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
迷迷茫茫之中,令人窒息的黑暗,周围充斥着温暖的液体,犹如潮水拂过,且沉且浮。
我试图转动身体,却无法移动,手里好像握着火焰一样,灼热却紧紧吸附着手心。象半夜鬼压床一样,心跳的厉害,头痛欲裂,耳边不停的吵闹声,却仿佛隔了一层听不清楚。前方仿佛有一线光明,后面却不断的挤压,潮水向着光亮处涌去,将我身不由己地裹挟出去。
一片光明,还没有转过念头,就听着有人喊道:”生了,生了,二少奶奶生了。”
生了?难道我重生了,为什么我还有记忆,难道是很俗的穿越。
“二少奶奶累晕过去了。”
还没回过神来,一双大手抓住我。不客气地拍打着,我呛着,吐着,直到什么也吐不出来。她还在不停地拍打,这么重,难道要打死我吗。
旁边一个女声,”这孩子怎么不哭?不是……”
原来要哭,在其位要谋其政,扮什么要象什么,我只有应景地扯着嗓子哭了两声。
“咦,小手怎么紧抓不放,好像有什么东西。”又有人上来使劲地掰我的手。
什么东西,我还没看呢。不给,打死也不给。那人忙得满头大汗,掰了半天也没掰开。
“好了,好了,快包起来去见老爷太太。” “刘妈你伺候二少奶奶,红娟你先去禀报一下,我和李妈马上就去。”
绫罗绸缎,不错,应该是大富之家。我还来不及看看这一世的娘亲,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嬷嬷就抱着我向外走去。
最后的印象就是雪山迸涌而下的冰雪和陆彦的最后一瞥。”陆彦怎么样了,是我连累了他。他会在哪?会重生吗?重生会来到这一世还是不同的世界?”我正在胡思乱想,听见嬷嬷以低的似乎耳语的声音和另一个嬷嬷,应该是李妈,说了一句”幸亏是女孩,你去吧。”
啊?我努力抬头看她,只见她精明的眼里闪过庆幸,转眼又换成了忧虑,最后恢复成了平静。李妈深深地看了一眼我,不经意间看见我睁大的眼睛,正在过门槛的脚一个踉跄,手里提着的篮子差点扔到了地上,却露出了襁褓的一角。
“李妈,你怎么了?”
李妈立着步伐,定了一会神,再低头看向我,我却已经闭上眼睛。“没事,没事。”抱着我的嬷嬷向前走去,李妈却没有跟上,向右拐,那边好像是一个树影婆娑的门洞。
圆形的月亮门洞后,阵风过处,婆娑的树影如魔鬼一样张牙舞爪,有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好大的庭院,雕廊画栋,无尽华贵。半晌进入了人声鼎沸的屋子,高高的蜡烛照得灯火通明,一阵衣香鬓影,一群妇人围绕过来了。吸取刚才惊世骇俗的教训,我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这孩子,长的真好看,是个美人胚子,看这鼻子多象二弟妹。”“是啊,多乖呀。还是女孩贴心,不象砚儿那么闹啊。”“哎呀,赶紧给二弟吧,看他急得不行了。”
父亲,这要看看。我睁开眼,眸子印入了一双喜不自胜的眼睛,面如冠玉的脸因为裂得太开的嘴看不出来原状来,不过应该很年轻,没有胡子,没有皱纹。哎呀,古代都是早婚早育的。
“这穿的是什么啊?帽子很奇怪?”不过明显排除了清朝,因为男士没有剃头。虽然很喜欢看清穿,不过想着九王夺嫡那么多帅哥都留着个大辫子,视觉上就打了个折扣。
“给我看看。”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是,父亲。”又被转手了,这回是一个老人,瘦而矍铄,很威严的样子,修得齐整的胡子,额头上很深的纹路,应该是经常皱眉沉思的缘故。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直扎人心,灼灼地看着我,好象在评估一个物品价值。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悄悄垂下眼。
有人奇怪地问道,“咦,这孩子手里是什么?”
嬷嬷恭谨地回答道,“禀告老爷,小小姐一出生就紧握不放,因此没看出是何物品。”原来这个是老爷,应该是这家的最大boss,主宰生杀大权。
“我来看看。” 又转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夫人手里,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现在保养得也不错,皮肤还是水灵灵的,只有几道浅浅的皱纹。这个应该是祖母吧,她温柔地掰着我的小手。
我好辛苦,掌中的东西紧紧吸附着手掌,感觉又湿又热,我也想看看。
正较劲着,有人进来禀告,”老爷,玉华大师求见。”
祖父微微一愣,“是香积寺的玉华大师吗,怎么会现在来,快请。”
忽见一位脚踏云履,身披袈裟的云游高僧,须眉皆白,缓步而来,手中的禅杖”哗啦啦”地被震响,另一只手中掐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元施主好,元夫人,各位夫人好。”看来这位大师排场很足,而且礼数挺周到的,又得到一个信息:姓元。
他宣了个佛号道,“老衲今日见遥望府上彩云瑞瑞,飘忽缭绕,光华隐隐,霞出其中。特地赶过来恭喜施主。没想到贵府真有喜事。”
看着象个得到高僧,不过听这套说辞,估计是个骗吃骗喝的和尚。真会看人下菜,因为生在这朱门大户便生有异象了,要是生在蓬门小户,可能就不会有这些所谓的“奇异现象”的说辞了。
祖父显得很高兴,“承大师吉言。看来我这小孙女真是有缘啊。”
和尚慈善地看着我,向我紧握的右手挥去。忽然之间,仿佛一阵大力吸着我的手,我不由自主张开了手掌。众人惊叹,我小小的手掌中赫然是一颗黑色的菩提佛珠。
怎么回事,这不是拉萨那位喇嘛送我的佛珠吗?我穿到了手链上,怎么会在这个世界里出现?灵魂穿越怎么还能带着它呢?难道是它牵引我过来的吗?我心头涌起一大堆疑问,几乎忽略了周围惊异的目光和喧闹。
“真是天赋异禀,上天眷顾了,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在如此众多的谄媚声中只是模模糊糊听见:”佛渡有缘人,这个孩子与佛有缘,长大以后也不要拘束了性格,他日必非凡品。”
吵嚷了半天,应酬了半天,我的精神看来支撑不了多久,打着哈欠。不一会,就在父亲的护送下回到了美人娘亲的怀里。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修眉联娟,明眸善睐。估计《洛神赋》就是写的娘亲这样的美女。我在这温暖敷香的怀里终于可以睡了。
就这样,我慢慢长大。每日里听着母亲的侍女红娟和府里的三姑六婆不断地传播着各种正道、小道消息,渐渐理出了头绪,慢慢知道了我的家世。
我来到的这个时代是隋朝。隋朝并没有二世而亡,反而已经历经五世。隋炀帝杨广、太原李渊一家已在历史洪流中消失无踪。眼下的皇帝杨恭即位,年号建和。
家祖为元岩,是隋文帝继北周开国的第一任兵部尚书,也算是福气泽被后世,其后传六辈,出了两位皇后,两位尚书,官居三品以上者数十人。我的祖父元初文,是当朝右丞相,有一妻两妾,正妻姓高,是我的祖母;有三子二女,长子元伯涛,担任兵部侍郎;二子元仲洋,就是我父亲,任太常寺少卿;三子元叔涵,任御史中丞。长女入宫选为贵妃,次女嫁给平王为正妃。
“真是一门权贵,烈火烹油,繁花似锦。”我不由在心里想着。迫切地想了解杨广去哪了,李渊、李世民怎么样了。大唐盛世怎么没了,那大唐歌飞怎么办? 我的《秦王破阵乐》,《霓裳舞衣曲》还有没有?西游的玄奘还有没有,《西游记》不会没有素材了吧……
父母的婚姻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外祖父官至礼部侍郎,女儿不仅貌美妍丽,而且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当时父亲年少时在太常寺担任闲职,经常与礼部有公文来往。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偶尔得以登堂入室。
他惊鸿一瞥见到母亲后立刻惊为天人,于是效法先贤,阳春三月在花园里弹奏一曲《凤求凰》倾诉衷肠。而且花重金求得四大古琴之一的绿绮 ,也就是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的琴作为礼物,终于打动佳人,缔结良缘。一时间,京城上下传为佳话。婚后两人倒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
但是婚后三年母亲方氏一直无所出,世人都在猜测母亲即将成为下堂妇时,母亲怀孕了。而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我却是女孩,父亲不是很在意,母亲却是欣喜之余常常面有忧色,估计是其他两房给了她太大压力。大伯已经有两个儿子,三叔也是一子一女。
回想出生后两个老嬷嬷的奇怪举止,难道当初想偷龙转凤,狸猫换太子。我在心里仔细地回忆当初的情况和目前的状况。
首先,为什么要换?元府并不缺男孩,孙子辈已经有了三个男孩,传宗接代应该不成问题。
第二,谁要换?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母亲,但是很明显,母亲虽然有作案动机,但是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也没有可能, 因为张妈明显当时都没把我给母亲看。
第三,如果是男孩,会怎么样?当时张妈为何说 “幸亏是女孩”。如果母亲生了男孩,会对谁有影响,因此女孩反而好呢?
侯门一入深似海啊,最繁华处往往是最凄凉处。庭院深深深几许,看来这深宅大院里,隐藏着不少秘密啊。
顾曲周郎
转眼我就到一岁了,按照习俗要抓周。而且元府对这个抓周特别重视,祖父好像深信孙权选周(1) 的传说,儿子这一辈只是按照伯仲叔季的顺序来排名,而孙子这一辈一律按照每人抓周所得起名字,以明确今后的志向。不过我在心里暗暗想着,才一岁就学高中分文理,大学分预科也太早了点吧,天才小时候难道都是天才吗。
大伯是兵部侍郎,大堂哥和二堂哥估计是耳濡目染,受言传身教的影响,分别在抓周的时候抓到了一个小弓,一把小剑。于是起名元弦铮,元剑锋。三叔家的小堂哥抓到一块砚台,于是起名元砚钦。小堂姐抓住一个绣花架子,于是起名元锦绣。
我很怀疑一岁大的小孩怎么能抓住这么大一块砚台,而且那东西黑漆漆的,又不好吃又不好玩。后来得益于母亲的侍女红娟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大致明白了由来。虽是小孩抓周儿,但也看得出生母、看妈、奶妈是如何带小孩的。大堂哥那一次是祖父首先提议的,因此应该没有作弊的可能。下来的几个都有嫌疑。
“唉呀,小小姐一定要抓书,长大以后好学,必有一笔锦绣文章。一定要抓花样绣品,长大后一定精于女红。一定要抓铲、勺子,长大后一定善于料理家务。”
“红娟,你和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么多,她怎么能记住。”母亲笑着抱着我。
是啊,我只有两只手好不好,哪有三头六臂。我偎在母亲怀里,心里暗暗想着。
“唉呀,夫人你不知道,三少奶奶在砚钦少爷身上下了多大功夫,早就拿了一块砚台天天在砚钦少爷面前晃来晃去,吸引注意。听说还在上面抹了蜂蜜,逼得小少爷几乎抱着它睡了,不抓砚台才怪了。”
晕,在砚台上抹蜂蜜,想象就要吐了。从古到今,望子成龙的心愿应该都没有变,不过,作弊的花样确是屡屡翻新啊。
一大早,红娟就和几个老嬷嬷开始折腾我。我还没醒透,她们就给我脱了穿,穿了脱,估计换了六七套,终于在我要受凉之前搞定了衣服。小小年纪,不能涂脂抹粉,于是在额头上点了一颗鲜红的朱砂,腮上画成红红的脸蛋。
于是折腾了一上午,红娟抱我对着镜子一看,最新的年画娃娃出炉了。我想哭着表示不满,前厅已经来催了。我被抱到前厅去,在众多女眷中传了一遍。又被父亲抱到外堂,在一群男士中传了一遍。
真无聊,我打着哈欠,闭着眼假寐。不过,外堂有音乐,很好听的古典民乐。我过了快一年的正常婴儿生活,无聊压抑啊,等了好久,终于听到了乐曲,而且是古人弹奏的,我顿时充满了幸福感。于是偷偷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应该是古琴《良萧引》,弹得不错。音色含蓄而深沉,古朴而典雅,弹奏如行云流水,毫无凝滞,应该是此中高手。哦,怎么弹错了音,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啊。我皱了皱眉头,睁开眼想看个究竟。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帅哥,他力气涌上心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玉面红唇,如完美雕刻的五官,眉如墨画,目如寒星。穿一袭蓝衫,肃肃而立,胜似谪仙。在帅哥怀里一起向乐师看去,只见乐师不满的看向旁边伺候的婢女,估计可能被碰到了。
他低头向我一笑,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花开千年那一刹那的芳华绝代,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看我们谢乐卿把小丫头也迷住了。”周围起哄。
太常寺卿,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正三品,又名”乐卿”。一般都是由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可是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啊。
“这小娇女好像听得懂琴声呢。”他对我笑道。
父亲开始吹嘘,“哎呀,肯定是受我的熏陶,她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堂堂太常寺少卿就每天晚上弹琴给她听,她在娘胎里就有反应啦。”
这个谢乐卿看来是个乐坛高手,还是不要在他面前露脸了,我要低调,要韬光养晦,又闭上眼装睡,任他们寒暄。
过了一会,古琴好像改成了琵琶。隋唐时候琵琶很盛行了,有白居易的琵琶行为证。这首曲子……哎呀呀……是我喜欢听得曲子《欢沁》。小弦切切如私语,大珠小珠落玉盘。弹得真好,我听得不由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早把低调抛到脑后了。
啊,怎么又弹错音了,我皱起眉头。不对啊,难道是古曲和现在不一样,现在的曲目肯定经过了改进。不过那是个很明显的弹拨错误,而不是改弦改调的优化。
睁眼看过去,弹琵琶的竟然是他。难道他在试探我?这家伙太阴险了……
果不其然,谢大帅哥过来重新抱起我,满面笑容,”古语有云曲有误,周郎顾。现在是欲得娇女顾,时时误拂弦。”
父亲又开始自我陶醉,“那是,那是,你不看是谁的女儿。”
他恳切地说,“元弟,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和元伯父能应允。”
父亲笑道,“你我情同手足,但讲无妨。”
他拿出一支玉笛,“我想用这把笛子做个抓周的彩头,看看小娇女会不会抓到这个。”
旁边有人Сhā到,“哎呀,谢乐卿连心爱的玉笛也送出去了。”
父亲推辞道,“是啊,这个彩头太贵重了,而且是你的心爱之物啊。”
他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一转,““没什么,难得知音,而且这小娇女与我有缘。”
看那笛子是白玉制成,通体洁白,温润光滑。应该是个很值钱的东西。琴和琵琶也不错,不过体积太大,所以他送我个最小的也不算是吝啬。既然有人相赠,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最后,终于到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大堂正中间摆了一个大案,左边摆着: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右边摆着: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铲子、勺子(炊具)、剪子、尺子(缝纫用具)、绣线、花样子(刺绣用具)等等,最后还有一支玉笛。
一大堆人围绕着桌子,母亲微微露出关切的面容,后面的红娟急得踮起脚来看。父亲把我抱来,向祖父示意后,让我端坐。
“不用着急,不用着急,休息一会。”好一会儿,我象一休和尚一样端坐不动。看的众人着急不已,红娟挤眉弄眼地示意我向右边爬。父亲大概等不及了,把我摆成螃蟹的样子,让我向前爬。我只好向左边爬去,拿本什么书好呢?儒、释、道三教的经书都不感兴趣,《三字经》或《千字文》随便选一本吧。
“恭喜元公,令孙女天姿聪颖,以后必有咏絮之才(2) ,”
“恭喜元公,令孙女如果是男孩子,一定是三元及第,状元之才。”
拜托,抓《三字经》、《千字文》这种启蒙读物就能算有大才了,真佩服这些拍马屁的人。等等,我还没有抓完呢。我左手抓着书,又向右边爬去。众人住口,又万众瞩目地看我去抓什么。
我吃力地爬到最后,快要掉下去了,看得众人心惊肉跳,终于抓住了玉笛。真是的,干嘛放在最后,都到桌边了,幸好我没有恐高症。这玉笛是我的宝贝,可不能收回去了。
“恭喜元公,令孙女以后必定精通音律……”
我低头玩弄玉笛,感受到了父母投过来自豪的目光,红娟开心的目光,谢乐卿投过来的温和的目光还有众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最后,祖父给我取名元诗音,幸亏没有起名书笛。”输赢”总比”输得”好听。
而我天姿聪颖,年龄幼小就能听懂乐曲的名声也出去了,”曲有误,元儿顾”于是成了今年长安城中最新最热门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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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国时吴主孙权称帝未久,太子孙登得病而亡,孙权只能在其他儿子中选太子。有个叫景养的西湖布衣求见孙权,进言立嗣传位乃千秋万代的大业,不仅要看皇子是否贤德,而且要看皇孙的天赋,并称他有试别皇孙贤愚的办法,孙权遂命景养择一吉日。是日诸皇子各自将儿子抱进宫来,只见景养端出一个满置珠贝、象牙、犀角等物的盘子,让小皇孙们任意抓取。众小儿或抓翡翠,或取犀角。惟有孙和之子孙皓,一手抓过简册,一手抓过绶带。孙权大喜,遂册立孙和为太子。然而,其他皇子不服,各自交结大臣,明争暗斗,迫使孙权废黜孙和,另立孙亮为嗣。孙权死后,孙亮仅在位七年,便被政变推翻,改由孙休为帝。孙休死后,大臣们均希望推戴一位年纪稍长的皇子为帝,恰好选中年过二十的孙皓。这时一些老臣回想起先前景养采用的选嗣方式,不由啧啧称奇。其后,许多人也用类似的方法来考校儿孙的未来,由此形成了流被江南的“试儿”习俗。
(2) 咏絮之才, 人们形容才女的专用词。东晋才女谢道韫的故事。据《晋书?王凝之妻谢氏传》:“王凝之妻谢道韫,聪明有才辩,尝内集,雪骤下,叔 谢安曰:‘何所拟也?’安兄子朗曰:‘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大悦,众承许之。” 后世常称赞能诗善文的女子为“咏絮才”。
偷凤转龙
年华如流水,匆匆流过。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每日间老黄瓜刷绿漆——装嫩,谁叫我心理年龄已经25了呢。不过,我的习惯不是被动地接受人生,而是在合适的场合,合适的地点创造有利于我的条件。
在我若干次表示对琴有兴趣后,父亲经常对我抚琴。母亲抱着我静静地坐着,听着琴声淙淙,深情地凝望着父亲,偶尔嘴角泛起甜蜜的微笑,可能是在回忆起热恋的时光。
这种温馨淡淡笼罩其间的时候,我几乎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前生种种,都是梦境一般。每当一家团聚,共享天伦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竭尽所能,让这一世的父母亲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这种小聚如果是谢旭然来的时候就夸张多了。红娟必定要找理由寸步不离地陪着我,伶伶俐俐道,“小姐还小,自然要时时看顾了。”
府里的婢女们开始是远远地藏在树后,后来发展到明目张胆地站我们座位后面,要知道这可是欣赏演出的最佳位置,最主要的是欣赏帅哥的最佳位置。
人间四月天,风和日丽,暖风习习。园中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池中锦鳞绕水,波光艳影。
谢旭然一袭白衣,端坐在柳树下,姿态秀逸,指尖海阔天空般游走,真是如诗如画。如果有画家高手,把他此时的风姿用丹青笔墨描绘下来,一定风靡长安。
后面的婢女们个个面如桃花,眼含秋水。有的羞怯地捻着衣角,显示一低头的温柔,有的盈盈笑望,脸颊泛出淡淡的红晕。我想主人要不在场,她们一定象现代的追星族一样,送个花呀草阿给偶像,弄个潘安似的掷果盈车。
行家一出手,就听出门道来了。谢旭然一挥手,如听万壑松。音色翻转乾坤,仿佛一股巨浪猛得扑入人的心胸,视线为之一阔,心中为之一荡!他的琴音是如此浩瀚,宛如松林要浸染整个的画面,宛如昙花要将精彩绽放到整个生命。
听者身临其境,沉迷其中,仿佛在岸边听惊涛拍岸,在山顶听万壑松涛,山中樵夫晚唱,林中风声飞扬。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绕梁三日,让人听得迷了、醉了、痴了。
“音音怎么流泪了?”父亲惊异不已。
他淡淡含笑,“因为音音是我的知音啊。”是啊,知己难求,知音更难求。
谢旭然放下琴,温柔地抱起我。后面刷刷刷落下一排目光的”小刀子”,不知多少婢女又露出了嫉妒的眼光。拜托,我只是个三岁小孩子,不会对你们构成威胁的。
前世,我随母亲学习古筝,小有所成。曾经听过看过古琴,但是总觉得古琴声音小,比较内向,不如古筝声音大,弹奏的时候加持力很强,可以演奏出华丽的技巧。现在听了谢旭然的琴后才明白,古琴真正的意义不在于技巧和感人,而在于心境和自然。天人合一是一个弹琴者最高的境界,也是最终的归宿。
不过,他的境界太高了,估计当代没人赶得上,我要学习多少年才能望其项背呢。他笑着抱我坐到琴前,让我的小手感触着琴弦。
隋代的古筝只有13弦,经过逐渐发展,清代增加到16弦,解放后增加到了21弦,后来增加到24-26弦。古筝一弦是1-2个音,同一弦中移动弦(柱),可以调作音高,因此改制后的古筝音域宽广,音量宏大,恐怕同时代没人能比。
我正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母亲忽然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父亲急急拍着她的背,急切道:“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了么?”
母亲看了父亲一眼,旋即低下头去,珊瑚色的红晕涨溢满了双颊。红娟笑盈盈地Сhā道,“不是吃坏了,是有喜了。”
原来时隔三年,母亲又怀孕了。父亲自然喜不自胜,谢旭然和众人一叠声地恭喜。我装得不明究里,而深埋心底的疑惑如同蔓草一样纠缠住了心房。
天色渐暗,眼看天的另一端逐渐泛红,疏光收敛,母亲和丫鬟们回房了,我仍然赖在父亲怀里不愿离去。春风徐徐,似漫步而进的淑女,带着些许乍暖还寒,意味悠悠地拂上我的脸颊。
父亲轻轻地拍着昏昏欲睡的我,和谢旭然两人坐在园中小叙。
谢旭然清朗的声音响起,“这下好了,伯父伯母不会劝你纳妾。”
父亲缓缓摇头,“哪有这么简单。这三年家里没提纳妾的事,一是因为岳父升任礼部尚书的关系,二是我一向无心政事,任个闲职,有心巴结的人也不往我这送女人谋出路。如若不然,依父亲的个性,……”
我心中一震,几乎怔了一怔。尽管平时装作未晓人事,但我眼中还是不免看到,耳中不免听到,家族中权利的争夺。实际上,维系庞大家族运转的,依靠的并非是亲情信任,命令权威是左右一切的一切。每一张看上去也还算是笑容和蔼的脸面后边,掩藏的是各自的心机和盘算。
谢旭然叹了一口气道,“元翁也有他的苦衷。”
“苦衷”,父亲冷笑一声,“他眼里只有家族利益,如果不是他,你们明明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也不会劳燕纷飞。”
谢旭然语中流露出凄凉之情,“我本对朝廷不感兴趣,更是一闲职,自然对元家没有帮助。”
父亲低声道,“我本来不是想提这些事让你伤心。只是觉得对你们太不公平。”
我心下疑惑不已,神仙眷侣,劳燕纷飞,是说谢旭然和谁的一段旧情。是否在这个封建时代,权力不够大,就不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呢。忽然之间,我对今后无忧无虑的米虫生活有些担心了。
“不公平吗,我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
“她过得既好也不好,只是现在还恨着你。”
“恨我是应该的,我确实是负了她。”
“当时,父亲找你了,他说了些什么?”
他叹道,“说了不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还……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
两人之间一阵长长的默然。半晌,父亲说到,“我对政事不感兴趣,对家里也帮不上什么,真想出去与二三好友游历于山水之间,随心顺意,毫无羁绊!”
他沉郁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能随心顺意,毫无羁绊!”
父亲以为我睡着了,温柔地摇了摇我,叹道,“自己没能做到的,希望下一辈能做到啊。”
场中又一时寂静了下来,只有风声簌簌,似乎带有广玉兰清新通直的气息,叫我一个恍惚。
母亲怀孕期中,我总是略带忧虑地看着她的肚子。父母都以为我怕新生儿夺走了他们的关注,总是说即使有了弟弟妹妹,我也永远都是他们的小宝贝。
其实我在回想出生后的张妈和李妈的异常行为,这一胎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孩会怎么样。
张妈和李妈一般都在祖母房中,不常见,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地位超然。有点像《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的奶妈似的,基本上养着。每一房的接生都是她俩负责,我们这一辈都是她俩经手的。常听红娟抱怨,她俩象府里的主子似的,管家的大少奶奶都对她们客客气气,估计只有老爷太太才能使得动他们。
我心里想着,以她俩的地位那两房应该使唤不动,就基本排除了几房之间互相倾轧的可能,难道是祖父母指使,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终于到了母亲分娩的那一天,明明还在二月里,天气又格外冷些,庭院中的老桃树却绽出了第一朵桃花。
房中又是鸡飞狗跳,手忙脚乱。两个老嬷嬷一进来,就立刻摆出架势,招呼所有人离开,仆人丫头热水东西都送到门口,红娟也只能留在门口等消息。
府里的主要人物都在大厅里等着,父亲急得在大厅里直转圈。大伯母劝慰父亲道,“两个嬷嬷接生经验老道,你且放一百个心,保证呣子平安!”我偷偷溜出来,向母亲院子的右角门跑去。记得当我出生的时候,提着篮子的李妈走的就是这条路线。
这些天,我已经踩好点了,出了这个脚门就是一个小花园,然后通向府里的偏门。那扇小门相当隐蔽,有大锁锁着长年不开。我有一两次假意从那出去,红娟被缠不过说这门很少有人走,也是问了府里的老人才知道外面接着一个偏僻的胡同。
夜幕笼罩中,月亮被阴云遮住了半张脸,只洒下微弱的月光,紫藤花架的影子稀稀疏疏落在地上。我在最靠近偏门的花坛后面藏住身子,暗暗地缩在角落里。本来人就很小,今天我又特意穿了一身深色衣服,应该没人看得见我。
“一只羊,两只羊……”等了半天,不知数了几千只羊,我已经累得半倚半靠在花坛边。看来生孩子不仅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时间活。
正想着,好像听见母亲房那边声音大起来来了。难道生了,我打起精神,盯着那边的右角门,门后花影重重,人影重重,而我心事更重重。
大约有半盏茶的功夫,一个人影从角门露出来了,应该是李妈,这么暗的晚上也没有点灯笼。她慢慢穿过花园,徐徐走近偏门。
我心里犹如烈焰焚火,几乎想马上冲出去质问她,看看她篮子里到底是什么?究竟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前世的我一直是孤身一人,好想要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弟弟或妹妹,我会很疼他们,听他们一声声唤我”姐姐,姐姐……”
但是,这事是祖父母指使的吗?为什么?我一个三岁小孩要是揭穿这件事会怎么样,会被杀人灭口吗,让一个三岁小孩因病早夭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哗啦啦,钥匙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过,李妈放下篮子,躬身仔细对了一会锁眼,门吱杻一声打开了。月下昏暗的光线中,门外有一个黑影,影影绰绰。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李妈递过篮子,低低地说,“冯伯,小少爷就拜托你了。”
“放心”,接应的人顿了一会,沙哑的声音又说了句,“你走好”。
接着,那人提着篮子一闪,便已消逝,如轻烟般没入无边的夜色。片刻后,听见马车轱辘辘远去的声音。李妈站立了一会,回身锁上门,深深叹了口气,又走回园中。月光下,她的身影无比萧瑟,留下的影子也无比暗淡。
我不敢打破这里的幽静,甚至想要咳嗽一下,都生生地被自己忍了回去。仍然躲在花坛好一会,来消化刚才的情形。
看来母亲这次生了一个小弟弟,他们难道用女换男。有马车,有接应,应该是早有筹谋,至少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一次。我是个女儿,如果出生那天晚上的篮子里仍然是女孩,那个孩子恐怕早已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祖父母为什么这么做?冯伯和李妈应该是个线索,明明是冯伯驾车离开,怎么让李妈走好?
暂时从一团乱麻中摆脱出来,我理了理头绪,现在该去大厅看看了。
阖府上下一片欢腾,刚进大厅,还没在人群中隐藏好,三婶就眼尖地发现了我,”诗音,快来看看,你添了一个小妹妹。”她满脸笑容,骨子里却掩不住地透了股幸灾乐祸的得意之情。大伯母温和的笑笑,拉着我的手走到人群的聚集点。
人群的中心是父亲和小婴儿,父亲虽然略有些失望,不过仍然是欣喜的多,抱着襁褓如怀中珍宝,他低下身子,献宝似的把襁褓抱给我看。
小小的,娇嫩的婴儿在襁褓里酣睡着。小脸蛋儿圆溜溜的,有点皱,比粉红稍微红一些,跟个红苹果是的,鼻子有点扁。我踮起脚尖,轻轻地亲了她一口,可怜的孩子,这一世没有血缘的妹妹啊,来到这富贵人家,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啊。
过了两天,一大早,红娟就带来了令人吃惊的消息。张妈得了暴病过世了,本来按规矩,暴病而亡是晦气的事,主人家不会好好发丧的。但是因为张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而且一直孤身一人,老爷夫人可怜她,給厚葬了。李妈和张妈比较亲厚,触景生情,有了去意,向夫人辞别,要回老家和儿子一起过。
红娟快人快语,说道:“夫人马上宽厚地答应了,还赏了她一些钱呢。还是相府仁厚,别家的老嬷嬷只怕早就赶出去了,哪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我目光微微一跳,旁敲侧击的提到冯伯。红娟侧一侧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冯伯从小就跟着老爷,一直是老爷的贴身仆人。近几年好像身体不太好,给安排了个看门的闲差,最近听说他收到远方亲戚来信,认了个侄子可以养老送终,禀了老爷投奔亲友去了。”
本想打探的我颓然,好厉害的手段,滴水不漏,不到几日,这几条线索一一断了。虽然没有办法,但还是疑窦丛生,究竟什么事值得如此处心积虑,煞费苦心。
重门深锁无寻处,不知墙外是谁家。
树之密语
时光荏苒而过,待到暮春时节,外头的天地繁花堆锦,连空气也是甜蜜的。我不由心头大动,想方设法出游。
这一日,母亲被我缠了一天,不得已让红娟陪着我一同在附近转转。我终于踏出了元府,春游长安。只觉得厚重的城墙像一本沉淀淀的史册,街道宽阔挺直,里坊整齐划一,目光与心念所及之处,张扬而内敛的气息游离于气势雄浑的宫殿城墙之外,久久不散。
此时的长安城如富贵的牡丹,若艳丽的榴花,丰腴而绝美。春风染绿流水,莺啼唤醒芳草,一时间,红袖宥酒,作赋吟诗,仙乐轻扬,顾盼生香,这繁华喧闹的景象,是浓墨艳彩的画卷,在盛世时徐徐展开。
手工的作坊、Сhā着酒旗的小店,我看得目不暇接,东买一包三原蓼花糖,西买一袋水晶掬花酥,不一会,红娟的手里就已经拿不下了。
她忍不住抱怨道,“二小姐,不要买这么多了,要知道我就只有两只手。”
我对着热腾腾的炒粉鱼咽了咽口水,拍了拍鼓鼓的肚子,说道,“好了,知道了。”
我们只在长安的住宅区坊内闲逛,又走了一阵,路边有栋“凸”字形建筑,屋顶有两个角,弯曲相向,宛似两个牛角。我指着这处奇怪的建筑问道,“这是什么?”
红娟疑惑地看了看说到,“好像是胡商祈福的地方,不知道是哪个教。”
对面有小贩接道,“这是拜火教 的祆祠,听说从波斯那边传过来的,还是那边的国教呢!”
此时如盛唐之长安,富贵繁华,各方交融。西域各国“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也带来了各种宗教。从阿拉伯传入的伊斯兰教(又称清真教或回教)、景教,波斯传入的袄教(又称拜火教)、摩尼教都在民间流传,也都有各自的宗教建筑。
拜火教,这不就是《倚天屠龙记》里的明教吗,我顿时兴趣大增,一定要进去见识一番。红娟却摆手道,“不能去,听说这些地方禁止汉人进的。”
立足一看,确实只见三三两两的西域人进去,红娟拉着我要离开,我正在耍赖不肯走,忽然看见一束着冠发,身裹黑袍的人闪进了祆祠。
我立刻说道,“谁说汉人不能进,那不是一个。”说罢,不待红娟反对,甩开她的手跑了进去。红娟无奈,只得跟了过去。
拜火教的寺庙里面颇为复杂,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填满了整个空间的雕刻,多的,密集的让人目不暇接。墙上,每一根柱上,门廊上那些雕塑在工艺精湛的匠人手下,一个个有血有肉,形象饱满,并且个性迥然。
我一进门就被这铺天盖地数以千计的雕塑给镇住了,屏声静气的在回廊里走动着。寺院里有许多信者在默默祈祷。
大厅中间有祭坛,坛上有大量的火烬。僧侣们保持着火永燃不灭。在火前,他们披戴头巾,头巾垂至面颊,遮住嘴唇。他们用银钳夹小块柽柳木,投入火里。当火焰缩小时,便把木块一一投入。
我的目标相对较小,但红娟不久后就被发现了。有一个高鼻深目的僧人过来,,用不熟练的汉语对我们说到,“你们怎么进来的,这里只有信徒才能祈祭。”
红娟有些害怕,呐呐道,“我们只是好奇来看看。”
那僧人并不友善地说,“赶紧离开,你玷污了我们的祭坛。”
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红娟也是府里数得上的大丫鬟,估计没被人这么当面指责过,气愤顿时压过了害怕,她不服气地说,“凶什么凶,刚才不也有一个汉人进来,你们也没说什么?”
他目光微微一跳,“什么汉人?”
红娟扬眉说道,“就是一个裹着黑袍,在我们前面进来的人。”
我一直一言未发,注意着那僧人。他听完后眼中凶光一闪,要上前一步!我立刻感到一股杀气迎面而来。
我马上拉住红娟的手向外狂奔,红娟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也跟着我飞奔,惊动了寺庙内其它僧侣。我人小腿短,红娟又认不清来路,眼看就要被一群僧侣追上。
“哎哟!”慌不择路的我撞上一个人,引起一声娇呼。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知道一个劲地道歉,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身在大隋,改口道,“抱歉!抱歉!”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要死了,撞倒娘娘了!”一个又瘦又矮的人扯着嗓子喊道。
娘娘,我下意识地看过去,一个美人,一个绝色美人,而且是一个混血的绝色美人。
她皮肤白皙,面容精致完美,笔挺的鼻子,眼睛深邃,褐色眼眸流转间如同琥珀温润的光芒,却带着种淡淡的忧郁似的。
她梳着简单的高髻、月白色纱缎小袖衣,淡粉色君子兰长裙,服饰乍看之下如平常游春的仕女一般,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细看就能分辨出她身上纱缎是产自吴越的异样纹绫沙罗,珍品不凡。
追来的僧人大手一挥,已向我们抓来,我眼睛一转,拉着红娟飞身躲在她身后,一边机灵地喊道,“娘娘救命!”
追来的僧人看着我们近在眼前,却不得不停住脚步,向这位娘娘行礼。
她淡淡一笑,问道,“怎么回事?”
那盘问我的僧人立刻答道,“这两个人闯进祭坛,玷污了祭坛!”
我在她身后大声反驳道,“我们只是好奇,进来看了看,什么都没动。”
她转头打量了我们一下,说道,“她们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想必是好奇才来的,如果存心来捣乱不会穿得如此显眼。放她们去吧!”
那僧人急急地说,“娘娘,不能放她们走,万一麻葛(主持)责备下来……”
她不容分说地打断,“麻葛责备下来,我来处理。小德子,送她们出去吧!”
小德子,看来是太监,我们谢过这位娘娘后,他不太情愿带着我们向出口走去。只听见身后那人沉沉地说道,“娘娘请吧,麻葛和先生等着您呢。” 那美人没有说话,只轻轻哼了一声。
终于安全无恙地回到街道上,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红娟点着我的脑袋数落道,“让你乱跑,赶紧回去。”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回崇化坊的元府。
一路上,我默默沉思,是因为红娟说出见过那个人惹的祸吗,究竟我们撞破了什么,这些僧侣们为了掩盖,紧追不放。还有那混血美人是皇上的妃子吗,她人很好呢,不知她是哪国人,难道也信奉拜火教。
自从这次游春出事后,就被禁足在家里,只好无可奈何当米虫,每日里无所事事。
花园里有一株巍然槐树,枝叶茂密,根须虬髯,默然矗立。瞧模样得需三人才能合抱,枝上繁花盛开,灿若星云。六月里,重重的绿色遮不住那质朴的洁白,密密的枝叶挡不住沁人心脾的清香。
午后吹来习习的暖风,熏人欲醉。树下面露着一个脑袋,六岁的我在寻找我的树洞。
“树洞啊树洞,我昨天打碎了三伯母最爱的花瓶,然后偷偷埋起来了。”
“树洞啊树洞,我上个月在后门发现了一狗洞,可以偷偷钻出去看看。”
“扑哧……”
“谁在偷听?”一阵轻风摇着槐树,花朵飘落如雪,又像花雨降下。
交错的树丫中露出一个少年的脸,面容俊雅,眉目清秀。他半躺在一横枝上,一手捂住肚子,一边笑着”狗洞,哎哟……乐死了。”
我半是气恼半是羞得脸通红,指着他道,”何方小贼在此偷听?”
“偷听,可是我先来的。”
“我是说给树洞听的,又没说给人听,除非有人不是人。”
“你为什么说给树洞听?”看来有人故意忽略我的讽刺。
“不告诉你。”
“不说算了。”他继续躺下去,翘着二郎腿。
“这是我家花园,你这个小贼怎么进来的?”
“小贼,小贼当然是飞进来的了。”
当我是空气啊,我气呼呼地瞪了他半天,他仍然一副爱理不理,怡然自得的样子。
我也要躺,我从树后面拖出一个毯子来,找两个合适的枝丫扣住,一个吊床就成型了。
他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告诉你。”我躺在吊床上,微微摇荡着,用手枕着头,仰望着枝叶茂密的树冠,依稀有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落在我身上。
他看了一会,转移了话题,”你家花园,那你是元家小姐,是元锦绣还是元诗音?”
“咦,你怎么知道,你猜?”
“嗯……听说锦绣小姐花容月貌,香肤柔泽。你应该是元诗音啊。”
什么意思,讽刺我是个丑丫头。不过锦绣为了怕晒,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才不要象她。
我躺着斜视着右上方的他,那我也猜猜。“你穿的看似普通,细看是平纹绢。现在的绢产地分为八等,一等是宋亳之地。这种宋绢最少是三品以上之家才会有,看来你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小贼。”
他明显一怔,眼里很快的精光闪过,又恢复了一幅慵懒的神情。”听说元小姐精通音律,看来对服饰也很有研究。”
“承蒙夸奖。”前几天母亲说要开始学女红,我对针织刺绣不感兴趣,刚刚弄清楚这些绫罗绸缎,锦罗纱绮。”为什么跑到树上,这原来可是我一个人的地盘。”
“常听母亲提起她小时候家里的一颗大槐树,我正好看到元府有棵,就过来了。”
“那你可以现在给你母亲种一棵,10年后她就可以重温儿时的记忆了。”
“不错,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不开心,每天总是催着我学武习文。”
原来是家人期望值过高,压力太大的小破孩跑这来散心了。
“母亲希望孩子成才,这是人之常情。对了,我教你一个缓解压力的好办法。”
“什么?不会是对树洞喊话吧,那么傻。”
“其实,对树洞喊话是有来由的。当你心里有一個秘密,要到山里去,找一个树洞,对它說出秘密,然后用泥土,永远地將那个洞封起來。”
“为什么对洞说秘密,又为什么要封起来。”
“因为秘密说出来心里就放下了,封起来树就不会把秘密告诉别人了。”
“太幼稚了,我才不会试的。”
“随你。”我迷迷糊糊哼着曲子,阳光好暖好想睡。
“什么曲子,很好听,唱来听听吧。”
中午我的妹妹,元芷汀,一个可爱的小粉团,她总不肯睡觉,我哄她时哼的曲《娃娃》。我低声唱起来:
雾来啦 雾来啦 娃娃哭啦 想爸爸 想妈妈 想要回家
雾来啦 雾来啦 天色暗啦 星发光 心发慌 没有方向
嘿呀 嘿呀 谁能给我力量 路漫长 爱漫长 带我回家
不要怕 不要怕 我的娃娃 一朵花 一粒砂 就是天涯
不要怕 不要怕 赶快长大 等太阳 的光芒 带来希望
雾散啦 雾散啦 娃娃笑啦 听爸爸 听妈妈 唱歌说话
雾散啦 雾散啦 天色亮啦 看阳光 的方向 就有希望
嘿呀 嘿呀 谁能给我力量 路漫长 爱漫长 带我回家
嘿呀 嘿呀 爱能给我力量 路漫长 爱漫长 我们回家
也许是午后静谧的环境太令人放松了,阳光、绿荫、花香真好,我哼了一会就睡着了。
醒来后,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又凭空消失了,象是南柯一梦。
我仍然躺着,想着中午母亲眼泪。祖母是原尚书右仆射之女,据说祖父尚不得志的时候就下嫁元家,几十年荣宠有加。三个儿子和长女都是嫡出,两个妾只有一个生了庶女。
大伯母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接人待物很是周到。有点类似薛宝钗的处事风格,”待人接物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可厌之人末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密之情,形诸声色。”
三伯母是延平候的女儿,容貌娇艳,性格有些骄纵,吃穿用度一定要富贵尊荣,言语之间也总要占了上风。
今天是例行的媳妇请安日,类似于我们原来周一的情况通报会。会上,三伯母言谈间有意无意地提到母亲生了两个女儿,没有一个儿子,挑动祖母让父亲纳妾。母亲回来忍不住流泪,带动元芷汀大哭起来,我和红娟费了半天劲才安抚下去。
这事看来很严重,但是决定权主要在祖父母、父亲手中。”没有儿子,别人不知道,难道祖父母不知道吗?”我心里暗暗想着。
“一定要想到办法,先搞定父亲。”我跳下吊床,向屋子跑去。
晚上月明星稀,光华隐隐,湖边水波胧胧,此景幽幽。母亲对月焚香,拂琴而歌。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父亲被琴声吸引而来,驻足停立。人生弹指芳菲暮,他仿佛回忆起了当年阳春三月初遇时,绿草苍苍。一曲《凤求凰》,那一双横波目,隔着湘帘,望过来。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闻弦歌而知雅意,一曲终了,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哎呀……好了好了。”墙角那边藏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声音似有似无。
“小姐,你好厉害。”红娟扒在墙角,躲躲藏藏地露头偷看。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导演的第一出大片。”我蹲在墙角,洋洋自得。
“导演?大片?”
“嗯……别问了,总之是很厉害吧,快看快看。”
第二天,相府后门的狗洞处,钻出来一个小人。我,元府二小姐要离家出走了。先是在房里简要修书一封表示抗议父亲纳妾,要离家出走。最后附上诗一首: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然后准备好一点金银细软,一些出游必备物品,开始了我的出游大计。
这里是西安,出行要有计划:
出发地——崇化坊x门x号。权贵们都住长安东面,没有门牌号,上书”元府”的就是;
第一站——西市。市集分为东西两市,府里采买的人一般去西市,听说那里有不少外商;
代步工具——采买马车。虽然躲在府里采买的马车的筐子里,情况比较脏乱差,不过也是两点一线直达车;
时间——计划一天。我只是要引起他们足够重视,明天早上再坐回程的采买马车回去。
出行必备物品——文本类的身份证、驾驶证、养路费、车辆使用税这些看来都不用了,不知道隋朝的马车是否征税,不过交强险一定没有。
药品类:绷带、创可贴、消毒药水、防晕车药、驱蚊虫药水,估计大隋也没发明出来。
必备类:指南针隋唐是没有的,不过我印象里用磁铁擦一擦针的一端,让它能转动,就是指南针了。身上这一根是我本着铁杵磨成针的精神,试验了上千根针后的成品。
手电筒,我想弄个夜明珠做照明器具,但是夜明珠在古代价值连城,可比和氏璧,可能皇宫里才有。
瑞士军刀,没有,但是我偷偷藏了一个小化妆刀!
望远镜,很多穿越片里都有,不过造玻璃这个难度太大。套句《疯狂的石头》里的经典台词:大哥,这个我们不专业。
长安西市,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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祆(xian)教在公元前6世纪初由波斯人琐罗亚斯德所创立,伊朗称之为琐罗亚斯德教。因为该教崇火,拜占廷人因此称之为拜火教。公元前6世纪后期大流士一世定该教为波斯帝国国教。中亚各国都崇信此教。南北朝时期,拜火教传入中国。称之为祆教、火祆教或拜火教。
虎口脱险
长安城设计得跟棋盘一样,街道划分得整整齐齐,而且宽敞笔直,飞檐翘壁连连相接,气势恢宏。放眼望去,似没有尽头,道路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胭脂水粉、古玩字画应有尽有,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片喧闹之中,时时传来丝竹之音,意境悠远,忽而又寥寥散去,久久的在我心头萦绕。
“额地神啊”,这里有来自中亚、南亚、东南亚及高丽、百济、新罗、日本等各国各地区的商人,其中尤以中亚与波斯(今伊朗)、大食(今阿拉伯)的”胡商”最多。
能在隋朝见着白皮肤、蓝眼睛这类人,我心花怒放,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们叫卖带来的香料、药物,再从中国买回珠宝、丝织品和瓷器等。还有许多西域姑娘在酒坊里歌舞侍酒,时有少年光顾。李白《少年行》里就有”五陵少年金市东”“笑入胡姬酒肆中”的诗句。
我边走边逛,走到一个场子,围的水泄不通,我挤进人群中,原来是口技表演。只见一块幕布,幕后一人、一桌、一椅、一抚尺而已。屏障中抚尺一拍,周围的人都停止了喧闹,安静下来。
只听见田野中有微微的风拂过,吹动树叶的声音,燕子在空中低声鸣叫,蜜蜂”嗡嗡”的绕着花儿转。此时牧童的短笛响起,清越悠扬,牛儿的”哞哞”叫声,接着牧童”彭”的一声跳下地的声音,推开柴门的”嘎吱”声,牛儿”哞哞”进圈的声音。母亲招呼着牧童进屋,鸡鸣狗吠之声随之响起。远处有农夫归家的山歌声,由远及近。牧童推开柴门,欢呼迎接的声音,牛喘鸡鸣狗吠,好一幅闲适的农家生活场景。众人陶醉了,我也陶醉不已。
忽然背后有人猛地抱住我的腰,刚要张口呼救,一支大手捂住我的嘴。他挟着我一路急奔,我拼命挣扎,却一点也撼动不了他。风鼓鼓地贴着面颊刮过去,吹得两颊热辣辣的。
跑了好久,不知跑到什么地方,他忽然把我扔到一辆马车里,我眼前金星乱晃,刚要挣扎坐起来,有人已经锁上门,接着马蹄声渐响,马车骨碌碌地飞驰而去了。
待到回过神来,我打量着四周,马车里还有别人。两三个四五岁的女孩缩在车子的一角抽泣着,有的衣着光鲜,有的布衣布裙,但都是冰雪可爱。
对面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靠着马车壁,我看了他好一会,他扬起头来,脸色苍白,印着嘴角的血迹,黑色的瞳孔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我压低声音问道,”你们都是被拐来的?”没人回答我,她们只是呜呜咽咽地哭,而那个男孩不理不睬,重新低下头去。
没人救,只有先自救了。我心里暗自庆幸带的东西比较全,掏出简易指南针,针尖指示我们正向长安西北方向驶去。
依我开车的经验,这马车时速10公里左右,大约走了古代的两个时辰后进入一条坑洼不平的小路,又过了一刻钟后停了下来。
我在那人开车门之前赶紧收起了指南针,那个男孩瞪了我一眼,象一个全副武装的小狮子一样。门一开,他飞快地跳下车,冲了出去。
他还没有跑几步,被人追到,毫不留情地一顿拳打脚踢。我追过去,装作小孩的样子抱住绑人汉子的脚,大声哭泣,”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驾车的家伙跳下车一旁看着,喝了一声,”老李,算了吧!打死了就卖不了钱了,打伤了也卖不了好价钱了。你这几个月都没有什么好货色,跟洛阳的老六他们没法比,让老大知道有你好瞧的。”
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悻悻地住手了,连拖带拽地拉着那男孩,同时把所有孩子赶进一个小院子,锁在柴房里。
柴房里还有三个女孩,两个小的,一个大约有七八岁了。进去后被拐的孩子又大多哭作一团。那个男孩一进门就推开我,不要搀扶,跌跌撞撞地走到柴房一角靠着。
我撞了几下柴房的门,可是加了铁锁的木门只是剧烈的抖动,并没有被撞开,无奈只好想过其他办法。
打量四周,这个柴房脏乱不堪,但是门和窗户是重新加固的,应该是那两个人贩子的藏人之所。位置大概在长安西北角的荒郊野外,离大路不是很远。从时间来说,我被绑的时候大约是中午,现在应该傍晚左右了。
第一次出行就被绑了。看来,在古代做个独行侠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地事的,需要武功防身啊。看被拐的小女孩儿都眉清目秀,那个七八岁的女孩,面容秀丽,隐约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这些孩子一般有两个去处,一处便是烟花之地,从此身世悲惨。另一处便是给大户人家做妾,这命运虽要强上许多,但终归也失去自由之身。但是这个男孩估计以后更惨……
窗棂外,有燥热的晚风轻轻吹过。夕阳西下,晚霞早已消尽,暮色渐沉。
到晚饭时候,绑人的家伙开门扔进来几个馒头,恶狠狠地说,“哭什么,赶紧吃,明天好上路。”
正困坐愁城的我一惊,伴随着隐隐的担忧。明天就要被转手倒卖了吗?赶紧想办法,我一个人,现在还只是六岁小孩,力量太弱,需要找些帮手。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看着那些被掳来的孩子,别的都太小,只有那个大点的女孩和同车的男孩或许能帮上忙。
我压低了嗓子对他们俩说,”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那个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呆滞,静静片刻,估计觉得希望不大,叹了一口气,低头不言语。那个男孩眸中泠泠有光,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我定一定神,继续循循善诱,”我们虽然人小,但多想想办法,只要有一个跑出去到官府告发他们,大家就都得救了。”
那个女孩神色微动,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是他们有两个人”。
我继续道,”所以我需要帮忙,最好先打倒一个,然后绊住另一个。”
“你们根本跑不出去,我试过了。”那个男孩Сhā嘴,声音清冷犀利。
我的笑意微微凝滞,“但凡有一线希望都不能放弃,而且要考虑周详。”
我伸出手,笑着按住女孩的手,又向男孩伸手,无声地凝视他,表示同盟。他皱了皱眉,不好意思地咳一声,虽没有伸手,但重重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我们围坐在一起,开始商量各种情况。
半夜,夜沉如水,那两人喝酒的喧哗声也停止了,野外寂静无声,只听得见夏虫低低的呢喃。
此时,卓雅肚子疼得直打滚,一屋子人吓得呜呜直哭,我一个劲拍着门,”有人生病了,快来人呀!”
叫了半天,绑人的汉子拿着油灯骂骂咧咧过来了。一开门,墙灰土灰向他扑面袭来,他大叫一声,捂住眼睛,油灯掉在地上,女孩们七手八脚用柴枝敲打他。
“拽倒他”,我指挥着,“打头。”最有力气的男孩拣了根细柴枝狠戳了他几下,他绑人的汉子估计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难道懂武功,我来不及思考,急忙捡起油灯,点燃了堆在柴房一角的柴枝稻草。
卓雅喊道,“大家赶紧跑!”
刚跑出柴房门口,驾车的汉子听见动静急匆匆赶来了。“大家分头跑!”我们推挤着分头逃命。
“唉呀!”卓雅被被扭住右臂,怎么挣也挣不脱。她忽然反过身来用左臂死命抱住那人的腿,使劲拖住他,冲着我们喊道,“快跑,跑出去一个就行了!”
我忍住眼泪,冲着慌不择路逃跑的人大吼一声,“大家向后山跑”。
深嗅一抔夏夜的空气,夜风中浮动的都是山风的味道。漆黑的夜,厚厚的云层遮住稀疏的星月,只余下一点点微光。树林里特别的安静,风穿过树林时发出的声音就像野兽低低的嘶吼。强烈的恐惧感迅速攫住了我们。
我和那个小鬼在林中躲了好一会,听见没有动静了才出来。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林中走着,黑暗和寒冷包围了我们,树枝在身上划了数十道大大小小的伤口。
“你不用管我。”他一瘸一拐却推开我的手。这个臭脾气的小鬼,现在还逞什么英雄。
“我一个人害怕行不行。”唉,不知道卓雅怎么样了,她们几个小的跑掉了没有,希望不要跑到林子里了,万一才离虎口又碰到野兽怎么办?
有两点绿光,啊,那眼神透露者贪婪,残暴,血腥和冷酷,是头野兽,好像是狼。毛茸茸的狼在暗夜里蓄势待发,仿佛立刻就要飞扑过来,将我们撕成碎片。我看着暮色中模糊的影子,心怦怦乱跳,,手忍不住直哆嗦。
“呜——呜”,它仰首一阵长嚎,后背一弓,疾如离弦之箭飞扑过来,……完了!一瞬间的怔仲后,心中除了恐惧之外,还多了一层绝望。
电光火石见,我被猛地推到在一边,手掌一丝丝刺痛,好像划破了。回头一看,野狼掠过身边,小鬼伸着胳膊挡在我前头,胳膊好像流血了。
血腥味更刺激了野兽,它低低的咆哮,弓起身子,准备下一轮的进攻。
在这危险的时刻,突然,后面响起了“咻咻”的声音,接着,就只见这一只野兽突然吼了“呜——”一声,忽然朝旁边倒了下去,两点绿光不甘地睁着,然后抽搐了几下之后就断了气。
什么人,模模糊糊只看到个人影。“扑哧”那人点起了火折子,是一个老头,须发蓬乱、身上破衣烂衫,鹑衣百结。
他毫不费力地提起死狼,从旁边树上拔出袖箭。很厉害的功力,袖箭居然从左眼入,右眼出,而狼身上没有一点伤痕。
他看了我们一眼,随口问道,“两个小鬼,你们怎么这么晚在树林里?”
“我们碰见了人贩子,跑出来了。”我认定碰到了一个高手,拉着受伤的小鬼向他靠近。
他把狼扔在一边,熟练地点起了一堆篝火,接着帮小鬼看了看伤口。
在篝火跳跃的火光中, 我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问道,“大爷,你是干什么的?怎么半夜三更在林子里。”
他打了个哈欠,“我是乞丐,喜欢在林子里睡觉,这头狼真是吵,搅得我睡不好。”
“乞丐!”会不会遇到了世外高人,我兴奋之极,声音一下控制不住,到把惊住了。
他冷冷的瞅着我,“乞丐怎么了?小丫头看不起乞丐。”
我对他的不满丝毫不意为意,笑得欢快,“怎么会?那你是不是丐帮的?你有几个麻袋?帮主是不是洪七公?”
他有些疑惑,挠了挠头,“丐帮?没听说过啊。我是有麻袋,装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但只有一个,洪七公是谁?”
“唉呀”我才想起来,这里是隋朝,《射雕英雄传》说的是南宋的事,相差好几百年那。不由情绪低沉下去了。
老头又追问着,“丐帮是什么帮派?”
“丐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会。历朝历代,没有不沦为乞丐的人,这些人聚伙为帮,然后组织起来选出管他们的人,叫帮主。丐帮一个很有名的帮主就叫洪七公,他有一支绿竹杖,最出名武功是「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帮主以下,按照武功和职位分为九袋长老,八袋长老啦……”
“丐帮,帮主,九袋长老……”老乞丐喃喃自语。“哈哈哈……”他忽然纵身而起,高兴得跳起来,连翻了几个筋斗,惊起林中栖息的几只夜鸟。
我知道这思路是比较超前一点,你也不用这样吧。
他畅快地大笑,“哈哈哈,乞丐历来是最低贱之人,白日里受尽白眼,晚上又居无定所。想不到还有这种活法。不过这个洪七公是何方神圣,小老儿从来没听过。”
我摆摆手,“你小声点,别把坏人招来。”
他笑着又一ρi股坐了下来,颇为豪气地说道,“来了也不怕。”
对了,看他身影飘忽,袖箭如神,暗自思忖他武功应该很好。天降救星,当然不能放过。“你武功这么好,太好了,有两个坏人拐卖儿童,我们俩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我试探地问道,“能不能帮我们把那两个坏人抓住,然后送我们回家,最好能教我们武功防身……”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好几个要求啊,小丫头,如果你刚才的话只能换一个回报,你怎么办?”
死老头,也不发挥点侠义精神。我腹诽了一下,就我而言,当然是最想回家了。旁边小鬼好像忽然紧张起来了,假装看火堆眼光却偷偷瞟我。
我心内盘算了一下,即使先回去报官,照官府那拖拖拉拉的速度,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抓住那两人。明天一早他们就会把卓雅她们卖走了。
“先抓坏人。”我毅然决定。
他赞赏地一笑,“嘿嘿,小丫头有点义气。走吧!”接着他一手抓住我,一手抓住小鬼,施展轻功,向我们来时的路”飞”过去。
山风入夜后强劲,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我在风中大喊,“啊,这就是轻功,我要学……”
赶到小屋,老乞丐不费吹灰之力,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了两个人贩子,然后驾着车,带着被捆起来的人贩子和我们驶回长安。到了长安西门,天将拂晓,东方露白,宵禁的大门正好刚刚打开。
老乞丐挥了挥手,“小丫头,我要走了。”
我依依不舍,主要是还想学武功,“那我以后怎么找你?”
他人已在数丈之外,声音远远传来,“要找我,每月初一我们碰面的地方见。”
此次出行铩羽而回,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
君莫细问
回到元府,还没进大堂就被母亲紧紧抱住,喜极而泣,“音音,你没事吧。”大伯母、三伯母、弦铮、剑锋都围过来了。
祖母走过来,慈爱地拍拍我的头,“出门一趟,受苦了吧。”我看着一圈人,回家的感觉真好,看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一趟没有白白出去受苦。但是扫到祖父阴沉严厉的脸后,心中微微一动,索性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夏末晴好的午后,酷暑刚退去后的一点凉意初萌,最是让人睡得安宁。伴着偶至的凉风,我正在窗下榻上和衣午睡。
自从醒过来后,红娟就一个劲在我耳边叨叨,“诗音小姐,你昏得真是时候,你没见当时老爷脸阴的,马上就要大发雷霆了。”拜托,我当时是真的又累又饿,恰到好处地昏过去了。
“二少奶奶看到你的留书,流泪不止。二少爷看到后急忙和府里的人跑出去找你了。老爷看到留书后,大发雷霆说,我元家的女孩怎么写出这笔烂字。”我在心头羞愧,毛笔字是很差了。
红娟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过,你猜怎么着,老爷一看最后四句诗,一直喃喃自语,是诗不是诗,不过也算佳句。”
我得意地说,“当然是名句!”心里暗想那可是清朝大才子纳兰性德的词中名句了。
红娟笑着在我额头戳了一指,道,“老爷本来是准备罚你在祠堂跪三天的。后来你昏过去了,大夫又说受到了惊吓,要好好休养。老爷就说等你身体好后和爷去学堂。”
我躺在床上享受着红娟准备的葡萄,琢磨着去学堂也不错,可以弄清楚这个朝代的历史为何与我印象中的大相径庭。
她微微皱眉道,“不过三少奶奶这次没有煽风点火,说要让锦绣小姐也去学堂。”看来祖父挺开明的,从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没有让女儿家上学堂的。
正唠叨着,父亲领着两个人走进房间,一个清秀的女孩和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卓雅,小鬼”,我高兴得从床上跳下来,跑过去。
我握着卓雅的掌心,心痛地看到她秀美面容上还有青紫的瘀痕,轻声问道,“还疼吗?”
她低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礼,应声道,“不疼,谢谢小姐关心。”
“小姐”,我一时没注意,转头看小鬼,他的右手还扎着绷带,“手没事吗?去请个大夫看看。”
他面无表情,鼻孔里哼一声不再言语。死小鬼,真不给面子。
父亲敛衣而坐,左手敲敲黄花梨透雕云纹小桌,示意我坐下,缓缓说道,“那件事处理后,他们两人无家可归,长安府衙派人来问元府是否可以收留。我想着他们毕竟与你有缘,而且你身边也该有伺候的人了,所以就吩咐管家安排他们进府。”
我这才注意到他们都穿着元府下人的衣服,圆领青衣窄袖,服采鲜明。我抓住他们的手欢呼跳跃,“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咳咳”,父亲放下茶杯,掩饰地咳了一声。红娟过来不着痕迹地拉开我的手。
父亲严厉地说道,“他们对你虽然有帮助之义,但是以后主仆还是要分的。”后半句已经是转向卓雅和小鬼说的。
卓雅淡淡行了个礼道,“是,老爷。”小鬼简单答了一声,“是”。
父亲放下茶盏,拍一拍肩膀,“你给他们起个名字吧。”
我急忙拦下,笑着道,“起名的小事您就别管了,对了,你上午官府里不是有事?”
他浅淡而和煦地笑道,“那我去了,你好好休息,准备一下去学堂的事。”
恭送走了父亲,我又打发红娟去拿点伤药。然后对他俩说,“别听父亲说,名字是父母给的,最起码留个念想。小鬼,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风夙中。”他每次说话都是折磨言简意赅,几个字的蹦,真不可爱。
红娟拿来伤药撇撇嘴放下后就走了,估计不满意我对他们那么好。
“帮你上点药。”我小心地抓住小鬼风夙中受伤的胳膊。
“不用”,又两个字,他避开如蛇蝎。
卓雅拦住,“小姐,阿风的伤口今天已经换过了,休养一月左右就可以了。一月后每日用透骨草三钱加苦参三钱,文火煮水,浸透纱布敷在患处就可以防止留疤。”
我奇怪地问道,“卓雅,你会医术吗?”
她神色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解释道:“不会啊,我是听大夫这样说的。”
于是这样,我六岁的时候,因祸得福有了一个婢女,一个侍卫。
我的悠闲馆是小小巧巧一座独立的院落,很是清幽敞丽。夜晚更是竹枝丛丛叠叠、风姿掩映。
夜凉如水,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明天就要去学堂了。一般贵族女儿都是请了私教,教一些《三字经》、《千家文》、《女诫》之类的简单内容,琴棋书画单请师傅来教,很少男女一起学堂受教。不过祖父做事向来很有深意,明天我究竟是该韬光养晦还是该崭露头角?其实我最想去的是祖父的书房,在那里才能真正了解这个时代,怎样才能不露痕迹地做到呢?
其实国学对我来说并不难,小时候,我经常跑去隔壁的浩家,听他爷爷讲四书五经,唐诗宋词。老爷爷幼年入私塾读书,国学功底深厚。在大学开讲国学五六十年,深入浅出,极受学生欢迎。退休在家也是孜孜不倦,把我们两个小毛孩当听众,当讲到李白《长干行》的时候还拿我们俩打趣,”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而且他对我也很好,象我的亲爷爷,病危时一直等到我和浩一起赶来才合眼。
心意有一刹那的虚空,连自己也不能把握。浩,我们现在算是天人永隔了吧,你会不会伤心呢?这样恍惚的一瞬间,所有的悲欢、辛酸、失落和茫然一起涌上我的心头。泪水滚落在枕上,濡湿却无声无息。
“小姐,你还没睡?” 卓雅迷迷糊糊要从旁边的榻上起身。
我对着她说,“不用起了,卓雅,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她低声问道,“小姐是不是为了明天去学堂的事睡不着,这可是钟鼎之家才会有的。”
我缓缓摇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了,卓雅你真不记得家了。”
卓雅拥被而坐,痴痴地坐了一会,月光下的身影很单薄。她叹了一口气道,“记得又怎么样。我从小父母双亡,寄养在舅父家。其实我不是被人贩子拐走的,是被舅舅舅妈卖掉的。”
我心里一震,“对不起,卓雅,不该提你的伤心事的。”
“没事,现在也算有个栖身之所。”她淡淡到,那一刻目光却老成得不象个七八岁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劝慰道,“小姐,睡吧。”
“好。”我转过身,脑子里却仍然在高速运动。
今天白天,母亲喝着红花糯米粥,忽然丢下勺子,问了句,“咦,为何今天的药粥闻不到难闻的药味,难道红娟你没把药草加进去吗?”
红娟面色一变,急忙找替罪羊,“今天是卓雅帮我熬的。”
被找来询问的卓雅不慌不忙,“奴婢完全按照药方的要求把红花、当归、丹参加进去了,只不过在药粥里加入了炒过的糯米,糯米的香味掩盖了药草的苦味,而且药粥喝起来会特别的爽滑入口。”
母亲对此大为赞赏,于是熬药的活以后都交给卓雅了。看来卓雅年级小小,在医学方面造诣很深,难道真如她说的这样。
而前几天,我正在试验我的泡茶法。此时,陆羽《茶经》还没有刊行于世,贵族多将茶饼碾成末,用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之等,煮之百沸,煮出茶汤。这种味道,我试过一次,再也不敢尝试。
我让阿风去管家那领些茶和器具,而他居然领回了全套的茶具多达二十八种,包括风炉(状如古鼎)、承灰(三足铁盘)、筥(以竹或藤编制的盛炭圆箱)、火箧(又称火筷子,用铁或铜做的取炭用具)等。要知道,这些是出自钟鼎之家的人才知道的,而且一般人绝对分不清,象红娟在府里七八年了也没有拿全过。俗话说“培养贵族耗时三代“,仔细回想起来,阿风言谈很少,举止有度,看来也不简单。
罢了,既然他们都有故事或是伤心事,只是暂时借元府这大厦遮风挡雨,我也用不着寻根问底非弄清楚。身边都是有故事的人生活才会有故事。
第二天当然起不来,刚到寅时(现在3~5时),红娟就把我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拉出来,我困得眼都睁不开,由她们梳洗打扮。然后卓雅,阿风陪我去书房读书,他们怎么那么有精神呢。寅正(早上四点)到书房,首先复习前一天的功课,准备师傅来上课。
卯时(5~7时),一白胡子老先生踱着方步步入学堂,他严厉地打量了我和锦绣一下,面露不悦,让我们坐下来先开始背《三字经》。锦绣今天梳了双髻,一边Сhā戴花钗一边斜Сhā”步摇”,这样走起路来衣袂飘飘,环佩叮当,婀娜多姿,但在学堂就太夸张了。她被夫子瞪了后,面如白玉的脸更白了。
辰时(7~9时),讲课时。先生正襟危坐,每个学生依次把书放在先生的桌上,然后侍立一旁,读一句教一句,讲毕,命学生复述。其后学生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朗读。
巳时(9~11时),时值初伏,日已近中。练字,每一个字要写100遍。
午时(11~13时),终于可以午休了。
申时(15~17时),仍然背诵并且考察上午的功课。骄阳似火的时候还必须正襟危坐,不准打扇子,
酉时(17~19时),弦铮、剑锋开始练武,我们还要学习。
请注意,不是一天,是天天如此,叫做”无间寒暑”。
蝉的嘶鸣一声近一声远的递过来,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安睡。今天还在讲《论语》,都讲了半月了,而且这位老先生讲得太枯燥了,仍在摇头晃脑,“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和外面,“知了知了”的蝉鸣有一拼。
弦铮、剑锋、砚钦正襟危坐,锦绣用手强撑着头,我靠在椅子上,半阖上眼睛又欲睡去。
一声苍老且满含怒气的声音响起,“元诗音”。瞌睡虫立刻被吓跑了,唬地立即翻身坐起。
老夫子气得胡子直翘,怒视着我,“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既然不听圣人言,何来书堂。”
我忍,低头不语。回想着《武林外传》中的吕秀才的子曾经曰过。
夫子愤慨道,“善学者师逸而功倍,又从而庸之;不善学者,师勤而功半,又从而怨之。”
我继续忍,砚钦冲我使眼色,锦绣已经吓得直哆嗦了。
夫子拿出一把沉甸甸的戒尺,“不师者,废学之渐也。伸出手来。”不会吧,要进行体罚。
“伸出手来。”戒尺已经举到眼前,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OLLOKITTY。
“师傅,圣人也曾说过因材施教。《论语 为政》中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 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
这一句话说完,学堂内寂静一片,夫子目瞪口呆,剑锋冲我竖起大拇指。
夫子努力维护师道尊严,“子曰朽木不可雕也。”
下面一句是,“粪土之墙不可污”,这老头居然敢讽刺我。我笑语盈盈,“夫子安知我不是栖禽之良木。学生以为四书五经我已不用学了。”
对着夫子满面不信的样子,我从《大学》第一章、第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经《中庸》、《论语》、到《孟子》卷十四《尽心》篇最后一章、最后数句:”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为止。
喝口水润润嗓子,看着彻底石化的这些人,“师傅以为如何?还要考校吗?”
“哼”师傅面色发青,终于拂袖而去。
师傅跑到祖父那里要请辞,说我不尊师重教,祖父好言劝慰,终于挽留了下来。处理结果当然很中庸,双方是各打五十大板。我向夫子端茶认错,在祠堂罚跪。夫子放松课程,我和锦绣下午可以自由活动,最重要的事下午我可以去祖父书房借阅。
终于离我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时势英雄
元府书房宽敞开阔,足足有三大间,主室是一小客厅,一式十套紫檀桌椅,奢华而不张扬,散发出的静穆高贵。
右耳室闲馆内室有一合博古橱,里面是三五盒好印章,或是鸡血石,或是青田石,一溜整齐放着。窗前横着一张书案,一套的青玉葵花洗、青玉笔山、青玉墨床,皆是古雅精致。
左边耳室外面不显山露水,进去一瞧,藏书竟有一小型图书馆之多,简直是汗牛充栋。排排书架上皆是装订的齐整考究的古籍,有淡淡墨香盈溢。
蝉鸣深深处,声声皆动人!夏日午后的书房里,阳光隔着湘妃竹帘子斜斜的透进来,地砖上烙着一亘一亘深深浅浅的帘影,一个小人躺在一堆书籍上面,也躺在书籍遮蔽的光影里,闭目沉思。
如果您有时间,请冲一杯茶,细细品味,听我慢慢道来这一段不同于记忆里的历史。
公元581年春,杨坚以周静帝名义上演“禅让”大戏,自立为帝,改元开皇,立独孤氏为皇后,勇为皇太子。皇子雁门公广为晋王,俊为秦王,秀为越王,谅为汉王。中国北方政权到了杨坚手里,由胡变汉,又一统江南,中国从西晋末年分裂了三百多年后,重归大统。
政治方面,杨坚确立了三省六部制度,还创立了中国科举制的雏型,废除全凭门第的九品中正制,“命京官五品以上、总管、刺史,以志行清谨、清平干济二科举人”。(唐大多依照隋例,只是因为隋朝太短,这些都被记在唐朝的帐上了。)
隋文帝皇后独孤氏十四岁就嫁给杨坚,本性俭约,不好华丽,又好读书,识达古今,言事论人都和隋文帝想得一样,宫中称为二圣。两人患难与共,约定“此生永矢相爱,海枯石烂,贞情不移,誓不愿有异生之子。”但独孤后天性奇妒。叛臣尉迟迥孙女非常美貌,杨坚于仁寿宫偷偷临幸。独孤氏趁皇帝上朝,派人杀掉这个美貌女孩。杨坚又悲又怒,单骑从御花园中抢出,直入荒山三十多里。大臣追上,拦马苦谏。杨坚叹息:“我贵为天子,不得自由!”驻马良久,半夜才回宫。
公元595年,只是因为两个女子的生死转变,历史从此改了一个弯。
杨勇最宠爱的云昭训暴毙而亡。正妃元氏生性温婉贤淑,端庄有礼,虽然不见宠于太子,却受独孤皇后喜爱。她整日尽心竭力服侍独孤氏,令其家族众人辅佐太子。杨勇虽然怀疑元氏毒杀云妃,但是看她为己奔波,又见杨广联络心腹,密谋太子之位,就日益重视元氏,接受劝谏,克己勤俭,疏远美色,优礼士人,宽待大臣。内有独孤皇后的支持,外有大臣外戚的襄助,杨勇得以坐稳太子宝座。杨广让乐器布满灰尘,纳貌丑姬妾来显示不爱声色的做法也没有起到多大作用,最终没有成为太子。
公元604年,杨坚为帝二十四年,六十四岁时崩。杨勇即位,立元氏为后,年号永平。二年,杨广举兵反叛,兵败身死。杨勇在位三十年,与民修养生息,政通人和。谥号惠帝。
公元634年,嫡子杨信即位,年号显德。是时,元后已故,而外戚元氏权侵天下。杨勇长子,杨俨(云昭训之子),以防突厥为名,缮治甲兵,大发器具。638年,扯旗造反。春正月乙未攻破长安,大肆屠戮元氏众人。帝退居巴蜀,639年五月大将韩达击杀杨俨,收复长安。史称“显德之乱”。杨信经此后励精图治,经二十二年,开创显德盛世。谥号睿帝。
公元656年,庶子杨弘即位,主张顺天应人,无为而治,经二十三年。谥号宣帝。
公元679年,庶子杨祚即位,俭约节欲,谦逊克己,重视农业生产,即位后多次下诏劝课农桑,在位三十一年,畜积财增,户口渐多,谥号景帝。
公元710年,庶子杨恪即位,五年,遣大将宇文侗平定东突厥,解除了北边的威胁;九年,平定吐谷浑;十四年,平定高昌氏,于其地置西州,并在交河城(今新疆吐鲁番西)置安西都护府。十八年,亲征高句丽,最后无功而还,二十五年病逝。谥号武帝。
公元735年,嫡子杨恭即位,立独孤氏为后,元氏为贵妃,年号建和。四年,终定高句丽。
看完整个隋朝逸事之后的感觉:”时势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时势。”
两个女子的生死转折犹如一只蝴蝶偶然扇动翅膀,却在整个大隋和今后的历史长河中掀起了一场滔天巨浪。留下“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毒难尽”罪名的杨广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死了,大运河也未见于世。
乱世没有了,也就没有了辈出的英雄。“相貌有异,举止不凡”的唐高祖李渊历任荥阳、楼烦二郡太守,卫尉少卿,最后只拜山西河东慰抚大使,终老太原。“济世安民”的唐太宗李世民南征北战,历任员外散骑侍郎、新野郡守、武卫将军 、荆州刺史、车骑大将军、河内郡公、官至大将军,最后也只是正三品。而“力大无穷,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勇”的李玄霸则名声大噪,勇猛善战,叱咤风云,官至柱国大将军,正二品,后杨俨起兵,野战遇伏被害。
《隋唐英雄传》中的那些草莽英雄大多湮没于岁月,不见于史册。秦琼估计也只是做个仗义疏财的山东好汉,“粉面银枪俏罗成”也只是个有些武艺的世家子弟。单雄信要是占山为寇,估计民众生于太平,也应者寥寥。“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人。”太平盛世里,这些英雄豪杰人生短,随风灭,几多憾,叹隋唐。
任何一个读中国历史的人,翻到大唐帝国,精神总不禁为之一振,擂三通鼓,吹三通号,意气洋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纸香墨飞词赋满江就只有梦回唐朝怀念了。
在另一个莫名的时空,看四海臣服,万国来朝,重温着盛世风情。看来历史行至此处,必经盛世。与紫霞仙子相反,原来“我没有猜中了开头,却猜中了结局”。
掬花古剑和酒 被咖啡泡入喧嚣的亭院
异族在日坛膜拜古人的月亮 开元盛事令人神往
风 吹不散长恨
花 染不透乡仇
雪 映不出山河
月 圆不了古梦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今宵梦醒无梦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梦里回到唐朝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男耕女织丝路繁忙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纸香墨飞词赋满江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豪杰英气大千锦亮
今宵杯中映不出明月 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只因那五音不全的故事 木然唱合没人失落甚麽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今宵梦醒无酒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梦里回到唐朝
忆昔开元全盛日 天下朋友皆胶漆
眼界无穷世界宽 安得广厦千万间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今宵梦醒无酒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梦里回到唐朝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纸香墨飞词赋满江
今宵杯中映着明月 豪杰英气大千锦亮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 今宵酒醒无梦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 彷佛回到梦里唐朝
而元家的历史就只能用“跌宕起伏,绝地重生”八个字来形容了。
元氏是拓跋氏后裔。北魏孝文帝下令将国姓由拓跋改为元。元氏经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英才辈出,却也灾祸不断。
而我们这一支源自隋文帝开国的第一任兵部尚书元岩。
史称:元岩本有通达世务的才能,又受文帝破格录用的知遇之恩,每逢廷议,诤谏面折,不假辞色,皇帝与公卿,都敬而畏之。杨坚派蜀王秀坐镇益州,派元岩为益州长史。元岩到了益州,实施明肃的法令,一切政事,依法办理,使受处分的人也心悦诚服,并且直谏蜀王秀的奢侈和罪过,蜀王很是畏服,益州因而大治,深得文帝之嘉许。开皇十三年,元岩卒于官,年六十三岁。益州人民闻之,无不哀悼流涕。杨坚停朝三日,以示哀思。
在我看来,元岩外任及去世较早,是他的运气。与他交好且同时代的宰相高颎罢官后赐死,吏部尚书虞庆则岭南征讨被诬谋反而死,王韶参与杨广之乱被诛。他们都是凭着文武兼资的本领,建立汗马功劳而获得政治地位,可是均荣宠于前而获罪于后,不得善终。以元岩的性格,如果不是死得恰逢其时也极有可能获罪而死。
第二代,元攸,元后之父,辅佐杨勇登基,封卫国公,食邑八千户。却不受官,常言“余志为一富家翁足矣。”
第三代,元复,元后之弟,惠帝杨勇时即为尚书左仆射,睿帝刚即位时,左右仆射合一,加封尚书令(隋朝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食邑万户。那时,元氏族人权势倾天,屡传有元氏取而代杨之意。但族中职务最高的元复在显德二年就因病疯癫,打折了爱子的腿。清醒后恸哭不已,心灰意懒之余,携爱子和幼子归隐。因此也避过了“显德之乱”中元氏族人几乎被屠戮殆尽的命运。
第四代,元孝则少有才名,早有大志。被父亲打折腿后,意志消沉,及睿帝十年才出山为官,官至尚书左仆射,大力推行科举制。宣帝十五年,以足疾为由辞官。那时,元氏重新兴盛,有“元半朝”的说法。其后五年,元氏有族人参与谋反,除元孝则一子元岚早被逐出门楣外,族诛。
第五代,元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年少时就经常流连花街柳巷,不为父亲元孝则所喜,逐出家门。后逢家变,报国无门,在”倚红偎翠”、”浅斟低唱”中寻找寄托,潦倒一生。
第六代,祖父元仁珪年少有才,苦读不辍。祖荫不在,走科举之路,十九岁金榜题名,娶原尚书右仆射之女,一路高升,现任尚书右仆射。
我的指尖从发黄的《显德纪事》上轻悄划过,心扉亦如书页一般,似原本平静的水面,起伏不定。
史载睿帝杨信与元后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显德之乱”中,元后随帝退居巴蜀,却不幸途中染病在身。不久后,听闻长安元氏众人被叛军屠戮殆尽,元后因此病入膏肓,直至卧床不起。帝难过不已,亲自去看望。后却以被覆面,终不肯见。时人皆以为,后效仿汉武帝之李夫人,让帝思其容貌。
而这本《显德纪事》却隐约提到,后薨时,叹曰:愿生生世世不再嫁于帝王家。其仙逝后,帝经年追思不已,终身未再立后,但曾酒后醉言“显德之乱”愧对元后,令这段旧事扑朔迷离。
掩卷长叹,故纸堆里湮没如此多的故事,透过历史的迷雾,谁又能看清真相。
我已无从揣测“显德之乱”之乱的事实真相,只知道事后看来,杨俨和元家鹤蚌相争,都消失在这场战乱中,而睿帝却是渔翁得利,扫平了皇权的两个最大危胁者,从此执政再无縶肘。尽管他失去了身为皇后的爱侣,但却在史书上留下了明察睿智的赫赫英名和显德盛世的恢宏气象。
元复,元后之弟,在权势倾天之际疯癫,是否是巧合。他携爱子和幼子归隐。避过了“显德之乱”难道也是巧合。是绝顶聪明还是命运使然,令人难以捉摸。
命运伸出手来,我们往往无能为力。在这陌生的世界,贵族女子命不由己,所能依靠的只有家族和美貌。不愿做甘托乔木的丝萝,就必须有能看透世情的慧眼,能巧妙脱身的策略。
不愿作藏于深闺的千金小姐,要佩剑携琴,踏遍万水千山。就必须有能自保的武功,可以动用的人力财力。而这一切都要从长计议,“人不学,不知意”,先从学习开始吧。
学习是紧张的,每天的课程都排得满满的,就差头悬梁,锥刺骨了。上午去学堂,下午去乐府谢旭然处学琴或去书房看书。
每逢初一,和卓雅、阿凤去看我的乞丐师傅,学点轻功,易容、暗器之类的东西。卓雅对毒药迷|药之类的东西感兴趣,而阿风只愿意学剑,苦练武学。每逢十五,得到家里特许去东市、西市转转。
年少轻狂,并不荒唐。
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我欣赏那么一些人,在狂妄时候依然有所作为的人,那将是一种自信。
我欣赏那么一些人,能放开一切、看淡一切的人,难能可贵。
西市竞标
每日,随着承天门的鼓声响起,明德门徐徐开启,城外百姓、中亚、波斯各国、四裔胡人、葱岭西域人纷纷进入长安城。朱雀大街是长安城的中轴线,也是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人群磨肩接踵的,街市熙熙攘攘。
天福客栈的门口,几个黄发红胡子的外国商人,叽里咕噜说着番话和生硬的汉话,与客栈的老板讨价还价,寻找今日栖息的住所。他们身边的枣红马背上,都驮着大小的包裹货物,看样子,大概在丝路上行商的。
“公子,走好”。在天福客栈门口,店小二恭送一位身材瘦小的十三四岁锦袍少年。
“嗯,合适时候我会来预定的。”那公子上了马车,装模作样地对他说。
走开十米,我立刻恢复了慵懒的原状靠在垫子上,“阿风,去城西的悦来客栈,慢点走。”
向窗外望去,长安的街道相互垂直,笔直端正,宽畅豁达,犹如棋盘一样星罗棋布。“迢迢青槐街,相去八九坊”。路旁栽种槐榆,绿树成荫,市容十分壮观。真是处处好风光啊好风光,马蹄贱的落花儿香……
我开始趴在书桌的小几上用自制的炭笔奋笔疾书:天福客栈,位置在宣平坊五条,行车路线从明德门沿朱雀大街向西延平街南100米。环境良好,大厅装修美观别致,饮食也颇具特色。距离礼部及国子监较近,适宜秋试的学子住宿,但是费用偏贵。
下面又加一行小字:总分65,三星。
卓雅也是一身潇洒的男儿装扮,声音柔柔细细,似一道涓涓细流缓缓淌出,说不出的怡心怡人。“小姐,你最近把长安城里的各式客栈都要逛遍了,每次假装住店看客房、点了菜品却又偷偷去厨房,还要去马厩,不知是为什么?”
我微微闭眼,似在回想,“卓雅,这么多家客栈,你感觉如何?”
“这么多家有条件好的,也有条件差些的。有的精致,有的热闹,很难说。”
我会意一笑,“每家客栈一进去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其实建筑也是一种美学,环境也是一种感觉。”
“小姐,美学?环境?你说得那么玄?”
“听我给你细细道来。”没有惊堂木,虚拍一下,作出开讲的样子。
卓雅笑着配合端坐聆听。是啊,八年了,我,卓雅,阿风的默契越来越好,往往一个眼神,一个示意就知道如何接下去。
“客栈主要从有形的和无形两个方面看。有形的世人又往往注重门庭,大厅,客房这几项,忽略了马厩和厨房。其实这两项更能看出客栈是否干净,管得是否规矩。还有交通便捷也很重要。”
我滔滔不绝,继续发挥,“就像看病要望闻问切一样,无形的就要动用我们的五官和心了。首先是看,环境要干净整洁、赏心悦目。其次是吃,各家在饮食方面也很用心,但是都是现点,时间较长。再次是听,象这家天福客栈是以应试的读书人居多,音乐应该是有宜人而非热闹。
第四是闻,客栈最好没有气味或有花香怡人。最后是心,进去后问一问你的感觉,闭上眼睛让你想起了什么地方,这就心有所感。”
卓雅感兴趣地问,“没想到,客栈也能说出如此多的学问呢?小姐是不是把长安的客栈都点评了一番。”
“是啊,我这都记录了。”我拍了拍这一摞纸。我要把这些汇编成《长安客栈名录》,太直白了,不好。《长安人手册》,还有进京的人那,不好。《游思录》,我再仔细考虑考虑……”
“那小姐觉得天福如何?
“65分,也就三星吧。”
卓雅惊讶,“三星,是三颗星星吗?”
“差不多吧。数字我和你说过的,你知道怎么算。星级就是按照分值分,90以上是超五星级,80-90是五星级,70-80是四星级,60-70是三星级,依此类推。”
卓雅怔了半天,“那这样长安的客栈旅馆就可以分出档次来了。”
要得就是这个效果。正琢磨着这事归户部管还是归工部管,是不是可以组织一个“大隋饭店联合会”进行评审,阿风一声急促的“吁!”,马车又停住了,他说了一声“到了。”
这小鬼还是那么惜字如金,噢,不能说小鬼了,也是一翩翩少年郎了。
悦来客栈地处南城,位置偏僻,因此门庭冷落。但是门前有湖,周围环境幽雅,绿树成荫。客栈前后两进,前进两层,布局开阔,装修看得出来年代比较久远。桌椅家具虽然陈旧,但是擦拭得一尘不染。客房干净宽敞,显得窗明几净。难得的是厨房收拾得干净利落,马厩也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
后进只是一个小院子,估计是自己住的。我随意扫了一下,却发现院里搭了葡萄架,满眼翠绿。
穿过斑驳的阳光,仿佛看见了夏日午后,葡萄架下摆满了瓜果,听着蝉儿的鸣叫,闻着绿叶的芳香,老爷爷惬意地扇着蒲扇,躺在躺椅上,两个小孩跑来跑去,笑声不断。回过神来,依稀不见,原来我已穿越了千年,但是回家是漂泊者亘古不变的情怀。
我怅然一笑,问着旁边容颜憨厚的伙计,“小二,这院里的葡萄架很特别。”
小二答道,“我家祖爷爷原来往来西域作生意,老了回来后开了这家客栈,但是特别喜欢种些西域的花花草草。”
“原来你家先人去过西域,我说吃食很特别呢,有点……”
小二开心地咧开嘴,“公子,你吃出来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西域吃食,我娘和我妹子说西域的有些东西膻气大,要加点香料调料才适合。“
“原来这是一家人开的。“
“是啊,这是祖业,我们要保持下去。“小二挺起胸膛,颇为自豪。
我结束打探,掌柜的看我没有住店,有些失望,但是很恭敬地送到马车旁。
在车上,卓雅迫不及待地问悦来客栈如何,我含笑道:“75,可以打四星了”。
她有些诧异,“可是天福客栈如此有名,您才给三星。”
我淡淡一笑,“悦来虽然位置较偏,但是建筑、大厅,客房、马厩都不错,旁边有湖,火灾没问题。员工、饮食可以得高分了,最重要的是让人有家的感觉。对了,卓雅看了吃了这么多家,他们家的特色菜品你记住了吗。”
卓雅侧一侧头,抿嘴儿笑道,“有啊,我都记在纸上了,我还留了不少呢。”
“去哪?”阿风简单问道。
“去西市。”我掀起车帘,终于满意地看到冰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哈哈,自从他被我们拉去逛街,大包小包挂满全身后,逛街就是他最大的梦魇。看来,女生爱逛街,男生怕逛街也是古今依然。
热闹的集市,人群熙熙攘攘,身着各式服装的各族人接踵而过。我们一行三人,左顾右盼,东游西逛,好不悠然。我不常去玉石斋,集宝轩之类的大店,多是去一些小摊找一些零零碎碎地东西。这次,我在一堆粗糙的玉石料中发现了一块黑绿的萤石。
萤石是制作矿石类夜明珠的基本原料,精雕细琢后可以做出熠熠生辉的明珠了。只有真正绝世的夜明珠才会皎洁如玉,大多是由各种颜色的。它们在外来能量的激发下,才能发出可见光。这一块萤石以黑色和绿色为主,隐约交杂着蓝色和黄|色,多种颜色共存于一块萤石之上,构成多姿多彩的图案。虽然称不上绝世珍宝,也是很少见了。
古人是为了炫耀富贵,“悬明珠与四垂,昼视之如星,夜望之如月”。对于我来说,夜明珠却是有别的用途,是古时旅行中必备之物。我抑制住狂喜的心情,做不经意一般轻声问摊主价钱。
摊主身着胡服式翻領窄袖衣,袖子窄小而衣身寬大,下長曳地。有一张标准的胡人面孔,说不上英俊,但是棱角分明,给人一股坚强正直的感觉。
“五百两。” 摊主的汉语不太流利。身后传来卓雅的抽气声,要知道古代中庶家庭`一年纯收入为几两银子。
摊主露出一副“不识货”的表情,看他挺酷,却很直率,喜怒皆形于色。
我拿出秀水街砍价的功夫,“这东西只是子料,还要仔细琢磨。二百两如何。”
“五百两。”摊主一副不二价的样子。
我不放弃,找来一块布仔细围起来,萤石只是发出微弱的光。我打击他,“你看,这成色还是差点,不是很亮。”周围三三两两地围起了看热闹的人。
“六百两。”身后传来声音,谁来搅局?
一袭紫衫,广袖飘飘,长眉如墨,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貌比潘安、面若冠玉。只有两个字可作为评价:祸水。他目视我们,灼灼妍华摄目,那双流转微动的桃花眼霎是动人。后面有个相貌英挺的帅哥,一身黑袍,乌丝束金冠,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如刀刻般的轮廓,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薄唇泯然。
今天真是桃花满天飞,我的心很不争气地跳了跳。但是见到帅哥也不能放弃原则,片刻后回过神来我义正言辞地说,“是我先看到的。”
“还没达成买卖,价高者得。”他轻蔑地一笑,扇一摇,转过去和摊主叽里呱啦地说起来。
难道是胡语,大食还是吐蕃话,说得象模象样的,欺负我不懂这个时代的蕃语啊。我咳了一下,偏头对着卓雅,“卓雅,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笑话,”
卓雅立刻配合,“公子,没有听过,不如说来听听。”
“一只猫把一只老鼠追到了洞里。说:小样,我就不信你不出来!一会,洞里传来狗叫声,猫吓的赶紧溜掉了,老鼠从洞里大摇大摆的走出来说:这年头,不会几门外语还真不好混哪!”
“扑哧,扑哧”等我讲完,周围旁观的人陆续反应过来。
顾盼生姿的桃花眼立刻变得如刀似剑,杀气扑面而来。扇子在手上顿了一会,又面色平静地转向摊主,“八百两。”
变脸的功夫不错吗。想气死我,我牙一咬,输人不输阵,“九百两。”
“一千两。”
“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摊主的头在我们两之间转来转去,有些晕了,估计有高兴,也有转的。
这家伙看来打定主意和我飙下去了,必须打住。出门不带够银子的后果就是关键时刻会出丑。
我头脑一转,计上心来。对桃花眼说,“看来此物都是我们心头所爱,不如各退一步,找一个中人,看谁能用除了金钱之外的手段打动摊主,那个人就算赢。”
桃花眼沉吟一下,“这个方法到不错,中人如何去找?”
他扇一摇,眸子转了一圈,满街的人便觉得魂魄被什么勾了勾,有些不能自己,连我也有些心襟摇曳。我收敛心神,瞥着周围的女子无不看着桃花美男,纷纷露出自己最妩媚动人的表情,心道这次评判一定不能选女子。
我手一指,桃花眼身后的薄唇男,“是他。”
薄唇男似乎很吃惊,那眼中有惊讶还有一丝玩味,半晌后,面无表情的吐出,“你不怕我偏向他?”
我淡淡一笑,“如果两三个人围观,我当然担心。现在周围那么多人,你怕别人说你偏向,反而会刻意公正以对。”
桃花眼看向薄唇男,见他点头后说道,“好吧。我先来。”
只见他对着摊主又叽里呱啦一通,摊主好像脸红了一下,周围有懂的胡人顿时看着对面酒肆大笑了起来。
我一头雾水,旁边一个胡人好心地解释给我听,“这位公子说如果把石头给他,他就把对面酒肆里的两个最美的胡姬送给货主。”
这个祸水,竟然想出色诱的办法。我回头看向酒肆,那两个胡姬碧目金发,肤如白雪,胡旋飞舞,甚是动人。桃花眼以二换一,怎么办,也不怕人家家里河东狮吼,对了,我拿定了主意,轻松自在地走向摊主。
在汉胡交杂的对话及旁边胡人的帮助下,我终于弄清楚了摊主的来历。他来自高昌国,即现在的新疆吐鲁番,家里父母兄姐俱全,还有一个恋人。他和叔父千里迢迢来长安作生意,就是希望有钱回去娶亲。
“想好了没有?”桃花眼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想好了,我步态悠闲地走入酒肆,向胡人乐师借了一个达甫(手鼓)。周围的人都一头雾水,搞不清我的目的。
我成竹在胸地打起手鼓,唱起《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好象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象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流浪在草原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反复咏叹,余音袅袅,声音绵延不绝,穿过了大漠风沙,人们好象看到了一个维族少女明媚动人的脸庞,身边羊群环绕。一个男子骑在骆驼上,不住地回头张望,随着驼峰起伏,驼铃叮略,把心中的情感化为词曲,不断吟唱。
好半晌,大家还在回味。我伸手在摊主面前摇晃,“回神了,回神了。”
他收回思念的目光,激动地说,“这个,给你。”把萤石递给了我。然后向桃花眼用胡语说着抱歉的话。
桃花眼和薄唇男也很有风度的没有继续纠缠。周围的人陆陆续续散开,我和摊主结好钱,正努力摆脱过来求歌的胡姬,桃花眼与我们擦肩而过,他微微伏下身,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小丫头,你很厉害。”
我心中一惊,他眼光如炬,短短时间竟看出我是女扮男装。看出来也不谦让一下,故意为难我,一点绅士精神也没有,亏我刚才还认为他们有风度。
我对他的身影大声说,“承蒙公子相让,赠君两个字。”
他转身,玉扇一张,问道,“什么字?”
“竹苞,竹苞松茂的竹苞。”
“竹苞……”他正喃喃念着,有些疑惑和茫然,那边薄唇男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看来两人中还有一个不笨啊,我拱拱手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快走到街尾马车处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有人暴跳如雷,咆哮不已的声音。哈哈,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太迟钝了,真是草包。因为“竹苞”二字拆开来,就是“个个草包”。
琼树霜华
四月,自然是桃红柳绿,芳菲无限。
下午,我在祖父书房耳室寻一本关于夜明珠打磨的书,看了几本都不得其旨,看啊看啊看到神思倦怠,往小榻上一歪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醒来后已是日暮了,天边云霞似锦。
整了整衣服,正想出去,却听到旁边小客厅中祖父威严的声音响起,“你对今日朝中局势有何看法?”
三叔声音沉沉,“说是沧州兼并案,独孤一派明面上对着延平侯紧追不放,实则是对着我们元家。”
祖父道,“你还看到更深的没有,一小小平民竟能从沧州孤身上京告御状,而一路上我们竟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三叔疑惑道,“父亲是怀疑有人指使?”
祖父道,“有可能,目的在于延平侯或是更深的……”
三叔道,“延平侯在军中颇有实力,想一举扳倒他不容易吧!父亲所说的更深的……”
祖父冷冷道,“你错了,延平侯虽然有实力,但以独孤绝这老狐狸揣摩圣意的功夫,延平侯这次不倒也会大伤。”
三叔惊问,“怎么会?”
祖父淡淡道,“近一两年来,各地豪强兼占土地之风大盛,已是皇上的心头隐患,这桩案子一发,刚好撞在刀口上。皇上必定会以此为由头,杀鸡骇猴,大力整顿各地兼并之事。”
三叔颤声道,“那这次延平侯不是在劫难逃了?两家毕竟是亲家,唇亡齿寒,有没有什么办法?”
祖父斥责道,“朝堂这么多年,你还没弄明白,首先要护好自身,才能徐而图之,慢慢扭转局面。”
三叔对着祖父的呵斥,沉默良久,有些诺诺不敢言。
祖父喟然长叹道,“当年与延平侯结亲是各有所得,现在我倒有些后悔了。延平侯是有三分权势要用到十分的人,早晚会出事。唯今之计,只有让他尽早上书请罪,给皇上留个好印象吧。”
三叔闷声道,“是”。
祖父又叹了一声,“唉,以后结亲要多考虑些,弦铮、剑锋的年纪也该到定亲的时候了,女孩子们也差不多该考虑了。”
我一直窝在内室不敢动,内心的惊恸繁复如滚滚的雷雨,年少岁月容易过,现在才发现我和锦绣已经到了古代女子及笄的年纪了。在古代,女子满15岁结发,用笄贯之,行及笄礼后就可以行婚。
祖父和三叔又谈了一些朝中之事后才离去,我侧坐偷听久了,半边身子已经有些麻木。虽是暖春,却觉得寒意刺骨,心事纷纷。
世家子弟的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在看似繁华富丽的外表下,却是身不由己的傀儡,反抗就得付出代价。令人悲哀的是,在祖父看来子女也不过是他利用裙带关系编织权力网络的工具。
我依窗而坐,托腮沉思,暖风掠过身旁的一树一树的花开,花朵绵绵落地,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柔软声响。
卓雅问道,“小姐,你最近总是忧心忡忡的?”
我对镜一看,眼下确实有些青黑之色,显得神思倦怠。自从听过书房那段对话后,最近两月夜间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浣碧笑道,“大少奶奶还说呢,最近锦绣小姐和您都象转了性子似的,闷在房里不出来了。”
我闷闷不乐是为及笄发愁,而锦绣的心绪恐怕和她外祖家离不了关系。延平侯主动上书认罪,暂时平息了朝堂争议。处分结果虽然爵位未失,但失权遭贬,连带得三房最近都郁郁低调,不再四处招摇,频频参加贵妇之间奢侈无聊的游宴。
卓雅盈盈道:“屋子外头花开得这样好,小姐不如出去转转吧。”
我于是出去散心。半暖半凉的风慵懒无力地拂过,长安初夏亦明媚如斯,京中仍是一派富贵繁华。
来到教坊大门,没有听见往常丝竹笙箫的热闹,空荡荡的院内透着冷清。三三两两的乐者漫不经心地弹拨着琵琶或琴弦,不时的低语几句。
琵琶大家曹善才坐于树阴下,只顾想心事,不觉就连用了七八次掩按,使那低回平添了许多抑郁绵长。
再入内苑,只见琼花树下谢旭然负手而立,似有所思。琼花树风姿绰约,傲然绽放,拼缀成银白色的海,幽香远溢,沁人心脾。
琼花,被誉为“天下无双独此花”。谢乐卿却是“天下无双独此人”。他少年成名,却醉心音乐;他年少丧偶,却寡然独居;他深蒙帝宠,却远离党争。
“师父,我来了!”我扑过去,在这里总是最无拘无束的。
谢旭然转身看着我微笑,眸色幽深柔和,似饱染了花影的清隽,刚才的愁容掩饰不见。
“拜托,师傅你不要老是这样笑,我虽然审美疲劳,抵抗力也不是很强的。哎哟!”头上被敲了一个暴栗。
他笑道,“总是疯言疯语。今天想起来看师傅我了。”
我转身问到,“对了,师傅,怎么今天人这么少,而且刚才曹大师弹琵琶用了七八次掩按呢。”
“南方大旱,皇上罢宴停歌了,我让一部分乐者暂时休息了。乐者只是按月领些米粮,其余的都靠参加饮宴的赏赐,因此这些日子过得有些紧巴,正为此发愁呢。”
言谈间我渐渐了解了原委。
上月,福州、连江、罗源、沙县等地大旱,井泉竭,且疫死者甚众。福州府瞒而不报,被言官御史弹劾。皇上雷霆大怒,下旨缉拿福州府有关人员,派人赈灾。其间,因福州长史是祖父门生,御史又弹劾祖父任人唯亲。祖父反击左相独孤绝的亲属闽粤巡检使,六月曾巡视福州等地,也瞒报旱情。于是今日朝堂一片混战,皇上最后拂袖而去。
其实两家党争历来都有,朝中各步人马,各占半壁江山。后宫独孤氏为后,元氏为贵妃,也是平分秋色。但是皇上也是不偏不倚,处理国事老成谋国,为政尚算平稳。
我优哉悠哉的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只老狐狸相争没事的。”祖父这人绝对是老狐狸,滴水不漏。能跟他棋逢对手这么多年的肯定也不是普通人。
他抬起手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没大没小。”
见他又要敲,我一蹦三丈远。他看着我抱头鼠窜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是啊,师傅只有这时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归隐山林的隐士。
我谄媚地笑道,“对了,师傅告诉你件事。”
师傅看我笑得奇怪,“说吧”,撩起衣服下摆,坐在树下石凳。
我偷笑着,“前几天吏部尚书的夫人到府里闲聊,非要让我作陪,结果一个劲地向我打听你的事。问你至今未续弦是伤心师母早逝不愿再娶,还是寡人有疾。”
师傅还是段数高,反将一军,“你什么时候成三姑六婆了。”
我半挂着师傅的胳膊,撒娇道,“其实吏部尚书家有个女儿,年方二八,青春美貌,对师傅你一见钟情,非君不嫁。尚书夫人也没办法,想着愿意与你续弦。”
师傅默然不语,只是抬头仰望着这一树琼花。“琼花一树霜刀刻啊!我这一生误人误己,误了你师母和……”他沉浸在思绪里,半晌回头,“这事你别管了,我自会托人婉言回绝的。”
好像不经意间引起了师傅的伤心事,我吶吶不能言。难道除了师母,师傅还和别人相恋过,不知是怎样的初恋时光。
师傅隔着一树花影深深地看着我,仿佛透过我在看别人,看得我犹疑不定。他笑笑说,“音音,你马上就要及笄了,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摇头,“我才不要嫁,我要陪着父母和师傅你。”
他的声音有沉沉的忧伤,“傻孩子,世家子女的婚事哪能由自己作主啊。”
我闻言一惊,想了想。“师傅和师母虽是父母之命,不也是琴瑟和谐吗?”
“你师母,是我负了她……”仿佛触动了伤心事,他眼角含着一缕悲伤与忧愁,缓缓转身离去,风吹起白袍,身影茕茕,遗世独立。
教坊中丝竹隐约而来,侧耳听去,又不得闻。似一缕微风,仿佛伸手去挽,一抹抹的,从指缝里悠悠滑走,流连不住。
我微有所觉,伫立在琼花树下,想我的心事。我不知道这一世是否会爱上,但是决不想草草成亲。最好能有一个假凤虚凰替我挡挡狂蜂浪蝶,在必要的时候又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选谁好呢?
夜晚的长安,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增加了许多的欢声笑语,显得更加热闹了。灯红酒绿,灯火通明,长安笼罩在一片纸醉金迷的灯光中,就是天空皎洁的月光,也黯然失色了。难怪有人曾经这样说:“长安是一个没有夜晚的城市。”
面前有一座华美无比的楼台,雕梁画栋而且丝竹悦耳,客人川流不息,有垂垂的老者,也有精壮的青年。迎宾的老鸨正在门口忙碌,描眉画唇,红衣紫裙,俗艳却恰到好处。
她正迎旧送新,却看见两个少年走到门口打量一阵而没有进来,前面一个白衣少年正低头拉着黑衣少年的袖子,好像在商量什么。老鸨想这两人一看就是没逛过妓院的,赶紧迎了上去。
还没近身,黑衣少年瞪了一眼过来,寒光如刃,把见过世面的老鸨也吓了一跳。白衣少年却走上前来,彬彬有礼地说,“妈妈莫怪,我们兄弟第一次来,有些失礼。”
“好说,好说!不知二位公子听曲还是……”老鸨有些风霜的脸上挂着热情而职业的笑容。
“麻烦妈妈在大厅找个清幽的地方,我们听曲。”
“哎哟,您这身份,应该找个雅间,请个美女陪着……”老鸨正滔滔不绝地推销,黑衣少年刀子一样的眼光又瞪过来了,她打了个寒颤,赶忙改口说,“好,好,没问题。”
进的厅来,厅上弥散着各种脂粉的香味,随着悠扬悦耳的丝竹声飘荡开来,令人骨酥心醉。无数美丽的女子如翩翩飞舞的花蝴蝶,在人群中穿梭。
我拉着不情不愿的阿风在二楼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了下来,打量这各色人等。其间有几个青楼女子过来搭讪,都被阿风杀人的眼光瞪回去了。
我兴致勃勃地看着楼下青楼女子左右周旋,大厅中间的台子上几个少女或怀抱琵琶,或吹着笛箫,技术不算高超,曲子也是些靡靡之音。想来在这些风月场所,也没有几个人细听。
阿风冷冷地瞅着,嘟囔着,“该走了。”
“再等一回,还没找到要找的人呢。”我继续专注地看着下面。两个大腹便便的客人,看似便装官员,相逢却装作不识,相互暧昧一笑便各找乐子去了。有几个纨绔子弟,一见到美貌女子就丑态百出。
我心里正叹着都是些什么人啊!平时看着都是道貌岸然的,到了晚上就露出原形,一群衣冠禽兽啊。
门口忽然一阵骚动,只见到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包围中那一片醒目的紫色。我兴趣十足地往下一看,这不是西市那桃花眼吗!紫色本是很难穿好的颜色,偏生穿在他身上合适无比,张扬华美,风采绝伦。
老鸨急忙上前招呼,桃花眼轻声调笑,却不流连花丛,跟着老鸨向后走去。
我招呼过一个侍酒女子询问,“这位紫衣公子是谁?”
“这是左相独孤大人家的公子,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外甥。”这个少女也是眼中红心闪闪,估计也是一个粉丝,但是想到自己,又是一脸哀怨。“独孤公子来了只去看芸香姐姐,从不到别的姑娘那去。”
我的八卦精神又上来了,好奇道,“那芸香姑娘一定很美啦?”
“芸香姑娘是很美啦,不仅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而且琵琶弹得一绝。听独孤公子说宫中有些乐师都比不上。”
哦,这倒是才艺双全的女子了。心下暗自思忖,独孤凌是吧,独孤家,老对头……看来很合适呢。我定了定神,悠闲地品尝起了美味。
过了一两个时辰,独孤凌出来了。我灼灼地盯着他走向门口,他微微一笑,魅惑了众人神魂,或是捏捏围过来女孩子的脸,引得她们一阵娇嗔飞拳。
忽然,他仿佛感觉到什么,桃花眼猛地眯起来,抬头向楼上望过来。我吓得向后一退,电光火石间隐入座位后的阴暗处。他四处望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然后抚额失笑,摇摇头就离开了。
我的心突突地跳着,半晌后拍了拍惊得扑通跳的小心肝,定了定神,招来侍酒女子。“你跟妈妈说一下,说我想见芸香姑娘。”
侍酒女子为难道,“芸香姑娘很少见外客的。”
“无妨,拿这个去,看看芸香姑娘的意思。”我拿出刚写的一张纸。
侍酒女子有些怀疑,还是去了。
“为什么?”阿风估计憋了一晚上的气,终于忍不住了。
“山人自有妙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侍酒女子回来,请我们过去。
进了房间,感觉布置得很清雅,厅上随便陈设着几样古玩,皆是精巧简洁的。壁间挂着一幅《簪花仕女图》。行笔轻细柔媚,匀力平和,气韵十分古雅。
里间的珠帘卷起,伴随着一阵幽香,一个纤美的动人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行似弱风静似柳,眉间点点轻愁,鬓云欲度香腮雪,似西子捧心。最亮的是那一双眼睛,明明是春日的柔波却蕴秋湖的明澈。
她举止优雅,客气地寒暄了两句,问道,“没想到公子如此年轻,却能写得出如此词曲,而且和现在的诗词格律有所不同。只是不知如何弹唱?”
我目光有些狡黠,“姑娘如果想要这词曲,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面带薄怒,“原以为公子是个雅人,没想到也是个俗人。”她端起茶碗,暗示丫环送客。
我对她的怒意不以为意,轻轻笑道,“姑娘不妨听完这首曲子和我的条件后再决定也不迟。可以借琵琶一用吗?”
我接过琵琶,拂起琴弦:
檀色点唇 额间用鸳鸯黄淡淡的抹
铜镜里岁月的轮廓 光线微弱
拂烟眉勾描得颇有些多 剪裁成贴花的金箔
闪烁着诱人的独特光泽 再没有什么可以诉说
自从跟随风尘而沦落 假戏真做又有何不妥
舞榭歌台即使是场梦 也无需去捅破
青楼满座 只有风雨声在门外沉默
那姗姗来迟的我 尽管微醉却依旧倾城倾国
飘扬的彩绘披帛 就足以把所有的心
全部都捕获 全部都迷惑
青楼满座 只有风雨声在门外沉默
毛笔已蘸上了墨 正慢慢朝着宣纸写着什么
含苞欲放的花朵 在一阵往昔过后悄悄折落
谁能读懂的落寞 烛光也微弱 映红了夜色
一曲《醉青楼》歌毕,芸香想到自己伤心事,已经珠泪暗抛。
我心想歌声最能打动人,这已成功了一半,浅浅问道,“姑娘,现在可以听一听我的条件了吗?”
芸香暗暗叹了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夜烛光也微弱,映红了夜色。
青楼订盟
又是一夜,青楼满座。
姗姗来迟的独孤凌刚来到门口,就听见屋内琴声幽咽。推开门去,屋内螭兽香炉中燃着香料,那雾白轻烟便带出了缕缕幽香,含蓄而不张扬。
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琴声如诉,歌声不绝。
夜风轻轻 吹散烛烟 飞花乱愁肠
共执手的人情已成伤
旧时桃花映红的脸 今日泪偷藏
独坐窗台对镜容颜沧桑
人扶醉 月依墙 事难忘谁敢痴狂
把闲言语 花房夜久
一个人独自思量
世人角色真是为谎言而上
她已分不清哪个是真相
发带雪 秋夜已凉
到底是 为谁梳个半面妆
“啪啪,”独孤凌已经自在地椅子上坐下来,桃花眼中微微眯起,闪过一道幽光,悠闲地拍起掌。
他笑得自在,“姑娘此曲只应天上有,妙啊,妙啊。”
我只淡淡一笑,敌不动我不动,手指离开琴弦,身却不动。隔着珠帘两两对望,双方眼中互相打探却都不言不语。
房中一片寂静,只有香炉中袅袅如烟,独孤凌一直用玉扇轻敲手掌,偶尔发出“啪啪”的轻声。
过了半盏茶功夫,有人终于忍不住了,出言道,“不知姑娘是哪家佳人,怎么会在芸香姑娘房中?”
第一回合,比耐心,小胜。
我微笑欠身,问道,“公子怎么知道我不是芸香?”
他玉扇轻摇,唇边挑起一抹笑,看来扇子也是花花公子必备道具。“芸香擅长琵琶而非琴,而且姑娘歌声如此动听,也不是芸香的声音。”
“那公子何不猜一猜?”我故意娇媚地说,浮上脸颊一个温婉的微笑。奈何他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没看懂,反正毫无动静。
“难道是飘香馆的月儿,还是花月楼的芳儿,要不就是牡丹坊的玲珑……”他一副浪荡公子样,扳着指头一一数着。这家伙估计把长安的青楼都逛完了,如数家珍。
我举袖掩唇一笑,“最难消受美人恩,公子不怕惹下一身风流债。”
“人不风流枉少年,不知姑娘是何等花容月貌呢?”他道一声,起身缓步走过来,作势要用扇子掀开珠帘。
我吓了一跳,一惊后仰,“公子太粗鲁了,竟然如此无礼!”
“哈哈,既然姑娘如此害羞,那我还是不打扰了。”他目光停留在竹帘上不过一瞬,收住扇子,在房中踱了两步,转身向珠帘行个礼,彬彬礼让,“佳人不肯露面,那小生告退吧,还是去寻花月楼的芳儿算了。”
我闻言心头一跳,这家伙还真沉得住气不再追问。如果他走了,岂不是白费半天功夫,心里微微着急,不得不张口唤道,“且慢!”
话刚出口,就见他迅速回身,摇扇而笑,无丝毫窘迫,又在椅子上稳坐,还从桌上端起待客的茶慢慢品味。透过珠帘看到他那桃花眼中隐藏的笑意和得意,我这才反应过来上当了。
第二回合,比反应,小败。
我分开珠帘,以完美的礼仪走出,行礼后端坐,也端着一杯茶细品起来。
独孤凌目光凝滞在我脸上,先是露出惊艳的神情,接着两道很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低头思索了起来。片刻后,忽然扬眉道,“夜明珠,西市!”
我心中一晒,这花花大少,记性不错,只在西市见过一次,装扮又不同,他竟然能认出我来。
他目光灼灼,脸上神色数变,接着面容稍敛,用扇子敲着桌子,一字一句道,“元二小姐,意欲何为?”
噢,这回换我惊讶了。他嘴角噙笑,看着我惊愕的表情,玉扇一张,悠然而笑,笑得锐气张扬,“在你手上吃了亏,我还能不上心吗。你的马车上有元府徽章。据我所知,元家有三位小姐,一位还年幼,一位知书达礼,还有一位……”他顿住不语,歪着头好像在等着看我笑话。
第三回合,比眼力,又是小败。不行,我要绝地反击。
我侧着脸,眼波顾盼流转一下,红娟说我这样子最是妩媚的,谁知这一勾一转却把独孤凌吓了一跳,呛了一口茶。
我按捺住笑,说到,“诗音久闻独孤公子大名,真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所以来借芸香姑娘的香闺私会公子。”
他差点又被呛住,愣得说不出话。
第四回合,扳回一局。
他桃花眼一瞥,带一点浅薄的坏笑,说道“元二小姐往往行事出人意表,和我在秦露楚馆会面,不知道有几人相信呢?”
想将我一军。我微微一笑,如和美的春风拂面,说出来的话对他可是冬日寒风。“诗音近日思念公子,茶不思饭不想,父母甚是关心,担心我是否有了心上人。”
一个炸弹,桃花眼的笑容有些勉强了,眉角微微一跳。
我接着笑盈盈的斜睨一眼他,“诗音最近去谢乐卿那弹琴也是神思不属,偶尔偷看一封情书时,不小心让师傅看到了公子的署名……”
第二个炸弹,独孤凌的面容忍不住有些抽搐了。要知道谢旭然虽是乐卿,但是深蒙圣宠,在士林也很有分量。而且师傅一向品行端正,不打诳语。
青楼粉壁,如桃花般霞光缱绻。壁上珠帘玉环,如梨花般雪光艳辉。
我顿了一顿,弯起指头,假作扣墙状,“芸香姑娘隔壁是海棠姑娘吧,听说海棠姑娘今天的客人是工部侍郎罗大人。不知道这房间隔音效果如何?”
第三个炸弹,工部侍郎的分量足够了吧,最重要的是他和元府沾亲带故。独孤凌已经是怒目切齿了,我很替他的扇子担心,怕他因气把扇子蹂躏得粉身碎骨了。
第五回合,大胜。
他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气愤,半晌回过神来,已经平复怒气,回复以往翩翩公子模样。他欠一欠身,深情款款地凝望我,“能得元二小姐青眼,凌不胜荣幸。但是家祖和元公颇有误会,怕是家里不会应允。”
想借两家矛盾来压我,拼功力,谁怕谁。我望着他,也脉脉含情地说,“诗音愿效法卓文君当垆沽酒。”
他脸色由青变白,盯着我,目光濯濯,几乎要气得头顶冒烟,最后终于忍住,在爆发的临界点上深吸了一口气,“凌没有这么大的魅力吧,不知元二小姐有何事?”
绕了半天,终于说到正点上了,第六回合,完胜。
我于是收起戏弄的心情,细细道来,“第一,想和公子合伙做生意,场面上我不方便的地方都请公子代劳,至于利润分成再细谈。”
“元家百年望族,什么时候二小姐要出来做生意了。”他不以为意地打断。
我瞪了他一眼,刚才装出来的妩媚一扫而光,意思是不要随便打断我说话。他立即识相地闭嘴。
“第二,借独孤公子的盛名挡挡婚事。”
桃花眼有一刹那的光芒闪现,却瞬息没去。他如我所愿地露出惊讶的神情,郑重地望着我,意思是给他个解释先。
我微微一笑,解释道,“独孤家与元家素有恩怨,两家人不会对此乐见其成,必然会百般阻挠。这样婚事就得拖个三五年。”
他有些诧异,明白之中也意外,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摆一摆手道,“第三,必要的时候公子需要移情别恋,元二小姐伤心失望,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了。”
他双目微瞪,状若痴呆,不知道他的粉丝看到这样子会不会芳心碎了一地。回过神后,他尴尬地咳了一下,“这样元二小姐的婚事岂不是耽误了。”
我打断他,“耽误也好,总比所嫁非人好。”
“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拿我当幌子啊。我好倒霉啊。”他的桃花眼装模作样,努力想挤出几滴鳄鱼泪,却没有成功。
花花公子的样子又回来了,我忍住,“这就不关你事了。“
他长眸微睐,俊美的脸庞上忽然微蕴笑意,“你确定这样?“
我眼眸盯住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恨不得狠狠抓上一把,“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他灿烂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有一点点顽皮的孩子气,“万一你爱上我怎么办?”
我终于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挑你就是因为你不会爱上我,我不会爱上你,你家不会同意,我家也不会同意。”
他故作幽怨,“元家双生花,不知入谁家?我好命苦啊……”
在头冒青烟前,我掏出准备好的契约,拍桌子。“仔细看看,签字。”
最后,确定两人投资利润五五分账,他问道,“你想作什么生意?”
我掏出来一本手写本,上书《长安游思录之客栈篇》。
他起先随意地翻了起来,看着看着,桃花眼瞬时流光溢彩,指着书后标绘了各家客栈地址的长安地图说,“这地图你是怎么得来的?”
“我自己画的,你没看我天天逛街。”想当初我可是跟着父亲认真学过绘图的。
他沉吟了一会,“这地图虽说对旅客大为有用,还是不要放了,要知道地图只有大内宫中和兵部才会有,轻则引祸,重则……”
他一提我顿时明白过来,古代地图是行军打仗,刺探敌情的首要之事。唉,现代来说地图是最常见的,每个旅游者都是人手一册,GPS都发明出来了。
“这读书人十大推荐客栈,商人十大推荐客栈……这些分类倒也奇特。” 他看到精彩处,喜不自禁,击节拍案!
我征求意见,“这本书你觉的如何?”
“奇书,怪书,好书!”他称赞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出?”
我指着悦来客栈那条说,“还是等买了这家客栈再说?”
他问道,“要我出马?”
“是啊,买下后重新装修,在这本书里替悦华做做广告,第一批书赶在客栈快开张的时候免费赠送。”
“广告?”他翻着悦华的记载,狐疑地问道。
我拿着手绢半掩着嘴,掩饰道,“就是广而告知,让大家都知道?”
他深深地望着我,桃花眼睫毛一烁,“你那小脑袋瓜里怎么有这么多东西?”
我反击道,“不像独孤公子满脑子风花雪月。”
“既然我们两心相许,情深意重,诗音怎么还叫我独孤公子,应该叫我凌啊。”他故意低声道,随后满意地看到我呛了一口茶。
额地神啊,我现在怀疑找到他是否是个好主意,这一晚上鸡皮疙瘩乱冒。我撇撇嘴,“演技太差都没眼泪。”
继续讨论中,看到他略弹一弹衣襟,接着端起茶杯,举止优雅,一副贵公子风范,令人赏心悦目。蓝颜祸水啊,怪不是有那么多粉丝。
他两指掂起茶碗,正在品茶,我笑盈盈地用最柔美的声音说,“凌,我还想请你写本游思录之青楼篇,如何?”
果不其然,有人喷了。
忽然听到外面“砰”的一声,旁边房间有人大声吵嚷。我正皱眉,忽然听到“砰”一声巨响,这间房的房门已被踹开。
一个横眉怒眼,满身酒气的人冲进来,嘴里叫嚷着:“芸香在哪,出来!”
独孤凌墨玉般瞳仁轻轻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来人,故作潇洒地摇了摇扇子,道,“镇远侯世子怎么这么着急见芸香姑娘,这门都踹坏了,朱妈妈待会该心疼了!”
他不知听没听清楚,仍然醉醺醺地一摇三摆地进来,“芸香姑娘是不是在这?”
那镇远侯世子样貌虽不难看,但那种嚣张的气焰实在让人难以让人对他生出好感,我只瞟了一眼,就不禁撇了撇嘴。
他正嘟囔着,看见独孤凌对面的我,眼前一亮,直扑过来,“唉呀,这个姑娘比芸香还漂亮,来来来,陪本世子来喝杯酒。”
我心下大怒,右手一翻,已握住一只杯子,预备他一过来,就掷他个满脸开花。
独孤凌也面色一变,“敬酒不成吃罚酒!本少爷在这,哪轮到你放肆!”扇子一挥,一招长虹贯日电射而出。镇远侯世子下意识地向后连退数步,退到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倒地上。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廊外还有不少刚才被吵出来的客人在围观,也爆出阵阵笑声。
旁边有仆人上前去扶镇远侯世子,他站了起来,面色青白相加,对着仆人狠狠地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啊,给我上!”
镇远侯府的家奴们闻言冲了过去,帮着主人围攻独孤凌,顿时引起一场混战,从房里一直打到房外。独孤凌以一敌六,丝毫不落下风。我现在才发现独孤凌功夫不错,只见他衣袂飘飘,扇底轻风,一会儿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周围看热闹的有人高声叫好,旁边房间的工部侍郎罗廷坚也被引了出来,但看见我时他明显一怔,立刻拉着旁边的人缩了回去。不过眨眼的功夫我还是清楚看见他身边的人胖得有点圆滚滚的,从外表看有些象是奸猾的商人。
人群中还有两人很醒目,六月时节在室内还裹着带帽风衫,脚上穿着钩尖之革履,只能看见蓄着重重的胡须,好像是胡人。
最后一人被击飞出去,独孤凌锦衣香扇,步履盈盈地向我走过来,微扬起下巴一笑,一双桃花眼似乎把廊下各个角度都扫了一遍。
镇远侯世子怒不可遏,行为狂暴,随手从旁边抡起一只大大的瓷花瓶,从背后向着独孤凌当头砸了下去。
我不由惊呼一声,“小心!”
电光火石间,独孤凌身形一动,没有向两侧闪开,反而向前冲过来,伸手揽住我的腰,左手玉扇隔着虚空一扇,足尖点地,带着我飞空跃起,从半空缓缓飞落,伴随着楼上瓷瓶生生砸碎的声音,稳稳落于一楼大堂之中。
楼下堂内所有人皆望着我们目瞪口呆,又惊又羡。
我挣开他的手,嗔道,“你明明能躲开,搞得这么招摇干什么?”
他眼眸中闪着盈盈笑意,“这样就省得四处宣扬了,明天一早我们俩的事整个长安就无人不知了!”
我捂着头呻吟了一声,虽说效果有了,但实在不想太过招摇,我现在真的怀疑当初拿他的当挡箭牌的决定是否明智。
他对着楼上头脑似乎清醒一些的镇远侯世子叫到,“酒醒了没有?你不就仗着姐姐淑妃颇为得宠吗,也不睁开眼看看,独孤家和元家的人在此,还轮不到你放肆。”
镇远侯世子这才激灵一下,意识到出了大事,镇远侯府的仆人也尽皆面如土色。淑妃再怎么大,也大不过皇后和贵妃,而镇远侯府虽有爵衔,朝中无职,怎么能跟权重朝野的独孤家和元家抗衡。他们回过神来,立刻拉住自己主子就朝外跑,一场纷争也就不了了之了。
楼上廊下的人看没热闹可瞧,也就慢慢散去了。独孤凌的桃花眼又扫了楼上的人群几眼,颇有深意地说道,“今天这一场闹腾收获不小,引出来不少人呢。”
荼靡花开
今天虽然又是十五,但是不能出门,而且还要早早梳妆打扮。
红娟急匆匆地赶来,她虽然成亲了,还是那么唠叨。“小姐,今天要进宫见贵妃娘娘,你怎么才开始打扮,锦绣小姐那都梳妆大半个时辰了。”
晕,那岂不是梳了一个多小时,我还不如多睡点。今天是宫妃家人觐见的日子,平时多是祖母入宫,只是前些日子贵妃提起想见见子侄辈的女孩,因此祖母让我和锦绣今日一起入宫。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脸上抹了淡淡的胭脂,涂了一些粉红唇脂,我素来不喜欢浓妆艳抹。对镜一看,精致的瓜子脸,一双黛眉弯如月弓,一双杏目更如星灿,秀挺的鼻子配上一个樱桃小嘴。我前世也算一个美人,但是这一世美得不可方物。
接下来挑衣服,既不能太轻飘,又不能隆重。既显得尊重贵妃和祖母的意思,又要恰到好处地衬托锦绣的明艳。结果,最后选了一件绿色的衣服,纹理间嵌着银色的丝线,整个人犹如出水芙蓉般的清新。
红娟左右打量了一下,觉得有些素净。找出全套翡翠饰品,非要我全副武装。我赶紧自己挑了一根白玉簪和一套珍珠饰品,避免全身皆绿。
红娟一边帮我整理一边陶醉地说,“小姐那么美,难怪是长安四大美人,依我看,大隋四大美人都有了。”
“四大美人?”我兴奋起来“还有谁?”
“京里都说,独孤有女艳,韩家亦非欢,元氏双生花,不知入谁家。”
噢,这都是当今大隋数一数二的贵族门阀,看来美丽也要加名气才行。独孤氏是当朝皇后之家,而且独孤氏源自鲜卑族,女子大多白皙婉秀,应该是很漂亮的。韩家是隋朝开国功臣韩擒虎后人,也是威震北胡的军功世家。这样人家的女儿应是怎样的神采照人呢。
出的门来,发现元家的另一个美人,一身桃红宫妆,流霞蜀锦,光彩明亮。面容有着盛开玫瑰的娇艳,发上Сhā一只攒丝金风,额上贴一朵镶金花钿。真是人如其名,花开锦绣。
一路车轮辘辘,来到了大兴宫,看到了这座位于长安城中央最北部的富丽堂皇的宫殿群。前世我也是 “驴友”,见过各式宫殿的,但是见到这巍巍宫墙,雄伟壮丽,还是从心里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隋唐宫殿屋顶的建筑风格,大都舒展自如,两翼如同张翅飞翔的大鸟,又如同大书法家笔下极其夸张的一撇一捺,显示出不事精细雕琢但庄重威严,潇洒自信的风韵。这种建筑风格不同于故宫的富丽工整,现在只在日本和韩国的寺庙和皇宫隐约可见。
有等候的宫女领我们进了宫门,一路行来感觉宫墙连绵,飞檐斗拱,气势辉煌。但只有巡逻的士兵,忙碌的太监,行走的宫女才给我以巨大的真实感。感觉他们和九五之尊的皇上,金枝欲孽的宫妃们组成了这鲜活的皇宫。宫殿其实也是一种无形的情绪的集中,只有有声的人和无声的砖石一起才会构成一种强大的氛围,书写无数悲欢离合。
一路上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走了约两盏茶的功夫,行到德麟殿。德麟殿位于太液池西南角,和东面皇后所居清恩殿遥遥相望。进门才发现这是一个四进的殿落群,过了正殿含锦堂,就到了起居的静心堂。堂前的空地上砌了一个人工池塘,美石堆砌巧夺天工,流水淙淙。池中水莲绽放,锦鲤如游。
宫女进去禀报,我们在堂内等候,微风吹起重重鲛纱幔帐,更映得光影迷离。只见一人冉冉而来,风姿绰约。
太监喝道,“贵妃娘娘驾到。”是贵妃,这清秀淡雅和我印象中的明媚艳丽大相径庭。见过礼后,仔细打量,她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吧,但是一点也看不出来,柔美的模样似水中月色般梦幻,皎若秋月,神清骨秀。
贵妃先温言向祖母说道,“不知父亲母亲身体如何?”
祖母眼中有欣喜仍然恭谨地答道,“托娘娘洪福,身体均安好。”
贵妃微笑地望着祖母,“不知说了多少次了,在女儿宫中母亲不必如此拘谨。”
祖母认真含笑道,“礼不可废。”
贵妃又转向我们,和颜悦色地说,“这就是锦绣和诗音吧,都这么大了,过来让姑姑好好看看。”
我们闻言走到贵妃面前,重新行礼。她笑吟吟地牵起我们的手说,“锦绣明媚,诗音秀丽,我们元家的女儿真是代代都有美人啊!”
锦绣立刻聪明地回答道,“娘娘的美丽哪是我们比得上的。”我也随声附和。
贵妃的目光落到我们身上,满面含笑,“第一次见面,总得准备些礼物。菲竹,你去拿出来。”
只见宫女端出一锦盘,上面放着一个翡翠手镯和白玉手镯。翡翠手镯水头很好,波光铯艳,如一汪碧水一样。而白玉的如羊脂一样,温润洁白,也非凡品。锦绣的眼睛就从一开始就被翡翠手镯吸引了,而我无所谓,因喜欢多走多动,身上很少戴很贵重的珠宝。
贵妃瞥过各自的神情,怡然一笑,说“翡翠的就给锦绣吧,白玉的我看适合诗音。”
锦绣欣然拜谢,我也照做。归座后,又絮絮地说了回话。待到快要告辞的时候,贵妃却微微一笑,“女儿最近宫中寂寞,五皇子又被皇上派出去办差了,不如母亲留两个侄女陪陪我。”
祖母踟蹰了一下,“不知是否与礼相和?”
贵妃低眉一笑,“无妨,让菲竹去请示皇后娘娘就行了。”
仍旧闲聊,我却思忖,这次让我们进宫和留宿看来都是有备而来的,不知道这位贵妃姑姑要我们进宫来做什么?
正叙话中,菲竹回来回复,“皇后娘娘说准了元家两位小姐留在宫中小住,还让娘娘得空的时候带两位小姐去清恩殿坐坐。”
祖母闻言谢过,然后说了回话就告辞了,临走的时候还吩咐我们宫里不比家里,要谨慎。贵妃将我们安排在德麟殿最后的一进,清音堂。
因皇上奉母至孝,后妃们对太后也是毕恭毕敬,每日早晨要去请安。看来宫中等级森严,规矩明显,我们一早来到奉恩殿时,已经有一堆花团锦簇的宫妃到来等候,见礼间,不断有猜测,暧昧的眼光打量着我和锦绣,不舒服的感觉无处不在。
淑妃年纪尚轻,一件玫瑰紫云锦广绫合欢长衣,绣了繁密的花纹,衣襟上皆镶真珠翠领,十分娇艳。迎春髻上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闪耀夺目,另点缀珠翠无数,一团珠光宝气。
接着皇后驾到。她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轻纱锦衣,襟袖上镶了用料珠和金线丝线织成的盘长花边,既贵且雅。头上的乌发高高地挽了个堆云髻,光可鉴人,只用金凤珠衩别住。她的外貌倒是符合我对皇后的所有臆想,容貌端庄秀美,举止高雅大方。
进得大殿,却发现这与宫中的其他地方都大有不同,宫殿建筑较为简朴,摒去了所有雕琢奇丽的装饰。而太后更是出人意表,我本以为会看见贾府老太太似的富贵人,却看见太后一身素衣,左手上带着一串佛珠。不知是没有保养得宜还是别的原因,容颜比差不多年纪的女子苍老憔悴很多。
行礼完毕,分边坐下,宫女们端上一盘桃子来。太后和蔼地招呼大家吃桃,“这是我宫里桃树结的果,给你们尝尝鲜,每天早上要你们来请安,辛苦了。”
皇后领头站起来,宫妃们一致回答说,“每天给太后请安,是媳妇们份内之事。”
太后眼光扫到我和锦绣,说到,“这两个孩子是哪个宫里的,哀家怎么没见过?”
贵妃站起来回话,“回太后的话,这是我娘家两个侄女,一个叫元锦绣,一个叫元诗音,近日进宫来陪陪臣妾。”
我们走上前去行礼,太后的笑容明和,“这两个好孩子,个个粉雕玉琢的,一看就让人喜欢。”
坐在贵妃下面,刚才寒暄间听到说是娴嫔的宫妃接到,“听说锦绣小姐擅舞,诗音小姐擅长乐器,不如让她们陪太后您解解闷。”
皇后刚才一直无语,这会突然Сhā到,“太后最近胸闷好了些吗?艳儿上次给您求的药用了可好些了?”
太后说,“是好了不少,艳儿这丫头有心了,我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她了,这丫头该不会忘了我这老太婆吧。”
皇后笑着回答,“那丫头巴不得进来看太后呢,过两天我让她进来陪陪您。”
娴嫔脸色微变,淑妃却一阵娇笑,“太后还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家快要结亲了!”
这一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我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早料到淑妃可能不肯善罢甘休,没想到她竟然选在太后宫中当众发难。
太后奇道,“是吗,哀家第一次听说呢?”
淑妃软语娇俏,“臣弟上次说夜游长安无意间见过独孤家大公子独孤凌和元二小姐一处,真真是一对璧人呢。”
她虽是笑靥婀娜,然话中挑衅之意已然了然。我微微垂眸,她不提自己弟弟酒后大闹的过失,反把矛头指向我未出阁与男子私游,也顺便看看皇后和贵妃的尴尬。她既不分青红皂白,我也先把眼前应付过去。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索性大大方方抬头,脸上露出又气愤又不解的神情,说道,“淑妃娘娘的话,诗音听不懂呢。元府家教一向很严,晚间不许出去的,不知何时被娘娘家人看到呢?”
她一怔,呐呐不能言。要知道,这可是昨晚才发生的事,镇远侯府这么快就把消息传递进来,她却不能说,一旦直说就让人疑心其在宫中的势力,一个不好就成众矢之的。
我不待她反应过来,又道,“独孤家独孤艳姐姐,韩家非欢小姐都闻名没有见面,还有很多侯门世家的小姐都没认全,我实在太孤陋寡闻了。”我只提女眷,不提男子,言下之意并不认识独孤凌。即使睁眼说瞎话,她们现在也来不及验证。
皇后冷眼片刻,向太后盈盈一笑道,“提起独孤凌,臣媳就生气,他一会天南,一会海北,我这姑姑都多场时间没见过他了。”
我细细留心周遭人等神色,妃嫔对这番话大多神色异样而复杂。无论淑妃所说是真是假,皇后已经定调不信,让她颇下不了台。
贵妃若无其事的一笑,把这话题轻轻揭过,“男儿志在四方,不在京中也是常有的事。最近五皇儿奉旨办差,也该回来了。太后一向最疼他的,他信中说给您捎来新奇东西,逗您开心呢。”
太后笑容更盛,眼角皱纹如鱼尾一般密密扫开,“这孩子这趟出去也有四五个月了吧,在外风餐露宿的,回来一定让我好好看看。”
于是众妃又七嘴八舌地热议起其他话题,淑妃的话犹如一颗石子,只在水面激起了一丝涟漪,片刻就无声无息了。她私底下狠狠地剜了我几眼,颇有些恨恨不平。
我心中冷笑一声,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封为淑妃,可惜心机手腕离皇后和贵妃远去了。而且明知太后不喜奢侈,仍然张扬不改,如此不知轻重,恐怕在后宫得意不了多久了。
又是一连串的不见血光的娇艳厮杀,更优雅内敛的勾心斗角。女人们用目光、言语,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争夺着皇后宝座,乃至最后的太后宝座。想到此,不由向太后看去,她的眼中却是一幅看透世情的练达。
太后最后结束请安时交待道:“近日江浙洪涝,皇上忧心国事,你们平日里要注意和睦,多为皇上分忧。”众人齐声答应。
回到清音堂,锦绣使出手段,用金银打动服侍的老嬷嬷,了解后宫的情况。
隋武帝正如所有谥号武帝的皇帝一样,开疆拓土和收罗美色的野心一样大。前朝后宫内宠颇多,争斗不休。太后虽是豪门贵阀出身,但生性端谨,不为帝所喜。
其间先有曹德妃,锦妃,芳妃得蒙圣宠,后来宠爱的妃嫔换得走马灯似的,太后在众多的如花美眷之中过得甚是辛苦,有一度曾有传言要被废,但是其不忧不怒,甚至在自己宫内开辟园地,种植蔬果。帝见之大惭,再加上群臣保荐,才得以后位不倒。
武帝乃庶子即位,不重嫡庶。先帝有十二子,也是争斗不休。当今皇上十三岁即投身军旅博取军功,而未能承欢太后膝下。登基后以前朝为鉴,后宫按规置人,雨露均沾,只是期间专宠过一舞姬,封为琳妃,就是九皇子的生母。九皇子十岁时候,琳妃病逝,皇上大恸,为此革职查问了太医院一干人等。
当今皇上在世皇子有七人,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早夭。大皇子资质平庸,生母恭妃已经去世。独孤皇后生有嫡子三皇子。元贵妃生有五皇子,最受太后宠爱。六皇子、八皇子生母地位低下,九皇子最受皇上宠爱,十皇子年龄尚幼。
锦绣对潜在对手独孤艳的情况也很在意。独孤艳,左相之嫡孙女,年方十六,和锦绣同年,姿容艳丽。经常入宫陪伴太后和皇后,很受太后宠爱。
帝王家事天下事,难道贵妃姑姑叫我们入宫只为和独孤艳争夺太后宠爱?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御花园里繁华似锦,而眼下正是夏花灿烂的季节。那—簇簇白里透红的蔷薇花丛,象一片片粉红色的云彩,鲜艳悦目。几棵很大很茂密的玉兰树,枝叶茂盛, 晶莹洁白的小花朵隐匿在绿叶丛中,若隐若现,芳香四溢。
我躺在枝桠上,想着这些日子,平时也就去太后处请安,妃嫔处坐坐,弹琴歌舞,无所事事。自从六岁碰见花园里的小贼和师父后,学会轻功的我经常在树上小憩,喜欢这种俯瞰的感觉。
咦,我在御花园的偏僻处看到了一大片荼靡,荼靡花开,花事荼靡,一株佛家经典里孤独寂寞的彼岸花。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彼岸花又名曼殊沙华,出自《法华经》,佛典中也说曼殊沙华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是一种天降的吉兆,可是这吉对于尘世中的人们,却是大大的不利。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宫中怎会有荼靡?我正在惊讶,听见树下有人走过。原来是贵妃姑姑和贴身女官菲竹。我更加隐藏住身子,这么高应该不会让姑姑看到,她可一直要求我们举止端庄。
“菲竹,你觉得这两个孩子资质如何?”贵妃轻抚一朵蔷薇,漫不经心地问道。
“两位小姐的容貌都是一时之选,性子吗,锦绣小姐有些锋芒毕露,诗音小姐虽然懂得藏拙,但是奴婢看她私底下性子过于活泼。”
沉吟一会,贵妃说到,“看来两个都不是很合适。”
菲竹恭顺地回答道,“想来没有完全合适的,只是还需要磨练一下。”
贵妃扔下一朵蔷薇,飘然而走,边走边与菲竹低声说,“那好吧,再等等。”
只留我在树上惊疑和一院花香。
宫中旧识
风夹杂着荼蘼花的浅浅清香,那种香,是盛极而衰时的极力挣扎。
玉兰树枝叶繁茂遮挡了炽热的太阳光,阵阵凉风拂过来,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贵妃姑姑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我可不想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演一场金枝欲孽。
树下来了一个怪异的女子,只见她一张鹅蛋粉脸,粉面红唇,身量亦十分娇小,穿一身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整个人恰如一枝娇艳碧桃。
说她怪异,是因为她脱下一只绣鞋,仪态万千地坐在地上,眼睛不时向来路张望。
我没敢动,也伸长脖子张望,望了半晌,也没发现半个人影。心里正自奇怪,微闻衣袖窸窣,那边缓缓走来一人,远远地只看见黑色的四团五爪金龙袍服一角。
美人立刻做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轻揉脚踝。眼中含了盈盈的泪珠,愈发楚楚可怜。
来人一身黑衣,衣角以金线描边,更衬得他身形修长,一双眸子散发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脸上也总是一种孤傲而冷淡的神情,看上去只觉寒气逼人。凝神看去,原来是西市和独孤凌一起的薄唇男。
薄唇男只冷冷看着坐在地上的娇艳美人,没有任何一点怜香惜玉的表示,更别说低下身去搀扶一把了。
美人仰起头,身子轻轻一震,眼角滑落一滴清泪,真是我见犹怜,而且声如黄鹂,那么的轻那么的脆,“三皇子,我不小心崴着脚了。”
原来是三皇子杨宇,听着美人求援,滴沥啼啭,他还是袖手旁观,一动没动。
美人等了半晌没有动静,不得不努力站起来,起身的时候忽然右腿一弯,恰到好处地向杨宇偎去。他浓眉凝在一块,向后退了一大步。那美人一个闪腰,差点没栽倒,立刻扶住大树站直,身手敏捷一点也看不出脚崴了。
我心中暗叹,这三皇子简直是榆木疙瘩,如此不解风情。美人都投怀送抱了,他居然避之不及。这样的美人……他竟然还看不上吗?
杨宇看一眼美人,神色冰冷,“姑娘还是作罢了回家去。”
美人有些气馁,不过仍然鼓起勇气,柔柔细细的道:“我一心倾慕三皇子,只想见你一面。”
杨宇目光中已透着十二分的不耐,“我喜欢聪明的女人,而你的伎俩太低了。”
美人一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怔怔地没有回话。
杨宇一眼的冷冽与煞气,“镇远侯送了一个女儿进宫,尝到甜头了,又准备送一个过来,可惜他打错算盘了。”
美人痴痴看着他良久,然后一串泪珠无声滑落,连那只遗失的绣鞋也顾不上了,转身踉跄地奔了出去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镇远侯的小女儿,有个女儿当了皇上宠妃,现在又想送个女儿当王妃,立志发展裙带关系,只不过这关系有点乱。
忽然听到杨宇说道,“藏在树上的那位,你也看够了吧?怎么不下来聊一会。”
我心里一惊,低头看去发现他的眼睛正盯着我看,眼神里透出凌厉的光芒。我干笑一声,“树又不是你的,我喜欢呆在上面不行?”
他冷冷道,“可我不喜欢仰着头和人说话!”说完一拳击在树干上,高大的玉兰树上,枝干一阵摇晃,细小的叶子簌簌飘落。
我弹了弹衣襟,不得不跳下来,嘴里嘟囔着说道:“也不用这样吧,真粗鲁。原来我觉得你是冷傲,没想到真是铁石心肠。”
他置之不理,只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撇撇嘴,“来了一两个时辰了,好不容易找个好地方,又被人打断了。”
他目光直直看向我,“你和独孤凌,我本来不信,看你爬树这个样子真有些信了。”
“怎么说?”
“他也是个不耐烦规矩礼法的,一直喜欢自由自在。”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信?”
“你虽然聪明,但是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也有不少人能看出来你拿他当挡箭牌。”
我眉头一蹙,心中懊恼不已。真是自以为聪明,原来不过是井底之蛙,跟这些宫斗老手比起来,道行还浅啊,目前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吧。
此刻我的位置可看着了杨宇的侧面,只觉那线条有如刀削,完美却凌厉。心想薄唇的人也薄情,故意问道,“对了,刚才人家可是美女啊,你怎么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呢。”
他冷淡的目光扫过我,如同扫过世间的尘埃,“美人也是祸水,不过是用美貌换取权势罢了。”
我愤愤不平,“什么红颜祸水,其实不过是有些人无法抵挡自己的欲望,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便将一切罪责推脱于女人身上。”
“欲望”,他唇齿间郑重地呢喃着这两个字,目光中掠过瞬息的坚决,“欲壑难填,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如何掌控这个国家。”
蔷薇架外,有内监低声唤他,他离去时转身说道,“你很聪明,但还太天真了,马上就被人卖了还不知道。”
我一惊,连忙问道,“什么意思?”
蔷薇入了皇家庭院,就在不知不觉中少了几分狂野,多了一丝妩媚。柔软的枝条上,缀满了一朵朵深深浅浅的花,深红的是灼灼心事,柔黄的是浓浓缱绻,流露着一种淡淡哀怨。
他的声音从蔷薇架外隐隐传来,“自求多福吧!”
夏日宫中暑气未消,我独去太液池畔消暑。
池中蓬莱山独踞,池周建回廊四百多间,有假山,有湖池,渠流连环。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湖水绮艳如同流光。长廊东起对鸥舫,临湖而建,蜿蜒不绝。犹如山之彩屏,水之锦帐,横贯东西,直至西面鱼藻轩。
自从那日听到贵妃姑姑的话后,我更是寡言少语,韬光养晦。太热闹的场合能躲就躲,大多时间找个无人的地方发呆。今天午后,靠在长廊边上,临水远眺,看着蓝天、碧水连成一体,岸边有绿柳随风,丝绦纷飞,沉在异样的寂静里。
太静了,我无聊地想弄出点动静。于是选了一近圆形石片,水边成侧弓步,转腰摆臂,力量集于石片之上扔了出去,它在水面上弹跳开来,经五六次直入荷花深处,惊起几只水鸟。
我一时兴起,大叹“常记溪亭午后,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哎哟。”完了,好像砸到人了。在这皇城内不是凤子就是龙孙,我还是先溜为上。
“姑娘还认得来路,看来没有沉醉不知归路啊!”一声悠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看来被抓个现行。我呐呐转身,看向来人。
寻梦?只见一人锦衣玉带,眉目清朗,撑一支长篙,度水而来,小船越行越近,我的心却无法自持地狂跳起来,耳中轰鸣,好像飞驰的火车迎面而来,鸣起的汽笛提醒我将要到来的事实。
原来我的心已经早于眼睛认出了这张我梦里百转千回的面容,是我心中最深的痛,也是最甜的伤。我潸然泪下,原来练习了千年遗忘,心却从未彷徨。
他停船靠岸,缓步靠近我。看着我泪雨磅礴,先是奇怪,后是手足无措。“你是哪宫里的,我并没有责罚你的意思。”
我扑到他怀里,他身子一僵。我丝毫没有注意到,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叫他,“浩,浩……”
他开始时试图解释什么,后来只好轻声安慰我。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而不自觉,直到恍恍惚惚听到有人似在唤我。
原来是菲竹来寻我,她看到这一幕惊诧莫名,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两步行礼道,“五皇子回来了,怎么不去向娘娘请安。”
我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看他沾湿的前襟。他亦报以清淡微笑,目光似流光清浅掠过我脸庞。然后答道,“上午去向父皇复职,想着中午不要扰了母妃休息,下午再去请安。”
我只觉得一颗心在这话语中如一叶浮舟颠簸于浪尖,终于渐渐沉下去,沉下去……原来他不是他,他只是个眉眼相似的古人啊。
我收敛起情绪,掩饰起泪痕,行了个礼,“给五皇子请安。”
菲竹看他不知如何回答,在旁边说道,“这是元府诗音小姐,近日进宫陪娘娘的。”
他好像也不自在,微微窘迫,“原来是诗音表妹,刚才多有得罪。”
我心中反复提醒自己他不是他,鼻尖一酸回答道,“刚才是诗音失礼了。”
然后两人都是相对无言,默然无语。菲竹Сhā道,“娘娘正找元二小姐,五皇子正巧在,就一起去吧。”
一路上俱是无语,只觉得脑中缕缕响起“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的时候心里跳, 看过以后眼泪垂”,迷茫之间,音似从彼岸来,隔着虚幻的迷津洪渡。
到了德麟殿,我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贵妃看见五皇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这几月瘦了,也黑了。”原来他是大隋五皇子,杨昊。
杨昊温柔扶着贵妃,“是孩儿不好,让母妃操心了。”
贵妃笑吟吟地看着他,“上午去向你父皇禀报了,他是否满意?”
杨昊笑得清爽,眼中却有着些许骄傲,“父皇说我禀报的下情很重要,要和大臣们商量斟酌再定。”
贵妃清亮的眸光闪过,她转向我们,“这是你的两个表妹,你没见过吧。”
相互见礼后,他却回头笑着注视贵妃,“两位表妹和母亲站在一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姐妹呢?”
贵妃姑姑眼角柔柔的上翘,笑得百花失色。其实姑姑长得堪称绝色,但是很少欢笑,面容总是过于清冷。而此刻如此开怀,显出一个母亲由衷的欣喜和对孩子的宠溺。
菲竹也是欣喜地笑着,“就五皇子会讨娘娘欢心,一回来娘娘就如此开怀。对了,刚才,娘娘还说和两位小姐一起去御花园赏景听琴,如今五皇子也一起去吧。”
杨昊目光猛地一亮,喜道:“果真么?昊久闻两位表妹琴舞双绝,今天有眼福了。”
锦绣面露笑容,却掩饰着垂下眼睑盯着绣鞋。我则在刚才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又增加了疑问,是否谜底终于要揭晓了。
夏日里的御花园是格外的美丽,因为争奇斗艳的百花大都选在这时开放。树木葱定,山花似锦,其间几座小巧玲珑的亭台楼阁,红墙黄瓦,在万绿丛中时隐时现。浮碧亭是园中最大的亭,雕梁画栋,位于御花园的东北,下有东西长的水池,池中水引自太液池,池壁雕有石鲤出水口,池中芙蓉出水,清风拂过层层的青萍之末,涟漪微动似心湖泛波。
我调了几下音,用类似《长相守》的调子弹起《仙剑问情》。我朝朝锦绣点点头,她听了调子,抿嘴一笑,翩然出亭,起舞在漫天花雨纷飞中。
宽广的衣袖飞舞得如铺洒纷扬的云霞,腰肢柔软如柳,渐次仰面反俯下去,一个美丽动人的轻盈身影流泄出丝丝入扣的律动,犹如微风从一泓止水上空掠过。我随曲曼声而歌。
细雨飘 清风摇 凭藉痴心般情长
浩雪落 黄河浊 任由他绝情心伤
放下吧 手中剑 我情愿
唤回了 心底情 宿命尽
为何要 孤独绕 你在世界另一边
对我的深情 怎能用只字片语写的尽 写的尽
不贪求一个愿
又想起 你的脸 朝朝暮暮 漫漫人生路
时时刻刻 看到你的眼眸里 柔情似水
今生缘 来世再续 情何物 生死相许
如有你相伴 不羡鸳鸯不羡仙
情天动 青山中 阵风瞬息万里云
寻佳人 情难真 御剑踏破乱红尘
翱翔那 苍穹中 心不尽
纵横在 千年间 轮回转
为何让 寂寞长 我在世界这一边
对你的思念 怎能用千言万语说的清 说的清
只奢望一次醉
琴音袅袅,歌喉婉婉,逐渐都低下去了,若有似无。轻盈飞燕,舞姿翩纤,逐渐都旋转稍息,余波犹在。
“好曲,好歌,好舞!”只听见有人大声赞道。我抬头却撞见杨昊目光清冽,直直地盯着我,那一双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唯独看见自己的身影和身后花开烂漫。
一个身穿龙袍之人和一蓝衣少年缓步走入亭中。穿龙袍的中年人应该及时皇上,身材高大,身着黄|色锦缎面朝服,头戴九龙戏珠的皇冠,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他面容刚毅但略带沧桑疲惫,眉头紧锁。后面的少年人未到,声已闻,“好啊,妙啊!”刚才应该也是他发出的赞赏之声。
贵妃看见皇上,脸上浮出笑容,“臣妾参见皇上。” 我们也随着向皇上行礼。
那少年,抢步过来,对着贵妃行礼,“韬参见贵妃娘娘。” 她瞥过蓝衣少年,眼中闪过不满和若有所思的神情,“九皇子请起。”
蓝衣少年原来是九皇子,杨韬。他才十五六岁,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年,剑眉朗目,英气勃勃。我看着他总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看着杨昊,嘴角露出开心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缝,,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见过五哥。五哥出去好几个月也不带我一起出去。”
皇上笑着斥道,“你五哥出去是办正事,哪能像你一样整日游手好闲!”虽说是训斥的话,但是语气中掩不住的宠溺之情。
杨昊笑着说,“我就知道回来九弟一定要说,因此特意搜罗了些东西,待会带你去看。”
他笑容充满了阳光,“好,还是五哥疼我。”他又转向我和锦绣,“这两位小姐妙音佳舞,韬闻之观之三月不知肉味。
贵妃向皇上介绍道,“这是臣妾家中两个侄女,近日进宫陪我解解闷。”
皇上淡淡哦了一声,不置可否。贵妃又道,“臣妾看皇上最近忧心国事,愁眉不展,不如让她们再歌舞一曲,替皇上消愁。”
我心里格登一下,双手微蜷,贵妃为何要在此处奏乐,难道是要借我们吸引皇上注意?
杨韬随口接到,“好啊,好啊,韬又有眼福了。”
皇上若有所思,对着锦绣道:“那你会舞胡旋吗?”锦绣略带踌躇,有些犹豫。
其实我和锦绣只相差一岁,相处还算不错。但是府中经常有人拿我们的容貌,女妆,琴棋书画暗中比较。因此我们倒也形成了不成文的默契,我学音她则学舞。舞上我避其锋芒,但偶尔喜欢琢磨一些与众不同的舞蹈,如胡旋,她对此就不触足。
我飞快地思忖着,却见杨韬眼中阴云掠过,与他阳光活泼的面容极不相称,心中立即隐约感到这胡旋似乎内有文章,赶紧替锦绣答道,“家祖有言,女子应色期艳,才期慧,情期幽,德期贞,胡旋太过于热烈,家祖不喜,故我姐妹未习。”
锦绣眼睛里似有疑惑,但是也立即附和我。皇上似乎有一丝遗憾,但没有深究。贵妃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杨韬深深盯了我一眼,既有赞赏也有惬笑。只有杨昊的眼中看不出表情。
“我怎么听说元二小姐擅长胡音。”一冷清的声音响起。
天啊,谁在陷害我。
夜半无人
抬头看去,来人一身黑衣,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三皇子杨宇吗!
杨韬已先招呼起来,“三哥,你来了。” 原来是三皇子杨宇。
今天难道是皇子大会和,今天都汇聚一堂。我趁着他们相互见礼的功夫,理清混乱的思路。
杨宇目光如冰雕一般凉沁沁在我面庞上扫过,不言语却有很大压力,等待我的回答。
触及他的目光我不由一悚,很快微笑道:“家祖之训不敢违背,只是偶尔去乐仿学习《九部乐》 ”
隋朝开国皇帝杨坚制定了包括"清商"、"国伎"、"龟兹"、"安国"、"天竺"、"高丽"、"文康"等内容的《七部乐》,后来又增加了"疏勒"、"康国"两部,改为《九部乐》。如果他想抓我的小辫子,我就先从隋朝开国皇帝说起。
他坐下来,问道,“有诗言道城头山鸡鸣角角,洛阳家家学胡乐,不知元二小姐认为如何?”
我斟酌着字句,“胡曲中也有不少值得借鉴的内容,汉曲宏大悠长,胡曲明快奔放,两者相得益彰。当然其中要以汉为主,融胡与汉。”
这时,杨昊Сhā进来问道,“融胡与汉,知易行难。该如何去做呢?”
我想了想说,“不如无为而治,音乐交融的过程中,往往最有生命力的音乐自然会吸收兼蓄并收。民族也是如此,皇上对胡曲的吸收和胡人的任用,也是容纳百家的做法,因此国势强盛,万国来朝。”
看来我拍马屁的功夫还不到位, 皇上并没有说话,可是目光精锐。杨昊望着我,眼中赞我说话得体。而杨韬却挤眉弄眼,喃喃自语“生命力……”
杨宇扬一扬眉毛,淡淡道,“焉知不会秩序混乱,造成礼崩乐坏的局面?”
他如此追问,难道想我丢脸还是别的。我心下怀疑,但是想着这个问题不能纠缠许久,引人注目。贵妃姑姑玉臂打着流苏小扇,对这番争论熟视无睹。锦绣则无聊地抚着繁复绣花的衣角,视若不见。
我瞄了杨韬一眼,看他能不能给我解围,口中继续道,“春秋战国,周室衰微,才导致诸侯不朝,礼崩乐坏。反之则未必。”
不等杨宇继续发问,杨韬接着说,“三哥怎么今天对乐曲如此感兴趣?”
杨宇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前两天在西市发现一些趣人趣事,为此感兴趣。”
我心里不由怦怦直跳,正担心他继续说下去。却见贵妃把扇子掩在桌上,笑着说,“看来几位皇子都对音乐感兴趣,不知道能不能在眼前找到知音人?”
这是很明显的暗示,元氏双生花,不知入谁家?我和锦绣都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三位皇子的反应也很精彩:杨宇恢复了冷淡的样子,黑袍冷漠;杨昊优雅地微笑,青衣温润如玉;杨韬笑容灿烂中带着说不出的慵懒,蓝衫明亮飞扬。
皇上眼光随意一扫,却似把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顿了顿道,“小九,你呢?”
杨韬仍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不过眼下好像还没找到。”
贵妃抬眼望去,好像还想说话。皇上却对几位皇子发话了,声音不怒自威,“君子应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几个心性不定,平时要多正心修身,多家磨练。”
几个皇子站起身来齐声答应着。我不由松了一口气,锦绣略有失望之色。
贵妃面孔微微一变,旋即用手绢掩饰,平静道,“今日光顾着闲语了,忘了刚才听曲的打算了。皇上恐怕还没有听过她们俩的吐蕃曲呢,听过后估计《九部乐》要改成十部了吧。
平地一声雷,我和锦绣听到这话都是大为吃惊,互相注视,在对方的眸中都看到讶异。
元府有一日预备为祖父祝寿,我们练习和音的时候,我突发奇想用藏族音乐,即隋朝的吐蕃曲。但是因为曲高难调而放弃了,并未练成。贵妃如何得知,意欲何为?我怔了一怔,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但那一点点思绪却又飘忽不定。
皇上听到吐蕃,大感兴趣。“那就奏来听听。”
我硬着头皮禀报道,“吐蕃曲高难调,我们并未练成,请皇上恕罪。”
皇上凝视我片刻,缓缓道,“你们随便奏一曲吧。”
我只得再去调琴,罔顾好几道投到我身上的眼光。手里湿漉漉的全是汗,我接着擦汗的功夫与锦绣低声商量着,目前只有试那首唯一弹过的《青藏高原》,希望能够过关。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
一曲开头,高亢悠扬,响传九陌,满座动容,寂然无声。
一舞动情,锦绣舞姿轻盈如飞燕,衣袖翻转如浮云。随着音调渐高,旋转由缓及快,越来越急速,舞裙随着转动如同一朵瞬间绽放的芙蓉。
我弹得半是担心办是愁。看到锦绣的舞后暗松了一口气,但是不由心中感叹锦绣舞姿虽美却缺了灵魂,还没有达到以魂为舞的境界。
杨韬原先全神贯注地看着,看了一会似是不耐烦,装出一些怪样子。我正弹到紧要关头,看到他鼓起的两腮,犹如青蛙样子,一时拂不住琴弦,只听见“铮”一声,琴弦断了。
我忍住手指划破的剧疼,藏起手指,伏身请罪,“臣女技艺有限,君前失仪了。”
半晌,众人默默无语。御花园中原先的那些恼人的蝉鸣现在却好像停止了喧闹,静得微风都似乎听不见。
皇上淡漠的声音响起“罢了,今天恐怕是朕强人所难,不过此曲亦是难得了。”
他挥了一下手,“贵妃,朕今日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们三个和朕去书房。”三位皇子相随而去,杨韬临走时还回头冲我眨了眨眼。
幡映宫墙动,香从御苑来。清风拂醉,曲未终人未散。
回到德麟殿,贵妃有些疲倦,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扇子,对我和锦绣说,“你们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们答了声是,也藏起了无数疑问。
回到房间,我在房里来回踱步,理了理头绪,今天真是波澜频起,见到了皇上和三位皇子。冷酷且屡屡找麻烦的三皇子,酷似浩的五皇子,似乎有些熟悉的九皇子。贵妃姑姑究竟是让我们做什么?这三个看着都非易与之人,即使我们使美人计估计也拴不住他们。
刚入夜,半弯月亮挂在天际,朦朦胧胧,仿佛笼了一层如烟的薄雾。我踏着月色来寻锦绣,手中却攥着一个纸条。
饭后回到房间却在妆台发现一小纸条,写着“夜半,楼东阁。”既无署名,又无事项,而且笔力苍劲,非女子所为。我旁敲侧击服侍的宫女,却都答到没人来过。难道是有人相约,还是个陷阱。
我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不去。在宫里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行一步路。而且更是在如此波谲云诡的时候,更不能授人以柄。来寻锦绣,本就是有事要问她,而且有事问起来我也有时间证人。
到了房里,锦绣正一人独坐,用挑子挑亮烛火。听到脚步声,转身笑着说,“我就知道你要来。”
我说道,“到你这听消息来了。”
锦绣扔下挑子,坐下说,“白日幸亏你说不会胡旋,今天问过嬷嬷,才知道里面大有文章。”
我闻言并不意外,问道,“什么文章?”
"胡旋是昔日琳妃最擅长的舞,据说一舞无人可比",她微微冷笑,“琳妃是皇上从宫外带来的舞姬,听说还混有胡人血统。皇上本来在女色上并不上心,却独宠这舞姬,后宫诸多不满。琳妃病逝的时候,皇上雷霆大怒,处死了太医院院判和几个诊治的太医呢。”
我微微一叹,“君王宠就是催命符啊。”
她抿嘴不语。我又问道,“你对今日之事如何看?”
她沉思着,“如何看,不外乎宫妃和皇子妃两种。”
我寻思良久道,“后宫已经皇后和贵妃二分天下,即使元氏再入宫,也改变不了现状。”
她接着说,“难道是皇子?皇上尚未立储,三位皇子皆有可能。但是皇上和他们都不露声色,看来贵妃姑姑这步棋下得太险了。”
我轻轻叹道,“宫妃和皇子妃都是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不得自由啊!”
她朝我轻轻地一哼道,“自由,如此虚幻的东西!作为元氏之女,你以为能躲得开吗?”
我心中一闷,看着她。她抚摸着腕上莹然生光的翡翠手镯,说道,“你和独孤凌出双入对,你以为家人都不知吗?为何所有人都知而未言?”
我心里格登一下,确实我和独孤凌的交往并未达到预想效果,两家都意外的默不作声。
她似笑非笑地接着说,“无论你们是真是假,都是不可能的。祖父一直没发话,估计在看你们折腾。”
我一时间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每个却又都飞逝而过,最后静静看着她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
她脸色一硬,仰头到,“我其实很嫉妒你,嫉妒你轻轻松松什么都有,却满不在乎。”
她声音猛地拔高,“你知道吗,刚上学堂的时候,我半夜三更还在背《千家文》,一心想引起祖父重视。你却敢和师傅争吵,会背四书五经,就没人再管你,夫子也四处传播你神童之名。”
我从没想到她心里有如此的愤懑,默然良久,转向那烛火。漫漫长夜,万籁俱寂中那一剪烛火似有还无,忽明忽暗,却摇曳不息。
我叹了一口气,对着她说,“你放心,有些东西我是不会和你争的。”
她也转身不再言语,只听得烛火爆开之声,滋滋清脆作响。
盛夏的夜晚显得有些燥热,深邃无尽的星空衬托下,整个皇宫陷入了一片静寂。 “当~当~”三更的钟鼓声远远传来,划破夜空的静寂,也让我的心头一阵烦闷。
刚打开房门,只觉得房间里有人,似有男子的气息。我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伸手从怀里抓出一包东西向着人影洒过去。
“是我!哎哟,哎哟!”那人上下乱跳,伸手乱抓。哈哈,让你知道本小姐发明的痒痒粉的厉害!
奇快,怎么这么大动静,都没有人来。而且这声音听着耳熟。我赶紧点燃蜡烛,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是杨韬!他面如冠玉的脸上已经抓了好几道红痕,痒不可耐,还在继续抓挠。
我急忙找出痒痒粉的解药,给他又洒了一遍。他才舒了一口气,慢慢安顿下来。
我刚要问他,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来我屋里干什么?他扑地一口气又吹灭了烛火。
这家伙要干什么?不要以为本小姐好欺负,要敢不轨,待会让你尝尝打狗棒法。
他低声说,“我刚用迷香把这一殿的宫女迷住,你不是要把你贵妃姑姑招来吧?”
看来他是有备而来了,我嘲讽道,“九皇子何时成采花贼了?”
他低声轻笑,“怎么每次碰到你我都是贼,不是小贼,就是采花贼?”
啊,我凝神看过去,月光下那修长的身影和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印象恍然的交替着,最终融合成一体。我恍然大悟,指着他道,“你是我家花园里那小贼。”
他语带指责地说,“我让人给你纸条,约你夜半去看槐树,你却让本皇子等了半夜,该当何罪?”
我心头顿时纷乱迭杂,“纸条是你传的?”
他答道,“是啊,我让贴身太监去办的。你收到没有,为何不赴约。”
我深吸一口气,“收到是收到了,但是诗音一介外人,在宫里当然要处处小心了。”
他怔了一下,哽声道,“宫里自然该处处小心的。我应该找个机会和你说明白的,这样就免得你疑神疑鬼了。”他接着说,“我想带你去看我种的槐树,现在可以去吗?”
我犹豫了一会,但是看他殷切的眼神,还是答应了。
出得门来,他带我起如飞燕掠空,掠过重重宫墙。月光下飞行,夜风从耳边呼呼啸过,我感觉自己象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俯视大地,仿佛纵横天涯只须轻展羽翅,便可乘风千里与鸟同行。
最终落到一处宫殿,落地无声。我虽然也会轻功,但是做不到带人飞行如此长的距离,不禁感叹杨韬的轻功如此厉害!
这处宫殿显得破败已久。朱红色的琉璃瓦下面结着厚重的蜘蛛网,杂草丛生的小径,破败的回廊。只是从残余的几处花窗上精致的雕刻,看得出原本这里也是一处雕栏玉砌的建筑,此时却只剩下一派空旷寂寥。
可来到后院却是难以想象的另一个世界,夏天的槐树林绿得铺天盖地,密密层层的枝叶形成浮在空中的绿云,月光倾泻而下,如同笼罩了一层银色的轻纱。
他跳上一棵最大的槐树,望着整个槐树林,“你看这是我种的槐树。”
我问道,“你怎么种这么多?”
他惆怅道,“这些都是给母妃种的,刚种下时都是移来的树苗,我和母妃天天都给他浇水,盼着它赶快长大。等到槐树长成,却没人陪我看了。”
我也跳上树枝,遥对他坐着,“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一大悲啊。”
我好奇道,“琳妃娘娘一定很美吧!”
他侧着头回忆道,“美得很特别。她很静,经常静静呆着。她不喜欢养花,很喜欢种树。她很少出去,喜欢养些小猫小狗,有一次阿咪跑出去,被人打死了,她哭了好几天。她的日子很难熬,但是每次父皇来她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陪他坐着。”
想象中惊鸿飞舞的女子竟是这样温婉安静,脑海中闪过一个绝艳的影子,我疑惑地问,“琳妃娘娘信拜火教吗?”
他颔首,“信,几乎每个月都出宫去祆祠。”
脑中如电光火石一般闪亮而过,一面之缘的相遇,记忆中那个无比美艳,光华灿烂到极致的女子,终于无声无息地湮没在这重重宫殿中,只留下一个惊艳的背影于众人的想象。
我问道,“听说琳妃娘娘胡旋舞得很好?”
他眼中一亮,面露怀念神色,似是在回忆美好往景,“你没有见过,平时这么安静的她会穿最红的衣裳,跳最热情的舞,无尽的胡旋,有无尽的喝彩。”他又叹道,“世人学舞只是舞,神态岂能如此。”
夏日的夜色里混杂了草木荒疏气味,幽幽地迷漫着。他只是清淡微笑,夜光下显得如此寂寞。
我转移话题说,“谢谢你今天帮我。”
他略一怔忡,回过神来,看着我说,“你虽然懂得藏拙,但是一块浑金璞玉,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三哥一向冷人冷清,看来却对你颇为注意。”
我不以为然,注意还是找茬,看来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呗!我随口问道,“对了,今天我唱吐蕃曲时候,你为什么搞怪?”
他意味深长的笑,说:“最近吐蕃内乱,吐蕃赞普意欲借大隋之力平叛,听说有意遣使请婚。”
我回想历史,隋睿帝时期自然没了文成公主,大隋封宗室女为昌义公主嫁松赞干布。现在难道是历史上的金城公主下嫁,不知蝴蝶效应后会是哪位公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一下想通了其中关节,大惊失色,“难道要我或锦绣代嫁?”
他嘴角上扬,笑影更深:“你很聪明,父皇有五个公主,两个已经出嫁,三个还年幼。”
我心中怦怦乱跳,不由自主道,“难道没有宗室女?”
他嘴角一撇,“那得看皇后和贵妃的意思。关键是父皇尚未立储,三哥和五哥都有机会,到时候吐蕃可是一大助力。”
我心乱如麻,前思后想下已经意识到了面临的局势。一旦元氏女嫁给吐蕃赞普,无疑会打乱目前朝堂和后宫的均势,带来一场动乱。至于我个人吗,虽然我很喜欢西藏,也要去看看这个时代的西藏,但我可不想和亲。
他观察我的神色,轻声问道,“三哥,五哥,吐蕃赞普,你想嫁哪个?”
一个个我都避之唯恐不及,我嘟囔着,“这些皇孙贵胄,哪能让我象挑菜似的选啊!”
他朗声笑起来,笑了一会,才收敛笑容看着我道:“如果你想作王妃,不如作我的王妃?”
谁说古人含蓄的,我们总共才见过三面,这就变相求婚了。我扶着头作头晕状,“你才多大?”
他很生气,面孔涨得通红,“我比你大。”
我叹气道,“那又如何,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叫幸福;在不合适的时候遇到一个不合适的人,叫幸运;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不合适的人,叫无奈;在不合适的时候遇到合适的人,叫悲哀。”
他听了这番话,仔细地重复了一遍,“你总是有许多歪理,但是听着却又很对。”
我不想纠缠下去,跳下树拍拍衣服,对他说,“夜深了,回去吧。”
他仍在树上荡啊荡啊,斑驳的树影在他脸上留下阴影,他深深看我一眼说,“不要爱上五哥,你会伤心的。”
我不由顿住了身子,难道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
佳人君子
宫中又小住了几日,杨昊偶尔来向贵妃请安,我有时避了出去,有时坐着听他们闲聊,很少Сhā嘴。并不是因为杨韬的话,而是因为自己的心。
如果说前世因为青梅竹马而导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那这一世还会轻易地陷下去吗?
闲聊中,杨昊偶尔注视我的目光如蜻蜓点水,待我看去,又只剩下水面的涟漪。但是他始终带着的微笑,如脉脉月光,涓涓清流,融融流淌到我的心上。
这一日闲着无聊,便决意去御兽园游玩一番。御兽园坐落在皇宫西华门外太液池的南岸,是皇家豢养动物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皇家动物园。
说是御兽园,凶猛的狮虎豺豹没几只,偶尔的老虎豹子也成了笼中困兽,威风不再。多的是丹顶鹤,梅花鹿等代表祥瑞的动物,或是番邦上贡的犀牛、孔雀等,象征“天朝上国”的威势,更是宫中皇族消遣娱乐的对象。
御兽园西侧种了些浓绿阔叶的芭蕉,几只丹顶鹤羽毛洁白,优雅地踱步,意态闲闲,仿若无人之地。
头上日晒如金,找个最近的亭子避一避,没想到一进去,迎面看见的却是杨昊。他的身影这样猝不及防地闪进我的眼帘,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我对他,毕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心头怆然的浮上那样一个的春风拂柳绿,落花满厅堂的日子,轻蹙的眉间,还留有浩深深凝视过的眸影,和带笑轻吻上的印痕。
眼中升起一点小小的怅惘,从心底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这么想着,不由心下一惊,脚步便停滞了。正想悄然退去,然而他却看见了我,笑吟吟道:“诗音表妹也来了。”
我不好再退,于是亦迎上去,向他一笑,“五皇子也对御兽园感兴趣。”
他目光微微一黯,“怎么称呼如此生分,应该叫声表哥的。”
我淡淡笑道,“礼不可废,表妹也不只我一个,五皇子也未必记得过来”
“记不住别人,还能记不住诗音表妹吗?”他顿一顿,微微注目于我,很快又恍若无事一般转开了,然而言语中却是探询,“我是不是和你认识的人很象,他也叫昊?”
我只低低“嗯”了一声,心头如浸了冰雪的清冷,嘴里涩涩地如咬了黄连,不欲多言。
时近正午,明晃晃的阳光似瀑布飞洒下来,阔大的芭蕉叶如蒲扇一般,本就翠绿的颜色愈加浓翠盈盈。转首但见杨昊负手站着,长身玉立,神情恬淡平和如斯。
我问道,“我是新来对此好奇,表哥怎么也来御兽园?”
他的目光带了一丝惆怅,远远洒落,“小时候,天天在书房跟着师傅练武习文,整天压得喘不过气来,有时就偷得浮生半日闲,来此小坐一会,在这里望着这些飞鸟走兽,有时候觉得它们比人还更自由!”
我望了一眼丹顶鹤,叹道,“人有了欲望,心不能自在,身如何能自由呢?”
他转首看我,眸中含着清亮的笑意,“可你身和心都很自由呢!”
我瞪他道,“胡说!我可是一直都规规矩矩的。”
他呵呵一笑,“你虽然循规蹈矩,骨子里却很随意自在,有时真让人嫉妒!”
我摸着下巴,极力隐藏着笑意,“连骨子里的你也能看出来,佩服佩服!”
他颔首,“不光看到你的骨子里,连你的心也事也略知一二。你最近闷闷不乐,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我心头一惊,不由问道,“你指的什么?”
他注视我的目光柔和而恳切,道,“如果是和亲吐蕃,你放心,我必不会赞成的!”
我仰头望着他,他的笑如碧海晴空一般阔朗,豪情顿生,“万里河山如何能靠一弱女子来承担呢,岂不愧杀一众男儿。”
如此一语,倒与我不谋而合了。我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四面暖色,无限温软的初夏微风,静得如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记忆与心念所及之处,有人举手抬足间,也是如此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点点相思印记,几番欲走还留。
在宫里一住月余,而此间在江浙一带阴雨连绵,洪涝灾害不断。很多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旱涝夹杂,如此灾害,使得朝廷赈灾有些捉襟见肘,皇上命百官捐银赈灾,以解燃眉之急。后宫也开始缩减用度。我和锦绣借这个机会求请出宫,贵妃姑姑也没有多加挽留,只是让我们经常进宫来。
一出宫门,我就觉得天地广阔,如放飞牢笼的鸟儿。回到元府,我决定要好好放松一下,整日里闲闲度日。
清晨的小花园里,阿风在练剑,我在荡秋千,卓雅在收拾草药。阿风练剑很勤,每每在雾霭中练剑,在晨光中练剑,在星辉下练剑……乞丐师父说剑是有灵性的,心境不同,剑法也不同,从剑法中能看到人心。从阿风纵横的剑中,我却窥到了仇恨。
我曾看到他因失眠夜起至后院练剑,冷冷的剑声划破风织的绸缎,受惊的叶子从树上飘飘而落,他的剑一下刺破它们的心脏,仿佛那就是仇人的心脏。究竟是怎样的仇恨才能让他如此执著?
我冲着正在整理药草的卓雅说道,“卓雅你给我的痒痒粉很好用,再给我一些吧。”
卓雅熟练地晒药,头也不回的说,“你最近只去了宫里,怎么会用到这东西。”
我想起杨韬的抓耳挠腮的样子,笑道,“九皇子招惹我,我洒了他一身,你没看到他的样子,太好笑了……”
“吧唧”,笸箩掉在地上,我扭头望去,有些奇怪,问道,“卓雅,你怎么了?”
卓雅她脸上微微一窘,很快已是如常,赶紧低下身子,去捡散落一地的药草。口中只道,“没什么,我怕你得罪了九皇子,他毕竟是皇孙贵胄。”
今天卓雅很奇怪,她低头背对着我,一边收拾一边问,“小姐,皇宫是个什么地方?”
城廓连绵,万重宫殿,人在其中是多么的渺小如尘芥一般,喜怒哀乐更是不值一提。金碧辉煌,光芒耀眼,在别人看来也许是唯我独尊,在我看来也是冷冰冰的毫无情感可言。皇宫其实是一个人心的荒漠,是一个无情的战场,是一个金色的牢笼,是一个豪华的坟墓。
我皱了皱眉,说道,“皇宫是一个四面被红墙围着的大战场。”
“这个说法倒新鲜。”墙头有人澹澹而笑,声音清朗。
阿风一剑如虹,飞奔来人而去。来人侧身闪过,软剑自半空横过,斜刺一剑,剑身似曲似直,回转如意。
原来是独孤凌,两人顿时缠斗起来。阿风的剑气象森严,如千军万马奔驰而来,而独孤凌的剑轻巧灵动,似晴天游龙飞行空中。两人拆了三十余招,我大叫一声,“停!”
两人终于停下来了,阿风鼻翼微然翕合,怒视着独孤凌。而独孤凌故作潇洒地收起剑来,居然环在腰上,啪的一声变成了一条腰带。这可只在电视里看过,我兴奋地向前抓住他的腰带,仔细打量。
正在研究剑鞘怎么变成腰带搭扣,卓雅使劲地咳嗽起来,怎么了,抬头一看,桃花眼居然脸红了,面上泛起了红晕,白玉似的耳垂也红了。卓雅的咳嗽声又起,我才回味过来。
哎呀,不觉立刻面红耳赤,连忙一跳三步远,大是尴尬。卓雅用眼神指责我刚才的举止太不淑女了,阿风也红着眼瞪着我。
为了避开尴尬,我开口,“独孤凌,你不走大门,干嘛爬墙头。”
“佳人兮在房,君子兮只好爬墙了。”这家伙笑得风流潇洒,花花公子本性不改。
我指指阿风的剑,意思是再敢胡说,小心了。
他收敛起笑闹说,“元府的大门好难进啊,吃了几日的闭门羹了。”
哦,原来没有这种情况,最近为了假戏真做,他绝迹花楼,改在我家门口晃悠。平时让管家通报,我再出去会面,今天却被拦驾,吃了闭门羹。我心想,难道祖父已经开始行动了吗?于是问道,“什么理由?”
“女眷不见外客。”他斜靠在一棵柳树上,伸手随意揪着树枝。
很正当的理由,一开始怎么没有提出来。我问道,“你们家没有什么说法?”
他似笑非笑,“我们家除了老爷子谁也管不住我,现在老爷子也没发话。”
情况不明,很诡异啊。我一团迷雾,又问道,“今天找我什么事?”
他掏出一本书“飞”给我,幸亏我轻功比较好才接住。原来是已经编印的《游思录之客栈篇》。
看着自己的文字变成纸墨,很大的成就感,我正在陶醉其中。他又打断了,“悦来客栈老掌柜说客栈是祖产,不肯出手。”
我撇撇嘴,“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还要本小姐出马。”
他没有我意料之中的气急败坏,好像很悠闲地等我的打算。我拍了拍书,喝道,“小凌子,摆架出行。”
哈哈,终于看到有人变了脸色。
穿了男装大摇大摆地和独孤凌出门了,门口的家仆瞠目结舌,估计没想到他是如何进去的,不知道回来后会不会引起轩然大波。
在门口我发现了一辆和主人一样烧包的马车。隋朝马车一般为一匹马,战车为两匹马或四匹马,拉这辆马车的赫然是两匹珍稀无比的飒露紫 ,色紫燕,体态轻捷,只能用“暴殄天物”来形容。车厢长三米,宽两米,车身上面精美的装饰,比如银包边啊,偻空的车窗墙,真是气派非凡。
看到这车,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人要开着劳斯莱斯,宾利之流顶级名车在北京拥挤的路上慢慢挪动,因为这可以显示主人的气派非凡、身份非凡。
进到马车里面,我又大大地受到刺激。车里不是一般的大,而且装饰非常豪华,就连马车两边的坐垫,甚至是车内壁上的装饰都是用上等精致布料做成,更夸张的是车顶竟有个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夜明珠。车内设计也很特别,中间制成凹底,有点象现代改良的日式榻榻米。而且有一活板,拉上就是一平整大床,简直就是一古代房车。
我一进来就开始东摸西摸,卓雅好像不喜欢独孤凌,也跟进来故意挤在我和他中间。阿风很明显不愿意和他独处一车,坐在车夫旁边。
是好车是差车拉出来遛遛,这车一跑起来,风驰电掣的感觉立刻出来了。我又发现了一个东西,立刻对古人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茶几定在马车壁上,而且是金属质地的,上面放着几个木质茶杯在奔跑中纹丝不动。我想拿起几个研究一下,却轻易没有拿动。
“下面有磁铁。”我想起原来在商店看到的磁铁工艺品,抓过来一看果然底下嵌着磁铁。
“哦,看来你清楚这是什么东西?”独孤凌微微眯了眼,打量着我。
现在还没有磁铁吗,我不敢肯定,于是搪塞道,“小时候出门见过变戏法的人使过,很稀奇的玩艺。”
他评论道:“看来元小姐真是见多识广。”
我不以为意,回敬他,“见多识广才知道独孤公子如此会享受。”
他的桃花眼笑起来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顾盼的光芒象阳光一样射中我眼睛,恍得人睁不开眼。我怔了一怔,赶紧移开眼,心里直叹美色误人。
“你进宫听说很是引人注目啊!”抬眼见他斜倚在团花靠垫上,神情慵倦闲适。
我奇怪道,“我已经够藏拙避丑的了,怎么会引人注目?”
他笑嘻嘻道,“你那点道行在后宫那人精扎堆的地方还不是班门弄斧了。”
唉,想起来我这个月在皇宫里循规蹈矩,一步不敢错,装得很是辛苦,在她们看来岂不是跳梁小丑一样。
他微笑说,“你猜皇后如何评价你?”
我颇感兴趣,“如何评价?”
他微微一哂“姿妍、性慧、敏思、轻灵。”
评价有褒有贬,啥意思,这回是我变了脸色。
他接着说,“也不都是好辞,过于轻灵就是轻浮,心性未定。”
我勉强说道,“我如何能当得起皇后的夸奖。”
他微微顿了顿,抚弄起茶杯,悠悠地说,“不要和几个皇子扯上关系。”
我奇怪道,“什么意思? ”
他似笑非笑,“对鸥舫,御花园,楼东阁,御兽园。”
我听在耳里,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惊怒交加。御花园众人皆知不稀奇,遇见杨昊应该只有贵妃宫里的菲竹知道,御兽园难免有人,楼东阁我自认是最隐秘的,独孤凌如何而知,从皇后那里,还是他有别的手眼通天的本事?看来宫中到处都有窥视的眼睛,没有能隐藏的秘密。
他难得正经地凝望我,“既然不想与皇宫有瓜葛,就不要与皇子有瓜葛。”
本来不想有瓜葛的,他这样说倒激起我的逆反心理。我故意右手抵在颌下,慢慢思量着说,“如果躲不开,你说哪个皇子好呢?”
他微有吃惊之色,接着望着我,淡淡笑道,“如果我是你,三皇子背后是独孤家,早晚要起冲突。五皇子背后是元家,没必要再亲上加亲,至于九皇子,虽然其母琳妃最得宠爱,但身份低微且早逝。”
我突然感到卓雅的手一下颤抖了一下,扭头看过去她却面色平静。
我装作不在意地说,“找个空头王爷作个富贵闲人也不错啊。”
他抚掌道,“本少爷也是个富贵闲人。”
我点头微笑,“是个有花花肠子的富贵闲人啊……”
他神色一晃,略微笑着,目光游离在我周围,似乎在考虑一件为难之事。我心里正在思度,他今天为什么专门提醒我这些,是不想我陷进去,还是怕我引起变局,他在其中又是起什么作用?
他着意沉思,片刻说道,“你回家后去过乐府吗?”
我奇怪,“还没有,怎么了?”
原来我在宫里不平静,前朝也不太平。
近日朝廷一力赈灾,皇上不仅自己罢宴息舞,也严令各部官员不准嬉乐。工部侍郎罗廷坚却阳奉阴违,在家暗地里宴请同僚,而且私请琵琶大师曹善才奏乐,被言官弹劾。皇上本已大怒,朝上又有人上奏江浙一带决堤是因为当年工部督造堤坝,有三人贪污舞弊,其中一人黄勇凡是罗廷坚的女婿。皇上震怒之下,已经将涉及舞弊的三人锁拿归京,工部侍郎罗廷坚罢官羁押待审。乐府管理乐工不严,谢旭然罚俸一年,曹善才贬为奴籍。
我心中霎时冰凉而雪亮,私自设宴,暗请皇家乐师,这在平时也只是罚俸,降职的处分,但在目前形势下,工部侍郎恐将不保,而督造堤坝贪污舞弊更是惊天大案,一个不慎将是抄家灭族之祸。
怪不得府中气氛压抑,祖父书房经常有人来访。家国,有家才有国,家族的兴衰必然影响家族成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元府看来风雨漂泊中,谁能挽大厦于将倾。
悠悠采风
正思量着,悦华客栈到了。
还是旧日模样,只是客人更少了,几乎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店小二正在门口招揽客人,看见独孤凌和我们一行,大吼一声,“他们来了”,然后冲到门后拿出一把扫帚摆出一副拼命架势。
我惊诧莫名,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弄得象生死仇人似的。
独孤凌在旁边低语,“掌柜的说客栈是祖产,也是安生立命之所,坚决不肯卖。”
我一想也是,即使再多的金钱也有穷尽的时候,而这一家没了赖以为生的客栈,该去做什么营生呢?于是更坚定了原来的想法。
我和气地对死死拉着店小二的掌柜说,“掌柜的,我们可以进去说吗?”
掌柜的恭敬地行了个礼,“各位公子一看就是既富且贵之人,小人一家本不该得罪。但是如果是要买小店,恐怕让各位失望了。”
我豪不气馁,对他笑笑说,“我只想问掌柜的三个问题,如果掌柜能回答,我决不再提此事。”
店小二嘟囔着,“爹,别听他们的鬼话?”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请我们进去了。
我们坐下后,我又对他说,“能否请掌柜的一家都来听听我的问题。”
掌柜很是意外,有些踌躇。独孤凌却拿出一把扇子悠闲自在地扇风,也不去看掌柜的神色,只是眯着眼打量大厅。
我认出扇上有独孤家的徽章,掌柜的一惊后不敢得罪,立刻去叫家人。我却不满意地摇摇头,“你怎么这么仗势压人!”
他笑吟吟地附在我耳边说,“关键是有势可仗才行,那我拭目以待,看你怎么以情服人?”说话间吹起的暖风夹杂着一股陌生男子的气息,熏得我耳朵痒痒麻麻。我觉得脸有些烧,不由有些羞恼,忙向旁边移开了一些,他却用扇子掩着嘴,口齿含笑目蕴风流,
掌柜的一家过来,我与他们面对面的坐着,注视着他们问道,“掌柜的三代经营旅馆,是否知道客栈的含义吗?”
“让客人歇脚的地方,小二抢答道。
“让客人洗去疲劳的地方。“年轻的厨娘,掌柜的女儿考虑了一下说。意思又进了一层,我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她看着男装的我顿时面生红云,十分羞涩。
掌柜答道,“家祖说过,应该是让客人感觉舒服的地方。“
不错,差不多的意思。我继续第二个问题,“知道人在旅途中最想什么?“
“吃饱喝足。“小二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休息歇脚。”掌柜的回答中规中矩。
我问道,“你们是不是没有离开过这家客栈?”
四人点点头,原来从来没有旅行过,自然不知道旅途中的想法。我提出第三个问题,“你问过客人对这家客栈的感觉吗?”
众人摇头。看来古代没有换位思考一说,我要换个角度问,继续循循善诱,“如果你是客人,你觉得这客栈如何?”
小二说,“房间很干净。”
“还有呢?”
“吃得很好!”
“还有呢?”
几人面面相觑,言下之意是没有了。掌柜的叹了口气,“先祖刚开店的时候,这也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地方,客似云来,如今我们这些不孝子孙,仅仅在维持而已。”
见掌柜的微有所动,我想这看来可以步入正题了,连忙趁热打铁地说,“人在旅途最想的地方就是家,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是多么伤心的事。”
众人见我说得甚是动情,频频点头。我接着说,“客栈旅馆虽然是暂时歇脚的地方,但是如果有家的感觉,应是客人最喜欢的。”
“但是客人来自天南海北,如何让他们都有家的感觉。”有人问到。
我理理头绪,“其一是改造客房,使不同的客房有不同的风格,如为吐蕃的客人准备吐蕃式样的房间,房中床榻要象吐蕃当地的样子,挂画物品床褥无一不要如此。”
所有人,包括独孤凌都听得甚是神往,我继续说道,“其二是用心,使客人有家的感觉。住店的客人早餐都是免费,客人如果想吃家乡小吃,只要长安有的,可以找人代买。客人的衣服脏了,当天晚上给专人清洗,第二天一早就可以拿给客人……”
众人听得张嘴结舌,掌柜的越听越激动,神色兴奋。我抓住机会问,“掌柜的,你觉得目前客栈能做到这点吗?”
他闻言神色黯然,我抛出最后一个砝码,“我们虽然要买这家店,但是准备还是交给你们一家经营,而且我还会给你一成的份额。”
“什么?”小二不信地大叫,掌柜显得很惊讶,“还让我们经营?”
我解释道,“我和独孤公子各占四成五的份额,你们一家卖了店后不用出钱可以占一成的份额。”
“为什么?”
“一是你们很用心,尽管客人不多,但是房间很整洁,食物方面有新意。二是有了份额,你们也是这店的主人,经营还会这样用心。”
掌柜一家刚开始还有些难以置信,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会,最后终于同意了我的做法,商定过两天签约,然后客栈重新设计装修再开张,争取让客人耳目一新。
我得意洋洋地斜瞥了独孤凌一眼,意思是看我出马,马上搞定。独孤凌摇着扇子,看着我但笑不语。
出得门来,我看了看天色,想了想对独孤凌说,“麻烦送我一程去乐府。”
到了乐府,我让他们先回去,独进院里,就看见一群人围着师傅。
十几个妇孺哭作一团,有几个胆大的拉着师傅的袖子,一直哭哭啼啼,“这让我们如何生活,大人要救救我们啊……”曹善才和几个乐师面如枯槁,神色木然的站在一边。想是这次事件被贬为奴的乐师的家眷来向师傅求情,希望能挽回。
大隋律规定,乐籍和奴籍都是贱户,因罪没入奴籍和乐籍的人,只有皇上颁下恩旨才能脱籍,否则终身都要为乐者为奴。乐者虽然名誉地位不高,但在隋代一直被深锁在高门大宅里,直接服务于君王和高官,有名有利者也可脱籍。技艺高超,受宠的乐者地位比较超然。而奴籍却是最低贱的,非特许不可脱籍,任何人包括平民都可以呼喝打骂。
曹氏一门擅长琵琶,在不同的朝代却有不同的命运。《北史》曾言:后魏有曹婆罗门,受龟兹琵琶于商人,世传其业,至孙妙达,以能弹胡琵琶,尤为北齐高洋所重,常自击鼓以和之。甚被宠遇,俱开府封王。
曾经也是享受着荣华富贵被人尊敬的,其后隶属乐籍,再后为奴为婢,无法想像这其间的落差会有多大。
师傅面容憔悴,白色的衣服上被抹得黑一块白一块。他不停地安慰着妇孺,口中说道,“我一定会上书皇上为曹大师他们求情的,诸位放心,先回去吧。”
我挤上前去,不着痕迹地拉开抓着师傅的几个人,温言道,“各位嫂子放心吧,谢乐卿答应了一定会去做的,你们这样啦啦扯扯,成何体统。”
我又对几位乐者说,“各位师傅,先把家人带回去吧。谢乐卿也要有时间写奏章,大家静待佳音吧。”
几位乐者闻言,都过来拉着妻儿,却不走,先是郑重其事地对着师傅磕了三个头,然后才拖儿携女陆陆续续走了。只剩下曹善才一人。
他等众人都走了,才过来,扑通一声也对师傅跪下。师傅唬得赶紧去扶,他却死活不肯起,满眼含泪地说,“曹某连累了大人,本来没有脸来见大人,但是这几个乐者都是因为曹某被贬为奴,恳请大人救救他们。曹某肝脑涂地,也再所不惜。”
师傅托着他的胳膊,殷殷劝导,“别人不知曹大师,我还不知吗。你也是这几个月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参加私宴。因他们几个求你带着同去,希望能得些赏银。其实说到底,你们如此也是我这个乐卿没有本事,不能给你们找些正当挣钱的门路。”
曹善才伏地哽咽地不能语,“我只贪一时便宜,不但自己这一生完了,还连累了家人和别人。”
我是在受不了这种伤感的局面,也过去扶起曹善才,对他们说,“师傅和曹大师坐坐,听我弹首琵琶曲吧。”
两人俱是无语,不知我为何此时弹起琵琶。
我抱起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弦弦掩抑声声思,接着哼起一首乐曲,而后歌声渐响,回荡在空旷的乐府里。
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
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
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至爱的亲人。
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
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曹善才神情如痴如醉,老泪纵横,口中喃喃自语,“从头再来,从头再来,谈何容易……”
师傅心中微微触动,冲我疲惫地笑着。
又劝了一会,曹善才离开,师傅进了书斋靠在红木大椅上,仰面闭目凝神。
我静静地跟进去,不作声响,然后焚一柱檀香,待香烟冉冉升起,书斋之中充满了幽情、清韵。
我坐在案前,轻轻拂弄师傅给我调制的古筝。因为隋代的古筝只有13弦,我千方百计改进成现代的26弦古筝,但效果不是很好,一直没有完美的成品。前些日子,师傅搜寻到了一块放置多年、木质干而松的梧桐木,便趁着空闲时间帮我制作古筝,没想到已经完工了。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师傅对我来说,是亦父、亦师、亦知音,我知道他向往着“绿树临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田园生活,却为俗事所扰,不得不在红尘中逗留。
我试着右手拂过,左手按揉、一串刮奏如小雨淅淅沥沥落于干涸的地面,依稀不见,但一会就有流水淙淙,清越剔透,温温凉凉地说不出的舒服惬意。琴声幽,心声更幽。筝韵清,心韵更清。
一曲心旷神怡的《渔舟晚唱》奏完,师傅缓缓地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我轻声问道,“师傅真要上奏皇上,为他们求情,要知道皇上现在可正在气头上,说不准更惹大祸,值得吗?”
他叹道,“如果每件事都要掂量一下值得不值得去做,那么这件事情根本不用去做。”
我不再说话,只是碾一池馨墨。他奋笔疾书,笔翰如流,不多会一挥而就。我在旁边看完奏章,心里沉沉的。
我调匀微微急促的呼吸,站在他身边说,“师傅只是直书乐府的苦衷,乐者的苦衷,皇上看了恐怕要大发雷霆。”
他黯然神伤,微微苦笑,“这些都是实情,皇上其实也很清楚,而有人更是借题发挥,我们只是被殃及的池鱼而已。”
心里瞬时涌起一股酸涩之意,他看得如此透彻,有如此多的无奈和隐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再劝阻,但是总要想些办法,最好能几方兼顾、皆大欢喜。
我略作思索,说道,“奏折肯定要上,但是角度要稍作修改,不能以臣道强求君王理解。”
古代的忠臣义士大多受儒家思想熏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心要秉直公正,直言上谏,却不知帝王从小习的是权术,只是用忠诚正直这类思想来统驭臣民,自己却玩弄制衡的权术。韩非提出的主张是:“君道无为,臣道有为”,所以用臣道来要求君王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历史上那些死谏的忠臣既可敬业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