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去厦门读大学的那天,在火车站却突然改变注意,去了北京,报纸上说,他在一个大学校园里有一场演唱会,很多年了,分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总觉得最起初最起初的时候,有些该说的,没有来得及说,有些该做的,没有来得及做,有些该忘的,也没有来得及忘……
那个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是他的演出招贴,海报里,他坐在草坪上,身后是高高的蓝球架,抱着吉他,头发长长的散落着,眼神空洞而遥远,脸上有浅浅的豆瘢,青春留下的痕迹,才想起,那年他已经24岁了,我21,都还有着大把的岁月可以挥霍,大好的前程可以梦想。
我抱着装着绒线衣的包包在空落落的校园里走,是9月的天,花坛里的杜鹃花开得乱糟糟的,我听得见礼堂那边人声喧闹,隐隐约约是他的吉他声,是《绿袖子》,这首木管五重奏的曲子,换上忧伤的和弦,却也让人听得落泪。我终就是没有走过去,很多想说的话,想做的事,空自澎湃了许久,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在感情里,每个人都会有许多觉得太委屈吧。
大三那年暑假,回老家的时候,遇见过他,还有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有着小小的虎牙和浅浅的酒窝的女孩子。很多年不回来了,他兴奋得不行,说高中的时候,老是坐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唱歌,那个时候我们唱高晓松老师的歌:
我是你,闲坐在窗前的那棵橡树
我是你,初次流泪是手边的书
我是你,春夜注视的那段蜡烛
我是你,秋天穿上的楚楚衣服
我要你,打开你挂在夏日的窗
我要你,牵我的手在午后徜徉
我要你,注视我注视你的目光
默默地告诉我初恋的忧伤
唱到一半的时候,锈了的琴弦铮然而断,也就是那一刹那,他抬头看见倚在门口的我,那样清澈的目光,完全不是海报里的遥远和空洞,都不说话,就那样怔怔的看着,恍惚又是旧日时光,他追着我满院子跑,院子里那圈的矮矮的花树,一花开,一花落,粉粉紫紫的簇满了枝头……
“小安,你早恋哦!”女孩子大声叫他的名字。不是许安,而是小安。女孩子在他的旧课本里翻出一页作业纸,是他高二那年,我为他抄的课文,李白的《长干行》,叠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上面是我十三岁那年写的字,早已模糊,却又在心底突然地无比清晰起来,仿佛就在昨天:
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 绕窗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
他家第二天就搬走了,原来他是回来接他妈妈去北京的。那一季,院子里那圈矮矮的花树开得特别稀疏,也许是搬家的时候太匆忙,粉粉紫紫的花瓣碰落了一地,空落落的院子,仿佛还有烘焙点心甜甜的香味,融融的飘在空气里……我靠着院子里大枣树,看那些云朵,早晨的中午的傍晚的,看着灯火一点点蔓延,眼看着时间啊夏天啊我身边的人啊静静地走,泪刷的就下来,竟再也止不住……爸爸过来拍拍我的头,23岁的大人了,还哭鼻子。是啊,我23岁了,他已经26了,而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才7岁,他才10岁,把小狗狗形状的饼干放在我的掌心,然后舔着嘴唇看着我吃完……
大学毕业,我没有回老家,一个人留在厦门,守着一家杂志社的17寸显示器,敲敲打打,写一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再后来,恋爱,分手,恋爱,分手……又后来,出过一本书,书名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叫《人之初》,有时候喜欢站在书店高高的货架旁,看着自己的书层层叠叠的堆放着,被人翻阅,而写故事的人就站在她旁边,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关于许安的消息,没办法不知道,杂志,报刊,电视,无孔不人的报道,先是说他换了新东家,然后是和那个把他带出道的女孩子分道扬镳,被人说是忘恩负义,再然后,便是他没完没了的恋爱,没完没了的分手,没完没了的复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再遇见的那年,我27岁,他30岁,我的新书上市,他的新碟上市,在那家书店看见他,他被人群簇拥着,却在人群里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他拼命挤出人群,拽起我的手就跑,我丢掉手里没签完的书,没来由跟着他跑,他把我塞进车里,疯了一样开车,一直开到海边……
我们沿着海滩一直一直的走,他说,年轻的时候,看到多远,就想走多远,心比天高,我说我知道;他说,张爱铃在给胡兰成的相片上写:见了他,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我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其实当初如果换一种选择,我的心里也可以每天都欢欢喜喜的开出一朵花来。我说我知道。他说,你读高二那年,你考上大学那年,我出第一张专辑那年,我在北大开演唱会那年,我都偷偷回去过,可是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也许当初我应该见你的,也许……我说我知道。他说,我们走回去吧……我说我知道。我又说,很多事情,路过了,就是风景,走不回去了。他说,走不回去,那我抱你回去……他过来吻我,我任性地闭紧嘴巴,他竟然捏住我的鼻子,我骂他狡猾,他说这是智慧的火花……
第二天,杂志,报纸,电视,铺天盖地在写在说,著名歌手许安再燃爱火,初恋情人原是畅销书作家林唱……看完之后,只是笑笑,有些故事,温存美丽也不着痛痒,就是因为它是这么搔着痒处,又不戳着痛处,所以才被每一个人传唱,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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