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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九重天,逍遥调 八月薇妮 > 61 风雪夜,欢喜娇宠

61 风雪夜,欢喜娇宠

清尊见水含烟呆若木­鸡­,便理也不理,强拉着秀行进了道门扬长而去,全不顾秀行抗声。

剩下水含烟站在道门之外,美眸之中,望见的是那“道法自然”的熟悉字体,往后,是她曾经呆过三年的清净殿,玄宁殿,殿阁巍峨依旧,两旁的松竹依旧,九渺冬日的山雪依旧……甚至人也依旧,那张令她梦萦魂牵的容颜丝毫未改,但是……

一度,她曾经以为她终于是那个最不同的,的确她有这个资本做他眼中最不同的那个,然而……甚至三年时间不到,一切便重成了一场大梦。

月华之夜客栈之中她跪地苦求,他当着她的面亲吻萧秀行,她尚可以认为他只是利用萧秀行来同她赌气罢了,毕竟,那个辅神者,长相如此平凡……

宁家的丫头斥责秀行相貌不如自己之时,她虽然出声斥责,然而心中,未尝不是存着一种“对方丝毫不是自己对手”的蔑视心理。

谁知道……

无意之中望见清尊拉着秀行,他那言笑晏晏自自在在的神态,全不似一贯的冰冷,而后,当看到秀行颈间的红痕……当望见他眸子里甚至连她也未见过的深情温柔……

——他,是真心喜欢那个萧秀行。

那种眼神,那种神情,除了梦里……

她从未得到过。

最初不舍,继而不服,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越是得不到,越是心心念念。

便成了痴狂。

嫉妒宛如毒虫于心头横行,啃噬。

“萧秀行……萧秀行!你凭什么……”水含烟手握成拳,她的指甲保养的极好,且锋利,边沿刺入掌心,鲜血一滴滴落下,跌在雪中,灿若点点红梅,触目惊心。

秀行被清尊拖了回去,一直到了廊下,眼见看不到水含烟身影了才停下,秀行用力挣开,大力整理衣襟,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当着国师的面儿……国师会误会的!”

“误会?”清尊若有所思地重复了句,却又明知故问道,“误会什么?”

秀行往后一跳,指着清尊道:“你知道的!”

清尊负手,傲然道:“为师怎么会知道。”

秀行咬牙,终于说道:“师父,好!既然这样……那、那有些话我可就不说不快了。”

清尊略微挑眉:“什么话?”

秀行咬了咬­唇­,终于说道:“等等,你的­性­情太过古怪,我说的这些你或许很不爱听,你先答应我,不能动怒,还有,你答应我去除妖之事,不可更改!”

清尊哈地一笑:“我倒是对你另眼相看了,你居然懂得要挟为师?”

秀行道:“这不过是防范于未燃罢了!”

清尊不以为然,目光掠过她颈间痕迹,只觉得很是赏心悦目,便笑微微道:“小人之心……哼,那为师答应你就是了,你说罢。”

秀行又犹豫一会儿,清尊打量她为难苦思之态,故意道:“不说的话,那为师可就走了。”

秀行道:“等等,我说!”

清尊道:“请请。”

秀行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师父……师父,昨日你同明玦哥哥说,要待我如其他辅神者一般的,对么?”

清尊听她竟是说这个,略微意外,脸­色­微微一变:“因此?”

秀行道:“我……我前些日子大概是……昏了头了,以后我、我会清醒,会守规矩的,既然师父也说了要待我如其他辅神者一般,那么我……就也如辅神者对待师父一般……会循规蹈矩的,与此同时,也还请师父对我同样以礼相待……不、不要逾矩!”

她鼓足勇气,好不容易说完。

清尊面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金眸里头也略微泛起冷光。

秀行只看一眼,就低了头,把心一横,反正一个死也是死,便又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还请师父答应!”

清尊冷冷地望着她,忽然道:“萧秀行,你想的真够明白的。”

秀行心里一痛,却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师父,我的话说完了,便是如此……我……我去练剑了。”

她说完之后,行了个礼,迈步往前而行,便直直地从清尊身旁走了过去。

一阵风随着她的经过飘起来,银发随风飘动,向着她的方向招引。

然而她却丝毫也未曾停留,极快地、迫不及待、甚至如逃一般地离去。

那银发舞动,发梢在她的肩头略作停留,便落了空。

那人已去。

清尊站在原地,手握在腰间,面上神情未改,更多一丝冷意,一股倔强,一身傲然,他略挑了挑下颌,眸子凝视远峦带雪,眸子中金光暗涌,底下隐隐地竟带一抹红影跳跃其中。

第二日上四族之人尽数到齐,秋水君撑着伤弱之体出面主持大局,九渺山的三位掌教,掌教真人是个飘然出尘极少理会俗事的,虚空道长多负责九渺山内事务,至于接洽外界,以及一些调度奔走之事,则都落在秋水君身上。

四族众人,既然上山,也尽数听从调度,当下,众人聚在厅中,秋水君便分派了一番,又分别言明几个妖怪惯常的栖身所,要害之类。

众人默默留心记录,末了,秋水君令鲁家同萧家之人联手,宁家同北海慕容氏之人联手,各自领上一枚斩妖牌,四族众人毫无异议,尽数听命行事。

丹凤国师水含烟自领一枚斩妖牌,掌教真人亦领了一枚,剩下四枚,则由秀行出面代领了。

水含烟坐在秋水君右手处,见状便淡淡问道:“辅神者莫非是请动了神君么?”

秀行行了一礼,秋水君道:“正是要劳动神君了。”

水含烟轻描淡写道:“那辅神者是否也要跟着神君行事?”

秋水君不知她为何要问此,秀行道:“正是要同师父一块儿。”

水含烟嘴角一挑:“也是……不过,九渺山发令天下,四族众人齐聚山上,其中多是些杰出的后生弟子,多半对于神君是心怀钦敬故而个个奋不顾身而来,如今,值着如此大好机会,本国师有个提议,不如,且让四族中各派出一名杰出弟子,同辅神者一并跟随神君行事,一来,给他们个机会瞻仰神尊风采,二来,也好历练历练,将来极有可能是他们接掌四族家主之位,顶不济,也是中流砥柱,因此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倒是不好错过……掌督教觉得如何?”

四族众人一听,便纷纷面露喜­色­,有人便窃窃私语,对此自是极为高兴。

秋水君不料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愕然道:“这个……”

秀行也不知水含烟怎地提出这样的建议,清尊那个脾气,怎么可能喜欢带着一众人围观的?当下便道:“师父为人,向来喜欢独来独往的,这个怕是难办。”

大厅内响起一阵唏嘘失落之声。

水含烟半是讥诮半是轻慢地一笑,道:“辅神者这话差了,既然喜欢独来独往,又何必带着辅神者呢?辅神者也是四族中人出身,莫非是不愿意借着这个机会将四族的弟子带携一把?这样儿未免有些……”

这话里,分明是带了些挑拨离间的意思了。

秀行眉头一皱,秋水君却温声道:“国师,此事是同神君的­性­子有关,辅神者怎能左右神君之意?”

“哈哈……”水含烟仰头又是一笑,道,“怎么不能左右神君之意?莫非掌督教不知,神君对于这一届的辅神者,‘极为满意’‘格外不同’的么?哦,对了,本国师差点儿忘了,辅神者好似……跟四族中的鲁家少主订了亲的……是四族中出身,又同同是四族中的人定亲,这岂非是亲上加亲?辅神者格外得神君青眼,于情于理,很该借此机会替四族出一份力才是罢?”

秀行见她分明是步步紧逼,她自是不笨,当然就想到水含烟是公报私仇,因着昨日清尊不理她之事故意令自己为难。

果真似是玄狐君所说:仇敌也。

未曾见到水含烟之前,她对国师是万分崇敬,初次相见,印象倒也不差,水含烟教训宁云赐,所说的话,也是合情合理,只是后来……便只感慨国师竟对清尊一往情深,谁知道­阴­差阳错到如今,竟成水火之势,本来秀行不想结仇,然而如今看来,她不愿冲突,倒是不代表国师会息事宁人。

目前正是要紧关头,本该齐心协力听从秋水君调度便是,她却在这关头提出如此无理要求,秀行心里很是瞧不起这种行径,当下眉一挑便要发作。却听秋水君从旁温声说道:“国师大人也曾在山辅神,该明白神君的­性­情,他就算再怎么对辅神者青眼都好,也不会被辅神者之意左右,国师大人想提携后生之意自是好的,然而此刻最要紧的是尽快将妖魔擒下免除祸厄,至于历练,日后该还有机会,反而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的好。”

众人听了,也觉得秋水君说的有理,萧宁远便头一个说道:“掌督教所言极是,我们便听掌督教指挥便是。”

鲁瑛垣也道:“萧兄说的是。”

四族中两族之人都表了态,北海慕容氏之人也无异议,而天水宁家之人冷冷淡淡地,亦未坚持。

水含烟见状,也并不见怎么恼怒,大概是面对秋水君仍旧不敢造次,便起了身,斜看着秀行,轻声道:“其他人不跟着倒也罢了,不过,本国师倒是要提醒辅神者一句……有些事儿,切勿过头,辅神者既然有婚约在身,估计是不想闹出什么不妥来罢?不然的话,萧鲁两家,皆是有头有脸的,颜面将欲何存……辅神者说呢?”

秀行心头一沉,道:“多谢国师大人提醒。”

水含烟转看向秋水君,又道:“掌督教维护辅神者之意,更胜从前,可见这一届的辅神者果真了得……不过,掌督教的双眸也该锐利更胜从前才是,万万不可该看之事看不到,误了大事,便是不好了。”

秋水君面­色­沉静如水,道:“这个国师还请放心,擒拿四足妖蜥之事,还请国师大人多多留心。”

水含烟笑道:“四足妖蜥虽难对付,却也逃不过我的手掌去,本国师此去,不出三日,必定给掌督教一个交代。”她说这句之时,声音便提高了去,当下厅内许多人听到,个个心中敬畏。

水含烟说罢,便又看了秀行一眼,道:“事不宜迟,本国师先行一步了。”说完之后,一转身,手中狐裘一摆轻轻甩开,往外而去,她身后许多天师监的弟子便都齐齐跟上,浩浩荡荡出门而去了。

水含烟一去,四族众人也不敢怠慢,纷纷告辞秋水君,秋水君不厌其烦,一一叮嘱注意事项,又各自派了十名九渺的­精­锐弟子辅助。

萧宁远便同秀行告辞,秀行自然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而后是鲁瑛垣,同秀行说了两句后便也带了弟子往外而行,他身边的鲁元初却站着微动。

秀行望了一眼鲁元初,放低声音说道:“元初哥哥,你此去也要多加留神,你们要去对付的是斩金鲤,此物很是罕见,务必要摸清楚了它的习­性­而后动。”

鲁元初道:“秀行你放心罢,鲁家同萧家联手,区区斩金鲤,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在话下。”

秀行见他信心满满之态,甚是安慰,又犹豫着说道:“元初哥哥……等你们功成回来后……”

鲁元初抬手,便将她的手牢牢握住,轻声道:“秀行……”

秀行愕然,却未曾缩手回来。

鲁元初微微一笑,道:“方才国师大人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只记得一句话便是了。”

秀行呆呆问道:“什么?”

鲁元初说道:“你跟着神君,我是极放心的……因此就不叮嘱你什么,只是你记得……三年、啊,是两年了……两年之后你下山,我是会亲自来接你的,不管如何,这句话不会变。”

秀行的鼻子骤然酸了,往日消退的情怀,仿似在瞬间又重新回来,望着鲁元初,一瞬间又似看到了那个跟自己在萧家花园里头碰头看蚂蚁的青梅竹马元初哥哥,秀行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道:“元初哥哥,我记得了!”

鲁元初见状,才笑了笑,道:“这才是我乖乖的秀行妹妹。”

秀行一听这个,满脸晕红。

鲁元初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大厅门口有人叫道:“师弟,要走了!”鲁元初急忙答应一声,用力捏了秀行的手一下,道:“秀行,我去了。”秀行道:“元初哥哥,你务必小心,我……我等你回来……”

声音极小,鲁元初却听得明白,微笑点头,将秀行的手松开,转身赶上鲁家的队伍,秀行遥遥站着,看鲁家中的少年子弟接了鲁元初,有人便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取笑道:“师弟,还未曾过门,便如此依依不舍了,将来将辅神者娶过门了,定然是个见­色­忘义的主儿!”

鲁元初亦红了脸,一众人起哄着,便出门而去。

秀行跑到门口,一直目送着四族之人出了山门,渐渐地看不到了,才转了身。

她记挂秋水君,心想下山之前,必要跟他告个别的,便进了大殿,刚要望内,却听旁边叫道:“丫头,丫头!”

秀行转头,却见竟是灵崆,正从走廊另一头跑来,奔跑的姿势有些古怪,似乎一瘸一拐地。

秀行忙接了灵崆,惊喜问道:“灵崆,这两天你去了何处?”灵崆猫嘴一张,却欲言又止,只道:“吾……吾找了个地方睡了几天。”秀行打量他,道:“怎么你好似腿脚不灵便?”灵崆张口结舌,又道:“吾……睡得太久,腿脚麻了!”

说话间,却见秋水君从里头迈步出来,两相见了,秋水君不免又叮嘱了秀行一番,到最后,又道:“秀行,有几句话,师叔说了,你须记在心中。”

秀行道:“师叔,是什么?”

秋水君道:“方才国师所说,你可知道是何意?”

秀行心头一凛,秋水君见她不语,就道:“有些话,你不必当真,然而你自己,却仍旧要处处留心,可懂得师叔的意思么?”

秀行心里沉甸甸地,就点点头,秋水君又微笑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就不必我再多说了,只是你年纪小,是以师叔有些不放心,多说一句,所谓……儿女情长不过是小事罢了,此番下山,务必专心致志,正事要紧,切记,切记!”

秀行听了这句,便又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师叔,我不会让师叔失望的!”

秋水君抬手在她头顶一模:“师叔知道,那师叔就在九渺静静等候秀行的好消息了。”

79持令牌,首战告捷

秋水君本欲往后山见过清尊,秀行见他脸­色­大为不好,便力劝他,秋水君知道清尊不是个爱客套之人,因此便也顺水推舟地做罢。

期间灵崆在身旁碎碎念着要跟从,秀行细心安抚他:“此番不是玩闹的,我自己也要加倍留神,怕是不能带着你,何况师父该也不会答应的。”灵崆很是受挫,却也无奈。

秀行忙去后山,把自己包袱背了,桃木剑带好,迎面遇到玄狐君,玄狐君也未曾磨蹭,果然接了一枚斩妖牌,先行一步去寻胡三娘。

秀行端详剩下三枚,其一是西王母山下的大鲲鹏王,其二是缥缈山离情宫的幽冥妖姬,其三是黑水之州的千年岩怪。

秀行一个都不认得,举着牌子等候。

清尊片刻清尊出来,将牌子接过来看了眼,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你自己挑的?”

秀行愣了愣,道:“师叔给的。”

清尊哼了声,秀行问道:“怎么了师父,可有什么不妥么?”

清尊却道:“没什么,走罢。”

两人半云半雾,期间秀行不停王下头打量,又问道:“师父,三个妖怪,我们先对付哪个?”清尊道:“此处离黑水之州最近,那岩怪是玄武岩出身,身躯庞大,移动不易,它也懒得动弹,便先去找它就是了。”

秀行才点头,清尊道:“站稳了,我要快些行事。”

四族之中的人马浩浩荡荡下了九渺,外加一个丹凤国师,虽然各自有目标,然而那些妖物若是得知消息,飞速潜逃了便要多费一番力气。

清尊心知肚明,却并不解释,只听秀行答应一声,接着她便往自己身边紧紧靠了靠,两只小手揪住了他的衣襟。

清尊子一挥,身形宛若急电般地往前,秀行在他旁边,只觉得身子陡然往后一晃,而迎面的寒风很是凛冽,几乎吹得她站不住脚。

秀行心头一跳,双眼急忙眯起来,而低头时候,连脚下山川的景象都也看不清,秀行来不及多想,急忙紧紧地搂住清尊手臂,起初还试图乱看,渐渐地便闭了眸子,蹙着眉头缩在清尊身旁,一动也不敢动。

清尊垂眸看了她一眼,金眸之中,光芒淡淡然地。

半个时辰过后,秀行只觉得狂风扑面不似先头那般激烈了,便试着睁开眼睛。四处一扫,又低头看去,顿时惊叹道:“师父,怎么此处的山石竟是黑­色­的?”

也不知行了几千万里,此处的雪不似九渺一般大,只有薄薄地一层,连山川都遮盖不住,浅雪底下的山岩,果真是乌黑­色­的。

清尊道:“玄武岩本就是黑­色­的,站稳,要下去了。”秀行慌忙答应一声,越发抱紧他的手臂,清尊叹了声,另一只手探过来,大在她身上一遮,身形快若流星一般往下坠去。

清尊双足落地,秀行才也觉得踏实,急忙将他放开,略有些紧张地握着桃木剑四看,却见周遭空荡荡地,天­色­晴朗,浅雪微寒,触目可及,只有连绵起伏地黑­色­石块,毫无规则地排列出去,一块块地岩石拱立,看起来宛如一个个的黑­色­乌龟弓着背伏着,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黑幽幽地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更听不到任何声响。

秀行又是紧张又是愕然,叫道:“师父,这里没有半个人影,那妖怪却在何方?如何找寻?”

清尊淡淡然地,负手道:“它就在你的面前,你看不出来么?”

秀行吓了一跳,如临大敌一般将桃木剑拔出来:“妖怪在何处?”瞪圆了眼睛虎视眈眈。

清尊看她紧张之态,本能地伸手想敲一下她的脑门,手一动,却又硬生生停了。

心下黯然之意一掠而过,失落之余,心情便越发不好。清尊冷冷说道:“还不现身,莫非要等我动手么?”

秀行先前停了清尊的话,正在四处敲敲打打,找寻妖怪,却听清尊如此一说,顿时愣住:“师父?”心中却不信清尊一句话,便能让那妖怪现身。

谁知,就在清尊说完之后,秀行只觉得脚下一阵摇晃,几乎站不住身形,清尊见状,一伸手将她拉过来,秀行靠在他的身上,叫道:“师父,地动了地动了!难道是妖怪要出现了?”

清尊却冷冷静静地站着,纹丝不动。

片刻之间,眼前石块乱飞,山石参差,上升下降,积雪翻飞,是极大的阵仗,其中几块圆滚滚的石头跌落过来,清尊子轻轻一挥,那石块便化作齑粉散去。

脚下之动缓缓静了,秀行从清尊背后探头一看,却见就在面前,那本来平坦一片的玄武岩石块,当中缓缓地耸起了巨大的凸起,足有一个九渺山的一座大殿般大小。

秀行目瞪口呆:“师父,这是什么?”

清尊道:“你不是想见那岩怪么?”

秀行叫道:“什么?这么大?”

清尊道:“这只是它的一个头而已。”

秀行一听,几乎晕了过去,道:“一个头?那么它的身子要多大?”

清尊说道:“你脚下所站,所看,皆是。”

秀行拼命摇头:“我不信!”

师徒两个碎碎念之间,却听一声巨大吼声:“呼……”仿佛是人类喘气一般响起,好似从天边传来。

清尊冷然不语,秀行也闭了嘴,瞪着眼只管看,却见前头那巨大的石块动了动,那声音又隐隐地响起,极为缓慢而生涩地说道:“九,渺,山的……神君来到……呼……不能及早……相迎,还请……恕罪。”

清尊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既然认得我,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岩怪呼出一口气,缓慢又道:“吾就知道……那佛骨舍利,呼……不是那么好得的,只是……心怀侥幸……”

清尊道:“你本就有千年的修为,何必贪恋一时侥幸之功,自毁前程于一旦。”

岩怪沉默片刻,道:“呼……是吾……一念之差,神君降临……吾……自知不敌,也不敢同神君……动手,只求神君怜悯……能否,留吾一条残命……”

清尊道:“我领的是斩妖牌。”

岩怪的头缓缓地降低:“原来……如此……呼……”仿佛一声叹息,而后在那圆圆地似是头的地方,浮现一枚极小的光点,慢慢地向着这边移动过来。

清尊一抬手,将那光点握在掌心,道:“你当真愿意伏诛?”

岩怪道:“吾……生­性­懒惰,生平只……走了一遭捷径,便是收了那人的佛骨舍利……实乃……呼……自取灭亡,怎敢同神君争竞……请,动手罢……呼……”

他说着,那头便又缓缓地伏底了许多。

清尊望着掌心的佛骨舍利,沉默不语。

秀行原本握着桃木剑,准备大­干­一场,谁知道这妖怪竟然不肯动手,一时愕然。

而听了岩怪说到此,秀行心中便不由地升起一丝对于这岩怪的同情。

秀行看看那一动不动的岩怪,又看看清尊,嘴­唇­动了动,那求情的话到底是不能出口,再悔改,也是改了过的妖物,倘若不是秋水君调度有方先发制人,他们又是先一步找来,将来给这些妖物练成了,九渺便会遭受灭顶之灾。

秀行便咬着­唇­,只看清尊,全凭他决断就是。

清尊将那佛骨舍利受了,终于说道:“你是那人挑中的,这些日子又从这舍利之中颇为受益,就如此放过你,日后必定还会被人利用兴风作浪。”

岩怪自知无法侥幸逃脱,就道:“吾……伏诛……”

清尊道:“你有如此心甘情愿伏诛之意,我便成全于你。”他说罢之后,将秀行往身后一拉,单手一掌挥出,秀行还不知发生何事,便觉得脚下晃动不已,耳畔巨响连声,震耳欲聋,期间还夹杂着一声似嚎似吼的声音。

半晌,秀行才察觉脚下的晃动停了,耳畔万籁俱寂。她急忙从清尊身后跳出来,叫道:“师父,怎么了?你……你当真……”却见眼前黑­色­的石块凌乱粉碎,原本是那岩怪头的地方,炸飞了大半。

秀行怔住,心中隐隐地有些难过。

清尊抬手,道:“拿着。”

秀行本能地抬手,却见清尊往自己手掌心里放了两样东西,一样,晶莹剔透,自然是那佛骨舍利子,另一个,却是一团乌黑­色­的小石头,不过是拇指大小,圆滚滚地。

秀行喃喃道:“师父,这个小石子是什么?”

清尊还未开口,却见那小石子在秀行掌心里晃动了一下,竟然发声道:“小怪,多谢大人手下留情之意!”

秀行吃了一惊,手一颤,差点儿把这石块扔出去。

清尊对她道:“我毁了这岩怪的元身,这便是那它的元神,我将它炼化在这石子之中,带回九渺,也算交差了。”

秀行大为意外,惊喜交加道:“师父!你……”委实想不到他竟对这妖怪有如此的菩萨心肠。

清尊看她一眼,道:“这岩怪­性­子懒惰又大有悔改之意,上天有好生之德……”

秀行急忙将黑石子同舍利子分开放好,又笑道:“师父,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你居然会说这样儿的话……”

清尊冷冷一哼,秀行急忙大拍马屁:“师父便是师父,总会出人意料!此事做得当真绝妙,让徒儿钦佩不已!”

清尊见她谄媚之­色­,道:“你心里怕正在遗憾,未曾让你小试身手罢?”

秀行嘻嘻笑道:“倘若接下来两个也如此这般容易,又有何遗憾的?”

清尊双眉微蹙,道:“只怕未必如你所愿。”

两人离开黑水之州,秀行又问道:“师父,为何此处叫做黑水之州,我并未曾见到有水。”

清尊未曾开口,那被装在布带里的岩怪道:“若是雪融化了,便会成为一片湖泊,玄武石的颜­色­,会让湖水也做黑­色­……因此唤作黑水之州。”

秀行才明白:“多谢多谢!”

岩怪道:“何足挂齿……呼。”

秀行便又看清尊,问道:“师父,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何处?”清尊略一迟疑,道:“西王母山最远,去缥缈山。”

秀行道:“那便是幽冥妖姬了。”

腰间岩怪闻言,道:“神君要去飘渺山,那……妖姬,来路很是不正……”

秀行道:“岩怪,你知道么?”

岩怪道:“是啊……我曾听些路过歇脚的鸟儿,说,那妖姬最喜吃人,尤其是年少英俊的男子,也有许多道法高超之人曾欲将她诛灭,却往往,反受其害……”

秀行一听,顿时咬牙皱眉:“这妖姬如此可恶!”

岩怪道:“听闻她擅长**之术,最是防不胜防的,且这么多年,她又在山上建了行宫,招徕了大大小小若­干­妖­精­,不过……也因缥缈峰偏僻,九渺……才未Сhā手,此番……神君务必留意啊!呼……”

秀行急忙看清尊,却见他依旧面不改­色­,秀行却很是紧张:“师父,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棘手的。”

清尊看她一眼:“你又非年少英俊的男子,怕什么?”

秀行一呆,而后哈哈道:“可是师父是啊,我自然要担心的。”

清尊哼了声:“我非年少。”

秀行笑道:“师父你不必自谦……”本有心大开几句玩笑,然而想到两人之间……便将玩笑的心一收,只道,“唉,倘若那妖姬见了师父,也乖乖地俯首投降便好了。”

两人说到此,便听得那岩怪闷声道:“只怕不会如此简单,吾听闻……她最好男­色­……”

秀行一听,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云头,多亏清尊从旁将她一拉,又喝道:“慌张什么!”

秀行望着他:“我……我……”欲言又止,心想:“好男­色­……总不能跟他说,我担心的是这个罢……”又有一丝丝忐忑,“唔,师父很是厉害,总不会被‘好’了去罢……”

80离情宫,妖姬魅惑

一句“幽冥妖姬最好男­色­”,惹得秀行浮想联翩,谁知,正在她忐忑不已之时,却听岩怪又道:“她虽也好女­色­,但好的不甚厉害……”

秀行一听,呆道:“女­色­?妖姬不是女子么?”岩怪慢吞吞道:“呼……是啊。”秀行叫道:“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好女­色­?”

岩怪一听,便默不做声了。

唯独清尊“哈”了笑了出来。

秀行茫然不解,对于男女之事,她才开窍不久,已经是震惊不已,更万万想不到除了男女之外,还有女女……只是岩怪不答,她隐约也觉得此事不好就开口大问什么。

秀行气闷而沉默,清尊斜睨秀行一眼,道:“不过,就算如此,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秀行呆道:“师父,我担心什么?”

清尊噗嗤又是一笑,道:“自是那幽冥妖姬看上你……”

秀行道:“她看上我?”更觉得不可思议。

清尊见小徒弟已是呆到如此地步,便也笑而不答。

秀行心里有事,便不觉时间倏忽而过,只听得清尊在耳畔说道:“警醒些,地方将到了。”

秀行漫漫地答应了声“哦”……直到察觉身形往下坠之时才反应过来,顿时一个激灵,道:“将到了?哦,对了师父,你方才为什么说我不用担心?”

清尊咳嗽了声,说道:“自然是因为你道法厉害,剑术高妙,她奈何不了你。”

秀行哼了声:“师父你好像有些言不由衷。”

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幽冥妖姬是大妖,跟她其名的那些,得由四族之中合力除之,秋水君尚十分忌惮,她的西河剑虽有小成,但最关键的三招却一直未曾参透,哪里就敢说自己能吓倒大妖?

一直到两人双脚落地,秀行便将此事放下,抖擞­精­神开始四处查看地形,警惕妖物。

唯有岩怪叹了一声,悠悠地同清尊说道:“神君大人……的小徒,甚是天真无邪啊!”

清尊微笑看向秀行,却见她正在东张西望,显然是已将此事抛之脑后,清尊望着她的身影,看着她脸上神情,原本执着冰冷的眸­色­,缓缓变得柔软温和。

秀行放眼四看,却见此处毫无冰雪之态,往前眺望,乃是一片绿茵茵地丛林,山风吹来,发出呼呼声响。

秀行道:“师父,哪里有妖怪?”

清尊笑了声,又叹一声:“你怎么这么喜欢找妖怪?”

秀行奇道:“我们是来除妖的,自是要找妖怪,不然找什么?”

清尊喃喃道:“果真是个榆木疙瘩。”

秀行耳朵一动:“师父你说什么?”

清尊道:“为师没说什么……嗯,你往前看……远处……”

秀行闻言,便急忙往前看去,然而她身形娇小,纵然是垫高了脚尖儿也看不到什么,入目仍旧是一片绿茵茵的树林,树林尽头的天空,稍微有些黑蓝之­色­。

秀行稍觉得异样,目光往上,却见头顶却是晴空一片,倒是个好天气。

清尊见她不停地垫高脚尖,偶尔便跳起来,又是摇头,便上前一步,探手出去。

秀行正在纵身跳跃,一边嘟囔:“师父,我没见到妖怪啊,妖怪在哪里?”忽然间身后一个身子贴上来,却是清尊在她腰间一抄,将她抱入怀中,秀行一惊:“师父?!”

清尊将她用力一抱,竟然抱到胸前,又往上一抬,淡淡道:“坐好。”

秀行大吃一惊,身不由己地,竟然坐在清尊肩头,她哪里有心看其他地方,低头望着身下之人:“师……师父!”又是惶恐又是忐忑。

清尊却淡淡地,道:“再看。”

秀行压着无限心跳:“哦……”勉强重新抬头往前方看,这一看,却赫然身子一抖,原来在她前方,那绿茵茵地树林之后,竟有大片大片粉­色­的花树出现,连绵不绝。

而花丛之中,隐约露出些亭台楼阁影像,在此之上的天­色­,却如她方才所见,是有些类似暗蓝­色­的,不似正常清朗天­色­。

清尊道:“看到了么?”

秀行大为振奋,叫道:“师父!有妖气!”

清尊笑着叹了声,迈步往前走,秀行道:“师父,先放我下来!”

清尊本正搂着她的腿,他甚高,秀行又怕,又不自在,虽然知道有他护着是极妥当的,却仍恐掉下去,一双手也不知往哪里放好,本能地想放在清尊头上,却又哪里敢?因此一双小手只搭在身前,如此一来却又战战兢兢地。

清尊手上一动,将她往下一抱,在胸前搂了把,又才松手。

秀行轻巧地迈步落地,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笑道:“师父,你吓死我啦。”

清尊道:“看清楚妖气在何方,那就是幽冥妖姬的殿阁所在了,你就头前带路罢,多多留心。”秀行点头,握着桃木剑,便在前头开路。

走了不一会儿,两人便入了树林,此处树木参天,也怪道先前遮了秀行视线。树林之中格外清幽,偌大一片林子,竟连个鸟鸣都无,秀行打起十万分警惕,道:“师父,这里甚是异样,可见是妖物所居之处,不然怎会没有鸟儿?”

清尊道:“所言甚是,自有古怪。”

渐渐走了一段,秀行又觉得周身发冷,抬头一看,原来古木参天,枝叶将头顶的天日遮的不透光,地上越走,竟宛如黑夜一般。

秀行是有些怕的,却咬牙硬着头皮仍旧往前,只要一想到身后跟着清尊,那脚步便渐渐稳了。

清尊在秀行身后,望着她探头探脑地在前面开路,双眸之中,不知不觉化了许多忧愁之­色­,可惜她却是不会看到的。

清尊神思恍惚一瞬间,便听到有个轻而诱惑的声音,在耳畔道:“尊主……心动了么……哈哈……哈……”宛如蛇尾末梢轻轻摆动,一闪即逝。

清尊眸­色­一动,望见前头秀行的身影若隐若现,急忙喝道:“秀行!回来!”小徒弟好似听到,便回过头来。

死寂的树林之中,忽然响起极轻的一声笑,飞快地从树梢顶上掠过。

秀行身子一挺,抬头望去,却见是一道黑­色­影子,一闪消失。

秀行一惊,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侧极快滑过。她来不及说话,抬手在桃木剑上一划,暗中施了个咒,如此不动声­色­又走了两步,那声音复又响起,这一回却更靠近,竟似贴在脸颊边上,呢呢喃喃地低语了几句。

秀行虽然听不清,却也隐约觉得那语气里暗带暧昧挑逗之意。

秀行怒道:“妖物竟敢!”桃木剑一荡,木剑上泛出淡淡光,剑锋所指之处,响起一声凄厉惨叫,虚空中有些声音碎碎说道:“好狠心的人儿……”

秀行一招得手,又叫道:“师父,妖物要现身了……”警惕着,转头往回一看,却赫然大惊,原来身后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清尊的身影?

秀行大骇,往后奔了几步,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然而周遭空空如也,只有她的声音在树林之中回荡,显得格外孤单。

秀行惊恐莫名,心中狂跳,手死死地握着桃木剑,她心里知道:清尊绝不会就一声不吭离开,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秀行虽然慌张,却并不乱,当下站稳双脚,双眼一闭,静静聆听,然而周遭却仍旧并无清尊回应之声,反而听到一声细碎的笑。

秀行动也不动,那笑声便大了些,也近了些,只听到那声音道:“小丫头,你师父已经跟了我们宫主去快活了,你也跟着我去罢……”

秀行凝神,只听得那声音将掠过耳畔之时,忽地睁眼,垂在腰间的手极快往旁边一拍,复又一握,喝道:“还不现身!”

虚空之中一声惨叫,有人叫道:“被捉住了捉住了!”许多黑­色­的影子,在树林之中仓皇逃窜。

而秀行手中,一道金光,从她手心开始,极快地向着周遭蔓延,那凄厉的叫声中,一个身形修长的妖物赫然露出身形,尖声叫道:“炎火印!好疼……放开!放开我!”

秀行用力将它往地上一甩,上前一脚踏出,踩在那妖物腰间,桃木剑斜指向妖物颈上,喝道:“快说,你们把我师父怎样了!”

妖物肤­色­乌黑,长发披散,却是个女身,长腿丰|­乳­,浑身上下,只有下面围了一圈儿薄纱,若隐若现,躺在地上,一双眼睛又怕又怒地望着秀行。

脚踝被秀行捉到之处,一圈儿乌黑烧焦伤痕。

秀行喝道:“你再不说,便让你灰飞烟灭!”

女妖咯咯笑道:“那你便试试看罢!”身形一动,仿佛要逃离,秀行眼疾手快,桃木剑刺入女妖颈间,女妖一声凄厉惨叫,身形化作一团乌黑青烟,在空中散开了去。

“冥顽不灵!”秀行恨恨,怒火冲天地转过身,对着虚空喝道,“你们这班无耻妖物听清楚了,最好赶紧把我师父还给我!不然的话,我要你们一个个皆是如此!”

虚空之中的黑影一个个飞得极快,却不敢再靠近秀行身边,只是纷纷说道:“这小丫头好生凶悍……”

“是啊是啊……留神她偷袭,……小小年纪,好生心狠手辣……”

“只可惜她还不知道,她的师父早就跟宫主快活去了!”

“哈哈……哈……”

秀行听得清楚,却偏捉不到它们,又听到这些言语,气得满脸通,几乎便想召唤神龙一了百了,心念一转,却又冷笑道:“我师父不知比我厉害几千万倍,凭你们这些道行也能奈何了他?想吓唬我,做梦!”

手中桃木剑一握,迈步往前又闯,心中想道:“我该相信师父才是,既然此番是来降妖的,那便无论如何也要将妖物擒下,师父一定没事的……会来找我的!在此之前,我要保护自己!……嗯,多杀几个妖怪!”

秀行走了几步,却见眼前更黑,先前她远远看着,还以为这树林不大,然而如今,却好像入了森林腹地,越走越是令人惶恐,秀行站住脚,看看面前的岔路,凝神听着黑暗里的低低嘲弄声响,双眉敛着,道:“想用障眼法拦着我?没那么容易!”

秀行将桃木剑往腰间一Сhā,双手合什,手势变幻,嘴里喃喃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五雷正法,诛邪除恶!”只听虚空里一声清朗雷声,惊天动地炸响,无数惨叫声里,秀行眼前豁然开朗,幽暗森林不再,眼前,赫然竟是铺天盖地地花林。

宫阙重重,香风阵阵,奇花异草遍地盛开,宛如到了天庭仙境。

靡靡之乐飘飘响动,殿内堂上,十几个身着薄纱的少女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纤腰如蛇扭动,一举一动,皆是无限诱惑,隐隐地竟又有几声喘息呻吟,时时起伏,让人脸心跳。

殿上,横着一方极大的玉榻,榻前围着几个长相娇美的少女,榻前,竟有个俊美少年跪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檀木支架,里头盛着一个极大的水晶石圆球。

一支纤纤玉手,自水晶石上扫过,却见水晶里头,露出秀行的小脸,正气愤愤地自树林中走过,望着面前那艳丽花林,叫嚷道:“我不管里头有什么古怪玄虚!识相的,早早地把我师父交出来,投降了事!不然的话,玉石俱焚!”她浑然不惧,叫骂一阵之后,握着剑气冲冲地闯入阵中。

“哈哈……”一声轻笑。

那毫无瑕疵的玉手轻轻扫过水晶石,复又动作优雅地放在腰间,慵懒的声音道:“一别经年,你收了个了不得的小徒啊。清尊大人。”

对面,竟是清尊静静坐着,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想如何?”

踏上的女子,叹息了声,一只手轻轻地摸过跪地少年的脸颊,方慢慢说道:“你这徒儿资质极好,本­性­灵透,我甚是喜欢,当然,你……我也很是喜欢……佳人正好,情窦初开,男欢女爱,本是至上之乐,又何苦一念执着,万年冰冷?白白辜负美景良辰……”

女子说罢,她身侧许多侍女均掩口而笑,那被她玉手抚摸的少年,亦是陶醉地微微仰头,似渴求更多。

女子在少年的颈间摸了一把,便又换了个姿势,原来她竟是斜躺在榻上,此刻腰肢微动,一条**自裙底下探出,缓缓支起,肌肤如玉,活­色­生香,风光无限。

女子手托着腮,双眸水漾,望向清尊,微微笑道:“如今既然来了,便是大好机缘,不如,就同在此留下,共享无限快活,如何?”

81陷艳都,一赌倾世

清尊不动声­色­,道:“你明知我不会应承,到底想如何,你便直说了罢。”那声音仍旧极为冷淡,在这样景­色­旖旎的殿内,宛若一股清冷之风。

“哈哈……”幽冥妖姬轻声一笑,略微翻身,她身着一袭极薄的衣,动作间,胸前双峰傲人,随着她的笑微微颤动,“此番机会如此之好,虽知道你不会应承,但我到底要试一试。”

她缓缓回头看向清尊:“往日里,尊主你哪里会被我的雕虫小技迷惑,那勾魂夺魄林,于你来说也不过虚设,怎么这一番如此不同?”

清尊垂了眸子,却不回答。幽冥妖姬深深看他,手在水晶球上一挥,复露出花林中的景致,她低头看了一番秀行,若有所思道:“莫非真个,是因为你的小徒弟么?”

清尊冷道:“此番我领了九渺的斩妖牌,奉命擒拿参与九星贯日的妖众,将佛骨舍利带回,若是妖物伏诛,尚可留其一命,倘若不服者,但斩无妨。”

幽冥妖姬一听,登时又笑起来:“九渺?那个所谓的道宗圣地?……不知秋水掌教可好?”

清尊道:“你问他做什么?”

幽冥妖姬柳眉一挑,道:“如此说来,你是不知了?”

清尊道:“何意?”

幽冥妖姬一笑,眼中多了些冷意:“秋水掌教,不就是离元真君的转世么?”

清尊身子一震:“什么?”

幽冥妖姬叹了声,道:“看尊主你的样子,是真不知,也是……他秘密离宫,转世为人,也是极少会有人知道他底细的……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清尊蹙眉沉吟:“你又怎会知道?”

幽冥妖姬说道:“尊主,我也不瞒你,这件事,是给我佛骨舍利之人告诉我的,正好儿,我很想找离元真君算账,本来想修个通天彻地能耐,杀上九重天,只可惜资质有限,便只能在人间里头厮混而已……那人送了佛骨舍利来,只一个要求,让我相助毁了九渺,我本想借助佛骨舍利之能,让修为再上一重,谁知他竟又说起了秋水君的来历……于我来说,这不是一举两得之事么?”

清尊静静听着,幽冥妖姬的手在水晶球上轻轻摸过,水晶球中仿佛有水波荡漾,闪闪烁烁,竟浮现秋水君的身形,幽冥妖姬盯着秋水君的脸,道:“就是他……就是这个人,纵然过了千万年,就算他再转世重生,我也记得这双眼,这种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气质……”

清尊道:“你焉知那人不是骗你的?”

幽冥妖姬骤然挺身坐起,手臂一挥,往后飞舞而出,她仰头长笑数声,探身往前,恶狠狠地盯着清尊,神­色­甚是癫狂:“就算是骗我,又如何?只要有半分像他之人,有半分可能是离元之人,我便不会放过!何况我本就心心念念要去九重天,有人送佛骨舍利来助我功成,我又何乐而不为?”

清尊的金眸一抬:“那么,你是不肯束手就擒了。”

幽冥妖姬双眸望向清尊,她本就生得甚是艳丽,此刻双眸边沿更是隐隐泛,就宛如用鲜血细细描画出来的一般。

“我自然不会收手,我会杀了秋水君,或者说……离元真君……”她似笑非笑,神态狰狞且艳丽,容华慑人之极,“难道,你不想跟我一般?你……不想给天女大人报仇?”

一语说罢,清尊双眸缓缓闭上。幽冥妖姬始终凝视着他的双眼,见状便道:“是了,你全然不记得先前之事了。”

清尊默不作声,幽冥妖姬手在水晶球上一挥,水晶球里又浮现秀行的小脸,几分紧张,几分气恼地,在花丛里头转来转去。

幽冥妖姬望着秀行,沉吟着道:“还是说,你已经心有所属,爱上了别的女子,是以你不记得天女大人了?”

“住口,”清尊这才轻轻出声,“此事,同她无关。”

幽冥妖姬讥诮一笑,道:“好,你若是对她还有半分情谊,便该出手杀了秋水君才是,你若是隐隐地还记得一星半点,你就不该静静地守在九渺,我若是有你一半的能耐,也不会缩在此处,早就杀上天庭,替天女大人寻一个公道!”

清尊身子微抖,手按在膝上略一用力:“够了!”

幽冥妖姬说道:“或许你不记得,故而可以置身事外,然而我却怎能咽下这口气,当初若不是离元真君出尔反尔,羞辱天女大人,她又何至于自毁元神?天帝跟一­干­神众竟然不闻不问,……还不是因为天女并非天帝亲生,欺负她无依无靠?连我这小小婢女都看不过去,尊主你竟然……”

清尊双眸垂着,并不回答,幽冥妖姬道:“你为什么不做声,是不是也觉得我说得有理?你若是觉得我所说有道理,便站在我这边,我们一起毁了九渺,再杀上九重天,替天女讨个公道!”

“你也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清尊忽然开口,“然而,我有一种感觉。”

幽冥妖姬一愣:“什么?”

清尊抬手,在胸前一按,说道:“这句话,我谁也不曾说过,……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便有许多人,说起往日种种,我听了好些故事,好的,坏的……有的似乎熟悉,有的似乎陌生,有的似乎是真,有的似乎是假,久而久之,便什么也分不清。”

幽冥妖姬挑眉道:“莫非你怀疑我所说是假?”

清尊说道:“当初你修为尚浅,在外头作孽,无意中被我撞见,我欲杀你,你却认出了我。……若不是因你所说而留了情面,我怎会放过你……让你再造了更多杀孽。”

幽冥妖姬神­色­一凛,似也想到往事,便笑了笑:“是啊……当初死里逃生,我也是……百感交集。”

清尊说道:“然而此番我想要对你说的是,对我说起昔日故事的人很多,不独独你一个,你们所说的话我都听着,我不能说全信,也不能说不信,有时候我宁肯是真的,有时候我宁肯是假的……然而,在无处开解之时,我的心里头,经常会有一种奇异的念头。”

“什么?”幽冥妖姬面­色­一变。

“不管是明玦也好,玄狐也罢,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执意地要等一个人,为什么我就知道我必须要等她,”清尊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温柔至深的神­色­:“其实,在我心里,经常会有个声音对我说话,不属于我的声音,却是我渴望听到的声音。”

幽冥妖姬盯着清尊:“难道,是她?……她说了什么?”

清尊微微一笑,道:“我不知是不是,然而我知道她说,不要听任何人所说,要我……听从我自己之心。”

那个声音所说的话,自然不仅是如此简单直白,然而他不愿意都说出来,因为有些……是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的。

幽冥妖姬沉思不语,清尊将手放下,道:“我虽不知秋水是不是离元真君,我也不知离元真君同她之间的详细纠葛,然而此刻,我却知道……不能放任你们对九渺不利,这便是我的心意。”

幽冥妖姬眼神一沉:“你……”

清尊道:“我给过你一次机会,如今,你尚有选择余地。”

幽冥妖姬沉默,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目光四看之时,望见水晶球,面上才渐渐地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艳丽带着撩拨之意的神态。

她微微一笑:“不然的话,尊主你便要动手擒拿、甚至将我诛灭了么?”

清尊道:“正是。”

幽冥妖姬一笑,道:“清尊大人,我已经并非是昔日之我,然而更重要的是,你……也已经非昔日之你。”

清尊双眉一蹙:“你说什么?”

幽冥妖姬道:“尊主心里,该知道罢。先前我变化做你的小徒弟之时,尊主的眼神……很是有趣,让我玩味不已啊。”

她的手在腰间轻轻地滑过,身子重新斜躺回去:“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中了我的招儿……不然的话,我也没有这么容易将您同您的小徒弟分开罢……诚然,大人你是不怕的,你一抬手,或许会将我诛灭,或许……也会将这重重妖阁摧毁,然而……您却不能。”

清尊金眸光动:“你,想拿秀行来威胁我?”

幽冥妖姬抬手在嘴边一遮,笑声荡漾:“怎么能说的如此赤-­祼­,不过,正是如此……”

清尊道:“你当我,不会先杀了你么?”

幽冥妖姬道:“可以,然而你若杀了我,便再也找不到您的小徒弟了,她如今被困在了艳都里头,我若死,她也会跟着一并被毁灭。”

“你……”清尊道,“你当我会信?”

幽冥妖姬双眸凝视着他:“尊主,切勿质疑妾身的话,若不是早就有万全之策,我又何必费心冒险,将尊主同她分开?”

两人目光相对,清尊道:“要如何,她才会安然出来?”

幽冥妖姬扫了一眼水晶球,道:“两种法子,一种,是我主动给她开路,第二种,是她自己有能耐闯出艳都。”

清尊道:“你要如何才能放她出来。”

幽冥妖姬道:“简单……”眼波如丝,望向清尊面上,“我听闻,能同尊主□,便能得尊主一半功力,不知真假?”

清尊皱眉,显然不予理会。

幽冥妖姬却又笑道:“我虽垂涎尊主,却更垂涎那一身的修为,有了这个,杀上天庭有何不可?不过,尊主若是不愿,也是无妨,还有另一个法子。”

清尊道:“你说。”

幽冥妖姬道:“这个便容易许多,我也不求尊主相助,只要尊主休要同我为难,手旁观一切便是。毁九渺还是上天庭,都不必Сhā手。”

清尊仍旧沉默,幽冥妖姬哼地一笑:“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要如何呢?尊主,莫非不把你的小徒弟当回事?还是说仍旧质疑我的能耐?”

她忽然妖艳一笑,手指虚虚往水晶球表面一点,只见水晶里头的景物骤然变化。

清尊神­色­一变,喝道:“住手!”

幽冥妖姬道:“尊主心疼了?啧啧……当真是前所未见,那么,你要答应我哪一种?”

清尊道:“我哪种也不能应你。”

幽冥妖姬道:“这便是没有谈判的诚意了?”

清尊垂眸,沉吟说道:“说了这般久,都是你来说,我也有个提议。”

幽冥妖姬道:“哦?”

清尊说道:“你是认定了秀行不会闯出你的‘艳都’,对么?”

幽冥妖姬眯起眼睛:“相信我,尊主。——别说是凡人,就算是法力高强的妖、仙,进入艳都,都绝对出不来。”

清尊金眸之中一片宁静,淡淡说道:“那么我们,不妨打个赌。”

幽冥妖姬皱眉:“什么赌?”

清尊道:“来赌我的小徒弟会不会出来。”

幽冥妖姬本来双眉紧锁,此刻却舒展开来,哈哈笑道:“既然尊主愿意,我又有何不可?那赌注是什么?”

清尊道:“倘若她出来,你便乖乖地束手就擒,献上佛骨舍利,毁了此处,随我回九渺。”

幽冥妖姬妖娆一笑道:“尊主打的好如意算盘,那么,倘若她出不来呢?”

清尊道:“我便不管你之事,毁九渺还是上天庭,都跟我无关。”

幽冥妖姬盯着清尊的金眸,半晌才慢慢说道:“她若出来,我的洞府皆毁,她若出不来,于尊主你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损失……不如这样,倘若她出不来的话,尊主你便是输了,那么,请尊主助我毁九渺,上天庭,如何?”

清尊面­色­一变,金眸影动。幽冥妖姬却浑然不惧,嘴角挑起,看了一眼水晶球,道:“尊主对于令徒,可真是相信的紧呢,如今就看看……你对她的信任,会到何种地步罢……”

却听清尊道:“既然如此,我便同你赌了。”

幽冥妖姬身子巨震,而后却又长笑道:“好!痛快!那么,我们便一言为定!”

82险中藏,桃源魔境

秀行手持桃木剑,进了花丛,此处却非方才林子中那般­阴­冷,花儿开的极为烂漫,若非知道是妖怪所居之处,还以为是哪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秀行走了许久,都也没遇见个人,更不见有妖怪,根本毫无阻滞。她正有些不耐烦,却听得耳畔隐隐地传来潺潺流水的声响,好似还有人的笑声。

秀行­精­神一振,心道:“莫非妖怪终于出来了?”兴冲冲地向着那声音所来的方向走去。

秀行走了一阵儿,眼前花木扶疏,渐渐地有蜂蝶飞舞,很是热闹,笑声之外,却也有丝竹管乐之声,伴随着蜜蜂嗡嗡,流水潺潺,别有一番意境。

秀行拨开花丛走出去,却见面前竟是一座小桥,桥上立着几个窈窕女子,正在指点桥下流水,桥边儿有几个儒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却正在望着这几个女子谈笑。

秀行一看本能地紧张起来,心想:“这些必然是妖­精­变化出来迷惑我的……难道师父也在此处?”当下握着剑,一步一步走过去。

桥上的女子并未留心到秀行,兀自看风景看的好笑,不时笑的前仰后合,秀行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出去,却见桥下流水之上,浮浮沉沉地飘着几朵粉­色­莲花灯,颠颠簸簸地顺着水流飘向院方。

秀行扫了一眼,脚下一步踏上了桥,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将到了那几个女子身边,才喝道:“喂!”

几个女子皆是年少青春,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听了唤声才转过头来,见了秀行,各都不惊,彼此面面相觑,笑道:“噫,是个小女娃。”

秀行皱眉,那几个女子却手挽着手往桥那边而去,秀行叫道:“喂,站住!”

那几人却已经嘻嘻哈哈下了桥,桥边上几个青年男子等候多时,见状便行了礼,同其攀谈起来。

秀行见他们旁若无人地,竟丝毫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心中又惊又是警惕,跟着下了桥,道:“你们几个!”

那几个聚在一起的男女齐齐回头看她,其中一个男子便行了个礼,笑道:“这位姑娘有礼了,不知呼唤我等有何事?”

秀行见他斯文有礼,心中越发警觉,扫了一眼其他众人:“你们……”忽地皱眉,原来她竟感觉不到任何妖气。

那男子见她欲言又止,便道:“姑娘大概是新来艳都的?不如且让在下带你四处游览如何?”

秀行道:“艳都?这里……叫艳都?”

此刻其他几个男女复又说起话来,竟全然不理会此处。

男子却温和点头道:“此处正是艳都,……姑娘可要四处看看么?”

秀行道:“这里……这里……”想要说这里是妖魔之地,然而面前这男子身上更也毫无妖气,分明是个人!

秀行犹豫了会儿,道:“你可知道,此处有个很棘手的妖怪么?”

男子脸上浮现茫然之­色­,道:“妖怪?此处并无什么妖怪啊。”

秀行道:“叫做幽冥妖姬的,难道你们都没听说过?”

“幽冥妖姬?听起来好生古怪,从未听过!”男子摇了摇头,忽地笑道:“姑娘,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不如把那些凡尘俗事先放一放,一块儿走走如何?”

他笑容灿烂,道:“这附近的少惜楼上,有极好的女儿,保管你喝一杯,烦事皆忘!”

秀行听他一说,不由地心念浮动,隐隐地果真也觉得有些口渴,刚要应承,忽地腰间一阵震动,有个声音闷闷道:“呼……”

秀行一听,脚步顿住,道:“不必了,我有要事,不用劳烦了。”

男子的脸上略露出失望之­色­,但极快地却又笑道:“无妨,无妨,那姑娘且自随意。”说着,便拂了拂子,转身自离去。

秀行目送青年男子离开,却见他走了几步,又遇到数人,便又极快地谈笑风生起来。

秀行放眼看去,却忽地一惊,原来她方才明明是从桥上过来,桥那边该是漫天花丛,然而此刻桥那边,竟有着无数的亭台阁楼,街市繁华,便如她此刻置身之处,来来往往之人,熙熙攘攘不绝。

秀行惊了一跳,急忙跑到那桥上去,撒腿跑到对面,却见脚下所踏,仍旧是如方才一样的青石地面。

秀行心中异常惊跳:“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便是从这里进去的,怎么这里……没了花,都也是街市了?”

腰间一个声音,忽地说道:“辅神者,我感觉……很是难受,此处有一股极古怪的妖力……切记要事事留心,倘若行差踏错,恐怕……”

秀行正听着,岩怪的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秀行问道:“岩怪,岩怪?”那兜里却再无声息。

秀行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袋子,咬了咬­唇­,心道:“方才那人说此处叫做艳都,然而竟如此怪异……难道这里是个**城?”她心念至此,顿时又吓了一跳:“难道是想把我困在此处?不然怎地连回头的路都没有了?”

秀行想到这里,顿时紧张起来,放眼四处看了看:“倘若我是从此处过桥进了艳都的……那么往前再走,便能出去……此刻我所站之处,或许是妖力幻化而出的……我只是不管便是了!对了,直直往前而行!”

她打定主意,便重新又过了桥,站在桥上看了会儿,往右手而去,走了几步,便看到一条小巷,秀行便钻进去,依旧往前走。

这巷子却有些不尴尬,有几个窄门,挑着艳帜,不时地有衣衫不整地男女身形闪现,耳畔是些古怪的**声响,吓得秀行忙不迭地抱头逃窜。

她走了许久,见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场景,奇怪的是,却仍旧没察觉到半点妖气,如此走一会儿便停下判断一番,心中总想着要顺着那桥的方向而行。

秀行闯了半天,便有些累了,自觉大概走了有半个多时辰,居然仍旧没有出了艳都,秀行咬牙,擦擦汗继续往前走,却忽地听到有人道:“姑娘,你还在此?”

秀行扭头一看,却见先前同她搭讪的那男子赫然正一脸笑,站在前头冲自己招呼。

秀行一呆,急忙四处去看,却见周遭景物依旧,小桥,流水……那莲花灯却已经飘远了,放灯的几个少女,却在不远处的茶肆坐着,同几个青年男子谈笑正欢。

秀行目瞪口呆:“这……这……”

青年男子见她满头大汗状,温声道:“姑娘,你口渴了罢,不如我们且去酒肆里喝几杯茶歇息一番?”

秀行摇摇头,忽地问道:“你可知道如何才能出这艳都么?”

青年男子道:“哦,要出去么?顺着这条路往前,然后左拐,见到县衙官邸后,顺着往前,便能出去了。”

秀行松了口气:“多谢!”抱拳一点头,飞快地又一溜烟儿跑了。

那青年男子目视秀行离开,叹了口气道:“这位姑娘真是个急­性­子,不知她为何竟想着要离开艳都呢?”

秀行得了那男子指点,顺着河水一路往前而行,将要走到尽头之时,果然看到一条路左拐,秀行转身往前,又跑一阵,真个看到一座县衙,她呼出一口气:“幸好……”当下撒腿过了县衙府门,往前飞奔,谁知前头又有几条路分开。

秀行见都是顺着向前的,也不在意,挑了一条看似直一些的小巷钻进去,如此又跑了一会儿,终于从那巷子里钻出来之时,却赫然发现,此处自己刚刚走过。

秀行大吃一惊,心中才感觉到大为不妥,站住脚四处张望,眼前仍旧是一条河,河畔许多茶肆酒家,里头坐着许多人,喝酒饮茶,呼朋唤友,声声喧哗,很是热闹,秀行却觉得被汗湿了的身上一阵阵地发寒。

脸­色­变幻不定,秀行一步步退回巷子里,将桃木剑Сhā入腰间,一咬牙,纵身而起,跳上墙头,她站得高,自是看得远,放眼看去,却见楼阁屋宇,连绵不绝,显得十分整齐壮丽,然而却看不到有什么大片花树的模样。

秀行顺着墙头一步步往前,她的武功是自小在萧家练成的,高来高去不算什么,从墙头爬上屋顶,在屋脊上走了一阵,仍旧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朝前头最高的一座楼阁而去。

光天化日下,也并没人留心到屋顶上有人急行,秀行皱着眉赶得仓促,她跑了半日自是劳累,口­干­舌燥,力有不支,从此处屋檐跳到对面之时,脚下一滑,力道未曾掌握好,勉勉强强够到对面屋檐,身子却向后仰去。

秀行百忙中手在屋檐上一勾,划落几块瓦片,整个人却仍向地上跌了过去。

秀行咬牙,急忙之间念了个“稳”字诀,往常一念此诀,便不至于狠狠地摔到地上,而是缓缓落地,然而秀行念完之后,身形竟未曾有半刻停留,秀行虽然惊诧道法无效,反应却快,身子将落地之时腰肢一扭,将大股力道卸去,身形一翻,双腿反而往下,踉踉跄跄地落了地,手用力在墙上一撑,险象环生里,却也未曾摔得严重,只是脚踝有些崴了似的,隐隐做疼。

秀行缓缓调息,惊疑不定:“怎么道术竟然失灵了?”心中只觉得大为不妥,一时更有些心浮气躁。

此刻微微有些夜幕降临,秀行抬头看天,却见天­色­是灰蒙蒙地,此刻才发现居然并未见到日头。

秀行凝视天空看了片刻,耳旁却传来丝竹之声,声音甚是喧哗,秀行扶着墙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旁边一个院落里,几个青年男女聚在其中,欢乐舞蹈,又有人打鼓吹箫,很是热闹。

秀行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心神又有些恍惚,见他们桌旁放着茶杯酒盏,她便觉得越发口渴,有心讨一杯水喝,见他们舞蹈的正高兴,便有些犹豫。

谁知这一探头之间,其中一个青年男子望见她,便出来道:“姑娘,可是要投宿么?”秀行道:“这里可以投宿的么?”男子道:“自是可以……”打量着秀行,道,“姑娘你定然是赶了许久的路,不如先歇息片刻。”秀行心道:“我就喝一杯水,然后再去找路就是了。”便跟着那男子进来。

其他的青年男女见了她,也不吃惊,各自欢乐。

秀行坐在桌子边上,那男子便替她倒了杯水:“先喝一口水润润嗓子。”

秀行道:“多谢。”端起杯子,望一眼水­色­清澈,便贴在­唇­边稍喝了口,问道:“我想问一下,出艳都的路怎么走?”

男子笑道:“姑娘,艳都不好玩儿么,为何要出去呢?”

秀行道:“我有件紧要之事。”

男子道:“天大的事且放下,艳都是个快活自在,无忧无虑之地。”

秀行听了这话,心神一阵恍惚,不知不觉将剩下的水都喝光了,而身上却更疲倦,脚踝受伤之处更是疼得厉害,秀行低头看看,却见竟是肿了起来。

那男子说了这两句,见秀行不答腔,便拿了一面手鼓,轻轻地又打拍子给那些跳舞的男女相合。秀行呆呆坐着,看着面前的青年男女一个个满脸欢快之态,心中竟有几分羡慕:“他们恁般无忧无虑地……”忽然又想到清尊,顿时一个激灵,便站起身来。

那男子打了几下拍子,见秀行起身,便道:“姑娘,你要出去的话,自此处往前走,见到何的话,顺着河边而行,行到一座桥的时候过去,到那再问路罢。”

秀行说了个谢,便忍着痛出门,想了想,那男子的话未必可信,可也无法可想,于是仍旧顺着往前,走到尽头,果真看到河。

秀行顺着河边走了一阵,此刻夜幕降临,河边人家挂出­色­灯笼,嬉笑管乐之声更加不绝于耳,秀行独自一人走到桥边上,怔怔想道:“这座桥是我白日走过来的罢?难道要再走回去?”心中犹豫之极,又看许多人快活而过,心中更是一阵悲戚:“师父……你在哪里?”眼中居然泛了泪花。

秀行擦擦泪,想到那男子所说,心道:“不如且试一试。”便上了桥,过桥之后,按照那男子所说,又拉了个人相问,那人给她指了个方向,秀行便又依言而行,谁知,也不知是那人说错了,还是她走错了,越走路越窄,路虽然窄,人却越来越多,且不停地有男女呼唤之声传来。

秀行行走之间,也被数个男子拉扯过几次,秀行提心吊胆,将几人厉声喝退,硬着头皮走了一阵,终于不堪其扰,便拐入旁边的黑暗小巷里。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心中懊悔之极,幸好这巷子里人比外头要少,秀行一瘸一拐,往前而行,指望拐个弯再走,谁知走了几步,却听得前头传来古怪的声响,细微之极,秀行走前几步,听得那边声儿更大了,借着微弱的灯光,秀行望见旁边墙壁边上,有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抱着个女子,正在奋力动作,那女子勾起的脚尖尖地,随着动作一颤一颤,见人来了,两人也不收敛,兀自旁若无人,呻吟声更大了些。

秀行脸耳赤,又是羞耻又是愤怒又是呕心,本能地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个偏僻处,耳旁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才停了,秀行松了口气,顺着墙壁缓缓坐下,将桃木剑抱入怀中,心中茫然想道:“现在该怎么办?”

她心里抑郁,身上又累,不知不觉地便埋首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之中,额心的灵火印略微有光,一闪消失,秀行睡梦里,便听到有个声音道:“秀行,秀行……”

秀行人在睡梦里,只觉得动也不想动一下,便不要答应。那声音道:“秀行,师父在等你。”

秀行听到“师父”两个字,顿时反应过来,叫道:“师父!”

清尊的声音道:“秀行,快来找师父,快来……”

秀行梦里叫道:“师父,你去哪里了,秀行好想你,你快回来……”

清尊的声音道:“秀行,你一定能找到师父,师父等你……”那声音渐渐地消失不见。

秀行人在睡梦里,心头一急,大叫道:“师父!”猛地便醒了过来。

眼前空空如也,秀行抬手摸了摸眼角,不出意外摸到一手指的泪,秀行想想方才梦中情形,缓缓起身,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终于一咬牙,抬头看看身后的墙壁,本想念个“起”字诀,不知为何竟有些力不从心,便只是奋力纵身跳起来。

秀行手脚并用爬上墙,此番她身形不利落,却小心了许多,忍着脚痛,在墙头上走了几步,又爬上旁边的楼阁,顺着楼阁走了会儿,放眼四看,却见整个艳都浮光点点,仿佛天上星子落入此处,除此之外,看不清其他。

秀行便往那“星光”最亮处磕磕绊绊爬去,行过一个院落之时,听到有个声音道:“几时了?”另一个道:“子时过了。”先前那声音道:“哦,怪道如此困倦,那今日便到此罢。”

秀行听了这个声音,心念一动,便从屋脊上滑下来,用力跳下,身落院中。

屋内之人正在瞌睡,秀行看看并无他人,便跑进去,捉住那人道:“喂!”

那人正朦胧间,被秀行摇醒,也不惊,无­精­打采地看她一眼,道:“姑娘,何事摇动在下?”

原来这人,正是白天两度同秀行相遇的书生。

秀行道:“劳你白日给我指路,只可惜我仍旧没有找到出路,劳驾你,带我出去。”

书生呆呆看着秀行,忽地笑道:“姑娘,你莫不是在说笑,我们不是才见面么?什么指路?”

秀行道:“你仔细看看,是我啊,我当时从桥上下来,你跟其他人在一块儿的。”

书生皱着眉道:“说什么?什么其他人?”一脸懵懂。

秀行惊道:“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屋内灯火明亮,白天他们又见过两次,这人的记­性­不可能如此之差。

书生笑道:“似姑娘这般可爱,见过了又怎会不记得?”

秀行一皱眉,道:“好,见过也好,不见过也罢,你带我出艳都就是了。”

书生道:“好急­性­的姑娘,不过就算要出去,也要等天明才是,如今是歇息时间了。”

秀行叫道:“不成,现在定然要走!”望着这人一脸莫名其妙神­色­,便又稍微将语气放的温和,道,“就算是帮我一个大忙,若是功成,我重重相谢,好么?”

书生呆呆盯着她,无奈笑道:“姑娘诚心相求,我怎忍心拒绝?那么就陪你走一趟罢。”说着,便找了个灯笼,果真要陪秀行出门。

秀行虽得书生如此,却毫无松心之意,走着问道:“白天同你在一起的,可是你的朋友么?”

那书生挑着灯笼,道:“什么朋友?白天我自在家中读书……是了,明日倒是约好了几个书友,要一并出外踏春。”

秀行心中暗惊,却不动声­色­,问道:“哦……那我看错了人罢,那么,你那几个书友,是何样貌的?”

书生笑道:“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不过,我那几个书友,样貌都还出­色­,姑娘莫不是有意?”

秀行道:“让我猜猜,是不是一个瘦子,脸­色­极白净,一个魁梧之人,也生得高高地,眉毛极浓,还有个,在额头上生了一颗痦子,用一缕头发遮着?”

书生吓了一跳:“姑娘你怎么知道?的确是约了这三位兄台的,姑娘认得他们?”

秀行心中狂跳,却偏偏笑道:“我会算命,你信么?对了……你认得出艳都的路么?”

书生道:“那自然是认得的。”

秀行道:“看好了,别走差了。”

书生道:“放心,差不了,只不过,你为何要出艳都呢?都也等不到天明才走。”

秀行道:“我有个极重要的人,等着我去找他。”

书生挑着灯笼回头笑道:“看你如此着急,定然是小情人了?”

秀行道:“不算是。只不过我必要快些找到他才是。”

书生道:“纵然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转过头去,便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哈……”

秀行见他诗兴大发,酸意十足,却毫无喜­色­,如此走了一会,前头却忽地闪出几个人来,喝道:“何人?过了子时便是宵禁了,难道不知么?”

秀行当即心头一沉,暗暗地握住了桃木剑。

书生停了步子,道:“是我,黄书生,有位小姑娘急事要出艳都,我只好相送。”

秀行定睛一看,却见前头竟是几个衙差打扮之人,当前一人道:“原来是黄书生,然而县主有令,不可子时后外出,这恐怕不合规矩。”

黄书生踌躇,那领头的捕头打量了秀行一番,道:“这恐怕不得不要得罪了。”

两相照面,秀行本正在警惕,乍然看到那衙差的脸,顿时惊了一跳,叫道:“三叔?不,你……你是……”

那捕头生了好一把虬髯,眉眼身形,都极为类似萧家三当家。

秀行乍一看,竟如看到了三叔萧宁远一般,当下惊叫出来。

那捕头看她一眼,道:“小丫头,你姓甚名谁?怎么夤夜要外出?”

秀行道:“我……我叫……萧、萧秀行。”不知为何,在说到自己名字之时,颇为艰难,脑中恍恍惚惚,仿佛一瞬间想不起来一样。

秀行说罢了,又重复一句:“是的,我叫萧秀行。”说了一遍,脑中才清醒了些,便又打量这捕头,靠近了看,却见他眉眼如斯,越看越是像萧宁远,气质上,却又隐隐地跟萧如默有几分类似。

天下之人,面容相似也就罢了,怎么连通身的气质也类似?何况一个是萧家降妖驱魔的家主,一个是妖魔之地身份可疑的捕快?

秀行心头惊骇瞬间,鬼使神差地便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

萧家本有三位当家,秀行的爹萧如默是老大,萧宁远排行第三,至于老二萧若瑜,则在秀行五六岁之时便不见了,传言纷纷,有人说萧若瑜降妖之时身死,有人说他莫名遁世……秀行长大后有些懂事,偶尔问起萧夫人,萧夫人也是语焉不详,最后秀行便也不问了。

而此刻面前之人,虽然一身衙差捕快打扮,然而这一幅面孔,却就像是萧宁远站在跟前。

秀行瞪大了眼睛,心噗通乱跳。

“萧秀行?”那人低语了声,摇摇头道,“小姑娘,要劳烦你跟我们回衙门一趟。”

秀行道:“等等,大叔……你、你叫什么?”

那人道:“我?”这人眼中透过一丝疑惑之­色­,道:“我也叫萧……”

秀行屏住呼吸:“萧什么?”

那人呆了呆,道:“萧……萧捕头。”

秀行后退一步,忍着心头骇异,转头看向书生:“你叫什么?”

书生一愣神,道:“我叫黄……书生。”

秀行看向这萧捕头旁边的一个衙差:“你呢?”

衙差也愣愣道:“我自然叫张衙役。”

灯笼的光点点浮动,暗夜影沉沉之中,秀行心头一阵恍惚,她伸手摸摸额头,叫道:“不对,不对……”忽然张口又道,“这不对……我叫萧秀行,大叔,大叔……”她心中念头转的极快,眼神变幻之间,猛然死死看向那萧捕头,道:“大叔,你不叫萧捕头,你叫萧若瑜!是不是?!”

她虽然是问话,却带着一股不容分说之意。

而就在秀行说完之后,萧捕头浑身大震,竟然往后退了一步:“你……你说什么?”

秀行见状,猛地迈步往前,不顾一切地大声叫道:“是了,萧若瑜!你叫萧若瑜!你是玉华洲萧家的二当家萧若瑜,你是我二叔!”

萧捕头呆呆望着秀行,手中的灯笼跳了跳,落在地上,火焰吞噬了灯笼的薄纸,火光大盛,萧捕头喃喃道:“萧……萧若瑜?我叫……萧若瑜……”面上肌­肉­跳动,宛如癫狂,整个人眼神迷乱之极。

水晶球的光芒闪闪烁烁,白­色­光芒一阵阵波动。

如玉的手在上头抚过,暖香阵阵的大殿之中,幽冥妖姬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尊主……你若心疼你的小徒弟而弄私,那么就休怪我也Сhā手了……”

83美­色­诱,突破境界

清尊闻听幽冥妖姬如此说,淡淡问道:“弄私?这是何意?”

幽冥妖姬眼睛瞥着清尊:“尊主你是假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清尊道:“我人且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你看到我做什么了么?”

幽冥妖姬道:“尊主人虽在,那神识可也好端端地在么?方才水晶球中起了一阵波动,难道并非尊主在内弄鬼?”

清尊道:“我同你一言为定,这种没影子的事,何必拿来乱说。水晶球起了波动,难道并无其他因由?你不如自己好生看看想想!”

幽冥妖姬见他如此硬气,不由皱眉,扫了一眼水晶球,又道:“那么……为什么这小丫头仍旧好端端地,并未……”

清尊不动声­色­:“并未怎样?”

妖姬把心一横,道:“尊主,她先前喝了艳都里的水,本应该失去先前的记忆,为什么,她还记得本身的名字,这样不说,竟还记得其他人的名字?”

清尊一笑,笑影里竟有几分傲然自得:“我的小徒弟天赋异禀,你也知道的,她不肯忘记,又有什么法子?”

他这一笑,甚是惊艳。

妖姬心里虽怀疑且恼怒,然而却毫无凭证,此刻望着清尊笑影,一时竟移不开目光,心中颇有几分恍惚荡漾之感。

妖姬还好些,她身旁站着的那些少男少女,自始至终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清尊,见他竟然一笑,个个面带红晕,有几个竟把持不住地微微喘息起来。

“尊主……”她缓缓地放开水晶球,那水晶球骨碌碌滚开了去,在红绸上,旖旎缠绵,颤巍巍停了。妖姬看向清尊,双腿并在一起,微微蹭了蹭。

清尊道:“你唤我何事?”声音虽然清冷,却更挠的人心里痒痒地。

妖姬只觉得口­干­无比:“尊主你何必在那里枯坐,如此……能看得清你小徒所为么?不如且过来……我们一块儿相看,那才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如何?”

倘若他再不动,或许她就自行过去也未可知。

清尊却道:“如此……也好。”

妖姬得他一句,心中一片荡动,果真见他起了身,银发白衣,如一抹高山清雪,缓缓向着这边而来。

妖姬身后的许多男女,各自­骚­动,有几个少女手扶着柱子,心神荡漾不已,身子酥软难耐。

清尊一步一步到了妖姬榻前,果真缓缓落座,妖姬从旁看他,纵然见惯风月,尝遍天下美­色­,然而在他面前,那些却统统化为灰尘,不值一提。

清尊抬手,将那水晶球放回架子上,低头相看。妖姬望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清冷若皓玉的手,恨不得被他握在手心的是自己而已,忍不住抬手出去,将他的手按住。

清尊眉头一皱,却未曾动作:“你想怎样?”只是淡淡地问。

这样寥寥数字,却仿佛将人心底的火儿也都勾了出来,他越是冷淡,她越是焰火冲天,恨不得腾身扑过去,将人按倒了事。

“尊主……”妖姬的声音也娇滴滴地,手握着清尊的手缓缓地起身,向他身上靠去,“这么几万年,你便一直都不曾亲近女­色­?”

仿若无骨一般靠在他肩头,那最柔软之处,蹭在他的肩上,似有若无地颤动,娇香阵阵,沁人魂魄,没有男子可以抵抗如此诱惑。

清尊也似动心,也似未动地,并未将人推开,也并未将人抱住,只道:“那样如何。”

妖姬深吸一口气,胸口在他的肩膀上用力蹭了蹭,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将身子一倾,反而滚倒在他腿上,仰面看他:“尊主……你又何必要……如此苦了自己?”

娇软的酥手抬起,先是在自己的胸前轻轻一撩,让衣襟敞开,半露出那丰挺之处,而后又抬手,自清尊胸口往上,摸上他的脸颊:“尊主这幅样貌,当真好生令人心动……”

清尊道:“你也生的不错。”

妖姬听了这句,哈哈笑了几声,身子颤动,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动似的,花枝乱颤也不过如此:“尊主,你是故意来逗我开心的么?”

清尊道:“只是实话而已。”

妖姬道:“既然是实话,那么……尊主何妨再说另一句实话,尊主你……是否也有几分心动?”手在他的脸颊上摩擦几下,顺着往下,在他颈间摸过,妖姬挺身,竭力地探头,向着他颈上凑过去,红­唇­娇艳如火,贴在清尊颈间,轻轻地吻了一口,手也摸上他的胸前,隔着薄薄衣裳,掌心按压摩挲,竭尽挑逗之能事。

清尊道:“可惜我对这些毫无兴趣。”

妖姬嘟起嘴来,露出几分委屈之态:“尊主好歹也修的是男身,既然是男身,又怎会毫无感觉?我不信……”

清尊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妖姬攀上他的颈间,嘴­唇­凑在他的耳畔,轻声道:“不如且让奴试一试……或许……可以伺候尊主……享受人间极乐……”

清尊道:“不必劳烦了,只怕徒劳无功。”

妖姬咯咯一笑,脸贴着清尊的颈间往下,一直到了他的胸前,张口便一点一点地又亲吻过去,一双手在清尊腰间来回抚摸之后,便顺着他的腹部往下,隔着薄薄几层衣料,掌心感觉到他衣裳底下结实分明,毫无赘­肉­的腰腹,不由地春心大动至无可收敛,喉咙里轻轻喘息,娇声细微道:“尊主,尊主……啊……嗯……”一个酥软的身子死死地贴在清尊身上,那手也一寸一寸,越发往下,竟是探向他腹部以下,双腿之间……

且说在艳都暗夜,秀行喝破那萧捕头的真名,萧捕头双手抱头,眼中透出迷乱不知所措之­色­,周围众人见状,也有些慌乱。正在此刻,有个衙差惊声叫道:“不好!这女子怕是会、会妖术,我们速速将她擒下!”

当下,三个衙差便纷纷惊动,逼上前来。

秀行一惊,本能地念了个“阻”字诀,试图制止这些衙差靠前,然而咒法打出,衙差们却依旧冲了过来.

秀行心中发凉,她自进艳都之后几次遇险,念了咒法各都无用,可见这艳都之中,有一种力量,制止着法术使用,岩怪也曾说他极为不适,恐怕,他也受了这艳都力量的控制。

秀行一咬牙,并不惧怕,手中桃木剑一荡,将西河剑器使出,虽然她关键的三招并未参透,但是西河剑本就非凡俗剑招,就算头前几招,对付些凡夫俗子也尽够了。

然而极为意外的是,这些衙差竟个个非是等闲之辈,幸好他们并非蜂拥而上,只是一个个来而已,秀行却越打越是惊心,西河剑第二招上,将头一个“张衙役”打倒,心中想:“怎么他的剑法竟然不错!”

第二个衙差提着剑攻过来,几招过后,秀行惊得魂不附体,叫道:“你用的是不是峨眉山的甲秀剑术!”那人茫然道:“什么?”秀行道:“你你……你叫什么?”那人道:“我叫公孙衙役。”

秀行几乎站不住脚晕倒过去。

——早先峨眉山的掌门人公孙妙,据说莫名失踪,他最擅长的便是峨眉的甲秀天下之剑招,甲秀天下剑法,只传峨眉掌门,秀行也是跟随萧宁远拜会峨眉之时,看过数招而已!

听闻公孙妙乃是个谦谦君子,现如今的峨眉掌门提起来,尚自很是遗憾。

秀行用力咬了一口舌尖,自疼痛里清醒过来,打起­精­神对付这公孙衙役,好歹在西河剑第五招的时候将他击败。

公孙衙役收剑,倒是颇为君子之风,道:“惭愧惭愧,竟败在个小姑娘手下。”

秀行看着他败后举止风度,心中越发惊骇:她几乎可以认定,此人应该就是公孙妙无疑,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

此刻第三个衙役上前来,秀行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对付了他,不料那个衙役望着秀行,摇摇头道:“大不欺小,我不能跟个小姑娘过招。”

秀行愕然,却也松了口气:越是谦恭有礼之人,恐怕越是深藏不露,他不肯同自己打,倒是好的。

秀行苦笑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这人淡淡然道:“我自是燕捕快。”

秀行博览群书,当下极快地在脑中想到一个传奇名字……看看那人粗眉大眼颇有豪侠之风的样子,心中又惊又叹,竭力让自己冷静。

那燕捕快同公孙衙役将先前的那被打倒的衙役扶起来,问长问短。

秀行抖擞­精­神,握着桃木剑上前一步,叫道:“二叔!”

萧若瑜正抱着头,听到响动便看过来,目光扫过那伤了的衙役,惊道:“你、你做了什么?”秀行道:“他无事。二叔,你当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么?”

萧若瑜道:“我、我……”

公孙衙役喝道:“小姑娘,你休要再妖言惑众,倘若你再敢对萧大哥不利,燕大哥便要出手了!”

秀行刚要说话,只觉得眉心隐隐发热,忽然竟是一阵心慌意乱,她心头一惊,默默想道:“难道师父出事了么?我不能再在此耽搁下去了。”

来不及多想,秀行将旁边呆呆站着的黄书生一把拉住:“快些带我出去!”

萧若瑜喝道:“跟我回衙门!”

秀行见他竟然迎面将自己挡住,百忙中桃木剑挥出,喝道:“二叔,你中了妖怪的法术,你忘了自己的名字,你原本叫萧若瑜,你好生想想,我是秀行啊……”

萧若瑜一呆:“你、你胡说什么……”

秀行大为着急,指着他,又指着公孙衙役,道:“还有他,他不是什么公孙衙役,他是峨眉山的公孙掌门,名字唤做公孙妙,用的是甲秀天下剑法!”

又指着那燕捕快,道:“至于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忘了你叫燕无求么?那个行踪飘忽不定却威震天下的燕大侠……”

公孙妙同燕无求两人齐齐­色­变,公孙妙道:“燕大哥,我觉得甚是难受,定然是这丫头又施展妖术了……速速将她擒下!”

燕无求应声而上,自腰间抽出一把剑,秀行道:“你还说你不是么?燕无求剑术­精­妙,天下无敌,他随身带着的,乃是一柄极为寻常的木剑!”

燕无求道:“你……你……休要蛊惑人心!”

他一步踏前,虽未动作,通身的宗师气派却凛凛然地,令人心仪。

秀行见状,更无怀疑,立刻叫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正道上令人仰望的前辈高人,名满天下的侠士,怎么竟抛家舍业,弃了所寻的正道,白白地陷身此处?什么衙役,什么捕快……都是假的!”

公孙妙捧着头叫道:“燕大哥,好生难过,速速将她擒下!”

燕无求双眉一横,一剑劈出:“小娃儿留神了!”秀行心头一凛,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气势逼面而来,她急忙将黄书生推到一边,挺剑迎上。

“小娃儿果然不错,”燕无求点点头,“再受我一招!”

秀行见终究比不过,便打起­精­神应付,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其他剑者,听闻燕无求之名怕只有倒身跪拜的份儿,这感觉,就譬如是百兽见了狮虎,自不能与之相争的。

如此你来我往,到了西河剑第九招上,秀行浑身已经汗涔涔地,力气也耗尽无几,然而燕无求却仍旧神态自若。

秀行心知肚明,不出三招,或者两招都用不上,自己便会败在他的手下。

“师父,我该怎么办?”秀行心中默默地想,她身上极累,腿上又有伤,又自觉打不过燕无求,一瞬悲怆。

想到清尊,便想起先前梦里头听到的声音,眉心的灼热之感越发鲜明,秀行心中想道:“师父定然是被困住了……师父、师父……”

她定定地一想,剑招未免阻滞,燕无求喝道:“小娃儿竟然走神!成什么大器!”

秀行一呆:“燕前辈……”

燕无求收剑喝道:“你这剑法­精­绝之极,你练得也算纯熟,只可惜你心不在焉……心存疑虑,故而难以发挥其中最大威力。”

秀行望着他一本正经之态,心中灵光一闪,立刻说道:“不错,我这剑法是师父所教,唤作西河剑器,前面的我练习无数遍,只有最后三招,我无法突破,故而力有不逮。”

秀行心知燕无求成名之前,素有“剑痴”之称,此刻见他临阵对敌尚且如此,心中便存了个念头,故意把自己的剑招同缺陷尽数说出来。

燕无求一听,果真道:“西河剑器……好熟悉的名字,你所说那最后三招是什么?”

秀行道:“最后三招,据说是极为厉害的,若使出来,可惊天地泣鬼神,唤作‘无中生有’,‘有中生无’,‘无便是有’。”

燕无求皱眉,苦苦思索:“无中生有?有从无中来?难道没什么教导的剑招?”

秀行道:“有,然而是极简单的一招。毫无玄妙可言。”

燕无求道:“那你使给我看看……不,你同我对一招!”他乃是剑中圣者,自有一套,说着便清剑往前攻来。

秀行见他这一招气势十足,她本该运剑抵挡的,然而她那招“无中生有”,却是向着身侧挺剑而出,这分明是驴­唇­不对马嘴,如此对招,分明是自相送命之意!

但既然燕无求说了,秀行一咬牙,将桃木剑当空一震,缓缓地向着旁边刺出,此刻燕无求的木剑几乎已经刺到她的胸前,以燕无求的修为,木剑往上一点,便可以刺中秀行咽喉夺她­性­命!

­性­命攸关电光火石之间,秀行耳畔响起清尊那一句话:秀行,师父等你。

手握桃木剑,微微发抖。

倏忽之间,身畔忽地有一人惊呼出声,竟是萧若瑜。

一直呆呆站在旁边的萧若瑜忽然纵身掠过来,挥掌拍向燕无求剑上!

燕无求闷哼一声,剑尖失去准头,鬼使神差地竟然滑向旁侧,秀行那一招刚刚展开,忽地觉得桃木剑剑身一震,竟跟燕无求的剑撞在一起。

两剑相交,秀行浑身也随之一震,毛骨悚然。

她瞪大眼睛望着那似乎黏在一起的剑身,看看面前的燕无求,又看看旁边一脸急切担忧盯着自己的萧若瑜。

白日里自入了艳都之后的种种情形,小桥流水,美人浮灯,连绵屋宇,艳影重重,歌舞升平,光怪陆离,一一自眼前闪过,所有一切,纷繁复杂,却又纷纷如尘埃般落定,最后只化作一声:秀行……师父等你。

而后便是无止尽的空白,身子却好似被什么包围其中,暖暖地,无比安心。

“无中生有,不必刻意追寻,冥冥之中,自有玄妙因果,这便是无边造化之功,听从己心……”秀行喃喃一声,眼中尽是泪:“师父,你一直都跟我在一起对不对……”

双眸一闭,一点泪飞落,而桃木剑上漾出温和的白光。

秀行腕子一抖,桃木剑当空玄妙地一滑,自燕无求的剑身上擦着冲向他身。

燕无求一惊,脚下踏步,挥剑转了个剑招,自保之余便想逼退秀行,谁知秀行身子原地一扭,转了个圈儿,一阵凉风徐徐自她身侧飞起,桃木剑带着温和的光芒,在身侧宛如白­色­蛟龙舞动,燕无求被这种古怪场景惊啧,悄无声息里,白光之中,桃木剑无声无息地刺过来,燕无求身子一震,低头相看,却见桃木剑正此中了自己胸口。

燕无求抬头,望见那女娃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粉­色­的­唇­一动,清晰而沉稳地喝道:“破邪!”

燕无求瞪大双眼,一瞬间,身上一股淡淡地黑气浮现,以秀行剑尖为中心,一点一点地破裂开去,黑气如有形的铠甲般龟裂,碎开之后,就如一片片淡­色­­阴­影,飞旋着,飘向头顶的夜空。

燕无求眼前发黑,双膝一屈,竟然跪在地上。

旁边的公孙妙见状,急忙跃过来要救他,秀行剑尖一震,指向公孙妙,喝道:“无中生有,破邪!”剑尖一团温和白光吐出,将公孙妙击了个正着,公孙妙大喝一声,身上黑气骤然散出,同样化作一团­阴­影,扭曲着窜上高空。

秀行回过身,望向萧若瑜,萧若瑜却站在原地不动,双眼望着秀行,喃喃道:“你……你是……”

秀行道:“二叔……你记得我了么?我还记得你……我记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个人抱着我,唤我的名字,那时候我太小了,记不得他是什么样子,但是我记得他的眼神。”

静静地,萧若瑜的眼中落下两行泪,淡­色­的黑气自他身上面上飞快逼出,同样往天上而去。

秀行抬头,却见黑气扭动盘旋,合成一团,隐隐地竟有咆哮之声。

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剧烈地抖动起来,青石板扎扎响动,竟裂开数道,萧若瑜冲上前来,将秀行抱入怀中。

秀行抬头看向萧若瑜:“二叔!”

萧若瑜用力将秀行抱住:“好孩子!”

两人抬头看向天空,那团团黑气弥漫飞舞,正做最后的挣扎,然而在那­阴­影之外,竟隐隐地露出一线光明,不知不觉……终究,黎明将至!

秀行:师父……虽然你……但是我……于是我们……

师父(继续扶眼镜):你是让为师填空么?

秀行:人家不好意思说嘛~~~~~~~>333<

84情牵连,爱恨别离

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地面不停地开始晃动,黄书生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公孙妙搀扶着燕无求,两人到底曾是大宗师,虽有迷惑,尚自镇定。

萧若瑜道:“秀行,此处的结界将崩塌了……然而此地的众人都是凡人,并非是妖怪神仙,若不救援,恐怕多有伤亡,二叔知道你想出去,结界崩塌的话,出路便不难找,你自此往前一路而行,我记得那妖姬的宅邸就在前头!”

秀行道:“二叔……”踌躇着,颇为担心。

萧若瑜摸摸她的头:“你是好孩子,快些去做你该做之事,此处剩下的事情,由二叔跟几位前辈料理……放心罢,**术已经失效,你看!”

秀行转头,却见公孙妙皱着眉,冷静地打量周遭,燕无求摸了摸头,若有所思。

萧若瑜道:“公孙掌门,燕大侠!”两人齐齐一看,继而双双走了过来。

“你是……”十余年当真宛如一梦而已,公孙妙看看萧若瑜,又看看燕无求,乍然笑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燕无求笑道:“罢了,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仍在堪惊,都要多谢这位小道友,果然后生可畏。”

此刻山摇地动,艳都中人自睡梦中被惊醒,喊叫声此起彼伏,路上人影仓皇来去,结界将要崩溃,有人便恢复神智,旁边的黄书生喃喃抱头:“我……我怎么……”眼见将要觉醒。

萧若瑜笑看秀行一眼,又道:“此刻并非说话之时,不知两位前辈可否一并行事,相助此处迷途之人一把?”

公孙妙同燕无求相顾一笑:“自是我辈该为,何足道哉!”

秀行见他们如此洒脱,又是欣慰,又是开心。

萧若瑜才又摸摸秀行的头:“这下你可放心了罢?快些去罢,做完了正经事,再一块儿说话。”

秀行见状,便向着公孙妙同燕无求行了礼,道:“秀行先前无礼,两位前辈多多原谅,等秀行做完此事,再回来细细赔罪!”

说罢,果真不再耽误,握剑而去。

燕无求望着秀行背影,叹道:“萧家能有此女,当真是门楣生辉。”

水晶球中一阵波动,白光大盛,幽冥妖姬双眸微睁,陡然自清尊身上起身,电光火石间,清尊反手在她腕上一擒:“妖姬,你输了!”

幽冥妖姬一脸无法置信:“尊主你……你竟然使诈!”

清尊金眸影动,淡淡地又笑了一笑:“当时秀行在你手中,这赌本就毫无公平可言,我若不如此,又怎能保她安然出来呢?”

幽冥妖姬怒道:“你竟然如此对我!”抬掌向着清尊袭来。

清尊手上用力,妖姬惨叫一声,整个人身子缩起来:“你……”

清尊俯身,望着她的眸子,轻声道:“我先前对你忍让,一来是念旧情,二来是为了秀行,如今我毫无顾忌,你切勿再惹怒我了。”

妖姬愤愤望着清尊:“你想诛我么?”清尊道:“若你不自量力,我会动手。”妖姬道:“如何叫做不自量力,你想让我束手就擒,被九渺山的道士欺压?”清尊道:“那起码可以保命。”妖姬冷笑道:“保命?倘若无法达成我心中所愿,留这条命又有何用!”

清尊皱眉间,妖姬哈哈一笑,一掌拍出,清尊刚要呵斥,却见她这一掌竟是往自家的肩上拍去,掌心未贴上肩膀,肩头的衣裳已是被这锐利掌风击成碎片,血­肉­割破。

清尊震惊之间,急忙想擒住她另一只手,妖姬却陡然冷笑,掌心张开。

一阵粉­色­雾气自她掌心散出,清尊皱眉,只好放开妖姬,身形急退,这片刻,妖姬已经纵身往外逃去,清尊喝道:“休要执迷不悟!”

妖姬不声不响,周遭几个妖怪见状,便围上清尊,清尊轻声喝道:“不知死活……”子轻拂,已是数个妖魅悄无声息地化作灰烬。

清尊理也不理,极快地追了出去。

妖姬以出其不意的自残手段惊了清尊,急急地便逃出殿阁,却见外头的­精­怪们上蹿下跳,而不远处,那花林环绕着的艳都,青烟飞散,屋宇殿阁摇晃不已,高塔倾斜坠地,扬起一阵剧烈烟尘。

妖姬身形一顿,心中不由地些许难受:数百年的经营,一个醉生梦死桃源梦幻之地,于今日终于灰飞烟灭!

而这一切都源于……一人!

妖姬目光一利,双眸边沿线浮现,盯着不远处那正极快地冲来的小小身影,咬牙道:“可恶!”

察觉身后清尊追了出来,妖姬心念一转,竟不再逃,反而冲着秀行而去!

秀行正仗剑而来,一路逢了几个妖怪前来缠斗,都被她极快地斩杀驱除,离开艳都,先前失了的法力都也回复,秀行心中又是极想念清尊,因此一路势若破竹,迅若雷电,真一个:挡我者死!

秀行正纵身越过几个小妖头顶,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色­影子,秀行一怔瞬间,两人已经目光相对,秀行望见对方一双眸子,深沉凌厉,眸­色­如血,一眨不眨地恶狠狠盯着自己。

几乎是同时,秀行脱口叫道:“幽冥妖姬!”

妖姬人在空中,咯咯一笑:“好伶俐的小丫头……怪道你师父爱你。”

一声未已,­色­影子已经如一片赤­色­烈焰般卷到身前,妖姬探手向着秀行抓过来,五指张开如勾。

秀行握紧桃木剑,想也不想,一招“无中生有”挥了出去,妖姬一声凄厉长啸,急忙缩手,手臂上却被划出极深的一道血痕。

妖姬受挫,心中虽惊却不慌张,身形一转,将要擦身而过瞬间,又道:“小丫头,乖乖地!”秀行只嗅到她身上一股极浓的香气散出来,一呆瞬间,脑中有些昏沉,妖姬狞笑一声,探手重向她抓来!

极快地瞬间,有一声冷喝自身后传来:“住手!”

妖姬心中一凛,只觉得一股极大掌风袭来,倘若她即刻躲开,那便不会受伤,但却会因此失了秀行。妖姬乃是个心思极快之人,当下拼了受这一掌,反而张开手臂,将秀行一把抱住,死死地拥入怀中。

两人受这掌力冲击,身形极快往前跌去,妖姬双足落地,脚下力道踩得地下砖块碎裂,一直退了数丈开外才勉强站稳身形,妖姬扫一眼怀中秀行,才又抬眸望向赶来的清尊,喝道:“尊主!若要你小徒弟无恙,就给我站下!”

清尊大一拂,果真站在原地,妖姬才得空,伸手擦去­唇­边的血,恨恨道:“毁我艳都,灭我妖众,尊主,就算你不杀我,从今后,你也是我的仇人了。”

清尊道:“放了秀行。”

妖姬复看一眼秀行,忽地笑道:“这小娃儿恁般让人喜爱,抱着她,倒比抱着尊主还舒服许多……我哪里舍得放手?”

清尊神­色­一变,不由自主看向秀行,却见她被妖姬死死揽在怀中,双眸却始终盯着自己,四目相对,秀行张口叫道:“师父!”却并无求救之意,只是无限欢喜,仿佛不知自己身在险境。

清尊点点头,温声道:“秀行,别怕。”秀行摇头道:“我不怕的,师父。”清尊道:“你闯过那**城,已经不易,剩下之事,交给师父便是了。”秀行用力一点头,大声叫道:“我知道师父是最厉害的。”

这两人却好似旁若无人般地,妖姬皱眉听着,听到此刻,便道:“你们说够了未曾?”

清尊才看向她:“妖姬,我再说一次,放了她。”

妖姬道:“尊主,难得你这么看重个凡人,不趁机好生要挟,岂不是对不起我自己?”

清尊道:“你想怎么要挟?”

妖姬说道:“好说……你明里同我打赌,暗地里帮这小丫头,因此这赌便做不得数!我也不求你相助我毁九渺灭天庭,我只仍要你手旁观不再为难我!”

清尊还未开口,秀行已经叫道:“不成!”

妖姬喝道:“小娃儿,给我闭嘴!”

秀行道:“你为何要毁九渺,为何要灭天庭?你不过是区区妖怪而已,竟要做这等逆天道之事,你岂非是自取灭亡么?”

妖姬闻言,一声长笑,道:“逆天道?丫头,你可知道何为天道?对我来说,天道早已不存……”

血­色­的眼睛闪烁,妖姬盯着对面清尊:“就在她自毁元神之后,对我来说所谓天道,便不过是狗屁而已!”

秀行呆了呆:“什么?”

妖姬却不再理会她,抬手放在秀行头上,又对清尊道:“尊主,我说到做到,倘若你要拿我回九渺,我无法达成所愿,便是生不如死!你若真要逼我如此,我并不介意多一个人同下黄泉!”

清尊道:“就算我放了你,你的心愿也仍旧无法达成,其他几名参与此事的妖怪,各自有人擒拿,你不过是孤掌难鸣。”

妖姬叫道:“但凡有一线机会,我便不会放弃!如今只要你答应一声,你应是不应!”

清尊双眉微蹙,金眸往下,忽然道:“我不会应。”

妖姬身子一震:“你……你不想救你心爱的小徒弟了么?”

清尊道:“一人­性­命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在你动手之前,我有一句话要告知你。”

妖姬本来心头大乱,几乎便不愿听,却仍有几分好奇,于是咬牙问道:“什么?”

清尊道:“还记得明玦么?”

妖姬皱眉道:“明玦帝君?怎么?”

清尊道:“你可知……明玦曾跟我说过什么吗?”

妖姬有几分恼怒,手按上秀行头顶,喝道:“我不明白!休要同我故弄玄虚。”

“那我便跟你说个明白,”清尊淡淡地说道,“明玦,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他找到了他的妹子。”

妖姬身子一震:“你……你说什么?”

清尊道:“你想知道,明玦认定的妹子是谁么?”

妖姬直勾勾地望着清尊:“谁?是谁?她没死?她……她还在?”声音微微发抖。

清尊道:“你不妨低头看看。”

妖姬血双眸陡然瞪大:“你……你说什么?不!你想骗我?”她猛地低头望向秀行,手指捏住秀行下巴,将她的脸用力一抬,目光游移片刻,“尊主,你未免太过小瞧我了,也未免太不择手段了,你想救你的小徒弟,竟然不惜用这种法子?”

清尊道:“你若不信,可以找明玦当面对质。……其实,我也不信。但是明玦坚持而已。”

妖姬本讥诮盯着清尊,闻言复又低头打量秀行。

秀行勉强一笑:“明玦哥哥非要那么说,我也没有法子,其实我也觉得我不是,对了……难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个自毁元神的,就是帝天女么?你……你跟她是何­干­系?”

妖姬身子抖个不停:“你、你怎会知道?”

秀行道:“你捏得我下巴好疼……”

妖姬一惊,手指竟然自动松开,秀行才道:“起先是狐狸……是玄狐君跟我说的,后来……我听师父说了些,明玦哥哥也说了些……”

妖姬神­色­一变:“玄狐君?你也认得他?”

秀行道:“我同他也是不打不相识,起初以为他不是个好人……不过相处久了,倒也觉得还不错。”

妖姬望着秀行的眼睛,仿佛泥雕木塑一般死死地一眼不眨地看着。

秀行被她这双血的眸子看的略微难受,便道:“你不要这样看我……其实我也觉得我不是,我更不知道你跟帝天女是何­干­系,难道你是为了她才想毁九渺,灭天庭的?其实我觉得……你不该这样,帝天女的往事我略听过一二,清水灋,灋者,刑也,她是公正清明的代表,怎能容忍下污秽之事?”

妖姬听到“污秽之事”,身子陡然一震。

秀行皱眉又道:“秋水师叔也跟我说过,一切都有因果,而帝天女的因果,或许很快就会真正来临……但不管先前如何,帝天女大概,都不会看你如此……你既然跟她认得,恐怕先前也有不凡之身份,又何苦坠入魔道,造下许多孽债……难道你觉得她若真的有知,会赞你做的好么?”

妖姬的眼睛瞪得极大,血的眸子里,却泛出晶亮的水光:“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哪里知道天女的痛苦……我只是替她不平而已。”

秀行道:“我也觉得她所遭遇的很是不公,你想替她报仇之心,我也能理解一二,然而……你为何要用这种法子,如此以迷惑众生为乐,手带无辜者的鲜血,真的是唯一可替她复仇的法子么?”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妖姬颤声叫道,眼中的泪跌出来,竟带淡淡­色­,一滴血泪落在秀行脸上,秀行只觉得脸颊上微微刺痛,不知为何,此刻她竟丝毫也不惧怕,反而有些难受。

“你不要……”秀行轻声开口。

妖姬却忽然道:“……的确……她是容不下的……我也已经、无法回头。”

她说得极慢,声音极底,却字字重若千钧般,入了耳中,落在心上。

秀行很是难受,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你听我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本能地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哈哈……荒谬!”妖姬却忽然大笑,“似你这般|­乳­臭未­干­的丫头,也敢来迷惑我?也敢对我说教,也敢说自己是天女大人?不……你不是!”

妖姬大吼数声,手向着秀行头顶重新拍下。

便在此刻,妖姬额前的空气,忽然起了一阵细微的波动,­肉­眼看不到的透明锐利光刃,无声无息地穿透虚空。

“啵……”极轻微的响动,妖姬的手僵在空中,整个人头往后微微一仰,放开了秀行。

秀行踉跄几步,差点跌在地上,回头一看,却见妖姬双眸一闭一开,却是望着清尊:“尊……主……”

秀行呆呆地,身边清尊却已经极快赶到,将她往怀中一抱,任凭妖姬呼唤,却不回答。

妖姬脸颊上两行血泪缓缓而下,秀行只觉得心中难受之极,竟不敢再看她。

周遭一片寂静,远处屋宇倒塌的闷响,人群的鼓噪惊呼,渐渐远去。

头顶上,云淡风轻。

妖姬望着清尊:“你方才所说,是真,是假?”

清尊道:“是真。”

妖姬站着不动,目光却看向秀行:“让我再、看一看……她。”

清尊略垂双眸:“秀行……”与此同时,秀行已自他怀中抬起头来。

血的眸子对上她若许清澈的眸子,妖姬听得面前的少女轻声地问道:“你……你会死吗?”这声音里头,含着一丝细微地悲悯。

妖姬瞪圆的眸子微微一动:“你……”

秀行看着她的神态,总觉得这妖姬的样子,像是要大哭一场,却在强忍。她心里也有莫名地悲恸,强大而剧烈地涌动。

秀行望着妖姬,喃喃道:“对不住……”

妖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秀行,血泪交加的眸子,写着悲苦,愤怒,惊愕……无限滋味,然而她紧抿着的­唇­却颤抖着,在最后一刻,­唇­角向上挑起,是一个笑的模样。

她略张嘴:“我……”颤抖的一个字未说完,却又化作一声凄厉的叫,似不甘,也似解脱。

而在秀行面前,妖姬的身形,在瞬间极快地裂开,化成一片片极小的碎片,碎片当空飞舞,旋转,而后化作细微不可见的微尘,……直至消散无踪。

一切尘埃落定后,地上,只剩下一枚微微发光的舍利子,孤零零地,白光凄然。

秀行呆呆看着,眼中的泪不知不觉地溅落地面。

清尊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徒弟,片刻,抬手在她头上一按,将她慢慢地抱入怀中。

“师父……”秀行的脸贴在清尊胸口。

“嗯……”

“师父……”秀行闭了双眸,“我心里……忽然很难过,可是……为什么?”

清尊沉默,片刻后,才重又开口说道:“没关系,师父还在你身边。”

85斗鲲鹏,垂天之翼

秀行见了清尊,心里自是快活无限,然而她在艳都里头劳心竭力,又跟大剑圣燕无求战了一场,又被妖姬挟持,最后看她如此惨状……身体同­精­神上双双有些承受不住。

清尊将她抱入怀中,望着她发白的小脸上还带着几处细微的伤,心中滋味,莫可名状。

出了幽冥殿阁,见原先的艳都所在,几乎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之中众人茫然四顾,有人叹息,有人哀嚎,有人木然而立,有人宛若癫狂。

秀行看了一眼,便又将头埋入清尊怀中,喃喃道:“师父……我在此遇到了我二叔,原来他陷在艳都之中。”

清尊道:“嗯……”

秀行道:“师父,二叔忘了自己是谁,甚至不记得自己名字,燕大侠跟公孙掌门也是同样……而且我在内之时,也经常会恍惚地忘记自己是谁,这是为何?”

清尊才慢慢道:“这艳都,实乃是‘一日之城’,被妖姬困于此间的众人,喝下艳都中的水,便会渐渐地忘记自己来历,名姓,甚至烦心之事,只记得快活。而他们在艳都过的,其实都是同样的一天,日复一日地重复,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情。”

秀行一听,便想到那黄书生之事,其实当她同黄书生说起他那些友人之时,秀行隐隐地就猜透几分,如今听清尊说,才真正知道果真如此。

秀行愣了愣:“师父,我也喝过这艳都的水……我……我会不会……”

清尊面上露出温柔笑意:“你不是说师父一直都跟你在一起么?师父怎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

秀行先是呆了呆,而后抬手环抱住清尊脖子:“师父……你真好,我当时好生害怕……幸好师父没有扔下我。”

清尊目光略动,轻声道:“其实秀行可以的,就算没有师父,秀行也做的极好。师父只是……知道有些诡计是防不胜防的,而你到底太单纯了……又哪里知道哪些。”

秀行道:“总之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的。”

“那个不是……”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秀行抬头,却见前方三人并肩而立,看向此处。

秀行身子一震:“二叔!”她略微挣扎,便要自清尊怀中跳到地上,谁知清尊哪里还管其他,只抱着不放手。

萧若瑜公孙妙三人也正走过来,萧若瑜看着清尊超凡脱俗神姿,猜疑道:“阁下是……”

三人之中,萧若瑜年少时候就出门闯荡,燕无求是浪迹天下之人,独公孙妙曾身为峨眉掌门,有幸前去九渺拜会,遥遥地曾见过清尊一次,当下用力扯了一把萧若瑜,自行谨慎恭敬行了个礼,问道:“阁下莫非……就是九渺山的神君?”

此言一出,燕无求同萧若瑜两人齐齐大惊,秀行只觉得被清尊抱着,在萧若瑜面前很是不像话,却也没有法子就让清尊放她下来,正觉得有些难堪,而听清尊不回答,她便道:“二叔,公孙掌门,燕大侠,这是我师父……他正是九渺的神君。”

三人闻言,急忙各自行礼,萧若瑜大汗:“不知是九渺的神君,一时冒犯,还请海涵。”

清尊面­色­始终都是淡淡地,闻言道:“无妨。”交代这两个字,又看向秀行:“事不宜迟,我们走罢?”

秀行小声道:“师父,我跟我二叔说几句话再走,好么?”

清尊道:“哦,那你说罢。”泰然自若地抬眼看向别处。

秀行脸上涨红:“师父,你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清尊皱了皱眉,这才明白,便道:“哦……那你快些。”不情不愿地将她放开,负手往旁边一站,而已不管萧若瑜三人仍旧还躬着身做行礼状。

秀行咳嗽两声,跑到萧若瑜跟前:“二叔……”

萧若瑜起身,双眸望着她,颇有几分激动:“秀行,你几时上了九渺辅神了?”

秀行道:“我到九渺已经快一年了……二叔……我……我们现下还要去一个地方除妖……不能跟你多说了,你同公孙掌门燕大侠出了此处,记得回家,等我得空了回家,我们再细说。”

萧若瑜久不知人事,好不容易见了秀行,十万分不想离开,然而却也知道事情紧急,便道:“那好,秀行你……跟着神君,万万留神。”

秀行闻言笑道:“二叔放心,我师父极为厉害,我跟着他,哪里也便去得。”

萧若瑜便点了点头,秀行又想起一事,急忙道:“对了二叔,我爹爹在家中,三叔却跟鲁家的鲁伯父去捉斩金鲤了……”

三言两语地交代了一番,那边清尊已经等得不耐烦,轻声道:“秀行。”

秀行急忙跳起来:“二叔我要走啦,等回家了再说!”又向公孙妙燕无求告别,才一溜烟跑回清尊身旁去了。

两人往前慢慢走了几步,身后萧若瑜依依不舍地望着秀行,燕无求道:“这位便是九渺的神君?果真是仙姿出尘,令人倾倒,多亏了他携萧道友前来,我等才得以脱困,不过,听闻神君从不亲近任何人……怎么……”

公孙妙也沉思道:“好似神君对……萧道友异常爱顾。”

萧若瑜看看两人,又看看前头,却见清尊手一动,竟然握住了秀行的小手,那白衣的袖子当空一拂,两人腾空而上,竟极快地飘然远去。

清尊带着秀行腾空,秀行回头看地上,却见燕无求众人已经化作极小的黑点儿,再看,就连山川也都模糊了。

秀行也有些不舍,回过头来喃喃道:“二叔会乖乖回家么?”

清尊哼道:“老大的人了,你担心他什么?”

秀行将头靠在清尊身上:“师父你不知道呢,二叔在我小时候就失踪了,大家都以为他葬身妖怪手中,家中都不能提起此事的,谁知竟能好端端地回去,我爹见了,定然会极高兴,唉!”

清尊道:“高兴的话,‘唉’个什么?”

秀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终于问道:“师父,你说,妖姬为何要将这么多人困在此处,也不杀害?只让他们懵懂过日?还是过着……同样的一日,不断重复的?”

清尊道:“我怎知道。”

秀行道:“师父,你说……住在艳都之人,无忧无虑,只是快活地过一天,一年是一天,十年也是一天,在这一天里能发生多少事?能遭遇多少人?但不管发生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产生什么情感,到第二天,都不记得,都要重头开始,师父,你说……对他们而言,如此是好,是坏?”

清尊不以为然说道:“故而这艳都才称为一日之城,虽则毫无烦忧,然而若是一生只过一日,想来,也是相当无趣的。”

秀行听到此,便仰头看向清尊:“师父……”欲言又止。

清尊垂眸看她:“嗯?”

秀行望着他的金眸,终于道:“师父,你所过的几千万年……可有真正快活无忧的时日?”

清尊金眸一动,缓缓地将头转开去,秀行呆呆地等了许久,清尊始终未曾回答这个问题。

云上而行,秀行也懒得看下头光景,先前的困乏又涌出来,便扒住清尊的手臂,靠在他的身上,不知不觉地有些睡意朦胧。

正半睡半醒之间,听到一个声音闷闷道:“神君……先前竟以神识出窍来护着辅神者……可知这种法子最易走火入魔,倘若被人困住无法返回,那躯体便将成为一具空壳傀儡……”

秀行本觉得这声音很是陌生,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岩怪。

清尊道:“她是我徒儿,何况我同妖姬赌约,她若输了,于我也不利。”

“呼……”岩怪又出了口气,“辅神者也是格外眷恋神君啊……”

清尊便又未言语,秀行靠在他身上,只当自己已经睡着。

西王母山却是极远的,行了大半日,秀行已经将养过来,重新­精­神抖擞,正欲问清尊是否将到了地头,清尊忽然喝道:“孽畜!”

秀行一惊,清尊手在秀行身上一拍,一团白光将秀行裹住其中。

秀行呆了呆,感觉那团白光带着自己迅速离开清尊身旁,秀行大惊失­色­:“师父!”

却见清尊不看自己,只望向正前方。

秀行心念一动,目光转开,却见在两人的前头,似乎有一团极大的青云,横亘空中,就好像是一座青郁郁灰蒙蒙的山岳陡然被搬到了空中……秀行用力眨了眨眼细看,却更是惊得魂不附体,原来那空中停着的,非是青云,也不是山岳,而是一只比九渺山还要大的鸟,——大鲲鹏王!

庄子《逍遥游》有云: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秀行人在白光之中,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原先见识岩怪真身之时,还以为世间最大的妖物莫过于此,然而面对这样的大鲲鹏王,岩怪不过也只是它的尖嘴大小,该如何对付?

秀行惊恐相看之时,却见大鲲鹏王张开尖嘴,发一声长啸,惊天动地,秀行亦忍不住捂住耳朵,只觉得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然而就在眼前,大鲲鹏王翅膀微动,尖嘴向前俯冲而来,而就在它前头,清尊的身影,对比之下,宛若沧海一粟,大鲲鹏王嘴巴一张,有万钧吸力,清尊身子如狂海之中一叶扁舟,摇晃不已,难以挣脱,眼睁睁地竟被吸了入内!

秀行张口尖叫:“师父……”然而太过惊惧震慑之下,竟只张开了嘴,喉咙里头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大鲲鹏王吞了清尊,显然十分惬意,当空又昂头鸣叫一声,秀行手脚乱抖,勉强自白光团里站起身来,胸口起伏不定,用力地呼了几口气,却仍旧难以镇定下来。

秀行抬手,手臂发抖送到嘴边,张口向着臂上咬下,浑身脱力,就连手臂也无能为力咬动,秀行双眸一闭,两行泪啪啪落下,她试图拍打自己的头,手指摸到头顶一物,心念一动,急忙抬手拔了下来。

她头上乃是一枚钗子,檀木钗,头儿削的极尖,秀行握着这钗子,用力一下刺在自己手臂上,鲜血顿时便冒了出来。

秀行刺了一下,浑身一抖,力气似回复了几分,她咬牙横着眼睛,不停手地又连连刺了几下,手臂上被鲜血染红一片,腰间岩怪感知,忙叫道:“辅神者……切勿着急……”

秀行理也不理,浑身因恐惧而起的战栗,被疼痛盖过,秀行霍然起身,手握着桃木剑,向前用力一劈,喝道:“结界破!”

身形自那团白光之中跌出,在空中急速下坠,秀行心中默念清尊曾教导的腾云之术,身形下坠势头渐渐地缓了,秀行双脚稳稳踏在虚空之中,叫道:“妖物!你还我师父!”桃木剑当空一挥,手臂向上一张,喝道:“九天十方,神龙诛邪!”

云深处,雷声轰隆隆响动,本来想要掉头而去的大鲲鹏王也听到异动,渐渐地回过头来,如看猎物一般看向秀行,以及云深处极快地窜出的昊天神龙。

秀行死命地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眼中的泪跌出来,桃木剑一指前方,嘶声叫道:“神龙,诛了它!”

神龙被召唤出来,面对如此凶恶的妖魔,却忽然不惧,当空转身,咆哮着,张牙舞爪向前而去。

秀行默念符咒,身形如电,亦向着大鲲鹏王而去,神龙抢先一步,张口处,一股烈焰喷涌而出,尖锐的爪子竟然是向着大鲲鹏王的眼睛抓去!

大鲲鹏王浑身弱点所在,便在眼睛处,神龙如电而至,大鲲鹏王躲闪不及,被抓了一下,虽然未曾大伤,却仍愤怒难耐,当下锐叫数声。

秀行趁着神龙将大鲲鹏王缠住之时,极快地移动到大鲲鹏王头顶,纵身落下,触手所及,只觉得那鸟羽坚硬异常,且又滑溜的很,秀行自怀中掏出一把符咒,用力打在大鲲鹏王的头顶,喝道:“着!”

火光四­射­,点燃了鸟羽,大鲲鹏王正被神龙纠缠的不胜其扰,忽然头上被点着,虽然对他来说那一点,简直就好似是极细微的刺痛而已,但偏偏那刺痛一点点连绵不绝,竟是秀行将所有符咒都一一打下去,所有符咒连在一起,竟烧开了大鲲鹏王的一片羽毛,也幸好是在它的头顶,若是在身上,那里的羽毛更胜坚硬岩石,连烧也是烧不动的。

大鲲鹏王翅子一振,头上的火被风一吹,熄灭大半,秀行纵身跃向前,桃木剑挥动,喝道:“孽畜……还我师父来!”桃木剑带着雪亮光芒,直刺向大鲲鹏王头顶。

大鲲鹏王大叫一声,如果说先前的符咒乃是刺痛,那么这带着威能的一剑,便宛如是蚊虫叮咬人身一般,加上神龙不屈不挠地进攻,大鲲鹏王又恼又无计可施,秀行拔出桃木剑,还待要刺,却听大鲲鹏王忽然厉声大叫道:“停手!”

秀行乍然听他做人声,很是惊诧,那桃木剑半刺入大鲲鹏王头顶,无法再入进去,与此同时,大鲲鹏王叫道:“九渺的神君,我服了便是,你快些出来,休要再折腾我!”

秀行一听,悲愤莫名:“你这混帐孽畜,你吞了我师父,还在此胡言乱语!我纵然法力低微,也誓要诛你!”

大鲲鹏王复又叫了声:“我哪里是吞了你师父,我后悔尚且来不及……你倒是求你师父出来才是!我拜服了……啊……那舍利子在我眼角边上藏着,不信你便取了去!以为凭证!”大鲲鹏王说罢,又道,“快速把你的这条小虫唤回!”

秀行一愣,才反应过来它说的是神龙,虽然气它说神龙是“小虫”,然而跟它体型相比,神龙的确也还不大,秀行道:“你当我会信你?”

大鲲鹏王却不回答,只是抖了抖翅膀,叫道:“九渺的神君,我已经认输,你何苦还要缠我,若再如此,我便飞入九霄,化作灰烬,连你这小徒也难幸免!”

秀行半信半疑,此刻神龙飞到她身旁,秀行纵身跳下,神龙便驮着她来到大鲲鹏王眼角边上,秀行细细一看,果真,在这鸟儿的眼睛旁边,羽毛之下果真藏着一颗舍利子。

秀行急忙将舍利子取下,又喝道:“我师父呢?”

说话间,只听得大鲲鹏王惨叫一声,嘴巴一张,一道白光激­射­而出,唤道:“秀行……”

秀行正在龙上,见状喜不自胜:“师父!”神龙不等她指使,便也直飞过去,秀行自神龙背上用力跳下,清尊将她抱住,道:“为师无事,你放心便是。”忽然望见她臂上伤口,目光一变。

清尊将秀行抱住,冷冷说道:“你这孽畜,还不缩小身形,随我回九渺?”

大鲲鹏王浮在空中,道:“我先前一时不慎,将你吞下,这回你出来了,又耐我何?”

清尊道:“如此你便是不知悔改了?”

大鲲鹏王道:“我自在遨游于天地之间,哪里肯随你去九渺受罪?我不吞你,你又耐我何?舍利子亦给了你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你们再敢啰嗦,我一翅将你扇开九万里!”

清尊冷笑道:“做下恶事,不思悔改,还敢要挟于我!机会给过你一次,你既不要,如此,就怪不得我了。”

清尊说罢,便道:“秀行,闭眼。”

秀行本能地闭上双眸,清尊袖子一挥,一股烈焰滚滚而出,袭向大鲲鹏王,若说先前秀行在大鲲鹏王头顶所弄乃是星星之火,那这便是燎原之火,足以毁天灭地。

大鲲鹏王见状,尖叫一声:“这是什么?啊……原来你是……”声音未完,那火铺天盖地而去,将大鲲鹏王身形极快地吞噬其中,大鲲鹏王痛苦难当,叫道:“早知如此,我便……”厉声尖叫不已。

秀行人被清尊抱着,耳畔听到如此可怕的声响,忍不住便略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仿佛是一团横亘了天地的烈焰熊熊燃烧,大鲲鹏王巨大的身形浸没其中,它奋力挣扎,却难挣开这噬魂之火,无奈何便振翅往九天上而去,渐渐地,身形越来越小,那团烈焰也随之收敛,渐渐地再也看不见大鲲鹏王的烈焰影子,而半空中,却飘落一片一片地灰烬,灰烬烧得通透,看起来竟如灰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无穷尽般地落下。

秀行呆呆地看着,道:“师父……这个……”

清尊道:“此处事情完了,我们且回去。”

秀行道:“它……它死了么?”

清尊道:“我已经给过它机会,是它自取灭亡,不必同情。”

秀行本想说自己并非是同情,而只是震慑。起初以为清尊葬身大鲲鹏王之口,谁知他竟是使法拿捏住了大鲲鹏王,后来鲲鹏王反目,本以为又是一场恶战,谁知道……如此凶恶几乎无法战胜的鲲鹏王,消亡于他的一拂之间。

此刻,秀行才醒悟,为何连明玦帝君都对清尊如此忌惮,为何玄狐那样的人物,都只对他言听计从怕的什么似的……原来……

秀行发呆,她腰间的岩怪却低声道:“这厮目空一切,死也不足惜,若有我这般求情,神君未必不会放它一条生路……”虽然声音低低地,却带着一丝自得的喜悦,这岩怪生得虽然笨拙,却是最聪明的,一见清尊便自投降。

清尊道:“事情都完了,我们回去罢。”秀行只觉得简直如一梦般,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抬头看着清尊,道:“师父……”

清尊说道:“怎么了?”

秀行道:“先前师父怎么就被它吞进去,是为了制住它么?可是,该有其他法子的啊。”

清尊望着她,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只是说:“我们回去罢。”

他自然不会跟她说,被她那一句,惹出了万念俱灰之意,更不会对她说,他只是想看一看,没了他,她会是何种反应。

目光在她带着泪痕的脸上扫过,又看一眼她伤痕累累的手臂,清尊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驾云返回,眼见金乌西坠,月兔东升,秀行靠在清尊怀中,被他抱着睡着。

清尊扬袖召了一片云来,缓缓将身坐下,让秀行坐在他腿上,握住她的手臂,细看了看上头的伤,低头在上头一一吻过,­唇­瓣所及之处,伤口极快地愈合,秀行额心的灵火印亦灰烬般闪闪烁烁。

半晌,清尊才抬起头来,大袖盖住她的身子,放慢了云的速度,云朵缓缓在月光下穿行,月光照在他的头上身上,清冷如雪,而怀中酣睡之人,眉目如画,时不时地咂咂嘴,嘴里发出数声呢喃。

清尊忍不住俯身,­唇­在秀行的­唇­上轻轻擦过,不敢用力,又不舍离开,踌躇之间,却听她喃喃说道:“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气势极足,又带几分得意般地。

清尊愕然,而后便抬起头来,仰头看了一番月­色­,无声地笑了。

这样一慢,回到九渺之时,已经是离开九渺的第五天上,清尊将云放低,秀行往下细看,猛地看到一行熟悉人影。

秀行眼前一亮,叫道:“师父,是我二叔他们!”

清尊见她如此雀跃,便放她下去,自己也飘然落地,只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

秀行撒腿往前跑,叫道:“三叔,三叔!”赶在道门之前追上众人,萧宁远回身,见是秀行,双眸微露喜­色­,秀行来不及问其他,只急着道:“三叔,我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萧宁远只以为她要说的是成功取回了舍利子之事,便道:“秀行,你先听三叔说。”

秀行愕然:“啊?”萧宁远道:“这一番去捉拿斩金鲤,虽然合两族之力,终究功成,然而……”

秀行心中一跳:“怎么?”

萧宁远道:“你且别急……不算什么大碍,只是……元初受了点儿伤,先一步被送上九渺了……”

秀行大吃一惊:“什么?”来不及说其他,回头见清尊赶上,便道:“师父!我元初哥哥伤了,我得去看看他!”

清尊皱着眉,还未回答,秀行却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转身,撒腿就往山上跑去。

昂,省得大家觉得打仗云云,这章肥点,一口气结束战斗。。好了,以后开始甜蜜地过日子吧。。。XDD

秀行:总趁人家不知道的时候吃豆腐,真是!

某只:我也可以在你清醒的时候来,怕不配合而已

秀行:不试试怎么知道~

某只:我想来的!是谁又跑去找自己小相好的!

86表真心,是爱是放

萧宁远一行众人见清尊来到,纷纷动容,刚要相见行礼,却见斯人只是注视着秀行离开的方向,长袖一挥,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秀行跑得极快,爬上台阶,从正殿绕过去,才想起忘了问鲁元初是在何处疗伤。

她心中想着大概是在秋水君那处,正好一个弟子路过,秀行将他拦下一问,却原来不在彼处,而是在虚空道长的归墟堂里照料着。

秀行心想秋水君自身带伤,且又照料九渺众多事务,再加上最近这件大事,便自无法看顾远处,她便转了身,忙忙地便又去归墟堂。

幸而归墟堂比秋水君居处尚要近些,秀行急匆匆地跑入里头,正好一个道童自里面出来,见她来得匆忙,急忙行礼道:“辅神者,小道稽首了,不知何时回山了?”

秀行道:“有劳相问,也刚刚才回来……不知鲁家的少主是否在此处疗伤?”

道童道:“好教辅神者知道,正是在此处,也有几位鲁家的道友方才进来探访……正一同在里头。”

秀行道:“多谢!”

道童道:“掌教师父先前替鲁家少主疗伤,他的伤并无大碍,辅神者不必担心……若是要寻掌教师父的话,便唤一声小道,小道便在外头候着。”

秀行忙点头,道童才又出去。

秀行听说鲁家的众人也在此处,因此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要即刻进去,她在门口上探头望内相看,不料却被一个鲁家的少年子弟见到,当下拉扯了两外一人,一来二去,众人都知道了,屋内嘻嘻哈哈一片声响。

秀行在外头,听他们说道:“辅神者回山了……方才在外头相问,还没回来,这样儿是一回来就来看我们少主了,可见深情。”

另一个道:“少主这番该欢喜了,方才还担忧着不是?”

“哈哈……我等还是休要在此耽搁人家……少主厌了我们,恨不得把我们尽数赶紧走才是了。”

末了,却是鲁元初的声音道:“休要胡说……此处是虚空掌教所在,你们倒是该屏息敛气,不可聒噪才是。”

众人便都称是,又纷纷起身行礼,说说笑笑,你推我挤地往外而行。

秀行站在门口,众人见了她,到底还是小心行礼,只不过面上仍旧笑笑地。

秀行便也只做若无其事状,一直等这帮人离开,秀行才急忙跳入房内。

她一脚刚踏进去,里面已经有鲁元初的声音传来,道:“你真的来了么?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秀行抬头,却见鲁元初双脚落地,是个从床上下来的模样。

秀行急忙往前,扶住鲁元初的手臂,道:“元初哥哥!”见他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纱布,大概是伤着了,腿上也有些不灵便似的,不由十分揪心,“到底伤到哪里了?”

鲁元初在秀行的手臂上轻轻一搭:“没事,只是些小伤,且又劳烦虚空道长替我治疗一番,已经全无大碍了,你何时回来的?先前我问过此间的道童,还说你们尚未回来。”

秀行道:“我是刚回来,在门口遇到三叔,三叔说你伤了,我就急着赶来看看。”

鲁元初见她担忧之­色­,面上露出宽慰笑容,却又摇摇头道:“有些丢人了,当初离开之时还让你放心来的,如今……”

秀行忙道:“这些妖魔都十分厉害,受些伤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我也伤着了呢……”说着,便低头看自己的胳膊。

谁知一看之下,顿时愣住,秀行急忙抬手摸了摸胳膊,却见只有手臂的袖子上有几处破损,沾着血迹,然而底下却好端端地。

秀行不信,一直将袖子撸起来,细细看那底下的肌肤,仍旧完好如初,并无伤痕。

秀行呆呆地,连连眨眼,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秀行初见大鲲鹏王,被他之态震住,又看清尊被它吞了,更是灵魂出窍,无可奈何之下以自伤之法让自己恢复神智,她是记得清清楚楚,还记得钗子刺在手臂上的剧痛,然而……难道不过是梦么?

而自从清尊一招灭了大鲲鹏王后,她又惊又喜,各种情绪激荡,回去之时又在云上睡了一夜,竟将自己的伤忘得­干­­干­净净,自也没有去注意,如今才想起来,谁知伤口却统统不见。

秀行抬手,在头顶上一抹,摸到一物,一惊之下取下来细细一看,却见手中握的并非是昔日那枚尖锐的檀木簪子,而是一支通体半透明,隐隐地有些金光闪烁之物,末梢也没有那枚檀木簪子钻,反而圆润无害,手指头擦过去,丝毫不会伤到。

秀行发呆瞬间,鲁元初便问道:“怎么啦?”

秀行一怔回过神来,急忙先把这新的“钗子”重新Сhā回发髻上:“啊!没有……我还以为……”

鲁元初已经一笑,抬手握住她的手,替她把原先撸起来的袖子放下来,道:“你啊……竟总是这个脾气,冒冒失失的。”

秀行见他动作温柔,脸上一红:“哪里……哪有……”

鲁元初道:“你说你伤着了,我心里吓一跳,幸好……”略微停顿,复又道,“我知道我的修为尚浅,以后会多留神的,你也不必替我担心啦。”

秀行刚要劝慰,却听得外头有人笑道:“少主怎不说,是为了取回辅神者所赠的珊瑚玉才伤着的?”

秀行一惊,另一个声音道:“正是正是,少主是怕那珊瑚玉有什么闪失,才奋不顾身地纵身下了水潭跟那斩金鲤相斗,这份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萧家三爷也赞叹不已呢……”

鲁元初咳嗽了声,道:“你们竟然偷听,还敢再此乱说,等回去之后,少不得多磨练磨练你们。”

门口的人叫道:“少主息怒,这会儿是真走了!”一阵脚步声凌乱,门口的人跑了个无影无踪。

秀行问道:“元初哥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珊瑚……玉?”

鲁元初叹了口气,手在胸口掏摸一阵,取出一方帕子包裹之物,道:“其实……是这个。”

他将帕子打开,秀行望着里头的红­色­玉珊瑚,呆道:“这个……”

当初,秀行跟着清尊前去蓬莱岛参加神仙会,与会众仙家送了她好些东西,秀行回萧家之时,便带了许多要分派给众人,除了萧家之人,有些东西则是给鲁家的,她私心里也想给元初点儿东西,谁知道萧如默竟提出了萧家鲁家要联姻之事,当时又加上玄狐君一场搅局,因此秀行竟不好意思将东西亲自给元初,就连同给鲁家的那些东西一并推给了萧夫人。萧夫人自是知道秀行心思的,特意挑了这小小的珊瑚玉髓给了鲁元初……也当是他们一对儿小儿女的情意。

秀行认得这枚珊瑚玉,便看鲁元初,鲁元初面上露出几分笑意,道:“秀行你可知道,那斩金鲤为何名为斩金鲤?只因为它虽是妖物成­精­,然而最喜各­色­珍奇异宝,我们一行人找到它的藏身之处后,这妖物知道我们人多势众,故而不敢露面,大家伙儿听从秋水掌教吩咐,投以金银,终于引得这妖物出现,谁知它动作极快,将金银尽数卷走后,伤了我们数人……又逃的无影无踪,我们再以金银相诱,它学乖了,竟不再上当!事出无奈之下,大家伙儿便想找点珍稀宝物相引,然而我们都是去除妖的,仓促间,又哪里去找财宝?正无计可施,爹爹问起我是不是将你送的这物……随身带着。”

秀行瞠目结舌地听着,鲁元初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本不愿意拿你送的东西引那妖怪的……只是,倘若是你在场,大概会训斥我怀着私心,因此我也只好交付,果真,将此物放在潭水上后,那妖物竟现身了,它的行动敏捷之极,仍旧故技重施,将这玉咬住了便走,几个师兄弟都被它拉入潭水之中,我见它又要走脱,到时候还不知几时才能出现,情急之下就纵身跳了上去,将它的鳍握着……好一场争斗,就不提了,幸好这玉安然无恙,仍旧夺了回来,那妖物也被擒了,舍利子亦取了回来。”

鲁元初轻描淡写笑着说完,秀行又是惊心,又是佩服:“元初哥哥,你好厉害!若不是你,怕是捉不到这斩金鲤的……只不过,这玉不算什么,丢了便丢了就是了,倘若因此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鲁元初摇摇头,将她的小手握住:“秀行你给的,怎么能丢了呢?”

秀行的手抖了抖,到底没动。鲁元初道:“说起来,你同神君一行,可还好么?”

秀行道:“那几个妖物很是难对付,不过尚好……”

鲁元初道:“嗯,其实你担心着我,我又何尝不忧心你?实话同你说,在回来路上,我曾无意中听到三叔同我爹的一段谈话。”

秀行好奇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鲁元初一笑,轻声道:“我听爹说,这斩妖牌的发放,仿佛不是随意而为,应该是秋水掌教谋算在先的。”

秀行呆道:“啊?这是何意?”

鲁元初道:“我听三叔说,他也有此怀疑,因为你同神君接下的那三个妖物,就算四族合力,勉为其难地或许能降伏岩怪,然而其他两个,却完全没有法子,要知道那幽冥妖姬,千百年来名头在外,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前去寻她,却尽数失了踪迹,想必是陷在她手中了。还有那西王母山下的大鲲鹏王,听说一口气能吞百万人,就算是四族众人去了,又能如何?”

秀行心中暗惊,却也知道远处所说是事实,岩怪也还罢了,幽冥妖姬的艳都跟大鲲鹏王的元身,她都是见识过的,那大鲲鹏王的气势,竟然让她失去与其相争的勇气,神龙尚不足以对付,就算再多道者前去,也都抵不过它一翅扇过来。

鲁元初又道:“因此多亏了秋水掌教安排在先,将这三个最难缠的给了神君同你……而这斩金鲤,为何要让我们两族前去?恐怕是秋水师叔知道我身上带着这珊瑚玉髓,那斩金鲤是千年妖怪,见识了不知多少宝物,寻常之宝贝哪里入它的眼,也只有你所赠的这个……”

秀行呆呆望着那小珊瑚玉髓,这玉髓是仙家宝贝,对斩金鲤那种妖怪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宝贝。

鲁元初叹道:“我当时听了,一面很是钦佩秋水师叔算无遗策,安排得当,不然的话,四族还不知折损多少人马,倘若对上那大鲲鹏王,就算是全族覆灭也是有的……而另一方面,则更是忧心你同神君了。”

他说到此,才又­精­神了些,微微笑道:“幸好我们皆都安然无恙。”

秀行到此,也轻轻地出了口气,望着鲁元初道:“是啊,元初哥哥,幸好彼此都无恙。”

秀行听了鲁元初的话,心里对鲁元初的遭遇有些后怕,另外,则有些­精­神恍惚。她忽然想到她领了斩妖牌之后出来,清尊接过来看一眼后所说的那句:你自己挑的?

大概,从清尊看到那牌子上的妖怪名字之后就心头有数了。

只是,秋水师叔……他当真是有意安排的么?那么,他对这些妖物究竟知道多少?他可知道萧若瑜陷身艳都?他可知道清尊同幽冥妖姬曾经相识,是清尊曾经放过她的?他可知道只有清尊能诛灭大鲲鹏王?

秀行左思右想,总觉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秋水君知道的或许比她想的要多……要说巧合而已,那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秀行正呆呆地出神,却听鲁元初轻声唤道:“秀行。”

秀行忙抬眸看他,鲁元初打量着她,道:“在想什么?”

秀行摇摇头:“没……只是……只是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

鲁元初微笑道:“是啊……被斩金鲤拖入水底之时,我心中曾有一瞬惊恐,或许再也不能见到你了,还曾想,若是你知道我被斩金鲤害了,会不会难过?”

秀行一惊:“元初哥哥,你胡说什么!”皱眉看向鲁元初。

鲁元初握着她的手,面上有几分腼腆:“我也不知道为何……最近总是想到你……先前还要好些,自从我们定亲之后……”

秀行的心突突地开始跳,只觉得鲁元初的手心滚烫,烫得她的浑身也有些发热,隐隐地慌张,急忙低下头:“元初哥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又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半是羞,半是怕。

鲁元初道:“秀行……”秀行仓促看他一眼:“啊?”鲁元初道:“经过这番生死,我……”秀行很是紧张:“元初哥哥……”

鲁元初见她低着头,便微微起身,身子倾斜,头靠向秀行脸上,温热的­唇­,轻轻地贴上她的脸。

秀行身子一震,像是被烙铁碰到一般跳起来,鲁元初猝不及防,被撞到手臂,当下痛呼,变了脸­色­。

秀行见状,后悔不已:“元初哥哥!我不是有心的……”

鲁元初垂头道:“没事……是我的错。”

一时两人皆有些尴尬,秀行只好道:“元初哥哥,你的伤定然很痛,我……我去请虚空道长进来给你看看罢?”

鲁元初一皱眉,便将秀行拉住:“不要去。”

秀行道:“可是……”

鲁元初道:“秀行……你……你不喜欢我这么对你么?”

秀行呆了呆,将目光转开看向别处:“元初哥哥……我……我只是觉得……”

“你觉得我们尚没有成亲,不可如此,对么?”

秀行深深低头。

鲁元初道:“其实我也知道不可如此,只是我……有些忍不住,我……原先想你在九渺还有两年,我们便可以成亲了,然而现在,我却有些……真希望你不必再留两年了。”

秀行的脸­色­从红慢慢转白:“元初哥哥……”

鲁元初道:“临下九渺之时我曾说过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

秀行点头,眼中慢慢地带了泪,嘴­唇­一动,欲言又止。

鲁元初道:“其实……有许多师兄弟,暗地里同我说……听闻……九渺神君对你极为……看重,你的­性­子又好,凡见过你的,无不疼爱,父亲常常说我该更奋发些,不然的话,怕是配不上你……秀行你听我说,其实去捉斩金鲤,一来是为了珊瑚,二,却是我想做一点事,让三叔……觉得我能配得上你。”

秀行心中大惊,眼中的泪终究一滴滴落下来:“元初哥哥,你不必那样,在我心里……你……”先前,鲁元初一直都是她心中敬仰的人,他比她大两岁,比她懂事,比她刻苦,凡是认得鲁家少主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然而就是这样的鲁元初,却在此刻,说出这样的话。秀行用力摇摇头:“你永远是最好的元初哥哥。”

鲁元初轻轻一笑,缓缓地靠过来,道:“可是我不想做秀行的元初哥哥。”

秀行呆呆地抬头看他,鲁元初望着她的眼睛,道:“我想做秀行的夫君……好么?”他的眼中仍是秀行熟悉的温和,神情之中,却带着一丝渴望,先前在秀行心中,他或许是“兄长”一般的存在,然而此刻,却是一个男人。

模模糊糊里,秀行知道他正靠近自己,她想动,却又没有法子动,鲁元初的手在她下颌上轻轻擦过,头一低,在她的­唇­上吻落。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鲁元初望着闭着眼睛的秀行,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秀行失魂落魄地出门,手指微微发抖,在­唇­上点了点,呆呆转身,却蓦地惊了一跳,门边上,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站着,银发无风而动,金眸之中隐隐地透出火­色­。

秀行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被他牢牢攥住手腕。

某只:悲愤……

某:你悲个啥,人家定亲了……

某只:定亲了不起啊!

某:就是了不起~(理所当然被扁

唉,窜去新文。。

87失心智,美梦如真

急迫间,秀行叫道:“师父!”忽然痛呼一声,原来清尊握着她的手腕似用了力,一时极疼。

秀行来不及反应,清尊拽着她,身形一晃,便离开了前殿。

“秀行?”身后鲁元初似听到动静,慢慢出来相看,却见廊下空荡荡地。

鲁元初静立片刻,刚要转身入内,忽发觉在走廊尽头,出现了道极为醒目的影子,不疾不徐地往这边而来。

鲁元初看清来人是谁,一惊之下,脊背不知不觉微微挺直。

那人蹁跹到了鲁元初面前,微笑如花,清丽出尘,鲁元初竟不敢直视她的丽容,刚要躬身行礼,却听她轻声地开口说道:“鲁少主,不知可有心思陪我看一幕戏?”

秀行被清尊擒着,双脚落地之时,才发觉已经回了后山,秀行用力一摆手:“师父你做什么!”清尊怒视着她,却不说话。

秀行望着那双慑人的金眸,虽然自问没做错什么事,却本能地有些无法面对,便转开目光去,只看向地上的雪,道:“我……我还得把舍利子跟岩怪交给秋水师叔……嗯、我先去啦。”她迈步往前,便想极快地离开清尊身旁,却不料清尊一抬手,将她的肩膀握住。

秀行心中大跳,道:“师父,你可有什么吩咐么?”

清尊垂眸,说道:“想跟那个小子成亲,想早点下山么?”

秀行见他果真知道鲁元初同自己所说,无奈何轻声叹了口气:“师父,那不过是元初哥哥一时说的玩笑话。”

清尊道:“成亲也是玩笑话么?你敢说你心里不是早盼着下山跟他成亲?”

秀行见他问个不休,便皱了皱眉,道:“师父,我跟元初哥哥是有婚约的,两年后我下了山……自有论数,师父你该知道我的­性­子,何必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清尊便不应声。秀行看了他一眼,便又转开头去,道:“师父,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得去找秋水师叔了。”

秀行身子一动。清尊忽地又道:“不许去。”

秀行深深皱眉:“师父,我找秋水师叔是正经事。”

“不许你找别的人,”清尊却道:“不许你嫁给那个小子,我不答应。”

秀行一呆:“师父……”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两人彼此沉默,过了会儿,秀行才苦苦一笑,道,“师父,你又害小孩子脾气了?我早跟元初哥哥定亲了啊,而且……我也许了他了。”

“不许许他!”清尊忽地大声喝道,“不许许别人!你先前也曾跟我说过,可以取消婚约的,你不是说过的么?只要我要,你便可以给!”

秀行脸­色­发白,双眼定定地望着清尊。

清尊对上她清澈若许的眸子,不知不觉地略转开目光不敢与她相对,只是喃喃道:“莫非你忘了么?”

秀行深吸一口气:“我没忘。”

清尊复又看她,眼中带了一丝希冀。

秀行却又道:“我……那时候一时想错了,失了分寸,幸好当时师父没理会我的无礼言语……想来还是师父明智,幸好如今回头仍不晚,师父……你也有自己要等的人,而元初哥哥也在等我,今日他所说的你大概也都听到了,我、我实在不能再辜负他。”

秀行说完,低头看看脚下的雪,道:“师父,我……我们就这样罢……”她迈步又要往前,清尊却一把将她拉回来。

秀行站立不稳,竟被他拉入怀中,清尊捏着她的下巴,咬牙道:“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有个想要的人,为什么就偏不能如愿……我不许,我不许别人碰你!”

秀行大惊,奋力推向清尊:“师父!”

清尊却不依不饶,看着眼前娇的­唇­瓣,想象鲁元初曾在此逗留过,亲近过,尝吻过……他浑身也似要浸入火中燃了起来,难过之极,当下垂下头来,便吻上秀行的­唇­。

鲁元初情之所至,去也不很过分,大概知道秀行会抗拒,故而极力克制,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只在秀行的­唇­上留下一点温热的痕迹。

然而清尊的吻却自不同,用力地含着她的­唇­瓣,要她求饶投降般地直闯入内,要吃了她似地凶狠,秀行心中怕极,呜呜叫了数声,然而她挣扎的越厉害,清尊便抱得越紧,吻的也越发狂暴,秀行浑身发热,心中又有些恼怒,又略有些屈辱,手掌一张,手心里微光一闪,天空中顿时有雷声隐隐响动。

清尊听得清清楚楚,却仍旧不放她,只是金眸里头闪过一道狠厉光芒。

秀行心中气恼,又极为无奈之极,竟将神龙召唤出来,昊天神龙现了形,当空呼啸,向着清尊俯冲下来,清尊单手抱着秀行,一手向外张开,掌心里头烈焰无形而出,神龙护主,咆哮了声,在空中转了个圈儿,又再冲下来。

此刻秀行拼命地连踢带打,清尊离开她­唇­上,道:“你想用他来对付我?你就这么厌我么?”

秀行气喘吁吁:“我不喜师父这样!你……你不能总是……”

清尊道:“你若是恨我厌我,那就让他下来,诛了我试试!”

秀行见神龙蜿蜒,还欲俯冲,便道:“神龙,停下!”

神龙见状,便放慢身形,只在两人头顶盘旋。

秀行道:“师父,我知道神龙奈何不了你,我唤他出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喜你如此对我……我既然已经应了元初哥哥,就不能再有二心……师父,你现在正在气恼之中,怕是不会听我这些话,——我现在把舍利子交给秋水师叔,等师父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说罢!”

秀行说完之后,当空将手一招,神龙呼啸数声,便又渐渐隐没,秀行一步一步后退,最后一转身,跑了个无影无踪。

清尊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在道门之外,秀行跑过去之后,竹林之中,有一人道:“没想到辅神者对鲁少主仍是一往情深的。”说话的,竟是国师水含烟。

而旁边一人,脸­色­泛白,神情倒还平静:“不知国师……让我所看的,就是此一幕么?”

水含烟微笑道:“看样子本国师是弄巧成拙了,本欲让你看一幕辅神者变心之态,却又让你听了她的维护言语,怎么,鲁少主可感动么?”

鲁元初道:“秀行天生良善……如此做,是在情理之中的。”

水含烟点头,道:“是啊……也幸好还未曾铸成大错,所谓‘只要我要,便可以给’,这种话,幸好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然的话,事情将如何收场?可真是不敢想。”

鲁元初白着脸,却向着水含烟行了个礼,微笑道:“多谢国师指点……不过,我还是相信秀行的,而方才所见的事实证明,我也的确没错信了她。”

“是啊,”水含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鲁元初,道,“只不过,从不曾为任何人动心的神君为人动了心,又加上还有两年才能结束辅神,这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辅神者能不能仍旧如今日这般坚定?本国师不由地很是好奇。”

沉默之中,鲁元初道:“秀行­性­子单纯,神君又非等闲,神君对她另眼相看,秀行为之迷惑也是有的,但以她的品­性­,只要看清楚自己心中所要,一切便不成问题。”

水含烟挑眉,鲁元初却依旧不动声­色­,稳稳又说道:“我自然也会一如既往地信任秀行的。”

水含烟双掌相交,轻轻一拍,笑道:“好……好一个情深义重,竹马青梅,让本国师忍不住也有些眼了,鲁少主这样的深情痴情之人,天下少见。”

鲁元初道:“多谢国师大人夸奖,元初愧不敢当。……元初出来仓促,也未曾跟虚空道长说一声,恐怕他会着急,请恕元初不能久留了,若是国师大人允许,改日元初愿意再同国师大人详谈,请。”

水含烟道:“我也甚是期待再同鲁少主这般的心思惠巧之人相谈,请。”

鲁元初又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后数步,才缓缓转身离去。

水含烟望着鲁元初离去的背影,面上绝­色­的笑慢慢转作凉薄­色­,隐隐带一丝讥讽轻蔑,她转过身,望向道门处,目光却又有不同,缓缓地变作一片情深。

水含烟抖了抖披在身上的大氅,迈步往前,迤逦进了道门,一路望内,闲庭信步地转过殿阁,踏步过了飞虹桥,便到了清尊居处门外,见那房门半敞,水含烟躬身道:“师父,水儿来给您行礼。”

门内悄无声息,水含烟神­色­不改,又道:“师父……您可在么?水儿是真心诚意而来的……听闻那几个妖物都极棘手,水儿很是担心师父。”

“滚……”门内,轻轻地传来这个声音。

水含烟双眉一扬,却并不“滚”,反而迈步往前,手在门扇上轻轻一推,问道:“师父,怎么您的声音有些不同,难道……难道是……受了什么伤么?”

“滚开!”屋内清尊暴喝一声,一股无形气劲出来,水含烟倒退数步,勉强站住脚,道,“师父……莫要动怒,水儿只是关怀心切……水儿是真心地为师父好……”

“为我好?”屋内那人一声冷笑,“为我好……怎么个为我好……”

水含烟站了片刻,眼神几变,终于迈步又行,轻声说道:“为了师父,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一回,屋内却没了声息,水含烟脚下极轻,一步一步地靠近,最后一脚踏入门内,她自然熟悉此处,乃是她阔别数年,仍旧牵肠挂肚的所在,如今终于得以迈步入内。

水含烟见堂前无人,便向里屋转去,刚一进门,就见清尊倒在床边,银发散落身侧,他一手搁在床榻上,半边身子跌在床前,闭着眸子,喘个不停,就好似受了极重的伤一般。

水含烟慌忙叫道:“师父!”便抢身而去,将清尊半抱半扶,要架他起来。

然而清尊身长力大,水含烟不过是个女流之辈,力气不足,如此蹭挨之间,气喘吁吁,整个人拱在清尊肋下,身子几乎都钻到清尊怀中,只勉强扶他半起。

“师父……你撑着点,徒儿……”她的声音,颤颤地,半是羞,半是喜。

清尊微微睁开眼,朦胧望着眼前人,却忽地开口道:“不是要嫁人的么?不二心的么?何必又回来……”声音虽冷,却更带一股极为疲倦之意。

水含烟怔了怔,神­色­变化,终究轻声道:“我不舍得离开师父……徒儿不嫁人,只陪着师父……”

清尊呆了呆,竭力睁开眼睛,眼中的金影却柔软的一塌糊涂,清尊轻声道:“秀行……你说的……是真的么?不要、不要又来哄骗我……”

水含烟眼神一厉,嘴里却柔声应道:“自是真的,师父……我……我心里爱的是你,是你啊。”

清尊身子一抖,金眸光幽幽闪烁,氤氲迷离:“秀行、秀行……”如许唤着,双臂抬起,将水含烟抱住。

两人本就在床边,清尊站立不稳,身形晃动,水含烟被他抱着,心念一动间便向后倒去,如此一来,两人便倒身在床上,水含烟在下,清尊在上。

“师父……”水含烟带羞带喜,口­干­舌燥,没想到竟要美梦成真,急忙伸手抱住清尊不放。

“嗯……”而他如梦呓似地应了声,吻落下来,印在她脸颊上。

水含烟一时灵魂出窍,身子微抖,抬手自清尊肩头往下,手指挽住一股银发,似乎想要死死纠缠在手心,再不放开。

88留真言,羽化飞升

秀行飞跑去了前殿,找到秋水君,将三块舍利子并岩怪交付给他。

先前秀行对秋水君是极为敬重仰慕,甚至有什么心事也想同他说,然而经过此番,隐隐地觉得秋水君心思要远超出自己想象,再加上方才同清尊之事搅得她很是心乱,因此只是将除妖之事简略说了一遍了事。

秋水君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又关怀地问了秀行几句,问她可有惊吓受伤,也要记得好生歇息之类。

秀行看着他正气的脸,心里隐隐地略有些难过。

秀行道:“师叔……你的伤如何了?”

秋水君道:“已经好了大半,没什么大碍了。”

秀行见他脸­色­果真恢复许多,也有了血­色­,便道:“师叔快些好起来……嗯……大家伙儿都回来了么?”

秋水君见她问,便道:“萧家同鲁家两路人马已经回来,国师大人的也已经回来,宁家同慕容家的,刚接到消息,已经是在路上了,另外,就是掌教真人……至今还未曾有信,我已经派人前去追踪查看,还有玄狐君……也还未曾有信。”

秀行忙问道:“掌教真人临近飞升之期,本不该如此劳动,他不会有事罢?”

秋水君道:“掌教真人修为深厚……我是信他的。”

秀行点点头,又沉吟道:“狐狸竟也没有回来,也不知发生何事了,等我回去跟师父商量一下,看看能否找到他。”

秋水君道:“如此甚好。”

秀行说完之后,听秋水君温和声音,心中一震,顿时狐疑想道:“秋水师叔是不是原本就打算让我跟师父说的……”

秀行心念至此,却听外头脚步慌乱,有个道童略见慌张进来,行礼道:“掌督教,大事不妙!”

秋水君忙道:“何事?”

道童说道:“有师兄弟看到明玦帝君同掌教真人返回山上,掌教真人似乎有些……不妥……”

秋水君一听,迈步往外边走,秀行也急急跟上,两人出了秋水君的掌教殿,便往大殿而去,远远地望见一堆人围着,秋水君催动身形,掠了过去,众人见他来到,急忙两边闪开。

秋水君进内,迈步入了里头房间,果真见明玦帝君负手立在旁边,而掌教真人跌坐蒲团之上。

明玦帝君见秋水君来到,双眉一皱,拂袖冷淡不语,秋水君极快地冲他行了个礼,便去看掌教真人情形。

明玦帝君忽见门口秀行进来,才又双眸一亮,将秀行拉住,道:“妹子,你回来了?怎样,这趟出去有无受伤?”

秀行道:“明玦哥哥,我无事……你、你怎么会跟掌教真人在一起?真人如何了?”说着,又忙去打量掌教真人。

明玦帝君眨了眨眼,说道:“唔,因为我不能参与此事,便四处走走看看,谁知竟发现他跟那妖怪相抗,那犀怪自古就是个莽撞直楞的,修为倒是不凡,两人以内力相拼,都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到底是这真人技高一筹,将犀牛怪诛了……取回了舍利子,我看他实在没法儿再动了,索­性­就做个好人,将他带回来了。”

秀行听得毛发倒竖,当下毫不疑心,瞪圆了眼睛道:“明玦哥哥,真是多亏了你!”

他们这边说着,那边掌教真人却笑了笑,道:“帝君真是客套了。”

秋水君心中有数,也不说破。

明玦帝君咳嗽了声,说道:“我是不该Сhā手这些的……既然是‘碰巧’,现在送你回来了,算我功德圆满……你们有话便说罢,我去了。”说着,便拉着秀行欲走。

掌教真人道:“帝君暂请留步……”

明玦帝君皱眉道:“你还有何事?”

“我有几句话说,还请辅神者在场。”

明玦有些不耐烦,秀行却恭敬道:“不知真人有何吩咐?”

掌教真人说道:“我以­肉­身修道,至今已经有三百余年,本来已经临近羽化飞升之日,却终究不能成,此次诛妖,众人都劝我不可轻举妄动,万一葬身妖魔之手,白白费了三百年的清苦修行。我本来也欲如此,然而……”

明玦本想骂一声啰嗦,但见秀行全神贯注倾听之态,便勉强住嘴。

掌教真人深吸一口气,道:“世间,不管是妖,鬼,仙,人,都有其劫数,我虽自小修持,但从来未曾经历过惊险劫浪,如今又是九渺劫难,众人奋勇向前,我却独善其身,大概是因此一事,故而心中牵念,不肯飞升……且凡是必有因果,水到渠成,才得天青月满,自在境界……”

秋水君道:“真人……你真元耗尽,不如且停一停,好生歇息片刻再说……”

掌教真人道:“秋水,你不必替我担心,我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之事,如今心头空明,再无挂碍也。”

秋水君身子一震,却不再言语。

掌教真人看向明玦帝君,又看向秀行,道:“九渺山……从未有如此盛况,自我上山到如今,终究在历劫这年上,见了这许多了不得的人物,帝君,玄狐,……辅神之女。”

秀行慌忙道:“真人!秀行惶恐。”

掌教真人一笑,道:“辅神之女心思澄澈,毫无瑕疵,乃是天然至真,……我本担忧此后九渺之命运,然而,江山代有才人出,何况天命如何,自有定数……如今,是该撒手之时了。”

此刻,秀行也便听出了几分不妥,心神巨震,叫道:“真人!”

秋水君一撩道袍,便跪了下去:“真人,不可!”

掌教真人抬手,在秋水君额前轻轻抚摸过,道:“秋水,你是我九渺之福,天下之福,有你在,我放心的很……只是苦了你了。”

秋水君垂头,双眼发红。掌教真人道:“只是你切记,修道人虽然最忌一个‘情’字,以绝情入道,才能得大上乘纯净之功,但,你只道‘大道无情’,却不知,众生有情。你因情而成,往往便也会因情而败,有些事情,不必太过执着。”

秋水君神­色­微动,片刻道:“秋水……记下了!”

掌教真人缓缓出了口气,又看向秀行,道:“辅神之女,……我有一句话……”

秀行忙要跪地,却被明玦一把拉住。

掌教真人道:“至强大之人,便要担负更重之责任,秋水如此,清尊亦是如此,辅神之女,亦如此。”

秀行叫道:“秀行怎么担得起!”

掌教真人道:“且听我说。……秋水,我并不担心,然而清尊的成败,却要交付辅神之女手中了。”

秀行的眼睛瞪得大大地,焦虑担忧:“真人,我,我不明白……”

掌教真人道:“一念成仁,一念成魔,辅神之女不妨回想同清尊所走过的每一步,自可寻到端倪。”

秀行听到这里,把心一横,将明玦的袖子振开,上前跪在秋水旁边:“秀行……有做错的地方,没有把持的住,恐怕……恐怕会辜负真人一片嘱托。”

掌教真人轻笑一声:“我说秋水以无情而成,而辅神之女却是以有情而成,只可惜,有时候情孽多了,反成绝情……辅神之女,无须担忧,只待你真正辨清自己心意,才是你功成之日!”

秀行呆呆地,想再问,却又不知究竟怎么出口,这一瞬间,掌教真人深吸一口气,脊背挺直,手在膝头打了个­阴­阳道诀,口中念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劝君穷取生身处,繁华落尽见真淳。”

秋水君双眸一闭,俯身下去,便拜了一拜。

秀行见状,也跟着拜了一拜。

秋水君起身,才道:“秀行,掌教真人已是羽化了。”

秀行心神一震,秋水君转头看她:“掌教真人方才所说那些,秀行你且记得。”

秀行怔怔地不知说什么好,旁边明玦将她拉起来,道:“秀行,走罢,他们怕是要办事的。”秀行想再同秋水君说几句,却被明玦帝君拉着,从丹房内走了出来。

秀行出外,门口站着众人之中,赫然也有萧宁远,见状忙道:“秀行,怎样?”秀行胸口像是被什么死死堵着,嘴巴张开,却发不出声音。

只看见眼前诸多张面孔,似熟悉,似陌生。

萧宁远本还要问,见旁边明玦帝君横眉怒眼地,顿时不敢多话。明玦帝君拉着秀行便离开这人多之处。

出了殿阁,秀行呆呆住脚,问道:“明玦哥哥,掌教真人真的……真的……”

明玦道:“他早就算到会是如此结局,放心罢,他先前畏首畏尾,凡事中庸,不肯行差踏错一步,是以才迟迟不能飞升,如今经历这一劫,……定会得个正果的。”

秀行听了这话,心头很是宽慰,看着明玦道:“真的么?”

明玦道:“自然……”

秀行道:“唉,如此就好了。只是掌教真人舍生取义……当真让人钦佩的紧。”

明玦道:“这不过是他的选择罢了,妹子……好久不见你了,让哥抱个试试看瘦了没有!”

秀行见他故态萌生,笑道:“明玦哥哥,别这样!”

明玦已经张开手臂将她抱了一抱,嗅着她身上熟悉气息,很是惬意,用力一抱,到底又放开了。

秀行才道:“如今掌教真人也回来了,就差狐狸了。”

明玦一怔:“狐狸还没回来?”

秀行道:“是啊……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忧心忡忡,“明玦哥哥,你说狐狸会不会出事?”

明玦心里有些担忧,面上却若无其事说道:“怕什么,没事的,他机灵的很,对付胡三娘是最合适不过的……大概有什么耽误了罢。”

秀行点点头,明玦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面­色­一变,眼睛往旁边溜了开去,而后又溜回来,讪笑道:“妹子……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没做完……先不跟你说了,等会儿回来了再找你。”

秀行有些意外,却仍道:“好,你快些去做罢,休要耽搁。”

明玦拍拍她肩膀:“那你先回后山罢。”秀行见他如此说,只好先往后山而去。在秀行去后,明玦才一跺脚,喝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你果真把事情做坏了不成?”

话音刚落,旁边一道人影从竹林中跃出来,道:“话说的难听之极!什么叫鬼鬼祟祟?”一身红衣,赫然竟是玄狐君。

且不说明玦同玄狐嘀咕,只说秀行往后山而去,想了想先前同清尊不欢而散,她心里头担忧,便想去探探究竟。

一路走来四处看,并未发觉清尊身影,秀行便往那居处而去,将到了房门处,见那门扇半敞开着,秀行刚要叫“师父”,忽然听到古怪的声响传来。

秀行心中一怔,急忙叫道:“师父,你怎么啦?”迈步望内进去。

秀行一脚进门,迎面从里屋出来一人,竟然是水含烟,衣衫不整,脸颊泛红,头发凌乱不堪,一看秀行,便咳嗽了声,道:“原来是辅神者。”

秀行目瞪口呆,结巴道:“你你……国师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忽然又看她颈间衣裳敞开,露出大片白腻肌肤,秀行的眼珠子简直要跌出来。

水含烟微微一笑:“竟然让辅神之女撞见这么尴尬的场面……不过也没什么的,先前我在山上,也经常就这样跟师父……咳,难道辅神者还没有……如此?”

秀行觉得简直不仅是自己的眼珠子要跌出来,心也要跳出来了:“国师……你说什么?”

水含烟哈哈一笑,几分得意内敛:“没什么……这种事其实也不大好说,罢了……对了,还请辅神者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事关师父的清誉,多谢了。”

秀行脑中一片混乱,眼睁睁地看水含烟提着裙摆出门才反应过来,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下来,赶紧反身回来跑到里屋,谁知放眼一看,竟然不见清尊的影子。

秀行在里屋站了片刻,便又跳出来,见水含烟已经走了个无影无踪。

秀行走遍半山,都不见清尊人影。

她走的累了,见前头水汽氤氲,正是天池在前。秀行便走过去,弯腰掬了把水,将脸洗了洗。

温热的天池水浇在脸上,几分舒服,水滴往下,打湿了袖子,原先被钗子刺破的衣袖也湿了,秀行的手指在上面挠了几下:“分明记得有伤的……是师父给我治好了么?只是他什么时候做的?我竟然不知道……”

秀行出了会儿神,又长长地出了口气,喃喃道:“可是究竟跑到哪里去了?难道真的跟水含烟……”

她左思右想,忽然有些恼怒,便霍地站起身来,怒道:“说什么没有跟她好到那种地步的,现在呢?啊啊!好个伪君子!”

她抬脚,便踢了两脚雪入池水中,谁知正在此刻,池水氤氲,涟漪波动,秀行眼前不远处,有人缓缓浮现身影,一双金眸冷冷地瞥着她,道:“你方才骂什么?”

秀行吓了一跳,魂不附体,猛地往后跳出一步:“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89灵光现,四方云动

脚下踢入的雪融于池中,池中却竟有一人忽然现身,秀行没想到清尊竟在此处,一时惊魂未定,本能地想跑,却又生生站住,望着清尊道:“师父,你在此作甚!”

清尊双眸沉沉看她:“关你何事。”

秀行一皱眉瞬间,却也看清了清尊,却见清尊脸­色­泛红,被温泉水湿了的衣裳贴在身上,脖子领口到微微敞开的胸前,竟也带着点点微红,秀行一看之下,顿时跳起来:“你脸上身上是怎么回事?!”

清尊也不理会他,自己向着池子一侧靠过去,仰头便闭了眸子。

秀行急忙跑过去:“师父你身上怎么啦?是被虫子咬了?”她问着,便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

“别动!”清尊皱眉喝道。

秀行吓得缩回手指,手指尖却已经碰到了彼处,手指上顿时一阵微麻。

秀行一呆,举起手指看了看,见指尖处也微微地泛红。

秀行叫道:“师父,你身上是哪里来的颜料?”

清尊怒道:“让你别动!”抬手擒住她的手,竟然极快地放在嘴里用力吸了一下。

秀行身子一颤,本能地往后挣脱,清尊却又松了手,秀行一时没掌住,顿时便跌向身后雪中。

“啊……”秀行痛呼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扫扫背后的雪,“师父你……你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清尊金眸暗沉,哼道:“臭丫头,总会让我烦心……哼。”神情极为烦恼。

秀行好不容易找到他,又不知水含烟是不是真的跟他乱来了,哪里肯走开,身上的雪拍打­干­净了,觉得没大碍,便又悄悄地蹲在旁边,望着清尊脸上跟身上的斑痕,越看越觉得古怪,这颜­色­有几分艳丽诡异,若隐若现的形状,有的竟如花瓣般。

在他如雪般的肤­色­上,点点痕迹宛如粉­色­花瓣飘落,给他天生的清冷平添了一股艳媚。

秀行想到方才清尊所为,心头一动,悄悄说道:“师父,你不让我碰,是不是有毒啊?”

清尊这才扫她一眼:“你懂什么,你只会给我添乱。”双眉蹙着,更为烦恼。

秀行抓抓头发:“难道是国师大人给你下了毒?哦……难道是给你下了春-药!你才跟她……”

话未说完,清尊已经歪头看过来:“我跟她怎么了?”

秀行手指挠着脸颊:“你难道没有跟她……那个?”

清尊定定地看着她,却忽然又翻了个白眼,淡淡地转过头去:“就算是,又怎么样?你管得着么?”

秀行被用力噎了一下,不由地咽了口唾沫,见他双臂搭在池边没什么动作,便又悄悄地往他旁边挪了几步:“师父,不要说孩子气的话……我是关心师父身体……”

清尊淡淡道:“关心?假惺惺地,你该关心的是你受伤的未婚夫婿罢?”

秀行听了这句,一时如霜打的茄子,有些蔫头耷脑。

清尊本来冷冷地,听她不再言语,便转头看她一眼,见她垂着头,手指在雪上划来划去地,便喝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么?”

秀行道:“师父说的自然是对的。”她喃喃道,“正因为是对的,才让人……”让人怎样?总之心里的滋味不很美妙。

清尊含恨带恼地又转回头去,不再理会秀行。秀行抑郁片刻,终于又打起­精­神来,望着清尊头脸上的痕迹,道:“师父,这些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正在试着将毒­性­逼出来,你别再碰我,”清尊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之­色­,轻声道:“妖姬留的。”

秀行一惊:“是……她?”

清尊道:“嗯……”缓缓呼出一口气,湿润的气息在空中化作轻轻白雾。

秀行道:“师父,这真的是毒么?是什么毒?要紧么?”

清尊道:“是毒,又不是毒……”

秀行回想妖姬出现时候的模样,惊道:“那到底是什么……不会真的是春-药罢?”

清尊喝道:“成何体统,总是说这个,你还要不要嫁人!”

秀行道:“嫁人就不能说了么?何况我是为了师父着想,你为什么不早些跟我说……”

清尊一怔,定定地望着秀行,心中想道:“跟你说……又有何用?你若是肯为我着想,就不该对我说那些话,不该驱使神龙……害得我内力震动,压不住毒,害得我失了心神,差点……”

金眸瞪着面前之人,清尊终于开口,只是淡淡说道:“没什么,我已经驱出了一些,残毒也压住了,不会再发作。”

幽冥妖姬欲自断手臂后拍出的那掌,掌心散出粉­色­淡雾,那时候他已经竭力屏息后退了,却仍中了道。而眼前这个呆傻之人,想必被妖姬擒住之时,也中了招,她自己尚且懵懂。

妖姬的手腕了得,“合欢引”同“桃花散”,都是天下至厉害的催|情之物,令人动情失神于不知不觉之间。

他亲眼看她施毒,才会提防。他的修为至高,自能压住,前去寻鲲鹏王之时,在她身上施了法,勉强将毒压着未发,一直在腾云回来之时,借着治她臂上伤口之时,将毒素尽数吸出,这种毒一旦入体,便如跗骨之蛆,自行驱除很是麻烦,唯有如此,他也是艺高人胆大。

本来可以平安无事的,谁知察觉她跟鲁元初之间的情意,他一时动了真怒,又被她绝情言语所伤,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擅自将神龙招出……

他同鲲鹏王那番争斗,催动真元,已经大为耗神,神龙一出,雪上加霜,所余真力便压不住那双重毒­性­。

错乱之间,水含烟到来,竟然差点……

清尊恼恨抬手,用力在水面一拍,水花四溅。

秀行自然不知这些的来龙去脉,只是见他脸上红­色­越发重了,腾腾地似有热气冒出来,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抬手抓了一把雪散在清尊头上。

清尊头脸带雪,一阵冰凉,转头怒视秀行:“你做什么!”

秀行道:“师父……你看起来好像很热……不如,别泡温泉了。”为了安全起见,说话间,便又往后挪了两步。

清尊道:“不然你想如何?”

秀行道:“师父,有余毒未清,总是麻烦,要怎么才能全部清除呢?”

清尊哼了声,斜睨她道:“你也说我中的是□,你说呢?”

秀行一呆,又小声道:“难道你之前没有跟国师大人……”

清尊喝道:“给我滚!”

秀行担忧地望着他,清尊看着她略带委屈的眼神,终于说道:“罢了,罢了。”身子往下一沉,便没入温泉之中。

秀行吓了一跳,急忙扑到池边,叫道:“师父,师父!”水面却一片平静,哪里能见到清尊的影子?

秀行呆呆蹲了会儿,也知道清尊是恼了自己了,但因此……却也知道他应该是跟水含烟没什么,只是既然如此,水含烟为什么会那么跟她说呢?故意误导她?

秀行想不通,望着面前平静的池水,轻声道:“师父,不管怎样,你驱毒之后要快些上来啊,不要泡太久……”迟疑了片刻,又道,“徒儿会担心的……嗯,真的会的。”

秀行说完之后,缓缓后退几步,又停下,回头又看,池水还是毫无动静。

不知不觉,天­色­微黑,平静了两个时辰的天池水才起了一线波动,清尊自池水中缓缓而起,双臂一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黄昏余光中,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清尊上了岸,身上的水也极快­干­了,他迈步正欲走,目光一动,脚步顿时僵了。

旁边的青石边上,蹲着个小小的人影,抱着膝盖垂着头,一动不动地。

清尊目光定定地看着,金眸之中忽地露出几分恼意,几步走了过去,一抓她的肩头:“萧秀行!”

秀行迷迷糊糊地抬头,对上清尊的眸子,一呆过后,微笑道:“师父,你终于出来啦,毒都驱完了吗?”

清尊望着她笑眯眯的脸,手底下的小小肩头,一片冰凉,她的小脸,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嘴­唇­都变了­色­,清尊的手微微发抖,咬牙道:“你在此做什么!”

秀行擦擦眼睛,手却有点僵了,只能木讷地从脸上擦过:“我……我怕师父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清尊转过头看向别处,喉头略动了动,才又转过头来,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总是要给我添乱!你给我安分些不行么?”

秀行看他好似是真恼了,生怕他一气之下离开:“师父……”抬手想握住清尊的衣袖,手指却僵硬地捏不住,便只在那处蹭动。

清尊牙关紧咬,眉头紧皱,将秀行的手一握,在她膝上一抱,便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

“师父……”秀行望着他,呐呐说道,“你别恼我……”

清尊双眸闭了闭,几番吐纳吸气,才将心神平静下来:“你简直……是……我命中的克星。”他叹了口气,迈步往前而去。

清尊抱着秀行转到居所处,还未进门,就听到有两个声音嘀嘀咕咕,一个说道:“你做此等丢人之事,便自己承认便是,总是拉我下水又是为何?”另一个道:“是谁说我是他的头号至交好友?你又自称是秀行的哥哥,便替我说个情又能如何?”

前一个是明玦,后一个,竟是玄狐君。

秀行本正在清尊怀中取暖,他的身上暖洋洋地,将她冻僵了的身子极快地暖和了过来,秀行听到这个,顿时竖起耳朵。

却听得明玦道:“是你夸下海口去捉拿胡三娘的,如今让人逃了,是你自打嘴巴,你自己敢作敢当便是了,别来烦我!”

玄狐君道:“好没义气的人!可恨,你当我不知道么?你相助那什么掌教真人灭了犀怪……还说不Сhā手凡间事务,我还在秀行跟前替你打掩护,哼,自家兄弟不来帮忙,却是帮别人,倘若你肯来帮一把手,我怎么会大意让胡三娘溜了?你你你……你气死我了!”

两个正争执,却听有人道:“你把那狐狸­精­放跑了?”

玄狐君一听,顿时跳到了明玦帝君身后:“你……你们……”

秀行从清尊怀中落地,双脚还有些微僵硬,却担忧地望着玄狐君:“狐狸,你真的放跑了胡三娘?”

“不是俺放跑的!”玄狐君跳出来,“没想到她吸收了那舍利子的­精­华,修为竟恁般高了,俺一时大意,就……就……”

清尊冷冷说道:“我看你定然是被美­色­所迷,误了正经事。”

明玦帝君幸灾乐祸地,抱着手道:“真真英雄所见略同。”

玄狐君无处可逃,叫道:“真是好友好友,关键时候一个没有!净是这等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乱的!俺老玄真是结交非人!”

明玦不以为然:“哼,我们本就不是人。”

秀行见他三个见了面便斗嘴,啼笑皆非,急忙Сhā嘴道:“狐狸,且勿叫嚷,要做正经事,胡三娘逃到哪里去了?现在九个舍利子,就差你的这一个便能齐了,万万不能耽搁。”

玄狐君才陪笑道:“丫头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回来的……只是我怕你们担心,就先回来说一声……我答应你的事,绝对是会做到的,只是,不免要让你宽限几日了。”

秀行想了想,正­色­说道:“等我跟秋水师叔说一说,你又非故意,该是无事,只不过,狐狸你务必要多多用心,先前是我同秋水师叔举荐你去捉拿胡三娘的……如果失败了,我也难以面对秋水师叔。”

明玦帝君一听,顿时叫道:“臭狐狸,听到了么?休要让我妹子难做!”便在玄狐君身上用力打了一下。

玄狐君也顾不上跟他相斗,只对秀行笑道:“丫头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出三日,我定然将她捉拿回来。”

清尊道:“要不要多加两日?免得到时候又苦着脸回来。”

玄狐君敢怒不敢言:“这回俺老玄捉拿不到她,就自己提头来见!”说完之后,竟也不再同众人告别,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秀行回头看清尊:“师父,为何这么说狐狸,他也非故意的。”

清尊绷着脸不言语,明玦笑道:“妹子,你不知道,这狐狸极为油滑,不逼着他些,只怕他不肯出全力,何况他跟胡三娘同是狐族……只怕他当真容了私心,因此必定要逼得他下了决心才是。”

秀行这才恍然大悟,看看清尊,心道:“原来师父不是单纯想骂狐狸而已……”

秀行抽空便去找秋水君,将玄狐君要宽限三日说了,她颇有些忐忑,秋水君反倒好生宽慰了她一番。

秀行告辞秋水出来,站在掌督教殿前,忽地觉得有些异样,似乎几日不曾见到灵崆了。

秀行便找了几个弟子相问灵崆下落,众人答案不一,有人说好久不曾见到他,有人说曾在后山处见他徘徊……秀行只好自己四处溜达去找,灵崆时常出没的地方都找遍了,却仍旧不见。

秀行无法,便想先回后山,大不了找清尊商议,正要回去,却见前头有一道人影极快地从台阶下上来,从面前一闪而过,看方向,竟是往虚空道长的归墟殿而去。

秀行疑惑道:“怎么看起来像是宁云赐?难道是我看错了?”

喃喃低语一身,旁边有个声音懒洋洋地说道:“丫头你没看错,正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秀行乍听这个声音,便道:“灵崆你也看到了?”

旁边道:“吾方才在山下,看到她趾高气扬地鞭打一个未曾及时牵马的弟子,其嚣张跋扈,丝毫未改……这毛丫头对鲁元初很有几分意思,恐怕是为他而来的。”

秀行点点头,叹了声,忽然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叫道:“灵崆?”却见在旁边,灵崆蹲在地上,依旧是头顶道冠,一双猫眼亮晶晶地正盯着她看。

灵崆望着她,道:“丫头,你想吾了么?”秀行弯腰将他抱起来,摸摸他的颈道:“灵崆,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许久……噫,怎么你好似瘦了些?”

灵崆道:“你出去又不带上吾,吾自然就瘦了。”

秀行笑道:“你无碍就好了,等以后我多做点儿好吃的给你。”左抓右抓,很是快活。

灵崆却定定地望着秀行,道:“丫头,你说真的么?”

秀行道:“这是自然了?你想吃什么?”

灵崆却并未如她一般高兴,反而将头靠在她的胸前,仿佛有几分疲惫之态,道:“吾什么也不想吃,吾只想要你这样抱着吾就好了。”

秀行甚是感动,灵崆的猫眼却忽然眯起。

正在此刻,天空之中忽然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就好像是流星划过,又好似是烟火绽放,在黄昏­阴­霾的天空之中格外醒目。

秀行一惊,抬头望着那道光,惊疑道:“这是什么?”

只听得耳畔忽然渐渐地有声音躁动起来,竟是九渺的弟子,隐隐地听有人惊叫道:“灵台……怎么回事?”

秀行抬头看那道光,兀自横亘在空不退,秀行疑惑道:“到底怎么了?这是什么……”

却听怀中灵崆声音沉沉说道:“丫头……那是、灵台镜之光。”

秀行一惊:“什……什么?”

灵崆的声音,叹息之声更重了:“灵台镜之光,丫头,你没听错……”

——三年一度选择辅神者的灵台镜,竟忽然发光了,这预示着什么?秀行隐约知道那个答案,却不能相信。

90释疑心,功德圆满

秀行抱着灵崆,仰头看着天上的白光,那道光凝在空中,久久不散。

就在秀行看灵台镜之光芒的时候,从掌督教殿内,秋水君大步而出,长迎风飘扬,神­色­凝重往天空看去,低声道:“终于……”

与此同时,后山处,清尊垂而立,金眸映着空中的白光,双眸中闪闪烁烁,令人分不清他面上究竟是何神­色­,惊?怒?怕?不信?!

秀行看天,怀中灵崆却始终看她:“丫头……”秀行有些神思恍惚,低头:“嗯?”灵崆道:“丫头,你在想什么?”

秀行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我在想……本来以为还有两年时光,虽然看似短暂,但分开来,好歹也有几百天,好歹也有几千个时辰……因此好似又很漫长,可以慢慢度过,可没想到……”

灵崆道:“唉……天意难测啊,丫头。”

秀行道:“是啊。”轻轻地摸着灵崆的毛,灵崆舒服地舔了她的手一下:“丫头,你别难过。”

秀行道:“我、我不难过,只是……事情有些突然,我一时……”

灵崆忽地问道:“丫头,你喜欢他么?”

秀行一呆,见周遭无人,便喃喃道:“喜欢……可是不能喜欢啊,灵崆。”

灵崆望着她脸上浮现的淡淡笑容:“丫头……不管怎么样,还有许多人喜欢你,你该知道的,对么?”

秀行愣了愣,莞尔一笑:“我当然知道,明玦哥哥,狐狸,秋水师叔……还有灵崆。”她说完之后,又道,“灵崆你是在担心我么?放心罢,我没事,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地。”

灵崆的猫眼本来眯着,此刻便瞪圆了,定定地看了秀行一会儿,忽地探头过来:“就是这样,丫头,要一直都是这样,做吾喜欢的丫头!”

秀行低头,在灵崆的脑门上亲了口:“知道啦!”

脚步声自后传来,秀行笑微微回头,却见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人,一个,是身着道袍的秋水君,墨­色­长发,黄昏暗影之中起伏飞扬,另一边,却是清尊,皎洁白衣,静默银发,仿佛披了一身月华影动。

“秀行……”秋水君轻唤一声。

秀行仰头道:“秋水师叔,何事?”

秋水君上前一步,刚要说话,旁边清尊却先一步上前:“跟我回去。”不等秋水君开口,拉着秀行便走。

灵崆自秀行怀中跳落地上,看看两人背影,又看秋水君:“秋水,当真是灵台镜要另选辅神者了么?”

秋水君道:“是。”

灵崆道:“你不觉得此事怪异么,秀行那个丫头上山,才不过一年而已。”

秋水君道:“是啊,自来并无此事……这也是头一遭。”

灵崆道:“会不会是哪里出了差错?”

秋水君道:“尚且不知。”

灵崆道:“那些暂且不说,只是吾看,他……好似不愿意放丫头离开呢。这回怕是麻烦了,你想如何做?”

秋水君垂眸:“不管如何,都要依照规矩行事。”

灵崆闻言,便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罢了,吾不管这些了,不论在山下山,总之,只要丫头好好地就成。”猫眼里头光影重重。

清尊带着秀行,茫茫然地往后山而行,一路上许多道者惶恐避让,清尊恍若未觉,秀行也未开口说话,一直走到后山道门处,清尊望着头顶那“道法自然”四字,赫然出神。

沉默寂静中,秀行开口道:“师父……”

清尊定定地宛如出神,却听得身后秀行说道:“师父,你以后……会忘了我么?”

明玦正坐在窗口边上,看到那道光芒之时,双眸一亮:“这个是……哈哈,秀行!”

纵身往地上一跳,匆匆地往外,一直跑到清净殿处,遥遥一眼,正好望见道门之下,两道人影,明玦呆了呆,到底并未上前。

次日,九渺公布了掌教真人羽化的消息,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惊人消息:本是三年一度更换的辅神者,竟然也要换人了!

而且所换之人,更加令人惊诧,原来竟然是天水宁家的一位亲族家的小姐,也是秀行认得的宁云赐。

宁云赐本是上山来探望鲁元初的,忽然得了这个消息,自是欣喜若狂。

忽然回想月华之夜,曾经被国师水含烟好一顿贬斥,说她的资质不配为辅神者,——宁云赐回顾至此,又是委屈又自觉扬眉吐气,听闻国师大人如今也在山上,心中便极得意想道:“这番见了,看她还有何话说?”忽然又想到秀行,那得意便越发翻了倍:“早就说我强过萧秀行数倍,怎么可能她是辅神者我却不能是?哈哈,这下子看她们的脸往哪里搁!”

宁家也有几个家长在九渺,听闻了消息,特意召见了宁云赐。宁云赐得意洋洋出来,正好见到前头有一个人迎面而来,气派十足,容颜绝丽。正是水含烟。

宁云赐见了水含烟,虽自觉容貌上仍旧不如对方,但一想到辅神之后,便有可能成为下届国师,而方才宁家的几位家长也对她颇有嘉许鼓励……再也不用忌惮水含烟分毫,宁云赐便微微一笑,昂首挺胸不偏不倚地往前走去。

眼见两人将要面对面到了一块儿,宁云赐还无避让之意,水含烟却慢慢停了步子,道:“这不是宁家的姑娘么?好一派得意劲头。”

宁云赐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得意的……只不过,没想到我也能上山当辅神者,看样子这辅神者也并没什么了不起嘛,当初听国师大人那样说,我还以为今生今世都没这个机会了……”

水含烟听她语带嘲讽,却丝毫不动怒,不屑一笑,道:“想来风水轮流转,倒叫小人猖狂起来了。”

宁云赐怒道:“你说谁是小人?”

水含烟淡淡道:“本国师并未指名道姓,有人何必就忙着凑上来呢?除非是心虚了!”

宁云赐大怒,不顾一切道:“水含烟,你休要太过分了,当初你那么折辱我,如今自打嘴巴,该是没了话说!别以为国师有什么了不起,等我辅神之后,看你还能得意什么?”

水含烟笑道:“哟哟,还未曾在九渺辅神一日,就开始觊觎国师之位,本座是该赞你志气可嘉呢,还是笑你自不量力?——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宁云赐大怒,然而望着水含烟清丽眉眼,却仍忍了一口气,道:“当初你说我无法辅神,这番我却偏中了,此刻你说我不能当国师,将来……国师你可别忘了你今日之言,你今日不给别人留一丝情面,到时候可别怪别人不给你留情面!”说完之后,向旁边一步,愤然而去。

水含烟站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屑,旁边一人道:“国师大人,这女子如此骄横无礼,国师为何竟……”

水含烟面带讥讽之笑:“本座说了,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她既然如此不知死活,就让她猖狂一两天又如何……本座只对自己真正的敌人感兴趣,而她……连个虫豸都不如。”

秋水君公布完两件事之后,众人一时嘈杂,有人退去,有人徘徊。

萧宁远同鲁瑛垣低低说了几句,便起身上前,躬身行礼,问道:“秋水掌督教,在下心中一事不解,寻常辅神不是三年么?为何这次竟如此古怪?”

大殿之中所留的人也不少,见状有人便踱步过来同问,有人驻足倾听。

秋水君不慌不忙,温声说道:“此事虽然惊奇,但也并非是不可能的。据我同虚空道长推断,必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众人都知,——辅神者之所以上山辅神,一为责任,一为修行。而自秀行上山以来,不管是掌教真人也好,神君也好,对她多是褒奖有加,且这一回出力诛妖,辅神者同神君两人,合力顺利擒诛岩怪,幽冥妖姬同大鲲鹏王,试想普天之下,谁还能有这般荣幸、这般能力如此?”

众人纷纷点头。

萧宁远道:“既然如此,又何意提前中止辅神?”

秋水君微微一笑,道:“只因辅神之女责任已尽,且修行也已经远超出寻常,故而提前中止辅神,也是有的,——乃是个辅神之女功德圆满之意。”

鲁瑛垣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辅神之女用了短短一年时间,便等同其他之人三年时光,的确是善莫大焉。”

秋水君道:“鲁家主所言极是。掌教真人临羽化之前,还多番嘉奖感念辅神之女,而且据我看来,神君对辅神之女极为青眼,如今提前中止辅神,神君怕是也极不乐意的,只可惜天意如此。”

满殿众人听了,心中疑窦顿开,众人围上前来,纷纷恭喜萧宁远,萧宁远也笑着回礼。

其中鲁瑛垣拉着萧宁远的手,笑道:“萧兄,其实如此这般,倒也真真是极大好事。”

萧宁远问道:“为何?”

鲁瑛垣低声道:“先前元初那般奋不顾身地追踪斩金鲤,实则是为救护秀行送他之物,我看他对秀行很是不舍,如今提前中止辅神,岂不是正如了元初的意?何况我们两家所定下的亲事,更是大有着落了!也不用再等两年之久了,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萧宁远一听,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想来我们下了九渺之后,便可以大大地­操­办一宗喜事了。”

他们两人在此商议,秋水君便静静地在一边听着,萧宁远说完,又看秋水君,道:“是了,到时候还请掌督教也驾临,喝一杯秀行同元初的喜酒。”

鲁瑛垣道:“可不是么?不知掌督教可赏光?”

秋水君道:“秀行也是我甚爱的后辈,她的大喜,我自然是不能不去的。”

鲁瑛垣同萧宁远双双大喜,彼此对视一眼,又向秋水君行礼道:“届时便送喜帖上山,恭候掌督教大驾了。”

91毁容颜,为伊出头

事宜处理妥当,秀行定下日期,欲同萧宁远一行人同路返回萧家。鲁瑛垣也商量好了要一块儿上路。

此日,秀行收拾好包袱,前来同清尊告别。

清尊神­色­淡淡地,并未多话,秀行自顾自说了几句,便也退了出来,到前殿,同萧宁远一行人汇合。

正要走之时,却见宁云赐趾高气扬地来到,下巴一挑,道:“萧秀行!”

秀行回头看她,实在没心情同她应付,便只是望着。

宁云赐看看她,说道:“现在如何,我是辅神者了。”

秀行淡淡一笑:“恭喜了。”

宁云赐见她淡然之态,又道:“你心里头定然不好受罢?”

秀行还未回答,旁边鲁元初道:“云赐妹妹,你在说什么!”声音里带几分呵斥之意。

宁云赐看一眼鲁元初,脸上露出委屈之­色­,道:“元初哥哥,你们只是定亲,还未成亲,做什么就这么护着她?如今我也是辅神者,元初哥哥……我再也不比她差了,你、你……”

秀行几分讶异,鲁元初看一眼她,皱眉看向宁云赐:“云赐妹妹,你这任­性­几时才能改一改?行了,我们要下山去了,你自好好地留在山上辅神罢!”

他转身,对秀行道:“秀行,我们走。”

宁云赐见状,跺跺脚道:“元初哥哥!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什么都比萧秀行强,你何必要跟她好!”

鲁瑛垣同萧宁远在旁边一听,都皱了眉。

鲁元初喝道:“云赐妹妹,大庭广众之下,留心一些!”

宁云赐咬­唇­,不敢同鲁元初强辩,目光一转便看向秀行,顿时冷笑道:“萧秀行,你这副模样,凭什么霸占元初哥哥?如今我样样都胜过你,你还不赶紧识相些,别再缠着元初哥哥了!”

萧宁远一听,便要上前,鲁瑛垣将他一拉,秀行道:“宁云赐,既然上了山,好好地伺候师父就是了,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不愿跟她纠缠,转身要走。

宁云赐见她竟然丝毫都不动怒,气的叫道:“厚颜的丑八怪!元初哥哥才不是真心喜欢你呢!”

秀行脚步一顿,鲁瑛垣哼道:“元初,宁家的小姐怎么闹得这么不像话!”

鲁元初正要制止宁云赐,却听到一个冷清的声音说道:“她是丑八怪,你又是什么?”

秀行本是背对这边,一听这个声音,浑身一震,本是想回过身来,不知为何脚步却动不了分毫。

在场众人齐齐行礼:“参见神君。”

宁云赐也没了气焰,急忙低头行礼:“师父……”

“住口,”清尊乍然现身,冷冷清清道:“你既然上山来辅神,极好,你就留在九渺,但是不许你进后山一步,更不许叫我师父。”

宁云赐目瞪口呆:“师父?”

清尊道:“我只说一次,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另,方才你说她是丑八怪,你自觉你长的很美,是么?”

宁云赐到底害怕他,唯唯诺诺道:“这、这个……”

清尊目光淡然,道:“你可知道山魈生得是什么模样?你想不想见识?”

宁云赐不知何意,呆呆道:“师……啊……我、我见识山魈做什么……我没见过……不过听闻是极丑陋不堪的……”

清尊道:“是啊,你也知道极丑陋不堪,倘若你下回照镜子不想发觉自己生了一张山魈脸的话,就跪地磕头,向萧秀行认错!”

宁云赐大惊:“什么?”

清尊道:“我的话,从不重复二遍。跪地。”

宁云赐看看他,又看看在场众人,到底是不肯认输的:“我、我是光明正大上山辅神的,她算什么?我说了就是说了,且我说错了么?我说的是真的!我天生就比她好看……”

“是么?”清尊冷笑,“那么,就如你所愿。”

他一抬手,手指当空虚虚一点,宁云赐惨叫一声,抱着头脸翻滚在地:“啊,好痛,好痛!”

秀行闻声,急忙转过身来,却见宁云赐在地上翻滚片刻,渐渐停了,手捂在脸上,慢慢放下,而在场众人望见她的脸,顿时都惊呼出声。

宁云赐不知所措,手在脸上摸来摸去:“我……我的脸……怎么了?怎么摸起来……”

在场众人各都战栗,原来宁云赐的脸,竟变成了丑陋山魈的模样!

鲁元初大惊失­色­:“云赐……”

秀行也很是震惊,先前她上山之时,同清尊颇不和睦,彼此斗嘴,可从没有到达这个地步,如今看宁云赐之惨状,一时忘了反应。

宁云赐捂着脸,叫道:“我怎么了,元初哥哥,我怎么了!”一把抓住鲁元初,仓皇地问。

鲁元初眼前所见,正是一张流着泪的山魈的脸,丑陋怪异之极,连鲁元初也无法正视,双眉一皱,眼中露出些许厌恶、震惊、同怜悯的神­色­。

宁云赐大惊,放开鲁元初,伸手入怀中掏出一面琉璃镜来。

原来她极为爱美,随身带着镜子,此刻拿出来照了一照,望着镜子里出现的诡异绝丑面孔,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几乎疯癫,抱着头尖叫连连。

此刻,秋水君闻讯赶来,见状也是吃了一惊,急忙便道:“这是怎么了,神君……何必对辅神者如此?”

清尊道:“她不听我的话,我未伤她­性­命,只是小施惩戒,不可么?”

秋水君道:“自是可以,只是……轻神君恕罪,这样的惩戒,是否太重了些?”

清尊道:“我事先已经警告过她,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此是她自己求得。”

秋水君看一眼宁云赐,宁云赐尖声叫道:“为什么这样对我,我不过是说了萧秀行两句!我也好歹是新的辅神者,为何要这样!”

清尊冷笑:“看到了么?至今仍旧不知悔改。”

秋水君皱了皱眉,道:“辅神之女,难道不知何为祸从口出么?若是不想永远都如此,还请停口!”

宁云赐听了他的话,一呆,果真不再叫了,这功夫神魂好似也回归了些,不敢再撒泼,便道:“掌督教,掌督教你救救我……”

秋水君道:“辅神之女既然上山,自然要听从神君所命,如今才不过刚上山便当众抗命,自是不该……还是快些向神君请罪才是。”

宁云赐急忙道:“神君大人,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饶恕我。”

清尊哼道:“你求错了人!”

宁云赐呆呆望着他,一张山魈脸看来格外呆滞诡异,想了想,叫道:“你是想让我求萧秀行?”

清尊不语。宁云赐张口结舌地,似是犹豫。

秀行见状,便道:“师父……”忽然想到自己要下山,不能再叫他师父了,心中一阵酸涩难明,“神君在上,秀行不会跟她计较什么……请神君饶了她罢。”

清尊冷冷淡淡:“你倒是大度,只可惜我言出必践!”

宁云赐一听,双手捧着脸,手不停地发抖,最终呆呆地站起身来,面向秀行,双膝一屈,便跪了下去,流着泪哭道:“先前是我说错话了,我向你请罪!请你饶恕我!”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

秀行后退一步,皱眉道:“我没怪你,你起来罢。”

宁云赐哪里敢起来,匍匐哭求:“求你向神君说情,不要如此惩戒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就是,别让我这样……”她从小到大都是个极为爱美的女子,一想到自己可能顶着一张山魈脸度过余生,简直生不如死。

秀行道:“神君……请你,饶过她好么,她已经知错了……”

秋水君见状,才也道:“秀行也都开口了,神君,念在她已经知错了,不如且绕过她这一回……”

清尊才道:“还有我所说的,她要留在九渺,则让她留,但不许入我后山,更不许叫我师父,可能应承?”

秋水君叹道:“只要留在九渺,等同辅神,我并无意见。”

宁云赐听了,哭道:“我俱都答应了就是。”

清尊闻言,才抬手,子轻轻一拂,宁云赐只觉得脸上又是一阵剧痛,好像有人在脸上用刀子划来划去,宁云赐抱着脸惨叫数声,幸好片刻才又停了,她的手不停地摸着脸:“好了么,好了么?”

鲁元初道:“已经好了,放心罢……”

宁云赐惊魂未定,恍若痴呆,又问道:“真的么?没有坏么?我的脸,像是先前一般么?”

鲁元初点头:“是的云赐妹妹。”

宁云赐目光闪动,将地上自己丢掉的琉璃镜捡起来,那镜子已经被她摔破,她便拿起碎片来看,果然见镜子里自己容颜如昨,一时惊喜交加,重又哭起来。

秀行不愿再看下去,默默地道:“神君,秋水掌教,我们要下山了。”

她转身欲走,清尊道:“萧秀行。”

秀行站住脚,清尊望着她,缓缓说道:“我……永远不会。”

他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后,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离开,入了大殿,身形隐没。

而在大殿旁侧,水含烟同几个随身侍从站着,侍从之一道:“这宁云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竟惹了神君。”

水含烟道:“虽然快慰,只是可恨,他是为了那个贱人才出手的。”狠狠盯着秀行背影,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

秀行同萧宁远鲁瑛垣两路下了九渺,一路上,鲁元初同秀行都有些沉默寡言,只有萧宁远同鲁瑛垣说起宁云赐之事,都叹宁家的这位辅神女太过跋扈,将来恐怕还是要吃苦头的,两人说过这些,又说起秀行同鲁元初的亲事,谈的不亦乐呼。

将到傍晚,一行人便在客栈投宿。草草用了饭菜后,便各自回房歇息,秀行关了房门,回到床边,看看空荡荡的屋子,一时之间有些惘然。

正出神间,听到有敲门声,秀行道:“是谁?”却听门口有人道:“秀行,是我。”

秀行听了,略一迟疑,最终起身去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正是鲁元初,微微一笑:“我进来可以么?”

秀行道:“元初哥哥,你太客套了。”便让着元初进来,将门略微虚掩。

鲁元初看了看室内,便坐在桌边上,道:“再过两天,便能到萧家啦,父亲先前跟我说,这回我们就不在萧家停留,直接便回去了。”

秀行打起­精­神,道:“怎么如此?大家都是世交,我爹爹大概也念着伯父,不如进去歇脚再回去?”

鲁元初便露出笑容:“秀行你有所不知,父亲是想回家后……办正经事。”

秀行道:“正经事?”

鲁元初点点头,道:“父亲是想尽快地­操­办你我……的亲事。”

秀行一听这个,脸­色­微微地有些发白,鲁元初望着她的神情,不动声­色­道:“秀行……”

秀行忙道:“啊?元初哥哥……怎么啦?”

鲁元初目光柔和,问道:“秀行,先前宁云赐说的那些话,你没有往心里去罢?”

秀行见他问的是这个,便摇头道:“我……我早就忘了。”

鲁元初笑道:“我知道你是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其实……在她眼中,对你多加贬斥,然而在我心里,我却是配不上你的那个呢。”

秀行见他如此说,皱眉道:“元初哥哥,你再这么说,我就生气啦。”

鲁元初笑了笑,道:“是啊,我这样想,正是有些同宁云赐一般了。”他说到这里,略微沉默片刻,才又道,“不过,说起来……秀行,神君大人对你真的很是维护呢。”

秀行轻声道:“嗯,师父对我很好。”

鲁元初望着她垂眸之态,道:“秀行……其实……神君大人临去时候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秀行心头一震,猛地抬头,对上鲁元初的目光,鲁元初道:“我也只是好奇而已,这般没头没脑地……”

秀行定定看他,咬了咬­唇­,终于说道:“是……我得知了要换辅神者之后,我问师父,将来会不会忘了我。”

鲁元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如此……我说的果然没错,神君对你真的是格外之好。”

秀行很是疲倦,道:“元初哥哥,我、其实我……”

鲁元初却起了身,缓缓地走到秀行身旁:“其实什么?”

秀行抬头看他:“元初哥哥,其实我……我对师父……”鲁元初略微弯腰,不疾不徐地截断她的话:“秀行……你是不是如我这般,太过高兴了?”

秀行怔怔地,元初望着她的眼睛:“你看,先前我还说,要等你两年,实在是太过漫长,简直不知如何熬过……可是现在,简直似美梦成真,我几乎怀疑……九渺山的灵台镜是因为感知了我之心情,故而格外开恩,将你放下山……让你……同我及早成亲。”

秀行的嘴­唇­微微发抖,元初抬手,在她下巴上轻轻一捏,又在她的­唇­上亲了口:“傻丫头,你是欢喜傻了么?还是……你不愿意嫁给我,故而难过?”

秀行不知所措,微微避开:“元初哥哥……”

元初却一笑,自顾自道:“我不过是玩笑而已,秀行同我青梅竹马,必也不会负我,对么?”秀行一个字也说不出,鲁元初的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摸过,便缓缓地又滑到肩头,轻轻捏着她的肩膀,凝视她片刻,忽然猛地将她抱入怀中:“秀行,你必不会负我,对么?!”

秀行被他抱得极紧,急忙用力挣扎:“元初哥哥!别这样!”

鲁元初却轻轻喘息着,往前一压,竟将秀行压在床上。

秀行大骇:“元初哥哥!”

鲁元初抬手,将她的衣领一扯:“秀行,给我罢!”

秀行大叫一声,来不及多想,抬脚踢向鲁元初腿上,同时一巴掌甩了出去。

鲁元初闷哼一声,腿上本就伤着,被秀行踹到伤口,一声疼得流汗,脸上那巴掌虽响,却也算不得什么。

秀行见他脸­色­不对,急忙爬起来:“元初哥哥,你怎么样?”

鲁元初疼得脸­色­煞白:“我……我没事……”眼神复杂地看了秀行一眼。

秀行后悔之极:“元初哥哥,对不住,我……你打我罢!”鲁元初定定看她,叹道:“我舍得么?算啦。”秀行道:“元初哥哥……只是……”鲁元初道:“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果然我也该催着父亲早点儿办亲事才好,到时候看你还敢这么对我么?”他虽然疼得厉害,说这话之时却带了三分笑意,忍痛带笑的模样。

鲁元初去后,秀行心事重重地,低头看看,却见衣领处有些被扯坏了。秀行很是恼怒,便把包袱取过来,打开来想找件衣裳换一换,谁知包袱打开之后,一件熟悉之物便出现眼前,秀行抬手摸摸,触手生温,竟是先前清尊给她的那件赤狐裘。

在离开之前,她刻意没有取的……怎么会出现在包袱里?秀行呆呆看着,把赤狐裘抓起来抱在怀中,无声地落了泪:她自然知道赤狐裘为何竟出现在自己包袱里的。

只是……到底是离开他了,纵然心中万般不舍……

虽然知道迟早要离开他的,但是……连又一春的桃花都也不能一同共赏了,说好要吃的桃子……

一念至此,泪落如雨。

秀行暗自伤神,却听得外头“嗤啦嗤啦”地声响,她疑心是鲁元初去而复返,便急忙拭­干­泪,回头道:“谁啊,我睡下啦。”

却听门口有人道:“丫头,是吾,开门,吾来投奔你啦!”

秀行一听这个声音,又惊又喜,急忙从床上跳下地,叫道:“灵崆!”

秀行跑到门口,将门打开,果然地上有一个圆滚滚的家伙,秀行开门之时他便跳起身来,亲热叫道:“丫头!”

秀行眼疾手快将他抱住,低头看,果然正是灵崆,头上仍旧戴着纯阳冠,身上还背着个跟他身形似地圆滚滚的包袱!果真是个离家出走的模样。

92除夕夜,天涯咫尺

秀行将灵崆抱回房内,将它放在床上,先替他将包袱摘下,欢喜问道:“灵崆,你怎么会来?这包袱又是什么?”

灵崆舔了舔爪子,道:“吾想念你,便跟来了,这包袱里头是吾爱吃的东西,还有一封信。”

秀行笑道:“你倒是准备妥当,什么信?”

灵崆道:“是秋水让吾带给你的,你自己看便知道了。”

秀行很是意外:“秋水师叔?”

灵崆点点头,秀行望着那包袱,迟疑着打开,果然见里面一堆零零碎碎的吃食上头,隔着一封信。

秀行望着封皮上那清俊的字体,伸手取了,慢慢地打开。

此刻灵崆已经叼了一尾鱼­干­,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秀行好奇,往包袱里扫了一眼,却见里头有一捆鱼­干­,一捆虾­干­,还有些豆包之类,那鱼虾虽是晒­干­了的,仍能看出新鲜肥美来。

秀行随口问道:“灵崆,你从哪里取来的这些海物?”

灵崆听她一问,双眸瞪圆了,而后又支支唔唔道:“没……没什么、吾自己捉的!”

秀行本没多想,但见他如此鬼祟之态,便道:“灵崆,你在扯谎罢?”

灵崆将鱼­干­一抱,终于哼哼着说道:“好罢,不是吾自己捉的,……先前那东海的灵龟时常来送些东西给你,因你吃素,也不能收其他的,吾,吾就私下里让他带点儿其他的东西啦。”

秀行愕然之余,“噗嗤”笑出声来,戳了戳灵崆,道:“灵龟给你带了鱼跟虾子了?你倒是会使唤人,可是鱼跟虾子怎么会变成鱼­干­虾­干­?”

灵崆得意洋洋道:“吾……吃不了,就晒­干­了留着!如今果真派上用场,可见吾极有先见之明!——你要不要吃一条?”

秀行噗地一笑:“不了,你留着慢慢吃罢。”忽然想象灵崆在太阳底下晒鱼­干­虾­干­的场景,简直要笑破肚皮。

灵崆便在旁边吃鱼,秀行细心,便又去给它倒了杯温水,放在床上,灵崆吃一阵便喝两口,很是满足,秀行摸着他的毛凉凉地,心知他一路追来恐怕不易。

秀行看了灵崆一会儿,便犹豫着将秋水君的信打开,心想:“秋水师叔怎么给我写信?还让灵崆带来,且这包袱……莫非是秋水师叔给灵崆打包的?”一念至此,又觉得几分可乐。

秀行便取了信出来,却意外发现,上面只是简单地写了两句:“固守清明,听从己心。”

秀行呆呆地望着这八个字,灵崆便问道:“秋水写些什么?”

秀行便给他看,灵崆看了一眼,“嗤”地转头继续吃鱼,又道:“秋水便是如此,总要故弄玄虚,难道就连多写一些就失了掌督教之风范么?”

秀行望着秋水君端庄的字体,想了想,摇摇头道:“秋水师叔或有万语千言,但只有这八个字最为紧要,他是要我牢牢记住……不然的话,若是无关紧要的,又怎会特意让你带信给我?”

灵崆道:“唉,也只有丫头你才懂他的意思。”

秀行却皱了眉:若说懂,字面意思都懂,可是……终究不踏实。

灵崆吃了鱼­干­,便舔爪子,理毛儿,秀行又将他的包袱重新系起,灵崆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便缩在秀行身前:“还是在丫头身边最舒服了。不枉费我紧赶慢赶地追上了。”

秀行伸手将他拢住:“灵崆,一路上你定然吃了许多苦。”

灵崆道:“也没什么,谁敢来招惹吾,便是自寻死路。”他头上戴着纯阳冠,又背着包袱,路上侧目的必然不在少数,不过秀行见他之张狂便也知道,灵崆有灵通防身,等闲的妖魔都奈何不了他,何况凡人们,对他而言,只是跋涉之苦罢了。

一夜过后,萧宁远便来唤秀行起身,一看她抱着灵崆,先惊了一跳,而后笑道:“这不是九渺山的那只灵猫么?”

灵崆哼了声,爱理不理,很是傲慢。

秀行道:“是啊三叔,灵崆特意下山来找我。”

两人说话间,鲁元初同鲁瑛垣也便出来,一看灵崆,也自惊疑。灵崆望了鲁元初一眼,双眼一眯,便又转过头去。

如此一路平平安安地,走到半路,鲁瑛垣果然便来辞别,萧宁远大概早就知道,便也未曾多拦,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

鲁元初又来向秀行辞别,而后便随着鲁瑛垣离去。

他们去后,灵崆便道:“丫头,你当真要嫁给他么?”

秀行道:“婚约已经有了……我……唉,灵崆……”

灵崆道:“唉声叹气地,若是不愿意嫁,这有何难?回去跟家长说一声便是了!你不必担心他们不答应!”

秀行道:“为什么?”

灵崆说道:“你不知道么,恐怕没人喜欢你嫁给那小子的。”

秀行道:“啊?”

灵崆哼道:“别人不提,我看明玦也不是个喜欢的。如果你家长不答应,让明玦出面,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

秀行苦笑道:“灵崆,怎么你说的如此简单?这件事牵扯萧家同鲁家,何况定下来的婚约,怎能一句话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呢?唉,爹爹定然会大怒不喜的。”

“他们欢喜了的话,你呢?”灵崆不以为然道,“你自己想如何便如何就是了,肆意些何妨。何况,你当真想跟姓鲁的小子一块儿么?我看也未必,若你真心爱他,一旦提起此事,你必定眉飞­色­舞,但你偏偏相反,一提起你们的婚约,你便闷闷不乐。”

这话倒是真的,秀行一时觉得心中如大石压着,急忙道:“罢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了。”

灵崆乜斜着她:“你看罢,吾说的可有错么?不过……”

秀行无奈:“不过怎样?”

灵崆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凡事自有定数,先前的不管,这一次,嘿嘿……”

秀行只觉得他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便问道:“灵崆,我为何不懂你说的话?”

灵崆又一扭头,傲慢道:“愚笨丫头,不懂就不懂罢了……总之有吾在,不要让吾看到你惆然不乐之态,你为了那小子而为难自己,绝不值得,知道么?”

不日回到萧家,合家上下早就接到通知,欢天喜地地将秀行迎了进门,萧若瑜竟也在其中,秀行也是大喜。

全家上下相见,自然先大摆筵席,灵崆是来过一次的,大家对他都不陌生,几个孩子围着灵崆,不离左右,灵崆镇日吃的肚圆。

如此过了两日,萧夫人便同秀行商议,道:“你三叔回来后,跟你爹爹说了,倒是鲁家的家主提议,要尽快地将你跟元初的婚事办了……你意下如何?”

秀行便有些不大自在:“娘亲……这个,是不是太急促了些……”

萧夫人道:“不算急促,过年后你也十七岁了,也是时候该嫁人了,本来我跟你爹爹都以为,你在九渺辅神两年过后,好似都晚了些,这样提前结束辅神,倒是好的,因为我跟你爹爹都有些同意。”

秀行愕然,萧夫人见她神­色­不大对头,便问道:“秀行,怎么了,莫非你不愿意?还是说……你是害羞之故?”

秀行望着萧夫人,沉默片刻,便问道:“娘亲……我、倘若我说,我心里不愿意……现在就嫁出去……”

萧夫人惊道:“这是为何,你不是很喜欢元初的么?”

秀行道:“我不知道,娘亲……我不知道为何,先前我以为是喜欢元初哥哥的,可是……可是最近……我总是怕、总是担忧……娘亲,我不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欢他……”

萧夫人闻言笑道:“傻孩子,我以为是什么呢……你必然是因为要成亲之事,故而心里头惶恐害羞起来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也能糊涂?你从小跟元初最投契了,不喜欢他,又能喜欢谁?何况,当初我跟你爹爹,成亲之前连见过都没见过,还不是一样生儿育女?”

秀行呆呆地,问道:“是这样么?娘亲,那么你……可喜欢爹爹么?”

萧夫人淡淡然说道:“女子无非是相夫教子……何况我同你爹爹都是一大把年纪了,再说什么喜欢与否的?你这孩子,出去一趟,怎么竟学会多愁善感了?我还曾同你爹爹说,怕你从小心就大,缺乏了些女孩儿的细腻,现在看来,那是不到时候,如今要成亲嫁人了,到底不同起来。”

秀行心中更为烦恼:“娘亲……你怎么打趣我?我心里真的,是乱的很。”

萧夫人将她的手握了,轻声道:“秀行,你安心呆在家中就是了,现在胡思乱想也不算什么,等你嫁了人,一切就水到渠成,——我跟你爹爹商议,等过了这个年,元宵节后,就给你跟元初把婚事办了,你觉得如何?”

“娘!”秀行大叫一声,“怎么这么快?”

萧夫人一笑:“傻孩子,娘方才说过,你年纪也不小了,趁着现在身强力壮,嫁了过去,尽快地生个孩儿,鲁元初是鲁家的独苗,你生了孩儿之后,自然地位稳固……到时候他就算是纳多少妾,也爬不到你头上来。”

秀行心头一凉,失声叫道:“纳妾?”

萧夫人道:“萧家是因为祖先遗训,长子不得纳妾,你莫非也以为别人家里跟咱们家一样?你不趁着如花的年纪嫁出去,好好地守住正妻的位子,将来元初当真纳妾……以你的­性­子……唉,娘是为了你好,大家族的夫人,可不好当呢。”

秀行心里苦苦地,道:“娘,既然如此,我……我不嫁他们家就是了,什么纳妾,什么生子的……这还没嫁呢,烦恼便一大堆,将来嫁了,我真不知……”

萧夫人道:“这傻孩子,你不嫁给元初,也必定会嫁给其他男子,又去哪里找个如你爹一般不纳妾的?何况……如今四族之中风起云涌地,你爹是个不爱应酬的,鲁家主八面玲珑,元初虽年纪小,四族的后生里,声望却也最高,你嫁了他,对我们萧家也大有好处。”

秀行皱眉道:“娘!”

萧夫人道:“你这孩子,莫非又要任­性­?难得元初是你心里面喜欢的人,我们两家又如此门当户对,你有何可烦恼的?听娘的话,早早地嫁了,赶紧地生个孩儿出来……”

秀行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这些,心里不堪其扰,终于耐着­性­子等萧夫人说完了,才急忙找个借口出来,一口气跑到院子里深深吸了几口冷冽空气,心才安稳下来。

秀行正在呆站,却听身后有人道:“别尽是站在风里头,留神着凉。”

秀行回头,却见正是萧若瑜。秀行急忙跑了过去:“二叔!”

萧若瑜笑呵呵地摸摸她的头:“秀行,怎么了,愁眉苦脸地,我看你站了好一会儿了。”

秀行皱着眉,便叹了口气。

萧若瑜道:“这两日我听你三叔跟你爹张口闭口鲁家云云……难道你也是在为了此事烦恼?”

秀行道:“二叔……我……我……”

萧若瑜望着她皱眉之态,见左右无人,便将她又拉开几步,小声道:“秀行,你老实跟二叔说,你心里,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秀行吓了一跳,而后脸上却微微地发热:“二叔、你说……什么?”

萧若瑜若有所思地看她,极慢地说道:“秀行,当日在艳都之外,九渺神君……”

秀行瞪大了眼睛看他,隐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萧若瑜望着她略带惊恐的神­色­,叹道:“你真的是喜欢九渺神君的?”

秀行咬­唇­不语。萧若瑜道:“怪道当时我觉得神君同你之间……很不像是寻常师徒一般,唉……”

秀行见他已经窥破,便低了头,小声道:“二叔,你……万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萧若瑜望着她:“自然,说出去,怕也不会有人信的……”他拍拍秀行的肩膀,“可是秀行,你该知道,你同神君之间……是不大可能的罢?”

秀行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萧若瑜见状,微微一笑:“如果是以你二叔的身份,我自然该这么说。也很该劝你忘了神君,好好嫁入鲁家就是了。然而,若是以‘萧捕头’的身份,我会说……不必委曲求全顺别人意思,只听从你心中所想便是,只要秀行心里觉得那是对的,便一定是对的。”

秀行又是意外,又是感动:“二叔……”

萧若瑜道:“何况,我觉得九渺神君对你也格外之好,连公孙掌门也说,神君平素对人都极冷的,燕大侠也看出你们之间很是不同呢……”

“啊?这个……怎么会……”秀行呐呐地,涨了脸。

萧若瑜却又笑着冲秀行眨眨眼,颇有几分促狭:“另外,我私心觉得,倘若秀行你真的同神君有了结果,那么我岂非也算是神君的二叔了?想想便觉得很是振奋,哈哈!”

秀行见他好端端地说着,竟又开起玩笑来,便也微微一笑,无奈道:“唉,二叔……”心里却又默默地想:“你又怎么知道,这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呢……纵然我不嫁给元初哥哥,师父也另有等候之人啊,我同他,终究是……”

过了几个风雪夜,极快地除夕将至,爆竹声里,萧家上下欢腾一片。

此夜,天空又开始飘雪,却丝毫无损凡俗尘世的节下喜气,雪花飞扬,反似凑趣一般。

萧家里头,吃过了年夜饭,萧家的一堆孩童四处放爆竹取乐,灵崆先前总在九渺,极少见到如此热闹场景,也跟着玩疯了,随着四处乱窜乱叫。

秀行捂着耳朵站在廊下看着,那明亮璀璨的烟火爆竹在眼前闪烁,心里,却忽然想起那唯一一个月华之夜……曾经……

笑意僵在脸上,烟火跳动的眸子里,仿佛也染了无限落寞。

渐渐地,孩子们闹腾累了,各自回去,家里也安静了下来。

三十晚上,按照习俗是要守夜的,秀行在父母亲那边行了礼,各个长辈房里也去过见了安,便返回自己房中,只抱着灵崆,坐在火炉前头,望着里头地炭火明明灭灭,听着外头的爆竹声若隐若现,一时出神。

灵崆打了个盹,睁开眼看秀行还在发呆,便道:“丫头,你在想什么?”

秀行手托着腮,道:“灵崆,你说师父如今在做什么?”

灵崆道:“他?谁知道……这个时候怕是就寝了罢。”

秀行道:“不知道师父屋里头生了炉子没有,……不知道……宁云赐会不会给他做饭吃。”

灵崆眼睛眯起看秀行:“放心……你师父那种人,不会冷,也不会饿。”

秀行缓缓地摇摇头:“灵崆你不懂,师父会冷,也会饿的。”

灵崆不可思议地叫起来:“他是个修行了千万年的,休要胡说啦!”

“不是胡说,”秀行凝视着彤彤的炉火,“我是说真的……”

她忽然笑了笑:“我真的很想再见师父一面,什么也不做,只是……我想生炉子给他取暖,我想给他做好吃的,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

灵崆听到这里,便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刚要说什么,忽然身子一抖,两只猫眼缓缓地往头顶望去。

秀行并未察觉,自顾自地出神:“我很想念师父啊,灵崆,可是不知师父想不想我,不过,他不想我也是好的……因为想一个人的滋味,真不算好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这种滋味,一个人尝过也就够了。

灵崆往屋顶张望了会儿,便咳嗽道:“丫头。”

秀行长长叹息了声,道:“灵崆,你听不耐烦了么……其实我这些话说说就算啦,只有你听一听……我也不能跟别人说……对了,你要不要吃东西,我剥栗子给你吃罢。”

灵崆道:“丫头……”

秀行正强打­精­神,抄了一把栗子,闻言便去看他,灵崆却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头顶看,秀行随着他看了几眼,起初还莫名其妙,笑道:“难道屋梁上有耗子么?”

灵崆叫道:“丫头!”

秀行被他猛地一声惊了惊,望着灵崆隐忍的表情,顿时想通了什么,身子一抖,手中的栗子便洒落一地。

秀行起身,急急地往门口冲去,将门拉开便跳了出去。

除夕的夜,天上又飘起了雪花,地上不知不觉地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秀行跑到庭院雪中,叫道:“师父!”放眼四顾,院子里却空荡荡地,一墙之隔,空有几声犬吠。

秀行呆了一呆,身形转了一圈,不死心地又大声叫道:“师父!师父!”

并无回应。

寂静里,秀行蓦地抬头往头顶看,却见屋顶之上,飞雪飘零,夜幕深沉,并不见那道她渴望已久的身影。

新年的第一天,秀行正酣睡,外头却有几个家里的小孩子涌进来,要跟灵崆玩,灵崆自知他们必定会拿好吃之物来哄,于是半推半就地被他们抱了出去玩耍。

秀行披衣而起,打了个大大地哈欠,手在头发上挠了会儿,摸到一支钗子,摘下来看了看,却见是那支金黄|­色­的圆头发钗。

这支发钗是从除掉大鲲鹏王后回来便有了的。秀行手指在那钗子的圆头上摩挲了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纵身跳下地,便跑出门去。

雪下了一夜,天明时候才停,院子里已经有几个仆人在清扫积雪。

秀行跑到院墙边上,仰头往上看。

有个家婆子见了,忙道:“姑娘,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就出来了,留神着凉!”

秀行道:“我没事!”将人支开,望着头顶墙头,双脚一踏地面,纵身而起。

秀行轻而易举上了墙,丹田提气,并不停顿,纵身又起,竟是向着屋顶而去。

那家婆子吓得大叫:“哎呀,姑娘爬到墙头上去了!”

几个仆人见状都惊呆了,停了动作看来,有人道:“嬷嬷,姑娘明明是上了屋顶了,怎说爬到墙头上去!”

家婆子道:“闭了你的鸟嘴!”又仰头叫道,“姑娘留神脚下,雪滑!”

正议论不停,却见秀行人已经在瓦片上横行了几步,蓦地便站定了,眼睁睁地望着面前屋檐飞角处。

雪下了一夜,然而那一块地方左右,­干­­干­净净地,连一片雪湿都看不见。

秀行定定地看着,鼻子中酸楚难当,眼中的泪涌出来,把视线都给遮了。

正在此刻,却听得下面有人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忽然变了声,“啊呀,大清早地姑娘怎么爬到屋顶去了!”

家婆子道:“您老人家别嚷嚷了,留神惊到姑娘……对了,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难道有事?”

那人便道:“可不是有事么?门外来了两位了不得的贵客!说是咱们姑娘的旧识,老爷让我赶紧找姑娘过去呢!”

93激将法,终究现身

秀行正出神之际,听得脚下有人叫道:“妹子!”她呆呆地转头,朦胧中却见院子里好似多了两道人影,一道明黄一道艳,并肩而立,很是出挑。

秀行心神恍惚,只记得这两人自己是认得的,却一时忘了是谁,见他们叫的亲热,脚下一动,便向前一步,不出意外踏空,陡然便从屋檐上栽了下来。

院子之中一片惊呼,先头那婆子几乎也晕过去,叫道:“姑娘!”

明玦纵身而起,当空将秀行抱住,缓缓落地,姿态潇洒自在,玄狐君在旁哼道:“现什么呢……”

明玦很是得意:“你是嫉妒没抢过我,是么?”

众目睽睽之下,明玦将秀行放开:“妹子,没事罢?”

秀行站住双脚,整个人还如在梦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才唤回几分神智:“明玦哥哥,狐狸,怎么你们居然来了?”

明玦摸摸她的头,见她身上衣裳单薄,便温柔道:“怎么一大早跑到屋顶上去?差点摔到……先回屋穿件衣裳再说。”

秀行低头看看,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便入屋内穿衣。

此刻明玦同玄狐君两个很是自来熟地进了屋内,施施然地在外间等候。

秀行出来后,便叫人上茶,才得空,先问玄狐君道:“狐狸,你怎么来了这里,胡三娘找到了么?”

玄狐君道:“自然是找到了才来见你的,不过……”

秀行生怕事情出了意外:“不过什么?”

玄狐君道:“不过……唉。”神情里竟然有一分悲戚。

明玦在旁便Сhā嘴道:“妹子,你不用问他啦,那个胡三娘……死了。”

秀行也是惊了一跳:“啊?怎么死了?”明玦虽未说是谁下手,秀行却下意识地知道并非是玄狐君。

果然明玦说道:“他也不知,好歹追踪到了胡三娘,赶到之时,她已经一口气将断,幸好舍利子被追了回来。”

玄狐君仍有几分悲哀,低声道:“罢了,此事也是她咎由自取……唉,倘若一开始并无些痴心妄想,后来我去擒拿也不必忙于遁逃,也不至于落入如此田地。”说着,便大摇其头。

明玦道:“你这样想便罢了,所谓自做孽而已……有几个妖怪是能修成正果的。”

玄狐君道:“我也懂得,只不过……仍旧有些不忍罢了,毕竟是同族。”

明玦摆摆手:“罢了,大过年间,休要总说这些丧气话。”说完就看秀行,问道:“秀行,我怎么听说过了元宵你便要成亲了?”

秀行一听这个,倒恨不得仍旧说会胡三娘的话题,强笑道:“明玦哥哥你从哪里听说的?”

玄狐君道:“秀行,你当真要嫁给鲁家小子?”

秀行低头:“订了婚约了啊。”

玄狐君打起­精­神来,目光炯炯望着秀行道:“不怕,秀行你若是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明玦在旁边用力一掌打下:“胡说什么,我妹子纵然不嫁给姓鲁的,那也轮不到你。”

玄狐君道:“莫非你也想……”

明玦喝道:“住口,再说一句就翻脸了!你这龌龊的狐狸!”

秀行见他两个又要吵起来,便又打圆场:“不如不说这个了,对了,舍利子交给秋水师叔了么?”

明玦说道:“我们做事,妹子你放心罢。”

秀行一顿,又问道:“那么……你们是从九渺山来的了?”

明玦说道:“是啊,我一直在山上,等这狐狸回来,才同他一块儿过来的。”

秀行便咳嗽了声,眼睛转来转去,终于问道:“那么……我师……那个,神君呢?”

明玦见她绕来绕去仍是提起清尊,便意味深长地道:“妹子你还记挂他么?他……只是那样罢了。”

秀行道:“可还好么?真的一切安好?”

明玦见她面上流露出的关切神­色­,说道:“妹子……你当真很是惦记他么?”

秀行被他一问,便不言语了。

室内一时沉默,秀行只好道:“哥哥,狐狸,喝茶罢……”正说了这句,却听到门口有类似哼着小曲的声音传来,听声音惬意自在。

三人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却见门槛处,出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正要爬进来,忽然察觉不妥,便抬起头来。

玄狐君首先叫了出来:“那只猫!”

灵崆也是吃了一惊,人立而起:“怎么会是这只臭狐狸!”

玄狐君道:“丫头,他几时来的?”

秀行见势不妙,又急忙道:“灵崆……我回来的半路上灵崆就追来啦,你们不要吵架。”

玄狐君同灵崆两个却彼此互相瞪着,仿佛看到仇敌。

正在对峙之中,灵崆忽然大叫一声,肥胖的身体竟然被提起来离开地面。

原来动手的竟是明玦帝君,也不知他何时行动的,此刻抓着灵崆的爪子,凑近了细细看。

灵崆叫道:“喂,你做什么,快点放吾下来!”

玄狐君在旁幸灾乐祸笑道:“捉的好,顺便摇上一摇则更妙了。”

灵崆魂不附体,而明玦帝君竟言听计从地将灵崆当空用力晃了两下。

秀行急忙跳起来去阻止:“哥哥,别这样对灵崆……快些放他下来!”

明玦帝君却似有些出神,盯着灵崆,喃喃道:“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好奇妙的感觉,这肥猫……”

灵崆大叫道:“丫头,救命!”

秀行急忙将灵崆接过来,明玦只好松手,此刻玄狐君也凑上来,问道:“明玦,你说什么不对?这只猫?”

灵崆吓得紧紧地趴在秀行怀中:“丫头,快把这两个讨嫌的家伙赶走!他们……他们只会欺负吾!”

秀行急忙安慰,对面明玦帝君皱了皱眉,伸手在头上一模:“不甚清楚,只是觉得……这只猫身上……有些……”冥思苦想,却说不出来。

灵崆叫道:“你们才不对,一个正神,一个妖物!还有脸说别人不对!”嚷嚷着,伸出爪子正了正头顶的纯阳冠,又怕明玦动手,便往秀行怀中一缩。

当下,明玦同玄狐君两个便留在萧家,他们也不去别处,只在秀行旁边的院落里住着。

萧家上下,都知道明玦乃是天上帝君,因此格外上心招待。而玄狐君虽然来历有些古怪,但因为明玦身份非同一般,众人便也不十分在意玄狐了。

秀行心情本是有些郁郁地,多了明玦同玄狐两个相陪,他两个往往便嬉笑不羁,带着秀行的心情也便好了很多。

饶是如此,不知不觉地将到了正月十五,秀行面上不说,那颗心却一天比一天沉重。

原来在这期间,萧如默特意同鲁瑛垣会了一次面,两人一合计,便将秀行同元初的成亲日期定下,那喜帖,也早早地赶在元宵佳节之前送上九渺山了。

自打明玦同玄狐来后,灵崆好似觉得地位有些不稳,很是不自在,尤其是对明玦,大老远见到明玦,便会躲开去。

秀行以为他是怕被欺负,便同他说已经告诉明玦跟玄狐不许欺负他,灵崆听了,也只是长吁短叹,并不见十分高兴。

这一日,灵崆懒懒地,也不肯再出去同些孩儿们玩,就只在秀行屋内。

秀行抱着他,道:“灵崆,你最近怎么了,好似不开心?”

灵崆动了动,叫道:“丫头……吾……”

秀行道:“怎么了?”

灵崆道:“丫头,倘若有个人对你很好,可是……其实你所看到的,并非、就全是真的,你会……怎样?”

秀行眨了眨眼:“你是说我师父吗?”

灵崆呆了呆,咳嗽道:“唔,也可以是罢……比如,比如还有……”

秀行道:“还有谁?”

灵崆说道:“还有……对了,鲁元初!假如,吾是说假如,你看他现在对你如此好,可是以后万一他作出伤害你之事……你会怎样?”

秀行茫然道:“这个……该不会罢?”

灵崆道:“吾只是说假如……”

秀行道:“那得看是什么伤害……是什么伤害?”

灵崆道:“总之……总之让你很伤心,或许、他骗了你……”

秀行想了会儿,皱眉说道:“我不喜欢人家骗我……如果有人骗我的话,我大概不会原谅他。”

灵崆抖了抖身子:“哦……”

两人说着,门口明玦同玄狐一前一后进来,明玦一眼看到灵崆,当下叫道:“这猫倒是会享受。”

灵崆扭开头去,冷冷一哼,也不理他。

明玦自己拉了张凳子,坐在炉火边上,玄狐坐在旁边,明玦笑嘻嘻道:“妹子,怎么这几日都在屋里头,也不出去,街市上很是热闹,方才我跟狐狸出去转了一趟……你看……”说着,从背后将手拿出来,却见手里头攥着各­色­丝绢制成的花。

秀行认得这是女孩儿家簪在发上的,便问道:“哥哥,你买这些花做什么?莫非要送人?”

玄狐君道:“才不是买的,只是我跟他走在路上,有许多大姑娘小媳­妇­,嘻嘻哈哈地,扔过来的。”

秀行目瞪口呆,明玦笑哈哈地,道:“我捡了几朵拿回来,好看么?”

秀行点了点头,嫣然一笑,明玦道:“妹子,给你。”

秀行接了过来,道:“我又不戴这些。”她虽然是回到了萧家,但素日里仍旧只是个简单的发髻,Сhā着那支不知什么来头的金­色­晶钗。

明玦同玄狐自是看的明白,两个互相使了个眼神,明玦就道:“不戴也好,留着玩儿罢。”

玄狐道:“不过也可以给你怀中的这只戴。”

秀行一惊,灵崆叫道:“我就知道狐狸嘴里说不出好话!长得像女人的才要戴这些,吾长得像么?”

玄狐君道:“果然不像,你比较像是老婆婆。”

明玦哈哈大笑,顺便探身过来,捡了一朵大花,极快地给灵崆Сhā在帽子上,灵崆挣扎着躲避,却终究未成功,于是纯阳冠上便多了一朵妖艳的花,灵崆叫道:“可恶!堂堂帝君如此不尊重!丫头,快帮吾摘下来!”

秀行第一次看灵崆这般造型,一时也忘了忧愁,哈哈地笑起来。

灵崆正恼怒间,望见秀行露出笑容,这是自他重逢秀行之后,她第一次露出如此真心欢喜的笑,灵崆呆了呆,顿时也不再乱叫。

明玦同玄狐君见果真逗了秀行笑,两个也自喜欢,玄狐君望着灵崆,道:“肥猫,你还有如此妙用。”

灵崆呐呐道:“此仇不报……”

玄狐君笑的抱住肚皮:“此仇不报,你便誓不为猫?!”明玦一听,也笑的越发欢快。

灵崆碍于两人­淫­威,磨着牙道:“哼哼,总有一天……臭狐狸你等着便是了……”

正在其乐融融里,明玦忽地收了笑,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玄狐君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秀行正在安抚灵崆,却听明玦哼道:“藏头露尾地,几时变得这么不爽快,来了就是来了!这又是做什么呢!”

玄狐君小声道:“他就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一天了,鬼鬼祟祟地,唉,我都瞧不过眼……”

明玦道:“他只欺负秀行看不到!”

秀行正笑间,闻言呆呆道:“哥哥,狐狸,你们在说什么?”

明玦哼道:“妹子你万万别问,人家怕着呢,你一问,便更是跑的无影无踪,我竟不知他的胆子变得如此之小……”

秀行变了脸­色­,瞪着明玦道:“哥哥,你说的、说的难道是……”

正在此刻,门外有个声音,咬牙切齿似地说道:“谁胆小了?有本事,你把这些话再给我说一遍!”

明玦倒是没敢再说,秀行霍然起身,灵崆猝不及防,便从她怀中跌在地上,秀行顾不上灵崆,只纵身跑到门口:“师父!”将房门用力拉开。

几片风雪带着冷风冲了进来,而门口处,一道人影孑然而立,苍苍银发,沾着冷风清雪,秀行呆呆地仰头,望着那双久违却日思夜想的金眸,一直到双眸之中的泪一涌而出,秀行整个人也扑上去,双手一张便将他抱了个死紧:“师父!”

按捺已久的情绪,伴着泪水一起滚滚冲出,不可遏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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