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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该死的一见钟情 > 六 欢迎宴

六 欢迎宴

说声我爱你

要你别忘记

就在梦里的那片花园

我会等着你

同你嬉戏在爱的天堂里

……

笑容与泪光交错的白天和黑夜,朵朵信笔涂鸦,竟留下了厚厚的一大摞文字。

午夜,马铃突然从梦中惊醒,喊着朵朵的名字痛哭失声。眼泪在他脸上肆意流淌,这是朵朵第一次看到男人的眼泪,竟也这样无遮无拦,慌乱地把他的头埋入怀中不知该如何安慰。很久马铃才止住悲声:“朵朵,我梦见我们结婚了。我看见你穿着婚纱,戴着红玫瑰编的花环,就是我们设想的那种,特别漂亮。你一脸幸福地对我说:快来接我,我等你。我回到家,客人好多,都迈不开步子。这时门外忽然来了两个和尚,脏兮兮、病歪歪的,我就把他们迎进屋,端水拿药,直到天黑,我忽然想起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你还在等我……”说着眼泪又流出来。朵朵眼睛湿润了,她感到心酸也感到幸福,因为在梦里,她成了马铃的新娘,并且漂亮一如她的想象。

第二天,马铃走后,朵朵迅速地起床。她站在镜前长久地凝望自己,忽就有一滴眼泪从她的左眼滴下来。她也不顾,找出很久未用的口红,开始涂抹。

然后,她摊开一张纸,工整地写道:

妈妈

我要随他飞了

我是微笑着的

因为

我看到了天堂

写完后,看了两遍,又写上自己的名字和当天的日期。她放下笔,穿好风衣,到楼下的药店买了两支五毫升的注­射­器。

十四转机

朵朵没死。

当她把针头刺入自己的血管壁的时候,马上有鲜血涌进针管里,她准备推动*的手指犹豫了一下。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打什么电话,朵朵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心想。电话还在响,停了,马上又响了。朵朵拔掉注­射­器,拿起话筒。是马铃,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皮箱。

“红­色­,玫瑰的红­色­。”她放下听筒痛哭起来。

马铃很快就回来了,拎着一支玫瑰红的皮箱,他很兴奋地样子,打开衣柜,帮朵朵收拾行李。忽然看到了桌上的字迹,再看看朵朵,他的目光落在她身边的注­射­器上。他瞬间僵硬在那里,眼泪就流下来,他飞扑到朵朵身上,死命地把她抱在怀里:“宝贝,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啊?别不管我,别扔下我,我哪都不让你去!”他的声音微弱又像声嘶力竭,几乎掏空了朵朵的心脏。朵朵木然地蜷在他怀里,只有眼泪不停地往外爬。

开平。层层叠叠的楼房之外,是无际的田野。马铃和朵朵坐在一根倒放的电线杆上。眼前是大片­干­枯的荒草,直直地生长在地上,足有两尺多高,被阳光照得分外发亮。西坠的太阳是大个的一张脸,火红火红的,像个大汽球。这多像小孩子画的美术作业呀。

朵朵的大脑异常地­精­灵起来,“我不能这样做。包括在长长的将来也不能。为了逃避痛苦,我如此自私,想悄然离开这个世界,那一刻,我几乎忘了马铃的存在。可是,他爱我。我走了,却给他套上沉重的枷锁,让他长长的一生在枷锁中度过,为我所困。”

“是你让我感受到生命的种种美好,我常想自己这一生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要是可能,我也真想放开手,不必在漫长的将来苟且生活。”马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朵朵站起身,平静而深情地注视着马铃,坚定地说:“马铃,我爱你。就算为你,我也会选择生活。这才配得上你的爱,对不对?你原谅我这次吧。”马铃站起身,他们拥抱在一起,冬天的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还是那条坑坑洼洼多年不变的石子路,一群孩子边玩边走,一会儿又快乐地跑过野地,向邻村的学校跑去。他们穿着臃肿的棉裤棉袄,脏兮兮的外套,小女孩还围一块像妈妈一样的方头巾,田野的风将他们的小脸吹的通红。孩子们新奇地看着朵朵和她拖在手里的玫瑰­色­皮箱,很快又怕羞似的掉过脸去,继续向学校的方向跑跑停停。朵朵痴痴地看着他们天真、淳朴而又憨厚的笑容,就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他们也有很多美丽的梦吧?有一天,他们也会像朵朵一样走出去吧,还是就留在这个村子里?有一天他们也会回来吧,想家的时候,无处可去的时候,年老的时候,临死的时候,还是永远,永远都不回来了?

这年,朵朵度过了倍感煎熬的一个春节。白天,她一脸笑容和家人聊天、做饭、给亲朋好友拜年;夜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是谁从她的心里挖走了马铃,留下一个不可能愈合的伤口,说不上是疼痛、是思恋或是什么的一种感觉纠缠着她,总是迷迷糊糊地睡去,又反复醒来,每一次睁眼,总有眼泪无声地落下,无因无由。

初三这天是情人节。满大街都在放着那首<<情人节快乐>>,马铃走进一家花店。

“我想要一束爱情草!”

“爱情草?爱情草是什么草啊,没听说过。”看店的小伙子说。

“就是满天星,也叫爱情草。”

“哦,可这花我们从没单独卖过,怎么收你钱啊?”

“钱好说,你给我一束,我给你50元,你看够不够?”

“行啊,50就50,人家都送玫瑰,你怎么送草啊?”

“呵呵,”马铃笑了,“人家喜欢啥咱就送啥呗!”

“呵呵,这女孩也够个­性­的,祝你们爱情长青啊!”

马铃道了谢,捧着这束爱情草回到家,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我也祝你情人节快乐,我给你背诵一遍李白的<<长­干­行>>,算我送给你的情人节礼物吧。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蓣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春节以后,朵朵到一家在这个城市很有名气的大型企业集团应聘,凭着自己的机灵聪颖、一手的好文笔和那一脸蓝天白云式的笑容顺利通过面试,成为集团文化部的一名编辑。自此,她的工作生涯开始转机,那种300、500的日子已然成为过去,她不仅拿到了这个城市中等以上的薪水,而且也是一身套装一台电脑像模像地坐在宽敞明亮的写字楼里,出差也能以车代步,偶尔接待重要客人,也享受一下奔驰、宝马的优越。更重要的是朵朵的写字楼距离马铃的住所步行也只需10分钟,只要从办公桌前直起身,顺着那扇大窗便能清楚地望见那幢令她心动的、熟悉的楼房。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十五陪你走天涯

同样,马铃站在阳台上就能清楚地望见朵朵办公桌前的那扇大大的窗。

“我爱你,开平知道,飞过开平的鸟知道,流过开平的云知道。窗知道,因为那是我眺望你的眼睛,路知道,因为那是我追逐你的心。”这是朵朵看到白云和飞鸟时说的话。

“有一天,我变成了一只白鸽,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在你顶上盘旋,久而不去。到时请用你温暖的双­唇­,吻湿我的羽毛。’”这是朵朵看见一群白鸽飞向蓝天时说的话。

“你看现在的太阳,像大汽球一样,好想牵一个人的手,一齐去追赶,我们向着它飞跑,晨风吹舞着我们的衣衫。我知道,这个人就是你。”这是朵朵看见初升的太阳时说的话。

“我的房子里要有一张特大的床,铺上这个特大的床单,这对茶杯的颜­色­是淡绿的,显得高贵又孤独,可以用来喝啤酒、红酒,还可以冲一大杯绿茶或咖啡。有一个人应该在这房子里出现,我想,他是你。”这是朵朵领福利品时说的话。

马铃无处不在。因为他在朵朵心里,因为朵朵想念他。

马铃想念朵朵,在他醒着的时候,醉着的时候,好着的时候,病着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和女朋友约会的时候。

他们去了上关湖。山是青的,水是碧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是安静的,马铃和朵朵是快乐的。马铃划着船,看着船上的朵朵。朵朵仰着小脸,清清甜甜地笑,她拿着笔不停地画呀,这山太俊朗,这水太柔情,现在不画下来,将来忘记了怎么办呢?马铃又看到了那个花园,静谧、神秘,没有墙也没有边际,开满红、黄、粉的花,枝枝串串,团团簇簇,枝摇花摆,花香清雅,水塘清澈见底,水草浮游,柔柔地颤抖,眼前是朵朵清清甜甜的微笑。他的心在那片清雅的香气中醉去,无法醒来。

秦皇岛海岸。夜来的时候,马铃坐在沙滩上,朵朵偎在他怀里,远方海港的灯火静悄悄,在天海之间别一玫灿烂的发卡。海浪一次次充满激|情充满力量地撞击海岸,他们想到了生命。海风却不同,来得格外温柔,格外沉静。听海,让他们醉着又确实醒着。夜的结尾,他们从旅店急急地向大海飞奔,拾贝、捉蟹,迎接美丽的日出。当早晨的阳光在海上洒下万道金线,海将阳光织成一片金网,他们满载而归,兴奋地如同收获了整个世界。

百里盘山道,哪里只是十八弯,八百弯也毫不夸张。山­色­充斥着眼眸,山风裹着车,直到登上山顶,他们放眼四望,雾霭层层,山­色­忽隐忽现,恍若九霄云外。马铃不停地磨蹭朵朵的脸,嗅着她的皮肤散发出的清雅的香气。 “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茫茫人海,你能不能找到我?”“我的鼻子熟悉你的气息。无论你在哪,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你。”

北京自有京韵。长城、北海、香山、天坛,乘地铁、换公交、徒步,他们累得不行,更开心得不行,每一棵树仿佛都有童话,令他们驻足,每一块砖瓦仿佛都刻着中华的历史,令他们感到新奇。

翡翠岛的热烈浪漫,腰带山的简洁灵秀,滦河的绵延幽长,净觉寺的清冷朴素;篝火晚会的热情,策马扬鞭的豪放,小桥流水的温情让他们流连忘返,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我陪你走天涯好不好?”

“嗯。”

“我们一起去远方好不好?”

“那我们怎么生存?”

“我可以给人画像,你可以带上吉它,给人唱歌。”

“傻样。不过有一天,你真的离开我,我就会带上吉它,四处流浪,找你。我相信,在某一天某一个地点,我们还会相遇。”

“为什么只要和你在一起,感觉就像回了家?”

“因为我爱你。”

十六 天堂还是地狱(上)

大自然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大自然是宽容的,它不仅滋养了万物生灵,还宽容了马铃和朵朵的爱情,甚至让他们的爱升华到至纯至美的极致。无数次,当他们相互拥抱除了“我爱你”再也找不到别的语言,他们想到了死亡。爱是生命的张扬,死亡是生命的局限,这一张一弛让他们感到自己还活着。

而现实中同样有一条无懈可击的法则,正如马艳所说,马铃一米七八的个头,出入政府大院,家有两套房子,父母“劳保”颇丰,有多少人羡慕呢。好一句千年古训,真的是掷地有声。于是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陈春之后是小斐,地税的,小斐之后是小闻,电力的,小闻后是阿建,独自经营一家照相馆,阿建后是阿玲,教师。但是她们像赶集一样,把自己打扮的靓靓丽丽的来了,车水马龙中却根本迈不开步子,心爱的东西没有找到,新裙子又蒙了尘土,于是她们一声叹息,纷纷离马铃而去。这下可彻底惹恼了马铃的家人,原本和谐快乐的一家人在一片­阴­云中常常是硝烟又起。

马母终于斯文不起来,开始向朵朵咆哮:“你们就想一直拖下去,拖到哪天我死了,你们可以想咋这就咋这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只要我活一天,你们就一天没可能。”老人不知疲惫地每天大清早骑车来查看马铃的房间,时间一长,马铃对敲门声也变得异常敏感,睡得再沉也会立马惊醒。如果恰巧朵朵在,他们神速的穿戴整齐,马铃要她躲到阳台上去,然后去开门。

那个小小的阳台,与卧室隔着一道窗帘。朵朵屏住呼吸,盯住窗帘的每一丝动静,唯恐窗帘被人拉起。她蜷在墙角,像一只见了猫的老鼠。有一次卧室的窗帘洗了还没有挂上去,马铃让朵朵躲到衣柜里。那个狭窄、黑暗的空间,像一裹棺木,却包裹着朵朵生机四­射­的躯体和心,她咬着牙忍受着恐惧和羞辱。连马母也说:“朵朵,其实有好几次我都知道你在这儿,也就是你,才做得出这种事。”朵朵的脸因为愤怒和羞辱涨得通红,但还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马母­干­脆搬过来住。马铃和朵朵就不得不分开。

已经很晚了,同事们早已下班回家,宽敞的办公大厅,朵朵独自站在那扇大窗前,望着灯火阑珊的开平街,直望到那幢楼房在夜光中隐约凸现的轮廓,泪水悄悄地漫过双眼。马铃,你在哪儿?你知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路,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小段?

偶尔在这个时候,朵朵的手机会响,“今晚母亲不来。”

不知为什么,朵朵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思念仿佛停止了,爱也仿佛停止了。当她缓缓地、轻轻地登上一阶阶楼梯,站在马铃的门前时,门自动开了。马铃拉好窗帘,锁好门,递给她一双拖鞋,她傻傻地看着他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反应,这个递她拖鞋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递拖鞋给她?她怎么好像不认识他?

马铃对朵朵的反应也颇感疑惑,但瞬间他抱紧了她。

朵朵的泪水刷一下流了满面,“马铃,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很贱,我是不是天底下最贱的人?”她泣不成声,伏在他怀里沉重地喘息。

“你怎么会这么想,记住,你是天底下最高贵的人,永远都是。你有着至纯至美的心,为了爱你英勇无畏,没有人能和你媲美,没有人能与你并驾齐驱。”

“那么你呢?你是不是天底下最高贵的人,你有没有至纯至美的心,你为了爱是不是英勇无畏,有没有人能和你媲美?”她仰着带泪的小脸,字字铿锵。

马铃无力地松开手,颓唐地跪在床上,无声无息。很久很久,他抬头,“朵朵,我是男人,我还能怎样呢!我配不上你的爱,可我无能为力了。”

“那我可不可以打你?”

“可以。”

他扬起脸,非常情愿地向朵朵靠近。朵朵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啪”的一声,朵朵颤抖的小手擦过他滚烫的皮肤。她终于停下手,爱怜地把他的头捧在胸前,涕泪横流:“宝贝,对不起。朵朵以后再不会伤你。”

深夜,马铃近乎疯狂地求索。“你是我的女人,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要你,今生和来世。”

“说你爱我!”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第二天,马铃走后不久,马母开门进来嘲她大喊:“今天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算什么?你凭什么在我的房子里出入?房子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你把钥匙还给我。马铃快三十的人了,给他介绍了那么多,哪一个条件差,左一个不成,右一个不成,他不结婚却和一个女人拖泥带水,让我们这张老脸往哪搁?你存心想害死他吗?朵朵,伯母丑话说头,以后别让我在这看到你。不是我说,包括马铃,你们就是一个不要脸,他是成心嫌我死的慢。瞧这一家子,每天­鸡­犬不宁,都是因为你。我警告你,别再勾引我儿子,别勾引我儿子。”

当夜风粒数她心灵上的伤处,“也许我的出现真的给他们造成了伤害,否则他们也不会这样伤害于我吧”,她这样想。单位发些戏票、电影票什么的,她拭图让马铃捎给家里,包括她写给马铃的母亲的文字。但事后朵朵发现马铃悄悄地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了。

十七天堂还是地狱(下)

昨晚,马铃坐在沙发上,依旧温柔地把朵朵揽在怀里。皎洁的月光洒了满室,亮亮的。马铃的目光深邃,在朵朵和月光之间,无法确定他看哪个更多一点,也许是因为专注而略显呆傻。朵朵揽着他的脖颈,闭着眼睛伏在他肩头。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他们像一尊沉静的雕像沐浴在清冷明亮的月光里。

“宝贝!”

“嗯?”

“咱的金鱼死了。”

“什么!”朵朵惊讶地抬起头,悲从中来她更加抱紧马铃。马铃也更紧地搂住她。

金鱼死了,那盆*也早枯萎,他们一起叠得红纸鹤也落满了灰尘,甚至卫生间的坐便也不知哪里出了毛病,滴滴嗒嗒地漏水。曾经,它们欢畅地游泳,昂扬地盛开,大胆地炫耀,一丝不苟地为主人服务,美丽地点缀了马铃和朵朵的生活。那时,他们正爱得如胶似膝如火如荼。但现在不行了。时间不短了,三年多了。这着实让朵朵自己吃了一惊。不是吗?朵朵给安洁介绍的那份工作,她已­干­了一年了。扬扬的单位早被个人买断,她和小白在早市摆了个菜摊,收入也比工资丰厚些。阿四自己在一个镇上开了个小药店,做起了小老板。班长正在准备考研。再过两个月,她24岁的生日就到了。

她望着日历长久地发呆。这两年,欢乐和痛苦层层叠叠地累积,纠缠,束缚,挣扎……和马铃在一起的时候,她甚至觉得爱正在疯长,成熟,也越发地淳美。然而这种感觉无法单纯地回味,同样疯长的是她和马母越来越僵硬地关系,就像一个定时炸弹,离引爆的时间正一秒秒地接近。也许,这颗炸弹早已在她和马铃陶醉于山水之间的时候自行炸开了。就像那次马铃和朵朵从海边回来,进门就发现一地狼籍,全是朵朵的日用品间杂着各­色­的塑料、玻璃碎片。朵朵的心和心中那线不死的希望仿佛连同那些瓶瓶罐罐一同碎掉了,她痛苦地蹲在地上,却看见同样被丢进垃圾筒的安全套。

每每想到马母不堪入耳的言辞,充满愤怒的举止,朵朵的心里就翻江倒海地疼痛,她不过就是爱了马铃,也就因为这一点,她变得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她一股脑把这些词儿全想到了,在马铃的家人心中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尽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笼络人心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害得马铃成不了家也立不了业的罪恶女人。每每在梦里,她总在焦急地寻找什么,等待什么,但总是什么也没有,直到眼泪流进发丝,直到她醒来。在同事眼里,朵朵是虚弱的,而且言语中有一种和她的年纪相貌不太相仿的成熟。

她也惊异于自己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是怎么开心怎么爱怎么疼怎么忍耐怎么熬过来的。20、21、22、23,她在纸上胡乱画着,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上学的时候,刚认识马铃的时候,在信息台工作的时候,想到了自己当年“想要的生活”。这两年,她是几乎忘记了自己当年的“理想”,还是正在向这“理想”靠近?这两年的爱恨交加、忍辱含屈是她的“理想”吗?那么马铃是她的“理想”吗?有生之年和马铃在一起是她想要的生活吗?如果不是,那她为何这样我心不死,死心塌地,固执地等待?如果是,那她为何没让家里拿一笔钱换份安稳工作,成全了自己?

她打电话给父母亲,问:“23岁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父母显然有点吃惊,但还是回答了她。父亲23岁时正在部队服役,刚刚开始军营生活。母亲在农村和师傅学缝纫,挣工分,也有媒人上门提亲。她打电话给班主任,回答是专科刚毕业,当年秋天,走上了三尺讲台。她又想想扬扬,23岁的时候,她应该是刚到这个城市来,在学校里学陶瓷工艺,后来在工厂实习认识了小白。

看来,23岁还不算太大。她这样想着,马铃打电话来,是那种小孩子受了委屈向母亲哭诉的音调,“宝贝儿,我想见你了,我在花园等你。”朵朵感觉他肯定喝了酒,她看了看宿舍窗外的夜­色­,月光还好。她迅速换了一身略厚些的裙子,匆匆赶往花园。

“宝贝,你真美!”当朵朵摇曳的身影出现在花园的时候,马铃赞叹。朵朵羞涩地笑了。这是两年来马铃第一次和她在开平的公共场所见面,并且一起散步,尽管天­色­已晚,花园里没有人。与此相比,他们到陌生的地方旅游,秘密地约会,倒像是偷来的欢愉了。马铃把她拽到一张竹椅上,突然疯狂地亲吻她,口中喃喃地说着一句话,“宝贝,我舍不得你。”在他扑面的酒气和滚烫的吻中,朵朵动不了身。

后来,他们互相掺扶着上楼。这是两年来他们第一次同时上楼,而且是互相掺扶着,尽管周围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

十八裁员

张子真就为马铃介绍了一个同在政府大院工作的女朋友。洪亚丽,国税的,大院里最牛气的单位。相比之下,马铃的单位就逊­色­多了。

张子以为,两三年前,马铃告别那个“未成年”少女之后,感情问题一直低调,三天两头见个面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眼看要到而立之年,在外边或许还过得去,可在这大院里就有点不成体统了。这忙哥们儿得帮。他一幅侠肝义胆,挽起袖子冲马铃一拍桌子:“说吧,国税那有两个和你同岁的,你挑个!”马铃无所谓地笑了:“你做主吧,我好说。”“那好,既然信得过兄弟,其中一个吧,长得太漂亮,报上不说了吗,这太漂亮的女人只能租赁,不能购买,兄弟,要我说就挑那个一般的罢。”

不知为什么,朵朵想起了很多几年前说过的话,并且她发现在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说的话现在细细想来还颇有些哲理。比如她刚认识马铃的时候说:“如果我感觉心是甜的,证明你的真的,如果我感觉心是疼的,那就证明你在骗我。”马铃说:“你的善良纯洁像一座丰碑,令人素然起敬,谎言也会望而生畏,没人敢骗你的。”

事实上,也不知是从哪天开始,马铃对朵朵撒谎了,似乎也并没有掺杂畏惧之类的情愫,也没需要太多的勇气。而朵朵的心却照本弦刻般真地疼了。

女人的直觉真是厉害,有时甚至令男人感到恐怖。因为它们太敏感并且太准确了。在女人的直觉里,男人再圆满的谎话也会变得拙劣不堪。

马铃有时不接朵朵的电话,过后打过来解释说没听见或者手机忘带了;有时朵朵约他他会说真不巧,今晚有点事,明天吧;马铃给她打电话的时间渐晚,尽管他们谈得激|情如初;有时马铃让朵朵在他的房间等他,他也会回来得很晚,虽然他还会带给她她爱吃的零食。说也奇怪,有时朵朵把电话打过去,尽管马铃不说,但朵朵感觉得到他那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男是女。有一个晚上,朵朵看见马铃一个人的摩托车从小区的路上一阵风样驶过,她想他一定是去送一个女孩回家,此时刚回来。事后和马铃证实,竟然她都说对了。在这点上,马铃还是挺坦率,挺男子汉的。

传言公司近期要进行大规模裁员,每个人都变得紧张神秘起来,表面上不苟言笑,暗里嘀嘀咕咕,原本就复杂的人际关系似乎越发微妙。

“你们不用担心,如果咱部门有一个裁员指标,那就是我的。”朵朵悻悻地、高傲地、无所谓地也有点悲哀地说。

旁人就笑,一脸的假笑。朵朵这么说是不无道理的。并不是她想离开这里,这幢三层的办公楼作为开平的一景,对于她来说早已具有了不可替代的意义。还有,朵朵从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姑娘成长为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年轻的职业女­性­,这里功不可没,她满怀感激。虽说这里高低分明,高两级的职务在薪水上已相差10倍,是典型的金字塔结构,虽说这里盛行近亲,也盛行邦派,可她在自己的阶级之内还是交了很多朋友。再有她听小道消息已经知道文化部现在的岗位是一个也不能少的,何况在业务能力上,和阿天包括和那个部门大经理带过来的小经理相比,朵朵已是轻车熟路,毫不担心。但万一,中国不是有句俗语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万一有一个指标的话,恐怕朵朵就不能幸免于难了,她必须知道,中国的企业都很政治,在一个很政治的环境中,单纯的业务能力恐怕是不能左右大局。她必须知道,在其它两个很具竞争力的岗位中,小经理是大经理的“自家人”,阿天虽没什么背景,但她老公曾是董事长的秘书,怎么说还是有人情的。何况就算那些没有竞争­性­的岗位在裁员30%的大潮中也是防不胜防的。

她故作潇洒地,甚至有点目空一切的请马铃看了一场电影。第二天,她穿了一身新衣服兴致勃勃地去上班。小经理却把她叫到了办公室,皮笑­肉­不笑地面露难­色­。朵朵看见这种人就想骂,心想,你们就装吧,最好装得比骂非洲难民还痛苦。

“裁员吗?领导,请直说吧。”

这个小经理显然对朵朵的态度有点出乎意料,“呵呵,”他继续皮笑­肉­不笑,继续面露难­色­。“朵朵,其实,我挺不愿意这样的。可是我们都无能为力呀,你知道那个秘书室的小马吧,领导决定由他接替你的岗位。”

这让朵朵着实吃了一惊,不是因为裁员,而是这种载员的方式,是这个小马。这人相貌常常,却颇有心计,可在秘书室里却是最不得宠的一位。他?朵朵忽然明白了裁员是怎么回事。总有些掌权之人借裁员之机玩些花活,也是常情吧。

朵朵转身走进自己的工作间,尽管她极力保持平静,心里却百感交集,她的眼圈热辣辣地红了。这时阿天过来关切地问朵朵出了什么事。听朵朵说完,她小声说:“朵朵,告诉你真相吧。听我老公说,董事长一直不喜欢小马,这次裁员亲点的他,可他这人擅长一些小把戏,不知为啥就讨咱大经理的欢心。你懂了吧!朵朵,坚强点,听我的,别让这帮小人得逞,就算走也走得明明白白,就不信这么大一公司就没个明白的人,没关系怎么了,没关系也不能谁想欺负就欺负。朵,你去找刘副董事长,你不去我帮你去。”

“算了,还是我去吧。”朵朵扯住阿天的手臂。

从刘副董那出来,朵朵径直进了大经理的办公室。“我有义务执行公司给我的最后一项任务。但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大经理面带微笑,示意她说下去。“我希望走得明白!”大经理依旧不说话。“ 不论是能力,还是态度,我愿意和小马、阿天、甚至王经理(小经理)以任何合理方式竞聘这个岗位!”大经理显然对朵朵这番态度感到惊讶但他依旧没有说话。朵朵瞟他一眼,仰起脸,顾自走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刘副董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从小经理一波三折的脸­色­中朵朵足以得知这其中的变化多端。好的时候小经理满面堆笑,吩咐朵朵­干­这­干­那,不好的时候看都不看朵朵一眼,一张脸拉得比鞋底还长,又黑又丑像个大土豆。此后的一周里,朵朵就忍受着他这张忽­阴­忽晴的脸,“恭候”着下一道命令。并且在这一周里,朵朵已在一个同事的帮助下联系好了一家新的单位,待遇比这里还要丰厚些,只是美中不足,那里离开平很远。阿天和朵朵一气,对小经理不答不理,心里又气又笑,觉得这人也太那个了,连个跟屁虫还不如,不觉把腰板拔得比平日直十倍,目光里充满了轻蔑。

一周后朵朵终于接到了一纸竞聘通知。竞聘人只有两个:朵朵和小马。裁判有三个:大经理、小经理和人资部经理。朵朵差点哈哈大笑:让我走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如此这般也是太麻烦了吧!

临走前的夜,世界沉寂地像是停止了呼吸。

马铃忽然醒来,发现自己睡梦中那样紧紧地搂着朵朵娇柔的身体,像是无法割舍,像是不可分离。可他明白,朵朵这一走,说不定就是他们真正的也许是永久的别离,尽管这个睡梦中的女孩现在还不知道这一点,也许此刻,她正做着那个梦了很久的、在现实中摔摔打打也不曾破碎的、依旧七彩斑斓的梦,甜蜜幸福地一如他们当时的山盟海誓。

心里的难受也像这安静的夜一样真切。“宝贝,我以后要是想你了怎么办?”他带着哭腔的极其微弱的声音惊动了她,不管这是一句梦呓还是一句心语,都足以惊动她了,也不管此刻她是睡着还是醒着。眼泪从她闭着的双眼流下来,继而,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他帮她擦眼泪,用整个身体去拥抱她的身体。

作为她的爱人,除了一个拥抱的动作,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十九又相聚

朵朵知道洪亚利的存在是在离开开平一个半月之后。

那时的她还无法把自己融入北城。尽管人都说北城是个不错的地方,尤其这里的的空气因为远离市中心而格外的清新。不知为什么,那阵子她常常想起96年的9月,那个将她从生长了十六年的村子带到这个城市来的雨天。那天,她的心里因为彷徨、希冀、连绵不断的雨多潮湿多空白呀,同样,在北城,她的心境也一样,可这又是因为什么呢?她说不出来。只是这潮湿空白的心境让思念疯长,独自走在异乡清冷的街头,冬天那样寒冷,她热切地盼望着礼拜天,好可以见一见她的马铃。先是步行十分钟,然后换两次公交,再步行十分钟。长长的路途像是一条线,牵着马铃的影子和朵朵的心。

“宝贝儿,我有一个要求,就是,嗯,就是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你交别的女朋友!”和马铃烙电话粥的时候,她对他撒娇。

“为什么呢?”马铃问。

马铃的提问让朵朵有些惊讶,“因为,因为我是你女朋友啊。”她脱口而出。

电话那边是马铃一声沉重的叹息。

马铃的问话似乎在暗示也似乎在提醒朵朵,她并没有资格也不该提这样的要求。是啊,自从几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她就不再是他的女朋友了。这个称呼离今天太久了。可她觉得自己是他的爱人,他也是她的爱人,爱人可不可以这样要求呢?从现实看,是不可以的,如果可以的话这几年就不会有那么多女孩子朝马铃走来了。可就像马铃所问,既然她不可以,她为什么还要这样?是她害怕了吗?是怕现实的距离会将他们轻易拉开吗?还是她隐隐感到自己已经失去了马铃,或者正在失去?

一个小时了,马铃的电话总被提示正在通话中。时候不早了,朵朵真得害怕了,她害怕自己的直觉,害怕自己的猜测,更害怕自己的猜测变成现实。再拨过去,这次接通了,却传来马铃急切地声音,“亚利,喂,亚利,说话呀,怎么掉线了呢?亚利!”朵朵的大脑轰得一下膨胀,她关掉手机,不敢再听下去,那熟悉的、急切的、像往日一样温柔的声音呼唤的却是另一个名字。她无法控制地嚎啕。这晚,朵朵所有的猜测和恐惧都从马铃那里被证实。这晚,她终于明白那个在花园相约的夜晚,马铃为什么酒醉,又为什么说“舍不得”,因为那晚是他和洪亚利的初次相见。这晚,马铃在电话里一再安慰朵朵不要哭,可朵朵却哭了整整一夜。

QQ聊天室。

朵朵:“当一切都忽略不计,世界上只留一种希冀,那是在一起;如果我现在就死去,心里还有一个人可以惦记,那个人是你;当时间也要停息,世间只剩一句语言,那是我爱你。”

马铃:沉默。

朵朵:“如果今生不能和你在一起,别说你负我,别说我负你,我想,那是上天负了我们俩。”

马铃:沉默。

朵朵:“亲爱的,答应我!如果此生不能相携,在你临死的时候,请告诉你的孩子,转告我你的墓地,如果我还活着,我会亲自为你送去三朵玫瑰,告诉你:我爱你!”

马铃:沉默。

朵朵:“宝贝儿,我爱你!---”

泪水终于从马铃的一双小眼睛里倾泻而出。在黑的无人的房间里,他靠着墙壁,咧开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显示屏黑了。黑夜包围了他,掩盖了他的眼泪。

朵朵的眼泪从心里涌出,不停地落在她敲键盘的手指上,流进键盘缝儿里。夜深了,网吧的灯越发明亮,照着她莹莹的脸。

朵朵感觉的到,这个洪亚利和别人很有些不同,因为马铃和以前不一样了。朵朵有足够的理由可以伤心,因为这次不同从前,何况她离马铃又那样遥远。她已无力判断自己是否有必要背负这份沉沉的煎熬。白天和黑夜,她的大脑满满地、乱乱地全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许多日子以后的一个深夜,朵朵辗转无眠,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但她相信自己没有胡思乱想,她感觉此刻,马铃正和洪亚利在一起。要说唯一的理由,那只能是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心真的很疼。她犹豫了很久,还是试着拨出了那个号码。果然,她的想法又一次被证实。马铃不但和洪亚利在一起,而且是在大学的花园里,那个小店对面的大学的花园,那个朵朵和马铃相识的小店,那个她们曾无数次流连忘返、走过、依偎过、也相吻过的花园。

那一刻,朵朵真得恨起了马铃。她觉得心中那份高贵纯洁的爱情受到了侵袭甚至玷污,那片花园那么芳香静谧那么美,她不容许突然闯进一个陌生人,一个冒失鬼。那一刻,那片脆弱的完美无瑕受到了无情地伤害。这恨突然变成一种力量驱使她,必须去做一件事,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她都必须鼓足勇气。

开平的老城。

尽管这几年有了很多变化,朵朵还是顺利地找到了那栋楼房。朵朵不由回想起几年前那次充满文化味的宴席。

“你怎么来了?”正收拾院子的马母看见仿佛从天而降的朵朵非常吃惊,等她确信面前的女孩真的是朵朵时还是笑了一下:“进屋吧,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既然来了。”又紧着唤醒了午睡的伯父,一会儿马艳带着已上小学的小乐也来了。

略窄小的客厅,这家人围着朵朵团团而坐。空气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像是一场棘手的谈判。这阵容是朵朵不曾预料的。她忽然感到一片空白,事先想好的话全都觉得不合时宜,她开始后悔自己幼稚地设想会是一个心平气和的场面,后悔不该把自己放在这样一堆严肃而带满锋芒的目光里,像是接受一场审判。但四围是安静的,所有人都在等她说话,她必须说话。

“四年了,朵朵和马铃不求名不求份,甚至偷偷摸摸,其中滋味朵朵不必言说。朵朵不想做谁的情人,更不是天生贱骨头,只是觉得和马铃相识一场不容易,对朵朵而言,马铃是那些车子、房子、票子都替代不了的,今天是,明天是,永远都是,他对朵朵好的时候是,对朵朵不好的时候也是,哪怕他现在就背叛我,他还是。伯母说过马铃的事由您做主,那朵朵有生之年就算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也要争取,也许我来得毫无用处,可朵朵还是万望伯父伯母成全。”

说完话,朵朵更后悔了,这一串话不知是怎么冒出来的,明显有些措词欠妥,不够高贵,很幼稚,她甚至觉得有些自讨羞辱。

“朵朵,我记得01年的夏天,家里说不同意你们的事,是马铃亲口和我说你们分手了,当年春节,你也和你家里说了你们分手的事。到现在你却这样说,你们也太不把老人放眼里了吧,你是不是觉得老人就是你用来开玩笑的?”马艳开口就是一番质问。

这是朵朵不曾料想的:“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马艳一句紧跟一句。

“好了,”马铃的父亲这时接过话茬,这位书香门第里唯一的工人阶级一直是对朵朵最友好的一位,这次也是。“朵朵呀,你听伯父的,你还年轻,这世上啊,没谁都一样,不能一棵树上吊死,马铃哪好啊,比马铃强的到处都是,听伯父的,没谁都一样。”

这时一旁倾听的马母坐直了身,慢条斯理地说:“朵朵,你既然来了,伯母就给你个答复。你说得对,我儿子的事我作主,他娶什么样的媳­妇­我这个当妈的说了算,我不同意的事他就办不成,你们也不用有啥幻想,你要是觉得马铃欠了你的情,那就等下辈子再让他还你吧!反正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那好,就等下辈子吧!”朵朵摞下这一句便夺门而去。

她汪着眼泪,不顾一切地向着新城的方向飞跑,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多愚蠢,这不是自讨羞辱是什么?她疯子一样流着泪,时而踉跄、时而飞奔-看到马铃的时候,她瘫跪在他的脚前,像个三岁的孩子一样抱住他的双腿,“哇”地哭开了。

直到再也没有力气,眼泪也流­干­了,马铃温柔地抱起虚弱的朵朵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用一块冷毛巾敷在她肿得无法睁开的眼上,他懂得她不停地说着的“耻辱”,更为这个为爱情英勇无畏的女孩,为这颗至纯至美的心灵肃然起敬。

二十最后的情人节

奇怪的是,朵朵和马铃的交流竟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尽管洪亚利从不曾离开,可朵朵更真切的感觉是洪亚利根本不存在。每一个电话,每一条短信,每一个邮件,每一次相见,朵朵觉得那是活着的快乐,是生命的快乐,是两颗心相爱着的快乐,是真正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快乐,任凭洪亚利,绿亚利又怎么能体会呢?

“因为有缘,所以相遇;因为思念,所以相约;因为真爱,所以执着,所以快乐。睁开你的眼,看看我的世界是多么的五彩斑斓。”朵朵发出短信。

“你­干­嘛说得那么深刻优美真诚!”马铃回复。

她丝毫不觉这样有什么不妥,更不觉得有什么不道德。在浩瀚无比的爱的柔情里,语言、动作和­性­又是多么地微不足道。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看见你我就心疼,看见她却一点也不。所以选择她,是我觉得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她会很容易。”

听到马铃这番话时,朵朵震惊了。

“我是一个恶人。”马铃接下来的话里充满了负罪感。

朵朵无言,她感到满足也感到不安。是的,现实只有一个,朵朵和马铃所能选择的生活也只有一种。那该是和谁在一起,又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呢?

转眼,又一个情人节在无数情侣们的期待中走近了。

空气中已经有些早春的暖意,这天的天空格外的蓝,阳光也温暖,到处洋溢着玫瑰和巧克力的芳香。朵朵对镜简简单单一收拾,稍稍涂一点口红,觉得自己还是活力四­射­,蛮灿烂的。这样欢迎马铃,足够了吧!

朵朵拿着一支大风筝,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马铃兴冲冲地跟在她身旁,眼中的波光流转就像初次和朵朵相逢,视线不曾移开半刻。

“怎么?­色­狼,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朵朵满面娇羞看着他。

“是的,我爱上你了。你真美。”说着就揽过朵朵的肩,飞快地吻了她一下。

“啊-,有人非礼啦。”她开心地笑着依在他身上。

这天下班后,朵朵嚼着马铃送给她的巧克力,不停地想着中午的欢乐。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她想见马铃,就现在。于是,她又往嘴里塞颗巧克力,抓起背包,飞跑出门。

换乘的公交已经停班,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

当的哥把车停在马铃的楼下的时候,朵朵激动极了,“打个电话,马铃一定会惊喜的”。

可当马铃在电话那边支支吾吾时,朵朵突然清醒了,她想起了洪亚利,马铃此刻正在楼上陪她过情人节。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感到这梦一下子破碎了,她的兴奋也彻底崩溃。她一时不知所措。这时马铃发来短信告诉她,“我带她出去,你再上来,钥匙在报箱里。”

时间不长,马铃和洪亚利从朵朵身边并肩走过,朵朵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她们的背影,却发现洪亚利也正回头看自己。她赶紧拐进楼梯口。

坐在曾经给过他们无数温情的床上,却浑身不自在起来,似乎总有另一个女人的气息包围着他们曾经相爱的房间。时间一秒秒挨过去,马铃依旧没有回来。朵朵的神经也像那个走得万分疲惫的秒针,再走一步就有断裂的危险。她机械地、麻木地拨了电话,没有人接,再拨一次,对方却关机了。朵朵的混乱的大脑这时突然灵动地转了一下,马铃,不要这样,你以为关机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错了。她迅速地翻看电话上的来电,找到那个最多、时间多在晚上的来电,想也没想就拨了过去。

结果就是马铃回来了,他们发火、吵架、哭泣、发疯、睡觉、*。第二天,洪亚利的电话把他们吵醒,马铃迅速穿衣去赴洪亚利的约会,他夺门而出像是忘了朵朵的存在。

朵朵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不辨东南西北。

这天晚上,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过楼道,洪亚利和她的哥、嫂坐在马铃的床上,马铃和朵朵站在房间的门口。

这是一场异常粗鲁的审训。

洪亚利要朵朵回答马铃是她的情人还是恋人还是其它?问她们之间是不是有那种关系?洪亚林要马铃和朵朵检讨,问他们怕不怕有一天东窗事发,要他们承认是谁给谁打得电话多一点,是谁去看谁的次数多一些,以证实他们中的谁该承担主要责任。他要他们发誓以后绝不打一个电话,更不见面。朵朵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遇到这么可笑的人,总被人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她挺直腰板,仰起脸。

洪嫂突然大声咆哮起来:“没什么好说的,让她走就行了,还不赶快让她走,让她走啊!不服就让她去找人。给她点路费,你听着,不服就去找人好了,赶快走啊!”

朵朵看着她腥红的嘴­唇­翻动扭曲,愤怒让她的脸有些变形。“哥嫂,我错了,我走可以,但有一个小要求。”

“想让马铃送你吧,没门!”洪亚林的声音。

“也好。”朵朵转过脸,凝望着马铃,坦然坚定的目光里隐含着一缕含蓄深沉令人迷醉的柔情。语言此刻早已成多余,朵朵的语言就在这注视里,那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三个字,那是马铃和朵朵之间任风云变幻花落花开忽略所有而仅存的三个字。朵朵一眨不眨地凝视,她要抓紧时间把这三个字送给自己的爱人。马铃那张黄|­色­的有些油腻有些­干­燥有些毛孔粗大的脸庞深深地印在朵朵的眼睛里。

马铃也长久地注视着朵朵,直到她转身出门。

洪嫂跟出来再次对朵朵说如果不服就去找人。

朵朵笑:“我看不必了!”

她迈出脚步,身后的门“砰”的被摔上。

寂静地开平街,欢迎她回归大自然。

二十一婚礼

后来,朵朵从马铃的电话里得知,洪亚利的二伯是在黑社会里混的人,所以他们一家人才那样蛮横霸气。马铃还说,洪亚利的父亲为此病了,住了好几天医院,口口声声说要去组织部揭发马铃的作风问题。洪亚林和马铃差点大打出手,洪母说朵朵如此执着不过是看上了马铃是个公务员。他还说,自己的爸、妈、姐和姐夫一齐狠狠地训了他一顿,姐夫那天晚上脸磕在打开的窗扇上,磕破了眼角。他说家人训他的时候,也骂了朵朵说她是蓄意破坏马铃的幸福,是个恶女人,贱女人,还提了那天她亲自上门的事儿。马铃说不提还好,他们一提这事,他忍不住哭了。孤孤单单一个女孩子那样傻气,又有那样的勇气,不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吗?她有什么错,错的是他,是他没有陪她一起来,可他又知道,一起来也是根本没用,你们又不会接受她。他说他当时的伤心毫不亚于那次梦里和她结婚却没有去接她。他还说朵朵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人,她肯定不是刻意的,那天是情人节,所有的情侣都在互送鲜花和巧克力,朵朵一定是想见我,她一定想送她玫瑰的人应该是我,陪她过节的人也应该是我,所以她才会找我,给我打电话,因为我关机,她才拨了洪亚利的号码。然后,他问朵朵他说得对不对?

怎么可能不对!相爱的两个人原本就是一颗心,还会不对吗!朵朵忍不住哭了,是感动。因为马铃,别人都在侮辱她、咒骂她的时候,马铃在疼她,在为她流泪。也因为自己,那天人都在气头上,她觉得马铃会有危险,就委心承认错误,先走一步,为他免去一劫。

不能不感到幸福,因为朵朵觉得自己拥有了真正的爱情。“宝贝儿,让我保佑你!我整个生命,整个心灵和心里所有的爱都是属于你的,所以我能够保佑你!”

“宝贝儿,再等我两年,等我离了婚就娶你,相信我!答应我!”

她终于还是“嗯”了一下,尽管她已经不再喜欢这种山盟海誓式的语言。马铃给她的山盟海誓还少吗?哪一句不都成了掘井的锹,掘出源源不断的苦楚来?

这个情人节过去整整两个月,也就是这年的4月14日。北方大地处处春光明媚,遥遥远远的天一碧万里,空明俊朗,静若处子。阳光静静地照,静静地暖。鲜绿的杨树叶子亮亮地照人的眼,柳条也风情无限地显示它的摇曳多姿,柔柔地拂过来的东风调皮地搅着杨柳和梧桐花散发出的香气,一池春水张扬地舞起乱乱地波纹你携我赶地流向前去。总之,北方的春天就像一位贤雅多情的妙龄少女,它的美丽、纯洁,它的沉静、羞涩总让人为之着迷为之浮想联翩。

朵朵沉醉在爱的幸福里,不想那个简直不堪回首的情人节却为她换来了爱的真谛:爱是什么?就是所有人都侮辱你、咒骂你,独他用心疼你;就是两人共处危险,他想到的是对方而不是自己;他用整个生命、整个心灵保佑你前行!这就是朵朵的格言,她因为这种博大深沉的爱在她年轻的生命里发生而感到无比自豪,在她无比自豪的情绪中,4月14日来到了。

这天,她穿上了去年这个时候买得裙子,却有一种完全不同于去年的感觉,她从没感觉这么舒适、简洁。走在北城的街上,她觉得自己是那样年轻和明媚,她愉快的步伐像是在春天的舞台上舞蹈。现在的她毫不亚于刚相遇马铃时候,就是她20岁那年的夏天。更让她兴奋的是,就在路边,她看到了儿时在家乡的田间小路旁常见的紫­色­的小野花,依旧仰着紫­色­的小脸,生机勃勃地盛开着。她也仰起脸,一路唱着由她写词马铃谱曲的那首爱的赞歌

爱人啊,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它正向你诉说什么话语,爱情,还是爱情。用我整个生命,用我整个心灵,保佑你前行。

我爱你,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它会告诉你什么是光明,哪管艰难险阻,用我整个生命,用我整个心灵,照亮你行程。

这个中午真暖啊!

她回到单位的小宿舍,不由得又长久地注视起那张反贴在墙上的挂历纸,那上面是她用软笔一笔一画写下的爱的格言。她禁不住伸出手,细细地抚摸上面的字迹。她发觉两个月的时间已使这张纸略微有点发黄,她的手停在上面不肯移开,这是她四年的心啊!她知道,这不是一场婚姻,而是一场恋爱。不是无知懵懂似是而非的初恋,更不是大龄青年直奔婚姻的现实恋,这是发生在恋爱的年纪里的爱恋。这绝不是一场完美无缺的恋爱,也许它的缺憾不好用语言表达,但却是任何人都能体会得到的缺憾,这也绝不是一场世俗的恋爱,因为它没有理由的开始,也没有理由结束。或者它只属于活着的生命和活着的心灵,而不只属于婚姻和家庭。

她笑了,清清甜甜的笑了,就像外面的蓝天和白云。她从床底下抻出一打旧挂历纸,一剪两半。又找出那支软笔,开始一笔一画地写,不停地写,直到写完了最后一张纸。她把它们一一贴在墙上,开始欣赏这面墙壁。她的心在这墙壁上欢快地舞着,在字里行间欢快地舞着。这时不知哪里的音乐飞进朵朵的窗子,她欣欣然开始旋转,伴随着悠扬的华尔兹,朵朵的心飞了起来。

开平大酒店,马铃的婚礼正热闹地进行。大红的地毯,大红的挂饰,新娘大红的礼服。热闹的客人,热闹地婚礼进行曲,热闹的祝酒词。新郎新娘在席间穿梭不停地为客人敬酒。觥筹交错间,同事、朋友和老同学没完没了地让新郎新娘喝酒,表演节目。新娘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马铃早不记得自己被迫喝进了多少酒,只觉得脸和胃一样火烧火了,他忽然觉得洪亚利身上的礼服红得那样刺眼,他感觉自己的心正一点点地下沉。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二十二太阳和世界的区别

朵朵回了一趟老家。

在老家的南大门的墙根,朵朵蹲下身,太阳暖暖地照着她,舒服极了。前方不远处,偶尔有列车疾驰而过,朵朵想,它是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呢?铁轨直直地向远方延伸,望不见尽头,可终究也有个尽头吧。她想起小时候,她最爱在这南墙一个人静静地玩泥巴,那时的墙还是一道非常矮小的土坯墙。现在南大门变得又高又大,墙也是高高的红砖墙,可她还是爱在这南墙根蹲一会儿,照照这里的太阳。她又忽然觉得自已老了,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已经无法像年轻时那样长时间地蹲着了,她拿一个小板凳,坐着,累了就拄起拐杖立一会儿,她眯缝着眼抬头看看太阳,不禁咧开­干­瘪的嘴­唇­笑了。南墙根还是这个南墙根,只是里边已经换了人家,她已经不认识了。

她是在1996年的9月2日离开这里的,那天一直下雨。可这儿终究是她的根啊!

再回到北城,朵朵真就成了一个独立、坚强,神采飞扬的朵朵,她的脚步飞快,她已不再那样渴盼有一个归宿了,她只是渴盼上帝给她真正的、原原本本的生活,让她迎接每一种绚丽,也拥抱每一种苦难,因为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属于她的。她会坚强地走下去,因为她的心中有一个太阳,太阳里是她的父亲、母亲和那个马铃,她知道,他们需要她。

太阳照耀着这个世界,太阳在上边,世界在下边。这个孤单又自由的朵朵开始在这个世界上打拼,为每一次可能的加薪,每一次可能的晋升,为名为利,为了当年想要的那种生活。她不是一个农民,但她身上流着农民的血液,她也不是一个市民,但她生活在城市。在充满竞争、危险、利欲、失败的世界中,她将自己做成了一朵紫­色­的小野花,不论在乡村还是在城市,都自豪地仰起小脸,昂扬地盛开。

二十三 结 局

两年后。

朵朵用自己的积蓄租了一间门面房,做鲜花生意。

开业这天,马铃开着自己的新车前来庆贺。所不同的是,他把时间选在了晚上。

走进国际大酒店,朵朵不禁脱口说:“还是公务员慷慨!”

“去你的!”马铃从后踹了她一下,“姑­奶­­奶­,小点声!”

“怎么,害怕了?”她哈哈大笑。

“我们的庆功宴不在这。”边说边拉起朵朵的手匆匆穿过大厅,而后把她拽进电梯。

这是一间很雅致的双人套间,服务生正把红酒和晚宴准备好,然后礼貌地退去。

“要音乐吗?宝贝。”马铃问。

“‘回家’好吗?”朵朵回答。

当萨克斯悠扬满室,马铃一手拥着朵朵,一手端起酒杯。

“宝贝,来!这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为我的女老板­干­杯!”

他开心地笑着,露出发灰的牙齿。

朵朵轻抿一口,露出自信的微笑。

“两年了,你还是那么美!不,应该是更美,比以前更加成熟的美,就像这酒,越是陈年,越是少了青涩。”

马铃的目光追逐着朵朵的脸,满口絮叨着自己也听不清的不着边际的话,双眼渐渐迷离。

朵朵不应声,不时轻轻地抿酒。

音乐不知怎的停了。

“说说你这两年的生活吧。”朵朵一本正经地在餐桌前坐下来。

其实,答案是朵朵希望知道又不想知道同时也害怕知道的,但她觉得自己应该面对。

马铃像突然从梦中醒来一样,坐起身又仰倒在床上:“还那样吧。”

他见朵朵不声不响,又继续说:“住的她的房子。”

“收入上AA制。”

“买了新车。”

“平时,平时总吵架。”

朵朵又为自己满上了酒,瞟了一眼没动静的马铃:“没了?”

“没了。”

“不想和我说点别的?”

“不想。”

朵朵喝了一大口酒,觉得自己的脸红了:“说点吧!”

马铃重又坐起身,从身上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点燃。用力一吸,鼻孔里吐出烟雾。

“她有了。”

“扑”的一声,一杯红酒泼在他的脸上,溅湿了他的香烟。他稳稳地坐在那,叨着那根不着的烟,红­色­的液体沥沥啦啦地流下来。

“算你有种”。朵朵身影一闪,奔了那个满室鲜花的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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