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鹏听到自己的小儿子的要求的时候，是惊讶的。“父亲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一向沉默的孩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凌楚回忆起那一天的时候，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那一天，他带着云谣来到凌飞鹏面前，要收留这个无家可归的女孩。

“哪怕当个粗使丫头也可以。”云谣的眼中满是真诚。凌飞鹏没有太犹豫，便答应了。凌大将军府在长安城中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养活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对他们而言，只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这一天的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一夜之间的天旋地转的变迁竟是真的存在的。

“十二岁的时候，父亲被弹劾，说是通番卖国，株连九族的罪就这么来了。那天我和云谣在城外玩耍回来，就看到大批的官兵守在门口，父亲，母亲，几位哥哥，一个个被押了出来。云谣拉着我躲在巷子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凌楚说着，别过头去，似是不想让眼前的女子见到自己的悲伤。很幸运的，他躲过了这一劫。

凌氏一族被斩头的那一天，凌楚瞒着云谣去了法场。那么多的人，那么烈的阳光，连尘埃都是分外明显的。这些陌生的百姓，像是看一个闹剧一般的兴高采烈，先是父亲，然后是大哥，二哥，三哥…一个接着一个的，用鲜血将这本就血腥的土地染成了诡异的红。血，渗进了泥土里，往下，往下，再往下。

“那时候我突然想，这些血，会不会流到­阴­曹地府，在那里，重新回到魂魄里。”凌楚的笑容有些寡然。茜娘不忍再看，“后来呢？”她问。

凌楚看了她一眼，又沉浸到了回忆里。

他们无处可去，他们一无所有，他们随时会被抓去斩首示众。他们只是凌氏一族里的漏网之鱼。“我们在城郊的破庙里安了家，长安城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识得我，所以赚钱谋生之类的事情，只能依靠云谣。”那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女孩，十二岁的年纪，却已担负起一切，仅仅是因为他的收留，一个对他们而言微不足道的收留。

“云谣依靠替一些大户人家浆洗衣物来养活两个人。其实她完全不需要这样强迫自己，她可以放下我，任我自生自灭，甚至可以将我交到官府，不仅可以免罪，也许还会有一份数量不小的赏银。”

“所以，你很感激她，感激到爱上了她？”茜娘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他的神情太悲伤，让她总想时不时地打断他的回忆，好缓解这深刻的伤悲。

凌楚点点头，又迅速地摇了摇头，“不，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是这样，但是，后来才慢慢发觉，在七岁那年，我们就已经陷入一场命运的羁绊之中了。”他有些无奈，却喜于这样的话语。仅仅因为这一句，他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们就这样过了三年，虽然会寒冷，会饥饿，会窘迫，会惊慌，但是，我们依旧好好的，活了三年。”

那是十五岁的夏天，云谣笑得格外的灿烂，站在破庙门口，打量着这个居住了三年的地方。这里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有一种家的错觉。凌楚回想起来，好像对这里是最为留恋的，哪怕它没有绮罗锦缎，哪怕它的一切都显得好像会在明天灰飞烟灭般的脆弱。可是，这里有的是最美好的回忆。

在庙里看着外面的云谣，他相信，这样的笑容是在告诉自己，他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阿楚。”云谣将他拉到院外，“你知道么？我们要过好日子啦。”她是那样的雀跃，凌楚也不禁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云谣的笑意渐渐淡去，她说，“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事情呢？”

“我不问你也会说。”凌楚说着将她散乱的额发理整齐。云谣也没有太在意他的不感兴趣，开口道，“我要去郑大人家里了。”

手，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