
“诶,行,回去了,我也是给我们家老爷摆沙盘,这几天我身体眼睛都不好,摆一会就头昏,今日就当休息半天。”
张夫人是个摆盘老手,帮自家老爷子摆了一辈子的路形,能耐不在张大人之下,萧玉珠听送到张大人身边的人回来跟她夫君说,张夫人是个严师。
严师好啊,严师出高徒,她记得她夫郎当时是这么说的,但她看着现在她眼前说说笑笑的张夫人,实在也想像不出她严师的样子来。
她对陶夫人和她,是再慈爱宽和不过了。
看来人都不仅只是一面,张夫人的这面,于萧玉珠来说,是再愿意接受不过。
跟张夫人这样的人打交道,说笑归说笑,正经起来谈事,她能两三句就直接切入正题,从不为难人,凡事言出必行,是再好不过的相处对象。
“我这有点我嫂子家女大夫给我的药,是治风寒头疼的,你用点?”萧玉珠提议。
“好。”张夫人一听就知道是暮家的约,她拍了拍她的手,“我就不客气了。”
萧玉珠叫了阿桑婆去拿药来,张夫人许久没见到桂花,就问起了她,“桂花也是来了?”
“来了,月子一出,也不适合坐马车,但还是随我来了,我身边跟惯了她,她不来的话,我眼睛里看不到这个人,还怪不自在的。”桂花是九月初头足月生的孩子,府里事多,萧玉珠也是记挂不上她,等桂花刚一做好月子,又得随她奔波,身边还带着个奶娃娃,萧玉珠有些心疼她,也就免了她的事,让她专心带一段孩子再说,早晚来跟她说几句话就好。
“人都这样,习惯了就不喜欢有变化。”张夫人点头。
“可不就是如此。”萧玉珠叹然了一句。
“说来,”张夫人问了萧玉珠,“秦州各处的官员夫人,你是不是要挑个日子见见?”
“见是要见的,”萧玉珠点头,轻柔与张夫人道,“但得有个好名目,等打了个大胜仗就办个小午宴,请各处的夫人过来小坐一会,您看如何?”
见她一请教起来就用了尊称,张夫人摇头示意她不必这么客气,随即沉思了一下道,“也好,现在我军死了五千余人,这等时机,确也不适合大行宴客。”
萧玉珠叹了口气。
张夫人见她叹得有些心不在焉,猜她是在担心在战场上的狄大人,不由安慰她道,“你别担心,狄大人是后方总督军,不必上战场的。”
萧玉珠恍惚地笑了笑,随即朝张夫人苦笑道,“你就别骗我了,他叫人哄骗我说他不上战场,就真当我不知道,他一路从关西打到大谷,可没少上过前阵,这次来秦北,他冰国话都学了快一年,我就不信,他不会上战场。”
“他身边还有护卫呢。”张夫人转头就换了个方式安慰。
萧玉珠方才有了点笑脸,“不过他有点好,就是惜命,这点我还算放心。”
“跟我家张大人一个样,”张夫人也笑了起来,“你看,他打了一辈子的仗,给先皇,皇上运了一辈子的军粮,他还是活到了现在这古稀的岁数,他们那一堆从军的,哪个都没有他命长……”
张夫人随即说起了张大人以前死里逃生的一些逸事来,她言语风趣,萧玉珠听得甚是有味,就这么跟张夫人闲扯了一个上午。
不过,世上的事,总有一些会事与愿违,萧玉珠带着儿子们在秦北府衙住下的第五天,就看到了护卫队里那个说谎话最脸不改色的护卫回来跟她讨药,说军营里有个将军中了箭,大人派他回来跟她要点斐姑娘留给她的伤药。
197
叫杜固的护卫拍胸脯跟他们大人保证依他作战多年的本事,绝不会让夫人看出他的谎话来。
但萧玉珠是他们那个看着他们在外面置了家,给他们发的油盐米粮就会依他们家的人口翻倍的主母。
他们是一等一的探子,但萧玉珠还是他们原来追随的萧大人的亲生妹妹,论起不动声色,她就是个妇道人家,也不比他们差。
只是她常呆深宅,护卫们跟着主子小主子在外东奔西跑,各自又有小家,真与夫人照面的次数不多,加上他们是男人,又认为见多识广,虽身份上是下人,但应对上还差了一个深居内宅的女子去?
杜护卫带着使命信心满满而来,但在主母似笑非笑的注视下,他突然觉得先前他夸下的海口怕是要失言了……
主子就是主子,不管是男主子还是女主子,是个主子总有她成为主子的理由,尤其这个女主子还是萧大人的亲妹妹。
等杜护卫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了,主母已经开口,“说罢,别让我猜,到底是谁受伤了?”
杜护卫有些不安,想负隅顽抗,但一瞄到主母嘴边的笑慢慢冷了下来,他硬着头皮道,“是一位大人受伤了。”
他还在绕圈子,萧玉珠也没急,淡道,“我跟你们大人成亲这么多年来,据我所知,他从没当着我说过谎话……”
他都不当着,当下属的,难道就可以了?
懂了她言下之意的杜护卫不安地挪了挪脚,犹豫不过几个眨眼,就小声地道,“是大人。”
“伤得重不重?”萧玉珠淡问。
“不是很重。”
“伤在哪?”
“是肩膀上。”
“伤着骨头了?”
“未曾。”
“为何让你过来?”
“大人说军医的药好得慢一点,您有斐姑娘的药,他涂了就可以好得快一点,到时安好回来,您就不会有那么担心了。”
“你们大人挺聪明的嘛。”萧玉珠忍不住夸道了一句。
杜护卫讪笑了几声。
“你等会,坐一下,我去拿药。”萧玉珠扫了护卫的脸一眼,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之后,这才提步而去。
杜护卫不禁大松了一口气,这时他见到郑管事的抬了一海碗面过来,边上还有一盘刚切好的牛肉,一碗菜汤,他不由感激地朝他们郑哥笑了笑,接过盘子道,“谢您了。”
“坐着吃。”郑非拉了他到最下首的位置坐下,“坐就是,夫人不讲究这些。”
“诶。”杜护卫点了头,他们这个夫人不是苛刻之人,他们虽是下人,对他们也算看重有礼,他们来狄家本就是萧大人让他们有个好的投身之处,过来后治病府里管治,吃喝也是府里管,月银他们也是府中最高的,府里补贴给他们的鞍马钱要是加起来,他们十来个兄弟的月银都要比在府里当管事的郑哥高些。
萧大人也为他们和大人说好了,老了,他们想留下的,就留下来,不想留下的,就回他们的小家去养老,全由他们。
杜固是想回去的,他讨了个寡妇,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他想在这些年里能干得动的时候多挣些银钱,把孩子养大了,他就回家去享福去,就算是不幸人没了,府里给的抚恤钱也能保媳妇儿子一生无忧,他也不用太担心他们。
人有了在意的,就会惜命些,以前杜固不拿命当命,去了战场就从没想过要回来过,现在有了牵挂,也有些懂大人怕夫人担心的心思了。
就是夫人,没他以为的那么好糊弄。
“夫人不好骗。”杜固几下扒拉,一海碗面就少了一半,他又塞了好几片牛肉到口里嚼,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蔬菜汤,嘴里还咕噜着朝郑非挤话,“我算是知道的,大军为何不抢这能回来好吃好喝一顿的肥差。”
大军身手好,胆大心细,夫人出门,大人就由他带队,那也算是个好差事,夫人事后会给打赏,一天每个人一两银,大军的是一两银加十斤肉,这可是肥差,杜固也随大军跟夫人出门过,夫人来回就那么一点地方,他们得来的赏银太容易,杜固就想着他本事也不差,老想抢大军领头的活,这次好不容易从大人手里抢了这么个讨药的活,大人也答应了,可他还没乐上一天呢,事情就败露了。
“我都不知道回去了怎么跟大人交待。”杜固把一碗鲜美的蔬菜汤给喝完了,把碗给郑非,“老哥,能给我再添一碗不?”
郑非点头,招了外面的小子进来,让他去添汤去。
“军营里伙食怎么样?”
“挺好的,有馒头稀饭,就是没家里的这么好吃。”杜固嘿嘿一笑。
“出去了就注意点,自己要上心。”郑非身上旧疾太多,年岁一到,腿脚就不太方便了,只能呆在府里,好在大人夫人也不嫌弃他,让他当管家,他这也算是荣养了,还有事做,这日子也好过,他现在担心的,就是这些他带出来的当兄弟一样的下属,怕他们好不容易有个自己的家了,命却没了。
“知道了,不过有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杜固自嘲一笑,“刀剑无眼啊,砍身上疼不疼,丢不丢命,就得看老天爷的意思喽。”
“这次有兄弟受伤了?”
“嗯,吉哥儿,给大人挡了箭,好险,有支箭就在心口边边上,差一点命就没了……”杜固塞了一大口牛肉到嘴里,“他现在也老实了,军医给他拔箭,他就差点没哭着求人家说他不想死。”
“你小子,少背后胡诌他。”郑非一听就知他在扯,吉哥儿那个硬汉子是绝不会是求人的人,不由重重地拍了下杜固的脑袋。
杜固不以为然,哈哈大笑,“老子就说他,娘的,上次喝酒把老子整趴的仇我还没报呢。”
“这次打得险?”郑非继续问话。
“险,”杜固吞了口中的牛肉,跟老大哥道,“大人带我们一千人,设计杀了牛高马大的冰国人五千,你说险不险?”
郑非点了头。
“那群瓜娃子,有几十个怎么杀都杀不死,老跟着我们大人这个小队砍,把兄弟们火得啊,”杜固说到这就拍小案桌,“娘的,路都没得退了,援军鸟都不见一个,这时候还能咋整,拼了啊,大人也火了,咱们不逃了,拼就拼!这不,大家都动了手,大人也提了箭,他箭术好,只管杀领头的,大家那时候都只管杀敌了,大人就吉哥儿一个人护着,手上就中了一箭,老哥,这事大人没怪咱吉哥儿,吉哥儿已经是拿命护着他了,谁都知道,他身上被射了五六个箭,整个就一箭耙子。”
“你知道的?”杜固看着他们老大。
“知道。”
“吉哥儿是真拼了命的。”杜固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吉哥儿好样的。”郑非没想怪他。
杜固确定完,嘿嘿一笑,把没了面条的海碗端起,呼拉呼拉把一碗汤往肚子里灌。
这么浓的骨头汤,到了军营里,可别想再喝得到了。
这时站在门边,听了一阵话的萧玉珠示意跟她一块站着,手中端着菜汤的小厮进去,她则回身,回去细致地又挑了一个包袱的药。
刀剑无眼,都是在拼命。
萧玉珠收拾好东西,给了杜固包袱后,杜固突然觉得夫人身上那股压人的气势没了,只听她温温柔柔道,“替我告诉大人,家中都好,我知道了他受伤的事,不过一听他没事我就放心了,望他保重,莫要记挂家里。”
杜固一听直点头,回去还跟兄弟们吹嘘,夫人好说话得很,就算知道了是他扯了谎,也没怪罪他,只说大人没事就好。
另外,他还得了五两赏银。
这让狄大人帐中众护卫皆羡慕嫉妒不已经,只有大军老神在在,一点也没理会兄弟在他面前的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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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是在两万大军进入秦北之后才从前阵回来,这次来秦北作战的士兵中,有一万是珍王的精兵,这些精兵中有一部份的老兵曾随狄禹祥打过仗,而绝大部份的士官都曾被狄禹祥调谴过,知道狄禹祥的行兵打仗的手法路线,有这些人的到来帮忙,军中练兵排布的时间就要少花许多。
狄禹祥回来后,一直忙着军中之事,孩子们他也带走了,剩下被冷落的狄夫人隔三差五的就出去窜门,跟着陶夫人去拜访城中的大小守防官员的内眷。
办宴之事还是了了,前线死去的士兵已经运到了秦北入葬,他们的尸骨都送回家乡去的可能都没有,不管他们在家乡有没有亲人,他们已是客死异乡了。
落叶尚且归根,为国死去的人,只能守在他们的死亡之地,静待春去冬来。
萧玉珠有时想,带还小的孩子们来见识这些,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他们本该有个不谙世事的童年……
冰国的疯狂反击在一次大挫后停了下来,这时已经进入冬天,冰国的探子也传回了消息,冰国在全国大征粮草。
依狄禹祥的布局,再在两次正面交锋之后,冰国士兵人数急速减少,到时,冰国就要大肆征兵征粮,征不到就会强征,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涛天的民怨……
他要打的是长久之战,易国这次不会接受冰国的投降,皇帝要的是把冰国收入囊中,要的是冰国百姓憎恨他们的国家,对易国的统治甘愿俯首称臣。
而这,虽然时间,易国急不得,统帅秦州的狄禹祥更是片刻都不能着急。
他带着一千士兵杀敌五千,已经振奋了前线的士气,开了个好头。
随之只要后来的粮草军银供应上,多打几年,按现在的易国国力,他们打得起。
冰国之后,越过草原高山,就是另一个神奇的国家,狄禹祥不知道皇帝的野心有多大,但他知道朝廷已经派出外使,前往那些他以前都不知道的国家去了。
皇家,暮家,他们告诉了他太多的另一个天下,狄禹祥知道自己的软肋,一个是家人,一个就是他被皇帝激起的雄心壮志。
就如那些受皇帝之令,带着重责和雄心前往神秘他国的外使一样,他也想在他有生之年里,看到易国重回古易,看看易国的远方,还有什么样的国家存在……
那些先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想在他活着的岁月里能知道一些。
狄禹祥这晚从军营跟将军们议完事喝完酒回来后,带着酒意的他搂着妻子又把冰国那些成群的牛羊有多美味跟妻子重复了一遍,又遥想着冰国之后的国家……
他想得挺美,说得挺美,只是说完后一低头,怀里的美人儿已然沉睡,看样子,她是早就睡了。
大抒特抒了一翻情怀的狄大人心下一凝,看看床桌上还没熄灭的灯火,再看看怀中的妻子,完全不知什么时候,他于她是这般乏味了。
再一想,自他回来后,她就没差人找过他一次,他回来得早回来得晚,她也没说过什么……
一深想,狄大人满腔豪情顿时失,酒意无,脑这刻再清醒不过。
198
怀里的人睡得很香,狄大人搂着人想了大半个夜,才困倦入睡。
不过一早人一动,他就醒了。
萧玉珠看到他睁开眼,推了推他,掩着嘴打着哈欠道,“大郎,下床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看她神色跟平常无异,心里想着难不成她不是在生他骗她的气?
“大郎。”见他不动,萧玉珠又叫了他一眼。
狄禹祥看着她,眼睛从她的脖子扫到她微敞的里衣衣襟,眼眸有些深遂了起来。
萧玉珠一见,就拦了他的眼,趴在他身上懒懒地道,“不成,不知怎的,饿得慌。”
“你昨晚没理我。”狄禹祥假装淡然道。
“没理么?”萧玉珠困惑。
“没理。”狄禹祥很确定地道。
“我睡着了?”回忆了一下的萧玉珠“嗯?”了一声。
“睡着了。”狄禹祥还是很淡然。
萧玉珠听得笑了起来,把放在他眼睛上的手放开,笑着与他道,“是我不好。”
狄禹祥不动声色,“这几天也没怎么见你叫我。”
“你不是出去了?怎么叫?”萧玉珠睁着眼,想看看死鸭子嘴硬是怎么个嘴硬法。
狄禹祥语塞了一下,道,“回家要找你,才找得着。”
以前在门边等他的那个人哪去了?
“我忙啊。”萧玉珠也没事人一样地笑着道。
“忙?”狄禹祥眯了眯眼,好一会才说,“忙就可以不等了?”
“嗯,”萧玉珠淡道,“就像你觉得有事可以跟我不用说,你就不说了一样。”
狄禹祥半晌没话,良久皱着眉不快道,“原来在这等着我,你还道你没生气,说是你不好。”
“那我说我不好,你就真觉得,是我不好了?”萧玉珠慢慢回他。
“我说不过你……”在妻子面前也没讨着过什么便宜的狄禹祥撇撇嘴,“现在我回来了,我就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得看情况,”萧玉珠并不是故意冷落他,这阵子她一上床沾枕头就睡,人没回来的时候,因忧虑他的安危她还会睡不着一些,他一回来,她心落定了,睡得就更快更沉了,但既然他提起,那她就此解决了他先前叫人跟她说谎的事也好,“我觉得你好的时候,你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我觉得你对我不好,你就不那么重要了。”
狄禹祥头疼,垂下眼不说话了。
萧玉珠凑到他嘴边,吻了吻他的嘴,问他,“知道你对哪我不好吗?”
狄禹祥轻咳了一声。
“你不应该叫人对我撒谎说受伤的不是你,你知道我看得出别人跟我有没有撒谎,明知道我看得出你还心存侥幸叫人来骗我,我只会认为你觉得我傻,觉得我不配担心你。”
“你这说的什么话?”狄禹祥皱了眉,又见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声音也小了点,“别胡搅蛮缠的,都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所以你跟给你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媳妇,都不愿意说实话,宁愿她胡猜乱想,自己吓自己?”萧玉珠脸色认真了起来,“你知道我不知道实情,我会想得更多。”
“我不知道。”狄禹祥伸手抱了她,心想这才是他们两个人说话应该有的样子,像昨晚那样她扔下他不声不响地睡下,她都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冷,“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
“所以,这都成我的错了?”萧玉珠好笑。
“难道不是?”狄禹祥靠近她,用嘴堵了她的反驳。
一阵后,萧玉珠捶了他的胸,两人分开。
“饿了……”萧玉珠有气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狄禹祥再不舍,也只得下床洗漱,跟着狄夫人一道去厅堂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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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珠吃的跟过去无异,早膳用一碗粥,吃一个包子就饱,也不会因为容易饿多吃,饿了,吃几块点心也就好了,只要不空着肚子就不会难受,头两天她没多想,但等到这个月的月事都没来之后,她就起了点疑心。
先前那个月没来,她还道是路上赶路,加上前段时间在京事情颇多,心间压力太大所致,现在这个月都没来,加上嗜睡好吃等症,她就觉出不对来了。
自进京后,她就没服避孕的药汤了,她算了算日子,觉得对得上,但又怀疑依她的身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怀上,所以该不该叫大夫来把脉,她有点迟疑不定。
狄禹祥因着得罪了妻子,这几天把心思放了一半在她心上,一回来就要找她,哪怕他有事处理也会叫她去书房陪他,自然也是看出了她的不对来,遂在这日一进门把孩子们打发回他们的屋去把外出的毛套毛靴摘了,夫妻俩进了他们的屋,他开口问了她,等问出话,狄禹祥也是好一会都没说话。
等萧玉珠还在掐着手指又再算时间,狄禹祥就走到了门边,让候在外面的阿桑婆去叫大夫。
大夫不久就请了过来,在厅堂为萧玉珠把脉不过一会,就朝夫妻俩道了喜,说是喜脉,夫人有喜了。
狄禹祥看着萧玉珠的肚子,在大夫的贺喜的声音,眉眼慢慢舒展了开来。
不一会,府衙上下,都知道了萧玉珠怀孕的喜事。
萧玉珠有点懵。
长南他们更懵。
他们得讯跑过来后,都盯着萧玉珠的肚子看,长福是第一个忍不住的,看着母亲的肚子喃喃道,“就一个娘,还来一个啊?”
一个娘都不够他们分的,还来一个,怎成啊?
长福忧郁了起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小气,他做不了一个大方的狄家小公子了……
长南还好一点,他看他爹那止不住的笑脸就觉得够了,完全不想说什么,自然也没有再得一个弟弟的欣喜。
长生长息平时是最为稳重的,但他们的反应跟兄长小弟弟一样,脸上一点欣喜也无,长息在大力咽下一口口水后,问母亲,“娘,那我们怎么办?”
长生在旁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娘有了新的小弟弟,那他们怎么办?谁给他们做新衣裳穿,谁晚上过来给他们盖被子,早上领着他们用膳?
四个孩子,无一人对家中有新弟弟的事觉得高兴,除了他们父亲。
见四个孩子三个小的一脸要哭不哭,最大的那个板着一张脸一脸我不爱搭理人,狄禹祥嘴边的笑总算止了。
他沉下了脸,“什么怎么办?你们娘还不是你们娘?”
“不一样的,”长福眼都红了,连连摇着头道,“以前娘有这个……”
他比出一个小拇指,然后把小拇指对折压下,哭着道,“现在娘只有这么一点点了,爹你别以为我瘦我就不知道了,我不傻的。”
狄禹祥无奈,起身过去牵他。
“不让。”长福不让,他生气了,一个转身,就跑到了他二哥三哥身后躲着,不愿意父亲牵他的手,与他在一起。
狄禹祥看过去,见最听话懂事,最缠他敬慕他的长生长息都板着张小脸正视前方,就是不看他,他突然觉得这事最乐的只有他了。
他回过头去看妻子,见她一脸不关我事,你是他们爹你来解决的表情,他不禁朝她扬了扬眉,示意她确定?
萧玉珠朝他点了头。
狄禹祥又头疼了起来。
“谁跟你说你娘就那么一点了?”狄禹祥决定先从最小的娇儿开始。
长福不理他,把脸藏在了两个兄长的中间,伸开两手一手抱一个,搂着他们的腰不放。
“长福……”狄禹祥皱了眉。
他声音严厉了起来,长福有些不安,从中间探出一点点头,勇敢回话,“不跟你说话了,就是不要小弟弟,我才是小弟弟。”
“狄长福!”见小儿子不听话,狄禹祥又大叫了一声,这次是真带了些薄怒。
长福被他一凶,嘴巴一扁,真的是快哭了,他头一转,朝着萧玉珠就喊,“就是不要小弟弟,娘,你快把肚子里的小娃娃放走,他不是我们家的啦,我才是小弟弟。”
怕被夺走的宠爱的狄长福这时已经六神无主了,他巴住两个兄长的腰,不愿意放开他们,又朝长南哭着喊,“哥哥,我才是小弟弟,是不是?”
他哭得长南可心疼他了,连忙过来把小长福放到背上背着,对着父亲义正辞严地道,“长福才是小弟弟!”
“对的!”长福抽泣着,在背后点头支持兄长,“哥哥说得对!对极!”
狄禹祥回过头,朝萧玉珠无奈道,“你听听,说话都像你。”
被孩子们一闹,萧玉珠也算是回过了神,朝倒打一耙的丈夫道,“孩子们都是你教的,怎么说话都像我了?再说了,像我有什么不好?他们是我的孩子,不像我要像谁去?”
说着,她朝他们招头,“来娘这里。”
四个小儿一听母亲的召唤,一眨眼,就全跑她身边去了。
萧玉珠叫了进来瞧热闹的管事婆子搬凳子过来,放了四个凳子围成了大半个圆圈,让他们坐好,她则坐在了他们的面前。
等都坐好,她摸着肚问他们,“谁说娘肚中有小娃娃了,就不要你们的了?”
狄长福刚被母亲轻柔地擦了鼻,她还他头发上印了香香一吻,所以他这个时候很愿意与母亲讲话,便道,“都是这样的,好多伯娘婶娘家,有了新娃娃,就不要旧娃娃了,他们说新娃娃最亲,旧娃娃是不要的。”
199
“那谁说你们是旧娃娃的?”萧玉珠一脸不解地看着小长福,“在娘的心里,你们一直都是新娃娃啊,等你们长大了,也是我的新娃娃,是谁说你们是旧娃娃的?”
说着她虎了脸,朝狄禹祥道,“你叫人去查查,是谁家的人在乱说,抓到官衙时去打板子!”
狄禹祥哭笑不得,知道她在哄儿子,只得点头,朝狄丁道,“快去查。”
狄丁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闪过一道笑意,很正经地抱了拳,道,“这就去。”
“去抓了。”萧玉珠转头朝长福道。
“京里的那些伯娘婶娘说的,好远的……”长福皱皱小鼻子,“别去了,天儿这么冷,护卫伯伯赶路好辛苦的。”
“那……”萧玉珠看向长生长息。
“不去了!”长生长息异口同声,两兄弟说话一致,摇头的次数都一样。
“那好,不去了,等天儿不那么冷,再去罢。”萧玉珠朝狄禹祥道,“孩儿爹,不去了,怪冷的,让家里的护卫伯伯歇着会。”
狄禹祥抚额,朝空中挥了挥袖子,马上有人出了门去。
不多时就有人在门外喊,“知道了,不去了,几位小公子放心,天儿不那么冷了再去。”
长福扭过头看着门,等人说完话,他朝门边喊了一句,“听到了,固大伯。”
传话的杜固在外头哈哈地笑,朝一众听热闹的兄弟道,“小公子就是性情好,怪心疼我们的,明早我背他去兵营,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啊。”
这厢门里,呣子对话还在说着,长生挺为严肃地跟母亲道,“娘,还是不要小弟弟了,我们家有四个男娃娃了,等我们长大,我们四个男娃娃成了家,每个人再生四个小娃娃,到时你就有十六个小娃娃了,你忙不过来的。”
“对……的……”长福本想点头支持兄长,点到一半,嘴巴惊讶地“咦”了一声,“什么?十六个?十六个小娃娃好多的。”
“对,就是这么多。”长生严肃的小脸一脸的心有余悸,“等小娃娃再生小娃娃,那得多少了……”
“六十……六十四个小娃娃……”长福已经算出来了。
“到时候就不得了了!家里都要住不下了。”长息重重地补充。
长南看着三个弟弟在跟母亲糊乱算帐,一点帮母亲的意思也没有。
他也不想有小弟弟,他觉得家里男人太多了,娘就一个,实在不够分。
眼看小儿子们越说越离谱,当父亲的,抚着额一副头疼的样子,但嘴边的笑是藏也不藏不住……
萧玉珠无奈地轻摇了下头,看向儿子们时,她的眼睛依旧一片温柔,嘴里也充满着无比的耐性问他们:“那小妹妹呢?要不要小妹妹?”
这话一出,四个哥哥面面相觑,傻眼了。
小妹妹……
“像蛐蛐儿一样的小妹妹吗?”长福吞了吞口水,觉得有点想要了。
“是,像蛐蛐一样的小妹妹。”萧玉珠淡定地道。
“那娘肚子里的小妹妹,我还是小弟弟?”长福自言自语。
“是。”萧玉珠给予肯定。
长福就有点想要了,他犹豫地看向另外三个兄长。
长南不为所动,不表态。
长生长息在对视一眼后,长生先摇了头,“娘,我还是不想要,我觉得我们家,有我们四个就够了,不要别的娃娃了,妹妹也不想要。”
长息点头,对兄长给予了支持,“娘,妹妹也不想要。”
“那我也不要了。”见哥哥们不要,历来跟哥哥们保持一致的长福也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不要。”长南板着脸,干脆地甩出了一句话。
狄禹祥在他们的一边本隔岸观火,但见妻子有些对付不了儿子,忙过来支援,他走到妻子身边坐下,加入了谈话的阵营。
长南他们见到他来,个个撇过了脸,不看他。
遭到嫌弃的狄禹祥揉揉额头,觉得长大的儿子们已经没有以前那么贴心听话了。
还好,妻子里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
最好,是个小闺女……
想至此,狄禹祥低头看了看妻子的肚子,方才抬头与那几个与他闹别扭的小家伙道,“那等生了小娃娃,你们不是你们娘的旧娃娃,是新娃娃的话,那你们还让你们娘生不生?”
“也不要。”长南鄙视地看着父亲,“别想糊弄我们,长生他们都长大了,他们知道怎么算。”
长生长息对父亲颇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鉴于长兄是长子,他要娘的时候,他可以跟父亲抢,长福身体不好,娘必须多照顾他一点他才不会生病,而他们俩,只有娘照顾好长兄和小长福之后才轮得到他们,娘想着他们的时间本就不多了,再来一个,他们的时间就更少了,他们很愿意跟父亲在一起,但有时候,也希望母亲陪在他们身边一会会……
觉得对不住父亲的长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长生则鼓起勇气,朝父亲严肃地道,“爹爹,小弟弟小妹妹都不要,家里有我们了,已经够了,您说是不是?”
末了还要被最听他话的二儿子反问一句,狄禹祥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看来他去打仗的这段时日,妻子已经把属于他的二儿三儿的心夺走了。
“那如果生了小妹妹小弟弟,平时你们娘是怎么照顾你们的就怎么照顾你们,而且因你们允许让她生了小妹妹小弟弟,我还让她每年给你们多做一身裳,一年每个人都有三次跟你们娘提要求的机会,你们是让她生,还是不生?”深谙儿子们想法的狄禹祥使出了杀手锏。
这一次,不仅三个小弟弟,即使是长南都调过了头,看向了他们亲爹。
亲爹果然不愧为他们亲爹,这时候还慢悠悠地补道了一句,“要是还得了小妹妹,以后谁来抢我们家小妹妹,把人用拳头打出去的机会就许给那个先点头说好的。”
长南一听,神似父亲的眼睛往内一缩,当下就道,“那行吧,就这么办,不过,你刚才的话要说话算数,咱们得立个契,压个手印才行,长生长息,小长福,你们说是不是?”
长福“哦”了一声,问兄长,“哥哥,我说是的话,那能把小臭小子用拳头赶出去的机会让给我么?”
“你太小,打不过,”长南又义正辞严了起来,“这个大哥来,莫打疼了你的手。”
长福便缩回了脑袋。
长生长息则低头握起了拳头,看了看自己的,又看了看兄长的,觉得确实比兄长的小上那么一些,遗憾地点了下头。
见弟弟们没意见了,长南一直板得严严的脸总算有了点笑意,但他也没有大意,回过头就问父亲,“爹,立不立约?”
他这话一出,三兄弟的眼就又齐刷刷地放到他们爹脸上去了。
狄禹祥很淡定地点了头,“君子无戏言。”
他身边的萧玉珠一听“君子无戏言”四字,眼皮直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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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把妻子生不生孩子的危机应对了过去,晚上把兴奋不已的孩子们哄睡了,夫妻俩疲倦地回了屋,狄禹祥趴在妻子的肚子上听了好一会,才爬到妻子身边重新躺下,与她说,“儿子挺好,要是个小闺女就更好了。”
“嗯。”萧玉珠忍不住有些想睡了。
见她万般疲倦,狄禹祥也不忍心跟她再说话,最后说了一句他的打算,“我想这段时日找个探脉厉害的大夫过来多为你瞧瞧,若是……”
萧玉珠听到这句话睁开了眼,看向了他。
“若是,”狄禹祥说到这,口气有些不舍了起来,“若是肚里孩子有几个,就……”
说到这,他有些说不出去了,把头闷在了妻子的颈窝处。
都说多子多福,她生再多他也愿意,可生长生他们的事还是把他给吓怕了。
于他而言,她已是最重要的那个。
“看看罢……”长生他们带给她的快乐让萧玉珠都淡忘了生他们时的艰难了,她转头反靠在了他怀里,与他道,“要是一个或者双胎,就生下来,要是太多,到时候再商量,可行?”
狄禹祥轻叹了一声,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
她说是商量,但夫妻这么多年,他岂能不知她说话的方式,那是她根本没有不生的打算。
这厢狄禹祥还在为萧玉珠会不会是怀的多胎而忧虑,那边京城中的萧府在十天后就收到了秦北快马送过来的信。
秦北离京城近,日夜快马十天就可到。
萧知远一听妹妹有了身孕,就跟暮小小商量,他想把妹妹接回来住,等她生完,如果秦北那边的仗还在打,到时再把她送回去就是。
接回来,有了自家人照顾,他们也放心。
向来对丈夫的决定都支持的暮小小摇了头,“不能接回来,一接,到时候给妹夫送妾的人会多如过江之鲫。”
“他敢。”萧知远皱眉。
“他是不会,”暮小小淡淡地道,“但你能保证,有心人不会得逞?即便是现在,在秦北的珠珠少了你我的凶名为她压阵,她现在一怀孕的事传出去,秦北的那些大小官吏怕是都已动起手脚来了罢。”
暮小小所言不差,这厢深夜的秦北军营的主帐中,狄禹祥与众将酒后正要告辞,却发现扶了他的不是狄丁,而是一个穿着暴露的美艳女子。
200
狄禹祥只扫了一眼,眼睛往门边的护卫看去。
本就犹豫着的护卫见他们公子看了过来,当即走了过去,推开了女子,扶住了狄禹祥。
“狄丁呢?”狄禹祥揉了揉额头。
“被支出去了。”护卫小声地答。
军帐里的两个将军都盯着护卫,这守门的两个人,不是早打过招呼了的?怎么就出来坏他们大人的好事了?
“我先走一步。”狄禹祥再抬头,一脸微笑,由护卫扶了他出去。
不久,狄丁才被人走了回来,见到狄禹祥,路上知道了自己被人故意支走,是有人想塞大人女人的狄丁道,“我记着了,下次不会了。”
狄禹祥微笑,回去路上让狄丁去买几个卖身女,改天用他的名义送到今天给他送女人的家中去。
狄丁查清楚始作俑者后,去萧玉珠那支钱买人,萧玉珠听了来龙去脉,不由失笑。
不出两天,连陶夫人张夫人都知道狄禹祥给他帐下两帐送小妾的事了,两人相携来了狄府。
一落府,陶夫人就拍着胸脯后怕道,“还好我家将军没趟这浑水,若不然,狄大人也给我家送两个,我还赶不得,我能把自己气死。”
“秦北女人凶悍,”张夫人剥着花生含了一颗,笑着与萧玉珠道,“我听说那个游击将军家的更是个母老虎,这两天在家天天跟游击将军打架,脸都打了,我家大人找游击将军有事要谈,找到门上去才找到人,才知脸被打伤了,见不得人呢。”
“呀?”萧玉珠惊讶,这还能是夫人打丈夫啊?
“这里不比京中和南方规矩多,严寒之地嘛,女人要顶个男人使,家里家外都要忙和着,要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家人都要饿死了……”张夫人说到这朝陶夫人笑道,“像我们陶夫人这种对陶将军死心塌地,他说一她绝不说二的,难得。”
陶夫人讪笑了两声,羞道,“当年我也打过架,不过我没出息,我跟小妾打,不敢跟将军打。”
张夫人一听,啧了一声,“果然是个没出息的。”
“这还真能打?”萧玉珠问。
“能。”陶夫人点了头,“尤其是那小将领小校尉,都是穷人家里出来的,当小兵时兜里能有几个钱?一家老少,好多都是靠家里婆娘支撑着渡过了年月,他们出息了,就要学那些富人家里添小妾的名堂,她们岂能不怒?脾气坏的,打完小妾不解恨,就打男人。”
萧玉珠突然觉出了这秦北女人的几分可爱起来。
陶夫人当下像突然回过了意地道,“那改明儿谁还有给我家送人的,我就让我家大人多送几个回去,挑那最漂亮最凶悍的送,噎死那些给我添堵的。”
张夫人笑了起来,差点被嘴里嚼着的花生哽住。
陶夫人还有些懊恼地道,“当年我怎么没想出这么个招来?”
“因着你手头的那几个钱,买不了几个漂亮女人。”张夫人揭穿她。
陶夫人一听,竟老实道,“当年手中确实没几个钱,家里婆婆当家呢,唉,好日子还是她不在了之后才有的……”
说到这,想起以前那些苦熬的日子,难免有些伤心,道,“不是我说死者的不是,我婆婆在的那几年管得太紧了,我嫁进来好几年,她当着我们家将军的面就给我赏,回头将军一走,她摔东摔西的不高兴,我只得还回去,到后头我连娘家给我的那点零碎也嚼完了,回家偷偷摸摸跟我娘借银买针线的难受我还现在还记得,我原本也没这么爱使银子,就是当年憋得狠了,现在收不住手,不花痛快了心里就难受。”
“唉。”萧玉珠轻叹了口气。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张夫人摇了摇头,朝陶夫人道,“你有个恶婆婆,以后莫要做了那恶婆婆就是。”
“岂会?”陶夫人一听,白了她一眼,“我哪是那种小气的人,我媳妇嫁进来,我经常带她使银子花,才没一个人享独食。”
“你听听,这就是秦北女人说话的劲……”张夫人朝萧玉珠笑道,“有时候,我都猜不出她们脑子里塞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萧玉珠好笑不已。
长南也知道了这件事,通晓了不少人情世故的长南这日父亲带他们出去后,他用落了东西要回去寻之名折返了回来,进了他母亲的房,很认真地问他道,“娘,如果爹真有了姨娘,你会怎办?”
看到去而复返的长南,萧玉珠本有些惊讶,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是专门回来,挑他爹和弟弟们不在的时候来关心她的,她笑了起来,“怎么问起这个?”
“你说说,我想听。”
“怎办呀?”萧玉珠给,还真认真地想了想,道,“就跟以前一样啊。”
“一样?”
“嗯。”
“怎么个一样法?”
“就是他还是你爹,我还是你娘,我们还是一家人,不会有什么变化。”
“是吗?”
“难不成有假?”萧玉珠笑着眨了眨眼。
回头长南走后,萧玉珠坐要凳子上好久不语,过后她笑了起来。
其实怎么可能不会有变化。
家里多了个人,日子是不会变的,该她伺候的,该她掌管的,这些都不会变,变的可能是她的心罢。
就由之前她跟她嫂嫂所说过的人一样,日子无论变成什么样,她总会挑最好的那日子过。
而且家中若是多了个人,枕边人就有了另一个女人陪着睡了,月亏则盈,水满则溢,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太挤了,这日子就会过得不平衡,为着家和,为着大家好,她这个当主母的,就最好腾出一点位置来让大家都呆得舒舒服服的。
到时候,她就还会是个好妻子,但从此郎君归郎君,不会再是她心中的良君。
她现在万分喜爱他,无庸置疑,往后他要是变了,日子变了,那她为了大家好,只能跟着变。
她到底还是与她的娘不同,她娘是真正的江南女子,痴情良善,而她一直都还是那个在萧府中审时度势,让自己活得踏实平稳的萧玉珠。
说到底,他若无情她便休,她顶多伤心一晚,隔天起床,她就会重新去过另一段生活。
她从不在明知无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她自小就知道,当一个东西不再完全属于她的时候,只有别过头不再去想才是正途。
就像她曾经被堂妹抢去的那块玉石,她一见就那么爱得紧,但还是被老太君又借机赏给妹妹了,她无法再得到,其中好几年里,想起这事她想得最多的是妹妹抢了原本该是她的东西,而那块她原本爱的玉石是什么样子的,她都记不起来了,连妹妹抢她那股子不快,没几年她都不记得了。
所以大郎要是收了妾,他们夫妻不复以前恩爱,其实萧玉珠也没什么遗憾的,反倒因为恰恰好嫁的是他,凭白得了这么些年的恩爱。
她还是会有爱的东西,新的心头宝,取代他原本在她心上的位置,日子就跟回到当初初嫁时,还未见他时想的一样,她会成为一个人的好妻子,生前好好掌家,尽其能力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好,死后好好入这个人的祖坟,受后人的供奉。
萧玉珠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她轻抚着小腹,低头看着肚子笑道,“若是个女子也好,到时也不知会不会像我?”
人世真一遭,还是看开些好,当然有那倾国倾城的人成为谁的不朽,但大多的,都是指着日子安逸点,在这人世少受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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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军营,弟弟们被护卫带着走在了前面,长南等在原地,狄禹祥见长南看他,知儿子有话要说,就让狄丁他们先走,等他们走了一段,他才长南走在他们最后面。
“爹……”
“嗯。”
“我刚回去问娘话了。”
“嗯。”
“问啥话你不想知道?”
“想,说罢。”狄禹祥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发。
儿子大了,脾气虽不像了他们夫妻,但脑子没差了去。
“我问娘说,你要是有了姨娘,她会怎办。”长南看向父亲,“你知道她怎么答的吗?”
狄禹祥停了步子,想了想道,“说随我?”
“没有说这个话,”长南琢磨了一下,道,“不过也差不多罢,她说就跟以前一样,不会有什么变化。”
狄禹祥站着就不想动了,看向儿子的眼睛慢慢犀利了起来,“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长南耸耸肩,“我先前也想不明白,刚想了一路,有点像想明白了……”
狄禹祥看着他。
“我看娘的意思是,她以前日子有多好过,她以后日子也会有多好过,你当你的爹,她当她的娘,你有了新的美人伺候,她还省了时间伺候你,以后还多了时间陪我们,少了你这么个这么老还要她亲手伺候的,日子岂不是要好得多了?”长南说到这有点自喜起来,“我以前还挺怕你纳妾让娘日子不好过,不过现在一想也没事,我也不防着了,爹,你爱咋整就咋整啊。”
说了一口秦北腔的长南甩了一句秦北话,也不管他错愣在地的亲爹,飞也似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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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愣在原地想,为何别人家里的老爷上上下下尊着敬着,换到他身上,妻子没所谓,孩子不稀罕?
转念一想,好丈夫,好父亲岂不就是这样?遂谨以此念头聊以一慰,宽解了自己。
他路还长着,不想失去她和孩子,确实得小心防着。
被人送人送到眼皮子底下的事,是不能再发生了。
她是不会说什么,只会冷眼看着他的决定,好与不好,她会承担她的那一部份,而该他的,她不会再Сhā手。
长生他们还小,尚且不能确定他们是怎么想提,但长南他是知道的,他现在话是这么说,但他要是真纳了妾,长南一长大,就会带着她走,依长南的性子他不会让他的母亲忍受一点的不快,另外,暗中还有人在蛰伏,就等他一失手,就想取而代之。
那人的隐忍,狄禹祥已切身见识过,万不敢有一丁点的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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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秦北风雪漫天,出门已是一件受罪之事,易国这边的小范围突袭一直在持续,冰国只守不攻,易国也没有用尽全力围攻,只是专挑冰国重要的驻守地时不时骚扰一翻。
入冬后,天气太冷,于冰国也好,于易国也罢,都不是开战的好时候,等到二月开春过后,万物苏醒,天气复苏之时,才是那好时机。
到了十一月中旬,天气又冷了下来,秦北的雪一天下得比一天大,冰国那边的探子回来报,冰国雪灾只比秦北这边严重,就是冰国现在的京城阳州,已有不少房子被雪压垮。
秦北这边,张大人早把从如家米行得的几百来吨粮食运到了秦北储藏了起来,五万易军一年以内,暂是不用愁没粮吃。
天气太冷之后,狄禹祥也很少出府衙了,只每日下午,跟各方官员将领在前衙会个面,谈会话,其余的事情,则由主薄胡大人负责处理。
府衙烧有地龙,不出门的话,呆在屋子里也不冷,一入十一月,萧玉珠就没怎么出过门过,不过这次带到秦北来的都是老家人,即便当家主母没出面,做事也井井有条,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等十二月份,府中就准备起年货来,军中那边狄禹祥吩咐杀五百条牛羊让士兵过年,京城那边,文乐帝赏的几百坛烧刀子已在半路上了。
之前军都府府尹狄大人带士兵们打了场胜仗,皇帝又仁厚,还特意赏了美酒,许多人都觉得这个年要比去年好过多了。
就连狄禹祥也忍不住觉得,自己这开头开得很顺。
但好景不长,十二月中旬,京中来了舅兄的密报,信上说轩孝王在南海的海上消失了,他必须去南海一趟,他们嫂子已经进了宫中与皇后呆在一起,让狄禹祥密切关注京中的情况,有什么不对,必须代他主持大局。
“还能出什么事?”萧玉珠听他说了这事后,不由问。
大皇子他们被软禁了,剩下的不是不成气候,就是太子这边的,皇上能耐那么大,又偏心太子,京中还能有什么危险?
“应该是指内奸之事,我们跟冰国明年必定要大打,在开春前方,京中怕是会有影响局势的事发生。”狄禹祥解释。
“不是有皇上?”
“就是怕皇上也会出事……”狄禹祥走到她身后,拖了凳子坐下,抱了她的腰,把头靠在她肩上淡道,“轩孝王都出事了,他身边可是带了两队禁卫军,他们个个可是枢密院最好的死士。”
“他们也……跟着消失了?”
“嗯,消失了。”
“就这么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
“大兄是这么说的。”
“怎么可能?”
“就是不可能才蹊跷。”狄禹祥闭着眼睛深思,说起了另一事,“秦北的大小众武将,现在只有一半是我的人,我原本的想法是在开战之前再用调守之名把另一半换好,现在看来,得在这阵子加紧办了。”
“你怕出事?”萧玉珠侧头看他,在他额头上轻吻了吻。
“怕,”狄禹祥道,“我刚在想,在过年前后几天,我得确定有七成是我的人才好,五万大军,至少得有四万人是完全只受我一人调动。”
“还有不怕杀头,也要跟你对着干的人?”萧玉珠淡道。
狄禹祥睁眼,稍微笑了一下,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道,“有,而且这些人策反的本事一等一,冰国到底是谁跟大皇子勾结,皇上到现在都没查出,你说他们厉不厉害?”
萧玉珠这次点了下头,温婉的脸上有了点冷意,狄禹祥知道她是想起了长福生病还没查出是谁的事。
“秦北的内奸,上次需处理了一些,但也只是一部份,大兄与我都觉得那些藏得深的,我们没有抓到。”狄禹祥说到这勾了勾嘴角,“既然不敢信,那么就全换上皇上的人,和我属意的人。”
“嗯。”
“我这几天在要军营呆一阵,大年夜怕是赶不回来了。”狄禹祥抬起头,歉意地看着她。
“去罢。”萧玉珠点了头。
她这头点得太干脆,连犹豫一下也没有,狄禹祥虽喜欢她的善解人意,但还是被她的干脆堵得心口难受。
萧玉珠说完,见他没反应,侧过头去,看到他微皱着眉。
“怎么了?”她问。
狄禹祥摸着她的肚子,不说话。
夫妻十来年了,萧玉珠蔫能不知他此时正在想什么,原本沉重的心思突然有几许好笑起来,“觉得我不留你,就是不稀罕你了?”
狄禹祥淡道,“难不成不是?不过孩子都这么大了,不怪你。”
见他还表大方,萧玉珠笑着摇摇头,“刚才没跟你多说,是想着大年夜那边让长南给你把我与你新做的儒袄送过来,另让他陪着你过大年夜,替我把把门,可别让什么谁家的小闺女哪个院子的花魁碰了你去。”
狄禹祥一听,一怔之后嘴边不自禁地就扬起来了,“他现在气性很大,都不怕我这个当爹的了,他能听你的?”
“他是咱们的大儿,你的长子。”见他这个为人父的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儿子的不是,萧玉珠不敢表示得太明显偏心大儿,只能颇为含蓄地道,“你不能回来,他过去代我和长生他们与你过年,天经地义。”
狄禹祥这时也不计较了,道,“我会加紧办完事就回来。”
这年,狄禹祥在大年初三那天早上回了府衙一趟,但在下午就又匆匆赶到军营去了。
军营里,有个四十来岁的将军喝酒喝死了。
长南悄悄跟长生他们说,他们爹怀疑是毒死的。
长生他们一听,在母亲关心他们的聊天下,把这事毫无知觉地告诉了母亲。
外边的事,萧玉珠知道的比一般人多,但凶残之事,因她是女流之辈,上下都要瞒着她一些,她从二儿他们口中知道这事,就找到了胡主薄夫人,与她说起了京中的一些来。
胡夫人娘家弟弟是个监察史,娶的也是个老监察史的女儿,而他岳家妻弟是个走街窜户的巡查捕快,所以那京中所发生的事情,不管大小,皆半心中有数,比许多人都要清明几分,胡夫人跟萧玉珠聊过之后回家,与自家老爷一通气,就知狄夫人的意思是想知道通过她这边知道京中的情况,遂也没犹豫,提笔写了信给她弟弟。
狄禹祥所说的加紧办完事回来,就是在大年初三天那回来了趟,紧接着没几天军中大动,有人带着一个五十人的小队造反,连带府衙都被重兵保护了半月,才把人捉拿归案。
而这时冰国人突发奇兵,向易国进攻,在人还没抓到的时候狄禹祥已带众将返回秦北前线,等人抓到,秦北的今年的第一场仗就已打完,冰国死伤传出来的是三百人,而易国这边,死伤是近千人。
京中文乐帝的责令其不力的圣旨很快就到了秦北,狄禹祥被罚俸银一年,军队指挥权及帅令暂交云麾将军陶绀。
圣旨一到,长南气得在府中上跳下窜,直为他爹抱不平。
狄禹祥交出帅令回了府衙,长南见他爹好像憔悴了不少,跟父亲请过安后,就拉了弟弟们出了父母的屋子,把娘留给了他们爹。
儿子们乖乖走了,狄禹祥倒是笑了起来,与妻子道,“要是每次都这样乖,我倒不怕多失意几次。”
“怎么回事?”浴房的热水还在准备,萧玉珠就端了热茶过来放到他手里,坐在了他身边。
狄禹祥喝了口热茶,看了眼淡定的妻子,微笑了一下,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京中比去年还热闹,五花八门的,一时也说不清。”萧玉珠拍拍他胸前那看不见的灰,淡道。
“那你等会为我好好说说。”
“嗯。”
“我这边的话,没事,陶将军是自己人,军中主将,也皆是我们的人,出不了什么事……”狄禹祥轻描淡写地道,“有人想让我下来,那就让人看看。”
202
京中确实蛮热闹,首先有一桩喜事是如家的,如公的刚及笄的小孙女,被七皇子看上,求了皇上定了做小王妃。
如家就如不倒翁,不管如何倒的,眼看着它好像慢慢地就又要站起了。
京中传轩孝王在南海不见了,说是轩孝王打了败仗不敢回京见皇上,逃了。
兵部尚书家的儿子杀了老奶娘,被抓了。
户部尚书的小儿子在街上仗势欺人,把个老大爷打了。
新御史大夫家的女儿,看上了一个穷先生,非嫁不可,御史大夫不许,被百姓骂狗眼看人低。
京中大员,好几个家中都摊上了事,让京中百姓的日子过得颇有期盼,每天一早起来,着急出去窜门,打听又出了什么新事儿供消谴。
皇宫中,文乐帝的日子不好过,儿子软禁了三个打发了一个,就剩几个品级低的妃子生的儿子,连封地都只有一小块,其中一个来他面前求个媳妇,他想来想去也觉得不能对他信太严苛,遂就如了他的愿。
可如了儿子的愿,但他求的是如家的女子,皇帝心中很不痛快。
自作孽不可活,皇后说看着他那张丧气脸,饭都吃不下,闭宫不许他进,皇帝一连五天,皆呆在了养心殿。
京中又传轩孝王当了逃兵,最生气的其实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皇后看着为人冷淡,但轩孝王到底算是她带着长大的,且多年孝敬她,对她如对母亲一般恭敬,别人说轩孝王的不是,就跟说她的孩子不是一样,皇后心中不舒服,她就去太庙给祖宗上香,给祖宗们说了几句话。
大意就是说百姓说皇家人的不是,不知道谁造的谣,她深感对不起先皇交给她照顾的轩孝王,让人对他这般胡说八道,等皇帝差人办出是谁,她心善,又是天凤之身,诛人九族的事她做不出,诛三族就是了。
皇后上过太庙,皇帝就办人去查谁查轩孝王的事了。
热闹的京中,早上去小面馆粥店的闲杂人等顿时就少了。
不出几天,禁卫军就查到了京中武家的人头上……
武家是先太后的娘家,算起来,皇家也在三族内。
皇后是个妙人,又去了趟太庙,跟列祖列宗报,她心善,又是天凤之身,诛人三族的事她做不出,杀一家就是了。
遂,就动了京中武家那一家嚼舌根的,没动秦南武家的本家。
皇帝深觉皇后仁慈大度,亲自动手为皇后写了一篇凤颂,宣告天下,裱在了大殿宝座后面——因此,当晚他歇在了凤仪宫。
夫妻俩总算是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但轩孝王的事没动静,南海太远,萧知远这一去,也得三月才会来信,一日无信,帝后心中都不轻松,而且越近年关,京中的动静就越发大了起来,京中大员家的败家子好像约好了似的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御史家的人都出了事,不好奏本,就剩不能进殿的监察史天天跪在金殿外,闹着要见皇帝参本。
这一参,京中大小十来个官员都被参了,就是皇族里的几个王公伯侯,当年强占奶娘生下私生子女的阴私事都被捅了出来。
等年一过,秦北掌握军政大权的秦州知州狄禹祥的败信一到京中,文乐帝一听冰国就死了三百人,我方死了一千余,不禁大怒,罚俸移权。
他亲信都罚了,朝中大臣看着焦头烂额的文乐帝,说话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引火上身烧到了自个儿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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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不干政,皇后管过轩孝王的事,就不再出面,隐在后宫当她的闲散皇后。
暮小小不比她二姐,公爹被送到庄子去了,她担心老人家身体,儿子带在她身边,老人家没孙子陪着太可怜,她一想这个事就有些心酸。
老人家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他虽然每天都过得笑呵呵,但萧郎与她都知道,他身子每况愈下,妹妹也说了,就这几年的事了,就这个事,她现在都不敢跟小姑说。
秦北妹夫那为了配合皇上抓内奸,交了大权出去,这种关头妹夫那边肯定难熬,现在小姑还有着身子,暮小小身为她嫂子,替她兄长的那份担忧也是算在了一块,对小姑的担心仅少于对公爹的。
南海那边,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消息一日不传来,暮小小这心也就没法放下。
她本是要陪公爹去庄了孤,但她得坐镇京中,而京中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皇宫,可她进了宫来,看着她二姐天在修闲自在,她却焦躁不安,简直就是人比人气死人,暮小小稍微有点明白为何皇上老被她二姐气得七窍生烟了。
“二姐,我想把念康送到他祖父身边去。”暮小小经过一来个月的思索,哪怕觉得不妥,也想把儿子送去他祖父身边陪他。
“挺好。”正卧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的暮皇后答了一句。
暮小小见她连眼都没睁,过去捏她二姐的手背,“您就没句多话跟我说了?”
暮皇后被捏疼,睁开眼,看着小妹,“说不妥,你就不送?”
下定了决定要送才说的暮小小哑口无言。
“送罢,”暮皇后复又闭上了眼,淡道,“不过,不要送到别庄了,把你公爹和儿子,往暮山山上送。”
暮小小一听,苦笑道,“看把我急得,这种安排都想不到,一早开始,就应当这么做。”
这送到暮山上去,不就是再妥当不过了?
“嗯,不怪。”暮皇后淡道。
人一着急脑袋就糊涂,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怪的。
“二姐,”暮小小已提了姐姐的笔给家人写信,见她二姐还躺着不动,她写着信,嘴里问她,“这天下可有让你着急的事没有?”
“有。”暮皇后闭着眼睛答。
“什么事?”暮小小好奇,停笔提着看着她姐。
“你要是把墨汁掉到了我的书上,我能现在就着急地把你赶到偏殿去。”暮皇后道。
“呵呵。”暮小小干笑了两声,眼睛往下一看,发现她刚才沾墨不小心掉了一滴在一张宣纸上,还好离搁着的书有点距离,小心地搁了笔,把墨砚边上的书搬到了一边,方才松了口气,重提了笔。
她这阵子心不在焉,已经弄坏了她二姐不少东西了。
“姐……”暮小小又张了口。
“嗯。”
“我想让家里人给我公爹调理□体……”
“写。”
“哦。”
“姐……”
“说你的,别老叫。”
“嗯,姐,九皇子说,晚上他跟他父皇过来用晚膳,让你别赶他们。”
暮皇后这次连嗯都没嗯一声。
“九皇子说,非要赶,就赶他父皇,就别赶他了。”
“小骗子。”暮皇后总结了一下儿子的行为。
暮小小知道九皇子为了帮皇帝已经把他母后深深得罪了,昨晚他夜歇凤仪宫偏殿,半夜偷偷给他父皇开门,这等事身为一国太子都做得出,难怪不招他母后待见了。
“姐,”暮小小忍不住道,“他是皇上一手带大的,偏着他点,可以谅解。”
暮皇后不语。
“你们刚好上没几天,”暮小小撇撇嘴,“你又不见人了,这又是闹哪一出?”
暮皇后没说话,等小妹信写得差不多了,她睁开了眼,从软椅上起了身,把妹妹的信拿过来看了一下,又在后加了两句派人去南海的话,拿了她和小妹的章子出来在首尾都印了名,把信放入了信封。
“七皇子准备成婚要去封地,”暮皇后朝妹妹张了口,“他要带许昭仪出宫,皇上准备答应。”
“这……”暮小小看着她姐,“是姐夫不想刺你的眼,想让这宫中的女人少一个就少一个罢?”
算来是好意,不过,看她二姐的表情,就知道她二姐不会领这个于她无益的情。
“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到时就要填一个……”暮皇后冷冷地勾起嘴角,“这不是给我找事?”
暮小小就知道皇上又表错了情,他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这后宫里的事他什么都不管,全由她二姐作主,她二姐可能还觉得他顺眼些。
“今年恰逢三选秀的年份,昭仪一走,朝中就会借故提起……”暮皇后给信封好蜡,接道,“开了个口子,他就是推,能推得过大半想把家中女儿送进宫的文武百臣?”
“皇上,莫不是没想到?”暮小小轻咳了一声,觉得她姐夫一对上她这个姐姐,脑子就老有点不好使。
“嗯,”暮皇后没否认,把信交给画眉,转回头朝妹妹淡道,“哪天想到了,就哪天进来就是。”
画眉拿了信出去找人传信,路中“偶遇”了常公公,在见过礼后,画眉问常公公,“公公,今年是什么年份来着?”
常公公掐指一算,诶哟了一声,“丙寅年……”
他在脑子时想了想,一算时间,就知道又到了三年一提的时间了,其实前三年那次没人提,因为萧大人正拿大家开刀,怕刀落到自己身上,谁也不想提,今年看这热闹劲,萧大人又不在,想必又有不怕死的要凑上来了……
“多谢画眉姑娘。”常公公朝画眉行了一礼。
画眉还了半礼,“公公多礼了。”
她没再多说,回了凤仪宫。
常公公则迅速回了御书房,走到皇帝耳边悄悄那么一说,文乐帝听后,大打了下脑门,闭目叹道,“朕果真是老了。”
即便是献个好,难看更甚当年。
203
皇帝拍皇后的马屁拍到马腿上已不是第一次了,皇后早已习惯,见许昭仪不走了,就让人放人进来了。
画眉这晚多得了一碗她爱吃的豆腐脑,甜的,皇后赏的。
这一开春,朝廷里事多,二月下旬文乐帝小病了一次,卧床了两天,皇后就接手了皇帝膳食的事,顺便把皇帝接到了她的凤仪宫住。
她怕皇帝在九皇子还没长大前就死了,给她添麻烦。
林州那边还没收回,南海之事更是八字连个一撇都只开了个头,皇帝还得多干几年才成。
皇帝住进来,为避嫌,暮小小就从大偏殿住到了更远一点的小偏殿,但自从萧念恩被送走,她时间一多,按她的性子,一天老自己呆着也呆不住,难免去找她二姐说话。
皇帝被勒令十天内不得上朝不说,连每天批奏折的时辰也有限制,皇后只许他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
暮小小就专挑皇帝纵笔急挥的这个时间来。
不过,皇帝批奏折的样子太精神振奋,暮小小见了两天,都不知皇帝这是没事干憋的,还是被她姐一管,心里太美,美的。
她跟画眉赌了一碗豆腐脑,两人同押后者,观察了一天,两人深信是后者,遂这天上午,御膳房给两人一人端了一碗豆腐脑过来,暮小小的那碗是咸的,画眉那碗是甜的。
暮皇后把人接了过来,算是坐实了专宠了,以前他们一个月,顶多睡个十晚,日子一超过,皇后就会赶人。
现在暮皇后愿意让皇帝住进来了,虽说是皇帝病了,但暮小小还是挺奇怪的。
她二姐不是那种会因为皇帝病了心软的人。
不过她不敢问,只每天好奇看着她二姐,暮皇后随便她盯,不过最终还是暮小小没憋住,在这天皇帝猫在她姐的书房里批奏折的时候问了她二姐,“怎地现在就愿意坐实专宠之名了?”
暮皇后见小妹终于问了出来,倒先笑了笑,夸了她一句,“不错。”
以前顶多忍一天,现在能忍四天了,当娘了就是不一样。
暮小小闻言干咳了一声。
“挡在门外,他能活个七八年,不算生病卧床的时日,他所能做事的日子也不过四五年,再说拖着残身,依他那脑袋也未必斗得过满朝的心眼,”暮皇后淡淡道,“我管着,好歹能多活个十来年的,那时皇儿也应能独挡一面了,他要死,也就能死了。”
常公公正站一边伺候着皇后呢,听皇后说得这般冷冰冰,他觉得牙疼。
暮小小算了算,皇帝多活几年,对外甥确实只好不坏,到时四海收复,外甥处理政事上了手,年龄也到了,那时比他父皇早死不知要轻松多少。
她二姐还真是放得下也拿得起,暮小小赞道,“姐姐说得对极。”
常公公牙更疼了。
回头文乐帝一听常公公含着泪的回禀,好笑道,“你这一辈子,什么时候见过皇后对我说过一句好听话了?暮家人嘴里什么时候服过软过?”
常公公抹泪摇头,“奴婢跟了您一辈子,一句也没听到过,也没见到过。”
“那不就是了。”文乐帝笑道,“再说了,能多活十来年的,得好处的是朕,你管皇后是怎么想的?咱们得了好处就是。”
“是这么个道理。”
“小常子,你也注意着点……”批完奏折准备去找皇后的文乐帝站起身,伸出双臂舒展了一下筋骨,“朕看,有皇后管着,朕别说多活个十来年,二三十年都不成问题。”
“到时候,皇后怕会嫌您了。”常公公苦兮兮地道。
皇后肯定会嫌他命长,碍她的眼。
“这有什么?”文乐帝不以为然地道,“等朕收复了天下,我们的太子也能当政了,朕带她回暮山山上去住,能回那个鬼地方,她就算看朕一万个不顺眼,也会忍了。”
常公公憋了憋,回了一句,“皇上英明。”
皇上一年比一年想得开了,这算是好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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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的事在三月底传到了秦北知衙,这时萧玉珠肚中的孩子已有五个月了,找来好几个大夫,皆说只有一个孩子,狄禹祥也就稍稍安下了心。
轩孝王已经找到,且还收服了一群海盗,金银珠宝无数,皇帝龙心大悦,看朝廷里臣子顺眼不少,给好几个有功之臣加官进爵,把众大臣的参本一笔勾销,说是看在轩孝王的面子,不追究了。
连带在秦北的狄禹祥也沾了轩孝王的福,军权帅令又重回了他身上。
这时,朝廷中罢免了两个朝廷命官,但新的官员紧随着替换了上去,朝廷热闹不已,没几人关系那两个罢免的官员何去何从。
这时秦北军营,有五个将领,三百士兵被处决在阳州与秦北的交界打仗之地,他们皆被绑在了木架上曝尸旷野,正面面着对被冰国人改名为林州的阳州。
文乐帝四两拔千金,处绝内奸之事在朝廷里同有激起一点风浪。
狄禹祥官复原位,等着他的是前往前阵,与冰国开战。
而萧玉珠肚中的孩子已有五个月了,狄禹祥有些担心他赶不回来,但妻子淡定,不提这事,他就当作他也没想到,带着护卫走了。
因她的果断,狄禹祥反倒更念着她,念着他的家……
孩子妻子,是他要成就功名的理由,也是他必须安危无恙回来的信念。
等到五月,萧玉珠肚中的孩子已有七个月了,秦北边界打得凶猛,听说四周所有的秃鹰都往那边飞,那里的尸体能让它们把肚子吃得滚圆。
六月,秦北战事频频告捷,他们夺回了原本林州的一个小县城,冰国在这次战事中死亡了一万余人,而易国死亡了近千人。
在占领小县城之后,易军乘胜追击,几支分兵进入了林州。
而这时,秦南的武家突然有人来了秦北,给知州夫人萧玉珠送来了拜帖,说想上门造访。
要来的,是武家的一位夫人,乃武家现在排行第三的三老爷之妻,她是带着女儿来秦北的,说是欲要跟秦北一位将军家结亲,她先过来看看。
欲要结亲的那位将军家,正是云麾将军陶绀家。
这是密探刚从陶家入住的地方听到的,萧玉珠得了探子的报后眼皮直跳,急叫了陶夫人入府。
陶夫人一听陶家要与武家结亲,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不可能,我没听说过有这事。”
“不管是真是假,可否能查查?”知道不是陶将军陶夫人家后,萧玉珠算是暂松了一口气,这时相比陶夫人的激动,她还算是能沉得住气。
“我这就去。”陶夫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皇帝厌恶武家就差没宣诏天天下了,皇后在年前不久就处绝了武家在京的一家二十口人,这时候只有那脑袋吃了屎的,才跟武家沾上关系。
他们陶家要是有户人家跟武家沾上关系,陶夫人能撕了他——他们家将军就等着收复失地之后成为秦州大帅,如若可能,还能封候,谁敢断了他们家的好事,他们家就要谁的命!
“姐姐……”萧玉珠看陶夫人直往门边冲,她大叫了她两声也没叫住人,来不及多说,她叫了桂花跟上,“快去跟陶夫人说几句话,让她冷静下来再回家去,还有给张夫人送信,尽快去陶府。”
“是。”桂花已经飞奔出去了。
萧玉珠捧着肚子坐下,肚中的孩儿已有八月,一直安安静静地呆着她的肚中,偶尔半夜才会踢动几下,这孩子怀得不辛苦,她还以为能顺产下来,可武家在边境大捷之时来人,还沾上了陶家,这日子,怕是没她先前想的那么太平了。
“夫人,您看,要不要给大人那送个信过去?”阿桑婆过来与她捏肩,轻声问她。
萧玉珠点头,“送,把拜帖也一并送过去。”
“陶家应该也会送消息到陶将军那去罢?”
“这等事,陶家岂敢小觑。”
如萧玉珠所说,陶家不敢小觑,陶夫人一回去找了大儿陶帅把事情一说,陶帅眼睛一缩,问他娘,“这话可是狄夫人跟您亲口说的?”
陶夫人气绝,“不是她跟我说的还能是谁?你还能当你娘是个乱传话的?”
陶帅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娘,如若这事是真……”
“那你还不赶紧去查!”陶夫人咬着牙根恨恨道,“最好是没这事,如若真有,看我不打死那一家子。”
就在她说话之时,陶帅已经出门,大叫了家里的亲信过来与父亲传信,他这厢,快马去了族长家。
陶家族长正卧病在床,一听陶帅的事,掀被起身,传各家家主上门。
陶帅一直呆在族中家,到半夜,他守在长老堂那边的人来了消息,说已经查到了,族长让他过去。
陶帅一过去,发现了与他们家早已分家的大伯跪在了门口……
他见此,脑袋就像被铁锤重击,来不及多思,他越过大伯,走到了族长面前,与族长和众长老行礼。
“人我是给你们家找到了,怎么处置……”六月的天,重病的老族长还裹在貂皮大氅里,眼睛半睁不睁,虚弱地道,“商量个章程出来罢。”
204
兹事体大,陶家有名望的人悉数在场,陶帅落座后,先看向了他家的亲叔公,陶明公,“叔公……”
这事与陶明公家有直接关系的,陶绀是他的亲侄子,陶绀升官进爵,于他脸上有光,于他家中也有利,他被叫到,没有推辞,朝陶帅点了下头,朝陶大伯陶绐道,“这亲事,是你家主动提起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陶绐抬起脸,一脸愤怒,“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我只是为我儿求娶武家之女,这有何不对?为何深夜找人把我架来?众族老皆是我长辈,今晚不给晚辈一个交待,晚辈倒是想知道自己做错了何事!”
他说话铿锵有声,长老堂本就空旷,他一话落,屋子里全是他的回音。
陶家陶绐这支,二男一女,他们父亲死后,把田庄铺子全给了陶绐,把兵器行给了陶绀,在死前由他作主,为两兄弟分了家。
分家之事,怎么分,都是过问过两兄弟。
先前两兄弟刚刚分家时也没什么闹得不可开交的嫌隙,陶绐的田庄铺子比兵器行要挣钱得多,但在陶绀上战场立功之后,朝了不少朝廷下派的活,兵器行日益壮大,到了这几年,更是日进斗金,陶绀多次跟弟弟说兵器行是他爹的,他也有份,想跟陶绀分钱。
但陶绀没理会他。
当年陶绐得了最值钱的田庄铺子,分家得的最大的是长子,本来老母是该由长子赡养,但陶绐夫妇都不喜刁钻的陶母,把母亲推给了陶绀家养,一年到头,就过年那个月接到他们家去过,露脸得名声,而陶母喜欢长子,陶绀家养她到死,她在死之前还把她的东西全分给了陶绐,而陶绐一件不落地搬了回去。
陶母的丧事,还是在陶绀家办的,钱财也皆由陶绀所出。
自此,陶绀对陶绐这个大哥就没有以前那么的客气了。
陶绀是个孝子,但也对母亲就此冷了心,每年除了清明节去为父亲扫墓顺带扫一下母亲的,平常有事要是去陶家坟山,他都不会再去陶母坟前看一眼。
他也知对受尽母亲刁难,忍辱负重的妻子所负良多,那之后才对陶夫人真的好了起来。
而陶帅身为陶绀夫妇的长子,已是及冠之年,与大伯家的恩怨他每样都清清楚楚,大伯什么心思,他自也是明白。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大伯这么糊涂,给家族惹来杀身之福,还这么义正言辞。
陶绐话后,见屋子的众长老个个都没出声,他认为是他震住了他们,忍不住微微一笑,含蓄地忍了那点小得意,“武家可是皇亲国戚,先太后的娘家,又是秦南百年勋贵之家,我能为我儿求得这么一桩婚事,大家都是自家人,以后要是有个什么事要朝上面递话,岂不是好说话得很?这都是于大家有好处的事。”
陶帅这时心里一思忖,没理会他大伯的大放厥词,而是起身,悄然走到了族长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太伯公,上面的意思是,武家怕是也有通敌叛国之罪。”
陶族长一听,本来半睁的眼突然睁大,浑浊的眼突地清明了不少。
陶帅朝他躬了一身,又坐了原位。
陶族长这时招来身边的长老,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那不吭声的长老眉头一皱,起身把话传到了身边之人。
不一会,家族的四大长老,和有名望的六个长老都知道了陶帅刚刚在陶族长耳边所说的话。
这一次,陶族长开了口,朝满脸狐疑的陶绐道,“陶绐啊……”
“伯公公,陶绐在,您说。”陶绐对这个族长还算恭敬。
“陶家的女儿你们家是非娶不可了?”
“这……”陶绐不解,“伯公公,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准我们家娶吗?族里什么时候,拦着人娶亲了?”
“咳咳……”老族长轻咳了两声,用虚弱的声音慢慢地道,“如若拦,你们家是娶还是不娶?”
“荒谬,荒谬至极!”陶绐跪着本来是想作态要让给他一个交待,这时他也顾不得作态了,他当即站了起来,朝陶帅斥道,“陶帅,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大了翅膀硬了,连你亲伯父你都要搞了?”
陶帅朝他举了一揖,偏过头不语。
“陶绐啊,”陶明公开了嘴,和气地说着,“声音小点,我们老东西耳朵是有点不中用了,不过不用你吼,我们还是能听得到的。”
“明叔……”陶绐好笑地道,“弄得你跟我们家又多亲似的,你当年跟我爹分家,说我爹占了你便宜的仇你倒忘了?现在见陶绀升了官,你就巴上去了?”
说到这,他朝族长看去,满脸怒容,“我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你们要是敢对我不公,哪怕对宗族不敬,我也会找官府的人来为我主持公道,你们谁听过有谁家的老长辈拦着晚辈不许娶亲的……”
“陶绐啊,”大长老这时开了口,朝他笑笑道,“别大喊大叫的,这里都是你长辈,就是陶绀来,他也不会像你这样。”
陶绐自知有些失态,他皱了下眉,声音小了一点,“不管如何,半夜把我叫过来,还不许我家娶亲,还望众老能给晚辈一个交待。”
“好,交待。”老族长点了头,挥手叫来了人,让人请陶绐陶帅出去。
两人都没参与决定族里大事的资格。
不一会,在陶绐对着另一头的陶帅大骂畜牲之时,长老堂的大门开了,叫了陶绐出去了。
只不过一会,陶帅就听到了他伯父在长老堂里大嚎大叫的声音,这一次他的嚎叫声可没前几次那样痛快了,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疑惑。
无需去打听,陶帅从他的嚎叫声也就得知了族里做了把他大伯驱逐出族里的决定。
陶夫人彻底未眠,等她知道是陶绐要与武家订亲后,她哭了起来,拉着大媳妇的手就是痛诉,“欺人太甚啊,这陶绐就是欺人太甚,见不得我们家好啊。”
只不过一天,陶家就做出了驱人出族,当天从宗祠请出族谱除名的决策,速度之快,让外人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外面的人不知道陶家出了什么事,陶家族里的人对其也三缄其口,没有透露出什么风声来,倒有传陶绐睡了老族长的媳妇,被抓到除名逐出族里的闲话来。
这话把老族长的儿子气得,当天就到知州府里请了捕快去抓人。
而这厢,武家的人又递了急帖进了知州府,要见狄夫人。
武家现在还是勋贵之家,是武太后的娘族,萧玉珠要是不见,很容易传出狂自尊大的名声出去,但见的话,也不知会出何事。
这事她没有自作主张,就用身何不适的话推了当天武家要见面之请。
隔天武家又来了人,而当天下午,狄禹祥从边界连夜赶了回来,进了府。
萧玉珠刚看到进府的狄禹祥,看着蓬头垢面的狄大人愣了一下,长南长生他们本是欢快跑来,看到他们野人一样的父亲,长南先就捂住了鼻子,“爹,你是我爹罢?怎地比我掉在烂泥坑里还臭。”
“爹爹……”长福小心地靠了过去,朝父亲腰带最干净的那块拉了拉,抬起小脸道,“你是回来看娘亲生小妹妹的吗?”
萧玉珠这时已经吩咐了人去准备热水了,回过头来,见长生正在好奇地问他们父亲,“爹爹,是在山里打仗吗?”
狄禹祥挥手叫护卫下去休息,他伸手抱了长福到了手上,在他脸上蹭了蹭,逗得长福哈哈大笑。
“爹爹臭不臭?”
“不臭的,香。”长福大笑着回,手抱上了父亲的脖子。
“瞧,不臭。”狄禹祥看向妻子,眼睛里全是笑意。
“知道了。”萧玉珠啼笑皆非,拉着大儿到他身边,“还不快快跟爹道歉?”
长南上前去嗅了嗅父亲,没嗅到异味,但死不认输,不屑道,“看着臭。”
“功课可是都学好了?”狄禹祥看着大儿,一脸似笑非笑。
长南哼哼两声,“早学好了,你都多长日子没回来了?早八百年我就学好了,要考就考,我不怕。”
长南嘴倔,不肯承认跟弟弟们一样欣喜见到父亲,非要跟他反着来。
长息已经把父亲的包袱拿了下来,狄禹祥摸他的头发,“给你们娘的,给娘拿去。”
“哦。”长息朝父亲明朗一笑,朝母亲走去,“娘,爹给你的。”
萧玉珠嫣然一笑,低头摸了摸小儿的脸才看向他,“去澡堂罢。”
狄禹祥从她的笑脸移到她的肚子上,之后朝她点了点头,带着离不开他的四个儿子去了澡堂,一道沐浴,顺带打起了水仗。
萧玉珠在外头为家在的男人们准备着衣物,等听到武家人的马车到了门外的话,他们还没洗好澡。
郑非是在外门外禀的话,狄禹祥在里面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没听清,在妻子的脚步声回来后,问了她是何事。
等知道是武家人来后,狄禹祥让妻子吩咐下人放武家人进来,很快就哄好了儿子们,带了他们出来穿衣。
等他们穿好里衫,萧玉珠进来为他穿外衣,洗干净了的狄禹祥低头香了妻子一口,与她道,“武家人与舅兄有仇,我不放心让你一人见武家人。”
所以,他连夜就赶了回来。
205
萧玉珠笑,这时溜进来的长福在下面拉着母亲的裙子,害羞地朝母亲刮脸,“娘亲羞羞,爹爹亲你。”
他突然进来,还说了话,萧玉珠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见只有小儿子进来,她这才松了口气,哭笑不得地看着小儿子。
“又调皮了。”狄禹祥笑着弯腰,要去抱儿子。
“不抱了,爹,”长福这次拒绝了,摇着头很严肃地道,“长福长大了喽,不用爹爹抱了。”
“好……”狄禹祥轻笑,这次改牵了小儿子的手。
外头穿好了衣裳的长南正带着长生他们在蹴鞠,狄禹祥把长福交给了他们。
“爹,你要去见武家的人?”长南拉着小弟问父亲。
“嗯。”狄禹祥看了大儿一眼,淡问,“你认识武家的人?”
“能不知道?”长南翻了个白眼,“当年在秦南陷害舅舅,舅母几月不能出山的那家人,跟咱家也有仇的那家。”
“谁跟你说的?”
“听人说的。”
“好像早前在京里就知道了……”萧玉珠Сhā了话,朝夫君柔声道,“家中没人在长南面前嚼舌根。”
狄禹祥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朝长南严肃道,“不是爹要管束着你,而是你是长兄,你的责任是保护你的三个弟弟,而不是出去乱打听,把该爹做的事先做了。”
长南低头,看到小弟好奇地看着他,本想反驳的话咽在嘴里。
他朝狄禹祥点了头,“知道了,我不会冲动坏事。”
说罢,又扁了下嘴,跟父亲道,“娘亲比你管得严多了,这段时日,她就没许我们出过门过……”
“家里也很好玩啦。”长福安慰兄长,也安慰母亲,说完就朝母亲甜甜地一笑。
萧玉珠好笑,长生长息分别站于母亲的身边,等母亲要跟父亲走了,他们在母亲的肚子摸了摸,叮嘱肚子里的妹妹,“妹妹乖乖。”
“好好玩,爹娘等会就回来,长生长息给娘亲念诗听可好?”萧玉珠笑着问他们。
“好,娘要听哪本?”
“诗经好吗?”
“好呢。”长息这才松开了母亲的衣裳,长生走到了三弟身边,两兄弟齐齐看着父亲,等他弯腰,伸出大掌,揉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也要。”长福跑了过来,也要被揉乱头发。
“刚刚还说长大了呢。”萧玉珠轻柔地笑话儿子。
长福脸蛋红扑扑的,“娘,等会再长大了。”
说着,把脑袋往父亲的大手边送,狄禹祥眼睛里全是笑意,两边嘴角皆往上翘。
他看着脚边的一群孩子,看着他的家,只有在这个时候,狄禹祥才觉得幸福是这么的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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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家来的三夫人已在大厅坐下。
狄家的桌椅由黑檀所制,端上来的茶杯是南窑白瓷,素色的瓷面连一朵花也没有,茶盖一掀,茶叶全泛在水面上,翠绿的叶子随着水雾散发着淡香……
看似没有奇特之处。
只是每一样,都是贡品,都是有钱都未必买得着的东西。
武家太后还没走那些年,也有此等的光景,那时武三夫人刚嫁进武家,她娘家家族因她的婚事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宴,而那前来武家贺喜的车马,堵死了秦南三个城门。
那时,武家何等的威风,何等的荣华,这天下任何奇珍异宝,不必武家人言语,皆有人上门拱手相送。
可惜好景不长,时至今日,武家竟然……
武三夫人看着茶杯,嘴边勾起一道笑容,可惜到了今天,他们武家竟然沦落到带笑拜访仇敌,仇敌还敢推三阻四不见的地步了。
“大人,夫人。”门边起了声音,武三夫人一听,眉头细不可察地微皱了一下,随之她站了起来,看到门边一位俊朗的男子扶了一位面容清艳,神色温婉沉静的妇人走了进来。
这就是狄氏夫妻?
武三夫人看着这对年轻夫妻,一时掠过脑袋的想法是有点不相信这对年轻夫妻已有一个快到十岁的大儿……
他们是何时成的亲生的子?
“这位就是武夫人了?”萧玉珠看到堂中那位衣着繁美的中年妇人,微笑着朝人道了个万福,“我们夫妻迎客迎慢了,有怠慢之处,还请武夫人见谅。”
“不敢。”武三夫人往后退了半步,略欠了□,算是以长辈之姿还了个半礼。
“武夫人。”狄禹祥朝武三夫人叫了一声,权当打过了招呼,“请座。”
他扶了妻子入了座,坐到了武三夫人的这一边,他则落座在了另一边。
“武夫人……”萧玉珠笑着开了口,见武家的两个婆子四个丫环还维持着万福没动,她朝她们微笑,向武三夫人笑道,“这是您家的家人罢?莫这么多礼,请起身。”
“谢狄夫人。”那站在了武三夫人座位后面的几个奴婢在应了声之后,这才收回了身。
“狄夫人客气了。”武三夫人见这对年轻过了头的夫妻在首座入座,坐在了她之上,心中有些许的不畅。
果然是萧家那边的人,狂妄过了头。
武三夫人心中不悦,但面上却满是微笑,道,“我听说狄大人上了战场,没想,有幸能在府上见着一面。”
狄禹祥笑而不语,萧玉珠这时也是淡笑着回了话,“也是您来得巧,我家夫君昨夜连夜从战场那边起的程,回府衙办正事,这不,刚一回来,您就上门来了,我刚才肚中孩子调皮,踢了我几脚,身子有点不适,他就扶了我来了。”
“没想狄大人看着年纪轻轻,却是再体贴不过了。”
“夫人盛赞了。”
下人这时给他们端上了茶来,萧玉珠的是红枣茶,狄禹祥喝的是清茶。
狄禹祥端起她杯,掀开茶盖吹了吹,放到她手中,这才拿了他那盏清茶。
这时,武三夫人朝他们看来,她看到狄禹祥看向了她,温和地朝他笑了笑,道,“没想狄大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不说,看起来还这般年轻,实在想不到已是一方知州统帅了。”
“武夫人过赞了。”狄禹祥看了低头慢条斯理地喝着红枣茶的妻子一眼,这时接了口,朝武夫人微笑道,“不知武夫人今日上门有何要事?”
“这个……”武三夫人迟疑了一下,看向了他。
狄禹祥这时已低头看着妻子,轻声问她,“烫了?”
萧玉珠摇了摇头,把杯子放到了桌上,朝武三夫人看去,笑道,“武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先前来只是想过来跟狄夫人打声招呼的,我听说,皇后娘娘可是喜欢你得紧,所以就想厚着脸皮过来看看连娘娘都喜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武三夫人说到这微微一笑,顿了一下才接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狄夫人美貌又知礼,堪当女子表率。”
武三夫人现在这抬举话一句说得比一句好听,萧玉珠嘴边笑意加深,“您说的哪里的话,没您说得那么好,武夫人过赞了。”
“狄夫人过谦了。”自与她说话,武夫人眼睛一直没离她脸,见萧玉珠眼里嘴角都含笑,不见一点虚假,这来回一交手,她大致也明白了,这个狄夫人没她外表所表现来的那么稚嫩,且心思看来不浅……
“夫人可是还有话要说?”萧玉珠没想在武家的这个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笑意吟吟地指了话出来。
“只是,”武三夫人略微不好意思一笑,“我来秦北本是有事,哪想那事中途有变……”
萧玉珠“哦”了一声,“什么事有变?”
见她接了话,武三夫人笑容一松,像是松了一口气地道,“我们家在秦南还算说得上话,但秦北却是不行了,秦北是狄大人和你的地方,有些事,还想请教狄夫人一二……”
“武夫人请说。”
“我想问一下狄夫人,可知陶绀陶将军陶家?”
“知道,那是我家大人同僚。”
“狄夫人又过谦了,陶将军可是要受狄大人调谴的……”武三夫人淡道,“我这里出了一桩事,也是想说给狄夫人听听。”
“您说。”
“我听说陶家氏族因有一家人想与我们武家结亲,却让陶家的族长跟他说,如若不与我们家断了这门亲事,就要把他们一家赶出家族……”武三夫人看向萧玉珠,客气地道,“你说这种事有没有道理?”
萧玉珠嘴边的笑意淡了点。
“我没来过秦北几次,倒是不知道,跟我们武家结亲,就成这等罪过之事了……”武三夫人说到这,身子坐直,嘴边笑意散尽,“我知道我们武家跟狄夫人兄长家闹过不快,但狄夫人,那已是前尘旧事,我们武家也跟你们萧家赔过礼道过歉,甚至因此赔进去了不少五条的人命,欠你们萧家的,我们武家早就还了,事到今天,难道你们萧家觉得还不够满意?非得把我们武家赶尽杀绝不成?”
“武夫人哪里的话……”面对着武三夫人的咄咄逼人,萧玉珠淡道,“如若我没听错,您是想说,这事是我指使的?”
206
“狄夫人……”
“嗯?”萧玉珠看着她。
武三夫人扯了扯嘴角,“如若不是您,谁又有那个本事让陶家把一个将军的兄长逐出族门?”
“武夫人何不去问问陶家?”
“狄大人……”武三夫人转向了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何物的狄禹祥,“您也是这么个意思吗?”
狄禹祥缓缓地勾起嘴角,抬眼看向武三夫人,“武夫人是在质问本官?”
武三夫人顿时便没了话。
“本官请问,武夫人是以何身份质问本官?”狄禹祥倍感稀奇地挑了眉。
武三夫人呼吸声越来越重,不过一会,她轻吐了口气,站起身来,“看来,本夫人现在成了狄府不欢迎的客人了。”
狄禹祥接了话,淡道,“夫人此话差矣,一开始,本府就未曾欢迎过夫人,是你不请自来。”
武三夫人不敢置信地朝他看来,看到狄禹祥嘴边的冷笑后,中年美妇迅速移过了眼神,快步走向了门,带着仆人离去。
“来人,把人送到门口。”狄禹祥传了话,门边郑非带了下人站在走廊两头,眼睛皆冰冷地看着武三夫人。
看这阵势,武三夫人真才明了,狄府没把她当客人迎的话不是空话……
这位狄大人,看来连表面功夫也不想与武家做。
武三夫人心中又气又恼,咬着牙就此去了。
事情却并没有就此结束,武三夫人走后去了陶家,狄禹祥这边给陶府报了信,陶夫人当即躲到了张夫人那去,没有先与武三夫人对峙。
武三夫人见进陶府不成,去了陶家族长家。
陶家族长家老族长最大,又因陶绐家之前派人说了陶家族长家的闲言碎语,彻底把老族长一家得罪,被他们视为罪魁祸首的武家武三夫人一到,他们干脆给她吃了个闭门羹。
武三夫人在秦北州城里转了一圈,除了陶绐家,她还能得到身为武家人的一点尊荣感,四面碰壁的行程无一不在告诉她,武家已不再是过去那个武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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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去军营处理点事,过半来个月再回来。”晚膳的桌子上,狄禹祥跟给儿子们挟菜的妻子道,“有了今日之事,武家的人不会再上门了,这些日子你安心呆在家中。”
“还有我呢。”长南不满地提醒他爹,“我会照顾好娘。”
“好,还有你。”狄禹祥摇摇头,看向大儿,“你这Сhā嘴的毛病……”
“知道了,在外头不会如此。”长南吐吐舌头,也知自己是放肆了些。
“那现在就禁言。”狄禹祥冷眼看了下长儿,见他乖巧地低下头,知道他会见好就收好,目光才柔和了下来,转而看向萧玉珠的肚子,低头跟她轻道,“是个闺女才好。”
萧玉珠摸着比怀长南时还小的肚子,想了想轻笑道,“但愿如此。”
大夫知道他们想要闺女,遂一直顺着话说可能是个闺女,狄大人是很想要个闺女,但萧玉珠怕生出来不是,所以一直都没有松口说是闺女。
她知道要是她说是个闺女,对她深信不疑的丈夫就不会有疑于他了,但要是到时生下来是个儿子,他也会比谁都会失望。
狄禹祥见她不肯定,稍有些失望,看着她肚子又忍不住道,“肯定是。”
萧玉珠瞧着他笑,没有接话。
在他的影响下,连长南都觉得她肚中的孩子是女孩了,长生长息他们更是认为他们已经有了个妹妹了,所以这段时日才乖乖地每日念诗给妹妹听,与她说各种各样的话……
长南现在都已经操心起妹妹的婚事起来了,他在京中那群伙伴,每个都被他剔除在外了,说他们配不上他妹妹。
作为家中唯一一个头脑还算清醒之人,萧玉珠只能充当这几个大男人小男人的那盆冷水,时不时浇浇他们发热的头脑。
“是的呢。”已经深信自己即将有个小妹妹的长福见父亲还不肯定,对父亲认真地道,“爹爹,肯定是的。”
长生长息连连点头,一家五口这时饭都不吃了,改盯向萧玉珠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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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禹祥第二日就回了军营,不久,冰国传来想与易国和谈的消息。
京中来了圣旨,让大军接兵不动,这时,冰国的和谈使进了易国,前往京城。
秦南武家就在冰国使臣经过秦北,踏上京城的路之后,武家大老爷武灵子即将要到秦北。
秦北的七月正是盛夏,狄禹祥在秦北州城送完冰国使臣上路,没有再回军营,专心陪妻子待产。
而武灵子的到来,让秦北城的百姓大为兴高采烈了一番——武灵子因长相与身为已故太后的姑妈肖似几分而在民间被人接口相传,而传说的武灵子是个身高七尺,相貌堂堂的中年美男子。
武灵子到的那天,他高坐白马之上,剑眉星目鼻梁挺直,面无胡须,看上去不过三十的样子,不像是已是年过五十之人……
这让见者之人疯狂奔走相告,说武家的大老爷果然跟武家太后一样,是神仙下凡之人,年过知非之年,却面容年轻胜过年轻者。
萧玉珠在府中听说武家大老爷的一到,秦北城主街的石板地上,落了不少姑娘家的帕子……
狄禹祥这几天都陪着妻子,见她听了外边的传闻翘起嘴角就笑,他一挑眉,问:“你也想去看看仙君下凡的武家大老爷?”
萧玉珠眼波一转,看向他,“我是在想,武家这次可派了个大人物来……”
听说,现在京中已经嫁了人的宣颖公主可与武灵子交情不浅,上次因她兄长收拾武家之事,宣颖公主还特地进宫向皇后娘娘求过情。
“能大到哪里去?”见她坐着已有些不舒服,狄禹祥扶了她起来,往庭院里走,嘴里道,“现在就等着他们家露马脚了。”
“可有那么容易查得出?”
“就要看他们家受不受得气了……”按武三夫人那般的涵养,狄禹祥并不觉得武家现在在一个能沉得气的时候,任何轻视都让这个曾经再富贵不过的家族跳脚,从而做出头脑发热的冲动之举。
“那位三夫人,”说到武三夫人,萧玉珠说到这个人笑了起来,“也怪有意思的。”
“嗯?”没想她说了这种话,狄禹祥不解地看向她。
“她讨厌我,却是不讨厌你……”萧玉珠用没被扶住的那手摸了摸肚子,嘴边噙着淡笑与他道,“她找上了张夫人的府里去了,说她女儿没嫁给陶家她也不想怪罪我们家了,倒是看我肚子这么大,你身边没个人伺候不像样得紧,她倒是不介意把她女儿嫁过来给你当平妻。”
狄禹祥当下听得呆了。
萧玉珠望过去,见他一脸惊诧,嘴边笑意加深,“你的意思是?”
狄禹祥见她还这么说,哭笑不得地道,“咱们易国可不兴平妻,哪来的这么荒谬的说法。”
“古易有过。”萧玉珠淡道,“武夫人是这么说的。”
“呵。”狄禹祥重提了步,扶着她继续走,笑道,“这武家也真是计穷途拙了。”
“嗯。”萧玉珠轻笑了一声。
“珠珠……”
“嗯。”
“你这样,好像为夫不重要似的。”狄禹祥忍不住旧话重提。
“我不是不生气,”萧玉珠轻吐了口气,笑道,“就是觉得武家也是勋贵之家,这才没落了没几年,脸面就这般难看也着实过于难瞧了些,就像我嫂子与我说过的,跟卑鄙者生气大可不必,那只是折辱了自己,生再多的气也是白生,人也不会因着你生气会如何,倒是他要出事了,你要是有法子,一定要雪上加霜一把,到时再狠狠上去踩上临门一脚,痛打落水狗别有一番趣味……”
说到这,她别过头,笑着问他,“这事,我们家可有雪上加霜的好法子?”
跟她抢丈夫的女人总是层出不穷,想来以后也少不了,萧玉珠不想自己动手,她动手不过是沾来善妒的名声,要是大郎有心,倒不如多次由他来,他下的手有多狠,这往后跟他送人的人,就要多思量几分了。
根源在他之上,这是他的事,由他解决再好不过。
“有是有,”狄禹祥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已在做了,不过,媳妇,你就不能亲自动手与人抢一次我?”
“嗯,抢。”萧玉珠颇有些诚意地道,“不用多久,你就可以看到我为着你大失仪态了……”
“哦?”狄禹祥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看着罢,那个武家的大老爷,没多久就会带着他的娇娇侄女上门来。”
而如萧玉珠所说,没出几天,秦北以后的老知州,已回乡下养老的吴大人,带着一干人等上门来与狄禹祥贺喜,其中不仅有四位天姿国色的美人,还有武家的男女几人。
207
这些人来,萧玉珠没有出面。
老知州虽已下台,但还有几分薄面,亲自送人上门,虽有些为老不尊,但狄禹祥推托几句他还非要送之后,狄禹祥也就收了。
人刚送到后院,身契一到手,萧玉珠就招来府里那几个没娶亲的护卫,让他们挑人……
护卫看了看,想了想,几兄弟围一块商量,没要这几个美人。
萧玉珠见家中护卫眼光高,转身就让阿桑婆带了人去后门,把人卖给了牙婆子。
这事上下,也不过半时辰,前堂的人也就知道了。
狄禹祥听了郑管事的报,笑叹道,“夫人高兴就好,卖的银,让夫人给自己打几套可心的头面去。”
郑管事淡道,“不过千余银。”
狄禹祥一愣,随即朝老知州笑道,“老大人,可还有相送的?”
老知州面色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狄禹祥朝武大老爷望去,兴味盎然地道,“武老爷刚想说什么来着?”
武灵子略挑了下眉,“刚想问狄大人可想见见我武家小姐来着……”
“那现在武老爷的意思是?”狄禹祥一手半撑在扶椅上,朝武灵子的方向看去,脸上笑意不断。
“听狄大人的话中之意,是但凡送的,你夫人都可转手即卖?”武灵子甚是好奇地问。
狄禹祥失笑摇摇头,想她说的大失仪态竟是如此,不过想来,也确是她所能做的最不顾她体面的事了……
“我这内府里,她最大,”狄禹祥笑着点头,很是随意地朝他道,“卖什么都由她说了算。”
“就算是绝色美人?”
“尤其是绝色美人。”
武灵子笑了一下,“狄大人真是……”
“嗯?真是什么?”狄禹祥望着他。
“真是爱妻若命。”
“武老爷过赞。”狄禹祥转头看向老知州,朝脸上没有笑意,眼睛垂下往地上看的老知州淡道,“老大人,要送的话,下次送几个值些银钱的,这些还不够我妻子打套头面的。”
老知州眉头深皱,抬起眼来看狄禹祥,淡道,“狄大人可真是柳下惠,对美色不为所动,老夫实在佩服,佩服!”
他向他拱手,狄禹祥不为所动,依旧淡然地道,“这算得了什么,去年我大易国庆,各国贺礼中可是送了不少美人,皇上可是转眼就赐给了众大臣,与民同享,在下不才,也就有点把奴婢转手卖了的本事,还不够给为我生儿育女的妻子打套好头面,实在有愧我皇。”
老知州当下脸皮直鼓,眼睛都快瞪了出来。
话至此,大堂静默了下来,被老知州拉来的那几个秦北城小官小吏,皆垂下眼睛眼观鼻,鼻观嘴。
狄禹祥抬出了皇帝,武灵子默然了一会,又道,“狄大人这话的意思是,你是学了皇上的了?”
“武大人的意思是,学皇上不妥?”狄禹祥反应。
武灵子皮笑肉不笑,“狄大人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狄禹祥没有咄咄逼人问下去,依旧箭指老知州,掉头很是不解地问他,“老大人啊,您今日来除了送人还有何要事?莫不是专程来给我送人让我后宅不宁的罢?如若有事,现下就说罢,这几日是我妻子快要产子之时,您这突然上门我不得不接待,但我妻子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莫怪本官要怪罪您这个老大人身上了……”
狄禹祥的话越说越冷,老知州的脸也就越来越难看,到狄禹祥最后那句,老知州就已经愤而起身,挥袖急去。
“狄大人……”
“狄大人……”
一干人等朝狄禹祥尴尬地拱手,再三道过失礼后,不等狄禹祥提及送客,就自请离去了。
那厢阿桑婆带着齐娘子,领着几个粗使丫环堵住了女客的门。
武家两个小姐中也是个脾气娇的,见喝令恐吓都让人挪不开门后,就失声哭泣了起来,见哭泣这狄家的奴婢也不为所动,就拿起了杯子砸人……
前堂众人皆散,护卫这边出过来请武家的人,阿桑婆令粗使丫环把武家的两个小姐拖到了侧门,至于不听话的想帮她们小姐打人的丫环,皆因其中一个动了一个被护卫看中想讨来当媳妇的丫环,被那护卫抽了好几个耳光,踢了好几脚,因此,前来押人的护卫手脚也就大了起来,见武家的丫环一有不对之处,干脆动手打人,好过跟她们推推揉揉。
这一行人因被抽哭声震天,但也不敢不走,因护卫打得太用力,疼得她们不敢再放肆,皆老老实实地往前走,不敢像之前那样狂舞着手爪,用武家人自居,恐吓狄家人小心他们武家会给他们好看。
武灵子本在前门等人,看到这一行丢尽体面的自家人的到来,他先是不敢置信地一瞪眼,随即甩袖,怒道,“岂有此理,连一众女流都不放过,这岂是狄家人待客之道?”
“再不走,往死里打,男女都一样。”郑管事背着手带着人手从前院大台阶下走了下来,与武灵子道,“武老爷也无须怕得不了一个公道,今日之事,我家大人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了奏折上京,到时陛下定会给您武家一个公道,如果武大人觉得我家大人会颠倒黑白,大可上京面圣,把话再给陛下说一遍就是。”
说罢,他挥袖让护卫上前,连送客之话也没有说起。
这时,武家那个不用人动手就自己往前走,一直未发出过一言的武家小姐揭了头顶上的纱帐,一时之间,那些挡在前面的护卫皆脸上一滞,竟有一半之人不敢直视面前这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那身上带着媚香,眼有极致媚色的武家小姐见此微微一笑,朝他们身后的郑管事看去,语如莺啼,“这位管事,小女子有一事不解,还想请问一下管事,不知管事的可能解答一二?”
郑管事在瞄到她的人后,面色阴沉。
此女在一进府门的时候,面纱未褪就已让人心浮气躁,现在面纱一摘,还真是……
这种能祸国殃民的女子,武家居然用到了他们狄家来?
“我是个为奴的,没什么话能解答得了小姐的……”郑非淡道,“大家把眼睛闭上,送武家人出门罢。”
武纱纱没料狄家管事的这般回答,微愣之后就是嫣然一笑,这一笑,前院仿如百花盛开,“既然如此,小女子就不为难管事了,不过,今日我武家人上门,有大大失礼之处,小女子想代家人前去与狄夫人致歉一番,还望管事的代为通报。”
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那群挡在她之前的众护卫竟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只有站在他们身后的郑管事巍然不动,在郑事管周围的几个护卫见他们的老大哥一步都没挪,反倒是他们现在退到了他们身边,脑子一醒悟过来,惭愧地低下了头。
郑管事往武纱纱脸边看去,嘴里道,“不必了,你们可以走了。”
“管事大人……”武纱纱再往前走了一步半,挡在前面的护卫竟又退了一步半,多数人都低下了头,竟也是不由往后退了。
武纱纱明亮如星的眼睛,艳如烈焰的红唇,就像是印在了他们的脑中,让他们一时半会摆脱不了她给予的迷障,让他们不想伤害这等艳绝天下的美人。
“就让我见见罢。”武纱纱说到这,轻叹了口气。
众人一听,皆心中一滞,竟因她的叹息心口泛疼。
武纱纱持美行凶,郑管事见多识广,他也是不敢看人,听到叹息声音后,他脑子竟也是一停,一时之间不敢看人。
不远处,站于前堂之上的狄禹祥看着处在阶梯下的前院,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朝身边的狄丁笑道,“想不到郑叔居然也有不敢看女子的一天。”
遥遥望去,狄丁都觉得他都想多看那美人几眼,听到大公子的话后,一向憨厚老成的汉子苦笑道,“公子,隔这么远,我都觉得……”
狄禹祥往他的裤子处看去,随后了然地一抬眉,赞道,“此女可上战场用美色杀敌……”
狄丁一愣。
狄禹祥身边同样不为所动的胡主薄则抚了抚嘴上的发须,这时竟是欣慰地道,“老朽也是明白了冰国为何与武家过从甚密了。”
“哦?”狄禹祥侧头看他,脸上微笑不断。
“此女就算送到皇上面前,皇上都想多看几眼……”胡主薄点了头,朝狄大人道,“老朽不明白的是,为何从没听说过武家竟有此女?”
狄禹祥哈哈一笑,道,“我也没听说过,胡大人,叫人好好去查查。”
“是。”
狄禹祥这时把扇子往腰带一Сhā,背手往内院走,“我得跟夫人好好说说去,请她来看看,我如今可也是让人使得出绝色美人计的人了……”
208
萧玉珠被扶来,下面大院的护卫此时又退了好几步了。
这便离前堂又近了些。
下面的人需把头抬得高高才能看到位在上方的前堂,但前堂只需微低下头,就可看到下方的景致。
“你瞧瞧,我可未跟你妄言罢?”狄禹祥略有些小得意。
萧玉珠嘴角微勾,微微一笑,不言不语地仔细看了那媚色天成的女子,待看得仔细了,回过头朝那一直盯着她脸不放的狄大人微笑道,“确是担当得起国色天香几字了。”
说着就堂里走,嘴里道,“夫君还是少看几眼罢,妾身有些不放心。”
狄禹祥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道,“管你是否说得真心,为夫听了心中已是舒畅。”
经过这次,他倒要看看,他不挖出他的真心,她也能否看清楚他的心有所属。
“美得似火……”萧玉珠淡道,“以前竟从未听说过这世上有这等女子。”
胡主薄在一边也道,“下官也未曾。”
“嗯,”萧玉珠点点头,在狄禹祥的搀扶下坐到了主椅上,偏头与身边落座的男人道,“可是查了?”
胡主薄在他们前面答了话,“老朽已派人去了。”
狄禹祥今日心中高兴,说话的语调都有几许惬意轻松,他嘴角翘得老高,与妻子又道,“你刚才可是看清楚人了?”
萧玉珠微笑点头。
“可瞧仔细了?”
萧玉珠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再又点了头。
“可是美?”
“我已说过了。”狄夫人好笑地回了狄大人一句。
“国色天香,嗯……”狄大人咀嚼了这个字眼几下,眉目皆是笑意与她道,“不过在为夫眼里,你可知这天下最为国色天香之人是谁?”
萧玉珠摸着肚子,低头笑了好一会,才忍着笑抬头与狄大人淡定地道,“若是没料错,应是妾身罢?”
狄禹祥当下就点了头,“夫人猜得极是,胡大人,你看可是?”
胡主薄虽是狄禹祥从大冕回来到京后才请到身边的人,但一段长时间的相处后也熟知这对夫妇的秉性,闻言笑着回道,“大人也是说得极是。”
萧玉珠见夫君连胡主薄都牵扯上了,遂在笑后摇了下头,把话意拉回了正题,“我方才是瞧仔细了,她眼窝似是有些较深,白肤雪白胜雪,不太像寻常易国女子……”
“夫人所言极是。”胡主薄回了话,“已让人留了这个心了。”
萧玉珠赞许地朝胡主薄点了点头,“胡大人向来行事周全,心思慎密。”
“夫人过赞。”
这时狄丁急步进了大堂,朝大人夫人道,“他们快到阶下了。”
一群护卫汗如雨下,就是他们往日皆是训练有素之人,狄丁也不觉得他们还能撑得多久。
“夫人的意思是?”狄禹祥撇头,看向萧玉珠。
见他兴叶盎然地看着她,萧玉珠也懂他是真想看她为他大失仪态的样子,她略思忖了一下,与他商量着道,“不是什么正经女子,不见罢?”
狄禹祥闻言也略想了一下,“好,不见,但……”
萧玉珠听了在他手中写了个数字,到底还是许诺了他好处。
她写毕,狄禹祥摇了头,“少了,为夫岂是这等好说话之人?”
萧玉珠好笑,只得再往上又添了两次,招来的还狄大人的摇头。
等再添两次,见他还意欲摇头,萧玉珠眼睛微微一眯,狄大人顿时见好就收,那头没再摇了,只是叹道,“你为夫我,还真是这等好说话之人。”
萧玉珠都想叹气了,没再去理会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
她正要与狄丁说话的时候,就见郑管事一头的大汗,躬着腰狼狈地进了屋,见到主子主母,张了好几次口才与他们道,“那武家人,非要见不可……”
狄禹祥朝他点头,“去外边说。”
躬着腰的郑管事尴尬至极地去了外边。
狄禹祥拦了拦夫人的眼睛,与她温和道,“回后院罢,从后门走。”
说着扶她起来,让阿桑婆扶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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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珠一直没出声,等从后门下了阶梯,进了后院的平路,她才与阿桑婆笑着道,“没想郑叔也有不淡定的一日。”
阿桑婆低头没说话。
萧玉珠看看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生气,走了几步才接着道,“桑婆,他有反应才好,想来还能娶妻生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阿桑婆属意郑非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跟人示过好,衣袍鞋袜更是为人做过不少,但郑非一直没有回应,她也就耗了下来。
这个时候知道郑非也是会动凡心的人,只是那个人不是她,阿桑婆心中不好受,闻言勉强笑道,“应是罢。”
“别多想,”萧玉珠见她笑得太勉强,朝她轻声道,“我看郑管事走之前想看你却不敢看你的样子,应不是心中没你。”
“夫人……”阿桑婆却是不想再说下去了,生硬地转了话意道,“您看,那个女人会不会是冰国的细作?我们易国可从未出过这等媚艳到能吃人的女子。”
萧玉珠见阿桑婆也知那女子美到能吃人,就放下了心,想来她也是能理解郑管事的反应的,食色性也啊……
“看着像,这种事,得大人他们去查才行。”
“他们也真是舍得花心思,”阿桑婆的口气甚是鄙夷,“这么美的美人,也不知是武家的那些男人从何找来的,我说他们怎么敢这么堂而皇之的上门来,原来是想着没人会舍得生美人的气。”
说到这,她看了看萧玉珠的肚子,心想万幸,家中大人心中只有夫人,谁人都入不得他的法眼,若不然谁家夫人被人送这么个人到跟前,谁焉能不气绝?
就是她,都因那郑管事的反应,都被那媚狐蹄子气得快七窍生烟了。
萧玉珠笑而不语。
“也不知大人会如何处置……”扶着萧玉珠的阿桑婆一多想,已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等会就知道了。”肚中的孩儿在轻微地动,萧玉珠摸了摸肚子,淡笑道。
**
这厢前堂,狄禹祥看着被一介小女子逼到了阶梯上的众护卫,他们还隔着些距离,但他已经能听到他们的粗喘声了。
这时他看不到被他们挡着的那女子,但看她还能站在一群情潮大发的男人面前,而不是撒腿就跑,也足以看得出她不是一般女子。
狄丁已经退到了门廊边躲着,狄禹祥身边无人,只得问身边的胡大人,“我是不是该叫他们散了,再许他们出府一趟?”
再让他们憋下去,狄禹祥认为他的这些下属们会憋出病来。
胡主薄看了眼形势,估量了一下道,“大人所言极是。”
狄禹祥“嗯”了一声,也没马上下令,而是朝胡主薄道,“胡大人,可否请教……”
说着,满脸笑意的狄大人往他的主薄先生下边瞄了一下。
被上峰调侃,胡主薄啼笑皆非,答道,“大人放心,老朽那方没什么毛病,只是与大人的理由一般罢了。”
“哦?”狄禹祥略挑了下眉,努力回想胡主薄夫人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也想不起,只得歉意地道,“胡大人见谅,我想不起曾有曾见过你夫人的事了。”
胡主薄笑道,“大人不必道歉,我那老妇是个容貌平常的,只是晚生五十才及第,中途迫于生计想务农数次,皆是我那老妇拉了我回去,一人辛劳为我胡家维持生计半生,她素知我心意,我仅回之以全心全意罢了。”
“我可未曾听过这说法。”狄禹祥听了还真惊讶了一下,“我听说胡先生可是写得一手好字,卖银不少……”
胡主薄笑道,“那是拙内抬举,出的价高罢了。”
狄禹祥随即了悟了过来,是那胡夫人为维持主家面子做了那买家?
他是查过胡主薄才用了此人,但这事他从没听说过,足见这事瞒法之严,也可从中觑知那貌不惊人的胡夫人的不寻常之处。
“胡大人那笔字,确是不错。”狄禹祥还是夸了一句,又道,“既然护卫赶不及,你们就去罢……”
那被桂花叫来的一众丫环这时那杀气腾腾的脸上更添几分煞气,狄禹祥话一毕,她们就大步往下跑去。
这群护卫中的人,不是有她们的情郎,就是有她们属意的人,在路过他们时,丫环们的脚狠狠地往他们的腿上踩去,踩得那群魂不守舍的护卫大叫不已,而在看清踩他们的人是谁后,这群护卫又低下了他们胀红的脸蛋。
“哪家的骚蹄子,赶也赶不走……”有那脾气暴躁的粗使丫头已经大叫了一声,随即她的大叫,有人娇脆地“诶哟”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丫环大叫的“把她抬出去,抬也要抬走”的声音。
那群护卫,在那声媚叫声中身形一震,几个人看到了丫环们朝他们狠狠瞪来的视线,他们不由低着头,弯着腰抱着肚子七手八脚地爬了上来,这时竟无一人敢直起腰抬起头来,怕撑起的裤子泄露了他们的窘态。
这时门口,武家的丫环也跑了过来,一时之间,两群丫头竟打成了个不可开交。
桂花本在上面看着,见此,狠狠地盯了那躲在廊角不敢出来的狄丁一眼,她也撸起了袖子,大步跑下台阶下去助阵去了。
209
毕竟这是狄府,不一会,武家的人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眼看人走了,有爱慕其中一个丫环的小厮从厨房中抬来一桶泔水,递给了那个喉咙最大,喊得最大声的丫环……
那丫环一看,喜悦至极地看了那小厮一眼。
那小厮看着她,腹下一紧,赶紧离了这地。
那武家女子身边的异香味竟是越来越浓了……
不过也没多久,那丫环粗鲁地把那泔水倒在了武纱纱的身上,武纱纱极力躲避,但被想报仇的狄家丫环硬拉住了,这一桶泔水便把她淋了个从头到脚。
武纱纱呆了,媚眼不再如丝,烈焰红唇也不再红得那么不可方物,而武家人也是呆住了……
“哈哈,丑女人……”欲报心头之恨的狄府丫头指着人大笑了起来。
随之,狄府丫头们的轰笑声四起。
**
萧玉珠在后院没一会,狄禹祥就回来了。
狄长南他们被他们的大军叔管着不许动弹,正守在后院大堂的母亲膝边,一个一个地背书玩。
长南考,长生他们答,四兄弟也算是找到了聊以打发时间的东西,但一看到父亲又回来,四个孩子皆停了嘴,齐齐看向父亲。
“爹爹,”长福首先就叫了起来,抬起小脸看着父亲兴奋地道,“那个女的很厉害吗?我听照叔说,她身上有怪味呢,长得丑得吓人,你见着了没有,你怕不怕?”
长南长生长息他们虽没说话,但皆好奇地看着父亲,他们心里有同样的话想问。
萧玉珠回来只说是来个厉害的人,他们父亲在解决,刚刚有一个情况还算好的护卫来了后院禀事,他们问了话,对前面那个厉害的人真是好奇极了。
可惜一来客他们就被管住了,不能去前堂。
“见着了,不怕。”狄禹祥坐下,拿妻子的茶杯喝了口茶,笑意吟吟地回答了幼子。
“那打出去了吗?”长南问。
“打出去了。”
“她头上长角了吗?”长生问。
“没有。”
“那她牙齿有多长呢?”长息朝父亲问得很认真。
“一般长罢?”狄禹祥笑,“爹没看清楚,这个你们得问你们娘。”
“哦。”
孩子们长嘴八舌地问道了起来,直把他们打发到了书房去,两夫妻才说起了正事。
“身上也不知带了什么东西,最后被她捏了一把出来,味道散了好几丈远,可把咱们府里的壮丁闹得……”狄禹祥朝妻子轻声道,“我叫丫头把地上的白粉收了起来,回头让大夫瞧瞧。”
“她带了药在身?”萧玉珠“咦”了一声。
“嗯,”狄禹祥抽了抽鼻子,故意朝她道,“我好像也闻到了。”
大着肚子的萧玉珠闻言淡定地道,“澡房里冷水多得是,冰窖里的冰还有半大边。”
禁欲了好几月的狄大人轻叹了口气,抬头仰天,用手拦住了眼睛,重重地呻*吟了一声,“这日子,何时才能到头啊……”
正事迫在眼前,他还惦记着那事,萧玉珠拿他无奈得很,转回正题道,“这武家的人现在是走了,可有想好接下来的事怎么办?”
“不怎么办,”狄禹祥拉过妻子的手放到手里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道,“这个武小姐一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同来,沿着这条线查就是,等会我再着信一封,快马送到宫里,前后十天就能到宫里,那个时候冰国使臣还没走呢,皇上心里有数,他会知道怎么办。”
“那你还不去写?”他不急,萧玉珠倒是有些急了。
狄禹祥“嗯”了一声,不过没起身,而是朝她道,“十次,可是你说的。”
萧玉珠抽回他手里的手,抚住头疼的额头,叹息道,“是了,是了。”
都快是五个孩子的爹了,他就不能有点正形?
**
武家那极媚的女子最后扬出的粉末乃是至烈的瑃药,护卫们挡在前面的在之后皆流了鼻血。
由此也是看得出,为着能见到正主,那女子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不过她使药,这也给了狄禹祥抓人的理由,当晚就派了大军他们去了武家人住的地方,把那女子羁押到了牢房。
此举引发了武家人反抗,但被去往的官兵给压住了。
当晚,老知州居然又跑到了狄府要求相见。
狄禹祥这次就没见这位老知州了。
武家的人,暂也被困在了他们所住的那处老知州的外宅。
秦北的信很快就到了京城,一连半个月,文乐帝都没亲自见那个冰国使臣,只是让陈相一直招呼着,秦北的信到后,文乐帝看后还给了皇后看,暮皇后见过后略一思忖,与皇帝道,“有种药女,从小挑选媚骨天成之女以异香养之,足可倾国倾城。”
文乐帝“啧”了一声,“好手段,朕居然没见到过。”
对皇帝的可惜暮皇后不为所动,与皇帝接着淡然说道,“当初古易,有位皇后就是以异香养成的媚女……”
文乐帝闻言怔住,他把古易史飞快在脑海过了一遍,犹豫地说出了古易最后一位皇帝高绪帝的母后之名讳,“是那位叫白兰的兰皇后?”
暮皇后点了头。
当年古易的蟠武帝民间选秀选到这位兰皇后,一年后,废当时的静仪皇后,扶兰皇后为后,五年后,蟠武帝亡,立下遗嘱让三岁弱子,也就是高绪帝为帝,十年后,古易四五分裂,被祈国,冰国,大谷,南突四国联手攻进京城,被四国瓜分,终成亡国,当时废后之子,也就是大易的开国皇帝易荜以弱冠之龄笼络天下群雄,打了三十年的仗,才打回了大易大半江山。
兰皇后的事不为人所知,而易荜陛下只列下了往后世代子孙不得**间女为后,世代不得废后的规矩,但这个规矩历任易国皇帝只遵守了第一列,这还是不得不遵守,因权衡各方利弊的皇帝不得不立世家女为后,而后那条,就消失在了大易漫长的历史河流了,被一代接一代的皇帝默认地漠视了,毕竟总有皇帝总想让心爱的女子坐上后位的心思。
兰皇后的些事,宫中只皇帝可看的秘史里只留了几笔,而暮皇后所知的,皆是从他们暮家世代为这天地所谱写的史记中所知的,当年她要嫁入皇家,她祖父就让她把古易和大易的历史通通记到脑海里……
而这兰皇后作为祸国殃民,却不被人知的古易皇后,暮皇后对她的来历过往记得很是深刻,这时回想起来也毫不费力。
“这个原本是祈国皇家的法子……”暮皇后淡道,“皇上该查查祈人是不是又与冰国勾搭上了。”
文乐帝一脸深有所思。
暮皇后这时捏了颗葡萄到嘴里,又拿起了先前看的书接着看下去,“皇上不必羡慕狄大人的艳福,若是想要,祈国那边有更好的等着你呐。”
文乐帝顿时就回过了神,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朕哪有这个意思?你少冤枉朕,朕是在想,该如何把那冰国使团给轰出去,把武家连根拔起,朕是在想正事,正事!你懂不懂?”
暮皇后拦了拦耳朵,见皇帝那激动样,她点下了头,敷衍了一下,“懂了。”
文乐帝还要再说,暮皇后见他看样子还打算吼几句,只得又道,“既然想了正事,那就好好去办。”
说着找了个就近的茶盖把她那碗茶给合上——送客,皇后她不打算再待客了。
文乐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愤而起身,挥袖急走,刚走出宫门,他已然忍无可忍,对着常公公指着那凤仪宫的宫门,暴怒道,“她以为朕稀罕她得很!”
被吼了的常公公怯懦地缩了缩肩膀,悄声问,“皇上,真不稀罕啊?”
若不稀罕,今晚就别过来了,免得他还要跟着又跑过来,今晚可是他轮休,他休息的地方可是在养心殿的偏屋里,皇后的凤仪殿,能给他一个站着打盹的地方都是抬爱了他。
没料老奴会这么问,文乐帝皱眉看了他一眼。
常公公猛地一个哆嗦,连忙道,“是,是,是,不稀罕,皇上您不稀罕,要不是皇后是您的皇后娘娘,您能多瞧她一眼都不愿意。”
“我怎么不愿意了?”文乐帝一听,又不愿意了。
常公公又快要哭了,“皇上,您稀罕,又愿意,您说,是这个说法不?”
文乐帝见他一脸丧气,一挥袖,“算了,朕懒得跟你多说。”
常公公拍打着脑袋一路喊着“奴婢笨死了”,一路惨兮兮地跟在了皇帝身后。
萧知远还未回京,枢密院主掌又是个不能见光的,这吓人的事文乐帝只能自己出手,不一会他就叫了左右两相和御史大夫过来,让他们说说冰国使臣这几天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干了什么。
得知使臣给各处都送了不少美人后,文乐帝一挑眉,“这到底是带了多少女人过来?朕听说的是只带了二十个,可听你们这一说,他们可是送了不下三十个了,这可是怎么送吗?”
“后面又来了三十个……”新御史大夫朝皇帝拱了拱手,犹豫了一下道,“说是给您留了最好的五个,轩孝王有三个……”
文乐帝一听,算了算,跟身边这次回来报信的枢密院密使道,“我得的应该狄大人得的值钱些,也不知能跟皇后打套好头面不。”
210
文乐帝这边接见冰国使臣,那厢狄禹祥接到暗旨,易国四将齐动,攻打冰国。
在易都的冰国使臣得到消息后都呆了。
文乐帝又召来了他们,跟他们和善道,“你们跟你们皇帝好好商量商量,把与我国通气的人给朕写明白了送上来,好好商量,珍王的三万大军,朕的五万精兵,现在还没到秦北呢,还早得很,到的话还要一个来月,够你们商量的。”
冰国使臣呆坐在下首,目光呆滞,他们不确定文乐帝是在恐吓,还是现在的易国真有此国力。
“一年,把名单给我,我与你们休战一年,不然,今年朕就打进去,朕与你们冰国是世仇,到时候打进去了,朕也没打算收服你们,每进一个地方,朕就屠一个地方的城,不会给你们的人卷圭重来的机会。”文乐帝微笑着跟冰国的使臣们说着话,觉着自己不愧为一国之君,涵养不是一般的好,跟世仇说话都有和和气气,气度不凡。
“可……”冰国首使张了张口,“我们两国尚在谈判之中,易皇现下此举好似有些不妥罢?”
“朕宰了你们的头没有?”文乐帝奇了,“朕没杀来使,谁说的有来使就不能打仗了?”
冰国首使闭了嘴,不敢再深谈下去。
当年冰国进攻易国,可也没少干这等边谈边打之事,现在易国也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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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军全军在冰国还在调度粮草之时压向冰国,而在此时,狄夫人萧玉珠在狄府生下了她的第五个孩子——狄长怡。
狄长怡承了家中兄长才可有的一字,其中足可见狄禹祥对这个闺女的异常喜爱。
而在萧玉珠生下女儿后,回来不到两天的狄禹祥又连夜赶赴了战场。
这时张夫人搬进了狄家,作为长者,暂时照顾萧玉珠。
长怡生下来红通通,鼻子扁,眼睛还不睁开,小嘴抿着就似看不见,长南他们这几个哥哥在围着小妹妹看了两天后,皆昧着良心说妹妹是世上除了娘之外最美的女子。
所幸,狄长怡在长了几天后,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红皱,渐渐露出了洁白光滑的样貌,这让几个哥哥欣喜若狂。
尤其是长福,已经无需担心他得给妹妹攒上足够的嫁妆,才能让她嫁得出去了。
几兄弟大松了一口气,与这几天郑重不已的样子很是不同,这招来了他们母亲的好奇。
萧玉珠在问清楚情况后,啼笑皆非,张夫人笑得眼睛都掉了出来,跟萧玉珠频频道,“真不知你这几个孩儿是怎么养出来的。”
即便是大兄长南,也是个大男孩了,张夫人亲眼见过他对家中下人吩咐起事来条条是道,严肃不已,但对弟弟妹妹那可是叫一个回护,不好的也要硬着头皮说好,就两天,张夫人就不止一次听长南跟她重申妹妹长得可美之话了。
对妹妹的变得好看,长南真是欣慰不已,私下跟弟弟们吩咐道,“一定要想着妹妹是最美的,她才会变得最美,万不能说她一丁点的不是,也不能让别人说,可知?”
长生长息直点头,长福拉着二哥的手已经跟大哥叽叽喳喳了起来,“娘说给她好吃的,背她玩,她就会长得很快,长得很美,哥哥无须担心,你们读书练武,照顾妹妹的事我来就好……”
三个哥哥一顿,面面相觑,最后长南出门,拉过弟弟,弯腰抱住小弟弟两手大力往上一举,把长福高高举起,笑着与哈哈大笑着的小弟弟道,“长福也还是要哥哥背着呢,等你和妹妹再长大点,妹妹再由你来照顾啦。”
长福也就没所谓了,点头道,“好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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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军全线压上,冰国仅在一个月后就迅速给出了回应,文乐帝收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而休战一年的休战书也很快签订了下来。
这一次三万大军全部压上的急仗,易军耗损了秦北大半的粮草,兵马也折损颇多,而文乐帝把这些帐算在了内贼身上,这一次,武家,秦北刘老知州家全族全诛,关于两家的罪责书发放全国。
而冰国这次因媚女之事也透露出了与祈人有往之事,把祈国的划算也算是曝露了一些出来。
与祈国交界的温北温南,祈人这时也在边境时不时有些小动作,但温北温南一线现已全是皇帝的将领,清肃过后的温北温南坚不可催。
但驻守温北温南的三万兵马也是不好养,每年都在耗尽无数粮草。
就是现在他手里已拥重兵十二万,国家每年粮米丰收,且还能从大谷那边的几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买进不少粮草囤积,文乐帝还是觉得他缺粮草缺兵马。
现在的易国盛世,是经过前面数代祖宗皇帝几世大刀阔斧重农,和先皇文殇帝顶着朝廷群臣压力重商,开拓了靖安之世才得来的,但就是有了先皇们的几代休养生息,到他这代现在国库的充盈,文乐帝还是觉得他样样都缺。
而且,他更缺的是时日。
现在全国仅温北温南和大冕夺回失地,大冕有珍王,所以他们能灭了大谷报了前朝的血海深仇,可祈国就算失了黑金,国力较以前较弱,可等着它自寻死路还需太多年,而他们暂且没力量攻击祈国,只能跟祈国僵持,而秦北这边的冰国,要夺回失地,和攻进冰国,他们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而南海将领这几年有京都支援,还有一个紫王府坐镇南海,但只能压住一直蠢蠢欲动的南突,而无反手之力……
这些要是全摆在眼前让他来布局决策,文乐帝一个觉都睡不好,他只能一样一样来,一个问题一个地解决,但他已年过四十了,有时候文乐帝甚至觉得背后若是没有皇后支撑着,他没几年就要倒了。
可他倒不得,他从有记忆以来就想着要收复失地,这个念头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脉,成了他毕生必须完成的执念,更何况,世代先皇的想望皆压在了他的肩上,让他不敢松懈。
所以当再次清洗了秦北局热的内贼,一想距离京都甚远,他连Сhā手,掌控局势都不好管的南海,文乐帝又再觉得夜不能寐,这夜半夜他弄醒身边的皇后,怅然地问她,“为何开国帝能有那么多的能人可用?换到朕这里,一个管粮草的总领,我居然用了快二十年。”
暮皇后被闹醒,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语气微冷地道,“你也不看看,那些能人的后代都在干什么?都成拉你后腿的了,尽想着掏空你的国库,你没被他们掏空什么也不用多说,你就谢谢祖宗们就是,早上起来去太庙给老祖宗们多烧几柱香,至于用一个人用几十年,这算什么?想想以后挖你子孙后代国库的,也就一个家族,咱们还是谢天谢地谢祖宗的好。”
文乐帝没料一句话就引来了皇后这么多的话,良久才道,“你是不是觉得朕太重用狄家人了?”
暮皇后当下就扭了头看他,在昏暗的宫灯里她目如寒星,嘴边噙着冷笑,“你想说我说什么?你要是不想用就别用。”
“我没想让你说什么。”文乐帝反驳。
“没想?”暮皇后冷哼了一声。
文乐帝顿了顿,最终无奈地道,“我是想让你说一下狄家不会变成另一个权倾天下的世家,你说的,我都信。”
“看以后,”暮皇后悄无声息地心里叹了一口气,嘴里口气平静地道,“狄夫人与我说过,等到事平,他们家二叔三叔就想离京去外地任官,当一个像他们父亲那样的小官小吏,让一方百姓丰衣足食,至于她家那位狄大人,她说她想在一定岁数后,让他管点事,当个一方的穷知州,只要别闲着就好,至于孩子,还没长大,她管不到那么远的以后,到时就要看孩子们自己怎么想的了……”
“你信她吗?”文乐帝听后眯了眯眼。
“大半罢,”暮皇后闭着眼睛又想了一会,道,“她是个有心算的,说话行事无可挑剔,这番打算,想来是狄大人原本有这样的打算,她才在我面前说了这话,就是不知在我面前说及这些事,不知是不是狄大人授的意,还是她自己的意思。”
“你很喜欢她?”文乐帝从她的口气里听出了她对那位狄夫人的欣赏,不由奇了。
“现在还算不上喜欢,”暮皇后依旧淡然道,“不过如若没有狄大人的授意,是她自行决定在我面前说的这话,那我应有点喜欢她,一个不需男人,就已想到保全家族,脑子清醒的女人,怎么样都值得被人喜欢。”
“那,是信还是不信?”文乐帝问他的皇后。
暮皇后先没说话,等她再把狄萧玉珠在她面前说过的话,行过的事,一举一动皆想了一遍后才点了头,“信罢。”
“嗯,”文乐帝这也是长吐了口气,做了决定,“那好,我再给他两万精兵的兵权,让他建个狄家军,但愿,他不会行差踏错一步,莫辜负你我对他的信任。”
211
秦北休战一年,狄禹祥也是暂松了一口气,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他想陪陪家里的娘俩,想陪着小闺女一块长大。
这一年,休得极好。
而当他再次收到文乐帝给他增兵加兵权的密旨后,狄禹祥好半晌都没说话,胡主薄朝他连拱了好几次手,道了好几次“恭喜狄大人”,狄禹祥才把密旨收了起来,朝送旨的密使苦笑道,“永叔实在愧不敢当。”
那密使是萧知远好友,听言拍了下狄禹祥的肩膀,“无愧与不愧,做你该做之事就是。”
“是,多谢威兄。”狄禹祥感激地道。
密使没有在狄府久留,在提出要见萧玉珠,与萧玉珠相互见过礼,送了她及狄家小闺女的礼之后就走了。
当晚,狄禹祥与萧玉珠说了皇上的圣旨,说罢眼睛看着妻子一动不动。
萧玉珠看着他就是笑,见他瞧着她不放,她微笑张口道,“这不是你所愿的?”
“你知道皇上给我精兵的用意?”狄禹祥问她。
萧玉珠猜道,“是想现在归了你,让你带熟,以后只听你之令,上战场也方便些,可是?”
“还有呢?”狄禹祥问。
“还有,冰国之后,你要去南海,他们也要跟着去,旧将比新将好用,是吗?”萧玉珠看着他,嘴边笑意未变。
狄禹祥没再说话,伸过手来抱她入怀。
萧玉珠把下巴搭在他的肩,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嘴里话没有停,“你去哪我就去哪,你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我总归是在你身边。”
他对她的好,她每样都记在了心里,回之他的是她的不离不弃。
“嗯。”狄禹祥听得鼻酸,不断地轻吻着她头侧的发。
“皇上那,你也不用太担心,哥哥在帮我们看着,咱们凡事有度就好,大郎,有野心是个好事,野心是个好东西,能让你成就许多人都不能做到的功绩,但名利也是双刃剑,有一面它是面对着自己的,要是太用力了,适得其反刺到了自己身上,也会断自己性命。”萧玉珠微微低头亲了下他的肩膀,用轻柔的语气慢慢地说着,“但不管如何,无论你做何决定,做了什么,我都不怕陪着你死,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就是怕没有陪着你,好好看着我们的孩子们长大,你到时会后悔,我不想你得了功名,却少了孩子们的爱戴,要知道你才是他们的根,他们才是我们的血脉,是会让世世代代记着你我的人。”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是萧玉珠一直在提醒自己的,她也希望她的大郎能时不时记得。
他们的富贵权利来得太快了,大郎现在身上甚至有五万兵权,是除了易王之外最大的掌兵者,如若她所料不错,在皇上要把两万精兵放到他名下之前,皇上定会升他的官。
到时,他们夫妻都莫要错失了他们原本的方向才好,要是在富贵权利面前迷了眼,等待他们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狄禹祥直起身,亲了亲她柔软的嘴唇,低哑着喉咙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们才是最重要的,是能陪着我走到头的人。”
萧玉珠微笑,把眼眶湿了的男人抱到了怀里,轻“嘘”了一声,与他道,“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这生给我富贵荣华的那个男人,你才是我这生一辈子的骄傲,知道吗?我的骄傲不是长南长生长息长福他们,而是你,你才是那个让我骄傲的人,就像你之前与我所说过的那样,孩子们长大了,最终会有他们的天下,他们所爱的人,有他们的子女,我才是那那个一直陪着你的人,而你才是那个会陪我一生,年年月月把我捧在手心上的那个人,在我心里,你一直在那个最重要的位置上,你知道的,是不是?”
狄禹祥紧紧抱着她的腰,这时他止了眼中的酸意,勉强笑着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也不是我寿辰,怎地特地说这般好听的话给我听了?平j□j你,你也不说。”
“因为,”萧玉珠想了想,笑着说了那最无足轻重的话来,“因为你快要升官了,为了不让你忘了糟粕之妻,我提醒你一下,让你记得以后对我要像以前一样好。”
狄禹祥这才真的笑了起来,他坐稳,把人抱到怀里坐好,他抱着她简直就是爱不释手,不知要如何才能表达出他对她的爱意,但嘴里还是只能说着那最关无痛痒的话,“那若是没有以前那般好,你会如何?”
“不如何啊,”萧玉珠抬头看着他,嘴边笑意不减,“还跟以前那样喜爱你。”
狄禹祥听得心口发疼,忍不住把头埋到她的后颈叹着气着道,“若是你隔个几天就对我这样好一下,不管还是家里还是家外,我都听你的。”
萧玉珠听得笑出声来,她躺在他的怀里,心知有所牵挂的人,不会走错弯路……
**
十一月的秦北,天气寒冷了下来,狄长怡正好百日,狄府上下喜气连连,恰在这时,京城来了圣旨,封狄禹祥为总都指挥使,官从一品,身有调度十万大军,其下管辖五万大军,统帅诸将之权,直接受令于皇帝与枢密院主掌。
圣旨一来,秦北诸将纷纷涌至了狄府贺喜,把狄府的门槛都已踩破……
萧玉珠这时也接了到京中嫂嫂来的贺礼,还有一封长信。
信中告知萧玉珠诸多忌讳,必须所注意的事情,言辞切切,其关心溢于言表。
一封信二十页余长,看到尾,萧玉珠也没看到兄长回来的消息,心中还是猛地沉了一下。
轩孝王都找到了,为何这么久,兄长还未回京?
看样子,嫂子也是不知道什么消息,若是有,她是必会说给她听的。
萧玉珠担心其兄,狄禹祥这边也是在因大兄的无消息担心了起来,南海现在局势如何,他在秦北无从得知,现在能知南海情况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上次密使过来,狄禹祥暗中也问过大兄的情况,得来的只是大兄好友的摇头。
连枢密院使都不知道,这次更是没有一点消息,狄禹祥也知,这肯定是出事了……
狄家因有了个小闺女,又加之冬天,长南带着弟弟们安份了不少,帮他们娘带起了妹妹。
时常陪伴父母左右,就是长南也觉得那身想往外跑的痒痒毛也顺了不少下来,但孩子们与父母日日相处,自然也知父母们最微少的情绪,他们的开始难受,他们再清楚不过。
知道母亲担心在南海的舅舅后,长南这天在一大早弟弟们还没醒过来时来了父母的屋。
他父母亲除了三,七,九这三个单日会起得晚一点,别的日子都起得甚早,今日是十七,长南过来的时候,正好瞧到母亲在为父亲着装。
看到他来,母亲赶紧停了手,拉了父亲的大氅包住了他,嘴里吩咐着父亲让他抱他到床上去坐着。
长南听了直笑,两手拽着大氅往床边跑,“娘,孩儿不是长福。”
母亲在父亲身边笑,朝他道,“坐稳一点,把腿伸到衣裳里,怎地穿这么少就过来了?”
“忘了穿了。”一起床就往外跑的长南朝母亲吐了吐舌头,这时看到父亲朝他微笑看来,他也朝他挤了挤眼。
父亲跟母亲在一起脾气就会好很多,不会像在书房里那样动不动就教训他们,长南有时候觉得这样的父亲狡炸,但确也知道,在书房里的那个父亲恨不能把他所知的皆教给他们,爱之深责之切,有时难免严苛了些。
也因此,其实这样和善的父亲,哪怕他是为了讨母亲喜欢装的,长南不那么气他的时候,也还是比较喜欢的。
“爹,你手还没长好啊?”坐到床上盘起了腿的长南又取笑起了父亲。
狄禹祥看着他们床上的大儿,伸开手让妻子为他系腰带,略挑了下眉问他,“你是来找你娘的,还是来找我的?”
“都找。”狄长南抽了抽鼻子,笑着道。
他现在已有十岁了,八月生辰的时候,父亲还让他带过十人的小队去边界走过一圈,他带了一个冰国士兵的头颅回来,然后在父亲的怀里仅抖了一次,他就已经不那么害怕鲜血和人命了。
他知道军队里没那么好,这个时候,军营里不知多少士兵的脚都冻烂了,而他能呆在父母温暖的屋子里,是因为他有他们。
而他们之上,还有舅舅。
可现在舅舅不见了。
“什么事?”
长南看着父亲低头笑着跟母亲在低语什么,在母亲回了他一个摇头后,父亲便失望地望着她,失落得不行。
长南好笑,又取笑他爹道,“你又跟娘求什么了?”
“究竟什么事?”恼羞成怒的父亲朝他瞪来。
“我想去找舅舅。”在父亲愤怒的当口,长南很是平静地说了这句他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的话。
212
夫妻俩面面相觑,待妻子为他平了平衣袖,狄禹祥走了过来,坐到了长南身边,问他,“想去救舅舅?”
长南点了点头。
“拿什么救?”狄禹祥问他,“你是走得特别快,还是力气特别大背得起舅舅,还是武术天下无敌?”
“我……”长南哑了口。
“你跟我说说,你拿什么救?”狄禹祥耐性地看着儿子,“先不说救他,就说你自己去,你一个人走到路上,要是有群不怀心好心的人围着你,想伤害你,你到时怎么办?”
“我逃。”长南声音小了点。
“一群人围着你,你逃得掉?你从哪逃?”
“我……我……”长南不安。
“你还可以带你照叔他们去是不是?”
长南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带他们一路去救你?还是救舅舅?”
长南低下了头。
“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狄禹祥摸了下儿子的头发,起了身,摘了屏风上妻子的狐披,给她披上,带了默不吭声的妻子去了隔屋看女儿。
长怡还在睡,奶娘在旁边守着她,见到他们来,打盹的奶娘慌忙站了起来,欲要行礼,但被狄禹祥免了。
“长怡还没醒,我们等会再来看她?”狄禹祥轻声与她道。
萧玉珠微笑,倾身去摸了摸女儿的脸,起身朝他点了点头。
外面天还黑,风大还冷,狄禹祥牵了妻子去书房,两夫妻下盘棋,喝杯红枣泡成的温茶,这就是他们夫妻俩这段时日来每早的消谴。
到了白日,狄禹祥忙于公务,还有孩子们的事要顾,就没那么安心地与她在一块了。
“大兄的事,我已差了人注意,你别太担心。”坐下后,狄禹祥摆着棋开口与她道。
“嗯。”萧玉珠把下人上好的茶拿起吹了几口,放到了他嘴边让他喝了一口,这才放下。
狄禹祥不禁朝她一笑。
见着他的笑,萧玉珠嘴角翘起,说话的声音很是柔和,“我知道,这事急不得。”
“长南还小,”她接过他递过他的棋,下了第一子,道,“性子又急,越说他越不听话,不明白的就让他去想,你们别吵架,大冬天的,我一听你们吵架,我头就疼。”
“哪儿吵了?”狄禹祥笑道,“我刚才不是让他自个儿想明白?”
萧玉珠笑着点了头,“是呢。”
“昨儿他跟你告状,说我抽他了罢?”
萧玉珠低头下子不语。
狄禹祥摇头,“没大没小。”
“在外人面前,他还是有分寸的罢?”萧玉珠下子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问他。
长南在家在下人面前还好,只是在他们面前有些胡闹罢了,这个萧玉珠向来纵容,但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若是如此那就叫没规矩了,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挺好,”见她担心了起来,狄禹祥过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知道有你在我不会责怪他,也就有你在的时候敢没规没矩,若是敢在外头如此,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他故意说得凶狠,眼睛还危险地眯了下,萧玉珠被逗得好笑,一时之间,也就顾不上想那些忧心的事了。
**
这厢京城,暮小小一早起来就去了主殿,这时皇上已上朝,殿里只有她的姐姐披散着长发靠在软榻上看书。
暮小小见过礼,脱了鞋子爬上去,把脚伸到了温热的软裘里,一声不响地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
她良久都没出声,暮皇后在翻过一页书后,嘴里问了她话,“怎地了?”
“我想念康。”
“嗯。”
“还想念康他爹。”
暮皇后的视线从书移到了她的脸上,“还有呢?”
“我想去找他。”暮小小道。
“你不能去。”暮皇后说了一句,转头继续看书。
“二姐,我要去。”暮小小把姐姐手上的书抢过,坚定地看着她,“你听到我说的话了,我要去。”
“我说了,不行。”暮皇后淡道。
“我要去。”暮小小说着眼睛都红了,“我跟他保证过,我会保护他。”
暮皇后没搭理她,欲要拿过她手中的手,却被妹妹躲开了。
“二姐……”暮小小说话的声音已带有哀求。
“别让我说第三次。”暮皇后抬眼,看向了妹妹,目光冰冷,威仪尽露。
暮小小呜咽了一声,干脆把头埋进了姐姐的怀里,哀求道,“让我去,姐姐,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在他身边。”
“你不能去。”暮皇后无力责怪她,她抚着怀里小妹妹的脑袋,想她出嫁的时候妹妹才那么小,现在却因爱生忧生惧,时间竟已然过去了那么久了。
而她当了皇后多久,紫王就去了南海多久。
“我要去。”接连几天遭到拒绝的暮小小绝望地号啕大哭了起来,“我要见到他,立马,马上!”
“你不能去,”暮皇后抱着她,淡道,“哭也没用。”
“你不是我二姐,你不疼我了。”暮小小哭着打了暮皇后一下。
暮皇后不为所动,“我是你二姐,我也疼你,但你不能去。”
“为什么?”暮小小哭喊了起来。
暮皇后不再言语,她抱着暮小小直到她哭泣声歇止,才叫让宫女来为她小妹重新梳妆。
暮小小在皇后那什么法子都使了,耍赖发狠,撒娇哭闹,这些都没让她姐姐松口让她前去南海,而且现在她连凤仪宫一步都出不去,但凡要出宫门了,就会被画眉带着宫女把她押回来。
暮小小被逼无奈,在这天下午蹲在宫门口,专程逮她回宫的皇帝姐夫。
文乐帝一见到她,那本不快的脚步顿时变得轻快了起来,迅速往皇后的主殿走去。
他要顾及皇帝风范,不能用跑的,但暮小小却不会顾上那么多,她已大力跑了过去拉住了皇帝的龙袍,嘴里叫道,“姐夫你别跑,我有话要与您说。”
被拉住了袖袍的文乐帝无奈,脚步恢复了正常,嘴里的话也很是从容,“朕没跑,小小有何话要与姐夫说?”
“您知道我姐为何不让我去南海吗?还有,您这几天为何见着我就走?我是突然变得吓人了,还是您觉得我刺您的眼,想把我赶出宫去?”
文乐帝一听,发现他答哪句话都不对,遂闭口不语,拖着不动的暮小小往殿里走。
暮小小大力拿着他的袖袍,不许他逃到她二姐身边去,“我说了,姐夫您回我句话,求求您了。”
暮小小是她的小妹妹,也是他的小妹妹,文乐帝一听她一口一声一句姐夫的相求,身为姐夫之尊的他龙心大悦,知道不好回答还是回了一句无关痛痒的,“朕不知道你姐姐怎么想的,你问她去。”
“姐夫,二姐夫……”暮小小拉着文乐帝的袖袍哀求了起来。
文乐帝一听那个二姐夫,心都软了,正要回答的时候,就见走过来的画眉朝他们福礼道,“皇上,小小姐,娘娘请你们回殿里歇息。”
“知道了,这就过去,你忙你的去。”暮小小挥手让画眉走。
画眉不动,她就朝她瞪眼,画眉再不动,暮小小便朝她讨好地一笑,叫道,“好姐姐,我的好姐姐,画眉姐姐……”
画眉柳叶眉一动,嘴一抿,在小小姐的撒娇讨好声中轻叹了口气,这就转身回主殿去了,剩下文乐帝头疼地看着这个小姨子,有种大劫难逃的感觉。
“姐夫,为何不让我去?”暮小小锲而不舍地追问。
文乐帝收着袖袍,摇头不答。
“姐夫!”暮小小又在哀求。
“问你二姐去……”文乐帝被她叫得头疼,轻声与她道,“你也知道,朕要是不得她允许乱答了你的话,这日子朕是别想着太平过下去了,你二姐那心有多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不告诉我,”暮小小也知自己仗着年纪小耍无赖很是不对,不禁苦笑道,“连个理由都不告诉我,您说,这能断得了我去找萧郎的想法?”
“进去,别让你姐等。”文乐帝轻摇了下头,带了小姨子进了主殿,看到皇后,他就道,“跟她好好说说罢,这才几天,闹得人都瘦一圈了。”
暮小小听了摸了摸脸,暮皇后看向她,眼睛望着她的小妹妹许久,又看了眼不知死活的皇帝一眼,转头与妹妹道,“你不能去,我与紫王有仇,当年是我用计让他去的南海,让他永保大易南海安宁,永生不得离开南海。”
她与妹妹说完,转头看向了皇帝,与他道,“你也别想着帮她出宫去救你的大臣,她去不得南海,一是因我与紫王有仇,二是因她长得最肖似我……”
“什么?”文乐帝不解,皱了眉看向气势突然变了的皇后。
暮皇后勾了勾嘴角,突然觉得她一成不变的宫中日子,也是时候可起点波澜了,“紫王心口,刺的是我的字。”
“什么?”仅一句,文乐帝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
“这就是你去不得的原因。”这话,是暮皇后转向妹妹说的。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瞠目结舌的暮小小的回答,而是文乐帝的暴吼声,“暮乐山,为何朕从来不知道,朕的皇弟心口刺了你的字!”
213
文乐帝的话让暮皇后看向了他,她不仅看向了他,而且走向了他。
在她的注视逼近中,文乐帝往后退了一步,随即领会了过来,更加凶恶地看向了暮皇后。
文乐帝是他们兄弟中长得最为俊美的那个,中年之后,心思晦测了一些,面容却愈发英俊,比当年还要经看了两分……
暮皇后看着面露狰狞还不算太丑的皇帝,定下了脚步,在他的面前停下了。
“你……”文乐帝瞪她。
“我什么?”暮皇后淡问。
“为何朕从不知道?”文乐帝吼。
“看来养得不错。”暮皇后抬手,在文乐帝的视线里摸了摸他的喉咙。
文乐帝情不自禁地咕噜了一声,咽了口口水下去,嘴里还依旧凶狠地在咆哮,“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朕?”
“我为何要糊弄你?”暮皇后把手摸到他的眼睛上,语气依自从容,“别瞪了,瞪大了就难看了。”
“关你什么事?”文乐帝没好气地愤然道。
“难看了,就不如紫王好瞧了。”暮皇后摸了摸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暮乐山!”文乐帝又暴吼了一声。
暮皇后收回手,拦了拦耳朵,已然确定这段时日把他调理得不错。
“别吼了,哪儿像个皇上,”暮皇后转身去了软榻落坐,“想听什么就问。”
“朕已经问了!”文乐帝气急败坏地跟在她的身后,皇后一坐他也跟着坐。
“紫王为何心口刺我的字?”暮皇后嗯了一声,接过了画眉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给了皇帝,“你要吗?”
“不要。”文乐帝气得嘴都快抖了。
“嗯。”
暮皇后正要把杯子放回去,但被子中途被文乐帝抢走了。
文乐帝抢过杯子把茶水喝了个一干而净,把杯子扔到了画眉递过来的茶盘上,在茶杯碰着茶盘发出的轻脆声中,他又朝皇后急喊,“还不快说。”
暮小小在一边本来也是瞠目结舌,这时候她也是顾不上急了,自己搬了椅子,坐在了姐姐,姐夫不会太注意的角落,又从桌上抓了一把果子放到嘴边啃了一口,全神贯注地看起姐姐,姐夫吵架来。
文乐帝急不可耐,胸膛一直在剧烈起伏,暮皇后看着急躁的他,心想这个人这么多年,气得狠了鼻子直抽气,眼睛暴红这点还是不变。
变了的,是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转身就走。
其实她挺愿意他转身就走的,如若如此,两人当一辈子熟悉的陌路人,是再好不过了,也不至于后来生生多了一个皇子,打断了她想事后孑然而去的计划。
“你说不说?”见她看着他,文乐帝不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眼睛就不再瞪得那般凶狠可怖了。
他其实也有点怕瞪大了,皇后就不喜欢他了。
“你说为何要刺?”暮皇后半倚在了榻面上,淡道,“当年要娶我的不仅是一个你。”
“可……”文乐帝舔了舔嘴唇,“可那不是因我……我……那个时候跟你发脾气,父皇气我,才说要把你嫁给修紫他们的吗?”
他当年去暮山去娶她,她硬是不嫁,就是他求了她,她也不松口,他气得狠了,扬言随便娶一个人都不娶她,他父皇知道他的脾气,说他不娶,就让他那几个皇弟去娶她,让他江山美人都不得,最后他选了江山,顺带也把美人娶了……
所以,现在看来,那不是他父皇说说而已,而是,另有隐情。
“你都气得要娶别人了,”暮皇后说到这,看着皇帝脸色大变的脸,饶有趣味地翘了下冰冷的嘴角,嘴里依旧淡然道,“紫王就不能恨我恨得心口刺着我的字?”
“你什么意思?”文乐帝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了下来,“他是恨,还是……”
“还是因爱生恨?”他不敢说,暮皇后帮他说了出来,她略一回想,道,“是因爱生恨罢,不过,爱应比恨多一点,毕竟,他还是为我好好当这个皇后去了南海,而不是留在京城谋反。”
文乐帝阴戾地瞪着明显想伤害他的皇后。
暮皇后没有让他失望,很坦然地看着皇帝,“他当年走的时候,有人代我答应过他,你死了之后我就去找他。”
这时的文乐帝低着头,站起了身,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了桌椅前,抬起就摔,他一路走,一路摔,把满宫殿皇后喜爱的东西砸了破碎,把暮小小吓得从角落窜出,爬到了她姐姐身边猫着。
文乐帝一样一样地砸,他脸色看不出什么来,但抬东西,砸东西的时候,他的手筋直鼓,东西碎在地上的暴裂声也足可以听出他用的力道有多大。
“二姐,”暮小小被吓着了,强咽了口口水,跟她二姐悄声地道,“你怎么这么气他?”
这气得跟快疯了无异吧?今天凤仪殿是别想有件好东西能留下来了。
“他迟早会知道,”如果萧知远的事与紫王有关,想来紫王也是后悔了,当年的事也瞒也瞒不了多久,暮皇后淡道,“要疯就在我跟前疯。”
至少她还管得住他。
“他不会来摔我们罢?”见皇帝大跑着过来把她姐姐的书从软榻上抢了过去,大力摔到了地上,又跑去砸她姐姐妆台上的头面了,暮小小嘴里惨兮兮地道,但眼睛明显亮了。
皇帝姐夫这发疯的样子,可能这辈子她就能只见到上次跟这一次了。
等姐夫老了,想来他也没这么大力气发疯了……
暮皇后瞄了眼此时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妹,没有言语,眼睛又看向了那四处找东西摔的皇帝。
看样子,他今天是不想给她留下一件她的东西了。
“二姐,”一肚子好奇的暮小小用躲着她姐夫的声音悄声地问她二姐,“他不会又要废了你罢?”
“嗯?”暮皇后轻应了一声,看着那专心致志毁她东西的皇帝,漫不经心地道,“应是不会。”
“也是。”暮小小耸了下肩,“要不,岂不是便宜了紫王哥哥?”
暮皇后没理她。
暮小小努力地想当年来过暮山的紫王的样子,想了一会也没有想起来,只记得她成婚的时候,南海的紫王送了她两箱极品珍珠和十套头面过来,样样价值连城,她还当是紫王是看在她是暮家女的面子上送的呢,如今看来,是看在谁的面子上用的,就不言而喻了。
“这个可以砸得再大力点,”见皇帝抬起了她那雪玉雕成的凤凰摆件,暮皇后淡淡地开了口,“紫王送我的。”
她话还没落,文乐帝大声地叫着“啊”,冲向坚实的墙壁,把玉凤凰在墙上砸了个粉碎。
“可惜了,”在一片玉片落地的破碎声中,暮皇后略侧了下头,跟猫在身边的小妹妹道,“那底座还刻着我年轻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姐姐比你现在还要年轻几岁……”
暮小小本想咯咯笑出声来,但见皇帝听到话后,呼呼喘着气,把一个花瓶向她们这边砸来,她这才隐了笑。
花瓶飞过离软榻一些距离的上空,落在了地上,又发出了轻脆的破碎声。
暮小小暗中吐了吐舌头,把头埋到她二姐的身侧,不敢说话。
她知道,皇帝也就不敢伤害她二姐,别的人,在他心里可没那么重要了。
等到凤仪殿里没件安好的东西,连全身镜都被是皇帝砸碎了之后,文乐帝站在一片狼藉中,他身上的锐气已经尽泄,此时的他看起来一身的仓惶可怜。
宫殿寂静后,暮小小安静地从她姐姐身边起来,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出了宫殿,把地方留给了她姐姐,姐夫。
她走后,暮皇后没出声,仅朝文乐帝招了下手。
文乐帝没动,只是那茫然盯着地上的眼睛转到了她的身上来。
暮皇后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文乐帝从她的视线中走了过来。
他爬上榻椅,抱住了她,把头深深地埋到了她的怀里,好一会,他疲倦地说了话,“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怕伤害她,只能像个小孩一样发泄着脾气的皇帝此时在皇后眼里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她仅想了一下,就回了他的话,“你还记得我家不答应我嫁你,你找我说话,我让你回去的事吗?”
“我记得,你赶我。”她对他做过的每桩事,文乐帝每一桩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此,他总也不甘心,他爱她比她爱他要多。
明明是她应该爱他比他爱她要多的。
“嗯。”暮皇后无意纠缠过往,只从中挑了那重要的话说给他听,“那一次,紫王没走,那也是他第一次跟我说,他能为我做你不能为我做到的事。”
“什么?”本来虚弱的文乐帝这时的牙齿又咬得咔嚓作响了起来。
“后来他就真为我做了,”暮皇后淡道,“他倾心于我的这事被父皇知道了,父皇偏心于你,就代你把紫王赶出去了南海。”
文乐帝抬起了头,仰天躺着,用手拦住了眼睛,好一会难掩难受地道,“我怎么从不知道?”
“因为,南海需要一个紫王,父皇也不想你杀了他受人诟病……”暮皇后抱着他头放到腿上,摸着他疲态尽露的脸,“你们十几个兄弟,总得留几个活着的下来给世人看,这事,多数为你,少数也是想让紫王好好活下去,他也是父皇的儿子。”
那时候,她没有在先皇给少年紫王承诺的时候摇头,也是她在想时间久了,紫王就会忘了她。
可惜她还是小看了那个曾经欲要把天下都要献给她的少年,她当皇后都有二十年了,每一年,他都会不远万里,每年皆会在她生辰之日为她献上她看得上眼的寿礼。
就算远隔万里,在头十来年里,他甚至比皇帝还要知道她的喜好。
这二十来年里,他从未在京城里出现过,但他年年都在提醒她他从未忘记她,而她也不得不记住了这个人。
文乐帝这次好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他的心没那么疼痛难捺了,他才道,“你也知道我会为你杀人,为何要说他爱我比我爱你还要多?”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刚说的,你说我死了你就去找他。”
“这句话是父皇代我说出来骗他的,我没有亲口应过,你死了我只回暮山。”
“就是你没有亲口应过,可他就是这么认为了,这跟你答应了没有差别。”文乐帝觉得他的伤心是止也不止住的了。
暮皇后“嗯”了一声,没否认,与他道,“这就是当年父皇与我当年所做错的事了,紫王应该也知道我当年没有亲口应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既然错误已造成,你是不是该好好想想,把这个父皇与我犯的错误解决了?”
文乐帝一听,从她腿上起了身,跟她并排靠在了榻面上,思忖了起来。
不过,只想了一会,他就转过了头,朝皇后道,“我还是不信你跟他那么简单。”
“哦?”暮皇后略挑了下眉。
“他为何心口刺你的字?”文乐帝还是觉得这事不好好解决,他没办法专心做事。
“证明他爱我比你爱我爱得深……”暮皇后看着皇帝阴戾的脸,凑过头去在他干涩的嘴上印了一个浅吻,在他嘴边道,“让我呆在你身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文乐帝又觉得他想砸东西了。
暮皇后止了他蠢蠢欲动的手,朝他摇了摇头,“他知道你会生气,我也让你生气过了,现在你该好好想想,妹夫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回来,前面轩逸是在他的地方上出了事,妹夫才去的南海,你该猜猜他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了。”
214
“他想造反?”文乐帝问暮皇后。
“是不是,这是你的事了。”暮皇后说到这闭上了眼,“别让小小去,于事无补。”
文乐帝不再吭声,他伸过头,在暮皇后的颈间狠狠地咬去,直到牙齿间有了血腥味他才松口。
他舔了舔那道渗出血痕出来的牙印,喃喃道,“你是我的。”
暮皇后侧过头来看他的脸,见他满脸固执,竟微微一笑。
她脸上那道仅一闪而过的笑意,笑迷了文乐帝的眼,奇异地让他满心都充斥着的暴躁平缓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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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北到了十二月就又是一片大雪茫茫,很快即将就要过年了,这将是狄家一家在秦北过的第二个年。
十二月京中来的信就少了,给狄禹祥送信的探子特地来一趟,也只信了有关京中局势的事,狄禹祥大兄萧知远的下落还是无从得知。
不过知道皇上又派了密探前往南海后,狄禹祥特地说给了妻子听,萧玉珠听后与他说道,“其实有嫂子在京中,我是不担什么心的,我就是有点爱操心。”
狄禹祥知道她这是在安慰他别老记挂着这事,他当然高兴她对他的体贴,但也因此,更是不想让她为着这些事发愁。
决定留在家读书,而不去为母亲找舅舅的狄长南比以前用功了不少,现在他皮痒脚痒的时间少了,一天的大半时间,都是他在领着弟弟们念书习武,很少需要别人提醒,他就能规范好每个时辰,已然不再贪玩了。
长怡到了四个月的时候,这一年就又过去了。
等南海紫王的事传到狄禹祥耳朵里时已是一月下旬。
紫王要暮皇后去南海领萧知远回来,皇帝为此事在宫里发了好几顿脾气,直说紫王要造反,要把紫王灭了。
可紫王易修紫没想造反,他对京中来南海寻人,在他的王府势力范围内把萧知远找到了的人是这么说的,萧大人是个奇才,他看中他,不舍得放他走,要是京中也有人像他这样重视他,让皇后来请他回去,他自当拱手相让,如若不能,他就把萧大人留下来了。
人家紫王不造反,他连出南海一步都不愿意,因为他答应过先皇说他至死都不会离开南海一步,他是重诺的人。
重诺的人这句话传到宫中,文乐帝就又大发了一顿脾气,那脾气大到暮小小都认为她姐夫要是再生几场这样的气,她二姐不用几天就可以当寡妇,再嫁到南海去了。
当然她不敢对皇帝这么说,而且她也不能得罪她二姐,只得私下对着暮皇后求了又求,让她写信去给紫王说几句好话,把人放回来。
她算是看出来了,喜欢她二姐的人,都是只要她能开口说几句话,都会对她言听计从,比狗还听话。
暮皇后却没有因小妹的哀求而松了嘴,也许这次紫王会因为她的开口会做点什么出来,也许把人真放了也不可知,但他尝到了甜头,就不会止步。
暮皇后从不做挑战人性贪婪的事。
而且她很明白一个人那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动作,如果突然之间有了动作,那么,他不是太绝望了,就是他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无论是哪样,都不是她能沾手的。
事情一牵扯到她身上,不是造反的事,都会成造反的事。
她Сhā手,只会让事情弄大。
“让皇上去解决。”暮皇后约束着心急如焚的妹妹,不想让她们姐妹成为易家皇族同室操戈的理由。
冲冠一怒为红颜那种匹夫之勇的事,暮皇后也不希望发生在皇帝和紫王身上,更不希望到现在她这个岁数了,还要受这两个人拖累降格到成为那个红颜的地步。
他们皇兄皇弟自然可以打,也可以和,怎么样都好,但别想借着她的名。
“可是,姐,紫王爷得不到好处,不放萧郎回来怎么办?”暮小小朝姐姐苦笑道,“可莫要念恩大到可以娶媳妇了,他爹还没从南海回来。”
“你看皇帝能等到那个时候去?”暮皇后依旧无动于衷。
暮小小一想她姐夫那每日气轰轰的样子,还真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去,一下子就又觉得有点高兴了起来,自语道,“那我再等等?”
暮小小也没等多久时间,文乐帝就准备亲自去南海解决此次事端。
但因着暮皇后冷眼的警告,文乐帝没对朝臣说他是要前去南海收拾紫王,而是说了他二月等天气暖和一点就要去南方微服私访,朝廷中事,将由太子领朝,左右两相,御史大夫扶佐当政几月。
文乐帝准备亲自前去南海,暮皇后没有阻拦。
枢密院大半的人这次也即将跟在他的身边,出了京城,还有暮家暗士跟在他左右,准备得妥当,暮皇后自然吃得香,睡得稳,这反而把即将离宫的文乐帝气得够呛,每天半夜都恨不能把身边安睡的皇后给狠狠踹醒,问问她身上到底有没有长心出来。
不管文乐帝是如何想的,朝中有条不紊地做好了文乐帝微服私访的准备,眼看离要走没两天了,这天文乐帝上完朝没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回了凤仪殿,坐到皇后身边看皇后的冷脸冷眼。
皇后他是看了许多年了,他自小爱慕她,可从小到大,他看她十眼,能得她一眼,都是了不起的事。
以后文乐帝总爱计较这些,例如他给皇后说几句话,能得她几个字,他每次都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在心里,总想着她对他不好的,他总会报复过去,让她也尝尝他因她吃的苦。
可他算了好几年,一个人自以为是地报复了好几年,她依旧不痛不痒,他没有因做了那些伤害她的事而痛快一分,反而泥足深陷到因她对他的更冷漠,而无法承受她每一次看他的漠视。
这么多年来,皇后应该清楚,他到底有多爱她。
一想,文乐帝就用脚踢了踢那看着通典而不看他的皇后,她不理他,他理她就是,“你跟朕说会儿话。”
“嗯。”暮皇后眼皮都没撩,嘴里虚应了一声,眼睛还看着书。
“跟我说会儿话。”文乐帝又踢了她一下,这次的他显得耐性十足。
暮皇后在他快要第三次踢她的时候终于把头从厚典里抬了起来,她把书合起,问他,“要说什么?”
“随便你。”文乐帝知道要她对他的依依不舍是不可能的,让她说点离愁别话都不可能,他也不指着她能对他有多好,就想着她在他之前多跟他说会儿话也好。
“我让画眉给你带了点药酒,南方潮湿,你身有旧伤,过去久了会引发旧疾,要是膝盖,后背那两次犯了疼,你让那小东西入睡前给你拿点药酒揉揉。”
小东西常公公在旁听得欲哭无泪,在旁诺了一声,含着泪道,“老奴记着了,皇后娘娘请放心。”
怎么他都这把年纪了,皇后娘娘要么一连几年都懒得抬眼看他一眼,要么就是好不容易叫他一次,还是叫他小东西……
常公公希望这辈子,皇后娘娘还是别叫了他了,干脆跟过去一样,把他无视就好。
老常子这时眼含血泪,但文乐帝却因皇后的话微笑了起来,嘴里也特别和顺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这次宫女就没给你带了,”暮皇后淡淡道,“南方美女多,有看得上眼的,你就近找来伺候就是,让你那个小东西给记上档,回来交给我入册就好。”
文乐帝顿时就笑不出来了,他板起了脸,不高兴地看着暮皇后,“你说的是什么话。”
暮皇后看着他,脸色就跟平常一样的平淡,“你就是宠幸别人,我也不会在你活着之前离开这个宫里,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不会因为你做了什么,别人做了什么会改变分毫。”
文乐帝脸色更难看了,好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想气我,我偏偏不上当。”
不就是想气他去真找人,她就可以等他回来就把他赶出凤仪宫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已经嫌他烦了。
看皇帝脸一阵青一阵白,暮皇后就知他又胡思乱想了起来,她也没再就此多说,另说了他话,“别赶急路,有通路司在侧,他自会跟你说行路的最恰当的路线,按着他所说的做就是。”
通路司是皇后挑出来的人,文乐帝也没什么好说的,径直点了头就是。
“到了地方,紫王激你,你也别太生气,”暮皇后淡淡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气死在南海,也只便宜了紫王。”
文乐帝重重地冷哼了两声,“朕才不会,少噜嗦!”
“见着了他,就好好跟他说,不要在他面前提起皇儿,也不要提起我,只说要人之事即可。”
“我不提,你以为他不会提?”文乐帝讽道。
“那你也要好好说,”暮皇后冷眼看着他,“弟弟不懂事,你这当皇帝兄长的,也要跟着不懂事不成?”
见她不帮着他,文乐帝不由讥道,“有那么老还不懂事的弟弟吗?”
暮皇后眯了眯眼,看着又不知死活的皇帝,见他还朝她哼鼻子,她冷冷地翘了下嘴角,“皇上忘了,你还要比他几岁。”
眼看皇帝又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常公公连忙“诶哟”了一声,拍了下脑袋佯装惊讶地道,“老奴忘了,内务府说要新鲜果子进来,让老奴去给皇上娘娘挑一盘过来呢,老奴这就去,这就去了,马上给皇上娘娘端过来。”
说着,常公公忙不迭地一路小跑了出去。
前几次皇帝皇后那几次闹腾,哪次都把他吓得差点尿裤子,他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老常子跑了,画眉不动声色地从皇后娘娘身后慢慢地走向了门,她自小伺候皇后娘娘,一辈子就没过她身边几次,无需像常公公那样需告退才能离开,她要走,不用招呼也可。
每次她都是走得最快的,但没想到,常公公这次还比她快了一步。
画眉还以为他在帝后面前要战战兢兢一辈子呢,哪想现在跑得比她还快,真是不容小觑。
“朕看着不老……”文乐帝果然从椅子跳了起来,但这次他没有朝皇后咆哮,而是在急踹几口气后强自平静了下来,朝她重申,“朕还可以活很多年。”
“那就别老生气,”暮皇后说着,拉了皇帝又坐了下来。
皇帝被她牵了手,本有些暴怒的脸一下子就柔和了起来,“你不气我,我就不生气,你知道的,我跟臣子们发火发的都不是真火。”
只有她,也只有她,哪怕只说他一丁点的不是,他都忍无可忍。
“嗯。”他就要走,暮皇后也打算顺着他点,免得人还没走,她清静日子还没开始,他就气病在宫中走不了了。
“那,”文乐帝这时跟皇后商量道,“那我要是把萧知远带回来了,跟八紫王谈好了,我能把他胸口那块皮给剥了不?”
暮皇后一听,脑袋慢慢地转过来看向了他,“你说什么?”
“就那块刻了字的皮,我想给割了。”文乐帝也冷了脸。
不割了,他万里迢迢远赴南海干嘛?
暮皇后看着他的脸许久,最终才道,“这事由你,不要让人知道,引发事故就好。”
“你不心疼就好。”她想得太久才回答,文乐帝还是有点在意,故意道。
暮皇后这次反倒浅笑了一下,慢悠悠道,“我不气你,你也别自己气自己。”
文乐帝翻了个白眼。
说到此,他终于忍不住了,倾过身去,在皇后耳边轻轻地问,“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215
秦北四月,天气变得温暖了起来,京城里的萧知远随皇帝回来的消息了传到了狄家夫妻的耳里,萧玉珠如释重负。
狄长怡这时已有了半岁多大了,虽还离说话甚远,但嘴里会咿咿呀呀地叫人了,小闺女尤讨家里四位兄长的喜欢,他们若是得空了,就会相携过来带一会小妹妹。
萧知远回京后,在六月来了一趟秦北,没几天就走了。
他走后,许久未哭过的萧玉珠哭成了个泪人儿。
兄长说父亲老了,快要不行了,他这两年哪儿都不想去,就想留在京里,陪着父亲好好过一段时日。
萧玉珠痛彻心扉,却不能回去。
狄禹祥几日后,咬着牙与她说,“若不你带着长怡回京中。”
萧玉珠还是摇头拒绝了。
她的背后,是狄家的一大家子,秦北战事一来,她还需在背后为他做事,她走了,他找不到全心全力帮他的人,到时候会误多少事,那是算也算不清的。
她回不了,再想回也没用。
狄禹祥确是不能让她离开,又在几日的思忖后,他让长南带着长福回京,去陪他们的外祖父住一段时间,代他们夫妇尽孝。
萧玉珠在过问过长儿与小儿的意思后,见他们答应了下来,也就应允了此事。
长南与长福去了京城后,府中安静了下来,长生长息在这夜母亲来给他们盖被子时,两兄弟中的长生先问了母亲,“为何让大哥和小弟去?”
“因为等下次,就轮到你们去陪外祖了啊。”萧玉珠坐在儿子们的床边,温柔地与他们说道。
长息这时吐了吐舌头,爬到母亲的身边,悄悄与母亲道,“长生说,是您觉得往日陪我们的时日最少,想补偿我们呢。”
说着,他伸开双臂抱住了母亲的腰,撒着娇道,“我喜欢外祖,但也喜欢呆在娘的身边。”
长生红着脸,在旁点了点头,表示他也是。
萧玉珠在儿子们的头上亲了亲,眼睛微红,“娘也喜欢你们呆在娘的身边,如若能呆一辈子,不知会有多好。”
一想有天他们会离开她,她也会离开他们,就像她的父亲会离开她一样,她就心如刀割。
“好了,去睡。”来找妻子,站在门口没动的狄禹祥这时走了进来,朝长生长息笑道,“明早早点起,爹娘带长怡看你们练武。”
“是。”长生长息最听他的话,他一声令下,两人快手快脚地钻进了被窝里。
萧玉珠起身,为他们捏紧被子,笑着与他们道,“那乖乖睡。”
“知道了,爹,娘。”
两兄弟异口同声,狄禹祥与萧玉珠笑望了他们一眼,替他们吹熄了灯,这才出了小儿们的屋。
路上,狄禹祥与萧玉珠道,“他们今晚怎么要睡在一起了?”
“长息说,要背书给长生听。”
“嗯。”
见他无话了,萧玉珠轻叹了口气,“别逼他们学得那么紧,他们还小。”
“我心里有数。”对教子之事,狄禹祥确是心中有数的。
两夫妻又转到了小女儿的的屋里,小长怡已经睡着了,他们在摇篮边坐下,萧玉珠摸着秦北工匠精心打的摇篮,与狄禹祥轻轻道,“你还记得我爹为长南做的那个摇篮吗?”
“记得。”
“还有许多的玩具。”萧玉珠说到这笑了起来,“我爹木工活不错。”
就是木簪,也做了无数与她戴。
“珠珠……”狄禹祥叫了黯然的妻子一声。
萧玉珠回过神来,朝他摇了摇头,“我无事。”
一年的休战期很快到了,狄禹祥即将去边境,这一次,他要深入冰国是作战,这个时候,妻子不能离开做为后援的秦北,他不在的时候,有些事需她在暗中代他发号施令。
“等我军大胜得来,我们就可以回京了。”狄禹祥安慰她道。
“我知道。”
“珠珠……”
“大郎,”见他面有愧意,萧玉珠转头朝他摇了摇头,“别,你已对我很好,不会再有人比你对我还好,有长南长福代我们过去,我心里已经好受多了。”
“嗯。”狄禹祥轻叹了口气,坐于她身后抱住了她,与她一起看着摇篮中的女儿,在她耳边喃语,“你等等我,我会尽快带你回去。”
萧玉珠“嗯”了一声,放松了身体躺入了他的怀里,与他一道看着摇篮中甜蜜睡着的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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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国的战事在这年十月重新打起,历经三月,易军全线攻进林州,进逼冰国现在的都城阳城。
京城有萧知远坐镇,粮草不断进入秦北,而珍王的三万精兵在来年三月进入秦北,与易军横扫了冰国三州,把冰国逼到了冰国以北的寒冷之地。
易国夺取了冰国最为富饶的两个城邦,冰国带着冰国人进入了他们的圣地,冰国之原流亡。
文乐帝在京城传来圣旨,让狄禹祥先止战休兵。
这时候再往里打,也是得不偿失。
那圣地寒冷至极,大部份地方寸草不生,生存不易,冰国人带了他们大部份逃亡的人口去往了他们原本生存的地方,这么多的人一拥而入贫瘠之地,想来也不是什么长久之事。
他们现在只要守株待兔,不用亲自动手,等着缺吃少喝的冰国人自乱阵脚就是。
五月,三州经过狄禹祥之手重整,就在这时,圣上的封赏令也进入了秦北,狄禹祥没再升官,但这一次,跟随他的十将三帅有三将一帅封侯。
而萧池武因在这次战事立了功,从校尉升到了四品武将。
这一次,陶将军要留在秦北不动,他已被封为秦北侯,皇帝还需他和另一个接收武家的秦南的秦南侯代为把冰国扫落干净——这可能还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
而这时,狄禹祥需要回京,等待文乐帝下一步的命令——他带军进入南海,已成定局,只待开拔之日。
狄家军整装待发,受开拔之令,他们五万的狄家军,两作三批,第一批由狄禹祥的心腹大将先带众兵行船沿京驮运河南下,先进入南海隔州的罗平县,等候命令,第二批驻扎在京都周围,等候命令,第三批随着狄禹祥进京述职。
萧池武就在第三批。
狄禹祥回到秦北,见到妻子女儿,女儿已经会喊爹,张着黑黝黝看着他的时候,他竟有些怕去抱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儿。
萧玉珠几月操劳,怀小女儿时养的那点肉又没了,狄禹祥看她下巴尖得吓人,他摸了摸自己清瘦的脸,抱着那软得不可思议的小女儿与妻子笑道,“我们倒还真是一生患难与共了。”
实则狄禹祥比萧玉珠还瘦得惊人,回京的路上,狄大人病倒了,一直病倒了半路,在妻子的精心照顾之下,他的精神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到京已是六月底,京城的盛夏已经快要来临,萧知远在城外就迎了妹夫妹妹,看到这对脸带憔悴的夫妻,萧知远不由摇了摇头。
“哥哥。”萧玉珠见兄长脸色甚好,样子比去年见到他时好了太多,她却是笑了。
见她欢快不已,萧知远揉了揉头疼的脑袋,不知该骂妹夫还是该骂妹妹。
他这时其实还有点不敢置信——妹夫这次与冰国的大仗好几次都是大出奇招,兵行险路,所以才在最快的时间里夺下了林州,赤州,雁州三州,这么快的速度让皇上都吃了一大惊,群臣也是震惊于这个在朝廷中儒雅温和的狄大人竟有此手段,可萧知远现在竟觉得,这是妹夫为了尽快带他妹妹回来才行的步步奇棋。
如果这样的话,如若有一次是败了,谁能担当得起起这后果?
萧知远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刚身边双方的人皆是心腹人,拉了狄禹祥就到了一边悄声问了起来。
萧知远问什么,狄禹祥皆是笑而不语,在舅兄到最后气急败坏骂他胡来后,狄禹祥淡淡一笑,道,“永叔心中有数,我从不行无把握之事,舅兄知我习性,实在不必过于担心。”
“你有个狗屁的数!”萧知远听了一愣,狠狠地抽了下他的脑袋。
萧玉珠在一边看着他们说话,见兄长打夫君的脑袋,她不由急了,“您轻点,他病刚刚好。”
她说着音都发抖,狄禹祥闻声笑了起来,朝她摇头示意他没事。
见他们夫妻同心,萧知远无奈地朝妹夫轻声道,“你这么大胆,就没想过她?”
“就是想着。”狄禹祥低头,也轻声地回了话,“南海那边也是等不及了罢?”
萧知远默然,南海那边情况确是不是很妙。
大谷已被攻入,冰国大败,祈人与南突人已经联手,两方打算从温北与南海向易军发起战事。
南海那边的紫王府带领南海诸将先前还能与南突对抗,但南突如若增兵力,紫王府就不一定能挡得住了。
“大兄,南突是岛中之国,我们这次需要的是水兵……”狄禹祥朝萧知远伸了伸手,“但我手里只有五千水兵,我还要去南海训兵,还要打仗,我的时间也是不够,我要与不与冰国速战速决,到时去南海的,又会是您了。”
萧知远张了张嘴。
“您不能再去南海了……”狄禹祥朝不远处看着他们说话的妻子笑了笑,嘴里则轻声与兄长道,“岳父快要不行了,您还要去南海,珠珠会受不住的。”
所以,还不如他去。
“你……”萧知远半晌不知该说何话才好。
“大哥,”狄禹祥叫了他一声,微笑着与他道,“以前是您为我护航,现在该永叔为您分忧了。”
最终萧知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点了下头,带着妹夫走向了妹妹。
“把长怡给我。”萧知远抱起了妹妹怀中那朝他伸手的长怡,长怡甜甜地叫着刀疤舅舅,软软胖胖的小手往舅舅的脸上摸去,咯咯笑了起来,萧知远亲着她乱摸的小手,眼睛里满是慈爱,“好了,带你回去见你大哥小哥,还有你念恩表哥了。”
说着,他朝那恭敬站在一边的长生长息喝道,“你们去骑舅舅的枣红马,让舅舅的战马带着你们进城,今个儿,也让我的小外甥随他们的父亲风光一把!”
“舅舅。”长生长息一听,喜上眉梢,朝父亲看去,“爹……”
狄禹祥朝他们点头,得到他的允许,长生长息飞也惟地往远方的枣红马跑去。
这枣红马,可是塞外之国送给他们皇帝陛下的野马之王,听说整个天下都仅此一匹,陛下赐给了他们舅舅,他们才有那骑的机会,若是赐给了别人家,他们肯定连摸都摸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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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宫中,狄长福正在与暮皇后告退,说要回去迎爹娘。
暮皇后点了头,与刚才与她下棋的狄长福道,“我都不怪你棋下得比我烂,你改明儿有空了,就来陪我再下一次。”
长福极喜爱这个救过他,还帮祖父治病,让祖父不受病情折磨的皇后娘娘,听了点着小头颇,微笑道,“我娘回来了,我让她做些小点心,改明儿带来让您尝尝鲜。”
“也好,我还没吃过你娘做的点心。”暮皇后觉得再好不过,站起身后,拉了长福的手往外走。
“天气热,但夜里您别贪凉,别往玉床上睡太久,容易着凉。”长福叮嘱她。
“知道了,你也是,”暮皇后回着他的话,“少吃些沙冰,免得闹肚子。”
上次贪吃沙冰拉了肚子的长福害羞地一笑,抬头朝暮皇后点了点头。
“我再去看看宝儿弟弟就走。”快到了宫门,长福朝皇后禀道。
“那我陪你去,我还能陪你走走。”暮皇后嗯了一声,拉起了小男孩的手,往珍王小世子独住的宫殿走去。
216
一进城门,狄禹祥先进了宫。
这边狄府已被狄家的二夫人,三夫人打点好,路上长南与长福已经来接了他们,这次回来,萧玉珠是带着四儿一女进的家门。
狄家二郎的长文长益长元都已长大,狄家三郎家的蛐蛐儿,还有蛐蛐儿刚不到半岁的小弟弟也被抱着来皆见过萧玉珠。
狄家的族人也都来了,一大家子全见过后,竟花了小半天的日子。
陈芙蓉在见过人后,忙扶了嫂子进他们的院子,到路上人少的时候才敢与大嫂道,“瞧着您竟是瘦了不少。”
话语间颇有些酸涩。
嫂子看着富贵披身,但其中操劳,外人只当看不见,只会认为她是凭白享的福,当她命好。
萧玉珠却是笑,伸手拍了拍这两三年不见,爽利性情还保有几分的弟媳,微笑与她道,“这大喜的日子,别不高兴。”
“诶。”陈芙蓉忙应了一声,高兴了起来。
萧玉珠朝她颔首,赞许地望了她一眼,陈芙蓉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这时也然有点明白嫂子的意思了,这抱怨的话呐,还是少说点好,人都只会望着好事情,好脸色高兴,你要是满身怨气,一嘴的抱怨话,谁瞧着都觉得你晦气,哪还高兴得起来。
“跟您在一起,我老觉得轻松高兴。”陈芙蓉想至此,喟叹出声。
以前在老家有婆婆关爱,到了京中,有了大嫂维护,日子过得虽不是全轻松惬意,但每天都觉着自己是高兴的,是幸福的,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担忧,更无挥之不散的忧愁之事,等嫂子走了,他们另立了府,曾经向往的一家主母的生活落到了头上,才知维持一个家没有她曾经以为的那么容易,一个主母肩膀上挑着的担子,远比打点家务,维持人情来往这些要复杂得多,每天操劳着这些事,真是想痛快笑一场,都找不到地方,更找不到看她笑的人。
她这还算是好的,家中夫君操起心来不比她少,每天都要上上下下周旋,怕一个不好,就给家里拖后腿,添麻烦。
现在想来,以前在老家和在大嫂护下的日子,竟是她所过的最无负担的时候了。
“我也是,”萧玉珠看着二弟媳妇,笑着道,“以前还不觉着,走得远了,才知道不是谁家都有这么个笑得好看的弟媳的。”
“大嫂……”陈芙蓉一听,好几个孩子的母亲顿时就顿了脚,跺着脚像少女一样娇羞了起来,“我都这么老了,您别老说我好看。”
萧玉珠笑出声来,带着她往前走,嘴里说着,“谁说你老,再年轻不过了,我瞧着比以前还要好瞧了一些呢……”
“大嫂……”陈芙蓉拦了脸,“您可别说了,我听着怪不好意思了。”
“哈哈……”萧玉珠被她逗得爽朗大笑了好几声。
两妯娌说说笑笑,走到半路,后面追追打打的堂兄弟和妹妹们都跑了过来,小长怡和蛐蛐儿被她们的哥哥背在背上,两个小闺女捏着小拳头,咯咯笑着为他们的哥哥助威。
萧玉珠停下步子来,往后望了几眼,清亮的眼睛里温暖的笑意满溢……
“真好。”陈芙蓉看着欢快打在一块的孩子们,感叹出声。
大伯大嫂回来了,他们狄家整个大家在一块了,这才算一个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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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狄禹祥进宫,文乐帝在御书房里见了他。
他一进去,文乐帝等他跪安完,就拉着他去沙盘那了,让他看南海阵势。
“你给朕说说,你对南海的看法。”把人一带到沙盘,文乐帝就打算屠宰他的大臣了。
“南突是岛中之岛,”狄禹祥一指,就在没有做特殊标记中的沙盘里,把七岛环绕的南突指了出来,“周围五百里,前后左右就有七个岛屿族拥着它,加上南突,八岛就如一个桃子坐落在孤海之中……”
“遗屏,三元两岛被他们夺去后,他们更是有了一道坚实的屏障,他们有众多士兵驻守在遗屏,三元两岛,紫王兵力我尚不知全况,但以我手上五千水兵攻过去,能与他们打五天,就已是为臣对自己最好的估算。”
“五天?”文乐帝挑眉。
“五天,”狄禹祥点头,“我军全军覆灭,且这场大仗是由我全线指挥,我是牺牲的第一列。”
“嗯,”文乐帝点头,客观地说,“换紫王手里,五千他能打十天,还能让南突损失惨重。”
“所以臣下想尽快过去,”狄禹祥轻吐了口气,“仅在沙盘上操练,许多事没有眼见为实,为臣不敢妄自猜测,纸上谈兵太多。”
萧知远在一边咬着冰葡萄,一直听着他们对话没有说话,听到这时,他Сhā了一句,“那给你一万,你能打上几天?”
“一万,情况就不同了,不是几天不几天的问题。”狄禹祥回头,看着舅兄解释道,“但我手上只有五千水兵,这五千水兵是指能上船作仗的士兵,而不是南突那种水上之民,我现在让白虎带大队沿运河而下,也是想让他查清,我方能上船的士兵能有多少……”
“你带在外面守着的那些,是那五千能上船的?不能的都让你扔到河里先去练去了?”萧知远问。
“是。”
“嗯”萧知远点了下头,“算你有点盘算。”
狄禹祥笑笑不语,转头看向紧皱着眉头不语的文乐帝。
那五千水兵,还是皇上给他的,皇上比他再明白不过。
“你还要练兵?”文乐帝大概也知道了他的划算,朝他道,“要多久?”
“最早一年……”狄禹祥朝皇帝指了指他想练兵的几个地方,“我要跟紫王借这三个地方用,希望一年至少能练出两万水兵出来。”
“你还要什么?”文乐帝听他的话音,也知他没有把话说完。
“我要五十艘战船,一百条小船,两月之内,我希望就能运到南海,让白虎先带兵上阵先熟悉熟悉水性。”
文乐帝往后喊,“有没有?”
兵部尚书抓着他头上那没几根秃毛,苦笑道,“有。”
没有也得有。
他现在敢说没有,皇上能当场就革他的职。
“有。”文乐帝朝狄禹祥点头。
冰国之战,让他对这个臣子的能力更是信任不已,南海这不好打的仗交给他,文乐在原本的五成胜算里,又多加了一成。
“你要跟紫王借的这三个地方,”文乐帝指了那三个海口,“恒常,弯口,三眼,这都是紫王的练兵之地,朕不能跟你说紫王会借给你,得你去跟紫王谈。”
狄禹祥当下就愣了。
他跟紫王谈?他谈什么谈?
他不禁朝舅兄望去。
萧知远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狠狠地咬了下去,饱满的汁水顿时就充盈在了他的舌尖上,他用舌头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抬起眼,朝妹夫道,“如果这三个地方是你深思熟虑定下的,这个得你去跟紫王谈。”
皇上跟紫王都闹翻了,没真打起来,还是因着中间有个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皇后在。
比起皇上跟紫王的没得谈,还是他妹夫跟紫王有得谈一些。
不过,也不好谈就是。
不顾房里还有别的能臣,萧知远指了指皇上,又指了指了自己,跟妹夫提醒,“皇上跟我把紫王得罪惨了,你是我妹夫,你去后注意着点。”
狄禹祥站着没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真正得罪紫王的是皇上,他不过是帮凶,萧知远言尽于此,也不好再跟妹夫说下去了,遂就又低头往嘴里塞葡萄,打算静观其变。
文乐帝这时轻咳了两声,把狄禹祥咳了过来,转向看他,他就与狄禹祥特别和善地道,“紫王是我大易守海之王,对我大易忠心耿耿,一片丹心可照日月,只要是为着我们大易好,紫王都是支持的,狄爱卿实在不必忧心,去了跟紫王好好商量就是。”
你是皇上,这事你跟紫王是亲兄弟都不说,让我这个卖命的,当臣子的去跟紫王谈?狄禹祥哭笑不得,但他依稀也知道皇上跟紫王那点私怨,心下虽有诸多不解,但也没再问下去,仅点了下头。
“朕今年就能给你备下三年的粮草,所以粮草之事,你大可放心。”文乐帝开口,在另外的事情上补偿了一下狄禹祥。
狄禹祥举手,“多谢皇上。”
“嗯,”文乐帝风度不凡地浅颔了下首,又指了指沙盘,“给朕说说你要是有了两万水兵之后的初步想法。”
这事狄禹祥也有想过,就指起了沙盘给文乐帝说了起来。
这本是一场汇报冰国战果的见面,最后变成了针对南突的沙盘操练,直至说到傍晚,文乐帝才放了狄禹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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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狄禹祥共坐一车,与舅兄低声说起了皇上与紫王之事。
“紫王把南海治理得不错,”萧知远低声跟狄禹祥说着话,他估计这次他们也不会留得太久,他只能逮住每次时机把妹夫想知的告知他,“所以南海他说了算。”
狄禹祥也知道现在南海危急是因南突想抢南海,南突东面跨海的几个国家都经南突向南海运货买物,南突是那几个国家到达南海的必经之地,他们经南突交的过路物资这几十年来让南突越发壮大,南突甚至在这十几年里跟那几个国家要了不少强大的武器下来,这也是南突一挑畔南海,南海每次都讨不了好的原因。
萧知远所知的是紫王也想过要那几个国家的武器,但紫王能得到的,一直都是那几个国家的商人悄悄带进南海的小几件,而大件的南突根本不允许他们运进南海州跟易国交易。
因那几个国家对易国的布料器物,茶酒等物的需求上百年来都异常过丰,这些年来几方来往频繁,南海也因这些商人带来的金银宝物振兴了当地的一些产业,这对南海来说也是有益的,但因中间有个南突节制了几方的往来,且南突现在因利益驱使,甚至想把南海也占为己有,现在两国的冲突越来越大,而且南突也察觉到了易国想打他们的心思,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举国全民练兵了。
南海局势,确也是到了朝廷必须强力支援的地步了。
文乐帝确也一直对南海很是关心,但他左边有温北温南,后有冰国,前偏南向北之方有大冕要顾,这些年来,确实没有余力把手伸到南海去与紫王助威。
而紫王那边,一看皇帝十几年如一日地每年来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好不容易等到人了,居然来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王爷,不由怒火中烧,把轩孝王戏耍了一顿,想把人关起来逼着皇帝来要人,果然,他等到了萧知远,可一听萧知远是来带人走的,紫王就更怒了,把人抓起来,一个都不放,甚至想着把皇后逼出,让皇后来帮他。
文乐帝过去,两兄弟吵架,文乐帝非要撕了他那块皮,紫王则更加痛恨皇帝,骂皇帝占了皇后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干出什么来,还不如把皇后还给他,让他带着她去打南突,他让她上战场,让她去飞,比把她禁在深宫的皇帝不知会强到哪里去,她也只会喜欢给她自由的他……
紫王的这句话最终引发了文乐帝的雷霆大怒,两兄弟吵架吵到最后打了起来,文乐帝身手不凡,盛怒之下还有帮手,确实把紫王那块皮给撕了,但紫王也不弱,把文乐帝打得脑袋像猪头,直到回京那头也没好全,在皇后的深宫里又养了半个月才上朝。
总之,这两兄弟闹翻了。
而萧知远是那个按着紫王的脚让皇帝撕皮的帮凶,萧知远觉得这辈子他是最好别去南海的好,所以对于妹夫的自动请缨他是欣慰的,他去了南海,境况绝对会糟到他媳妇都会不堪忍睹的地步。
上次萧知远来秦北,告诉狄禹祥的事没有这次的这么详细,他只跟狄禹祥说了现在南海的局势,皇上紫王的私怨说得甚少,而这次因狄禹祥去南海的事已成定局,明知不妥,萧知远还是把这帝王这两人的私怨说给妹夫听了。
狄禹祥听后,揉了额头好一会,都不知说何话才好。
萧知远也是在发愁,妹夫去南海的事。
他真不觉得身为他妹夫,永叔能在紫王那讨着什么好去。
“趁着在京,你让珠珠带着孩子多去皇后那走走……”萧知远想来想去,也觉得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好走了,“多走走,跟皇后多说点话,可能对你们去南海有好处。”
“皇后……好像不是很愿意管皇上与紫王的私怨?”狄禹祥看着舅兄。
“她是不想管,但这事她就是不管,也少不了她。”萧知远说到这叹了口气,“紫王是个痴情种,他手里的兵,等你过去看看就知道有多强大了,可他就是不愿意反,他说他一反,皇后就不会喜欢他了,,他死都不会反,他是替她守着南海,所以有这个,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会置南海的安危于不顾,但另一反面,你也把握好分寸,紫王对皇后的事,真不是说着玩玩的,他计划良久,就是想逼皇后去南海,因此你过去了,你们用皇后跟紫王套近乎,但还要防着紫王的这心思,但但别让紫王明眼看出来了,要不然,到时他也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个愁事,萧知远觉得没几个人能拿捏得好这其中的分寸,不过换到他妹妹手里,大概有几许可能。
217
狄禹祥进府,狄家的晚宴就开始了,萧玉珠一直守到半夜,才守到了狄禹祥回来。
一进屋,醉醺醺的狄禹祥拉着萧玉珠表白,直说了好一会的情话,才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阿桑婆是第一个知道男主子回来的,又叫了桂花,两人与夫人端热水挤帕子,见男主子睡下了,两人才退了下去。
外面其实不乏想送人进来的,又有不少牙婆子想卖丫环进来,但这事都被陈芙蓉与曾倩倩挡了出去。
狄家家风不可破,但如果大伯这里开了先例,她们心知肚明,她们两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人一旦位高权重,就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想用一己之身求得荣华富贵的多不胜数,这满京多的是这样的人家这么想,也有人真上位成功的,陈芙蓉与曾倩倩防得严,今晚的晚宴,男丁与女眷入府的院子隔得甚深,她们在靠侧门的小院开了个地方出来摆桌,所以除非那别有用心的,就靠近不了主堂。
这是两妯娌存的心思,另一边,郑非已经让护卫严守了前后两院的地界,这一晚也着实热闹不已,挡了不少走错路的女客前行,给她们指了许多次走回原路的途径。
这晚也出了个跟护卫搭讪,使花招非要进前堂的小姐,但被前来的阿桑婆请回去了,小姐一路甩了阿桑婆不少白眼,但在过后不久,她与她母亲就被二夫人客气地请了出去,顺便告知了在前堂的这一家的男主人,这一举,遂也让许多抱着心思来的女客消了那点小心思。
这一晚,萧玉珠跟狄家以前与她处得好的几位同族的堂妯娌说说笑笑,只出去跟这些官夫人见过了次面,也就没再出去了。
因狄禹祥与萧玉珠多年维持下来的家风,京城中的狄家人也是严守只娶一妻的规矩,即使是有夫妻不睦到日子过不下去的,也是需回家请示了族长,得到允许后才许休妻,而纳妾是狄家绝不允许的。
兴族难,败族易,狄家老族长退下后,为着振兴家族之威,甚至没有举自己儿子继承他的位置,而是把族长之位传给了掌管礼法的长老那能力杰出的长子。
而新族长继承族长之位后,三年之间,从大冕的商路攒金千两,而老族长的大儿则是这条商路的总掌柜,两家的关系没有因新族长的继承而生闲隙,而是两两得利。
新族长比老族长更为看重祖宗家法,从而淮安族里的规矩管束比以前更为严厉,而京中因狄增三子坐镇,那出息了的狄家人也是不敢放肆,即使是真有那耐不住心思养外室的,也只敢偷偷摸摸,比做贼还人小心翼翼万分,不敢让族里人知道,怕被揭晓后被族人孤立,而从少了家族庇护,断了那大好前程。
而到了狄家人面前,族里那内妇也只管说家里的好,不会说家里的坏,免得在这位统帅夫人面前留了家庭不睦的印象,回头有着什么好事来,也不会想及他们家。
谁都知道狄家出的这位大官夫人是最为看重规矩和家庭和睦之人,她虽没明言过什么,但从她看重的人来看,都知她只会把活计交给那些手脚勤快,家里和睦的人家来做。
因着她们存的这些心思,但凡出现在萧玉珠面前的,也不会说什么龌龊事,萧玉珠要知道这京里的情况,还得叫来狄小七,才能知道一二。
第二日,狄禹祥刚醒来,就听外屋里妻子跟人说话的声音,他披衣出去,看到了小七。
“祥叔……”坐着的狄小七忙起了身。
“坐。”狄禹祥揉揉额头,拉着起身的妻子坐下,就着她递过来的茶水清了清嘴,吐掉后朝她道,“你们接着说。”
“先洗漱罢?”
“呆会,你忙完再说。”
“小七……”萧玉珠叫了狄小七一声。
狄小七诺了一声,接着说了起来,“河面那买我们买了几块新地,族长的意思是要看看别人家是怎么起的,我们不要先动,看着人动了手再动,我们不出那个风头,跟着人来就是。”
“有说要建什么吗?”萧玉珠问。
“说了,一家开酒楼,一家开客栈,挨着边,弄大的,房间好坏都有,酒菜贵贫都管,分两块地方管,族长说咱们族里有几个娃就在淮南城里跟酒楼客栈当学徒,学好了就挑中用的过来管。”
“族长这安排不错。”萧玉珠笑着与狄禹祥道。
狄禹祥看着她眼色温柔,嗯了一声,点了头。
“还有一个事,也跟您说说。”狄小开又张了嘴,他现在是族里在京的二管事,他亲叔狄轼是大管事,他亲叔忙大头的,他忙小头的,所以知道的事情还要比他亲叔多点,所以今天就他来了。
“你说。”
“丘叔,您还记得罢?当年第二年来京里的那一个。”
“嗯,我记得。”狄禹祥点了下头,“论起岁数来,比我还小两岁那个?”
“是。”狄小七挠挠头,“这事说来是个事吧,也不是个事,不是个事吧,也是个事……”
“说罢。”他这饶口令一出,萧玉珠笑了起来。
“他在外面养了个外室,还生了个儿子,这事丘婶娘知道,她没闹,还想着把这儿子给接回来自己养……”狄小七说到这耸了耸肩,“这是他们家的私事,我也不知道要不要管。”
“嗯?”狄禹祥看向妻子,“你说呢?”
萧玉珠淡道,“这确是人家家中的私事,她既然不在意,那也就不是个事,我们虽是同族之人,但于他们自个家也是外人,这不是我们该管之事。”
“那……”狄小七看向她。
萧玉珠没说话,看向狄禹祥。
狄禹祥沉吟了一下,朝狄小七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此风不可助长,狄丘现在是管什么事?”
“管着码头那一块的卸货上货,那外室就是他下面一个力工的妹妹。”狄小七道。
“那就换一家家里境况差的替上,”狄禹祥淡道,“他管了码头这么多年,想必家里也好得很了。”
“呵,这个叔您就放心,三五年的,按他们家现有的那些,饿不死。”狄小七本来就打算自己办了,现在有了堂叔的话,就更好办了。
这底下的人往上送人,他们尚且还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就一个小工头就敢收人,要是都这么乱来,他们狄家就又要烂了,族长要是知道他知情还不管,肯定要扒他一层皮。
“嗯。”狄禹祥颔首。
这厢狄小七又说了好一会,长生长息他们半途进来了,等到狄小七说完走了,萧玉珠嘱了桂花去端热水进来,问两个脸红扑扑的儿子,“怎地来了?”
“问问娘有什么要吩咐的。”长息笑嘻嘻地笑。
在秦北那段时日,张大人在前线统管粮草,而秦北只有她和张夫人管着分发粮草的事,萧玉珠就此把儿子们带在了身边,长生长息随母亲做事做习惯了,就习惯朝她讨活。
见他们回来第一天,不随兄长疯玩,反而还要朝她讨活,萧玉珠也是好笑,拉了他们过来到他们父亲身边坐下,问他们,“就不想好好玩啊?”
“怕忘。”被父亲的大手摸乱了头发的长生哈哈大笑了两声,朝父亲讨饶,“别,爹,刚刚婆婆才梳好的。”
长息抱着脑袋不许父亲弄,朝母亲喊,“娘快告诉我们今日要算什么帐,我们就走了,爹好坏,摸坏我们的发冠。”
说着也笑了起来,干脆把父亲捣乱的大手抱到了怀中抱着,乐不可吱地笑了起来。
“那我给你们一点,算清楚了再与我说。”萧玉珠去了屋内,把铁矿上的帐目拿了一些出来让他们算。
册子不算薄,长生长息翻开一看,欢天喜地朝父母作了一揖,揣到怀里就跑出去了。
“你也不怕他们丢了。”狄禹祥笑着看着儿子们离去,转头朝妻子说了一句。
“不会。”对于这两个儿子郑重沉稳的性情再了解不过,萧玉珠摇了头。
“你不是说他们还小?”狄禹祥取笑她。
“现在不小了。”想及二儿三儿,萧玉珠眼里也全是笑,“只是你给长生长息挣的家产,还是快快兑现的好,很快,他们就会大到要更多的帐目才满足得了了。”
“他们,不考试?”狄禹祥看着她犹豫了起来。
“看他们的意思,你看如何?”萧玉珠与他商量着道。
“那再过一两年再看看?”狄禹祥沉吟了一下,与她道,“我怕他们只是为着讨我们欢心,忘了他们最想做什么。”
萧玉珠想了想,与他道,“只是长息喜欢钱财是真真之事,他是想富甲天下的,与我说过多次,而且你也看出来了,他对数目之能,即使是长福也是比不上的,为此,我们还得为他做些准备才好。”
“嗯?”狄禹祥看向她。
“多养些亲近的护卫,多找几个能跟着他到处走的先生,”萧玉珠说到这叹了口气,“咱们这家,关不了他们几年了。”
看来,长息的事是能确定了,狄禹祥撑着头想了一下,道,“那长生是还要看?”
“长生其实跟长息性情一样,只是更为沉稳一些,”萧玉珠慢慢道,“只是,比起他所喜的,长生更为敬爱你……”
狄禹祥看着她清亮的眼神,知道了她的意思。
长生想学他。
“所以你还要再看看长生?”狄禹祥问她。
“嗯。”萧玉珠承认。
“好。”狄禹祥也同意妻子的看法。
这个家里,长南的路是已经确定了,长福不出意外,则会跟在他们的身边,现在最为操心的就是二子三子了,如果他们是志在天下,不在官场,他们夫妻为他们要做的就要更多了。
按妻子的心思,恐怕连他们三代以内的事情都去想了。
富甲天下没有那么容易,而更不容易的是成为了富甲天下,还得有能力保证这富甲天下的地位……
那条路,比从官之路还要险峻呐。
但愿他的儿子们比他这个为父之人心性还要更为坚韧几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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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夫妻俩又招待了一天的来客,到第二天,才带了长南他们去了萧府。
知道他们要来,萧元通一大早就穿了崭新的袍子坐在了离大门口不远的亭阁里,等着女儿女婿,外孙们来。
萧念康候在祖父身边,手里端着给祖父吃的果碗,也等着他的表哥们来。
萧知远让妹夫妹妹别吃早膳来,到了萧府再用,所以狄禹祥一家子一大早就来了,可没想他们来得这么早,老父亲就已经在等了。
萧玉珠是一进门就看到了人,眼睛微红,走过去的时候脸上却是满脸的笑,走近了就与父亲笑道,“等我跟大郎啊?”
“呵呵,”萧元通笑,指着小念康对他姑姑道,“快去给姑姑见礼,讨赏钱。”
“小姑姑……”萧念康放下碗已经跑了过去,抱了小姑的腿,抬着小脸与姑姑道,“姑姑,见礼,讨赏钱了。”
萧玉珠抱两岁的小孩儿抱了起来,看着过来的夫君,朝念康道,“让姑父给。”
“姑父……”念康又见着了一个生人,他看看祖父跟他说过的姑姑,又看了看朝他微笑的姑父,小孩儿偏着头打量了一会,一手拦了眼睛,一手朝姑父伸出去道,“姑父,赏钱呢。”
看他还怕丑,萧玉珠笑了起来,这时狄禹祥好笑地掏出了一个荷包,放到了他的手里,“给了,拿好了。”
念康接过东西,犹豫地睁开了眼,拆开一看,见里头还有他喜欢的花生,立即咧开小嘴笑了起来。
狄禹祥已去扶了老岳父起身,仅两年不见,老岳父就好像老得不行了,头发雪白,面容枯老,如若不是他脸上的笑容还带着几分生气,人就像是快要油尽灯枯。
“走,走,到家了,往里面走。”萧元通朝女婿一笑,又朝抱着孙儿的女儿道。
长南他们跟迎过来的舅父舅母见过礼,这时也朝祖父跑过来了……
“外祖父,我来扶你。”长南大跑了过来,朝祖父哈哈大笑,道,“长生长息也回来了,长生,长息,快过来跟外祖父见礼。”
“外祖父……”长生长息没比大哥慢多少,在大哥的话落音后,就已经下地跟外祖父磕起了头来,“给外祖父磕头,祝愿外祖父身子康康健健,长命百岁,吉吉祥祥。”
两同胞兄弟说话异口同声,无一字相差,逗得萧元通笑得连拐仗都不扶了,弯下老腰就要去扶他们起来。
“乖外孙儿,乖……”
长生长息起来后,长福也到了,长福站在两个兄弟的中间,得意地朝外祖笑着道,“外祖,您可看好了,长生长息回来了,我现在打架又多了两个帮手,您就看着我明儿领念康去官衙,把夏容打个落花流水,替念康报仇。”
陈夏容是陈相的老来子,与萧念康同岁,前阵了两小哥俩在政事堂休息的荷花池那边打架,念康输了,长福一直惦记着给小表弟报仇,但大哥天天跑兵营,有要事要忙,长福不想耽误他的正事,所以一直没找大哥,而陈夏容的两个胖子哥哥可都是在家跟着陈夏容ρi股跑的的,他打不过,又不好叫护卫帮手,好不容易等到长生长息来了,长福就想起了报仇大计了。
218
就一家人用了早膳,孩子们玩成了一堆,狄禹祥与萧玉珠陪着萧元通说了一会话,不多时,萧知远叫了妹夫去了书房,就剩暮小小和萧玉珠陪在了萧父身边。
萧元通跟萧玉珠问着孩子吃饭多不多,她在家可有缺什么之类的话,说了几句,得了女儿应的好,就又呵呵笑了起来。
之后他看着精神不振了起来,眼皮直眨,就在这时,萧元通喊了暮小小一句,“儿媳妇……”
“诶,爹……”暮小小笑着过来,给公爹喂了一口参茶。
“儿媳妇,”萧元通笑眯眯地朝她笑了一下,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以后,珠珠就要让你多费心了,啊?”
“诶。”知道他是在向她托付人了,暮小小眼睛微红,嘴里笑着道。
“珠珠啊……”萧元通又叫了女儿一声。
“在呢。”萧玉珠咬着嘴角笑,她用了力,才止了眼眶里的泪。
“以后要听哥哥嫂子的话,他们有什么不便的,也要帮着爹娘看着一点……”萧元通眼皮直眨,手伸向女儿,等到摸到她温热的小手了,这才闭上了眼睛,打着哈欠直道,“你们要当一辈子的亲人,要一辈子都是……”
说着,起得太早已精力不齐的老人冲着儿媳女儿又笑了笑,在模糊不堪的视线里睡了过去。
下人这时拿了薄被过来,暮小小熟练地替公爹盖好,回头朝那低头不语的小姑子看了一眼,没有出声打扰她,让她先收拾好情绪。
一会,萧玉珠抬起头来,眼里一片红血,但不见眼泪。
暮小小见小姑冲她笑,她心中顿生爱怜,“好了,不哭了啊。”
“嗯。”萧玉珠冲她笑。
暮小小看着小估这时肖似公爹的傻笑,觉得命运其实皆有迹可寻,那会心疼别人的人,总会让人心疼。
萧家的这一家子,看似个个都不同,但他们之间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宁为难自己,也不为难自己的亲人。
那珍爱家人的心,何其可贵。
一个家也就因此才凝神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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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父亲吃着皇后给调的药,身子不会太受罪,可看着眼前衰老的父亲,萧玉珠心里也没好受一点。
她实则没有当然那般坚强了,被狄禹祥捧在手心这么多年,坚不可催的内心随着时间也变得软弱了几分,有人爱护,不必冲锋陷阵了就是这样,人就会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直到回到了狄府,萧玉珠也总觉得心口被拧住了似地疼,可他们现在也没什么时间了,刚到家,换了身新裳,她要就随狄禹祥去拜访陈相。
陈相府回来后,夫妻俩人又在马车上商量出了明日要去拜访的人,需要他们夫妻亲自拜访的官员有十来名,这是他们这几日要完成的事情。
再呆一段时日后,他们就要离开京城了。
等萧玉珠随着狄禹祥把需拜访的门府拜访完后,暮小小就过来叫小姑子了,要带她和长福进宫去。
去宫门的路上,暮小小看着矮了他二哥三哥半个头的长福,看着萧玉珠道,“我带着他这段时日,见也不见挑食过,怎么就长不高呢?”
长福听了吐舌头,“舅母,您可快别说了,这是长福一提心中就会犯胸闷的事。”
见他还嘻笑,萧玉珠不禁笑了起来,摸着小儿的脑袋朝嫂嫂道,“是不挑食,什么都吃。”
就是长不胖,长得不如兄长们好。
“不过只是比他二哥三哥差点,但和别人家的比起来,还是一样的,是不是,长福?”萧玉珠看向小儿。
“是的,娘,我找人比过的,别人家与我同岁的孩子,跟我长得都差不多高呢,我跟舅母说过的,可舅母不信。”长福看向他舅母,撒娇道,“您就别说我矮了,多说几次,可真成矮个儿可咋办喔。”
暮小小笑了起来,也就知道了为何长福要比同龄的小孩生得瘦小些,但他却不是真在意的原因了。
敢情,他有一个好会安慰他的娘亲。
“念康说抱他的姑姑身上香香,让你改天带他到你家住几天……”暮小小说到这朝小姑道,“改明儿我就让他祖父过来住几天,你看可好?”
知道这是嫂子想让她与父亲多相处几天,萧玉珠感激地朝嫂嫂笑了笑,“好。”
“那我去接外祖。”长福请缨。
“好,对了,长福啊,”暮小小正了正脸色,跟外甥正容道,“可给念康报好仇了。”
长福脸红了一下,轻颔了下首。
“报了,”对这事知之甚祥的萧玉珠见小儿子的脸红,轻声低笑了起来,朝嫂子道,“他二哥用了计,让人把人引到荷花池里掉水了,他三哥会水,去救了人家,人家陈相那小儿现在对他三哥是言听计从,昨天还跟陈相闹着要来府里与他三哥玩,为了拉拢他,还给长福带了一篮子的葡萄桃子来。”
“所以长福不好意思了?”暮小小大笑了起来,这事其实她早就知道,就是故意问问长福。
“心虚呢,正想要去跟他那陈小哥去告罪……”萧玉珠笑叹了口气,“这事我就不帮他出主意了,他自己做的,就得自己承担,哪天要上陈相府了,我就让他自己去。”
长福脸红红,挠着胸前挂着的玉圈不说话。
“别挠破了,这可是你娘娘赏你的。”暮小小取笑他,与他说,“放心好了,就是看在娘娘的面上,你去告罪,陈相也不会赶你出来。”
“舅母,”长福是真不好意思了,朝舅母讨饶道,“我还没想好呢。”
这丢父母兄长脸的事,长福觉得他还得多想几天,才有勇气去陈相府说明事情真相。
“那慢慢想。”暮小小乐了,觉得妹夫妹妹教出来的这几个孩子都太有意思了,虽与他们暮山上教小孩的态度不同,但教出来的孩子都是出人意料的好。
就是长生长息,一眼看过去有点木头木脑不爱说话,其实兄弟四人中,最懂得用计的是长生,做什么他都只要开个头,别人就会按着他的算计走,他只要隔岸观火就成,而最会盘算厉害关系的是长息,哪些人能得罪一点哪些地方完全不能去碰,他都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而长福就爱当跟班,看着像没主意的,但冷不丁一个主意出来,都能切中要害,还不需自己动手,长南倒是脑子手脚都不错,但看起来就像个聪明人,老让人事先就防了他去,就是现在,京城里的这些个人,都不太爱把长南当小孩看了。
看舅母笑得乐不可吱,长福更不好意思起来,朝母亲露出讨好的笑,“娘,我再想两天啊。”
“嗯。”萧玉珠微笑点头。
她从小教他们要勇于承担自己所做之事的责任,好的要学会享受,坏的要学会负责,关于这点,她对他们全都充满着耐心,知道这种品质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每个人都有逃避责任的天性,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他们的身后,让他们明白承担责任并不那么可怕,久而久之,等他们大了,他们就有能力去应对他们人生里接下来的事情,而她无需太为他们担心。
“他和长南刚回来啊,那个叫一个乖,”去宫里还有点路,暮小小跟小姑说起了长福刚回来的事,“长南常跟九皇子玩,有次带了他进宫,正好遇上我姐姐,我二姐说你就是那个还欠我对我好的那个小孩,他就乖乖地跟我二姐聊天大半天的话,到了晚上才回来,回头问他跟我二姐说什么,他说给皇后娘娘说了他在秦北的家是长什么样的,还有他是如何堆雪人的。”
说到这,暮小小去捏长福的鼻子,笑话他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呢?我听你画眉姑姑说,一下午凤仪殿就听你在那咋呼了。”
长福摸着被捏疼的鼻子“哦”了一声,朝那笑意吟吟看着他的母亲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只是娘娘不爱说话,我看她有点愿意听我说话的样子,我就多说了些。”
说罢,他朝舅母也解释道,“是这样的,舅母,一个人不愿意多说的话,那另一个人可以多讲点,只要她不是很烦,愿意听,是不是?”
“是,是……”暮小小忍不住去抱他,笑着他道,“那你也给我讲一个。”
“好啊。”长福不厚此薄彼,坐在舅母的身边他起身,扶了扶舅母身后的软垫,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就开讲起来了,“舅母,我跟你说一个兵营中的事,这事还跟舅舅有关呢……”
暮小小一听,顿时就真感兴趣了,低头看着长福,眼带催促。
长福还真讲了起来,这是他听大哥跟他说的舅舅训兵的事,经由他的口,萧知远那训兵训外甥的样子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一样,“……这时,只听舅舅鼻子冷哼一声,那小兵啊腿就抖了,我大哥正要溜,说时迟那些快,舅舅的棍子就打死哥哥背上了,舅母你是知道我大兄身手的,贼快,可再快,也快不过舅父的手了,他一个挥棍就打向了我大兄的腿,让我大兄跌到地上趴了个狗吃屎,这时,大捡伯伯出手,把我大兄从地上捡起,扔到了舅舅面前,舅舅踩了我大兄一脚,我大兄啊,啧,一下就没骨气了,跟舅舅认了输,还保证不回来跟您告状。”
暮小小听了瞪大了眼,回头就朝萧玉珠道,“这当大哥的不告状,所以这小的就代他大哥告到我面前来了吗?”
说罢,她实在忍不住了,抱着小长福的头哈哈大笑了起来,“行,舅母知道了,回头就回去教训你舅父,代你大哥出气!”
长福咬着嘴笑,朝舅母的怀里朝母亲挤眉弄眼,那小样儿,别提有多灵性了。
萧玉珠不禁哑笑,相比长南长生长息在一起还有点小争执,但一直受三个哥哥共同爱护,礼让的长福对哥哥们的心比对谁都纯粹。
之前因长生长息没和他一起过来,在京的这段时日,长福每得的一样好东西,都要给二哥三哥各自留出一份来,即便他吃过的好糕点,也是装在了他给二哥三哥的盒子里,哪怕因时日太久油纸包里的糕点不能吃了,可也把长生长息感动得,这几天非要跟小弟弟睡一床不可。
但愿他们,能一辈子都这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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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的宠妃们死的死,关冷宫的关冷宫,也没几人来凤仪宫哭丧了,画眉觉得这两年日子冷清了不少。
不过有帝后在,她日子也不会乏味到哪里去,所以对以往的热闹,画眉也没什么怀念。
她在宫门前等小小姐和狄家夫人和长福公子的时候,画眉心想,也不知到了九皇子那个时候,这些公子还会不会这样到宫里来陪九皇子……
她家娘娘的心里,如若在这世上真有什么放不下的人,也就只有九皇子了。
她虽是喜好冷清的人,但九皇子不是,她一直都希望九皇子能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不必推心置腹,但就是他想说的时候,能有个人听。
现在珍王的小世子算是一个,狄家的大公子算是一个,这狄家的小公子,却是与娘娘合得来,与九皇子倒是交情泛泛,也不知两个人能成为知己,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画眉想着这些琐事,不一会就等到了她家小小姐和狄夫人的到来。
暮小小一见到画眉,就过来搀她的手,问她话,“可是等得久了?”
“没有。”画眉浅笑摇头,朝那叫她画眉姑姑的长福也叫了一声,“长福公子。”
说着也给狄夫人福了一礼。
“珠珠,过来……”暮小小拉了一脸微笑的小姑到了身边,与紧紧牵着母亲手的长福道,“你可要看好你娘了,宫里你熟,可莫让你娘走丢了。”
“嗯。”长福还重重应了声,想必当真得不行。
萧玉珠低头看着小儿,见他平时的欢快笑颜庄重了些,也知他其实不是那么真不谙世事,事情轻重,他那玲珑心是分得清楚的。
这次见到暮皇后,萧玉珠看着她跟两年多前见到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差别,只是那天皇后穿的素色的衣裳,样子过于清肃,像九天仙女而不是像一个人间的皇后,今天见的皇后穿了一件素面的红袍,红袍上虽什么都没有,但因颜色,九天仙女也多了几分艳丽了出来。
“姐姐……”等小姑子长福也见过礼后,暮小小就上去拉暮皇后的手,朝她笑道,“赶紧让人上茶,今日我小姑子可给咱们带了不少点心来。”
画眉这时叫宫人把狄夫人带来的两个食盒都提了进来。
“给我带的?”暮皇后看向了那对呣子。
“是。”萧玉珠垂着,朝她福了一礼。
“有许多,您每样尝一口,”长福过去抬头与她讲,“好吃的留下来,留着给您当零嘴,下茶吃。”
“嗯,”暮皇后摸了摸他的脸,点头道,“多谢你。”
“我也吃过您给的。”长福扶了她的另一手,与她往小后花园走去,随后回头看着母亲,示意她跟上。
萧玉珠朝殷殷向她看来的儿子轻颔了首,示意他别担心——进了宫之后,由儿子紧握着她的手,她就知道了他想保护她的心。
等到了后花园,暮皇后给他们赐了座,她先问了暮小小话,“念康呢?”
“今天他父亲得空,我让他留在家里和他父亲一道陪他祖父。”暮小小回道。
“老人家身子这几天如何?”
“尚好,每天能进两碗粥,参茶也是喝得进口。”
“嗯,别勉强,由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知道了。”
“你呢?”暮皇后看向了萧玉珠,“你是想让你父亲活得长一点,还是由着时辰来就行?”
“由着时辰来罢。”萧玉珠回了话。
“这样他也少受些罪。”画眉把一碟点心放下了桌,暮皇后尝了一口,还觉得热乎,便道,“半夜起来做的?”
“是。”
“有心了。”暮皇后把一口放下了口中,咽下之后接过了长福递过来的茶,看着长福,她脸色就又温和了一些,她喝了一口茶,朝脸上有点掩饰不住紧张的长福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母亲。”
长福听她指出,耳朵尖都红了,他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也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怕您伤害我娘,您心地好,对我好也会对我娘好,我是怕皇帝陛下,陛下……”
“你怕他突然来了,吓唬你们是不是?”见他说不出口,暮皇后就代他说了。
说完,她朝不解的小妹说道,“前面有次他陪我说话的时候,被皇帝看见了,皇帝多说了几句。”
“多说了几句?”还是多发了几句的疯?暮小小挑眉看着暮皇后。
暮皇后也就没再多说了,皇帝时不时发疯,已是这宫中为数不多的热闹事了,她管不住,也没想再管了。
他发疯她是管不住,不过,在什么人面前发疯她还是管得住的。
“没事,今天他跟你父亲在枢密院那头说事,不到晚上就不会过来……”暮皇后朝长福道。
长福顿时就舒了口气。
他是有点怕皇帝陛下的,他好像就见不得皇后和他说笑,奇怪至极。
这事他问过他爹,他爹说这是皇帝中意皇后的表现,不喜欢她看见别人笑,只对他笑,可他爹这样护娘子的人,只会天天想看到他娘亲的笑,她不笑他才不高兴,所以长福不是很理解像皇帝陛下这样的人,觉得他差他爹太远。
可他是皇上,这宫里和天下的主人,长福觉得他跟他哥哥们都打不过这个人,那么,就只能躲着他了。
这也是他随母亲来皇宫有些担忧的原因,他倒不怕皇帝陛下发脾气,就是怕他娘受委屈。
他娘在家里,可是连父亲都要对她百依百顺的人。
“姐夫这人……”暮小小一听暮皇后的口气,就知她那皇帝姐夫在长福面前做过什么,不由炸舌。
这人年纪比以前大了,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行事比以前还幼稚?不是被紫王刺激得还没回过神来罢?
“嗯。”暮皇后淡笑了一下,“由他。”
“长福还有两个哥哥?”她朝萧玉珠问了起来。
“是,二哥是长生,三哥是长息。”
“长生长息,长福,与大兄的长南字同音不同?”
“是。”
“名字喻意不错。”
“还有一个妹妹,叫长怡。”萧玉珠眉眼带了些笑,与暮皇后道。
“长得像谁?”
“我看着,有点像妹夫……”暮小小犹豫了一下,问萧玉珠。
“是有些像,”萧玉珠点头,“不过她爹说,嘴唇随了我。”
暮小小噗嗤一笑,道,“总有得像你的地方才行,你生的,我看不像妹夫也得硬找出一处像的来。”
说着看向长福,与五分肖似母亲的长福道,“你以后可莫要比妹妹长得还要精巧才好。”
“不会的,妹妹极美!”长福很严肃地摇了头,为妹妹辩护,“她的嘴确是很像母亲,不是父亲硬掰来的,我跟哥哥们看她的眼睛都像母亲的呢,水汪汪的可好看了,眼珠黑黑的,比我的漂亮百倍,我的才没母亲的好看,娘娘,你看看,是不?”
被拖入辨别的暮皇后看了看,道,“眼睛不像。”
“您看……”长福得到支持,得意地朝舅母道。
“好,你说的算。”暮小小这时靠近小姑子,低笑着她耳边轻语,“他们以后还舍得长怡嫁出去吗?”
萧玉珠闻言失笑。
舅母的低语长福也是听到了,听完了就在想,是不是舍得嫁出去啊?把像娘一样的小妹妹嫁到别家去,怎么算都不是顶好的事。
这边暮小小又跟暮皇后道,“二姐,说来长怡确是极美,如若大一点,我都想把她说给九皇子。”
“是小了些,九皇子过两年就要定人家了,这两年正在选……”暮皇后抬眼瞥了妹妹一眼,朝妹妹道,“你是想许给念康罢?”
“我确是想,亲上加亲嘛,”暮小小也没掩饰她曾想过的事,“但萧郎说孩子还太小,我们家都是要挑喜欢的人娶,妹妹家的要挑喜欢的人嫁,看这对表兄妹的以后罢。”
“嗯。”暮皇后淡道,“孩子的事,孩子长大后他们会知道怎么办的。”
“是。”暮小小应了声,说到这,又朝暮皇后道,“二姐,你长大的时候,就是刚刚长大那会,你是怎么想的?”
暮皇后沉吟了一会,在吃了一颗松子糖后,朝面前的两人道,“我刚刚长大那会,想做之事跟现在的斐儿差不多。”
她知道妹妹带萧玉珠来,是听她说话的,想着南海的那人要经过别人知道她的事,暮皇后在说完一句后又沉默了许久……
紫王的事,是她没料对的。
少年情热,总以为一时就会天长地久,她是不觉得这世上有这种感情的,人都是追逐新鲜的感官动物,心头爱在身边的人尚且能左拥右抱,何况是位高权重不缺女人的男人,放纵起**起来更像是天经地义。
所以,紫王独身一生,年入四旬,身边连贴身伺候之人都不是婢女,与以前紫王无正妻,但侍妾成群的传闻不符,皇帝因紫王耍的这一招怒不可竭,但暮皇后却还是为她料错紫王的这举对这个人有了点兴趣起来。
也因为这点兴趣,暮皇后不是很想让紫王再在她身是浪费感情下去,她给不了他想要的。
“去了南海,见到他了,”暮皇后终还是没想用自己利用那个曾经跟她说话都脸红的少年,与萧玉珠淡道,“告诉他想如何就如何,做他自己就是,而我这辈子是离不开京里了,就是皇帝死了,我也只会回暮山终老,不会与他在一起。”
萧玉珠只瞥了一眼皇后,就不敢再看她那张素净得没有丝毫感情存在的脸,低下头应了一声。
219
他们的父亲走了。
大哭过后,萧玉珠神情有些恍惚,暮小小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她呆呆地看着抱着老父从压抑到号啕大哭的丈夫,眼泪不停地从她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她有些想不明白地喃语道:“怎么就这么走了,我还想着啊,等到**月份,就跟知远带您回淮安去避塞呢,就这么走了啊,念康都还没长大,给您生曾孙子呢,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我嫁进来还没几年,还没给您好好尽过孝啊,爹啊,怎么就……”
萧玉珠仰头死死咬住嘴呜咽着,狄禹祥强抱着妻子到了舅兄的身边,从后抱着她跪了下去。
“爹啊……”暮小小双手捧着脸,弯下了腰,狠狠地哭了几声,她强忍住悲伤走到了萧知远的身后,抱着那崩溃大哭的丈夫,哭着道,“知远,你就别哭了,爹知道了会不好受的。”
“外祖……”长南抱着妹妹,带着弟弟们而来,站到门口听到舅父的失声痛哭,无需旁人说什么,眼泪这时也爬满了他的脸。
“我祖父呢?”在长生怀里的念康本咬着手指,他这时听仔细了他父亲的哭声,他也失声大哭了起来,“爹爹,娘亲,祖父……”
暮小小回过头来,她跌跌撞撞起身,这时下人连忙把念康从长生手里抱了过来,放到了暮小小手里,同时与她道,“夫人,孝帽孝袍这些都已备好了……”
暮小小抱过朝她伸手大哭的孩子,放到了她已然有些回不过神来的丈夫怀里,她抹了把泪,不再言语,出去准备丧事去了。
这个家里,得先有个人撑着。
路过长南的时候,她抱了抱小姑家里的这几个孩子,勉强朝他们笑道,“好孩子,听话。”
“妹妹啊……”怀里有了孩子,萧知远的哭声转为压抑,已经回过了神,但他看着身边那哭都哭不出来的妹妹,又不禁惨然道,“爹爹走了呢。”
“祖父怎么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念康哭着问。
这时长南他们已经走了过来,跪在了祖父的身边,给祖父磕头。
“娘。”长怡在长生的怀里哭了起来,伸着小手要母亲。
萧玉珠强止着悲伤,抱过了长怡,另一手抱过了念康。
这几日粘他的念康突然就不要她抱了,他推开姑母的手,抱着父亲的脖子,哭着道,“我不要小姑姑,我要爹,我要我爹,我要祖父……”
说着,就往祖父的身边爬,他鼻子里掉着鼻涕,朝祖父喊,“祖父别睡了,念康来了,我给您剥桔子吃,您可别瞧了……”
萧玉珠忍不住,又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知远不断地呼着气,强自调整着呼吸,他伸手把趴在祖父身上,还想去亲祖父脸的念康抱过来,看念康除了他谁要不许抱他之后,他抱了念康起身,与小儿喃喃道,“也好,就随为父一道为你祖父置办丧事罢。”
“娘,”长福抽着鼻子,眼里含着泪,过来为他母亲擦眼泪,“不哭了,祖父看着呢。”
“小哥哥……”长怡呜呜哭着,叫着长福,又朝长生长息道,“二哥哥,三哥哥……”
萧玉珠这时回头,朝那紧紧抱着她的男人流着泪黯然道,“我没事了,大郎,你去帮帮哥哥嫂嫂。”
妻子全身都是软的,抱着女儿的手都是他在下面支撑着才没软下,狄禹祥又紧了紧她的身子,问了句,“真没事了?”
“让二哥抱好不好?”萧玉珠问怀中的小女儿。
“让二哥抱罢,娘手手疼。”狄禹祥低头跟小女儿说。
大人们的哀伤沉痛让长怡乖巧地点了头,她与长生长息相处的时间最处,与他们最为要好,长生伸过手来后,她就让二哥抱她了。
小女儿让她二哥抱走后,狄禹祥慢慢松开了抱着妻子的手,他的手缓慢剥离,而她渐渐地直起了腰……
狄禹祥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他这要强了一辈子的妻子啊……
**
萧知远带了狄禹祥先去宫里报丧,这边狄家二房和三房的陈芙蓉和曾倩倩已经带了他们府上得力的人手过来,丧事要的东西,狄小七那边已经吩咐了狄家的铺子里送了过来,就是狄家铺子里没有的,也由狄家人买了,很快送到了萧府。
有了人手,灵堂一会就搭建了起来。
暮小小想今晚她和萧郎,还有小姑他们家两口子一起守过一夜,明日再给老父小殓,遂只把孩子带了出来,没有硬拖了妹妹出父亲的房门。
长南让长生长息长福带着妹妹和表弟,他则守在了屋中,陪母亲一块跪着。
“陪娘跪一会,你就出去,”萧玉珠抱着已经长成了大男孩的大儿,与他道,“你舅舅和父亲要去报丧,府里现在没男人顶着,你要出去代舅母顶一会,知道吗?”
“我担心你。”长南毫不害怕地握着祖父那冰冷的手,回头与母亲道,“祖父这次是不会醒了是吗?”
“嗯。”萧玉珠伸过手去附住这祖孙的老手与小手,眼泪不停地掉。
“他老跟我说,你小时候可美丽了,”长南反握着母亲那其冰冷不亚于祖父的手,“他说小时候怕你是送子娘娘送错了的小仙女,可害怕你变丑了,晚上老守着你……”
萧玉珠听得笑了起来,流着泪与儿子道,“儿啊,不是这样的,是娘小时候身子不好,你外祖怕娘走丢了,有和尚说他夜间守我三月,用他的阳气护着就可为我驱走邪气,他就信了,傻傻守了娘三个来月啊。”
父亲与她的孩子们讲的每一桩关于她听话懂事美丽的事情后面,皆是他对她的用心。
她是现在到了这种岁数,回想起过往,才能完全父亲那看似无所作为的背后,为她付出的心血,那足是他可以为她做出的一切,他竭尽了全力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她,就算被她误解,他也从没有解释过一句。
这就是她不擅言辞了一辈子的父亲。
“外祖很疼你呢,他也很疼我和长生他们……”长南也猛掉眼泪,他用袖子擦着脸,哭着道,“那怎么就走了呢?我还说待我领兵打仗领了军晌,就给他买块上等的乌木给他雕着玩儿。”
“是啊,怎么就走了呢。”萧玉珠疲倦不堪地轻喃了一句,见长南太伤心,她强打精神站了起来,送了长南出去,让他去帮舅母做事。
长南不愿走,但母亲一句男子汉要有担当的话出来后,他再不舍也只得走了。
萧玉珠嘱了外面的护卫别让小公子小小姐他们进来后,示意婆子丫环不要跟进来,她关上了门,跪在了父亲的身边,从刚端进来的热水里挤了帕子,给老父拭过脸和手来。
“去了那边,跟娘说,哥哥和我以后也会过得很好的,让她别担心……”萧玉珠细细地擦着父亲的脸,嘴里说着她想的那些话,“您嘴拙,娘跟我说过,她说您不喜欢说话那就不用说,陪在她身边就好,她是个易满足的,只要您陪在她身边,多看她两眼,她便满心满眼都是您了,您可知?”
她一边给老父整理着遗容,一边说着那些跟父亲曾讲过的话,她想讲过这一次,就再没有陪她一起怀念母亲,怀念她曾经拥有过的岁月了……
而他都要从她拥有他的时光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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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萧知远与狄禹祥回来,与暮小小,萧玉珠守了萧父一夜,次日小殓。
守过七天,从未怎么病过的萧玉珠大病了一场,发了两夜的烧,才褪了烧。
妹妹烧褪后,萧知远要带着妻儿携棺回淮安。
萧玉珠这几日给父母做了套对衬的寿衣,寿衣没做好,怕赶不上兄长决定好日子要走的那天,她带着病连夜赶了出来,总算在兄嫂要走的那天做好了。
狄禹祥带着她和儿子送了外祖一程——送了他到京河码头。
陈家的船帮特地挪了条大船出来让萧家扶棺回乡。
萧知远带着棺木回了淮安后,宫中传来了人叫狄禹祥入宫,文乐帝下了旨,让他下月,也就是九月初六起程,前去南海。
前去南海,途中可经淮南。
狄禹祥算过时日,又送了急信给舅兄,说了他们到淮安的时间。
如若没有意外,他与妻子还可以为岳父岳母起棺,而他们回了淮安,还可以见见父母。
萧玉珠知情后,当时就对狄禹祥红了眼睛。
“皇上若是知道了,不会怪罪你公私不分罢?”到底,萧玉珠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会,我与皇上禀了,皇上还准了我十天的时日。”狄禹祥没说这是他朝皇上求来的,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一句。
“这就好。”萧玉珠瞧过他的脸,见他眼里没什么为难,这才点了头。
因着要去南海,府里没歇停过的狄府要忙碌了起来,这一次,狄家四子一女皆要跟随他们下淮安,至于要不要带他们到南海,还要见过他们祖父母再说。
他们祖父母那边,很想几个孙儿孙女到身边住一段时日。
陈芙蓉与曾倩倩也想带着孩子们跟着回去探望一下公公婆婆,但现在二郎三郎官居要职,她们不放到他们呆在京中,只得与大嫂依依不舍告别。
她们惦记着家里婆婆,收拾回去的东西,十箱里,除了五箱是族里人的,另五箱给家里的什物,有三箱是婆婆的。
几天匆忙的收拾一闪就过,等九月初六到到了起程之日,还小病着的萧玉珠是被丈夫给抱着上马车的,这几日她低烧不断,头上还附着冰帕子,把陈芙蓉和曾倩倩急得忧心不已。
倒是宫里的暮皇后叫了萧玉珠走了一趟,给萧玉珠配了一方药,让她先用冰帕降温,等过几日再用药方调理,大体就无碍了,如此狄禹祥也才敢带着她上路,要知他先前头一天了已做好了要跟皇帝请罪推迟几天的准备。
一路沿路下淮安,到达淮南的时候,萧玉珠的身体已恢复了过来,虽然人还是清减了一分,但精神比之萧父刚逝世那时要好了甚多。
这段时日,四子一女皆跟随在父母的身边,因长南长生他们长大了不少,,因他们的父亲本是一家长子,重担在身,责任感甚重之人,而他们母亲又是非常看重兄妹情份之人,想把许多事情谈明白了,让他们兄弟各司其职,所以他们父母便为他们的前程与他们商谈了一路,一个来月的时日,就把四兄弟的以后暂且定了下来。
长南先从军,再从科考,接父亲之位,而长生决定与长息一道,接手父亲给大兄置办的铁矿和他自己现在的那一部份。
长生现在得的是一个秦北的马场,还有秦南从武家那得的五千亩肥田,长息的还得等着父亲给他置办,而长福则否了他的那部份,说给他的给二哥三哥就好,他现在跟在父母身边,多念点书,先给兄长当军师,若是到时想去参加科考,他到时再去考也是一样。
他们先这么跟父母说的时候,狄禹祥与萧玉珠还当他们先只是随便说说,没有太当真,等四儿多次与他们说这个想法后,又经过细细的谈论,最终还是确定了下来。
因为四兄弟怎么说,算下来有两个走官途,两个走商途,长生长息性情是四兄弟中最稳重,由他们走商路再好不过,因为他们沉得住气,再多的财钱才他们手中也不会露白,这是狄禹祥最为放心的,而长南长福性子都较为跳脱,可脑子灵敏和跟着他到处见识这点,以他们的眼界,以后的路也不至会往窄了走。
说来,这安排越想越是好。
一到淮南的码头,早候在了码头等人的狄家四郎就过来接兄嫂了。
狄禹祥没在淮南停留,直接去了淮安。
那厢萧知远和萧家的人闹翻了。
起棺的日子算好了,但萧家人拦着他不许他起棺,说萧家的人就应该埋在萧家的祖坟里。
萧家人那边有人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起棺可以,但萧知远必须给同意起棺的六个族叔中每家都安排两个人到朝廷做事,族里那边,也得意思意思一下,给点好处出来安抚一下。
萧知远本就因丧父心情悲痛,萧家人这么一刺激,往日素来沉得住气的男人急怒攻心,也是病倒了。
因是给婆婆起棺,暮小小不想动杀念,找来了现在的淮安知州与萧家的人说话,但淮安萧家的人这次异常同心,咬死了萧家人只能埋萧家坟的话,死都不肯让萧母抬起。
而萧母的坟边,有族里的老少妇孺守在了坟边,要是强自动手,这老老小小要是谁身上落了个不好,萧知远与暮小小也逃脱不了指责。
萧玉珠在去淮安的路上听了兄嫂那边的困境,她一直沉默不语,狄禹祥一直看着她,见她面无怒色,心中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怕是妻子已有了对策,才会如此安静从容。
狄禹祥不愧为是与萧玉珠朝夕相对的郎君,对她的了解再深不过,萧玉珠这边确也是有了对策,她一进兄嫂现在住的萧府,见过兄嫂后,就叫来了管事的,问了现在守在了坟上的老少是哪些人。
如她所料,萧家那几个难啃的骨头还没死,现在变成了老骨头,守在了她母亲的坟边刁难她的兄嫂。
萧玉珠也没使出多大的力,只让家里的几个下人找出一个住在淮安城里的老妇人,找到人后,让他们带了她去坟山。
现在守在萧家坟山的一个最为难对付的萧家老妇是旁支家的一个老太太,萧玉珠还要叫她一声婶娘,这位老太太曾经做的最为恶毒的事是在她儿子死后,逼得那个与她儿子说过亲的姑娘嫁给了一介牌位,这位姑娘抱着牌位嫁过来后,被这老太太的小叔子诱*奸,而这位夫人让人乱棍打死了这个姑娘,还把人姑娘的尸体扔回了她娘家的门前,生生把这姑娘的父亲气死了过去。
而带去的那个老妇人,是那个姑娘的母亲。
在那个老太太被老妇人抓破了脸,咬断了半边耳朵,奄奄一息被出萧家坟山后,萧玉珠就又让人强行带了十几条找来的黑毛恶狗过去。
那群守着坟山的老少妇孺,居然有居多是怕这黑毛恶狗,这些狗一出现就是十几条,在饿着的黑狗对着他们狂吠一夜后,这些人走了一半。
但他们一走,就有人替了上来,人数跟之前居然也差不离多少。
暮小小听萧家替上人后,银牙都差点咬碎,听小姑子沉着地吩咐管事替补的是什么人后,等管事走后,暮小小问她,“你还有法子?”
“嗯,”萧玉珠冷静沉稳地点了下头,“京里的事,玉珠从小没见识过,皆多不懂,但在淮安萧家,我是这个家族里长大的,对付他们的法子,还是有一二的。”
人人皆有软肋,只要是她熟知的人,她就能知道他的七寸在哪,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必多说,捏住了人的七寸,狠狠往下打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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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萧家族里派出的老妇少儿就少了许多,来的居多是老头。
这来的几个老头,有的是老无赖,有的是老固执,都是不易打发的人,确是难缠了些。
下面报上来人后,萧玉珠也跟嫂子一一说起这些人来。
其中的那个老无赖,是他家那一支的小儿子,其母宠溺,年轻时候吃喝嫖赌无所不能,因此败了不少家,等分家后,他一直在吃老母的那点攒银,妻儿子女皆不管,等老母死后,他卖了老母给他的那点东西又好过了几年,不能过了之后,就去他大哥家闹,又闹出一笔银子,之后他兄弟几家都被他闹过,后来引得他那几兄弟与他断绝了兄弟关系。
这老无赖以脸皮厚,不怕丢人在萧家被人嫌弃得很,没几人喜欢,现在萧家人派出他来,肯定是许是了好处。
而那些老固执,就不用说了,只要他们儿孙能得到好处,即使是豁去命去,他们也不会犹豫几许,何况萧知远兄妹在萧家坟地起棺,还不敢伤他们,他们更是有持无恐。
要是以往,萧玉珠是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家家都有自己的活法,别人家什么人什么事,她知道归知道,但与她无关的事,就算她看在眼里,是非好歹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但老父刚逝,这些人还阻着他们兄妹起棺,萧玉珠突然不再像过去那样四平八稳了。
她没了那么多的耐心,也不再觉得宽厚待人有那么必要了。
与狄禹祥打过招呼,萧玉珠拿出了三万两银,用了三百两,请了那老无赖以往的老赌友去坟山跟那老无赖套交情,没半日,那老无赖就被哄去了,老无赖的家人,他的大儿追着来要人,这厢收了银办事的赌坊老板缠住了那家人,哄着这家人玩了一会,没一会,就让这家人赢了一千里……
堵坊老板也没人回家,带人去了勾栏院好酒好菜伺候着,身边还有美人捶腿……
也没两天,萧知远这边听说那萧姓老人的大子和三子都留在了赌坊。
而老固执这边,看起来难办,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办,这些老固执要是真迂腐也就罢了,但皆多男人外面看着再正经不过,但内里已经烂成了一滩污泥,据萧玉珠所知道的,乱搞男女之事的萧家男人挺多,有些跟寡妇有一腿,有人喜年轻婢女……
这些事,萧玉珠小时候暗中知道不少,现在揭出来摆到明面上,不过一句话,就能让这几家的每家人都能惊起波澜。
年轻时候干畜牲事的,老了其实不会变好,不过是更懂得怎么隐藏罢了,有闲话起了个苗头,把藏藏掖掖的事摆到了明面上来说,这些人的清白也是别想要了。
这些老人里,还真有那七老八十的占家中不过少女的奴婢便宜的人,也有那一把年纪了,吃着药上勾栏院的,不出两日,这些平时仅有点小风雨的事顿时因家里婆娘,媳妇,女儿的闹腾变得沸沸扬扬起来。
萧家人再怎么想从萧知远这里讨好处而变得同心,也不是很接受得了身边的老头子,或者老公爹一把年纪了还荒*淫无度的事实。
而在外头还有外室的老头家更是热闹,正主与外面的野货打起来,也刹是好瞧。
仅不过四五天,萧家的坟山里虽然还守着人,但守着打起来的人也有,更有甚者,一个在外头养了三个外室的老头被赶来哭闹的三家孩子一闹,死在了坟山里。
萧家人这时有些人都怂了。
萧玉珠在淮安呆了两天的时候,狄家那边的公婆这时也到了淮安了,一天的多数时日,她皆呆在狄府现在在淮安城落住的底邸了,只有每天过午后,才去兄嫂住的府里呆上半个时辰,仅半个时辰就会回到家里,陪婆婆和族里的女长辈说话。
她很注意分寸,所以狄家这边的人心知肚明她在忙着娘家的那些事,但过多的不妥的话,她们是不能说她的。
这位族里的大官夫人需是天天往娘家婆,但娘家确是有事,而她过去也呆不了多久,仅过问一声就回来了,确也不像是嫁到了婆家心还留在娘家的人。
暮小小看过几天,有点明白小姑那待人接物总是过于繁琐谨慎的态度是为何了——她不越雷池,不出差池,不让别人捏住能让她出事的把柄,所以就算就算出事,她也不会让人找到办她的法子,她能一直把自己置于不败之地,。
而这几天她办的那些事,她生的那些事,找的那些岔子,皆是师出有名,掐中了人身上最痛的软肋,人活着不是感情之事,就是金钱利益的事,一旦被戳中痛点,自然能激起别人最大的反应,这些事就算想歇停都歇停不了,一个家要是被捅破了马蜂窝,人人身上不留几个包是不可能的。
这天萧玉珠过来,听说了那坟山那萧家老头的死,薄情仅微微一抿,看不出她是笑还是未笑。
暮小小不像她一样,从不轻易外露感情,她觉得痛快,遂嘴边冷笑不断,与小姑说道,“这还不算完,我让他连好好入坟都是妄想。”
萧玉珠很是干脆地点头,赞成嫂子的意见。
这是暮小小自知道她来,所见小姑子最为狠心,手段最为干脆的时候了,这时也不由问她道,“虽然京中的事,你不是知之甚详,但你呆了那么久,我怎么从没见你主动过?”
萧玉珠朝嫂嫂摇了摇头,平静道,“算是有的。”
“如家的事?”暮小小想了想,也只想出了这件。
“不是。”萧玉珠浅笑了一下,摇了下头,“如家的不是,如家是我先前知道皇上要办如家,我才有了那个底气,若不然,我也不会出那个风头。”
出风头的事,她从不喜做。
这次她虽没出风头,所做之事都是经由兄长传出去的,但这一次Сhā手,还是她自知事以来,最为冲动,最没想过后果的一次。
她也不是事事皆忍耐得下去算计的。
“那……”
“您看,您都不知道。”萧玉珠朝嫂子坦然道,“别人就更不会知道了。”
她自然主动去做过一些事,大郎底下的每个能干的下属,身家背景都是经过她的手,她知道的要比太多人知道的多了,但每一样,她都只记在脑海里,除了枕边人,她不会与谁说,更不会与谁倾诉。
她太坦然,这让暮小小边犹豫也未曾,就拉过她的手,道,“我知道了,不会问你的。”
“我不会主动说很多事,”萧玉珠直视着嫂子,眼睛看到她的眼底,“但该告诉哥哥和你,我会全说出来,一点也不会留。”
“我知道了。”暮小小拍了拍她的手,也是笑了,“有你这个爱给我们留后路的,我们也安心一点。”
这话让萧玉珠嘴边闪过一道浅笑,这次她没有再谦虚,而是轻了点头,轻道,“我想过许多的,总归大家要平平安安地活着,才是一生最大的福气,这样,我爹娘也就真的放心了。”
听她提及父母,暮小小除了不自觉地了无数口气,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要说何话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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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安回到淮安,见到孙子们和从未见过的孙女儿,狄赵氏高兴不已,但也操心着亲家母起棺之事,生怕在大儿媳随儿子走之前,亲家母都躺不到亲家公的身边。
狄增也是因此向大儿询问过两次,狄禹祥也皆是回此事舅兄心中有数。
因他这次回来有太多人要见,狄禹祥这几天都没有陪妻子去过舅兄那,与舅兄也只有除了头一天打过招呼后,没再见面,只隔着信纸每天传点信,多少也知这些时日舅兄做了些什么,从而得知妻子也做了何事。
妻子这几天在家有些沉默,对着爹娘亲戚,她还是温婉贤淑,稳重大方,但私下她却不再像过去那样轻松自在了。
自岳父死后,她心情一直就很低落,好不容易在船上好了些,一下船就又听到了萧家拦着不许起棺之事,她就又变回了岳父刚死时的那个样子了。
狄禹祥实在是忙,每天晚上回来就已是三更了,他喝了酒身体也是不舒服,在她的照顾下也是随即就睡了,等第二天起来,她已不在屋中,与母亲说话去了,等她回来赶着为他穿衣收拾整齐,他们就又得去用早膳,而他接着待客,这一天天地下来,狄禹祥都觉得他要是再不与她说说话,她都怕是不会再与他说什么心事了。
这晚狄禹祥硬是中途从一个同窗的酒局中退身出来,告辞回了家,到了家中,发现今晚他还是回来得早,妻子还在母亲那边陪母亲说话。
听了下人的报,狄禹祥没回屋,直接去了母亲的屋子。
走近的时候,他朝看到他来的要传声的下人罢了罢手,示意不用通报,他自己进去就好。
刚站到半掩着的门口,就听屋内妻子用带着笑意的语气在说,“大郎现在还穿着当年进京里您给他缝的那几件里衫,说穿那个最舒服,我给他新做的,每次都要磨半天,才让他穿得上。”
“还在穿?”母亲似是惊讶,“这都多少年了,还能穿?”
“还能穿,我让人洗得小心,都是手轻的老婆子洗的。”
“那这么多年,还不是旧了?”
“是有些旧,所以出门见客,见官,见宫见皇上了,我都得磨着他换件新的,虽说是穿在里头,但媳妇也是怕人瞧着了有些不好。”
“是这个理,他啊,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就磨磨他。”母亲的声音有着无奈,还有着心疼。
狄禹祥在外愣了愣,低头捋了捋袍子,看了眼里面有些陈旧的里衫,有点明白为何妻子这几天要他穿这些旧的里衫了。
听到这,他轻咳了咳喉咙,那厢,里头的狄赵氏忙站了起来,过来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外,狄赵氏看着英俊不凡的儿子脸上一片着急的心疼,“可是着寒了?”
“没有。”狄禹祥连忙笑道。
狄赵氏过来拉大儿的手,“快进来,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正跟你媳妇在说着你呢。”
她拉他的时候,正好捋起了他的袖子,看到了那陈旧的里袖边沿,当下,狄赵氏就笑眯了眼,眼睛越发慈爱地看着在她眼中再好不过的大儿。
“说我什么了?”狄禹祥反手扶了母亲过去坐下,笑道。
“说你这么大了,还是不会疼媳妇,让她为难。”狄赵氏取笑他道。
“我让你为难了?”狄禹祥挑眉,朝妻子看去,好奇地问。
萧玉珠掩嘴轻笑,朝婆婆道,“您看看……”
“你啊!”狄赵氏作状打了一下大儿,笑说了一句,当是教训了他一下。
“没那回事,在家我都听她的。”
狄禹祥说了实话,狄赵氏却只当他说的是玩笑话,没有当真,嘴里还在劝他道,“媳妇是用来疼的,她为你操劳着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你可莫让她为难的好。”
狄禹祥哑然,见他要是不点头,母亲还要接着说的样子,他干脆点了头,“知道了。”
“这就好。”狄赵氏满意了,看向儿媳,“他有什么不好的,告诉你爹和我就是,隔得再远,我们也会帮你教训他的。”
萧玉珠笑着点头,跪到她面前,扶着婆婆的腿,与她笑着道,“我这次回来,最想得的就是爹爹和您的这句话,有爹爹和您帮我撑腰,我就不怕大郎对我不好了。”
狄禹祥听得啼笑皆非,心道哄起长辈来,他那三个弟妹加一起,恐怕都不及她的一半。
“快起来罢,”狄赵氏果真被萧玉珠说得合不拢嘴,忙扶了她起来坐下。
大媳妇出去了这么多年,说她没变,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再是过去那个还会软乎着问她话的小姑娘了,她现在是一府的主母,连族里的人都尊着敬着她,可在她这个婆婆面前,她还是有一样没变的,那就是真的愿意在她这个老人家面前谦卑,谁真心谁假意,狄赵氏活了一世,蔫能不明白?
儿媳愿意真心实意哄她高兴,狄赵氏也就真高高兴兴受之了。
夫妻俩与母亲又说了一会话,那厢狄增也被下人通知回屋了,一家四口坐在外屋,东聊一句西聊一句,直聊了大半个时辰,狄赵氏说天气不早了,让累一天的他们回去歇息,狄增才犹豫地点了下头,应允了。
看公爹跟他说得意犹未尽的样子,回去的路上,挽着丈夫手的萧玉珠与他道,“再过四天就要走了,这几天里,你每天抽一两个时辰,好好陪爹爹说说话,哪怕不说什么,陪陪他也好,你看可好?”
“好。”在路上的时候,想着没陪过父母多久甚是愧疚,一回来见过人后,忙着应酬反而忽视了他们,狄禹祥想起来不由苦笑了一下,“想着还得他们从族里赶过来看我们,才能一起呆几天,我这心里还不好受,可转头还没一天,就把他们忽视了,连话都没好好与他们说过,反而要你操心着。”
“不怪你,娘也知道你是为着咱们这个家在操心着。”萧玉珠安慰他道。
“那也不是不陪他们的理由,是不是?”狄禹祥低头问她。
萧玉珠点了头,笑道,“是。”
“那是我错了?”
“嗯,你错了。”
狄禹祥当下就叹道,“真该让娘也听听,她就知道我对你有多百依百顺了。
这次,不仅萧玉珠笑了起来,就是在前面给他们掌灯的桂花狄丁闻言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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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狄禹祥与萧玉珠即将走在际,加上萧知远这次被气得狠了,在抓住萧家人的小辫子之后,有几个以往在府衙有底的萧家人这次再被压上了公堂,重审犯事。
尚不止如此,但凡与萧家人沾边的,只要是犯了事,皆会被审查。
淮安知州本是说客,见淮安这边没有萧知远撑底的萧家人不给他脸面,他本已心里生恼,萧知远一声令下,他从隔县调了两百衙卫过来,把这些有了污名的萧家人皆抓了起来。
萧家大乱。
萧知远总算在妹妹,妹夫走之前的两天,在母亲的坟前再做了场法师,带着父亲的棺木起母亲的棺。
萧玉珠的奶娘这次也来了,萧玉珠早前托人照顾戚氏一家,现今戚氏一家也是好了起来,因格守着萧玉珠叮嘱的低调做人的话,他们搬了一次家,离了淮安去了狄家人占多的古安,这次与母亲起棺,萧玉珠早前也托了信带了给戚氏。
戚氏一家早就来了,她家老头这次也给萧知远帮了忙,他是老淮安人,从小就长大淮安,比谁都识路,这次带着萧家的仆人走了不少路去找人。
而春鹃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见到萧玉珠都有些胆怯,不敢叫她。
她们到底还是生疏了些。
还是萧玉珠叫了人过来陪了她几天,春鹃才跟萧玉珠熟了点,也敢叫小姐了。
起棺后,把父母合葬在同棺之后,萧玉珠在父母的棺材前与兄嫂守了一夜。
守过这夜,明晚,她就要在去南海的船上了。
天明时,萧玉珠靠在嫂子的怀里,她看着棺木一夜的眼睛满是血丝。
狄禹祥半夜来了灵堂,一直在为岳父岳母烧纸,直到这时才歇。
他歇了,她就要随他走了。
萧玉珠有些不舍地看着那为父母合葬打造的双棺,这时薄雾弥漫了她的眼,好半晌她叹道,“无法再送了啊。”
狄禹祥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跪下,朝她伸了手。
萧玉玉依依不舍地从抱了她小半夜的嫂子怀里直起了身,回过头看着泪流满脸的嫂子,她勉强朝嫂子一笑,道,“怕是又得三五年,才能跟您和哥哥见了。”
“三五年,很快就过去了。”暮小小回了她一个带着眼泪的笑。
“嫂嫂,”萧玉珠从衣袖里掏出手帕给她拭泪,“哥哥以后只有你照顾他,心疼他了,一切就都要麻烦您了,他除了生下来什么也不想的那几年,往后半生曲折,直到娶了您,那日子才好过了些,您莫要嫌弃他呆笨丑陋,他就像我爹一样,嘴里不会说好话,但心上只在记上谁了,一生一世都只愿意与那个人在一起。”
“诶,我知道。”暮小小泣不成声,应过声后,把头埋在了那来抱她的夫君怀里,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行了,走罢。”萧知远心口一阵一阵地疼,在趁妹妹没掉泪之前,他希望她赶紧走。
若不然,他就舍不得让她走了。
“带她走。”萧知远瞪着那血红的眼睛,哑着嗓子朝妹夫喝道。
狄禹祥看着那颓然看着棺木的妻子,轻叹了口气,最终扶了她起来。
萧玉珠也没再说什么,就这么一步一步地随他离开灵堂。
她走后,萧知远抱着哭泣的妻子,眼睛里无声无息地掉出了两行泪。
“妹妹啊,我的妹妹。”他摇晃着怀中那哭得痛不欲生的妻子,想安慰她,可却发现,他自己都已然心碎了。
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那最重要的东西,娘不见了,爹现在也走了,而妹妹,也要离开他了。
如若不是怀中还有人,小儿就在不远处的屋中候着他们回去,妹妹有天会归来,他都不知道他半生颠簸,到底是为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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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珠在门口把脸趴在了他的胸前静静地站了好一会,抬起头来,她朝他勉强笑道,“很难看啊?”
“不难看。”狄禹祥伸出手,把她的发簪放下,以指代梳,替她重挽了发。
他跟她成亲了十来年,到生了长生他们后,她才真把心给了他,替他忧,为他恼,也是从那之后,他才知道她若是真看重爱极一个人,她会有多为那个人着想。
他想不到的,她都为他想到了。
而他也把他所有的都给了她。
这样的她,在他心里,怎么会有难看的一天。
“心里真难受。”萧玉珠捂了捂胸口,与他笑得极难看。
“我知道,”狄禹祥低头,在她发边轻碰了碰,轻声道,“但我还是要带你走,我去哪,你就得去哪。”
他不仅不想与她分别,他还想带她去往他每去过的一个地方,让她看着他成功,也与他一道接受这一路上的波折与失败。
“我知道,我也想去。”萧玉珠吐了一口气,闭了闭眼,重睁开来时,里面的哀愁与痛苦,已经尽掩了大半。
逝者矣,生者还在呢,她不能辜负的人还好好活着,她得对得住他。
“回家了?”狄禹祥摸了摸她微冷的脸,问她。
“好。”
等上了马车,萧玉珠又收拾了一下衣饰,等到到了家,脸上虽有着几份憔悴,但样子还算能看。
萧玉珠是走的侧门出的萧府,戚氏在萧府没找到小姐,就又来了狄府。
“本不想来的,就只想在大公子那与你道个别,”戚氏只上门一会,就被带到了小姐屋中,见她拉了她到椅子上坐下,戚氏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这老东西哭哭啼啼的,只给你添晦气,不上门的好。”
“这倒好,”萧玉珠失笑,拿帕与她拭泪,与她亲昵地道,“自个儿都骂起自个儿老东西来了,以前还只当你只会拿这个骂别人呢。”
戚氏本在哭,听了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但笑了几下,眼泪掉得更狠了,她双手捧着脸哭道,“你让奶娘怎么舍得你走啊,我厚着脸皮在萧府里带你那么久,不是为的十来年连见你两次都见不着啊,我都不知道我死的时候,还能不能见上你一面,每个我想起这个,我心里就难受啊,一辈子再也见不着几次,明明那么亲的闺女,我的好闺女啊……”
萧玉珠抱着她,抬起眼,止着眼睛里的泪,等怀里的老奶娘痛哭过后,才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怎么就不见了?再过三五年的,我就会回古安的,您忘了,狄家祖族还在古安呢,你们一家现在跟狄家走得近得很,就是我不跟你说,我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会跟你说的。”
戚氏一听,这才擦起了眼泪。
这时桂花走到门口,来跟萧玉珠请示哪些东西要带着上路。
戚氏知道她傍晚就走,时间不多,忙得很,她也不能再瞎耽误她的时间,便把一件小木盒掏了出来,“这个,这是……”
“嗯?”萧玉珠看着那个小木盒,眼睛有些挪不开。
她见着有些眼熟。
“夫人说,里面装着给您的东西,说是大老爷要是有个什么不妥的,就把这个拿出来给你用……”戚氏说到这边哭边笑,拿衣袖擦着眼泪哭道,“当年你没什么嫁妆嫁过来的时候,奶娘还想过要把东西给你,可我在你娘面前发过誓,得大老爷在府里身子不好的时候,才拿出来给你救急,奶娘是个狠心的,你可别怪奶娘。”
“这是……银钱?”萧玉珠犹豫了一下,心中却想到了另一事上。
“嗯,小姐说值钱得很,若不然,怎么会让我拿她发誓在给你之前,提都不许跟任何人提一句……”戚氏把东西给了萧玉珠,脸上却是一片怅然,“现在你还能缺什么?早知道,当年你嫁妆不够的时候,我就该拿出来。”
等到现在她什么都有了,大老爷走了才给她,还管什么用?
“总归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萧玉珠苦笑了一下,心道娘当年捏着老太太把柄的东西还真是在奶娘手里。
也亏她奶娘这种性子,这种东西竟然没露过一点口风。
等到戚氏走后,萧玉珠看着那密封的小木盒良久,等狄禹祥从公婆那回来她才回过神,让夫君把东西给兄长送过去。
“你不打开看看?”狄禹祥问她。
“不看了……”萧玉珠摇了头,“你快马亲自送过去就是。”
狄禹祥看向她。
“这就是我跟哥哥的道别了。”萧玉珠说完,快步去了内屋。
如此就是道别了,兄嫂来相送,两方谁都受不住。
那边萧知远收到妹妹的东西后,假装认真的看着密封的小盒子,与暮小小商讨着打开它的方法,直到夕阳西下,大检过来报,姑奶奶姑爷都上船了,两夫妻才止了讨论。
萧知远像是听而不闻,什么也没再说,从暮小小头上Сhā出一根金钗,专心地去拔弄把那小盒子上的七巧锁,好一会,锁打开了。
里面有一块鱼形玉佩,还有两封信。
萧知远看着信上那熟悉,又不熟悉的字迹,发现自己刚刚那稳健开锁的手竟抖得不成形……
“萧郎。”暮小小握住了他发抖的手。
“怎么就都走了呢?多瞧我一眼都不愿意?”看着木盒,萧知远满是不解地问。
暮小小死死地咬住嘴,才没有因丈夫这句心碎的话掉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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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数里,长南还在回头眺望,等再也看不到那个淮南了,他回了大舱中。
弟弟们和妹妹都坐在母亲脚边的毯子上,看到他来,长怡朝他高兴地叫了起来,“大哥……”
长南随即笑了起来,朝他们走去,脱了鞋子踩上了毯子,把妹妹抱了起来,与那靠在椅子上静静看着他的母亲道,“淮南看不见了。”
“回来就看得见了。”
“嗯。”
呣子俩对话了两句,手中握着算盘在打的长息好奇地问大哥,“那些骂我们不孝的人也走了吗?”
萧玉珠不由看向了三儿。
“呵,”长南轻笑,眉目凛然,“你听那些人说的,他们哪知道什么孝与不孝,自家老人都养不起的玩意儿,都是没撒泡屎看清自个儿德性的,你别搭理。”
长息点头,“知道的,大哥。”
说到这,长南朝母亲道,“我答应过祖父祖母了,就在这一两年里,等我们去南海看看,我带弟弟妹妹回去陪祖父祖母住小半年,您看如何?”
“甚好。”大儿已经会做决定,萧玉珠欣慰不已。
“嗯,爹身边离不开你,回家陪祖父母的事,就由我们来罢。”长南也是跟父亲谈过,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娘。”长生叫了母亲一声,塞了一颗梅子糖到母亲嘴里,顺势道,“这次我们去南海,是父亲想与我们见识一番,等见识过了,我跟长息也可回族里陪祖父祖母,我们家在苏河古安有不少布庄,还有铁石与这边官府的帐这几年我都看不懂,回头我想跟长息回去看看……”
“看不懂?”长南抱着长怡,任她捏着他的鼻子玩,嘴里问了一句,“娘不是清楚的吗?”
“娘跟我们说过了,就是那打点的钱,有时多有时少,还有的帐,根本收不回来,毕竟,咱们家的人没在这边啊,赖起帐来,那可都是上万以计的……”长息擦了嘴,叹道,“总帐对得上,但细帐,一算全糊涂。”
长南朝母亲看去,见她坐着看着绣框,一动不动,脸有哀愁,便朝二弟三弟使了个脸色,示意他们别说了。
长福正靠着母亲的椅脚在给母亲盘绣线,见到长兄的眼色,他笑道,“娘也只能管着总帐了,下面这么多的事,哪还管得来,这就是我们家兄弟多的好处了,有二哥三哥,大哥,你跟我和长怡,这辈子就不用担心没得吃了。”
“谁跟你说这话的?”见小儿说没得吃的话,萧玉珠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轻拍了下儿的脑袋。
长福摸着脑袋笑了几下,“我这段时日,在城中乱走,乱听来的……”
败家子,纨绔子弟的故事,他可是听说书先生的说了不少。
还有母亲娘家的那些人的事,只听几个,长福就知道一家要是出一两个不中用的,一家子都要被拖累。
“嗯,外面的听听就算,多数的,要听你们爹的。”萧玉珠想了想,道了此话。
养儿不易,育儿更是要慎之又慎,这一路来带着他们东奔西跑,萧玉珠也是想过妥与不妥之处的,但细想下来,妥当的地方比不妥的地方要多些。
他们兄弟多,一家人又在一起,父母对他们不缺关爱,他们自己的护卫,府里带的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熟悉的人,还有已经是他们狄家的家将身边那些儿女,就算东奔西跑也不会让他们觉得身边很不稳定,而又因着东奔西跑,他们知道生活的奔波与辛劳的一面,他们身边都是出色优秀的人,有了他们相衬,孩儿们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加之本性多半随了他们夫妻,除了长福懒散些,长南他们已经长得很是像模像样了。
这比他们呆在一处,长在富贵窝里要好得多。
不过就算如此,萧玉珠心想趁他们在身边的这些日子,还是要多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的好。
到时候要是他们离开了她与丈夫的身边,便是再想对他们好点,手也是够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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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海这一路,先前狄禹祥一天皆大半时间都是陪着妻儿,等快船至桂江,与在那等候他的战船汇合,狄禹祥多数时间都在战船上与军师将士商议南海之事。
一路快船下海,但也是到了十二下旬,他们才进了南海之处。
到的那天,南海狂风暴雨,快要下船的时候,看着满天的大风大雨,长南哈哈大笑,长生长息着急家中的物什要怎么不受淋雨搬下,只有长福带着妹妹,拿着祖父生前用木头给他雕的方盒子,从里拿出一颗花生,他一颗,妹妹一颗地轮着吃,对这狂风暴雨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长怡只有有人喂食,吃食才是她最重要的事,所以外头什么光景,她瞄一眼就略过去了,不甚关心。
当紫王易修紫在阁台上看到一个妇人带着一群男男女女的仆人,还有一群孩子下船后,他偏头问那光头中年,“齐师,这位狄大人是带着妻妾儿女来我南海游玩的罢?”
紫王军师齐师摸摸光头,嘿嘿一笑,没答话。
紫王翘了翘嘴,那冷峻的脸上闪过一道不屑,“皇帝也是没人了,这个妹夫还不如萧知远来的强。”
“修紫,别这么说,你还没见过人,你不是见过他的前行军了?白虎那可是个好将军。”军师见他极端不喜那来的狄大人,劝他道,“现在这局势,皇上不会当儿戏。”
“我倒是想时高看他一眼,”紫王朝下抬了抬下巴,“但看看,他带的都什么人来。”
军师又嘿嘿一笑,看着那在暴雨中翻筋斗的少年,再看那微笑朝那少年望去的美貌妇人,他摸摸下巴上的胡子,笑道,“我看着还是挺有意思的。”
紫王也看到了此景,见状道,“那个应该就是狄长南了,我听说性格有点像他那个舅舅。”
“嗯,”齐师往前探了探,指了指那两个手中握着算盘的小儿子,“狄长生,狄长息,就是不知哪个是长生,哪个是长息……”
“长生,长息,还有一个长福……”紫王玩味地笑了笑,“狄家胃口不小。”
长生长息长福都占了,这家人可真是什么都得了。
“那个应是长福……”阁台离码头有点远,齐师眯了眯眼睛,看着那在风雨中拉着母亲衣角不放,背着蓑衣蹒跚行走的小孩,猜道。
“报……”他们说着话的时候,下面有一名将士跑了上来。
“说。”紫王言简意赅。
“京城来的狄统帅大人差人来报,说他立马会去紫王府与王府递交任职书。”
“嗯。”紫王挥袖让他退下。
“你不回?”齐师问他。
“回什么?我这还没看够人。”紫王不以为意。
他一直看到跟着狄禹祥来的一万精兵下了船,直到亥时,这才姗然回了府。
而狄禹祥到了紫王府,没多时,家里送衣的仆人就到了,狄禹祥借地换了干爽的衣袍,又含了一片妻子送过来的咸姜,就着紫王府的茶水慢慢沉神。
紫王一直没回来,他也没着急,妻子送来的小零嘴有能填肚的,他吃得几口也不觉得饿,顺便还分了几块给他的亲将,紫王到府的时候,他正好把最后那几块甜桂花糕也给分了。
紫王一到,跟着狄禹祥来的众将都七手八脚的抹了嘴,中气十足地跟紫王请了安。
紫王样貌不错,但可能是常年打仗的原因,脸色冷峻眼神冷酷,看他抿着嘴的样子就能猜出他是一个严苛之人,说是与文乐帝是兄弟,但除了皇家那天生就凌人的气势外,长相完全不同。
“见过紫王……”狄禹祥在与众将行过大礼后,朝那盯着他不语的紫王又道了一句,随后朝亲将点了下头,示意他把皇上给他的任令状拿出来。
他接过后,双手朝紫王献上。
“齐师。”紫王在好一会,才叫了身边的人。
他才不会碰皇帝写的那东西。
齐师知他心思,微笑接过狄禹祥的锦书,打开当堂念了一遍文乐帝给狄禹祥的任令状。
这次,狄禹祥是两师统师,凡皇上派过来的水陆两师的士兵,都由他统管,与驻守南海的紫王呈对等位置。
“狄统帅,好大的官名,”紫王听完,嘴角冷冷地勾起,“本王记得,我们易国可没统师这种官名罢?”
“以前是没有,”狄禹祥微笑道,“皇上原意想封我个护国大将军过来,但宫里有人觉得下臣还没有功到可以当之护国二字,就赐了统帅之名让我暂时用着。”
“哦?宫里有人……”紫王哼了一声。
齐师见狄禹祥话里有话,紫王也是听出来了,见这时紫王瞄向他,齐师向前几步,弯下极好在狄禹祥耳边轻问了一句,“可是喜雪玉的那位?”
狄禹祥轻颔了下首。
见他点头,紫王也就没再此事上作文章了,还留了狄禹祥等人的饭。
膳间,紫王灌了狄禹祥的酒,也没从狄禹祥口里灌出有关皇后的话,子夜一过,紫王怒上心头,在倾盆而下的大雨中把狄禹祥众人请出了王府,连把伞也没给。
所幸,狄家那边也是做了准备,好几辆马车在隔着紫王府的百丈之处等着,一等大人们出来,就连忙拉他们上了马车,送了喝了不少酒的人各自回府。
狄禹祥一到紫王分给他住的小官邸,迎着他的就是催吐的汤,等吐过一阵进了满是热水的浴桶后,他拉着妻子的手放到发热的脸上,与她叹道,“你可是知道了紫王的喜怒无常了?”
“嗯。”他出去了多久,萧玉珠就忙了多久,这安置之事多半都要她的话,她又操心着他在紫府的事,这大半天下来,脑子早用得疲倦不已了。
“我看现在是怒居多,刚才拐弯抹角找我打听娘娘的事。”狄禹祥拉手不够,张开眼,用眼神求着妻子陪他一块进来。
“我不乱来,就想抱抱你。”狄禹祥见她犹豫,连忙保证道。
萧玉珠无奈地摇了下头,还是进来了。
等她进来,狄禹祥笑话她也笑话自己道,“我头疼得紧,淋了雨还喝了酒,什么用都没有了,你怕什么?”
“怕你就是什么用都没有了,还是会犯浑。”萧玉珠揉着他的脑袋,“很疼?”
“一点点。”
“娘娘的事,你别多说,我听嫂子的意思,皇上这一点上面,不是很公正,他要是知道你说了娘娘的事,可能不会轻饶咱们罢?”
“这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