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度像抓着把柄似的,揶揄道:“法师原来凡心甚重,这几十年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寄禅惊问:“你说的什么?”
杨度指着诗说:“一株红叶好题诗。看来法师对卢渥的艳遇是极羡慕哩!”
说罢直望着和尚笑。
寄禅坦然说:“不瞒晳子先生,这就是先说的,贫僧腹中书籍太少的缘故。那时偶成红叶题诗一句,心中颇为欢喜,以为得之天助,谁知却暗合了唐人红叶题诗的风流故事。”
杨度笑道:“若是暗合,那就更有趣了。”
寄禅说:“你看下去就明白了。”
杨度翻开另一页,见赫然写着:“辛丑九日,余寄秋公,有‘一株红叶好题诗’句,彼时不知有宫女故事,秋公次韵见讥,复成一绝答之:禅心不碍题红叶,古镜何妨照翠娥。险处行吟方入妙,寄声岩|茓老头陀。”
杨度笑道:“好个诗坛佳话,佛门佳话。法师,我来为此事赠你一首诗如何?”
寄禅伸出左手来,将手掌张开,做了个致敬的礼节。那边厢齐白石、杨钧听到这边要吟诗了,遂停止谈话,竖耳恭听。杨度凝神想了一下,念道:“禅心泥絮恐非真,悟彻西厢始入神。他日采君入诗话,题红艳事又翻新。”
吟罢哈哈大笑,杨钧、齐白石也跟着笑起来。和尚不但不生气,反而说:“阿弥陀佛,晳子先生这样看得起我,我不能不和一首。”
他一只手不停地数着胸前的念珠,半眯着眼睛,念念有词,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也吟出一首诗来:
卅年匿迹住深山,只有孤云伴我闲。
难去风骚余韵在,题红佳话落人间。
杨度鼓掌赞道:“好诗,这才是真性灵的写照,这段佳话是一定传下去了。”
杨钧忙张罗着纸笔,一边说:“我给你们记起来,免得日后法师不认账!”
一向老实的齐白石也露出了真性情,快活地说:“重子,你写好后,我在旁边落个款做个证人,还要刻个闲章盖上。这个闲章,刻个什么好呢?”
齐白石还在思考,杨度已抢先答了:“就刻个‘今日红叶题诗僧’。”
寄禅说:“还不如刻个‘老衲无聊题红叶’的好!”
“妙!”众人皆鼓掌,快乐地大笑起来。
笑过一阵后,杨钧和齐白石又凑在一起谈他们的金石篆刻。寄禅却对杨度说:“我这次来衡阳,是向大罗汉寺的僧众辞别的。”
杨度问:“法师又要外出云游了?”
“不是云游,而是到另外一个地方。”
“哪座宝刹?”
寄禅神情庄严地说:“沩山密印寺的住持觉幻长老八十七岁了,前几年就要我去那里接他的脚。觉幻长老道行高深,在密印寺有很高的威望,我自认为不能代替他,多次谢绝了。前不久,他又来信催我快去,说他已得病在身,圆寂之日不久了,关于沩仰宗的研究,他有许多心得,要在去西天之前对我说。这次不容我不去了,我要当面听觉幻长老谈谈对沩仰宗的研究,并尽量记录下来,莫让它失传了。”
“是去当住持吗?”杨度问。
“是的。”和尚点头。
“住持一任几年?”
“有四年的,也有五年的。我不一定任满,遇到合适的人便传给他。我的性格好动不好静,一地呆久了,易生厌心。”寄禅略停顿一下,望着杨度说,“晳子先生,我们今夜初次见面就谈得这样投机,我想这怕是缘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杨度最是个乐于助人的人,立即爽快地答应:“行,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什么事都行。”
《杨度》第四章 佛门俗客(11)
“好!”和尚又举起一只手掌来,向杨度致谢,“贫僧刚才说的,要将觉幻长老的沩仰宗研究成果记录下来,为佛门保存一份珍贵的遗产。但贫僧少年失学,文字功夫差,打打山歌还可以。真的要执笔为文,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想必晳子先生从《 白梅集 》的字迹上便早已看出。不怕先生取笑,贫僧的字便只能写得这样子了。这种字,如何能记下觉幻长老的口述?更不能整理成文了。我想请晳子先生和我一起去密印寺,在那里住上十天半月,将觉幻长老的话记下来如何?”
“行!”杨度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
“阿弥陀佛,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和尚十分感激,边说边起身,双手合十,深深地对着杨度鞠躬,“贫僧代表觉幻师和密印寺全体僧众感激你。”
杨度慌忙站起,扶着和尚说:“法师不须如此客气。请问何日启程?”
“我明天去大罗汉寺,在罗汉寺里料理三天。”寄禅掐着指头说,“初十来东洲,十一与王先生谈下届碧湖诗社的事,十二去花药寺,十三日一早我们启程,行吗?”
“要得。”杨度高兴地说,“我拨出一个月的时间,随法师作一趟佛门之游!”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