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下一层更高,约15 米的样子,它的下面就是下庄。主阵地
的东西两侧,都是悬崖绝壁,难以攀登,而且敌人可能料到解放军善于使用
迂回战术,特别加强了两面的火力配备。
这种阵地,如果从侧翼主攻,必然上当。而从正面主攻,却是比较妥
当的。
罗元发在重新研究了地形之后,想了想,对彭德怀说:“彭老总,我有
个想法。是不是主攻部队在强大的炮火支援下,从下庄正面发起攻击,以少
数兵力从侧翼助攻,吸引敌人火力,待正面得手后,再从两翼投入兵力?”
彭德怀点了点头,说:“这样才好。”看完地形,来到山背后,彭德怀选准了
一块草地,对大家摆了一下手,说:“这个地方挺好,我们坐下来,再仔细
谈谈吧!”人们围着彭德怀,坐在草地上。
彭德怀摊开军事地图,一面看图,一面让大家各抒己见,有计献计,
有策献策。
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无拘无束地谈起来。谈来谈去,基本看法都
认为从下庄发起正面攻击是上上之策。
在交谈中,个别同志流露出一种轻敌情绪,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地说:
“当前全国的形势是秋风扫落叶,马步芳父子不会死守兰州,听说他们正把
兰州的军用物资和工厂机器日夜往西宁老窝抢运,说不定仗一打起来,敌人
夹着尾巴就溜掉啦!”还有一个团长拍着胸膛说:“没问题,把主攻的任务交
给我们团,给我两个钟头,保证完成任务!”彭德怀一听,当即严肃地批评
说:“这是你的一厢情愿,马家父子会简单到如此地步吗?”他见大家不再
讲话,便缓和一下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马继援是你们第6 军的老对手,
难道西府战役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希望大家记住
这句话。”一句话,如石击水,搅动了大家的心海。回想起1948 年在陇东战
役和西府战役中,与马军激战数百里,由于指战员普遍存在着的轻敌情绪,
部队遭受了严重损失,解放军的许多重伤员惨遭敌人杀害..如今,只要一
提起马继援,第6 军指战员无不切齿痛恨。
彭德怀停了一下,又说:“马步芳,马继援,这父子俩都是反动透顶的
家伙,他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像个大赌棍一样,他们很善于搞孤注一掷。直到今天,马步芳父子还
自恃‘固若金汤’的防线,凭险可守的地形,把最后一点赌注全压在兰州。
以为我们是长途跋涉,后方运输线长,补给困难;而他们则是以逸待劳。”
他停了停,稍稍加重语气说:“马军妄想吸引我军主力于兰州城下,消耗我
军有生力量,等待胡宗南反扑关中。然而,这个赌棍有他妄想的一面,也有
他虚弱的一面。他那点本钱毕竟是有限的,我们一定要他在这里输得精光。”
这时,有个同志担心地说:“兰州北有黄河天险,东南西三面有高山阵地,
敌人如果真要死守,我们攻打起来恐怕也是老虎抓刺猬,不好下手..”彭
德怀胸有成竹地说:“马步芳要死守兰州,这太好啦!我们不怕他守,而是
怕他跑掉。如果他真的不跑,就到了我们把他彻底消灭在兰州的时候了。”
彭德怀丝毫不低估敌人的力量,但决不夸大敌人,他简短、扼要地对大家谈
着这些情况。他那平静的,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他那用以强调说话重
点的从容不迫的手势,都使人感到倍加熟悉、亲切和诚挚。
大家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注视着他的每一个手势。谁也
不曾想到,连续几昼夜,他总共才睡了不过几个小时。
在他讲话的时候,气氛总是安静的,镇定的,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事
情,会使他改变说话的语调,使得他那从容不迫的谈话变得激动起来。
听完了彭德怀的话,人人都感到心里豁然敞亮,顿时信心百倍,力量
剧增。
彭德怀站起来,问:“这次是哪个团主攻?”第6 军第17 师师长兼政委
程悦长慌忙站好,干干脆脆地说:“第50 团。”第50 团团长刘光汉,高兴得
直眨眼睛。
彭德怀边走边说:“走,到他们那里去看看。”来到第50 看完阵地后,
彭德怀又下到连队,看了看战士们搭的草棚,用手摸摸铺草,并叮嘱战士们,
一定要注意抓住一切可能的时间多休息,尽快恢复体力。
战士们高兴地围着彭德怀,回答他提出的各种问题,感到分外亲切。
彭德怀最后来到第7 连。战士们都拥到他身边。他望着这些可爱的勇
敢的战士们,问:“对打下兰州你们有信心没有?”指导员曹德荣坚决地说:
“我们一定能够完成上级交给的战斗任务!”彭德怀的眉毛稍微扬了扬,又问:
“为什么?”有的战士大声说:“我们有人民群众的支援!”有的战士喊着说:
“我们有兄弟部队的密切配合!”更多的战士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有毛主席
军事思想的指导,有彭老总的直接指挥,信心百倍打胜仗!”彭德怀听完后,
笑了笑,说:“最重要的是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援。据不完全统计,解放区的
人民群众为支援战争,出动民工690 多万人,牲畜190 多万头,大车89 万
辆。我们走到哪里,人民就支援到哪里,这就是我们解放军战无不胜的根本。”
他停了一下,目光扫视着站在周围的战士们。双手打着手势,说:“其次、
就是你们的英勇善战。”战士们听了,又高兴,又激动,一时竟不知说些什
么话才好。
对彭德怀来说,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还有更多的迫在眉睫的事,等
着他去思考,去筹划,去处理。
但他深深地知道,部队最迫切的问题,是缺乏粮食和弹药尽管支前的
群众日夜在赶运,但终归是后方太远,运输线太长,运输工具太落后,人挑
驴驮,远远供应不上几十万大军的需求。
而且,秋雨季节又即将来临,尽管部队夜以继日,长途行军,连续作
战,人困马乏,但立即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最需要的仍是休息、补充和
准备,一句话,需要较充分的时间。
但是,战争是不等人的。由于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兰州战役必须抓
紧时间,提前打响,尽快结束,赶在雨季之前。这是军事常识。
彭德怀决定在攻击之前,抓紧一切时间,走遍几个主攻的部队,看一
看情况,见一见连队的战士们。
他对罗元发再三叮嘱道:“罗元发同志,你们要注意不可轻敌急躁!还
有时间,一定要抓紧准备。马步芳还有一股牛劲,我们部队大部分还没有同
他交过手。不是有个‘困兽犹斗’的故事吗?要反复告诉部队,对敌人不可
疏忽大意。”说完,他迈着沉着而自信的步子,轻快地离开了第6 军的阵地。
这一天,他跑遍了整个前沿主攻阵地。
在往回走的路上,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第4 军的张达志怎么搞的,
还没赶到?”张达志接到调任第4 军军长的命令时,正在太原前线指挥作战。
他是陕西人,早年在刘志丹、谢子长的领导下从事革命活动,先后担
任过陕北特委委员、陕北红军团政委、师政委和军分区司令员等职,为创建
陕甘宁革命根据地流过血,洒过汗。当他接到调令时,又是高兴,又是激动。
第一野战军的主力之一第4 军,老底子就是陕北红军游击队。张达志
是在这支部队里长大的,熟人很多,他真想立即动身,早点回到第4 军。
但是,等到太原战役结束后,他又接到一个新的任务,临时去参加了
一段和平解放榆林的接管工作。尔后,转头南下,星夜兼程,拼命追赶部队
时,大军早已西进,将他远远地抛在后边了。
他抱着急切赶队的心情,从榆林出发后,第一次途经光复后的革命圣
地延安,真有一种重踏故土的说不上来的激动心情。然而,使命在身,重任
在肩,他未及停下来瞻仰,只好带着不尽的遗憾,快马加鞭,匆匆而过。
胡宗南|茓居多年的老巢西安,是5 月20 日解放的。两个来月的时间,
回到人民手中的古城,面貌焕然一新。张达志进了西安城,心情万分激动。
他顾不得观看西安的旧貌新颜,立即来见贺龙和习仲勋。
贺龙手里握着烟斗,精神焕发,神采飞扬。精心修剪过的胡子总是翘
翘的,给人一种亲切和蔼的感觉。
他一见张达志,就兴奋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刚好赶上打西北战场
的最后一仗,再晚一点,这台戏就没有你的份儿了。”习仲勋和张达志是老
熟人,握着手说:“明天给你找辆运送弹药的车,赶紧点,还能参战。”贺龙
顺便问了一些其它情况,然后对张达志强调说:“你赶上第4 军,要告诉指
战员,一定不能轻敌,马步芳的尾巴今天还翘得相当高,他觉得历史上红军
吃过他的亏,认为自己是‘不可战胜者’。现在他蹲在兰州,依靠着三面环
山,中间夹黄河的天险,还有抗日时期修的‘国防工事’,准备和胡宗南、
马鸿逵三家来个里应外合,想把我们一口吞掉呢!”听了贺龙的话,张达志
不禁惊讶地嗤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嘲讽地说:“原来马步芳还有这么大
的胃口呀!”贺龙握着烟斗,将烟斗嘴儿靠在下唇边,停了一下,话语铿锵
地说:“敌人不会自甘灭亡,这是一条规律。特别像马步芳、马继援父子这
种反动透顶的顽固家伙,到了黄河心不死,见了棺材不落泪,王八吃秤砣早
就铁了心要与人民为敌到底,不彻底歼灭他,他就不会放下手中屠刀的。因
此,兰州战役,必将是西北战场最激烈最残酷的一次大决战。”他吸了两口
烟,十分自信地说:“现在,我军已经给敌人撒下一张大网:以5 个军攻取
兰州;以3 个军由兰州南侧绕Сhā西宁,去抄马步芳的老窝;另以3 个军积极
沿川陕公路南进,镇住胡宗南;再以1 个军向宁夏方向运动,牵住马鸿逵。
这样,不管兰州的敌人或逃或战,都逃不脱被歼灭的命运了。”接着,贺龙
义向张达志简单谈了一些第4 军的情况。
听了贺龙的一席话,张达志更觉得时间紧迫,路途漫长,任务艰巨,
责任重大,一刻不敢在西安停留。他当即告别贺龙和习仲勋,日夜兼程向西
赶路。当他接近兰州时,全线展开攻击的炮火硝烟。已笼罩着兰州的上空了。
25
全线首次受挫的夜晚,毛泽东和彭德怀彼此焦虑不安1949 年8 月对日
拂晓,解放军对兰州守敌发起全线首次攻击。
万炮齐鸣,弹火升空,硝烟弥漫着数十里阵地,火光与朝霞一起燃烧,
映红了长空与大地。
古城兰州,经受着炮火的考验与洗礼。
黄河,在炮火硝烟中,依然滔滔东流去。
马架山、营盘岭和沈家岭,是敌人三大主防阵地。它与豆家山、古城
岭、狗娃山各制高点的火力据点相连接,构成严密的火力网。
马继援不惜血本,将他的第82 军3 个精锐师摆在3 个主防阵地上,第
100 师固守马架山及三家山、古城岭和十里山一线;第248 师固守营盘岭一
线;第190 师固守沈家岭及狗娃山一线。马步銮第129 军的两个师为预备队,
部署在拱星墩和兰州西关两地。
战前刚从新疆调来的榴弹炮营,配置于兰州东教场。甘肃保安部队3
个团,驻守在东岗镇及城内。兰州城内守军共5 万多人。
韩起功的骑兵新军,驻守临洮、临夏,防守青海老巢的门户。
马继援第82 军的马成贤骑兵第14 旅、马步銮第129 军的马英骑兵第8
旅以及第100 师、第190 师、第248 师和第287 师、第357 师所辖的5 个骑
兵团,集中布防于河口至民和一线,策应兰州和临洮方面的作战。
黄祖埙第引军的两个师(即第191 师、第246 师)、周嘉彬第120 军的
两个师(即第173 师、第245 师),在黄河北岸地区,沿河布防。
马继援在黄河北岸坐镇指挥,前沿指挥所设在龙尾山上。
轰轰隆隆的炮声,宣告兰州决战正式开始。至此,敌人仍然自以为兰
州地形险要,工事坚固,兵力雄厚,布防严密,天衣无缝,固若金汤。
沈家岭和狗娃山是两座山梁,位于兰州西南10 里左右,两山相连。
狗娃山在沈家岭西侧,山梁比沈家岭稍低。山梁的西侧,是临(洮)
兰(州)公路,直通兰州西关。
沈家岭的东边,是阿(干镇)兰(州)公路。再往东便是更高的皋兰
山。婉蜒的公路,就夹在两山之间的深谷里。沿公路北出谷口,便是兰州西
关。
扼守沈家岭与狗娃山,居高临下,截断两条公路。如果解放军拿下这
两处高地,沿着公路就能直捣西关,切断黄河铁桥,将敌人从四面围困在兰
州城内,关起门来打狗。
站在解放军的阵地上,由南向北望去,沈家岭的形状酷似葫芦。敌人
防御阵地就在葫芦头上,东西南三面削坡为壁,高约2 至3 丈,密如蚁|茓蛇
洞的暗堡与伏地堡,分布在峭壁之上,以环形堑壕相接,纵横交错如网的交
通沟又同堑壕相接。细长的葫芦柄,伸向解放军进攻的方向,易守难攻的狭
窄地带,设有难以跨越的横沟障碍,沟前还有密密麻麻的布雷场。要突破这
样的地形和障碍去攻击敌人的阵地,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攻击沈家岭的突破口,很难选择。两侧山高谷深,坡陡崖峭,不仅无
路可攀,而已受到东西两面火力夹击,无法突破。唯一的办法就是正面硬攻。
这个葫芦形的阵地,简直像个缩头的刺猬,要拿下它,非常棘手。
沈家岭阵地,与守兰州之敌存亡与共,此存彼生,此失彼亡,战略地
位十分重要。因此,敌人将这个阵地称为“兰州金锁”。
敌人以其精锐主力第82 军的190 师防守沈家岭和狗娃山,并以主力第
129 军的357 师防守七里河、小西湖沿黄河通往西关的狭长公路,另派第129
军一部驻守华林山,控制通往兰州西关的唯一孔道,作为第2 道防线。
攻打沈家岭和狗娃山的任务,由第4 军承担。军长张达志尚未赶到,
副军长孙起群病在途中,政委张仲良和副军长兼参谋长高锦纯决定第11 师
攻打沈家岭,并首先发起进攻;尔后第10 师进攻狗娃山;第12 师作为军预
备队,警戒皋兰山敌军增援,消灭可能从阿兰公路增援沈家岭的敌军,保护
主攻两师的侧后安全。
首攻开始的前一天夜里,按既定部署,担任主攻任务的第32 团接近沈
家岭阵地,第28 团接近狗娃山阵地。
张仲良向各部队强调指出:“一定要做好攻坚战的准备,不怕伤亡大,
坚决夺取阵地,歼灭一切守敌!”拂晓6 时,在强有力的炮火轰击之后,第
4 军向沈家岭、狗娃山守敌,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皋兰山的主峰营盘岭,是兰州南面的屏障,从兰州内城有公路直通峰
顶。各种火炮、弹药及其它作战物资,均可由汽车直接送到阵地上。
山上的工事,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以1 个工兵团的兵力,外加3
千民工,整整修筑了半年多。尔后,马步芳又派1 个工兵营,还有数千民工,
义加修了3 个多月。这些永固性的工事,总耗资有数百万元之多。
主阵地以钢筋水泥明堡与暗堡,构成核心的集群工事。围绕主阵地三
营子这个山梁,自上而下有环形峭壁3 道,每道高约2 至3 丈,峭壁外挖有
两丈多宽的外壕,外壕内外两面均设有铁丝网,并布满了小型航空炸弹,每
枚炸弹重30 磅,炸弹与不同型号的地雷连接成梅花式连环雷,踏响一个,
连响一串,马匪称之为上飞机。整个阵地上,明碉暗堡,火力组成交叉火网,
并以可容纳两个营兵力的地道相互串通。
敌人的这种工事,既能打,又能藏。
营盘岭左有狗娃山、沈家岭,右有马架山守敌的火力支援,形成了一
个完整的火力体系。如果解放军攻占了营盘岭,就可以居高临下,轻重火器
可直接控制兰州整个市区和敌人唯一的退路黄河铁桥。
马继援派精锐主力第248 师扼守营盘岭,并有恃无恐地吹嘘道:“营盘
岭是牢不可破的铁阵,是固守兰州的南大门,如共产党能攻破了它,我便自
动撤出兰州。”主攻营盘岭的任务,落在了第6 军的肩头。军长罗元发,政
委张贤约,决定由第17 师和第16 师担任攻击营盘岭的任务。
第门师担任主攻。师长兼政委程悦长召集师党委会研究决定:第50 团
负责攻击敌人主阵地三营子;第49 团首先攻歼汤家湾和三营子上庄前沿阵
地之敌,为第30 团攻占三营子主阵地扫清道路,尔后作为师的预备队,并
以两个营的主力从三营子西南侧寻找突破口佯攻配合。第引团以1 个营的兵
力,从三营子西侧佯攻配合,另两个营作为第50 团的第2 梯队。
吴宗先师长和关盛志政委的第16 师,配合第门师发起攻击。
攻击部队干全线攻击开始的前夜,利用黑夜,沉着机警地越过许家岘
汤家湾村前的蜂腰部,接近敌人阵地。
敌人阵地上,不时地打着冷枪冷炮,为他们自己壮胆助威。
苍苍茫茫的夜,万籁俱寂。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们阵地前沿几
十米处的崖坎下,潜伏着成百上千的解放军战士。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拂晓时分,3 发信号弹划破长空,全线攻击开始了。
第6 军的轻重火器,吐着无数火舌,向敌人阵地倾泻着。
英勇的战士们,端着上了刺刀的钢枪,与敌人反复争夺着三营子第1
道阵地。
在崖坎前和崖坎上面的开阔地,敌我双方来回拼搏,激烈争夺着每一
寸土地,扭成一团,咬在一起,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真是难解难分。
军长罗元发站在指挥所,手抓着电话机的话筒,大声喊着问:“你们那
里的情况怎么样?”师长兼政委程悦长的呼喊,从话筒里传了过来:“第50
团攻击受阻。”罗元发紧接着问:“怎么回事呢?”电话里传来激烈的枪炮声
和程悦长的断断续续的报告声:“刚才发起攻击时,我们的炮火..只摧毁
了敌人暴露在前沿的工事..未能彻底摧毁暗堡。当炮火转移时,躲在狗洞
里的敌人..又钻了出来,拼命用火力拦阻..使我担任爆破的分队,难以
接近崖壁,无法实施爆破..部队一开始就伤亡较大,我们正在重新组织火
力,准备再次突击..”罗元发又挂通第16 师的电话,问:“你们阵地上的
情况怎么样?”电话里立即传来吴宗先师长的声音:“我们这里的情况也不
好。第46 团的部队,正面受到敌人狙击,地形不利,在运动中又受到三营
子和马架山两面火力的射击,伤亡较大。该团1 营副教导员李光华同志牺牲
了..”罗元发大声命令道:“组织部队,集中火力,坚决将敌人的嚣张气
焰压下去!”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挂断了电话。
听到李光华牺牲的消息,罗元发内心感到十分沉痛。李光华是一位优
秀的政工干部,抗日战争时期,曾在刘少奇身边当公务员。后来,他随刘少
奇到了延安,开罢党的“七大”后,刘少奇将他留在延安,送到抗大第2 分
校学习。毕业后,他被分到教导旅第1 团(即第16 师第46 团)工作。两年
来,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战斗中,一贯表现很好。他身患胃病,但一直坚
持行军作战。如今,他却在皋兰山下光荣地牺牲了。
枪在响。炮在鸣。战士们在怒吼着,向顽敌继续发动着一次又一次的
勇猛冲锋。
马架山、古城岭、豆家山和十里山,是兰州东南的天然屏障,海拔在2000
米左右,山势峻峭,十分险要。
马架山、古城岭和豆家山,在西兰公路的南面,十里山在西兰公路的
北面。控制这一带阵地,就可以截断西兰公路,关闭兰州的东大门。
马继授以他的精锐主力第82 军第100 师,外加他的嫡系警卫部队青海
保安第1 团,防守这一线山地。敌人狂妄地吹牛说:“10 万人马也攻不下兰
州的东南要冲!”然而,这一线山地延绵起伏,地形复杂险峻,又有坚固的
工事,易守难攻,倒是事实。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军朱绍良部就在这
里筑有永久性的国防工事。
当解放军进军西北逼近兰州时,马步芳又派兵精心地进行了加修。
阵地上,有密如蛛网的铁丝网和鹿等;有蜂窝似的地雷区,每枚航空
炸弹连结着数枚地雷,只要踏响1 颗雷,即可引爆成串的地雷及炸弹,半径
30 米以内的人一律遭到杀伤,堑壕的内外两面,遍地都埋设了这种地雷群;
有星罗棋布的钢筋水泥地堡及野战工事,低下隐蔽,便干发挥火力,又能相
互交叉,形成密集的火力网;还有2 至3 丈的3 道人工峭壁,并挖有宽深各
2 丈多的外壕3 道,壕内埋设半米高的木尖桩。
阵地的东西两侧多系悬崖绝壁,难以攀登。山后修有公路,直通兰州
市。守敌的主要兵力摆在马架山之古城岭。
马架山、古城岭、豆家山和十里山一线敌之阵地,连成一个整体,既
可以相互策应支援,又可以独立成阵。
王道邦和肖应棠的第65 军,攻击马架山和古城岭。郑三生和史进前的
第193 师,赵文进和陈亚夫的第194 师,担任主攻任务。
郑维山和王宗槐的第63 军,攻击豆家山和十里山。杜瑜华和蔡长元的
第189 师,张英辉的第187 师,担任主攻任务。
8 月20 日夜,各主攻部队隐蔽接近敌人阵地,进入攻击位置。
第二天拂晓,全线发起攻击。部队打得十分顽强,但一次又一次的冲
锋连续受阻,伤亡很大。
敌人凶残顽固,拼死组织反扑。
鏖战激烈,敌我双方打成了对峙的局面。
整整激战1 天,全线侦察性的攻击,均未奏效。部队伤亡较大,首战
宣告受挫,敌人并非一群草包,一堆豆腐渣。黄昏,彭德怀下令:全线停止
攻击。
部队从各个阵地上撤出战斗后,彭德怀立即给毛泽东报告兰州战役全
线首战受挫的真实情况。电文拟定后,他亲自审了一遍,改了几处,命令连
夜发出,不准延误。
兰州战役的全线首攻开始之后,毛泽东一直很兴奋。他在西柏坡正为
新中国的成立而日夜操劳着。如果兰州一战能歼灭青海马步芳的主力部队,
解放大西北的政治与军事中心兰州,宁夏、青海和新疆的解放便不成什么问
题了。他迫切希望彭德怀在西北战场上再次创造军事奇迹,力争在较短的时
间内解决西北问题,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之前解放大西北的大块疆
上。因而,兰州战役的首攻一开始,他就再三告诫身边的工作人员,必须时
刻注意西北战况,如有来电,不得延误。
毛泽东希望得到好消息,从早到晚工作一天,浑身精力仍然十分充沛。
他在几盏马灯明亮的灯光下,又手里捏着一截红蓝铅笔,对着兰州战区的敌
我态势图在出神。他虽然远离兰州数千里,但耳边仿佛震响着从大西北传来
的激烈枪炮声,还有战士们与敌人拼刺刀的喊杀声..夜已经很深了,毛泽
东感到有点儿凉,便披上外衣,叼着香烟,手里捏着几份国旗和国徽的设计
草图,认真地审视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将几份草图摊开来摆在铺满地图的桌面上,反复作
着比较,希望从中决定将来的正式国旗和国徽。
他忍不住又推开草图,俯身瞅着桌上的西北军事态势图,凝神思索着。
“如果兰州一战能歼灭青马主力,大西北的解放使指日可待。这样,新
中国宣告成立就更具条件了。”一截烟灰,落在地图上。毛泽东恍然若悟,
吹净烟灰,站直了身子,挺了挺胸膛,凝神静听着深沉的夜里来自远方的细
微声息..恰在这时,一位参谋送来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双手递给毛泽东,
报告道:“主席,电报。”毛泽东愣了一下,既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担忧。
他急切地接过电报,问道:“哪来的?”参谋仍然立正报告道:“主席,是彭
老总发来的!”毛泽东并没有留心听,他将电报双手展开,腰弯下来,凑近
一盏马灯,目光飞扫着电文。他脸上的神态渐渐地变得冷峻起来,双眉也不
停地抖动着,眉峰间仿佛耸起了几座山峰。
他有点儿不相信地问:“电文没有弄错吧?,参谋声音低沉地回答道:“报
告主席,电文是核实准确了的,不会有误。”毛泽东坐在木椅上,一手捏着
电报,一手捏着铅笔,凝神沉思了许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室内很静。毛泽东思索了好大一阵子,将纸摊开,提起蘸足了墨的毛
笔,但犹豫了一下,又把笔架在砚台上,站起来,踱着步。
“首次受挫,需要认真总结一下,找出教训,彻底克服轻敌情绪,进一
步充分准备,待部队攻击确有把握时,再次与敌较量!”毛泽东自语了几句,
又坐下来,将一盏马灯拧亮,朝面前挪了挪,充满自信地抓起笔,为彭德怀
草拟回电。
他龙飞凤舞地草拟出电文,站起来,叼着烟看了看,然后将电稿交给
值班参谋:“送周副主席、朱总司令。”值班参谋双手接过电稿,转身要走时,
他又突然喊住,说:“先不送了。让他们再睡一会儿吧!”说着,他伸手接回
电稿,又仔细看了一遍,稍一迟疑,便交给值班参谋,大声道:“立即发给
彭德怀!”彭德怀给毛泽东发出电报后,心里很是不安。他觉得指挥所里太
闷,心中总是憋得慌,就走到外边来,想透透风,让心情稍微平静一点。
夜风阵阵吹过来,已明显地感到有些凉意了。风中带着浓烈的火药味,
特别刺鼻,令人心里更加烦躁。远处敌人的阵地上,仍残留着炮火点燃的稀
疏的荒草在有气无力地燃着,将熄未熄。浓雾一般的硝烟随着凉风有意无意
地飘浮着,弥漫在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斗,分不清天是晴是阴。
然而,秋季到来,这是黄土高原的雨季。阴雨一旦下起来,作战就更
加艰难了。
莫说下雨,就是在今夜,战士们刚从阵地上撤下来,身上不是血就是
汗,衣服湿淋淋的,整夜呆在新挖的工事或战壕里,身上冷得难受,加上下
首攻受挫,心里更难受。
彭德怀望着灰蒙蒙的夜空,心里又添了几分烦恼。
“万一老天不作美,雨一下起来,这仗,就更难打了!”他在黑暗中站了
很长时间,直到身上冷得难受时,才又回到指挥所里。
“唉!战士们都是单衣服,眼看天气就要冷下来,兰州决战要是真地拖
延下来,可就糟糕了!”他心里明白,尽管组织了数十万民工担负运输任务,
但迢迢千里运输线,车辆很少,人背驴驮,要供应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和弹药,
目前问题已很尖锐,如果这仗打成了“马拉松”,那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他又走到地图前,借着马灯的光亮,看了许久,心里说:“几十里战线,
发动全面攻击,竟然整整攻了一天,连敌人一个缺口也没打开,难道敌人的
阵地果真就‘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吗?”他摇了摇头。
他又俯身地图前,仔细研究着马军的南山阵地,尔后自语道:“那么,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是突击位置选择错了?还是投入主攻的兵力不足?或
者是炮火准备不够充分?也许是部队仍然存在着轻敌情绪?..看来,一切
都不是主要的原因,根本的一条还是轻敌了!”这时,东方已经发白了。作
战参谋送来毛泽东的电报。彭德怀认真看了三遍,说:“对!在部队进行一
次总结,总结首攻受挫的经验,寻找教训,彻底克服轻敌情绪,轻装上阵,
准备再战!”
26
胜败乃兵家常事。面对失败,彭德杯决心重振雄风8 月21 日黄昏,全
线首攻刚刚停止,彭德怀就要通了第6 军罗元发的电话。
彭德怀站在电话机旁,声音平静地问:“罗元发同志吗?我是彭德怀。
你们那里的情况怎么样?”此刻,罗元发的心情很不好。他真像一个考试不
及格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立正站在电话机旁,以内疚的心情,向彭
德怀报告了战斗经过和进攻受挫的原因,并作了一些自我批评,也准备接受
彭德怀的批评。
然而,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彭德怀却说:“这个不要紧,吃一堑,长一
智嘛!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给你们那里抱有‘秋风扫落叶’观点的同志,狠
狠泼了一瓢凉水就是了。”听了这话,罗元发会心地笑了。
彭德怀接着说:“第4 军攻狗娃山,第65 军攻马架山,也未得手。看来
野司发起总攻的时机是仓促了些,使你们的准备工作受到一些限制。”彭德
怀说到这里,沉默良久,才说:“当前西北的战局,大的方面我想你是清楚
的。退守川陕边界的胡宗南,最近给兰州守敌指挥官马继援发来一个电报,
为马家父子打气,要他们坚守兰州。胡宗南企图趁我主力攻击兰州,后方兵
力单薄的机会,与宁夏的马鸿逵相配合,袭击宝鸡和天水,威胁我军后背,
得手后,再由东向西,与坚守兰州的马家军里应外合,消灭我军干兰州城下。
据最近的情报来看,胡宗南已经带领残兵败将,从秦岭方向,向我宝鸡、天
水、西和、礼县等地进犯,遭到我周士第第18 兵团第61 军和第7 军的坚决
抵抗。为了粉碎胡、马联合夹击我军的阴谋,我们必须坚决拿下兰州!”说
着,他稍稍加重语气,以命令的口气说:“我再给你3 天时间,充分进行准
备,争取一举攻克营盘岭!”“彭老总,我坚决完成任务!”“有什么困难没有?”
“别的没有什么,就是军里的炮火弱了些。”解放战争后期,大兵团作战,已
经不是小米加步枪能够战胜敌人数百万军队的时代了。可以说,炮兵就是战
争之神。
彭德怀果断地说:“那好吧,我同司令部讲一讲,把野司野炮团拨给你
们指挥。”彭德怀和罗元发讲完话,接着又挂通第16 师的电话。师长吴宗先
去了团里,政委关盛志接了电话。
“你们第16 师担任主攻营盘岭的任务,战斗情况怎样?”关盛志简明扼
要的汇报道:“攻击开始后,主攻部队由于受到了正面和侧面敌人的夹击,
伤亡较大。l 营副教导员李光华,2 连连长和副连长等同志,都牺牲了。令
天的战斗下来,仅1 营就伤亡100 多人。”彭德怀听了,很久没有说话。关
盛志从电话里,听得出他那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阵,彭德怀又仔细询问了一些情况。关盛志都一一作了汇报。
彭德怀听完情况后,又问:“部队情绪怎么样?”“报告彭老总:我师虽
然没有攻下敌阵地,但干部战士的战斗情绪没受影响。”“你们要认真总结教
训,要有攻坚的思想准备,做好政治工作,保持部队有高昂的斗志,一定要
拿下兰州!”就这样,彭德怀一直站着,打了十几次电话,从军到师,一一
询问了战斗情况。
这一夜,彭德怀指挥部的灯光,一直照到天亮。他没有休息,在通宵
达旦地工作着,只是天快亮时分,趴在铺满军事地图的桌子上,打了一下盹。
8 月23 日,彭德怀来到第19 兵团指挥所。
杨得志和李志民,因为首攻的仗没打好,心情很沉重。
杨得志一见到彭德怀的面,就检讨道:“彭总,第19 兵团部队在历史上
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攻敌人的几个阵地,两天没拿下一个。军、
师、团的干部都很憋气,急于要继续打,非出这口气不可。毛主席一再指示
我们:千万不可轻视二马,否则必致吃亏。现在果然吃了轻敌的亏。我们虽
然经常给自己敲警钟,并一再教育部队,克服轻敌思想,但是最近对部队的
教育放松了,轻敌思想又有所抬头。这次仗没有打好,责任主要在我们兵团
领导人身上。”彭德怀冷静地听完后,说:“部队首攻受阻,其主要原因是轻
敌,次要原因是敌工事坚固,敌人顽强。这次首攻是我决定的,时间仓促,
部队准备不够。不过,通过首攻,也达到了了解敌人的目的。你们要告诉部
队沉住气,总结经验教训,仔细研究敌人,扎扎实实地做好准备工作,向敌
人再次发动总攻。”说着,彭德怀炯炯有神的目光,在杨得志和李志民两人
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才说:“我要特别告诉你们兵团领导的,就是你们一
定要懂得,战争也是一门科学,因此,必须学会用科学的眼光去观察战争,
用科学的态度去认识战争,用科学的头脑去指挥战争。”杨得志和李志民听
了这番话,仔细领会着其中的深刻含义,谁也没有说话。
彭德怀在一条木凳上坐了下来,同时招呼大家都坐下,然后,他用平
静的声调,不紧不慢地介绍情况道:“王震同志率领的我军左翼的第1 兵团,
前进速度很快,已于22 日占领了宁夏,现在暂时停止前进,以部分兵力进
占永靖,控制黄河,斩断兰州和西宁的联系,准备随时堵击截击敌人。”接
着,彭德怀分析了解放军占领宁夏后,可能引起的几种情况的变化,以及解
放军应该采取的对策。
第一种情况,是兰州守敌增加了对其西宁老巢的顾虑,因而分兵防守,
重点仍放在兰州。这样,有利于我攻取兰州,打下兰州后再抽部分兵力,协
助第1 兵团攻取西宁。
第二种情况,是敌人弃西宁而全力固守兰州,这种可能性很小;或者
以新骑兵第6 军和西宁警卫部队约1 个师,扼守西宁,这种可能性很大。在
这种情况下,我第1 兵团暂时不宜孤军深入去占领西宁。假如我军同时攻击
兰州、西宁而都受阻,宁马主力就可能乘我军远出疲劳之际,出击我侧背,
现在天气渐冷,冬衣送不到,必会使我军遭到很大困难;即使我军占领西宁,
而兰州来攻下,也因兵力分散,仍有此种顾虑。
第三种情况,如果青马放弃兰州而退守西宁,我第2 兵团即跟踪追击,
第1 兵团则不失时机地堵击截击敌人,在享堂东西百里地区把青马主力消
灭,然后再取西宁。
第四种情况,如果我军攻兰州无效,而宁马主力又增援到兰州,敌人
兵力加强,我再打兰州困难时,我军则可暂不急于攻兰州取西宁,而以一至
两个月的时间,着重做好新解放区的地方工作,建立地方工作基础,争取时
间休整卞力部队,解决粮食困难,运集充足的弹药,并开展对敌政治攻势,
积极创造条件,然后再打兰州。
彭德怀作完分析,然后站起来,双手Сhā在腰间,目光从门口射出去,
投向远处山头上的阵地:“当然,这后一种情况应当尽量避免。因此,决定
调三边(定边、靖边、安边)地方军5 个团,加强第64 军。第64 军要全力
狙击宁马,使其不能来援兰州。”杨得志和李志民等,听了彭德怀的这番分
析,肃然起敬。同时,大家都深受启发和教育,仿佛听了一堂生动的军事课,
顿觉茅塞大开,又懂得了许多。
杨得志站在彭德怀的身边,当即表示决心道:“彭总,请你放心吧!第
64 军全军上下斗志高昂,在固原和海原又缴获了敌人40 多万发子弹,并有
两个月的储粮,粮弹充足,工事也不断加强,曾思玉和王昭他们有信心完成
狙击宁马的任务,再加上5 个团的支援,那就更有把握了。至于攻打兰州,
现在已经摸清了敌人的阵地情况和兵力部署,只要有一两天的准备,大家有
把握把敌人的阵地拿下来!”离开第19 兵团指挥所,彭德怀径直来到第63
军前沿阵地视察。
在前沿阵地上,彭德怀召集准备担任主攻部队的师以上干部开会。军
长郑维山,政委王宗槐;第189 师师长杜瑜华,政委蔡长元;第187 师师长
张英辉,还有其他几位军、师负责同志,都参加了这次会议。
这是一次很短的战地军事会议。彭德怀听了部队的准备情况后,着重
总结了首攻的经验教训,明确了下一步的战斗任务,向大家进行了一次军事
交底。
彭德怀蹲在一张摊开在地上的军事地图前,眼睛盯着地图上的红蓝两
色箭头,严肃地说:“兰州战役关系到西北解放的全局。一定要不惜一切代
价拿下来。豆家山是兰州的东大门,一定要把它打开。”他说话的声音井不
高,但一字一顿,一句一停,在场的人都深深感到其中的分量。特别是说到
豆家山这个地名时,他用右手食指,在地图上标有豆家山的地方,连续点了
三下,每一下似乎都点得很重,很有力量。
尔后,他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到郑维山和王宗槐的脸上,声音沉沉地
说:“你们第63 军的担子很重,一定要拿下来!你们这里不是有个红3 团吗?
在哪里?”郑维山很干脆地回答道:“是第189 师的566 团,这个团能打山
地战。”彭德怀把手一挥,声音浑厚地说:“好嘛。就叫他们上。”千声锣鼓,
一锤定音。主攻豆家山的任务,当即就交给了第566 团。团长潘永堤心里清
楚:这一回,可是彭德怀点的将啊!
彭德怀不顾疲劳,父视察了几处前沿阵地。
从前沿阵地回来后,彭德怀收到毛泽东的一份指示电:马步芳既决心
守兰州,有利于我军歼灭该敌。为歼灭该敌起见,须集中3 个兵团全力于攻
兰战役。王震兵团从上游渡河后,似宜迂回于兰州后方,即切断兰州通青海
及通新疆的道路并参加攻击,而主要是切断通新疆的道路,务不使马步芳退
至新疆为害无穷。攻击前似须有一星期或更多时间使部队恢复疲劳,详细侦
察敌情、地形和鼓舞士气,作充分的战斗准备。并须准备一次打不开而用二
次、三次攻击,去歼灭马敌和攻占兰州。
彭德怀将电文反复读了好几遍,仔细体会着毛泽东指示的精神。这一
夜,他又是彻夜未眠。
在这样的时刻,他,一位统帅着千军万马的战役总指挥,一个计划,
一道命令,既决定着千万个将士的命运,也决定着兰州乃至整个中国西部大
片河山江土的命运,他必须把睡觉的时间全都用在精心部署战役上。
然而,他已经连续好多个昼夜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8 月24 日,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阴雨天。如果这雨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
的话,将会给翌日发动的全线总攻造成极大的困难。
彭德怀遵照毛泽东23 日的指示电,连夜调整了部署,并设想了可能出
现的最困难的情况。
阴雨中,彭德怀将情况复电报告毛泽东。
决以3 个兵团打兰州,王震兵团从兰州上游迂回兰北。宁马出动3 个
军经黄河左岸增援兰州的可能性很大。如两马集结兰州,加上周嘉彬、黄祖
埙两部,共有13 万兵据守坚城,我军即使集中3 个兵团短期内亦不易攻占,
同时粮食很困难,运输线长,运输工具少,弹药都不能得到充分接济,运粮
更不可能。故决定乘马鸿运未到前围攻兰州,求得先解决青马主力。现第2
兵团和第19 兵团攻城准备工作已妥,疲劳尚未恢复,粮食不足,油、菜更
难解决,青马匪不断反袭,故很难得到休息。以现在准备工作看,攻城已有
七、八成把握,故决定在25 日晨开始攻击。如果未解决青马,而宁马援军
迫近时,即以4 个军围困兰州,集结5 个军打宁马。
浓云密布,薄雾笼罩着山峦,细密的雨城址满了空中,黄土山岭上一
片泥泞。
彭德怀望着雨雾蒙蒙的云空,伫立了很久。他那两道浓黑的眉毛,皱
了皱,便在室内无休无止地踱起步来。
距离发起总攻的时间,不到1 天1 夜了。他决心在总攻发起之前,走
遍所有的前沿主阵地,看遍所有的主攻部队。
现在,只剩下皋兰山下担任主攻的第6 军第门师第50 团的阵地还没有
去。
他猛地停住思索,命令立即接通第17 师指挥所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第门师师长兼政委程悦长不在指挥所,他去第49 团
了。电话是由副师长袁学凯接的。
彭德怀果决地说:“你立即打电话告诉罗元发和张贤约,让你们第6 军
的负责同志,还有你们第门师的主要干部,一起到50 团阵地去,看一看那
里总攻营盘岭的准备情况。”袁学凯双手抓着话筒,立正报告道:“彭老总,
那里距营盘岭敌人主阵地只有1000 多米,敌人火力封锁很厉害,你千万不
能去呀!”没等他把话说完,彭德怀早挂断电话,离开指挥所,冒着阴雨,
骑马朝着第50 团阵地而去。
半路上,彭德怀遇见第6 军军长罗元发,政委张贤约,副政委饶正锡,
参谋长陈海涵,和第17 师程悦长、袁学凯等人,大家一起前往第50 团阵地。
大约上午10 时许,彭德怀一行人,趁敌人火力封锁的间隙,机警地穿
过炮火区域,来到了设在窑洞里的第50 团指挥所。
第50 团团长刘光汉,副团长杨怀年,一直站在指挥所外面等候着彭德
怀司令员。
大家都为他的安全捏了一把汗。
彭德怀刚进到窑洞里,第17 师副参谋长高锐等人也闻风随后赶到了。
他回头看看大家,摸着脸上的雨和汗,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谁让
你们都来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路,我来这里看地形已不是第1 次了。”他
收住笑容,先在桌子旁的一条木凳上坐下来,又让大家都坐下,接上话茬说:
“你们来也好,那就和刘光汉同志一起研究一下敌情和我们的打法吧!”彭德
怀详细地询问了攻击营盘岭三营子主阵地的准备情况,同时还关切地询问了
部队的情绪和休息,吃饭以及伤病员医治和后送等情况,并进一步了解了部
队存在的困难,当即提出了克服困难的办法。
询问过情况后,彭德怀平静地说。
“同志们要知道,这次蒋介石和马步芳父子的胃口可大呢,他们不但妄
图歼灭我西北野战军于兰州城外,而且还要活捉我彭德怀呢!”说到这里,
他只是淡然一笑,立即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态,说:“这次战役打得结果怎么
样,就看你们大家了。我希望你们要好好总结前几天攻击的经验教训。要看
到营盘岭是攻占兰州、全歼守敌的南大门。若你们首先攻占此山,这就好比
一把钢刀Сhā入敌人的心脏一样,必然会置敌人于死地。”他扫视着大家,神
情是冷静的,严肃的。稍微停顿一下后,又说:“营盘岭工事坚固,守敌又
是马匪主力,匪徒们反动、残忍、顽固,所以,千万不能轻敌,要像打日本
鬼子那样对待马军。告诉大家,毛主席期待着我们的胜利,兰州10 多万各
族人民期待着我们去解放他们。”说着,他站起来,不顾大家的再三劝阻,
冒着敌人炮火袭击的危险,坚持带领大家,来到第50 团的前沿阵地,反复
观察地形。
彭德怀望着皋兰山,又一次给大家介绍了敌阵地的工事构筑与火力配
备等情况。
根据地形和敌情,详细审查了第17 师的总攻击方案,甚至对这里的每
1 门炮、每1 挺轻重机枪的配置,突破口的选择,部队运动的道路,冲锋出
发的地点等等,都一一作了具体指示。
他指着皋兰山敌阵地,对大家说:“你们仔细观察一下,皋兰山这个阵
地很险要,也很重要,是控制兰州的核心阵地,是攻克兰州的关键。如果你
们能先攻下”皋兰山的三营子这个阵地,就好像打开了皋兰山的大门。突破
这个阵地,我军态势就变成了居高临下,野司的榴弹炮、野炮重火器就能展
开,火力也能发挥作用。皋兰山的二营子、头营子两个阵地和兰州城,都容
易攻克了。”离开阵地时,他边走边说:“总攻方案,我已经向毛主席作了报
告。让野司炮兵团、第6 军炮兵团统归你们师指挥,支援你们。你们还有什
么困难,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程悦长、袁学凯和高锐几个人一
听,心里一下就踏实了许多。有野师炮兵团和第6 军炮兵团的支援,攻克营
盘岭敌阵地,大家更有了把握。
彭德怀用一种信任的目光,凝望着程悦长几个人,很有感情地说:“你
们第门师是西北战场主力部队之一。你们还记得吗?西府战役,要不是你们
的50 团在陇东的南家李庄,及时填补了警3 旅未到位而造成的空缺,一整
天的节节抗击打得好,西北野战军的损失可能还要大一些。保卫延安你们是
出了大力的。尤其是刘光汉同志的第50 团,无论在抗日战争时期,或是在
西北战场上,都是一个能攻能守屡建战功的老团。你们是见了敌人就红眼,
打仗是不含糊的。有了你们在这里具体组织指挥,我完全相信你们能够完成
任务,在攻打兰州战役中再立新功!尽管首攻受挫,但最要紧的,是士气不
能低落!”这番鼓励的话语,使大家听了心里很热,又顿感肩头担子的沉重,
人人在心里暗自发誓,决心打好这一仗,决不辜负彭老总的殷切期望,为人
民再立新功。
浙浙沥沥的雨,仍然下个不停。彭德怀和大家告别后,骑马冒雨离开
了前沿阵地。
目送着消失在雨幕中的彭德怀的身影,每个指挥员的心里,既感到热
乎,又觉着沉甸。
27
指挥所,彭德怀与众将商定对敌方案;西柏坡,毛泽东亲手签发总攻
电文现实的战争和军事演习之间,根本不同的地方在于:演习的时候,上级
指挥部对“进攻”部队和“防守”部队的力量,以及双方司令部的意图,都
是很清楚的。
而在现实战争中,总是只能作一些猜测、假定和估计,总是存在着对
敌人的各种可能性估计不足或估计过高的危险,可能被敌人精心设计的假相
所迷惑,或者把自己的主观想象当作现实而遭受损失。
兰州决战中,彭德怀发动了8 月对日的全线攻击,目的在于暴露敌人
的火力配备、工事设施和兵力部署,弄清虚实,从而调整、补充和完善自己
的攻击方案。
精细准确地知道敌人的部署是在战后,而不是在战前或战役过程中。
战役之前,尽管采用了一切能够实行的侦察手段,包括全线侦察性的大攻击,
仍然不能也根本不可能弄清楚敌人的一切底细。
马步芳和马继援父子,并不是白痴、草包、傻瓜蛋,而是顽固、狡猾、
奸诈的强敌。他们的兵力配置及决战方案,是绝对机密的,就连战役过程中
始终守在搬至黄河北岸白塔山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指挥部的头头脑脑,也是不
得而知的。战后,原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参谋长彭铭鼎说,马步芳父子不信
任长官公署的人,战役情况对这些人是严守机密的,守在长官公署指挥部的
人们,就连后来兰州南山阵地失守,马家军连夜溃退的重大情况,都是无从
所知的。
由此可见,解放军要弄清敌人的真实情况,就更加不易了。因此,彭
德怀发动的8 月对日全线侦察性的大攻击,是十分必要的。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一种不流血的战争。没有流血,没有教训,便没有
胜利。尽管兰州战役之前,采取断然措施,发动全线首攻,给部队带来了流
血与牺牲,但是,如果没有这些流血与牺牲的代价,兰州解放又从何说起呢?
兰州战役在全线首攻结束后,第二天,彭德怀指示全军将士,认真总结,寻
找教训,制订方案,以利再战。
接着,彭德怀在第19 兵团指挥所,召集第2 兵团和第19 兵团部分师
级以上干部会议,研究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仗没打好,指挥员都很憋气。人们都在狠劲地吸烟,认真地思考着。
彭德怀站着,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Сhā在腰间,身体稍微有点儿倾斜。
他看了一下摊开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向大家分析首攻受挫的原因。
敌人在兰州南山一线的防御点,都以人工削成两三丈高的垂直陡壁,
并在陡壁外挖有几道外壕,壕深和宽各不等,约在两三丈,壕底埋设了鹿砦,
壕的两面布满了地雷和铁丝网。从远处看不见外壕,迫近敌工右后,才能发
现深堑,耐且不是一道所以,我军在21 日攻击时,使用大量重炮炸毁敌从
前沿阵地后,往纵深发展时,突击部队冲到跟前,才发现深壕,许多战士被
壕底的木尖桩戳伤,致使部队推进受阻。
指挥员们听到这里,有的点头,有的低声交换意见,表示赞同这一分
析。
彭德怀有意停顿了一下,将笔记本翻过一页,看了看,等会场静下来
后,继续介绍情况。
敌人仅在沈家岭战场一个不大的山顶上,就设置了40 多个地下、半地
下的暗堡和主碉堡。核心工事用交通沟与低碉相连,纵横环抱着主碉,各主
碉与低碉构成三角形或四边形火力网。敌人在阵地上挖削出3 道三丈高的绝
壁,又沿山体挖出3 道外壕,布满铁丝网和地雷。
他手抓住茶杯,却没有喝水的意思。
他的目光,扫视着指挥员们。
人们心里都清楚,对于兰州这样险要的地形,坚固复杂的工事,如不
经过实地攻击,就不会彻底明了情况。而且,敌人的兵力配置,也很出乎预
料,敌人惯于各打算盘,自保实力,可是马步芳父子这一回却是不惜血本,
将马继援的精锐主力第82 军的3 个师,分别摆在沈家岭、营盘岭和马架山
三大主防阵地上,而是让马步銮第129 军的2 个师作为预备队,驻守兰州市。
但在首攻之前,指战员对敌人孤注一掷这一点,普遍估计不足,因而总以为
敌人是一包豆腐渣,不堪一击,一打就跑,带着轻敌思想和侥幸心理去冲锋,
结果碰了个硬钉子,遭受了损失。
”指挥员们一声不吭,都在静静地聆听着,细细地思虑着。
彭德怀把一直按在手下的茶杯推开,站直身子,挺起宽阔厚实的胸脯,
冷静地说:“经过对日的战斗,我军查明了敌军守备兵力、指挥系统、火力
及工事位置,补充了知彼方面的不足;同时,使广大指战员看清了马步芳父
子反动顽固的本性,马家军决不是草包、软蛋、豆腐渣,而是强敌,是对手。
当然,这也是我们用流血和牺牲才换来的一条教训,否则,指战员依然不会
看清这一点。”说到这里,他的眉宇间,充满了一种自信的神情。
当然,彭德怀也知道,我军确实遇到了大量的困难。从西安到兰州,1400
多里的漫长补给线,只有一条路面极差的西兰公路路,远远保障不了供给,
部队只得就地筹粮。仅有10 多万人口的兰州周围,一下子聚集了5 个军的
部队,人的口粮、牲口的饲料,都很难满足。阵地上的战士们,只能吃囫囵
豆子,啃生山药蛋充饥,还得勒紧裤腰带去冲锋。再加上长期连续奔袭,战
士们极度疲乏,身体虚弱,非战斗减员也逐渐在增多。
彭德怀用右手食指在地图上划了个半圆形,然后将手指弯曲起来,用
指关节敲着地图说:“小小的兰州四周,很少人家,大部队云集这里,没有
房子住,不少连队只得住进刚挖成的土洞里。由于困难重重,有的同志提出,
长期围困兰州,待部队休整以后,再强攻兰州的想法。这种想法,我看不切
实际。”是的,兰州是西北五省交通枢纽,长期围困兰州,正合马步芳心意。
而我军的困难则越来越多。当前,西北战场上,各部敌军自顾不暇,久拖之
后,敌军可能重新集结,就会丧失各个歼灭敌人的良好战机。
彭德怀停了停,最后强调指出:“我们必须把困难向部队讲清楚。我们
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者,讲清困难,不是害怕困难,而是告诉全体指战
员,要以革命者的大无畏精神,正视困难,克服困难。我们既要克服怕疲劳
的情绪,又要克服轻敌的思想。同时,各部队立即调整部署,总结经验,研
究战术,更深入、更细致、更扎实地做好战斗准备工作,至迟于25 日打响,
展开全面总攻!”正在这时,第一野战军司令部将一份急电送给了彭德怀。
彭德怀一看,是毛泽东发来的电报指示:集中兵力,充分准备,继续
进攻,攻克兰州,坚决歼灭青马。
彭德怀当即宣读了毛泽东的电报指示全文,并要求参加会议的同志回
去后,立即组织部队,传达、学习、贯彻、落实毛泽东的指示电。
会议结束后,全军展开了深入、细致、扎实的军事和政治准备工作。
这次全线攻击的流血与牺牲,擦亮了人们的眼睛。
与此同时,彭德怀对整个攻兰计划作了较大的调整:兰州西关北面的
黄河大铁桥,是敌人北逃的咽喉,切断铁桥,就能一举将青海马家军聚歼于
兰州城内。为实现攻坚计划,决定把全部兵力投入第一线,调总预备队第2
兵团第3 军加强攻击兰州西关守敌的力量。
当晚,黄新廷和朱明率第3 军,趁夜深人静,迅速集结到狗娃山北面
的周家山、韩家湾和上门墩一线,准备总攻发起后,突然迂回黄河铁桥,截
断敌军退逃之路。
总攻兰州,即将开火。然而,选择与决定全线总攻的时刻,并不是轻
松的;毛泽东那一纸电文的产生,也是经过反复思虑反复核定的。
在西柏坡一间挂满作战地图的屋子里,毛泽东不知踱了多长时间的步,
直到他觉得双腿发酸时,才站到摊满各种文件、电报、地图的桌子前。
地图上,落满了白花花的烟灰。
毛泽东依旧狠劲地吸着烟,许久才望一眼坐在桌子两旁的周恩来和朱
德,皱着眉头说:“这一回,彭德怀是不是过于急切,也过于自信了?而且,
兰州战役是不是发起太快,投人的兵力不足呢?再有,25 日就发起全面总
攻,时间上是不是仓促了一些?”周恩来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文件,站起来
说:“有这个问题。兰州现有守敌5 个军,而我军仅用5 个军去攻坚,兵力
相等嘛!”毛泽东将一个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反复踩着蹭着,直到烟头成粉
后,才说:“我看可以给德怀发个电,指出这一点,有必要将王震兵团投入
兰州战役作战。”周恩来将目光投到朱德那张坚毅而可亲的面孔上,仿佛等
着他表态。
毛泽东也望着朱德。
朱德仍然坐在桌前,双手的指头微微弯曲着,按着膝盖,声音挺重地
说:“德怀同志的性格,我们是了解的。他既然下了决心,说明他心中是有
把握的。
没把握的仗,他决不会轻易去打,何况是兰州这么大的攻坚战!”毛泽
东又望着周恩来。
周恩来感到了毛泽东的目光,想了一阵,先看了一眼充满自信的朱德,
尔后望着拿不定主意的毛泽东,搓着双手说:“总司令投了彭大将军的赞成
票,既然有取胜的把握,我看25 比总攻未尝不可。”毛泽东扔掉一个烟头,
大手一挥,下定决心道:“再加上德怀同志的一票,现在是三比一,好!我
同意这个总攻的时间!”,毛泽东又点燃一支烟,吸着踱了几圈,然后回到桌
前,提起毛笔,写出了电文。
他放下笔,歪着头自我欣赏了一番狂草墨迹,笑了笑。尔后,看看朱
德,又看看周恩来,说:“总司令,电文是我起草的,这回你来签发,如何?”
朱德憨厚地笑了笑,既没签字,也不讲话。
毛泽东摇晃着手中的电报,又急切地踱了几步,然后突然驻足,幽默
地说:“彭德怀喜欢骂娘,如果这电报发迟了,他会急得骂娘的。可是,这
份电报并不是那么好签发的哟!”说着,他又将电稿捏在手中,晃了几下,
仿佛在掂着它的分量。最后,他才说道:“总司令,这字我来签了。不过,
胜利的把握总会有个八九成吧?”朱德的浓眉拧了起来,渐渐握紧的拳头在
桌面上轻轻捶了一下,说:“谁也不敢说个十成的把握出来,八九成总会有
的,不然,德怀同志能下这个决心吗?”
28
哪块骨头硬,就专找哪块啃豆家山位于兰州东南10 公里处,海拔2089
米,东北与十里山相连,西与古城岭、马架山相接,西兰公路由东折西穿山
而过,是兰州东南的天然屏障。
敌人的阵地以地堡为核心,并根据豆家山地形特点,构成互相连接的15
个工事群(编有1 至15 序号),既能独立作战,又能互相支援,形成了一个
完整的火力体系。
豆家山守敌是马步.芳的精锐主力第82 军第100 师第2 团和青海保安
第1 团(即马步芳的警卫团)。
彭德怀决定由郑维山和王宗槐的第63 军主攻豆家山,兵力部署是:第
189 师加强第19 兵团炮兵团、第63 军炮兵团和工兵营,攻夺豆家山;第187
师以积极的手段佯攻十里山,钳制敌人兵力,并保证第189 师的侧翼安全;
第188 师为第2 梯队。
郑维山军长来到第189 师的阵地上,带领师长杜瑜华、政委蔡长元等
人,再次观看地形,选择突破口。郑维山一边观察豆家山敌阵地,一边对站
在两旁的杜瑜华和蔡长元说:“这次主攻豆家山的任务,是彭老总让我交给
你们师的,还亲自点名让潘永堤的第566 因为主攻团。你们可不能辜负彭老
总对你们的厚望啊!”杜瑜华和蔡长元听了这话,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不
约而同地说:“请军长放心,一定不辜负彭老总的期望,坚决拿下豆家山!”
郑维山将望远镜提在手里,望着杜瑜华和蔡长元,点了点头,说:“好!我
相信你们能够夺取豆家山!”大家一边看地形,一边议论道:“如此坚固的设
防,确实少见,难怪敌人把兰州吹嘘为‘攻不破的铁城’哩!”郑维山把拳
头在空中用力一挥,坚定地说:“就是铁的也要把它砸烂!你们要多用点穿
甲弹,把敌人的工事都搞掉,叫敌人尝尝我们铁拳的厉害。”看完地形后,
郑维山对大家说:“你们看到了吧。豆家山地形险要,工事坚固,布防严密,
是敌人在兰州东南防线的要冲。它紧扼西兰公路,锁住了兰州的东大门。如
果我们拿下豆家山,就可沿西兰公路直Сhā兰州城内,使敌腹背受击,全线崩
溃。你们一定要拿下豆家山,但要有战前的充分准备。决不能麻痹轻敌。已
经获悉据守豆家山的敌人,是马步芳的‘王牌师’第82 军第100 师第2 团
和青海保安第1 团。他们深受宗教迷信的毒害,是一伙善于打近战的亡命之
徒。敌第100 师,在我红军长征路过青海、甘肃时,曾与我西路军作过战。
这一次,又猖狂得很啊!”郑维山说完,又注视着杜瑜华和蔡长元问:“你们
打算把攻击的突破口选择在什么地方?”杜瑜华回答说:“军长,我们师里
几个干部交换过意见,大家建议把突破口选择在豆家山主阵地的1 号阵地。
这里是守敌两个团的接合部,其间有隙可乘。”郑维山指着豆家山敌阵地,
说:“你们的意见很好。这里既是敌人的弱点,又是敌人的要害,攻上去,
既可以动摇敌人的防御全局,又能带动我全线突破,选好突击连,就在这里
Сhā上去!军炮兵团和工兵营配属给你们,再请杨得志司令员批准,兵团炮兵
团也支援你们作战。”“我们坚决完成任务!”郑维山走后,杜瑜华和蔡长元
当即召集师党委会,传达了彭德怀、杨得志和郑维山的指示,特别强调指出,
彭德怀亲自决定第189 师担任豆家山主攻,并点名要第566 团作为主攻团。
紧接着,大家详细研究了敌人的兵力部署、工事构筑、战术特点和地
形情况,决心以两个梯队实施连续突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豆家山。
部队全力以赴,不分白昼黑夜,投入了紧张的总攻前的准备之中。
师、团、营、连、排各级干部反复勘察地形,准确地选择突破口,认
真地研究如何打开突破口和击退敌人反冲击的战术。
第566 团担任尖刀任务的第3 连,干部战士反复多次侦察进攻道路上
的地形地物,突击排在营长的组织下进行沙盘作业。
总攻的前一天,杜瑜华在现场组织步炮协同,具体地明确了各个战斗
阶段步兵的行动、炮兵的支援方法、射击手段和协同信号。
第63 军炮兵团的两个山炮营和1 个重迫击炮营,全部用于直接支援步
兵冲击。根据杨得志关于火炮尽量靠近打的指示,军炮兵团决心把火炮推到
敌人鼻子底下,进行直接瞄准和抵近射击,准、猛、狠地打击敌人,坚决为
步兵冲锋打开通路。
指战员冒着敌人的炮火,推炮上山,构筑阵地,搬运炮弹,投入了紧
张的战前准备。
敌人的炮弹凌空而下,不时地落在山坡上,腾起一股股夹杂着泥土的
烟火,弹片四处横飞。
前面的同志倒下了,后面的同志跟上去。
拉炮的马匹倒下了,战士们就用肩膀抵住炮身奋力往上推。
越往山上走,坡度越陡,马拉人推,火炮仍然上不去,战士们就把炮
拆开往上扛。
山炮2 连1 排副排长白宗令,在和战士们一起推炮上山时,敌人1 发
炮弹落下来,他为了保护炮手和火炮,臀部负伤,鲜血直流。连长让把他抬
下去,但他坚持不下火线,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忍着疼痛一直将炮推到阵地
上。
就这样,马拉,人椎,肩扛,战士们硬是把几十门大炮,椎到离敌人
阵地只有几百米的地方,真正把大炮戳到了敌人的鼻子底下二山炮2 连炊事
班长李秋禄,是一位47 岁的老同志。他把饭送到阵地上,刚放下担子,就
一头栽倒在地上。和他一同来送饭的炊事员告诉大家,部队严重缺粮,李秋
禄为了阵地上的指战员吃饱饭,已经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他是饿得昏倒过
去的。
李秋禄醒过来后,身边围满了含着泪水的指战员。大家一齐劝他吃饭,
他说什么也不愿下咽。
李秋禄望着大家,挣扎着站起来,说:“我能坚持,把饭留给你们,吃
饱了好打敌人!”正在这时,敌人一发炮弹打过来,落在饭筐水桶附近,轰
隆一声爆炸了。
烟火散开后,木桶的碎片飞得遍地都是,饭筐也飞出几十米,洋芋蛋
和泥土弹片混为一体,孤零零地落在弹坑的周围。
李秋禄在炮弹炸开的一刹那,拚力扑向饭筐,企图用身体将送到阵地
上的洋芋蛋保护下来,结果被炸得尸碎血喷,英勇牺牲了。
这一幕,被徒步来到阵地上的彭德怀看见了,他朝着敌人山头阵地狠
狠地骂了一句。
郑维山紧走几步,拦住彭德怀,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向阵地前沿迈步了。
“彭老总,这里很危险,请你赶快离开,换个地方!”彭德怀望着爆炸后
的现场,望着残缺不全的李秋禄同志的遗体,望着断了食水的愤怒的指战员,
说:“你们经常面对炮火,面对伤亡,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彭德怀的任务
还没完成,马克思不会收留我,马步芳父子也别想吓走我!”说着,他挥一
下有力的胳膊,推开郑维山,朝着战士们大步走了过去。
指战员看见彭德怀来到距敌前哨仅百十米的前沿阵地上,深受鼓舞。
大家分秒必争,火炮阵地很快修筑起来,火炮和人员都得到了有效的掩蔽。
观测参谋韩兴洲,头部和臀部两处负伤,坚持不下火线。他带着伤,
流着血,带领侦察观测人员,深入到敌人前沿,把全团的射击目标和方位距
离,搞得清清楚楚。
大炮,长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各部队都做好了战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决心攻克豆家山,
打好解放西北的关键一仗。
郑维山送走彭德怀后,又一次来到了主攻团,看望部队,检查战前准
备工作。
潘永堤向郑维山汇报了部队的准备情况,然后重点介绍道:“我们决定
把突击的任务交给第3 连。3 连是个红军连队,解放太原得了‘立功太原’
的红旗,是个能打硬仗的连队,是一把锋利的尖刀。这次,3 连接到突击任
务后,连长王殿忠和指导员魏应吉就连夜带领班、排长,爬到敌人阵地前沿
摸地形,察看敌1 号阵地的兵力部署、工事构筑和火力配系,具体地明确突
破点和冲击的道路。
根据地形和敌人防御特点,他们连里组织了两个突击排,指导员魏应
吉和副连长王勇禄带领冲锋枪排,连长王殿忠带领刺刀排,并在沙盘上仔细
研究,区分任务。”说到这里,潘永堤望着郑维山严肃的脸,提高声音,高
声说:“军长,我们各个连队都做好了准备,全团干部战士情绪很高,只要
首长一声令下,我们准能攻下豆家山!”郑维山听了,高兴地挥着手,说:“明
天的战斗是激烈的,一定要让战士们吃饱饭,睡好觉,才能打好仗。”郑维
山军长走后,潘永堤对3 连指战员大声讲道:“同志们,你们要像猛虎一样,
为全师杀开一条血路,把‘立功太原’的红旗,牢牢地Сhā上豆家山的主阵地,
为人民再立战功!”接着,指导员魏应吉把“立功太原”的大红旗,授给了
旗手周万顺。
他对周万顺郑重地说:“这旗是胜利的红旗,前进的红旗,引导部队冲
锋的红旗。红旗上染满了红3 连烈士们的鲜血,你举到哪里,部队就冲到哪
里。红旗是炮弹的眼睛,你Сhā到哪里,它的前方就是炮兵火力集中射击的目
标。”周万顺接过红旗,坚定地说:“请首长放心,我懂得这个道理。打仗就
像啃骨头,哪块骨头硬,就专找哪块啃。红旗交给了我,我人在红旗在!”
李小虎突然一步跨出队列,两只手擎着明光闪亮的铜号,放开带着童音的尖
嗓门,信心百倍地报告道:“首长,我保证把冲锋号吹得又响又亮,让马匪
军一听就吓得打哆嗦!”郑维山久久地凝望着李小虎,目光里闪烁着对小战
士的一片爱心。
面对这样的战士,面对这样的连队,郑维山充满信心。他坚信在这些
战士的面前,没有什么越不过的刀山,闯不过的火海。
豆家山,必将被这支英雄部队所摧毁!
8 月24 日夜晚。第189 师利用黑夜的掩护,接替了第194 师右翼团的
阵地,并连夜挖了两条各500 米长的对境,直逼敌阵地前沿。第565 团也构
筑了两条各1500 米长的对壕,一直伸向敌人的阵地。
29
大炮,架到敌人的眼皮底下攻上营盘岭,兰州就在山脚下。不论是敌
方,还是我方,正因为谁都非常明白这一点,因而要攻克营盘岭就显得困难,
真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充分进行准备,争取一举攻克营盘岭!”这个响亮的口号,在首攻以后
的3 天里,始终成为第6 军全体指战员的一致行动。
无论前线和后方,无论部队和机关,都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夜以继日的
紧张繁忙的战前准备之中了。
第一野战军司令部炮兵团,奉彭德怀的命令,当天就赶到皋兰山下。
这个炮兵团共有13 门野炮和3 门榴弹炮。
天没完没了地下着阴雨。黄土路面,晴天浮尘几寸厚,雨天一片泥泞,
又粘又沿,行走很不方便。骡马拉着大炮,艰难地来到皋兰山脚下。山路窄
险,雨水浸泡过的路面又软又滑,要将16 门大炮拉到山头阵地上去,确实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郭思爱团长和刘德夫副团长,站在雨中的炮车旁,商量了一下,决定
立即将炮设法拉到山头阵地上去,并趁着夜里敌人难以发现,将大炮隐蔽起
来,藏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战士们都穿着单衣服,经雨水一淋,全都从头到脚湿透了。在拉炮的
途中,他们跟着炮队在行军,并不觉得冷,这阵儿停在山脚下,冷雨冷风连
浇带吹,冷得脸色发青,浑身直打哆嗦。
骡马在秋风秋雨中,也喷着响鼻,四蹄不停地在泥泞的路面上捣动着,
仿佛也冷得难以忍受似的。
郭思爱觉得雨水和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挺难受,他索性将上衣脱
下来,拧干了水,再穿在身上,然后将裤腿高高地卷在膝盖上,用双手捏着
挤了一下水,精神抖擞地爬上一门大炮,站在炮架上,对战士们高声讲道:
“这鬼天气,偏在这个时候下雨,跟咱们炮兵过不去!”许多战士也学着他的
样儿,脱下上衣拧雨水。
刘德夫笑着说:“团长这办法还真灵验,衣服上的水拧干,穿上就是好
受多了嘛!”郭思爱一边卷起衣袖,一边大声对大家讲道:“大家都累了,也
有点儿冷,是吧?我也有一点儿累,身上也有点儿凉。但是,我们还得加把
劲儿,把这些大炮,全都推到敌人的眼皮底下去!”刘德夫也接上话茬,对
炮手们说:“大炮要上山,路太滑,骡马拉不动,我们就从后边推!”郭思爱
有力地打了一个手势,干干脆脆地下命令道:“同志们,推炮上山!”骡马在
前面拉,战士们在后面推,炮队沿着陡滑的黄泥山道,艰难地朝山上前进。
天渐渐黑了下来。雨仍然下个不停。大炮椎到半山腰,山道越来越险,
又窄又陡又滑,无法继续前进了。
骡马被卸下来,由两个战士赶到山下去。
大炮停在半山腰,战士们围着这些钢铁铸造出来的庞然大。物,你一
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大炮可不是机关枪,扛不到山顶上去呀!”“是呀!这家伙死重,扛不
起,也抬不动呀!”“不然,咱把大炮就架在这半山腰,只要瞄得准,照样也
能打掉敌人的地堡!”“那怎么行?射程太远,命中率不高,炮兵怎么配合步
兵兄弟打冲锋呢?”忽然,有一个细高个儿的炮手,高声喊道:“大家先别
吵!听我说,我有一个想法,能把大炮扛到山上去!”战士们一听,不约而
同地将目光集中在炮手的脸上,仿佛他的脸上开出了两朵花。
细高个炮手,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战士们都叫他“眼镜炮手”。
他生性腼腆,平时在众人面前从不显山露水。他冷不丁这么一喊,大家的眼
睛一齐瞅着他的脸看。他立时有点儿慌乱起来,竟不知如何是好,吞吞吐吐
地说:“我是..想..想..”有几个性子很急的战士,忍不住喊道:“想
什么,你赶快说呀!”炮手越发急了。他这么一急,竟拿不准主意了。他怕
说出来,万一这想法不行,大家取笑他。
急性子战士一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开玩笑道:“这是打仗,不是闹洞
房,忸怩什么呀?”郭思爱走到眼镜炮手身边,语调平和地说:“别急,有
话慢慢说。”眼镜炮手见团长态度和蔼,心里一下踏实了。他声音很轻地说:
“团长,我想,把这些大炮全卸开来,不就能扛到山上去了吗?”郭思爱一
听,高兴地拍着眼镜炮手的肩头,夸奖道:“好啊!真是个好主意!你可给
咱们炮兵团立了一功啊!”这个办法,对熟练的炮兵来说,本来是常识性的,
但对在解放战争后期刚从敌人手中缴获过来大炮的解放军战士来说,无疑就
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了。
郭思爱当即把刚从战场上起义不久的几个炮兵技术人员找来,对他们
说:“你们必须尽快把这十几门大炮拆开来,注意不要有什么损坏!”几个炮
兵技术人员在炮手们的帮助下,很快就把几门大炮拆成零件了。
郭思爱和刘德夫带领战士们抬的抬,扛的扛,乘着雨夜敌人麻痹大意,
把大炮往山头阵地扛。他们把几门大炮的零件扛到山头阵地时,几个炮兵技
术人员和炮手们也把留在半山腰的大炮全都拆开了。于是,技术人员和炮手
们又赶到山头阵地上,抓紧时间装大炮。
炮兵团整整奋战了大半夜,终于把16 门大炮扛到山头阵地上,井安装
起来。在扛炮上山的过程中,由于天黑路滑,伤亡了几个战士。
郭思爱的膝盖和手臂碰破了好几处,血和泥巴混在一起,黑糊糊地盖
住了伤口。
他用沾满黄泥和油污的大手,不时地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抹得满
脸是泥垢。
炮手们人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个个都变成了大花脸,看到16 门大炮
全都威武地挺立在阵地上了,大家乐了,这时只有喘气的劲了。
但是,离天亮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将大炮架在合适的位
置上,而且要彻底隐蔽好。不然,这里离敌人的阵地水平距离不过千米,天
亮后一旦被敌人发现,那样不仅前功尽弃,巩固阵地也就难上难了。
郭恩爱和刘德夫将每一门大炮的配备位置选准后,就和大家一起隐蔽
大炮,加固工事,伪装阵地,以便总攻命令发出后,轰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天渐渐亮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变成了大雾笼罩中的牛毛细雨。经过
一夜的连续苦战,炮兵团的阵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设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了。
野司炮兵团进入阵地后,加强了第6 军的炮兵火力。军长罗元发和政
委张贤约,吸取首攻炮兵分散的教训,决定在总攻时将全部火炮集中起来,
统一使用。
于是,他们将全军的门门野炮,15 门山炮,3 门榴弹炮,3 门重迫击炮,
以及各团的19 门追击炮,组成两个炮兵群,由第16 师吴宗先师长、第17
师袁学凯副师长,和两个炮兵团的团长共同负责指挥,在总攻开始后务必做
到步炮协同。
袁学凯亲率炮兵团的干部和技术人员,爬到敌人的阵地前沿,仔细观
测侦察,将敌主阵地上的目标进行统一编号。在返回阵地的途中,敌人的冷
枪不时地乱打着,偶尔还有零星的炮弹飞过来,有两个同志牺牲了。
回到阵地上后,袁学凯和两个炮兵团的干部一起,根据观测得到的情
况和数据,分配了任务。各团又按照统一的攻击目标和任务,逐炮规定了射
击目标。对于敌人的炮火阵地,也组织了较强的轰射炮群,在总攻发起后首
先要压住并摧毁敌人的炮火。
接着,炮兵抓紧时间,进行数据的核准和瞄准射击的练习,整个火炮
阵地上,一派紧张的气氛。
郭思爱走到一门野炮前,伫立了许久,仔细观察炮手的瞄准射击训练。
眼镜炮手是在一次战斗中被解放军俘虏过来的。他射击技术很娴熟,
在那次战斗中,亲手操作一门野炮,打死打伤了数以百计的解放军指战员。
战士们怀着满腔复仇的火焰,在密集的炮火中冲杀上来,硬是用手榴弹炸毁
了敌人的几门大炮,用刺刀结果了顽抗的敌人炮手。眼镜炮手当时也负了伤,
身上被手榴弹的碎片炸得几处在流血,他吓得举起双手,跪在一门野炮的旁
边,浑身抖抖擞擞的,声音颤抖着求饶道:“解放军老爷饶命吧!不是我要
打的,是当官的用枪逼着我打的..”冲上来的战士们,一个个虎目怒睁,
几把带血的刺刀一齐对准他,怒吼着要为牺牲的战友们报仇。但是,解放军
的战场纪律是不允许伤害放下武器的俘虏的。
十多个战士一齐围着郭思爱,请求道:“郭营长,枪毙了这个戴眼镜的
家伙吧!他亲手打死了我们多少兄弟啊!”郭思爱带领突击营最先冲上阵地。
由干敌人的炮火十分猛烈,伤亡很大,郭思爱看了一下阵地上能够活着的只
有百十人了,他不禁怒火中烧,真想当场枪毙了这个戴眼镜的炮手。他的手
不由自主地将驳壳枪平端在胸前,做了一个射击的动作。
战士们一见他默许了,齐声喊道:“郭营长,别浪费子弹了!用刺刀送
他见阎王去!”喊声未了,有几个战士猛扑上去,当即用刺刀对准了眼镜炮
手的前胸和后背。
只要郭思爱吐出一个字来,几把带血的刺刀立即会同时Сhā进眼镜炮手
的肉体。
就在这一刹那,郭思爱执行战场纪律的决心战胜了为战友们复仇的想
法,他咬了咬嘴唇,端着驳壳枪的右臂垂落下来,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别
乱来!执行纪律!解放军不伤害俘虏!快将他带下去,给他包扎伤口!”战
士们听他这么说,一齐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沙哑着嗓子问道:“郭营长!
你说什么?那么多战友让这条眼镜蛇打死啦!”郭思爱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战士们不论有多大的意见,但执行命令却从不含糊。
眼镜炮手参加解放军还不到半年。在这半年里,他一直沉默寡言,闷
闷不乐。
尽管他在后来的几次战斗中表现很不错,还立过一次功,受过多次表
扬,但战士们仍然对他抱有成见。而他在接受教育后,也真正认识到了他在
国民党队伍里所干下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他在什么时候都有一种负罪心
理。
郭思爱已把他的过去淡忘了。既然他参加了解放军,又在战场L 立过
功,就是自己的战友了。对他,当然还有一个教育的过程,让他彻底放下思
想包袱,轻装上阵。
眼镜炮手一直把郭思爱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一见郭团长来了,手
脚立时有点儿慌乱起来,他的心情总是复杂的。
郭思爱走近他,用一种关切的声音鼓励道:“别慌!要沉着,前方就是
敌人阵地,你要瞄准射击,消灭敌人,再立战功!”眼镜炮手连连点头。
郭思爱问他:“首发命中,你有把握吗?”眼镜炮手用手扶了一下眼镜,
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郭思爱猛然产生了试射一下的念头,想了想,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因
为这时天还没亮,大炮隐蔽在临时开挖出来的深壕内,顶部又伪装了树枝杂
草,突然试射一发,敌人是无法发现的。他望着站在面前低头不语的眼镜炮
手,下命令道:“瞄准敌人5 号目标,我要你一发命中!”眼镜炮手没说什么,
扶正眼镜,镜片几乎贴紧了大炮的瞄准镜面。他按照报给他的数据,很快瞄
准了。紧接着,一颗炮弹出了膛。
炮弹从浓云下的细雨中,像一只轻捷的小鸟,飞快地直扑敌阵地,不
偏不斜,正好从5 号目标的火力孔里钻了进去。
一声沉雷般的轰响过后,敌人一个地堡开花了,断木、残砖、碎石夹
着肢体随着浓烈的火光和硝烟,腾空而起。
一时间,敌人的阵地上,被解放军的神炮惊得一片惶恐不安,混乱不
堪。但是,他们怎么也弄不清这颗神秘的炮弹来自何方,结果更加增添了一
种惊恐感。
解放军战士们一见,高兴得挥舞着枪支直呼喊:“好啊!一炮就把敌人
的碉堡盖给揭掉了!炮弹真像长了眼睛,神啦!”野司炮团的阵地上,也欢
腾起来了。
“眼镜炮手,嘿,真棒!”“这家伙,别看不吭气,打袍还真有两下子哩!”
“听说人家专门上过炮兵学校呢!”“咱们要是都练成他这样儿,敌人的碉堡
就不愁打不烂啦!”“是呀,得加油练,临阵磨刀三分快嘛!”郭思爱拍了拍
眼镜炮手的肩头,用一种少见的信任目光望着他,亲切地说:“心放开,好
好干!战士们会了解你的!”眼镜炮手听了这话,看到战士们对他格外亲热
起来,心头一热,眼睛一亮,想说句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了。
郭恩爱抓住这一机会,启发他道:“战士们不会总拿老眼光看你的。关
键还在你个人啦!我相信在总攻发起之后,你会再次立下大功的!”眼镜炮
手听了这句话,心里一下豁然开朗了。他激动地点着头,说:“团长!打兰
州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了,我会狠狠打的!兰州战斗后,大炮可能
就没有派用场的时候了。”郭思爱接着对战士们大声说:“大家要虚心向他学
习,抓紧射击训练,总攻发起之后,就看谁是英雄,谁是哑巴啦!”炮手们
欢呼着,一齐围住眼镜炮手,请他给大家传授打袍的命中秘诀..不幸的是,
眼镜炮手在兰州战役总攻接近尾声时,被敌人的密集炮火连人带炮一起炸得
粉碎。
在射击训练中,炮手们又不知不觉地在高度紧张之中,度过了总攻之
前的一个阴雨天。
深夜,雨过天晴。天空点点繁星,闪闪烁烁,四下里一片漆黑。
阵阵微风,徐徐吹来,给人一种凉爽惬意的感觉。
皋兰山上山下,平静得出奇。稀疏的枪声,这时也完全停止下来。经
过多日昼夜不停的袭扰,敌人已经疲惫不堪,这阵儿可能正蟋缩着身子,瞌
睡虫一般死睡过去,也许还做着他们各自的美梦呢。
敌人何曾想到,在静静的营盘岭下,此时此刻,千万个战士杀敌复仇
的熊熊烈火正在燃烧,只待一声令下,这火焰必将把凶残顽固的敌人烧成灰
烬。
30
黎明前,这里静悄悄兰州战役全线首攻刚刚停止的当天夜里,零星的
枪炮仍在断断续续地响个不停,硝烟仍未散尽,夜色朦胧,星光暗淡。
就在这个时候,第4 军军长张达志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指挥所。
指挥所里,烟雾腾腾。政委张仲良主持师以上干部开会,总结首攻受
挫的教训,大家都在门头抽烟,很少有人说话。谁都觉得这仗打得很窝囊,
心里很憋气。
张达志进门一看,都是老熟人,心里一阵激动,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
切感。政委张仲良,副军长兼参谋长高锦纯;第10 师师长刘懋功,政委左
爱;第11 师师长郭炳坤,还有好几张面孔都十分熟悉,只是猛然间名字喊
不出来了。
张达志一来,冷冰冰的会场,立时有了生气。人们呼啦一下将他围起
来,大手伸出一圈儿,问寒问暖,问这问那。
张达志真不知先说啥,后说啥,额头不觉就沁出了一层汗。
说了一阵久别重逢的亲热话,张仲良大声说:“都坐下,坐下继续开会。
达志刚到,路上也累了,咱先拣重要的情况说一下,让他早点儿去歇着。亲
热话先留着,等打完仗闲下来慢慢再说。”等大家重新坐好后,高锦纯向张
达志介绍了兰州敌我双方的态势,第4 军的战斗任务,以及全线首攻的情况。
张仲良又补充着谈了一些敌人在南山阵地上的兵力及工事等情况,望
着张达志,笑了笑,对大家说:“达志是咱们新来的军长,我看就用不着介
绍了,反正大家都是老相识啦!现在,就请军长给大家讲话。”张达志虽然
一直在军队工作,但他的性格却很像文人,沉着,温和,遇事不慌,也许由
于他是学生出身,至今身上仍有一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因而,他总是给人
一种言行举止文雅、态度从容不迫的感觉。
他望着大家,声音缓缓地笑着说:“还在太原前线时,我就接到来4 军
工作的命令。来咱4 军工作,对我来说,就像是回娘家,当时那心里,真是
急着想立即就动身。可是,太原战役结束后,又在榆林耽搁了一下,回头追
赶部队,还是比大家晚来了两天,仗你们都打了一次啦!”听了张达志这最
后一句话,高锦纯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声音有点沙哑地说:“敌人把
沈家岭看成是他们坚守兰州的一把‘锁’,野司把这把‘锁’交给我们第4
军来砸。第11 师以两个团的兵力,去砸敌人的这把‘锁’,结果仗打了整整
1 天,‘锁’没砸开,部队还遭到相当大的伤亡。”话一说到首攻失利上,张
仲良又忍不住接着高锦纯的话茬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从同志们刚才的
发言中可以听出,主要是部队有严重的轻敌思想,自上而下不少人这样说:
‘扶眉战役一下子吃掉胡宗南军4 万多人,马步芳这几个兵算什么!’还有
人说:‘敌人在平凉、天水、六盘山那样险要的地方,也不加防守,狼狈逃
窜,现在他们守兰州还不是装样子,保险一冲就垮。’..由于这些思想作
怪,以致战斗准备很不充分,因而有了这一血的教训。”大家又分析了一阵
首攻受挫的原因后,张达志传达了路过西安时贺龙司令员对兰州战役的指
示,然后说:“贺老总对兰州战役十分重视,希望我们打好这一仗,早日解
放大西北。贺老总还特别强调指出,在全国即将胜利的形势下,任何松懈情
绪和轻敌思想都是错误的。敌人越接近死亡,越要拼死挣扎。特别像马步芳
父子这样骄横跋扈独霸一方的上皇帝,历史上曾对红军和人民欠下无数笔血
债,目前仍然怀着不可一世的野心,必然要与人民顽抗到底。马步芳为了和
我军在兰州决战,用了他赖以起家的第82 军第190 师据守沈家岭,让他的
儿子马继援坐镇兰州黄河北岸指挥,还给坚守阵地的士兵每人发了3 元白
洋,以买其心。敌人处心之苦,不谓不毒。对敌人这种反动性和顽固性,我
们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切实做好一切战前准备工作,彻底克服一切轻敌思
想,坚决打好兰州这一仗,为解放大西北再立新功。”这次军党委会一直开
到深夜。重新作出决定:要深入地进行政治动员,反复侦察地形摸清道路,
仔细地研究进攻战术,组织后勤人员保证物资弹药的运送。同时,对主攻部
队也作了调整:除第28 团钳制性地进攻狗娃山守敌外,沈家岭的主攻任务,
改由第刀团担任;在上狗娃山组成加强的军炮兵群,并构筑好火炮的发射阵
地,‘把部队冲锋出发地、各种火炮和自动火器,统统推到敌人阵地前,创
造冲锋成功的有利条件,扎扎实实地做好总攻前的战斗准备。
第2 天拂晓,通往第10 师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张达志急忙走到电话
机旁。
话筒里传来师长刘懋功的报告:“军长,狗娃山守敌以3 个营的兵力,
昨夜摸黑上山,偷袭了我第28 团3 营的阵地。”张达志当即命令道:“你们
立即组织部队反冲锋,无论如何要把敌人反击下去,尽快恢复阵地!你们师
的炮兵应该集中火力,狠狠地轰击偷袭的敌人!我现在就告诉郭炳坤师长,
让第11 师用炮火支援你们夺回阵地!”张达志当即给郭炳坤打了电话。
不大一会儿,从狗娃山方向就传来了隆隆的炮击声,夹杂着密集激烈
的枪声。
很快就弄清了敌人偷袭的详细情况。原来,第10 师曾命令第28 团侦
察排从东沟伸出去,同时命令在东沟派出1 个连队担任警戒。但是,第28
团由于连夜进行对壕土工作业,赶修工事的人员疲劳,又很麻痹,以为敌人
不敢来偷袭,结果侦察排未能派出,担任警戒的连队疏忽,在一处哨位把1
个班临时改换成1 个组(3 人为1 组)。
敌人恰恰从这里趁着夜黑摸上来,使第3 营遭到了损失..经过一阵
战斗,虽然将敌人赶出了阵地,但这一事实,从反面教育了部队,对指战员
触动很大,使大家进一步认识到青马是西北敌军中最反动最顽固最死硬的一
股,夺取兰州的总攻击,必将是一场空前残酷的大搏斗,绝对不能有任何的
轻敌麻痹和粗心大意。
总攻即将开始,阴雨却下个不停。
在绵绵秋雨中,部队正进行着艰难而紧张的战前准备。
张达志来阵地不久,各方面情况尚未完全熟悉,一天到晚更是忙得团
团转。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他刚拿起话筒,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像连珠炮似地在发问:“喂,
是军长吗?啥时到的?身体好吗?..”张达志听出这是第31 团团长王学
礼打来的电话,心里想,这个“黑羊羔”,还是那股火辣辣的劲儿,本来想
打完仗再去看他,不想他先打来了电话。原来,他们在陕北革命根据地开创
时期,就在同一支红军部队里共同战斗了多年,早就是老相识啦。当时,王
学礼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黑黑的脸庞,全身的皮肤也黑溜溜的,因而大
家都亲呢地叫他“黑羊羔”。
他笑了笑,说:“哎呀!你提了一连串的问题,叫人咋回答才好呢?”
王学礼听罢,放开嗓子,大声地笑了起来。他笑了好长一阵,才对着话筒喊
道:“政委(在陕北时,张达志曾任红27 军的师政委兼团政委,这是老称呼),
真想去看你,实在顾不上,只好兰州城里见面。到城里,你可得请我吃西瓜
呀!”张达志笑着说:“好啊,兰州是个全国有名的瓜果之城,进了城,瓜果
一定管你吃个饱!”王学礼哈哈一笑,说:“政委,咱们就一言为定啦!”张
达志转了话题,问:“部队的情绪怎么样?”王学礼这才止住了笑,说:“战
士们都争着当尖刀,吵得我简直不知道给谁好啦!军长你说咋办哩?可真把
我给难住了..”张达志听了这情况,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对连队的战士
既爱怜,又尊敬。心里想,我们的部队,就是有这样一股英雄劲儿。扶眉战
役刚完,接着长途追击,一口气跑了1400 多里,风里来,雨里去,饥一顿,
饱一顿,已经十分疲劳了。到了兰州城下,顾不得喘口气,又投入紧张的战
斗准备,在天雨泥泞中修筑工事,整天吃的囫囵豆子,生玉米和山药蛋,就
这还吃不饱,只能充个饥。可是,他们好像是钢打铁铸的钢铁人,根本就不
知道疲劳,不知道艰难困苦是什么,一听说打仗,人人争着要主攻,个个抢
着当尖兵。这样的战士,怎能不叫人感到可敬可爱呢?!
想到这里,他对王学礼说:“你们是主攻团,你要特别珍惜部队的这股
劲头啊!”王学礼坚定地说:“军长,你放心,明日总攻一打响,你就看着,
看我们怎么把阵地拿下来,把兰州的‘锁子’砸开,给你作个见面礼吧!”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灰蒙。
彭德怀仍在雨中视察着主攻部队,脚下是一片泥泞。他浑身的衣服水
淋淋地贴在身上,脚步带起的泥水,溅满了裤腿。他的脸色由于极度疲惫而
显得十分惟悻;胡茬很长,浓黑的眉毛上挂满晶亮的水珠,困倦的双眼布满
一层血红;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宛如叠在一起的两层岩石。他仿佛苍老了
许多,走路时背有点儿驼。他给人的感觉,不像一位统帅千军万马的元帅,
反而与当地的农人一模一样,从头到脚都辐射出一种忠厚、质朴和刚直的气
息。不论是谁只要迎面碰见他,都会立即生出一种可靠与信赖的踏实感。
他在阵地上奔波了一整天,当临近黄昏时,才来到第4 军的前沿阵地
上。他的身后,是张达志和张仲良。
彭德怀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张达志慌忙上前,双手扶住他。彭德
怀看一眼张达志,说:“你来得是时候,正好赶上兰州战役的最后决战了。”
张达志笑了笑,说:“在西安,见到贺老总和习政委,我还真怕赶不上兰州
决战哩!”敌人一颗炮弹飞过来,在前方不远处炸开,气浪将大家推得打着
趔趄,泥水纷纷落在身上和脸上。
彭德怀大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泥水,说:“敌人的炮弹比我们的望远镜强,
我没有看见它,它倒看见我了。”张达志说:“彭老总,就在这里看看吧!”
张仲良也大声说:“彭老总,太危险,不要再向前走了。”彭德怀若无其事地
一边大步朝前走,一边坚定地说:“你们经常在前沿阵地跑来跑去,我彭德
怀就不能来?他打他的炮,我走我的道,大路通天,各不相关嘛!”张达志
和张仲良望一眼彭德怀身上那水淋淋泥糊糊的军装,敬意油然而生,只好追
随着他继续朝前走去。
彭德怀一边走着,一边说:“打敌人要像打乒乓球一样,来回都能打,
那边打过来,这边打过去,过来也打,过去也打,而且要不停地打,不让它
清醒,不让它喘息。要让它乱蹦乱跳,兵力分散,各个被歼。”张达志心领
神会地说:“彭老总,我明白了。全线首攻仅隔几天,你坚决要在明天拂晓
发起总攻,正是这个道理。”彭德怀点头道:“不是有个困兽犹斗的故事吗?
对敌人切勿疏忽大意,而要认真对付。”张达志和张仲良连连点头,静静地
听着。
彭德怀望一眼雨雾中的敌阵地,说:“兰州这一仗,打好了,西北可以
早一点解放;打不好,让敌人跑了,我们就是对人民犯罪!”阵地上,下着
牛毛细雨。四面不时地响起炮弹的爆炸声。
没完没了的雨,给军事行动增加了极大的困难。松软的黄土山包,一
遇到雨水,到处是稀烂的泥巴,一脚踩下去,鞋被烂泥吸住,拔都拔不出来。
山上的小路走过几个人之后,就变得泥泞不堪,寸步难行。
战士们冒着雨,浑身水淋淋的,继续在构筑工事,准备着冲锋拚刺刀
的事情。
这雨,烦人的雨,讨厌的雨,不知时机乱下一通的雨,再照这样下下
去,明日的总攻将会更加困难..王学礼和团政委张平山,副团长段忠宪,
参谋长许彬,一同来到阵地上,在泥泞的战壕里走着,看着。
战士们的脸是阴郁的,又是聚精会神的。因为每个人都明白,过不了
几小时,就得参加决死的战斗了。
夜幕渐渐降临了。零星的枪炮声更响了。灰蒙蒙的天空中,不时有弹
火一亮一灭,它们以黑灰色与血红色相交织的幽灵似的光辉,在刹那间照亮
周围的一切。
他们仍然在泥泞的战壕里转着。
张平山政委低声说:“好像起风了。但愿天能晴。不然,山这么陡,路
这么滑,敌人又是这么猖狂,明天的攻击,困难会不少啊!”王学礼用坚定
的男低音说:“无论如何,明天就是爬,也得拿下沈家岭。你是了解我的。
即使落到了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我也决不会丧失胜利的信心。子弹打完了,
我们就用刺刀拼;刺刀拚弯了,我们就用牙齿咬破敌人的喉咙!只要还有1
个人活着,就应该说,胜利还是属于我们的!”张平山又低声说:“总攻还没
正式开始,战壕里就开始出现牺牲了。有的是被敌人的流弹打死的,有的却
是由于下雨,塌死在新挖出的工事里的,这该死的雨!”他说着,脚下打着
趔趄,差点栽倒在战壕里。
参谋长许彬有点担心地对王学礼说:“团长,你可得注意隐蔽啊!仗一
打起来,你总是往前跑,拉都拉不住..”王学礼打断他的话,信心百倍地
说:“没关系,打仗就得往前冲,不然,我当团长的躲在后头,像啥话?”
张平山挺认真地劝他道:“怎么,你又开起玩笑来了?你不要把同志们的劝
告当作耳边风,更不要错误地以为别人都是怕死的,所以才会这样劝你。因
为只要每一次打完仗,我发现周围又少了一些熟悉的人,简直难受得要命..
当一位同志牺牲时,就像是割掉了心头的一块肉。要知道,全国即将解放,
现在已经接近最后的胜利,党和人民不需要我们去作一些不必要的牺牲,而
是需要我们都活着,将来好建设。”王学礼感情深沉地说:“不论是在以前几
十次上百次的战斗中,还是在明天的战斗中,不论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人,
大家都留在队伍里。比如我就相信,那些已经不在人世的同志和战友,他们
都活着,跟我们一起在冲杀,在流血,在战斗..丧失朋友,不是可怕的,
而是令人悲痛。战争,本来就是一种流血与牺牲。”谁都不说话了。大家默
默地踩踏着战壕里的泥泞,朝着团指挥所走去。
沉寂。一种令人难忍的沉寂。
风越刮越大,雨总算是停了。
浓云渐渐裂开,朝天边退去。
夜空,出现了星星。也有流星,不时地从天边划过,增添了夜的恐怖。
战士们躲在潮湿的战壕里,望着天空闪闪烁烁的星斗发愣。
天晴了。战壕里顿时活跃起来,到处热气腾腾。
战士老王坐在战壕里的背包上,一边起劲地拉胡琴,一边扯开嗓门很
动情地唱着秦腔选段。
悠扬的胡琴声,在雨后的阵地上激荡着。
小李轻轻走过来,蹲在他身边,喊道:“老王,你说到了兰州,要唱一
段给马步芳父子听的,你忘啦?”老王睁开激闭的双眼,瞅了一眼还有点儿
孩子气的小李,胡琴的曲调转成哭音尖板,声音悲凉地唱起来。
马步芳坐兰州黑心操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到临头他还执迷
不悟,到明日枪一响送他升天..不知什么时候,长柱已经站在战壕里了。
老王唱在兴头上,毫无觉察。
战壕里的战士们,发现营长来了,一齐站起来,涌了过去。长柱用手
示意他们不要吭声,别打扰老王的尽情歌唱。
猛然,小李抬头看见了营长,忙用手指戳了一下老王的大腿。
老王一边拉胡琴,一边喊道:“捣我干啥?又没走板跑调!”小李挺天真
地将嘴对住老王的耳门,大声说:“你看,营长来了!”老王这才停住拉唱,
急忙站了起来。
长柱也是秦腔迷,笑着说:“老王哥,唱得挺好,再来一段吧!”老王愁
眉苦脸地说:“天总下雨,琴受了潮,不够劲儿。”长柱接过胡琴,用拇指弹
着试了一下弦,说:“明天攻下兰州,把你唱的这一段,就给马步芳父子喝
一唱吧!不过,就怕他们父子跑了,听不上你这地道的秦腔戏了。”老王双
手接回胡琴,很得意地说:“营长,我今晚好好练一练,免得明日进城后唱
不好,丢咱解放军的脸!”说着,他真的连拉带唱演练起来了。但刚唱头一
句,弦突然断了。
老王脸一沉,泪水夺眶而出。顿时,沉默笼罩了硝烟与夜幕同时降临
的战壕。
许久,长柱才找了个话题,说:“小李,你这里的战壕再挖深点,加固
结实!”小李机灵地说:“营长,深着哩!不信,等明天活捉了马步芳父子,
足够埋他父子俩的了!”这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正在这当儿,根山爷爷和一队送粮草的,把一大叠锅盔(陕西烙的大
饼)送到前沿阵地上来了。
指战员一齐围住了根山爷爷和从陕西故乡来的乡亲们。
“根山爷爷,千里送粮送草,你可真是个老英雄啊!”根山爷爷听了这充
满感激之情的话,手持着银须笑道:“黄忠八十不服老,我才六十,没啥!”
巧姑和几个抬担架的小伙子,悄悄来到阵地上,十分利索地将几个伤病员扶
上担架,准备抬到救护所里去。
长柱站在人群当中,并没有注意到巧姑的担架队也上来了。可是,巧
姑眼尖,她从人的缝隙间,一眼就认出来长柱那十分熟悉的背影。她犹豫了
一下,还是情不自禁地走到人群里,从背后轻轻用手顶了一下他的腰。他猛
回头,一见是她,差点高兴得喊出声来。
巧姑用目光制止了他,拉着他的手,两人一阵风似地跑到一处暂时清
静的掩体内。
“我这几天心里发慌,右眼皮老跳个不停,不知..”“别慌,没事儿!
打完兰州,咱俩就..”她依偎在他的怀抱里。
“枪子没长眼,你可千万要顾惜好身子..”“你也要顾惜好身子,还有
爹..”“等打完仗,咱就回..”他在她的额头上响响地亲了一下,又久
久望着她那迷人的眼睛。
她闭上眼晴,陶醉在他那宽阔而滚烫的胸怀里。
时间过得很慢。漫长的夜,令人难熬。
天还不明,张达志站在军指挥所的山顶上,向北眺望。
远处,兰州城内,还残存着几点灯火,半明不灭。
近处,是黑坳坳的两座山包——沈家岭和狗娃山。
一直伸到天边的大小山头,都被蛛网般的堑壕、交通壤和敌人修筑的
明碉暗堡割裂开来了。带刺铁丝网沿着一道道弯曲的坏形外壕婉蜒拉开去,
蛇一样缠绕在山体上。被打坏的敌工事,看上去都是黑黑的。
这些被炸弹和炮弹轰击得坑坑洼洼、遍体鳞伤的群山,被掩体、堑壤
和碉堡割裂得支离破碎的山体,翻新的松软的泥土下,还到处埋设着由炸弹
串连起来的连环地雷群。这片光秃秃赤祼祼的黄土地里,布满着弹片、弹壳
和弹头。
这片被损害、被摧残、被蹂躏得很久的黄土地,流血的黄土地,早该
彻底结束过去的那一切和眼前的这一切,而应该出现遍地绿色,遍地小麦,
遍地瓜果,遍地崭新的生机。
失去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此轧敌人尚在迷梦中。他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末日已经到了。
张达志站在山头上,按捺不住临战之前兴奋的心情。雨后的旷野上,
一切都显得安谧和宁静。曙光初现,晨风阵阵,虽略有寒气,却使人更加振
奋。
他呼吸着从黄河水面上飘来的湿润而清新的空气,等待着激战开始的
时刻。
一道道战壕里,潜伏着成千上万的解放军战士,目光喷射出复仇的火
焰,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31
黄河,被秋夜的疾风吹起阵阵波涛兰州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夜色,黄河
被秋夜的疾风吹起阵阵波涛,水面漂浮着一层被秋风吹得纷纷败落下来的残
枝败叶在敌军指挥所里,半面墙壁上,挂满了军事地图。各色箭头,各式符
号,将地图画得满满荡荡,乱七八糟。在灯光的映照下,地图上反射出各种
颜色的光泽,阴冷惨淡。
整个室内,沉寂清冷,阴森可怕。
马继援披着上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歇斯底里地踱了一阵步,最后
面对墙壁上的地图站下来,锥子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瞅着地图。
很久,他才禁不住自言自语地喊道:“不!如果彭德怀想在兰州城下签
订投降的条约,不能答应他!决不答应!得把他和他的部队都活捉了来,让
俘虏押满黄河两岸,让我视察俘虏的队伍!让彭德怀站在我马继援的面前,
看着我的目光,当众对我说出他彭德怀从来就不是我马继援的对手,他彭德
怀败了,败在了兰州城下;而我马继援胜了,胜在了兰州城上!”他完全失
去了控制,像一个醉汉,在灯光下,做看他那一厢情愿的南柯梦,而且瞪着
牛一船的血红眼睛。
他将两个拳头挥动着,在眼前晃了晃,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兰州决战
这是我马继接创造中国战史上奇迹的大好时机!兰州,也许是我飞黄腾达的
开始..”猛然,他的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十分滑稽可笑的奇怪想法:战争结
束后,我将怎样惩处那些俘虏?挖坑集体活埋,那样太费时间..把他们统
统吊死在树上,也不行,尸体腐烂后太臭,再说秋后的苍蝇也太多..干脆,
都成群地撵到黄河里喂鱼虾去..此刻,他停住踱步,目光呆滞地站立在房
子中央,宛如一根戳在那里的朽木,半晌也不动一下。
就在8 月21 日,解放军全线首攻的当天夜里,马继援站在打开窗扇的
南窗前,瞪大一对血红的眼睛,眺望着南山一线阵城里,灯火零零星星,像
是点点鬼火,孤零零的,寒星一般闪烁南面的山岭灰蒙蒙的,仿佛一道天然
屏障,护围着兰州。山谷是漆黑的,幽深的。
时有炮弹爆炸的轰响声传来。
断断续续的零星枪声,不绝于耳。
阵地上,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平静与安宁。他接了一下装在圈手椅子
上的呼唤装置。
立时,他的副官就站在门口听令了。
马继援坐在椅子上,看都不看一眼他,就冷冷地命令道:“把各师师长
叫来,立即就来!”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第100 师师长谭成祥,第190 师师
长马振武,第248 师师长韩有禄,第287 师师长马璋,第357 师师长杨修戎,
先后鱼贯而来。第129 军军长马步銮,是马继援亲自打电话请来的。
马继援见人都到齐了,生硬地笑了笑,让大家都坐下。他自己把圈椅
往后推了推,离开桌子稍远一点,双手交又放在胸前,翘起二郎腿,坐稳姿
势,摆出一副骄横不可一世的派头。
他挨个儿瞅了大家一遍,说:“各位弟兄,我深夜把你们从阵地上召来,
是有几句话要说的。”谭成祥、马振武、韩有禄是马继援第82 军的,也都是
他的心腹。马继援放一个屁,这些人也会屎壳螂一样兴奋起来。他们都望着
马继援的脸,自以为是打了大胜仗,一个个神气溢于言表。
马漳和杨修戎是马步銮手下的将,他们的身上,除了往日养成的那种
目空一切的神气劲儿,此刻还多少流露出一种对马继援部属将领的妒嫉和忌
恨。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马步銮的两旁,面孔冷冰冰的,像正月里贴在
门扇上的护门神。
马继援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门,说:“今天的仗,打得很漂亮!我守
南山一线阵地的第100 师、第190 师、第248 师和青海保安第1 团,打得英
勇顽强,激战竟日,大获全胜,寸土不失,阵地依然坚不可摧!而彭德怀的
一野死伤惨重,大败而归,不战自退,全线慌乱!我对南山诸阵地上的全体
将士,深表慰问,并通令嘉奖,每个士兵发白洋3 元,每个军官发白洋5 元,
以示犒赏!”谭成祥、马振武、韩有禄几个人喜形于色,互相交头接耳,挤
眉弄眼,表示庆贺。
马步銮的脸上,冷若冰霜。
马璋和杨修戎气得嘴扭鼻子歪,鼻孔里只是往外呼凉气,一副酸溜溜
的神气。
马继援锥子似的目光,很快从马步銮、马璋和杨修戎的脸上扫过,声
调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高声野气地说:“大战当前,必须严明军纪,有功者
奖,有过者罚,做到奖惩分明,方可大败彭德怀于兰州城外。从明日起,凡
阵地上的官兵,每人冲锋一次者奖白洋3 块,杀敌有功者奖白洋5 块,贪生
怕死者,临战退缩者,格杀勿论,就地处决,不姑息,不迁就!要再次申明
战场纪律,不论官兵,一视同仁,不佝私情!”马继援说着,站起来,走到
椅子背后,双手扶住椅子靠背,满脸杀气,凶焰逼人,咬牙切齿地说:“兰
州决战,只能胜,不能败!全军将士要奋勇杀敌,不怕流血,不怕伤亡,要
与兰州共存亡!告诉部队,要多抓俘虏,多抓活的,特别是彭德怀,千万别
让他跑了!活捉彭德怀者,重赏黄金1000 两!”他本来想把战后如何处理俘
虏的计划讲出来,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把话咬住,没有说出口。他自信只要
宁夏马鸿逵和汉中胡宗南的大兵一到,缺粮少弹的解放军必败无疑。
最后,他又跳到桌子前,巴掌拍得桌子啪啪响,两道锥子似的目光咄
咄逼人,嚎叫道:“兰州决战,我军必胜!你们都要用心作战,待打完这一
仗,再论功行赏!”谭成祥等人一齐站起来,喊着回答道:“我们誓死为长官
(马步芳)效劳!”散会后,马继援把作战科长叫来,吩咐道:“兰州战役,
初战告捷,击退共军全线发动的数十次冲锋,杀伤共军万余,战果辉煌!立
即发电,向重庆报捷!”蒋介石在重庆忧心如梦,夜阑更深,无论如何也睡
不着。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袍,爬起来,趿上拖鞋,又一ρi股坐在沙发上,
拧开收音机,仔细地听着共产党的播音。
突然,门外有人大声喊:“报告!”蒋介右吃了一惊。手从脸上滑开来,
啪地一下关掉收音机,朝门边瞥了一眼,骂道:“娘希匹!半夜三更又出了
什么事啦?进来!”值夜班的机要秘书走到蒋介石面前,毕恭毕敬地站下来。
“兰州来电!”蒋介石精神为之一振,挺直腰身,又惊又急地瞅着机要秘
书。
机要秘书大声道:“兰州首战告捷,击退共军全线攻击,毙敌万余!”蒋
介石脸上露出笑容,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停下来,瞅着机要秘书的脸,
说:“兰州初战告捷,歼彭德怀敌匪万余,雪我西北战场数年剿匪之耻,西
北参战部队英勇杀敌,精神可嘉!”说完,他又兴奋地踱了一阵,命令道:“立
即发电,给予通令嘉奖!并要求西北各部密切协作,精诚团结,再接再厉,
奋起杀敌,务歼彭德怀共匪于兰州一役!”机要秘书亮着嗓门应了一声:
“是!”正要走时,蒋介石又喊住了他。
“等等!”机要秘书又毕恭毕敬地退回来,站在一旁听令。
蒋介石一边踱步,一边用手反复摸着秃脑壳,半晌才说:“另外,对这
一重大消息,明日一早,电台要反复播放,各报也要大力宣传!”机要秘书
高声道:“是!”第2 天一早,马继援突然收到马鸿逵的电报,是催要什么征
兵经费的。他心里明白,这是马鸿逵在紧要关头耍的花招,当即将电报撕得
粉碎,铁青着脸大骂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兰州兵临城下,他却坐在银
川按兵不动,还要来一番讨价还价!”转念一想,这钱要是不给,马鸿逵是
决不会出兵的。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咬了咬牙,决定先给拨一部分。
他在电话上对孟企三说:“今年甘肃征兵额为3 万名,征集费每名为白
洋2 元,你处发给无问题。今天马鸿逵来电报,硬要在西(吉)、海(原)、
固(原)3 县再征1 万5 千名壮丁,你处就多给征集费3 千元,报销不了我
负责。”孟企三放下电话,心里觉得蹊跷。以前,国民党在西(吉)、海(原)、
固(原)3 县是从来不征壮了的,怎么眼前正在交战,马鸿逵突然提出要在
这3 县征壮了呢?这么一想,他虽口头上应承下来了,但打算拖上一段时间,
看看时局再作计较。
然而,不等经费拨下来,解放军已兵进西(吉)、海(原)、固(原)3
县,马鸿逵的壮了梦被彻底粉碎,这3 县人民免了一场灾难。
再说马鸿逵这个人,只要火没有烧到银川城下,他仍然稳坐钓鱼台,
心里打着自个儿的如意算盘。尽管兰州战事紧急,马继援一天三电催援兵,
马步芳也从西宁连电要宁夏出兵,但他却躲在银川公馆后院里和几个妻妾寻
开心。
马敦静手里捏着一沓电报,站在马鸿逵内室的门边,朝里不时地张望
一眼,进退两难。
马鸿逵的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着,东瞅瞅,西瞧瞧,不断偷看姨太太
手中的牌。
四姨太发觉他在偷看,伸出一根指头,戳着他的额头,直把他的一颗
头捣得歪了一边去。五姨太温柔地笑着,不吭声儿。
二姨太一语双关地骂道:“老馋猫!吃着自家锅里肉,还瞅着别家碗里
汤!”六姨太不悦地映了二姨太一眼,猛然发现站在门边的马敦静,轻声咳
嗽一下。
众姨太立时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谁也不再说笑了。
六姨太用脚踩了马鸿逵一下,朝门边连连使着眼神儿。
马敦静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马鸿逵这才看见了门边的儿子和他手中捏着的那沓电报,便站起来,
把手中的牌交给五姨太,走到院子里。
马鸿逵看完电文,气哼哼地说:“奶奶的!马继援这小子,只催兵,不
给钱,没那好事!”马敦静接过电报,手里反来倒去地叠着看着,等老子的
训令。
马鸿逵摸摸脑袋,眼珠子几转,说:“再回一个电:宁夏兵团无鞋袜,
让马继援除了征兵费外,另拨一笔鞋袜费,款到即出兵。”说罢,他忍不住
嘿嘿笑出了声。
第3 天,8 月23 日清晨,马继援把马鸿逵从宁夏发来的第2 份电报,
派人送给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参谋长刘任。同时打电话告诉他,狗娃
山打了大胜仗,应大力宣传,并组织一次犒赏活动。
刘任捏着电报,亲手交给孟企三,说:“孟处长,此乃大事,千万不可
延误!”孟企三接过电报一看,原来又是马鸿逵硬逼着要钱的,并以此为理
由,借口不肯发兵。
我部已在吴忠堡集结,因无鞋袜,不能行动,请拨鞋袜费白洋10 万元。
孟企三看完电报,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军队被服问题,表面上看是要
钱,实际上与财务处无关。”刘任神情沮丧地说:“能不能再想想办法,通融
一下,多少给拨一点。马长官(步芳)令马骥个日飞往银川催兵,现在马骥
就在门外等着带上经费去。”孟企三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摇了摇头,表示
无能为力,说:‘‘我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呀!”刘任伸手将原电要回,没有说
话,但神色十分难看,气咻咻地走了。
孟企三等了一会儿,出门后,看见马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正要上
车去飞机场。
刘任回到指挥所,当即以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兰州市白塔山指挥所的名
义,打电话给南山守敌,说:“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不失,兰州有望;
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不保,兰州危矣。要坚决扼守,守住了全体官兵放
假自由3 天,每人晋升两级。”紧接着,刘任又搜罗了一批白洋,并把兰州
市的妓汝全都集中起来,组织了一个所谓的“慰问团”,带着来见马继援。
老的小的妓汝们,在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
刘任搞的这一手,马继援很满意。
马继援站在房檐下的台阶上,对妓汝们说:“山上守阵地的官兵们,人
人身上都装满了白洋,连干粮袋里也塞着白洋。他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女
人。你们可别错过了这个发财的大好时机,高高兴兴地到南山阵地上去慰问,
工事里的士兵们有的是钱,只要你们能耐大,一个夜晚准能发大财,强如你
们在窑子里瞎折腾两三年!等打完了仗,你们都变成了大财主!”院子里响
起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
妓汝们被分成几队,分别上几个山头阵地。
刘任带了一队妓汝,亲自登上营盘岭。
马继援带了一队精选的长得花俏年轻的妓汝,亲自来到沈家岭。
他在第190 师师长马振武的陪同下,视察了几个主要工事,并看望了
偷袭狗娃山解放军阵地而被赶回来的残兵败将,吩咐留下一些妓汝进行慰
问,还当场发给每人5 块白洋,表示犒赏。
临离开时,马继援对沈家岭和狗娃山的守敌,三番五次下命令道:“有
沈家岭和狗娃山,就有兰州城。你们活着要守住阵地,死了要为真主争光!”
突然,从解放军的阵地上飞来几颗炮弹,在马继援周围炸开来,烟火腾空,
土崩石飞。
在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中,敌官兵惊得大呼小叫,纷纷卧倒,各自顾命。
妓汝们吓得抱头鼠窜,呼爹唤娘,狼狈不堪。
马振武猛扑上来,将马继援压倒在地,然后抱成一团,滚到一个弹坑
里,头朝下,ρi股向上,一副藏头露尾的可笑样子。
泥土石块纷纷落下,散雨一般扑洒在敌官兵的身上。
铸着袁大头、蒋大头的银元哗啦啦四处乱滚。敌人顾命不顾钱,直到
阵地上彻底平静下来后,才爬起来跟蓬头垢面的妓汝们抢着捡银元。
马振武先爬起来,四下张望一番,才双手扶起了马继援。
马继援见仍有几个吓破了胆的妓汝,趴在泥土中抖抖索索地丑态百出,
吼道:“起来,都起来!共军几发流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妓汝们怯生生
地爬起来,互相一看,哭笑不得。
马继援朝山下解放军的阵地放眼望去,呸地啐出一口带泥的唾沫,恶
狠狠地骂道:“彭德怀!你欺人太甚!乘人之危,偷偷摸摸地放冷炮,你逞
什么英雄?妈的,狗屁!”8 月24 日,马步芳父子对马鸿逵、胡宗南按兵不
动,使自己孤军困守兰州极为不满,给国民党中央政府发了一份十万火急电。
窜洮河西岸临夏附近之共军第1 军、第2 军,刻正向永靖、循化进犯,
情况万急!如陕署、宁夏友军及空军再不迅速行动协歼,深恐兰州、西宁均
将震动。千钧一发,迫不及待!务请火速分催,不再迟延。
当日,马步芳密令两架飞机加足油料,随时待飞。他为自己和儿子早
已安排好了逃往重庆的一切准备。并给马继援发来一份绝密电示:如马鸿逵、
胡宗南及空军再不来援,即保存实力,撤守青海。切切!
这天下午,刘任又将孟企三找来,神色在苦闷中略带笑颜。他让孟企
三坐下,说:“你看,由伏龙坪向前线增援的是1 个骑兵团,这样,再守两
三天无问题。眼下,就是士气太馁,需要鼓励一下士气。有10 万元白洋或
1 千两黄金就行了。”孟企三摊开两手,说:“财务处只有黄金160 多两,放
在中央银行。现在银行已走了,怎么办?”“谁叫走的?”“中央银行的总管
张光亚说,你准他们走的。”刘任二话没说,拿起电话筒,同时要出武威县
长和永登县长,命令他们立即派人寻找张光亚,并押解回兰州。
8 月25 日拂晓前,也就是解放军全线发动总攻击之前1 个多小时,张
光亚连夜赶回兰州,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
他一到兰州,先在庙滩子找到孟企三,打探情况道:“刘任叫我回来干
啥?”孟企三看了一眼窗外,小声对他说:“他叫你叫我还不是为了要钱!
昨天我对刘副长官说,财务处在你处只存黄金160 两,他叫你,可能是对证
一下吧!”张光亚忧心忡忡地问:“关于那5 万两黄金作战预备费的问题,刘
副长官是怎么说的?”孟企三心神不定地说:“我没有跟他提及过那件事。
作战预备金是中央绝密拨出来的,至今外界还不可能知道这笔经费在这里。”
两个人统一了口径,张光亚心里就有了底。他这才放下心来,跑去见刘任。
刘任见了张光亚之后,已感到要钱无望,只是简单问了一下,再没说
话。
孟企三和张光亚2 人,将国民党中央拨给西北战场的一笔巨额作战预
备金,就这样给私自隐蔽下来了。
时过30 多年后,孟企三在谈到他当年干这件冒着杀头危险的事情时,
将动机写在一张纸上,其中有这么几句话:……我脑子里便盘算着如何削弱
马家部队的战斗力量,以便缩短战斗时间避免双方牺牲,好为自己赎罪。
刘任见要不出钱,便撇下张光亚不去理睬,慌慌忙忙跑到九间楼第82
军作战指挥所,向马继援报告情况。
恰在这时,解放军对兰州发起了全线进攻。犹如沉雷轰鸣滚动般的炮
声,震得山摇地动。冲天的炮火,在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豆家山、古
城岭、十里山一线翻滚着,燃烧着,映红了天地,照亮了兰州城。
黄河的水面,被炮火映照得血一般红,仿佛一条血的长河。
马继援听后,拍案而起,愤怒地吼道:“没有钱,那还打什么仗呢?让
我在这里作无代价的牺牲,老子不干了!他妈的,真是欺人太甚!干脆马上
撤退,退守青海,拉蛋倒!”刘任用手帕擦着脑门上的汗,怯生生地劝道:“总
指挥,这么大的兵团,刚刚交战,又是白天,撤退牺牲太大,支持到黄昏后
再说吧!”马步芳父子在西北苦心经营了几十年,马继援自以为凭着这份势
力雄厚的家底可以大展宏图,以独霸西北,逐鹿中原,挽救蒋家王朝彻底覆
灭的命运,但到了最后决战的关键时刻,调兵调不来,要钱要不出,身在兰
州的文官武将也同床异梦,心怀叵测,真正能死心蹋地为他们马家父子卖命
效力的心腹干将寥寥无几..他不禁叹了一声,在心里说:“唉,眼下的兰
州,不过是一个大蒜头,看起来还像个样儿,其实早都散瓣儿了,奶奶的!”
此时,隆隆的炮声,震得天摇地动,熊熊的炮火,映得黄河两岸的兰州古城
一片红光闪闪,仿佛燃起的遍地烈火。马继援这才感到,自己已经陷入火海
之中了。
32
历史,记下了8 月25 日这一天8 月25 日拂晓,风息雨霁,群山未醒。
东方蓝色的天幕,渐渐地现出一片薄薄的|乳白色。
天就要亮了。
突然,3 颗红色信号弹,高悬在空际,像3 盏灯笼,闪出耀眼的光芒。
兰州战役总攻正式打响了!
兰州东南面的几十里战线上,几乎在同一时间里,硝烟滚滚,万炮齐
鸣,火光冲天。
猛烈的炮火,正在为即将发起冲锋的攻击部队扫清通路。半个小时过
后,全线将要进行一场血与火、生与死的冲杀、格斗、决战。
距兰州城西南10 里,是第4 军攻打的沈家岭和狗娃山。王学礼第31
团,早已隐蔽在冲锋出发地,只待炮火准备过后即投入战斗。现在,王学礼
正站在指挥所前的高地上,远眺炮火轰击下的敌阵地,心头涌起一股激|情,
说不清是大战开始时刻的激动、紧张,还是胜利即将来临前夕的兴奋、喜悦。
他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灰色单军装,腰间挎着一支加拿大手枪,扎着一条黄
色的牛皮宽腰带,腰带上系着一个小方盒,内装一个漂亮精致的指南针,胸
前挂着望远镜,显得精明强干,威武英俊。
炮火映红了他年轻的脸。
忽然,王学礼想抽烟。三天三夜几乎没有休息,他想提提精神。可是,
手摸遍了几个衣袋,连一点烟末也未搜出来。
“没烟抽,怎么冲锋?得找点去!”他穿过不长的一段交通壕,走进师指
挥所,见首长们也是一夜未睡。
他笑着对高政委说:“政委,再给两包好烟吧,打沈家岭,可能要‘升
天’了。”高政委拍着他的肩膀,说:“打下沈家岭,就立了大功,见马克思
也是光荣的。不过,这不会的,马克思嫌你太年轻,还要留着你建设新中国
呢!”说笑间,高政委叫警卫员从挎包里把仅剩的两盒山西产的五台牌香烟,
全都拿给他。
王学礼接过烟,高兴地敬了个军礼。
郭炳坤师长指着前方炮火翻滚,遮天蔽日的沈家岭,用一种信任的目
光望着王学礼,说:“你明白吗?我们只要攻占了这个高地,就会成为战局
的真正主宰。”王学礼点了点头,说:“师长,我明白。”郭炳坤拍了一下他
的肩头,说:“记住,你们第31 团要攻必克,守必固,坚决拿下沈家岭!第
32 团和第33 团,将从你们的两翼助攻。高地必须攻下。我信赖你们。”王
学礼挺直胸膛,斩钉截铁地说:“师长,过不了多大一会儿,你就会亲眼看
到,我们将不惜牺牲,把沈家岭拿到手里的。”郭炳坤皱了皱眉头,说:“既
要拿下沈家岭,又要减少牺牲!要知道,祖国需要的是你们这些活人,手持
武器的活人。”王学礼举手行了一个军礼,严肃地说:“师长,我知道了!”
他点燃一支烟,边抽边离开指挥所。
炮火越来越猛烈。
他临时决定,不回团指挥所,再到担任突击队的第2 营阵地上去,给
战士们鼓一鼓劲。
沿着交通壕,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果兰州战役结束后,也许妻子
就会生下第3 个孩子了..其实,王学礼的妻子苏维但这时已经生下女儿10
多天了。尽管尚未满月,但她仍在军部后方医院坚持救护伤员。
这里和战场上一样,紧张而忙乱。靠山坡的窑洞里,露天的荒地里,
还有临时搭起的顶顶帐篷里,到处摆满了伤员,遍地是一片一片的红。
年轻漂亮的苏维仁,正在给一个伤员洗伤口。两个一大一小的女孩跑
到她的身边,摇着她的肩头喊:“妈妈!”一个十六七岁的女护士劝她道:“苏
大姐,去看看月里娃,这里有我哩!”苏维仁一边给伤员缠绷带,一边说:“妈
妈正给叔叔包伤口,出去玩,听话!”“小妹妹又哭了。”“你俩去看小妹妹,
妈妈等会儿就来。”“小妹妹不听话,她就哭嘛..”小护士椎开她,说:“苏
大姐,去给孩子喂口奶,我来吧!”苏维仁站起来,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刚
走到坡口,见根山爷爷和巧始一行人又抬下来几个伤员。她忙推开孩子,跑
过去照顾伤员。
根山爷爷一边扶伤员下担架,一边骂:“马匪兵,狗东西!流弹不断,
又伤了不少同志!今日总攻,该清算他们的罪过啦!”巧姑刚放下担架,顾
不得抹一把汗,一边和苏维仁抬伤员,一边说:“苏大姐,你还在月子里,
别累坏了身子。”苏维仁脚下打着趔趄,拚力将伤员安置好,才大口大口地
喘着气说:“阵地上同志们流血牺牲,我心里急,闲不住啊!”巧姑用袖头抹
着汗说:“苏大姐,王团长的部队主攻沈家岭,炮一停,就要上冲锋了。”苏
维仁一边给重伤员清洗伤口,一边说:“那,长柱的营,肯定又是尖刀了。
愿他们打退敌人,平平安安地回来..”正在这时,通讯员跑进来,把一封
信交给苏维仁,大声说:“王团长带给你的信。”苏维仁接过丈夫的信,心中
狂跳着,真想立即打开来就看,但她咬了一下嘴唇,又将信揣进怀里,急忙
给伤员包扎伤口。
巧姑见伤口洗过了,便帮着缠绷带,催促道:“苏大姐,你赶快看信吧!”
她刚把信展开来,两个小孩又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哭着喊:“妈妈,小
妹妹饿了,一直在哭..”苏维仁似乎没听见,目光飞快地在信纸上扫描着。
孩子用袖口抹去脸上的泪痕,问:“妈妈,爸爸为啥老不回来看我们?”
苏维仁又一次展开信,说:“等打完了仗,爸爸就回来看我们。”两个孩子高
兴地跳着,拍着巴掌直喊:“哎!爸爸要回来了,爸爸要回来了..”苏维
仁的目光,停在了手中那十分亲切而熟悉的字迹上:……我们南征北战十几
年,就是为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这一天就要盼来了。我们现在很忙,
要集中一切力量消灭马匪,解放大西北。我不能来看你,望你注意身体,带
好孩子,让我们在胜利的时候再相会。
那时,我们的第3 个孩子一定出世了,他们将是新中国第一代最幸福
的人。让我们举起双手迎接祖国的新生吧!
祝你和孩子们健康快乐!
她双手捧起信,轻轻贴在脸上,禁不住热泪涌出了眼眶..她与他是
抗战初期相识的。说起来,他俩的相识也是偶然。有一次,王学礼的父亲找
到部队,催着让儿子跟他一块儿回家结婚。父亲脸上的表情是固执的。他那
稀疏的胡茬好久没刮了,一只干瘦的手反复地搓着脸上的胡茬,低垂着头,
问了好大一阵儿,才斜眼看了一下王学礼,心急意切地说:“娃呀!你不小
啦,咱村像你这般年岁的,人家都两三个娃娃养下啦!”王学礼见父亲在战
斗紧张的关头来找他回家结婚,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耐着性子劝道:
“爹,你老人家也不看看,眼前是啥时候吗?还顾得上提那事?”父亲眼睛
一瞪,说:“咋?跟日本人打仗,就不能成亲啦?没这个说法!”王学礼见父
亲这么固执,没好气地说:“爹!日本鬼子不断发动进攻,部队就要转移,
在这骨节眼上,我怎么能把部队撇下跟你回家去办私事呢?你老人家赶紧回
去,等我把日本鬼子赶走了,你说咋办都行,我全依了你!”父亲一见好说
不行,索性来了硬的,气冲冲地说:“不行!家里预备好了,媳妇也给你说
上了,你不回去,我就不走!”王学礼听了这话,又气又急,但又一时没个
主意。他只好再劝父亲:“爹!你咋不讲理?你不走,日本鬼子打过来,我
是顾你,还是打鬼子?”父亲觉得儿子的话有道理,门声不吭,低头想了好
大一阵儿,又说:“我走也行。你得当着我的面,定个媳妇让我看一眼,回
去也好跟你妈说。”王学礼一听急了,无奈间只好来找妇联主任帮他想个好
办法,先把父亲送回家去。
妇联主任灵机一动,找到女青年苏维仁,好言劝说一番,硬拉着她和
王学礼一起去见他的父亲。
父亲一见苏维仁生得俊俏,人也厚道,满心欢喜,嗔怪儿子道:“你这
个娃,既在外边订了这么好的姻缘,早说一声不就得啦!这下我和你妈都放
下心了!”就这样,父亲当即离开部队回家去了。
不久,部队要转移,王学礼找到苏维仁,跟她告别后,诚心诚意地说:
“我们就要走了,这一走,可能就见不着面了,让你为我背个名,真对不起
你。”她红着脸,低着头,半晌也不好意思看他一下,只是喃喃地小声说:“没
关系,这也是为了革命。”其实,她与他,内心里早已产生了互相爱慕之情,
只是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时隔1 年,她与他又在山西抗日的烽火中相遇,便结成了恩爱夫妻。
王学礼走着,想着,在隆隆的炮声中,不知不觉就来到第2 营的阵地
上。指战员隐蔽在工事里,一个个都像绷在弦上的箭,随时准备着跃出战壕,
冲向敌人。
王学礼挽起袖子,对战士们说:“第3 营在扶眉战役中荣获英雄营的称
号,行军就扛着大锦旗,你们见了挺眼热,都说什么时候也要弄面锦旗扛着,
别只让3 营美得不行。好,今天攻打沈家岭,就看你们的了。”战士们端着
上了刺刀的钢枪,异口同声地说:“没问题,团长,这一回咱第2 营也要扛
着更大更漂亮的锦旗进兰州城哩!”这时,一位小战士从潮湿的战壕里挤过
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污,眨巴着布满血丝的大眼睛,显得单纯、天真、可
爱。他笑着说:“团长,打兰州城,要先尝尝特产白兰瓜,马匪可把咱的肚
子害苦了。”一句话,说得王学礼心里挺不是滋味。战士们千里行军,挺进
大西北,栉风沐雨,风餐露宿,行军作战的疲劳暂且不说,单说忍饥受渴,
那就实在是太苦了。部队围攻兰州后,全团只分得800 斤面粉,连伤病员吃
的也不够。周围的山坡上,零零星星长着几片半熟的山药蛋和玉米,部队就
地筹粮,有一点吃的东西还得生吞生啊,许多人闹起了肚子。第5 连夜里每
人分了两个生山药蛋,勉强充饥,拂晓前炊事员刚将饭送到阵地上,不料一
颗炮弹飞来,连人带饭炸得粉碎。这阵儿,战士们只得勒紧裤带,饿着肚子
马上就要冲锋..王学礼看着那个小战士,声音沉沉地说:“这几天,我们
的生活是苦点,可兰州人民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比我们更苦啊!我们咬咬
牙,把马匪消灭了就好了。”顿时,雄壮激昂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保持光荣,再立战功!”“消灭马匪,讨还血债!”“攻克沈家岭,解放
兰州城”..被密集炮火轰击了20 多分钟的沈家岭,支离破碎,一片混乱。
只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仿佛奇迹般地保存了一片青纱帐,小小的一块玉米
地。
就在这时,突击队跃出战壕,在一面鲜艳红旗的引导下,向敌人发起
了冲锋。
嘹亮的冲锋号声,在漫天的硝烟中,响彻山巅,震荡霞空。
尖刀排紧追着一面光彩夺目的战旗,架云梯登上断崖,越过战壕,仅
十几分钟就突破敌人第1 道防线,将红旗Сhā上敌人阵地。
炮火在延伸。
突击队向敌人纵深发起一次又一次地连续冲锋,在阵地上反复争夺。
沈家岭上,枪声大作,喊杀连天,烟火遮暗了半边晴空。敌我双方扭
打在一起,直杀得天昏地暗,石裂士飞。
敌人为了夺回失掉的阵地,整团整营整连地发起反扑,他们在督战队
的马刀驱赶下,光着上身,穿着裤头,挥舞着马刀,大喊大叫着“天门开了!”
“升天了!”嗷嗷叫着,接二连三地冲上来,大潮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流过
来。
马家军都是一群亡命徒,前面的尸体堆成了山,后面的踩着同伙的尸
骨继续往上冲,绿头苍蝇一样,消灭一批,又来一批;撵走一群,又来一群;
打不完,驱不散。
第31 团第1 营牺牲大半。第2 营剩下能战斗的人已经不多了。段忠宪
副团长带着团预备队第3 营增援上去。
刚打退敌人一次反扑,来不及恢复被炸毁的战壕,敌人又一次更大规
模的冲锋,分成数路,以扇面密集队形,一窝蜂似地冲上来。
不大一会儿,段忠宪被抬下来了。他带头冲锋时,被敌人机枪扫伤,
连中三弹,由于大量失血,面色苍白,呼吸微弱。他躺在担架上,吃力地睁
开眼睛,拉住王学礼的手,忍住剧痛断断续续地说:“团长..3 营上去了,
但情况很不好..敌人正在不断进行反扑..我们要坚守阵地,一定要夺下
沈家岭..”王学礼禁不住泪水涌出眼眶,望着伤势严重的段忠宪,紧紧地
握住他的手,果决地说:“我上去指挥,一定要攻占沈家岭,你就安心养伤
吧。”他对抬担架的同志吩咐了几句,让立即把段忠宪送到后方医院去抢救。
尔后,他要通前沿电话,大声喊道:“我立即就上来。你们要坚守阵地,
决不后退。两军相遇勇者胜,胜利一定属于我们!”放下电话,他跑步冲上
前沿阵地。正在这时,敌人已经冲到离阵地只有20 多米了。
王学礼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怒火,大吼一声:“打!狠狠地打!”接着,轻
重机枪一齐开火,集群手榴弹在敌群中到处开花,敌人尸体成堆,队伍混乱,
军心动摇。
王学礼挺身而起,加拿大手枪朝空中猛劲一挥,放开洪亮的嗓门,高
声喊道:“同志们,杀敌立功的时机到了,大家快跟我冲啊!”指战员们跟着
团长王学礼,勇猛冲杀,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刺刀,同敌人展开了肉搏战。
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刀枪撞击声,和战士们崇高的冲啊杀啊的呼喊
声,汇合在一起,惊天动地。
战斗在刀刃格斗的白热化程度中仍旧继续下去。在这一场激’烈残酷
的拚杀中,似乎既不是指挥员下达的命令,也不是战斗员从操典和教范中汲
取来的军事知识,而是一种什么别的东西在主宰着人们。
这种东西,就是指战员们所肩负的解放大西北的神圣使命。
敌人十分顽固。但敌人毕竟开始败退,尽管这种败退的脚步很缓慢。
战士们在前进。但这种前进很艰难,付出的代价很高昂,每前进一步,
都需要付出生命与鲜血。
说不清战斗持续了多久,战士们已经突破了敌人的第2 道防线,将阵
地朝前推进了整整100 多米。
沈家岭敌主阵地就在眼前。
战士们前仆后继,仍然追着败退的敌人拚刺刀。现在已经听不到口号
和号召声了。炮弹也只能在远处爆炸,只有最可怕的怒骂声,夹裹着刀枪撞
击的锵锵作响声,还有敌人倒下时发出最后的悲哀的惨叫声。
空气在剧烈地震荡着。由于机枪管和大炮筒散发出来的热气,由于手
榴弹和炮弹爆炸后形成的热浪,由于阵地L 到处都在燃烧着炮火,也由于成
百上千个人的满腔愤怒,空气就变得灼热了,仿佛炎阳6 月的戈壁,闷热得
令人窒息。
王学礼指挥部队,向沈家岭敌人主阵地发起连续攻击。
突击第4 连19 岁的司号员孙明忠,在连排干部全部伤亡的情况下,毫
不迟疑地举起连长的驳壳枪,向全连剩下的10 多位勇士高喊:“同志们,给
牺牲的战友们报仇,冲啊!”他一手举枪射击,一手抓着铜号猛吹,带头冲
向敌阵,和战友们一起打得敌人死伤惨重。
子弹和手榴弹打光了,他又冒着敌人的火力封锁,数次冲入被摧毁的
敌碉堡内,背回7 箱手榴弹,3 箱八二迫击炮弹。在他的指挥下,剩下的10
来个人坚守着一个连的阵地。
经过激战,沈家岭敌军核心工事,终于被攻克了。敌人狼狈地退守到
主阵地北侧一个小高地上。在炮火硝烟中,突击队的红旗Сhā上沈家岭顶峰,
迎风飘扬。
王学礼站在阵地上,看见在这块不足两平方公里的葫芦形山岭上,布
满了敌人的尸体。经过拉锯似地反复争夺,第31 团的损耗很大,全团剩下
不到300 人,干部绝大部分伤亡,更严重的是弹药将尽,有的战士只剩下两
颗手榴弹。各营不断打电话催要弹药。
他心里明白,眼前对阵地上活着的人们来说,生的全部意义,就是坚
守阵地。。
于是,他对指战员们说:“现在弹药没有运上来,敌人冲来了,就用刺
刀拚,决不能后退一步!”指战员们挥动钢枪,齐声吼道:“是!人在阵地在!”
战士们利用战斗间隙,从敌碉堡堑壕里,从成堆的敌人尸体上,搜集食品和
弹药。有的战士,还从摧毁的敌堡里,找到了敌人的慰劳品。
长柱身上多处负伤,衣服早已血迹斑斑。他的尖刀营,仅剩下十多名
伤兵了。
大家将拣来的弹药摆在掩体边上,等待着再一次与敌拚搏。
战士老王的刺刀变软了,他只好从牺牲的战友身边,拣起了一支带刺
刀的枪。
小李从敌尸上摘下来一把鬼头刀,一边用石块磨着刀刃,一边说:“刺
刀不能用了,可马匪这鬼头刀,咱还使不来,只得凑合了。”老王坐在一堆
手榴弹的后面,拿起胡琴,用手指捏住断了的弦头,试图接上。
小李凑过来说:“弦都断了,你进了城咋给马步芳唱?”老王松开断弦,
叹了一下,说:“看来,唱不成了..”小李歪着脑袋问:“为啥?”老王摇
摇头,苦笑道:“弦续不上了。”这时,枪声炮声乍起,敌人又一次乱喊着:
“真主保佑!”嗷嗷叫着冲上来了。
长柱和战士们将所有的枪支全摆在战壕边上,子弹上膛,手榴弹全都
打开保险盖,一堆一堆地摆在战壕上,每个战士分别坚守一段阵地。
老王趴在战壕里,对正在瞄准的小李说:“沉住气,让敌人再近点,节
省子弹!”小李上牙咬住下唇,只点了一下头。
片刻,山头阵地上,惊心动魄的一场激战又开始了。
军长张达志,师长郭炳坤,先后打来电话,询问阵地上的情况。
王学礼坚定地在电话里对首长说:“请首长放心,只要还有1 个人,沈
家岭就在我们的手中!”敌人仍不甘心灭亡,用汽车运来大批后备部队,驰
援沈家岭。
敌军官为了让士兵为其卖命,大肆进行迷信活动。进攻前,敌人进行
所谓以上代水的“洗礼”仪式。他们成片地跪在地上,用土擦擦手,表示有
“水”了,然后从头到身子擦一遍。
敌军官告诉他的士兵们说:“只要身上洁净,打仗死了准能升天,阴间
的罪过就一笔勾销了!”受蒙蔽的马家兵,漫山遍岭洪水猛兽一样冲来。这
群顽固的家伙,提着明晃晃的马刀,祼露上身,腰间系满手榴弹,大摇大摆
地嗷嗷叫唤着往上冲。士兵的后面,紧跟着督战的敌军官,摇晃着闪光的马
刀。还有打扮得像阿旬一样的人,嘴里念念有词。
马军士兵在拼命地冲锋,有的家伙还一边往上冲,一边把衣服脱下来
扔掉,光着身子大叫大喊着给同伙们壮胆。
督战队跟在最后面,举着马刀,抬着机关枪,吼喊着督战助威:“弟兄
们!上!冲上去的领赏!退下来的挨刀!”打扮成阿旬模样的人,混杂在冲
锋的士兵当中,两手抓起黄土代替“水”不断地朝着士兵身上撒着,嘴里反
复叨念着:“主啊!我的主啊!保佑这些信徒吧!让共军都死了吧!..”
硝烟滚滚,火光闪闪,弹片横飞,子弹呼啸。敌人成群地冲上来,四面围住
了王学礼和他的战友们。敌人离指挥所只有几十米远了。情况万分危急。
这时,根山爷爷和巧姑的担架队,将抬上来的弹药一直送到了王学礼
的指挥所。
王学礼当机立断,集中指挥所的参谋和警卫人员,尽快把弹药送到山
头阵地上去了。
送弹药的队伍出发后,王学礼拦住扛着一箱子弹要上山头阵地的根山
爷爷,说:“你们担架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下去!”不等根山爷爷答话,
扛着一箱手榴弹只顾朝前冲的巧姑说:“你当团长的能来,我们百姓为啥不
能来?解放军没立过这规矩!”王学礼跑上前,一把拉住巧姑,说:“阵地上
确实需要战士,但你不能上!长柱带着十多个伤员在那里坚守,你应该留下
来!”巧姑一听这话,心急火燎,更是喊着要上去。
王学礼以命令的口气说:“你是担架队长,任务是立即把伤员抬下去,
这是命令!”说完,他扛起从巧姑和根山爷爷肩头接过的两箱弹药,冒着弹
火上去了。
巧姑愣了一下,只好招呼着担架队,抬着伤员往下撤。
敌人急红了眼,炮弹满世界地乱轰乱炸。只听得轰隆一声,一颗炮弹
在根山爷爷身后爆炸了。
根山爷爷和另一名担架队员,还有抬着的一个重伤员,全都倒在了血
泊之中。
巧姑放下担架,扑过去,抱住根山爷爷的血尸,摇着晃着,疾声呼唤
着:“爹,你醒醒!爹,你醒醒..”但根山爷爷再也没醒来。
巧姑抬的伤员,一骨碌从担架上滚下来,骂道:“马匪兵,欠下人民的
血债太多了!我不能下去,爬也要爬上阵地,与狗杂种排了!”另一个担架
队员,硬将伤员背起来,朝山下跑去。
巧姑抹了一把泪,从一个敌尸上摘下枪,又拣了几颗手榴弹,朝山头
阵地跑去。
山头上,长柱指挥着战士们,往返奔忙着射击投弹,将冲在前面的敌
人一排一排地打下去。但敌人督战队的机关枪从后面一响,敌人又如狼似鬼
地冲上来。
有几个战士牺牲了,阵地上出现了缺口,敌人几乎要进人阵地了。
长柱先派出两个战士,绕到侧后去敲掉敌人的督战队,然后跳起来,
大喊一声:“人在阵地在!”右手的驳壳枪嘎嘎嘎直响,左手接连投出手榴弹,
打得敌人倒成了堆。
敌军官挥着指挥刀怪叫着:“弟兄们!快上!共军完蛋啦!”敌人踩着同
伙们的死尸,狼嚎鬼叫着冲到了战壕边。
长柱和仅剩的几个伤号,一齐跳出战壕,与成群的敌人杀成一团。
敌人督战的机关枪哑了。敌人出现了一度的慌乱。但是,长柱和战士
们全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说时迟,那时快,王学礼带着参谋和警卫人员杀上来,终于将敌人打
得退出了战壕,逃下山去了。
战士老王的身上被子弹打得像筛眼,胡琴碎成了几截小李的十指上挂
满了手榴弹的拉环,躯体被残敌砍成了数段。
长柱的遗体被抬回来,满身是伤,浑身是血,血肉模糊得难以辨认。
巧姑上来了。她木头一般没了表情。半晌,她才猛扑到长柱身上,边
摇边哭:“你说过,打完了仗..要和我..还有爹,回家去..过日子,
可—.你们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咋过呀..”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摸遍
了长柱的全身。
阵地上,指战员全都落泪了。人们咬紧嘴唇,握紧了枪。
紧接着,敌人又呼啦啦地沿着山坡爬上来了。就在这关键时刻,师长
郭炳坤打来电话,告诉王学礼,第30 团先头部队正在跑步登山,增援上来
了。
刚接完电话,王学礼回头一看,武志升团长已经率领第30 团先头部队
赶到了。
他把缴获的马刀往地上一Сhā,高兴地喊道:“老武哥,你们上来得正是
时候,我们还有100 多人,你指挥吧!”武志升连忙说:“不!还是听你指挥,
你熟悉情况。”王学礼摆着手说:“还是听你指挥,我这里没多少兵了。”武
志升笑了笑,说:“那我们就一起指挥吧!”王学礼让警卫员解下水壶,摇了
摇,挺神秘地笑了笑,眨巴着眼睛说:“老武哥,我这里还有点酒,咱们喝
几口再打冲锋。”说着,他把水壶塞到武志升手里,掏出剩下半包揉烂的五
台牌香烟,递给武志升1 支,自己点燃1 支,神态轻松地吸起来。
武志升看着他深陷的眼窝,消瘦的脸颊,满脸灰尘,浑身军衣被汗水
浸透,溅满了斑斑血迹,知道他太累了,就劝他下去休息一会儿。
王学礼一听,着急地说:“老武哥,怎么你一上来就撵我下去,那可不
成。”说着,就一把拉住武志升,两人一同去指挥战斗。
敌人的连续冲锋,被一次又一次地打垮了。沈家岭阵地稳如泰山,红
旗高高地飘扬在峰顶。
激战持续了13 个小时。下午5 时许,敌人纠集了残余兵力,作灭亡前
的孤注一掷,发起了最后一次反扑。
王学礼拍着武志升的肩膀,兴奋地说:“老武哥,我们先大量杀伤敌人,
然后来个反冲锋,把敌人彻底赶下山岭,怎么样?”武志升高兴地说:“好!
让兔崽子尝点厉害!”王学礼拔出加拿大手枪,奔上北侧山梁,挥动着马刀,
高声喊道:“同志们,共产党员们,跟我来呀!”喊声刚落,一颗炮弹突然在
他身边爆炸了。巴掌大的一块弹片,从他的左胸部一直穿过去,炸开碗口大
的一个血洞。
警卫员扑到他身边,失声地哭喊起来。
“团长..团长..”王学礼只费力地说了一句话:“快..快叫政委
来!”团政委张平山闻讯赶来,连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然而,他已经不能说
话了。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朝左胸只指了一下,就停止了呼吸。..战
斗仍在进行着..时过30 多年后,原第4 军政委张仲良统计出这样一个精
确的数字:1949 年8 月25 日从拂晓发起冲锋到攻占沈家岭,战斗历时13
小时。守敌第190 师,先后增援的第100 师骑兵团和第129 军的一个团,连
同狗娃山的敌人,总计约9000 余人,被我毙伤3800 余人。我军亦付出了很
大代价,伤亡达3000 多人,其中团级干部13 人。在攻占沈家岭战斗中牺牲
的3 名团级干部是:第11 师第引团团长王学礼,第10 师第30 团政委李锡
贵,第11 师第32 团副团长马克忠..他们和许多同志一起为解放兰州流尽
了最后一滴血!
33
阵地上,残阳如血,喇叭声咽复仇的炮火,猛烈地轰击着营盘岭。
营盘岭陷入一片烟海里。
罗元发和张贤约指挥第6 军向营盘岭发起冲锋。敌人十分顽固,凭借
坚固工事拼死顽抗,还不时地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反扑。
指战员们冒着敌人的炮火,英勇冲击,子弹打光了用手榴弹,手榴弹
打光了拼刺刀,刺刀折了赤手空拳和敌人格斗,”一步一步地向敌人的前沿
阵地逼近。
刘光汉和杨怀年的第50 团担任正面主攻的任务。突击队第7 连,像一
把锋利的尖刀,直Сhā敌人第1 道防线。连长陈全奎,指导员曹德荣,带领全
连指战员,一路上冲锋在前,连续组织爆破,摧毁敌人暗碉,炸开敌人堑壕,
为大部队开辟通路。
突击队又攻占了敌人一个暗堡,战士们从敌尸上和暗堡里寻找子弹和
手榴弹,补充自己的弹药,准备再一次向敌人发起冲锋。
陈全奎一边拣起敌人的手榴弹往腰带上挂,一边对曹德荣说:“指导员,
咱一个连,眼下只剩下几十个人了。下一次冲锋,我在前头,你在后头,前
后照应,掌握好突击队,尽量保存兵力,节省火力,离山头还远着哩!”曹
德荣把拣到的几十发驳壳枪子弹装进衣袋里,然后取下打空了的弹夹,一边
压子弹,一边说:“连长,你肩头已经挂彩了,还是我在前,你在后吧!”陈
全奎用手摸了一下负伤的肩头,说:“刚擦破了一点皮,没事儿。我战场经
验比你多一点儿,你就别争了。”说罢,他把几十个战士重新编成了3 个班
9 个战斗小组,接着就对战士们说:“弹药补足了,大家跟我上!以小组为
战斗单位,拉开距离,注意隐蔽,交替吸引敌人火力,互相掩护前进!”突
击队沿着陡峭的山坡,继续往上冲。
敌人从正面和两翼的3 个地堡里,同时猛烈地扫射着。密集的子弹飞
啸着。声如阵阵风涛。
战士们趴在山坡上,瞄准敌暗堡的火力孔狠狠射击一阵,将敌火力暂
时压下去,立即跃身而起,猛冲十几米,在敌人火力恢复后,又爬下来寻找
跃进的时机。
终于,离敌人暗堡很近了,突击队又牺牲了10 多名战士。山坡上,沿
着突击队冲锋的路线,遍洒着战士们的鲜血。
陈全奎趴在手榴弹炸出的一个土坑里,他把帽子在湿土中抹了一阵,
挑在刀尖上,在空中晃了几下,只听得“哒哒哒”一阵枪响,帽子早被打飞
了。他从弹坑里拣起糊满黄土的帽子,戴在头上,脸贴住泥土,慢慢抬起头,
观察了一下,突然猫腰冲上去,很快接近敌暗堡,接连把两颗手榴弹从敌火
力孔塞进去。
轰隆!轰隆!两声炸响,敌暗堡炸掉了。突击队乘机一齐冲上来,用
刺刀解决了暗堡内仍想顽抗的敌人,又攻占了敌人一个地堡。陈全奎和曹德
荣发现,全连只剩下12 个人了。
这时,刘光汉团长打来电话,问:“你们还有多少人?”陈全奎回答道:
“报告团长,还有12 个!”刘光汉停了一下,说:“后续部队一刻还上不去,
我另派突击队,你们撤下来吧!”陈全奎一听,着急地喊道:“团长!我们牺
牲了多少人才把阵地从敌人手里夺过来,我们不能撤!”刘光汉声音低沉地
说:“可是,你们还有12 个人,能坚持下来吗?”陈全奎对着话筒喊道:“团
长,请放心,我们一定坚持到后续部队上来!”刚打完电话,敌人一个排就
从侧翼猛扑过来了。马军士兵在火力掩护下,一边抢着马刀嘶喊着往上冲,
一边拼命地甩着手榴弹。霎时,子弹打起的泥尘,手榴弹爆炸的烟火,笼罩
了阵地,一片烟火,不见天地。
敌人冲得很近了。陈全奎对战士们喊道:“用手榴弹炸!”他喊着就投出
了两颗手榴弹。紧接着,曹德荣和战士们把手榴弹两个捆在一起,接连不断
地投出去。
成群的手榴弹,将反扑的敌人炸得死伤大半,剩下的10 多个敌人又逃
回去了。
打退敌人的反扑后,陈全奎腿部和腰部被弹片炸伤了多处。他被抬到
救护所,刚取出弹片,又回到阵地上来了。
曹德荣带领10 名战士,又打退了敌人两次反扑,身上6 处负伤,鲜血
浦流出来,染红了浑身上下的军衣,但他仍然不下火线,和战士们一起与反
扑的敌人继续血战,直到后续部队增援上来。
陈全奎和曹德荣带着仅存的几名战士,又随冲锋部队,踩踏着血浆与
敌尸,再次冲杀上去。
当部队冲到营盘岭主阵地前沿时,被一道又高又陡的峭壁挡住了。由
于土质坚硬,几次爆破,均未炸开突破口。敌人钻在钢筋水泥暗堡里,拼命
扫射,打得土冒石裂。冲锋部队接连发起几次攻击,伤亡很大。运动到前沿
的4 个连队,一时上不去,下不来,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
罗元发军长站在军指挥所的山头上,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情况,十分
着急,连忙给刘光汉团长打来电话,命令道:“立即组织连续爆破,坚决冲
上去,占领阵地!现在,我就到你们那里去。”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巨响,
峭壁被炸开了!
原来,第7 连指导员曹德荣眼看3 次冲上去爆破的同志都牺牲了,而
峭壁还未炸开,进攻部队受到严重威胁时,他当机立断,拿起了3 个炸药包,
就冲了上去。两个战士紧跟了上去。
可是,峭壁像一堵高墙,没有支架,无法放炸药。情况万分危急!曹
德荣不由分说,高高举起炸药包,紧紧按在峭壁上,对战士大喊一声:“快
拉火!”战士不忍心下手。
曹德荣怒吼着:“我命令你拉火!”战士含着泪水,拉响了导火索,翻身
滚下山坡。
一声震天巨响,峭壁被炸开了。
战士们高呼着曹德荣的名字,很快攻占了敌人的第1 道防线。
敌人纷纷败退到第2 道防线内,继续组织反扑,企图夺回失去的阵地。
血战已经持续了5 个小时。
在营盘岭的正面,第50 团的指战员,仍然和敌人在激烈地拼杀,反复
争夺着每一寸阵地,一步一步地逼近敌人的第2 道防线。
程师长在指挥第50 团继续向敌人纵深发展的同时,指挥第引团从营盘
岭的西面,发起攻击。
吴宗先和关盛志指挥第16 师第46 团,也在同一个时间里,从营盘岭
的东面,向三营子敌阵地发起猛攻。
部队在巩固了已经夺取的阵地之后,稍微准备了一下,立即从东、南、
西三面同时向敌人发起冲锋,一举攻占了敌人第2 道防线。
狡猾凶残的敌人,趁第引团立足未稳之际,突然反扑过来,夺回已失
的阵地。
这样一来,第50 团的侧翼,就受到了敌人的威胁。
第引团尽快组织了反冲击。阵地就这样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最后,
终于回到了第到团的手中,并被牢牢地巩固了下来。
太阳已经爬上了当空,正是中午12 时左右。
西面战场上,传来第4 军已经攻占沈家岭敌主阵地的捷报,但是,激
战仍在进行。
东面战场上,第65 军正在血战马架山,连续击退敌人十几次反扑,红
旗一节一节地朝着顶峰移动着。
沈家岭和马架山的守敌,都是过河的泥牛,自身难保,根本就不可能
用火力援助营盘岭阵地上的敌人。
营盘岭制高点敌人的主阵地,已经处于解放军三面攻击之中。敌人陷
入一片混乱,无力组织较大规模的反扑,妄想依靠坚固工事顽抗到底。
利用战斗间隙,第50 团、第引团51 第46 团进行了短暂的整顿,恢复
了被打乱的部队建制,重新配置了火力,做好了攻击营盘岭主阵地的准备。
下午1 时,攻击营盘岭敌人主阵地的冲峰,从三个方向上同时发起。
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第16 帅第46 团和第17 师第51 团,从东西两
面发起进攻。
第17 帅第50 团,仍然从正面主攻。
战斗在激烈地进行着。第17 师第49 团适时地从纵深调上来,投入战
斗,加强上面的攻击。
几乎在同时,第16 师第48 团也被调上来,直接加入攻坚战斗的行列。
血战进行了1 个多小时,第50 团首先攻入了敌人的集群工事,与守敌
展开了肉搏。
不大一会儿,3 面红旗先后在敌阵地上飘扬起来,胜利即在眼前。
但是,刚刚Сhā上敌人阵地的红旗,旗杆被敌人的机枪接连打断,红旗
落在燃烧的阵地上。
勇士们又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擎起地上的红旗,高高地Сhā在敌人的工
事上。
就这样,红旗一面面地在阵地上飘扬着,营盘岭主阵地,终于被解放
军全部占领了。
但是,敌人并不甘心失败。敌248 师师长韩有禄,拼凑了一个营的兵
力,亲自督战,从二营子方向反扑上来。
“天门开了..”“要升天了..”顽固的敌人,嗷嗷叫着冲到红旗映亮
了的阵地前沿。
很快就巩固了阵地的指战员,早已做好了反击敌人的准备。他们把敌
人放到离阵地很近的地方,突然轻重机枪一齐开火,手榴弹成群地在敌群中
爆炸,敌人顿时倒下一大片,出现了混乱。
接着,第50 团的勇士们,一齐跃出战壕,高声呼喊着冲入敌群,与敌
人展开了肉搏战。
犹如猛虎扑羊,勇士们从山头上冲杀下来,直杀得敌人死伤惨重,慌
忙退下二营子,龟缩在工事里,已经无力反扑。
但二营子和头营子,仍在敌人手中。
战斗必将继续进行下去..营盘岭攻坚战,第6 军从拂晓发起总攻,
一直激战到下午5 时,全歼三营子主阵地守敌1725 人,部队伤亡约1500 人,
仅第门师就付出了伤亡1235 人的巨大代价,其中担任主攻的第50 团牺牲668
人,突击队第7 连几乎无人生还。
攻占三营子主阵地后,指战员利用战斗间隙,掩埋烈士遗体。曹德荣
烈士的遗体被战士们从黄土堆里寻找出来,他的手指上,缠满了手榴弹的拉
火环和炸药包的拉火线..阵地上,到处堆满了尸体,鲜血染红了山头,血
水与黄上混合在一起,满山遍坡都淤着一层尺把深的殷红的泥浆。残火燃烧
着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和焦臭味。一场残酷的战争,留下的是
惨不忍睹的场景。
如血的残阳,映照着红旗,映照着烈士的鲜血。皋兰山上,遍地是殷
红的血浆,满目是燃烧的火苗,血与火交织在一起,愈显得残酷而悲壮。
34
猎猎旌旗,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竖起密集的炮弹,沿着豆家山马军阵
地的纵深匕泻着,不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冲锋发起不到10 分钟,第63 军军长郑维山和政委王宗槐,就站在军
指挥所的山头上,从望远镜里清清楚楚地看到,担任主攻任务的第189 师第
566 团,已经从正面突破了敌人的前沿阵地。战斗开始向敌纵深顺利发展。
王宗槐高兴地喊道:“上去了!打得好啊!”郑维山看了看表,兴奋地说:
“还不到15 分钟,我们的突击部队就攻上去了,打开了第一个突破口!”说
着,他转过身,对作战参谋下命令道:“炮火延伸射击!”顿时,豆家山被大
炮轰成了一片火海。
第566 因突击队第3 连,人人奋勇争先,个个飞身猛进,踏着被炮弹
炸松的黄土,越过道道堑壕,跨过层层铁丝网,、冒着炮火英勇冲杀,高呼
猛进。
周万顺扛着“立功太原”的大红旗,冒着炮火,随着突击队往前冲。
从远处看,烟火弥漫,不见冲锋的战上,只见一面鲜艳的红旗,猎猎迎风飞
舞着,从山坡上一直朝着山头敌军阵地飘扬而去。
李小虎十分机警地追随着旗手,把冲锋号吹得惊天动地。
指导员魏应吉右手平端着一支驳壳枪,猫着腰,接连越过几个端着刺
刀正在冲锋的战士,追上周万顺,边冲边叮嘱他道:“别忘了你是旗手!红
旗到哪儿,战士到哪儿!你要把红旗举在前头,鼓舞士气,指引炮火,威慑
敌人!”战斗中的旌旗是一种力量的象征,胜利的标志。它还起着指引大炮
火力的作用,红旗指向,便是炮兵集中火力轰击的目标。战士们追着红旗在
冲杀,红旗会给他们以斗志和力量。敌人害怕红旗,就像害怕解放军战士一
样。
周万顺是一位参军10 多年的老战士,先后经历过数十次大小战斗,多
次担任突击队的旗手,屡建战功,也就更深地懂得旗手的使命。
他一边挥动大旗往上冲,一边对魏应吉说:“指导员,我懂!”突然,在
一道断壁的拐角处,敌人的一个暗堡人力点,喷射出串串火舌,阻挡着突击
队的前进。
敌人瞄准红旗拼命地扫射,旗面上立刻被子弹穿了许多小孔。-一颗
子弹打在旗杆上,大旗在周万顺的手中颤动了一下,旗杆上留下了黑色的弹
孔。
魏应吉一把推倒周万顺,低声说:“小心!灵活点!”周万顺就势滚进一
个弹坑里,将红旗暂时隐蔽起来。
地堡里的敌人一。见红旗倒下去了,以为把旗手干掉了,马军排长高
兴地吼道:“打得好!弟兄们,专找旗子打!打完旗子,再瞅准共军当官的
打!”敌人的火力更凶猛了,子弹在黄土山坡上,打得冒起一层尘雾。
突击队连长张大勇抓起两个手雷,对副连长王勇禄说:“我去干掉这个
暗堡!你指挥突击队!”不等王勇禄说话,张大勇一个箭步跃出去,刚冲上
去十几米,就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
副连长王勇禄二话没说,抓起两个手雷,跃身冲了上去。眼前是一片
开阔地,无法隐蔽前进。他一会儿跃身突进,一会儿翻滚向前,一步一步地
逼近敌暗堡。
敌人发现了他,拼命用机枪扫射。
他身上多处负伤,四肢不听使唤了,但仍挣扎着朝前爬去。
离敌暗堡只有10 多米了。他最后拼出全身的力气,猛地冲到暗堡前,
接连把两个手雷塞了进去。
轰隆!轰隆!随着两声巨响,敌人的暗堡被掀上了半空。
然而,王勇禄却英勇地倒下去,浑身的鲜血涌流出来,染红了黄土地。
“同志们,上!”魏应吉大吼一声,挺身而上,边冲边用驳壳枪朝顽抗的
敌人射击。
周万顺第一个站起来,双手把大旗朝空中一擎,连挥了三下,迎着被
炸毁的敌堡猛冲上去。
李小虎从一个弹坑里跃身而起,双手擎着黄铜号,吹出了嘹亮的号声。
战士们看见红旗,跟在排长苏权民的身后,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冲锋号
声中,追着红旗往上冲。
苏权民冲在最前面。他一会儿跳跃冲刺,一会儿滚进投弹,一会儿左
右点射,一会儿挺身横扫,很快接近了敌人阵地。
守阵地的敌人接连发起反冲击,举着马刀,恶狼似地怪叫着,张牙舞
爪地猛扑过来。
苏权民把冲锋枪往胸前一顶,“嘎嘎嘎”就是一梭子,敌人倒下好几个。
一个狡猾的家伙,从他的背后“刷’他一下,把马刀飞甩过来。
他听到响声,把头猛一低,马刀还是削伤了他的肩膀,鲜血直流。他
忍住疼痛,转身“叭叭”就是两枪,揭掉了那家伙的天灵盖。
突击排的左翼,是刺刀排在同敌人打交手仗。只见刀光闪闪,喊杀声
震耳欲聋,血水迸流,敌人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遍地乱滚。
战士们的刺刀拼弯了,就从敌人手中夺过马刀,继续同群拥而来的顽
敌厮杀。
班长唐满洋一气刺死两个敌人后,正在选择攻击目标,忽然看到一个
胸脯长满黑毛的家伙,把班里一个战士砍倒了。他大喊一声,冲刺过去,敌
人惨叫一声,两手却死抓住刺进肚子的枪不放松。
唐满洋向前推,敌人就往后退。
唐满洋往后拉,敌人就朝前跑。
一连几个回合,顽固的敌人就是死抓着戳进肚子里的枪不松手。
唐满洋打了不知多少次仗,拼过不知多少回刺刀,还是头一次见到这
样强硬的敌人,不觉火冒三丈。他猛地飞起一脚,朝敌人的小肚子踢了过去,
骂道:“去你妈的!”那家伙这才松开手,仰面倒了下去。
正在这时,又一一个敌人,瞪着血红的眼睛,挥着明晃晃的马刀,狼
嗥鬼叫似地吼了一声,从一个土坎上跃身跳了下来,直扑唐满洋。
说时迟,那时快,唐满洋急中生智,赶忙往下一蹲,双手抓紧枪,将
刺刀向上一竖,只听得“扑”的一声响,刺刀一下扎透了敌人的肚子。
他大吼一声,趁势向后猛一挑,把敌人甩出去几米远,只见那家伙眼
睛一翻,死猪一样瘫在地上不动了。
朝着他围上来的几个马军士兵,亲眼看见这一情景,一个个吓得心惊
肉跳,扭头就跑。
趁着敌人心里发怵,战士们猛扑上去,一连刺死了十几个企图逃跑的
家伙。
唐满洋带头冲到一个掩体前,怕有敌人隐藏在里面,猛一探头,又立
即收身退回来。只听得“刷”地一声,一个敌人举刀横砍过来,刀刃碰在一
块弹片上,火星直冒。
敌人没砍到唐满洋,发现上了当,掉转头,慌忙就往另一个地堡里钻。
唐满洋眼明手快,“叭”地一枪,就把那家伙打得趴在地下,一命呜呼
了。
他一个箭步上去,从敌尸上摘下两颗手榴弹,接连扔进地堡。随着两
声巨响,堡毁敌亡。
突击队在前面奋勇冲杀,周万顺双手扛着大旗,寸步不拉地紧跟上来,
把红旗Сhā在了敌人的阵地上。
红旗下,有连长张大勇、副连长王勇禄和烈士们的身躯。他们倒在这
片黄|色的山坡上,鲜血仍然在泪泊流淌着,沁进被炮弹炸得翻松了的黄土地
里..炮火在红旗的前方集中轰击着,掀起无数根冲天的烟火柱,蔽日遮天。
彭德怀从望远镜里看到了敌人阵地上飘起了我们的红旗,当即打来电
话,说:“你们打得很好,步炮协同好。你们要乘胜进攻,一举攻克豆家山!”
突击队第3 连刚刚攻占了阵地,立足未稳,敌人就发动了凶猛的反扑。他们
在密集火力的掩护下,一个个袒胸露|乳,举着大刀,狂吼乱叫着冲上来,企
图把突击队压下去,夺回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