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世难值
( 建武十七年的春天,孟光长公主染了风寒,卧病在床。ww
景行止给她把过脉,开了药方之后便要离去。
孟光长公主冰冷的手指拉住景行止的手腕,虚弱无助的说:“阿止,你别走好不好?好不好?”
孟光长公主的颜色虽不是一见倾城再见倾国,但是整个南国也是数一数二的,然而,景行止却轻轻抚开了她的手,十分温柔又十分冷漠的说:“我还要去为殿下抓药,殿下如果不想一个人,那我去将轻盈找来。”
“你知道我是想要你陪着!”
景行止似未闻,独自走出了房间。
“你待谁都那样的好,为什么不肯再对我好一些?”
躺在床上的孟光长公主容色萎顿,眉宇之间是吹不散的愁怨,目光迟迟望着景行止的背影,许久,才别开眼,看着床顶,似乎有所领悟,有所感慨。
时间滑到建武十九年,孟光长公主坐在竹屋前的竹椅上,静静的读着一卷书,那是皇宫里面的密书,孟光长公主出嫁的时候不经意带出来的。
那是由光武帝做太子时养着的一群幕僚所编写的,记载着南国两百年以来的大小战役,大到南国的开国之战,小道一次几乎连南国子民都不知道的叛乱。
其间记载的,十分的真实,远远比史官所载的可靠。
起初成婚的时候,景行止除了参禅诵经,偶尔被孟光长公主缠得不耐了,便会与她一起坐在竹屋外说几句。
这个时候通常是孟光长公主在说话,景行止静静听着,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似是在倾听,又似是莫不在意。
后来孟光长公主也领会到景行止天人合一,完全不为所动的境界,只是静静的坐在景行止的身旁,读着她从遥远的长安千里迢迢带来的书卷。
那时,偶尔,景行止会随她看看她的那些外间不为流传的古籍,孟光长公主此时手中的那卷书,便是景行止最不喜欢的。
他在十分偶然的情况下,读到了那本书,对书中直言不讳的草菅人命大为厌恶,自那时,孟光长公主就记在心头,将这书束之高阁。
今日不知怎么的被轻盈取出来,她坐在屋前,静静研读,从她打开书卷的那一刻,整整四年,长安里的喧嚣浮华此刻扑面而来。ww
她撇过眼,漫不经心的看向正核目的清润温和男子,觉得他比长安还要遥远,像是天穹上灿烂的星子,十分好看,十分遥远。
南国有山千百座,便有千百座寺庙。
南国子民信奉佛寺几乎已经到一种病态的虔诚,萧元在马车的一个巨大的摇晃中惊醒,目光看到跪坐在一侧的轻盈,整个人才回到现实中。
现在是光武十五年,她是萧元,不是那个爱得已经病态的孟光长公主。
萧元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轻盈立刻抬起了眉眼,温声道:“殿下,您可饿了?奴婢备下了杏仁露。”
萧元点头,手背抚开车帘,入目所见的都是青翠浓绿的颜色,山中的飞鸟唧唧喳喳的吵闹着,萧元想到了自己在树上做一朵婆罗花的日子。
“这座山,我很喜欢。”
“诺。”
很突兀的,轻盈应道。
萧元看着轻盈的脸,有些奇怪的问:“你这是何意?”
轻盈被萧元问得愣愣,有些紧张,怯怯的答道:“以往殿下若说喜欢什么,待回了宫,陛下都会赐予殿下。所以,奴婢才会···”
“你是说父皇会把这座山赐给本宫?”
“只要殿下喜欢。”
萧元蹙起了好看的眉头,手支着下巴。
她清楚的知道光武帝十分宠爱自己,但是没有料到着宠爱居然这样重,倒不像是一般的疼爱独女,似是一种愧疚,或者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不必了。”
“诺。”
孟光长公主的汤沐邑在金陵一带,那是整个南国最富饶繁华的地方,堪称鱼米之乡,每年上贡的东西从来都是吃不完用不完的,再多封地,倒是有些过了。
“殿下,到了。”
轻盈先下车,接过侍女递来的凳子,摆好,伸出手将萧元扶下来。
崇山上的古刹有些小名气,佛寺年代久远,墙壁已经开始脱落,露出斑驳的黑色石头,有些落魄。但实际上香火旺盛,越往里,越是大气恢弘。
萧元方一下车,便有小沙弥上前来迎接,避开前来进香的善男信女,直接将她领到了寺院深处。
萧元在这间开满金色桂花的小院中再次见到了景行止。
他端坐在桂花树下的蒲团上,指尖拈着一粒棋子,面容温和舒朗,像是春日的一朵花,飘扬在和煦的暖风中,自由自在的,美丽安详。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位白色长须的老和尚,应该便是轻盈说过的方广高僧,慈眉善目的,一双眼睛明亮剔透。
景行止的眼锋在发现萧元的时候,先是怔了怔,旋即唇间露出一抹笑意,掺杂了几分亲近与熟稔。
萧元上前,却似没有看见他,径直的对方广和尚说:“信女萧元,特地来请师傅解梦。”
她打断了棋局,但是方广却没有不悦,眉眼慈善的看着萧元,那双眼睛似乎将时间的万物的看了个透彻,所有的污垢阴暗都无处隐藏。
“阿弥陀佛。”
老和尚念了一句佛号,轻轻抚了抚胡须,笑道:“优昙婆罗树华,事所难值,贫僧得幸,与施主一见莫如是。”
萧元被他一语道破天机,心中原本的散漫可有可无的心态顿时收敛,郑重其事的看着方广和尚。
“萧元近日,屡被梦魇所困,还请师傅指点。”
身侧的景行止微微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看着萧元,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洞。
“饮光,时辰不早了,你也该下山了。”
景行止闻言,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旋即点头,起身告辞。
“施主,你在婆罗树上感我佛缘,便可知佛门有轮回之说?”
“自是知道的。”
“那施主所困的,便解开了。”
萧元一怔,有些茫然。
“施主本是树上的一朵婆罗花,机缘之下成为了公主,心中想必困惑不安。”
“我正是想问,她去哪里了?”
“她,”方广笑着,指着萧元,“不就在这里吗?”
“可我,”萧元蹙着眉,“我是一朵花,不是公主。”
“这一世是一朵花,焉知哪一世不是个公主,轮回往返,生生不息。”
萧元在那一瞬间,似乎顿悟了,她明白了方广口中的话,她便是孟光长公主。
在她被大梵天王摘下献给佛以后,那漫漫岁月,她便是如常人一般,不断的轮回,她便是孟光长公主。
她一病醒来之后,突然记起了 ...
(自己曾经是一朵花,而非是孟光长公主。
“那为什么会做梦?”
“小施主,那都是曾经一一经历过的,你自然会记得。”
经历过的?
萧元满眼都是震惊,自己明明没有如梦境那样嫁给景行止,又怎么会经历过呢?
“小施主,你梦中所见,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只是有人不满意结局,又重新造了个开始,求一段机缘。”
萧元又开始迷惑起来了,难不成···
“小施主聪慧,你上一世是孟光公主,这一世依旧还是孟光公主。”
这怎么可能?
萧元满心都是惊骇,从小院中走出来时,眼中的飘忽神色依旧不定,轻盈上前来扶着她,低声问道:“殿下,高僧怎么说?”
萧元摇头,她想起方广和尚最后说的那句话,“施主,佛家讲究缘分,施主的缘分在长安。”
长安,她出来的已经很久了,应当回去了。
“本宫想回长安。”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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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两世感激
( 殿下这样恍惚的神色令轻盈大为紧张,回程的马车车夫驾车驾的格外的胆战心惊,就怕马车一个晃动,惊动了郁郁不乐的孟光长公主。ww
这时回长安,势必要在路上歇一晚了,轻盈本打算缓到明日一早启程,让萧元在山寺里歇上一夜,无奈萧元执意要立刻动身会去。
马车只走了三个时辰,天便黑尽了。
空旷寂静的官道上,只有孟光长公主马车的轱辘有序的转动身,萧元躺在马车里,睁着眼睛却怎也睡不着觉。
倏地,马车停住了。
一阵喧嚣从前方传来,似是有刀剑相击的声音,间或有人的呼喊或是强烈的喘息声,萧元坐下了身子。
“殿下,是寿王世子一行。”
马车外有人禀报道。
寿王世子是谁?
萧元不知道,轻盈懂事伶俐的解释一番,萧元才弄清关系。
那并非是姜氏皇族的亲王,而是开国传下来的铁帽子王爷,封地在西,寿王。
世子叫做梁双泓,曾经或者说至今爱慕着孟光长公主。
曾直言不讳的向年仅十三岁的孟光长公主自表真心,还曾经上书过皇帝,要求尚公主殿下,也曾经三番五次的被孟光长公主或者是光武帝拒绝,但是难得的是坚持不懈,屡败屡战。
萧元在轻盈的讲述中笑了,询问车窗前候立的禁军,“他怎么了?”
怎么了?
梁双泓那倒霉孩子在这京城的范围内居然遇上了山贼,其实也怪不得山贼要抢他,这人从封地来,手上带着的私兵着实不多,但是马车却足足有好几辆,都是要用来讨孟光长公主欢心的东西。
这世子每年都会这样闹上一番,遇上喜欢的,孟光长公主也会毫不做作的手下,但是别的什么,便全然丢开,提也不提。ww
“去救他吧,总归是本宫的东西。”落入山贼的手里可就不划算了,也当是日行一善吧。
禁军领命,便上前去助阵,那是光武帝的征天军团中选拔出来的,精悍得力,虽然惯着禁军的名头,却全都不是禁军可以比拟的。
这次出来的,随行的禁军统领叫做方简,他的兄长便是萧元手中那支五万征天军团的大统领方碍。
兄弟二人一人领军在山中训练,一人留在了萧元身边就近侍奉,光武帝的用心可谓良苦。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骤然安静下来,只听见整齐的脚步声。
“臣见过孟光长公主,愿殿下长安千秋。”
这句长安千秋源自长安城里的两座主要宫殿,帝后所居的长安宫,以及太后太妃居住的千秋宫。
南国人,素来这般请安,旨在南国长安,南国国祚千秋万代。
外间的一众侍女拉起绛红色门帘,萧元轻轻抬起眉眼。
马车前有无数的侍女,容色温软秀丽,石榴色的裙摆在清凉夜风中飘摇,素白如雪绡的手持着一盏盏橙黄色的精致宫灯,轻轻折下腰,温柔旖旎。
而这样迤逦的景致外围,则是器宇轩昂的少年郎,他们身穿着南国最高等的盔甲,面色肃穆庄严,坚强有力的长臂中握着腰间的佩剑,随时随刻都可以为马车中的少女赴汤蹈火。
梁双泓跪在最中间,正对着马车上的萧元,显得有些狼狈,锦质华服上面是血污泥污,甚至衣摆一角被刀剑划破。
萧元抿着樱色薄唇,难得的轻松笑了,“世子请起吧,怎这般狼狈?”
她知道梁双泓此时一定觉得大失颜面,却故意挑人伤疤,不可不谓坏心眼。然梁双泓涨红了面颊,有些羞赧,又有些欢喜的说:“是臣庸碌,不过万幸,没有损坏进献给殿下的礼物。”
萧元此时一愣,原先要戏弄他的话却不好说出口了。
倒有些感叹这人的心意难得,不知是真的痴爱孟光长公主怎么的,这般的死心眼。
她玉手指着洁白如羊脂的下巴,声音十分友好的道:“世子可受伤了?”
梁双泓从未被孟光长公主这样温柔的对待,还带着伤口的脸上止不住的傻笑,看的萧元直皱眉,真是个傻气的人。
“只是小伤,谢殿下垂询。”
他回答的声音高亢激动,引得一众侍女眼中都是笑意,却又不敢真正笑出声,孟光长公主是极为严厉的人,在她身边侍奉的侍女都知道分寸,不敢逾越半步,即便是长公主身边自幼服侍的轻盈侍女长,那也是每日端着脑袋在做事。梁双泓一共带了五辆马车来长安,在山贼作乱的时候,有一辆马车被毁坏,正是他自己所坐的那一驾车,而他千里迢迢要带给孟光长公主的东西,全都装在另一辆车上,被他保护都很周到,没有一件损坏的。
萧元微微笑着,让轻盈收拾出一辆马车,这样的举动无疑让梁双泓感激到几乎落泪,他何时受到过孟光长公主这样体贴的待遇,可见铁树也是会开花的。
在一夜的行路之后,天色欲明时,他们这一行被太子接到了。
萧元倚靠在车壁侧,看着身旁的英武男子,略略失笑道:“哥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姜永夜接过轻盈奉上来的茶水,一口喝净才缓了一口气说道:“那厮怎么知道你的行踪的,这手都伸到长安来了,这次非得让他三个月下不来床。”
萧元被他的话弄得茫然,过了片刻,姜永夜看着萧元蹙眉道:“元儿?”
“哥哥在说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
姜永夜尴尬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元儿不记得了,那姓梁的,以前总是纠缠不清,你过去很厌恶他。”
寿王世子钟情孟光长公主,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世子锲而不舍的情意非但没有感动长公主的铁心,反而激怒了太子,处处为难,时时捉弄。
孟光长公主也是默许的,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梁双泓,只要梁双泓一出现在孟光长公主视线之处,太子殿下势必出手将世子撵得远远地。
“只是凑巧遇见的,哥哥,不必了。”
萧元手中捏着一个特别的珠子,材质通透,没有颜色,透过珠子去看事物便会放大许多,是梁双泓从海上寻来的珠宝,四车东西里,数这个最为珍贵,也最讨萧元喜欢。
“他有这份心意,十分难得。”萧元的这句话引得姜永夜蹙了眉,十分不快。可是萧元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心中有些难受。
“在南国,我虽然贵为长公主,可是真心实意爱护我的,实在屈指可数,除了父皇和哥哥,还有谁呢?”
是啊!
放眼整个南国,不是因为名利地位,不是阿谀奉承,不是贪图权势美貌,而真心爱护尊敬元儿的,应该是没有的。
“哥哥也知道,驸马是不能入仕的,这些年有无数的男子自荐枕席,要做我的面首,可却没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站在父皇的面前,说求尚公主。”
...
(“哥哥,但是凭这点,他也是只得我尊重的。”
姜永夜沉默无话,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张扬跋扈,娇劣自私的元儿是这样的通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小心翼翼护在身后的妹妹一夜之间变得成熟睿智。
这并非是说过去的孟光长公主愚笨顽固,在以前,孟光长公主聪颖玲珑,可是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她从未想过从未感叹过世间稀少的真心,她不屑于此,又偏偏真心错付给景行止。
此刻的萧元,面上带着纯净的笑容,安适而美好,是一朵刚刚绽放在枝头的倾国牡丹,雍容美丽,温和从容。
“好,哥哥听你的。”
第十章爱而不知
( 在短暂的交谈之后,那种无法挣脱的倦意再一次涌上萧元的眉头,她手背掩唇,打了个呵欠,止不住困意,靠在姜永夜的身上沉沉睡下。ww
如萧元所预料的,她在一次沉溺在梦魇中。
那是建武十五年九月初十。
她坐在马车中,跟随景行止前去清山。
原本匀速前进的车队突然停了下来,她听轻盈说,是前面有人拦路。
谁?敢拦下南国孟光长公主的车驾,简直是嫌命太长了。
她心情烦闷不悦,不顾轻盈劝说新娘子不可以见外人的规矩,掀开了车帘。
那是,梁双泓。
他跪在马车前,正昂着意气的头颅,用一种困惑迷茫痛苦的眼神看着马背上的景行止。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向孟光长公主,他曾经热切追求过的少女。
“我是梁双泓,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
少年郎郑重坚定的说:“长公主是我一生所爱,我没有能娶到长公主,是我无能,但是就算今日你成为了长公主的驸马,他日你若敢有一丝亏待于她,我梁双泓就算是要拼上性命,也要杀了你。”
“天人何惧,只盼殿下长安千秋。”
少年郎的身影消失在萧索的风里,那是孟光长公主第一注视除了景行止以外的人的背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直到她老去,忘记了许多事情,许多的人,也不曾忘记少年的背影。ww
婚后的第二个月,她不知从哪里知道的,那个少年上书辞去了世子之位,随一个海上的女子,远走海外,音讯全无。
姜永夜看着怀中睡得正香的少女,摸了摸少女的头,手指一僵,看到少女左耳原本白玉无瑕的额间突然多了一颗金色的小点,颜色极淡,若非姜永夜仔细的捧着她的脸,根本不会发现。
那个金色的印记,并非是一个小点,姜永夜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朵小到只能眯眼去瞧的花,是一朵婆罗花。
他伸手去摩挲了一下,并非是画上去的,可是为何会突然出现呢?
姜永夜皱起了眉头,低声唤来窗外的方简,让他去查探。
如是对元儿身体有损,早些医治更好。
萧元猛然惊醒,大口喘着气坐起来,一双眼冰冷得让人发憷。
原来是这样的!
萧元做梦不知做了多少回,但是从做的梦最远的时间也就仅仅止于建武二十年,光武帝驾崩,孟光长公主在屋中醉酒,与人···
可是今天,在那梦中的女子,颜色无双,神情疏远。
她抱着怀中的稚子,冷声在说:“景行止,我回去了。”
萧元垂下头,心中难受,姜永夜拥着她的背,慢慢扶着,久久的,他听见萧元说:“哥哥,我恨他。”
她梦中绝望的女子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她此刻只觉得肝肠寸断,那些记忆在脑海中翻江倒海的用来,她记起了许多的事情,她热切而疯狂的爱意在嫁给景行止之后,在日复一日的被冷漠对待,在夜复一夜的孤枕寒床中消磨殆尽。
姜永夜愣了一下,看着萧元,有些心疼:“没事了,元儿,没事了。”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此刻的萧元,只能一味的抚着她的背,如同幼年时候萧皇后薨逝,他在崇光殿中整夜相伴。
萧元止了哭声,“我没事了,只是个噩梦。”
“方广师傅如何说的?”
萧元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必隐瞒姜永夜什么,幽幽说道:“那老和尚说,我上一世是姜予美,这一世投胎仍是姜予美,似乎是孟婆汤没喝足,所以才会梦见一些前世的事情。”
姜永夜半响未曾说话,他素来不信佛,因为景行止的缘故愈发的厌恶佛,轮回之说更是不信,但是事关萧元,他便要斟酌三四,饶是不信,也会敬慕一二。
“鬼神之说,不可尽信,但也要存着善心。”
萧元点了点头,脸色有些白,这才缓过来没多久。
“快到长安了,”姜永夜掀起车窗的一角,看了一眼,“回去了,你先好好睡一觉,今日会有晚宴,到时我来接你。”
他语气顿了顿,“御医已经在府中候着了,即便不喜欢喝药,也要看一看。”
果然萧元一听见御医两个字便直皱眉头,自小便不喜欢那群整天与草药银针为伍的老头子。
“好。”
萧元本是要婉拒的,但是姜永夜的目光里不容拒绝的意思早已分明,她也确实厌恶时时做这种梦,鬼神药石哪样管用,就紧着那样来吧。
“梁双泓,父皇···”
“陛下那里,我会去告知,不会再为难他了。”
萧元唇上抿了笑容,这才搭着姜永夜的手缓缓下车,却又听见姜永夜在她耳边戏谑道:“元儿,你突然对他这么好,莫不是想要嫁给他?”
萧元扑哧一笑,“哥哥,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是感激他。”
是的,十分的感激他,不管是前世,还今世。
在马车上的梦境中,那个远走海外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提着一把长剑杀到了清山,已近而立之年,却双目赤红如少年意气。
也是他让孟光长公主下定决心离开景行止回到长安的,若非如此,梁双泓便要与景行止同归于尽。
他说:“殿下,你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女子,应该被珍而重之的放在心间,怎么可以为了这个榆木而郁郁寡欢。如果没有景行止,可以让你变回原来的殿下,那么,即便是阿鼻地狱,梁双泓也在所不辞。”
是他的这番话,让孟光长公主下定决心离开景行止,也是他一路护送着孟光长公主重新回到长安,却又不告而别,真正的失去了音讯。
而这一世,萧元看到的,是少年纯净的真心,难能可贵,世间少有。
她感激他,为她孤独高傲的世界带来一丝温暖质朴,却也仅仅止于此,若是就这样爱上他,怎么可能?
第十一章不知所谓
( 轻盈低低的讶异了一声,将萧元神游的思绪拉回,她坐在光武帝的身侧,半眯着妩人的双眼打量着沉音殿中形色各异的众人。
隔着许多的人,她看见了景行止。
虽然距离很远,但是他身上异于皇室贵族的气息,依旧让人觉得他不同寻常。
“臣梁双泓,代父前来贺孟光长公主芳诞,愿孟光长公主福寿无双,长安千秋。”
少年的声音高扬,在原本阴沉靡丽的沉音殿中掷地有声,在所有人都抱着一种戏谑的眼神注视着寿王世子的时候,萧元咯咯的笑了。
她抖了抖华丽宽大的赤羽衣袖,姿态庸美的端正身姿,淡淡的又是很温柔的说:“世子有心了,本宫很喜欢世子的贺礼。”
她从轻盈的手中捧着的托盘里取过一只酒杯,又对轻盈示意,轻盈便将剩下的一只酒杯奉与梁双泓。
“蒙世子厚爱,予美以此酒敬之,也祝愿世子康健得寿。”
在众目睽睽之下,孟光长公主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唬得众人惊疑不定。
白衣男子缓步前来,带着幽幽的檀香,温隽的面容含笑:“草民景行止,拜见陛下,长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姿态在南国任何女子眼中都十分受用,可是被萧元看在眼里,梦中的往事萦绕在心头耳边,觉得又恨又厌,完全喜欢不起来,“本宫还道是谁呢?原来是景先生,先生免礼吧,莫要跪下了。你跪的是九天上的神佛,本宫可不敢受礼。”
这南国上下也唯有孟光长公主敢在陛下说话之前开口了,一字一句都是嫌恶之意,倒是让众人惊疑不定的心悬得更高了。
莫非孟光长公主退婚的原因是因为看上了寿王世子,这风向是何时转的?
那些曾经出言笑话梁双泓的,讥讽过梁双泓的人纷纷暗自思索着怎样讨好这位长公主殿下的新欢。
景行止倒是满不在意的,他微微扬着头,眼如点漆,看着高高在上的萧元,极为温柔的对她微笑。
萧元一怔,有些碰到了软柿子的感觉,闭上嘴,不再说一句话。
“元儿,不得无礼。”
沉寂的光武帝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不仅是萧元皱起了眉头,连坐在另一侧的太子也微不可见的闪了闪眸光。
“朕有意让景先生做你老师···”
“为何?”
萧元一双星目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光武帝,面上的不悦不加掩饰,倒有些恃宠而骄的模样。
“何时朕将你宠得这样不知礼数了,”他语气严厉,但是眼中却没有真正的怒气,下一句便缓和了语气,“你是朕唯一的孩子,自然世间最好的都给你,宫里的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教给你了,朕希望你可以出,跟着景先生学习,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他看着女儿深深蹙起的眉宇,与光武皇后如出一辙的相貌,心中的舐犊之情愈发的旺盛,拍了拍女儿的肩头,“这些年你总说想四处游历,你一个女儿家,父皇怎么能放心?你若答应父皇,那我便让景行止带着你去我南国大好河山游玩,如何?”
萧元的眼睛亮了亮,想到了什么,勉勉强强的点了点头,“依父皇的意思吧。”
“元儿懂事就好。”光武帝端起身侧的酒杯,放到萧元的手中,“去敬你老师一杯。”
下面的人,看见光武帝与孟光长公主私语许久,都屏气凝神,竖着耳朵去探听,可是隔得实在远,什么也听不到,再看时,便见到孟光长公主端着一杯酒缓缓从高处走下来。
“本宫已是及笄,自两岁开始,便跟随宫中的老师学习,如今已有十余年,不是先生哪里比得过宫中的老师,若是不如,那本宫跟着你学习,岂不是虚度光阴。”
光武帝听见孟光长公主咄咄逼人的一番话,只是微微含笑,静静看着女儿,他自是知道景行止有办法应对,所以没有一点在意。
自家的女儿是那种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此时是为难景行止,那么等到拜了师,过不了几日就该将他撇下,闯江湖去了。
天人之姿的景先生,脾气好极,半点不悦都没有,“殿下想要如何?”
“若是先生能教本宫兵法甚好?”
“可以。”
萧元有些古怪的看着景行止,她分明记着梦中的景行止极为厌恶那些让百姓流血漂橹的兵法。
萧元一咬牙,又道,“不知先生可会剥皮?”
他面色不改,略略笑意,“略懂。”
“如此这般,本宫便等着老师教授。”
萧元扬手俯着头,将斟满酒的杯子奉給景行止,心中却满是不屑,空口白话而已,倒是她倒要看看景行止是不是真的会教她剥皮。
景行止此时,取过酒杯,仰头满口喝下,萧元便觉得其实他也不是一心向佛的,至少,和尚是不饮酒的,可是无论是梦中还是此刻,景行止都不戒酒。
不戒酒,偏偏,戒女色。
萧元凉凉一笑,看着景行止的脸色倏地冷意浮现,兀自回到高处。
“且慢,”景行止此时却开口阻拦,长袖一扬,手中凭白的出现一件东西,“臣有寿礼贺殿下芳诞。”
景行止目光深沉的看着离他一步之遥的萧元,声音温和如玉的说:“臣愿殿下笑颜无尽寿无界。”
萧元一怔,接过景行止手中的珠子,淡淡扫了一眼,便随手交给轻盈,一点欢喜也没有,“多谢先生美意。”
她看到那珠子的那一刻,便有些奇怪,与梁双泓送给她的几乎一模一样,萧元十分喜欢这样的珠子,但是此刻又多了颗,而且还是景行止送的,喜悦便没有了,只是奇怪景行止怎么会有这样的珠子。
那是从海上寻来的,倒是不曾听说他去过海上?
景行止没有料到萧元并不喜欢这样的珠子,他分明记得那时萧元时时将珠子握在手中把玩,后来还特意做了个锦囊挂在腰间,时时放着那颗珠子。
他眼中有些失望,却依旧是笑意满满的望着萧元,那态度好极了,萧元几乎以为自己是尊佛像,才有幸得到景行止这般郑重以待。
就在这个时候,梁双泓突然站了出来,跪在沉音殿的中央。
“臣有事请陛下应允。”
光武帝虎眸静静的看着梁双泓,饶是无眼之人也能感受他的不悦。
“嗯?世子有什么事,且说来听听吧。”
梁双泓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不远处的孟光长公主,毫不迟疑的朗声说:“臣恳请陛下将孟光长公主赐予臣为妻子,臣必竭尽全力呵护珍之。”
这厢的话将萧元放在景行止身上的目光引向梁双泓,少年一身正气,坦荡无比。
“哦,”光武帝的声音威严而又高绝,“你想娶朕的公主?你何德何能呢?”
“臣有一颗真心,若臣有此大幸,倾尽权力也会···”
...
“够了,”光武帝摆了摆手,“朕不会同意,休得在提。”
光武帝话语一落,殿中的议论声便起,有的言语说的十分不堪,若梁双泓是一个女子,只怕立时会撞死在殿中的金柱上。
“父皇,”萧元上前一面,声音不大,但是立刻殿中便安静下来,目光全都落在萧元身上,“如先前所言,儿臣已是及笄之年了,立驸马也该提到日程上了。”
孟光长公主阴鸷狠厉的目光一一扫过殿中的众人,声音清丽冰冷,“婚姻大事,自当由父皇做主,但是夫妻相伴,除开父皇那一道,本宫倒也有个要求。”
萧元这番话,引得光武帝笑了,十分疼爱的笑容,让一众宗亲私下感叹,陛下溺爱长公主已经太过了。
“这倒有趣,今日殿中的,都是近臣宗亲们,元儿你且说说,让我们大伙儿都听一听。”
“这天下有千万人,不拘他是何相貌身份,但凡他能做到,本宫便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不论美丑?”
“不论。”
“不论身份?”
“不论。”
这样,陛下怎么会答应,旋即有人疑惑着自语,可是当年长公主要嫁给景先生,陛下被缠得无法,最终还不是一样的答应了。孟光长公主的婚事,说起来是有陛下做主,但是落得了长公主的首肯,陛下再不喜欢,最终也是得点头的。
像梁双泓,看似是一次次的被陛下拒婚,实际上还不是因为长公主不喜欢他。
“谁能令本宫心爱于他,即便是一个贩夫走卒,也可以迎娶姜予美。而并非时常自荐枕席于本宫的诸位,逐名追利,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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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令本宫心爱于他,即便是一个贩夫走卒,也可以迎娶姜予美。而并非时常自荐枕席于本宫的诸位,逐名追利,不知所谓。
第十二章不识好歹
( 她这一句话落地,殿中的许多秀质少年都僵白了脸色,别开眼,谁也不知道孟光长公主为何突然发了火,原本众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被摆到明面上来,虽然许多人都做过,但到底是铮铮男儿,拿出也是见不得人。ww
殿中男子,除去光武帝和太子,为梁双泓和景行止面不改色,前者脸上有了暖色,后者眉目清隽,世间少有的好颜色。
“殿下这样的要求,太过笼统广泛,却不好定义。”
少顷,景行止淡淡开口。
“为何?”
“若是心生爱意而不自知又该如何?”
萧元起唇一笑,轻轻道:“那般该是有缘无分的,又何必在意呢?”
那日的晚宴,最终以孟光长公主拜师景行止为终。
南国人或多或少对景行止都有一种敬慕惧怕的意思,在赞叹欣赏景行止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之余,对于他从许多年开始就没有变化的面容也感到恐惧。
在多少年以前,景行止曾经被人当做怪物,若不是当时的得道高僧方广师傅出言安抚,并晓谕众人,他并非是妖物,乃是迦叶尊者的灵童转世,来此人间历练。
之后,在面对景行止岁月不改的容颜时,人们才不再胆战心惊。
在萧元起身离去时,景行止也站了起来,微微带着笑意,目光柔和的看着萧元。
“元儿,你的公主府空旷已久,让你老师与你一起住吧。”
萧元甚是无奈,抬眼看了光武帝一眼,才道:“诺。”
她这一声诺,谁都能听出其中的不情不愿,少女的脸色微肃,略带不屑和桀骜的神情。
萧元默念着忍耐二字,端着公主的排场,一路冷着脸离开沉音殿。
路过景行止的身边时,不甘心不情愿的说道,“请老师与本宫一道回府吧?还是老师想再呆一会儿?”
她心里盼着景行止说要再呆一会儿,能与这人少些接触便尽量少些。ww
许久,未曾得到回答,萧元抬眼望去,却见景行止双目发红的看着她,眼中似有泪意,一双眼睛沾着水汽。
萧元心中很是惊讶,“老师,你到底要不要与本宫一道回府?”
男子喃喃自语着,点着头,笑容中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意味。
萧元再次抬头望向光武帝,高处独坐着的帝王也在看着她,那种目光不知是什么意味,令萧元觉得鼻酸。
她想起前世她出嫁的前一夜,是姜永夜陪着她度过的,前世她与光武帝的关系几乎水火不容,当然,水是她,火也是她。
不管光武如何待她好,直到光武帝驾崩,她也没有原谅光武帝。
“父皇,儿臣告退了。”
光武帝收回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情绪,拂了拂手,道:“回去歇着吧,你也累坏了。”
返回公主府的马车上,萧元斜坐在车中,透过车窗的缝隙,偷偷看着与她并行的景行止。
他正坐在马上,身量修长如竹,原本就清隽的眉目在一盏盏宫灯的承托下显得孤寂,然而他的唇却是轻轻上扬的,似乎脑海中在回忆思索什么快活的事,柔软而温和。
“嗤,他怎么能过得这般安逸,”萧元垂下眼,扯着衣袖上的精致繁花,双眼间是冷锋,“我无意招惹他,他却自己闯上来。”
“呵···”笑声凉凉的,“姜予美,你曾被伤害过的心,我帮你要回来。”
她拉开车帘,声音清脆如莺,“老师,夜间骑马易着凉,不如上车来?”
她的面容带笑,少女的娇美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景行止心中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路途不远,在下本是习武之人,身强力壮···”
他话未说完,萧元就狠狠的放下车帘,口中骂道,“不识好歹。”
这一句,并未压低声音,不仅是跪在外间的轻盈听见了,马背上的景行止也听见了。
他唇角僵住,面灰败,想伸手拉开萧元的车窗,去解释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心脏处像被人狠狠掐住,痛得他难以呼吸,然而马车上的萧元丝毫不知。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轻飘飘的他丢下这句话,马鞭挥下,冲出数丈之外,在撩开车窗,已经不见人影了。
萧元冷着眼,“不知所谓。”
这一句,却是重合了她在大殿上斥骂的那些男子,轻盈听得心尖颤了颤,原来在殿下心中,景先生竟然与那些男子一样,被殿下弃如敝履。
“回府以后,叫方简好好看门,别让野猫野狗窜进府里来。”
轻盈呆滞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朗声应了萧元的话。
长安城中的孟光长公主最好找不过,那是除了皇宫之外,唯一一处红墙绿瓦的地方,离皇宫坐轿子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
孟光长公主十分喜爱她救下的那个孩子,整个南苑都拨给了容焕一个人住。
萧元下马车的时候,在公主府门前看见了他,容焕站在府前的巨大灯笼下,捧着一卷书。
“焕儿,在这里做什么?”
萧元这才有了笑意,声音异常的温柔问道。
“容焕在等殿下回府。”
萧元脸上的的笑容更深,伸手牵起容焕的手,柔声道:“虽然已经到了九月,但是吹多了夜风始终不好,你随我来。”
这是第一次,轻盈听见孟光长公主没有对人自称本宫,除开陛下和太子殿下,眼前被孟光长公主牵在手的孩子还是第一人。轻盈有些吃惊,在之前孟光长公主虽然怜惜这个孩子,但是也没有如这般爱护有加,亲近有加。
容焕脸上是爽朗的笑容,他手中的书早被轻盈接过,另一只手被孟光长公主握在手中,空出来的那只手微微抬起,五指微张开。
“你在做什么?”
容焕笑着,愉快的说:“没有什么,只是这样很舒服。”
萧元不能理解一个小孩子的行为,却也是纵容的笑了笑,不再追问。
萧元将他一路牵回自己住着的北苑,引到书房前,推开沉香木门。
那里面的书,堪与皇宫中的藏书阁比肩,都是萧元过去读过的,每一本上面都有她精心的批注,整个公主府中,她最爱惜的地方就是这里,寻常时候的打扫都是轻盈一人在做,除了太子进过这里,再也没有来过外人。
“以后再要等我,就来这里等吧。”
萧元从书架上取下两本书,“这些看完,三日之后,来找我。”
容焕点头,目光闪烁。
“想说什么?”
“我以后都可以来这里?”
孩子的话说得小心翼翼的,一双眼睛明亮而有着秋水一般的清澈,萧元在那双眼睛中,仿佛看见了她前世早殇的那个孩子。
...
( 叫做姜有汜,很是聪明,很是懂事。萧元记得自己非常喜欢,却不知道长大了是怎么样的,那梦境止于建武二十年,她能窥探到的仅仅是那么多。
这一世,她最遗憾的便是再也不可能拥有那个孩子,她没有嫁给景行止,又怎么会有那一夜的荒唐,她甚至私心里想过,如果再让她梦见,那就让她梦见孩子的生父,也许,有汜还有机会出现。
这个想法太过于荒谬,但是萧元自从知道前世里自己有一个孩子之后,就存有这样的想法。
“当然,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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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男女有别
( 她抬手,食指揉了揉额角,淡淡的笑说:“让轻盈去做两碗藕粉来,我饿了。”
她记得,有汜很喜欢吃藕粉,要加许多许多的糖,都说小孩子吃太多糖不好,但是他总能哄得她同意,溺爱的默许他一勺接一勺的加糖进去。
“诺。”
男孩躬身退出了房间,站在书房外低声的交代给轻盈。
轻盈见他年纪小,但是生得玉雪可爱,心里也是十分喜欢的,柔声问:“那你想吃甜点还是淡点?”
“我?”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倏地暗了下来,“殿下没有说给我。”
“这老实孩子,都说是两碗了,难不成书房里还有第三个人不成?”
容焕涨红了脸,好一会儿,才说:“要糖,很多糖。”
轻盈装作嫌弃的摇头道:“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牙会生虫的。”
容焕只是张口笑着,露出他生得洁白整齐的牙齿,轻盈便住了嘴,暗想着这孩子太古灵精怪了,叫人都没法拒绝。
“怎么这般甜?”
萧元摇了一勺,放在嘴中品了品。
她嗜好皆随萧皇后,因为出自北地,所以素来喜爱面食,吃不惯甜味太腻的东西,宫里府里要做的糕点,也全都做成咸甜味。
“殿下,是我的。”
容焕不好意思的开口,看着被萧元放在面前的那一碗藕粉,他只是吸着鼻子闻了闻就觉得古怪,甜中带着一股咸味,这是什么口味。
萧元讪讪的笑了笑,端回属于自己的那一碗,尝了一口才说:“小孩子不该吃太甜的。”
容焕双颊发红,原本用来对付轻盈但那一套完全施展不开,就在他以为吃太甜会令长公主不喜欢的时候,孟光长公主的勺子又伸进了他的碗里。
那种狡黠的模样让容焕想起幼时家中养的一只猫咪,最喜欢偷食。孟光长公主虽然被光武帝过于骄纵,但是自两岁开始就有了夫子,是南国学识渊博的大家,后来又有光武帝的言传身教。
这时却突然拜景行止为徒,莫说是萧元要问景行止能教她什么,就是南国朝堂上许多文武大臣都觉得不妥。
萧元次日醒来,轻盈便进来禀奏,言道,许多大臣都在上书,请求陛下三思。
“殿下,兵部和吏部的大人们都在门外等候,若殿下真心不愿···”
萧元摆了摆手,走出卧房,熟料突然有一个东西窜到她的脚边,惊得她连忙后退几步。
“是什么东西?”
萧元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通体雪白垂着双耳的小猫。
“回禀殿下,这是小公子一早送来的。”
公主府中,除了轻盈,其他的婢女都要称容焕一声公子,用以区别他并非仆人的身份。
萧元不喜欢猫狗,此时却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好生养着吧。”
她提步向门外走,却没有去大臣们等候的花厅。
“殿下不见?”
“告诉他们,想怎么做便放手去做,本宫倒要看看他怎么应对。”
话音一落,萧元便见到从西苑缓缓走来的景行止。
“他怎么回来的?”
这一句却是生气了,她分明吩咐过方简不许放他进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话语刚落,萧元的心里突然便刺痛不止,似是前世似是梦中,她坐在竹屋前,看着不远处与韩书一起参禅的景行止,也说过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元脸色苍白,唇上的血色尽褪。
“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轻盈扬声唤着,景行止的步子便突然加快,两三下便到了萧元的面前。
“殿下她···殿下···先生,殿下究竟如何了?”
“让开。”
轻盈打了个寒颤,恍惚着好像是听见了景行止冰冷严厉的那两个字。谁人不知南国天人景行止,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物何人,总是彬彬有礼让人觉得温和大度的。
他一路飞奔着,将萧元抱回他住的西苑,这时喘着气跟来的轻盈才看见方简一身狼狈的被绑在西苑前的树上。
“这是?”
她也顾不得将方简放下来,火急火燎的跟着景行止进了西苑。
萧元昏迷过去以后,又开始反复那时梦境,她嫁给景行止以后,因为景行止常常下山讲禅,起初她也喜欢跟着,可是每每在人见到一个礼佛者,身边陪着这么一个美貌女子的时候,眼中总带着轻蔑。
孟光长公主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在以前,那些人看她的目光是敬畏的,羡慕的,恐惧的,但是就是没有一个是下流的,她为此勃然大怒,在冰台府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言语卑鄙下流的男子,当即就让轻盈挑断了他的经脉,悬于城门之上。
景行止是十分不赞许他的做法的,他的意思便是,纵是作奸犯科之人,也有允许他改过自新之时,孟光长公主那样连审也不审就草菅人命的做法,实在残忍。
彼时的萧元闻言之后,是什么滋味?
她夺过轻盈手中的剑,哭着说:“你总是讲禅说佛,言道世间芸芸众生,那我问你,你的芸芸众生中,别人的妻子当街受人侮辱,做丈夫的可有隐忍任由的?”
“我嫁了你,我便认了,你不肯为我解围出头,那就让我自己来。毕竟这世间也就只有我嫁给了你,独此一例也并非不可。”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折辱我,即便是为了你。”
萧元睁开了眼睛,看着景行止搭在她手腕上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你虽然是我的老师,但是男女有别,你怎可徒手为我诊脉?”
她语气中带着疏离和冷漠,长公主的高贵地位显露无疑。
“父皇请你做本宫的老师,不是让你不知礼数的!”
景行止的手一颤,旋即移开了。
萧元坐起来,斜着眼看了景行止一眼。
“你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
“子时刚过。”
“你当本宫的公主府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想进便进?”
景行止收回了手,隐在袖中。他眼中的难过之色毫不掩饰的存在着,那一刻,萧元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
她细细思量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却觉得自己句句在理,并非是刻意寻景行止的麻烦。
景行止看着萧元看了许久,语气黯然,“殿下,是我逾矩了。”
“不要再有下次了。”
景行止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失望的神色不复存在,又是那种温和得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好,我记住了。”
恰好,轻盈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殿下,小公子知道您病了,特意求见。”
若是以 ...
(往,轻盈是不会禀报的,但是昨夜殿下待容焕的不同寻常,让她改变了想法。
“让他进来吧。”
景行止的面色在那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比之前萧元对他的一系列排斥还有难看许多倍。他张了张嘴,想要阻止萧元见他,却又怕因此招来萧元更多的抵触。
萧元转过眼来,眼神嫌恶的大量了一眼景行止,“本宫无事了,你若闲得没事儿做,不如去花厅安抚一下大臣们,莫要因为你,弄得我南国朝野不安。”
这句话说得却是太过份了,萧元话语一落,见到景行止白得堪比鬼面的脸色,自觉自己有些不厚道。
毕竟这一世的景行止并不是上一世的景行止,这世从自己醒过来,他便似乎对自己不错。
“殿下,你好些了吗?”
第十四章拒霜花开
( 稚气的男孩子忧心忡忡的问道,伸手探了探萧元的额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引得萧元发笑。
“见到焕儿就觉得好很多了。”
萧元揉了揉孩子的头,被他避了开。
“殿下,男人的头是不能随便摸的!”
容焕黑着脸,十分不乐意。
萧元被他的模样逗乐了,支着手撑着洁白的下巴,故意逗他说,“可我就是想摸,不然就觉得头疼。”
容焕垂着头,沉默不语了好久,再抬起头时,脸上有一种视死如归舍己为人的大意凛然,“我让你摸一下,就一下,以后就不可以了。”
萧元点头,眼中含着笑意,抬手揉揉容焕的头,男孩的头发粗硬,发质很好,萧元白如瓷器的手被男孩乌黑的鸦发称托得愈发的美丽柔软。
萧元收回手,“我觉得好了很多,你回去吧。”
她的目光低沉,看着站在她床前的男孩,不知为何,从未有过的绝望突然涌了出来,那种感觉陌生而强烈,是被这个男孩带来的感觉,因这个男孩而生,又让她觉得莫名的恐惧。
男孩身体动了动,犹豫不决的,“殿下,我想跟着方大人习武。”
萧元恩了一声,看了容焕一眼,“你自己去说吧,方简同意了便可。”
“殿下……”
“还有什么事?”
“我回去了。”
男孩的星子一般灿烂的目光暗淡无光,他不懂为何突然长公主的态度变了,他似有所查的发觉到长公主有些惧怕自己,可是不知道这惧怕是因何而来,他是叛贼之后,但是不过是个小孩子,是长公主做主留下来的孩子,为什么她会感到恐惧?
容焕退出了房间,正欲离去,却看见不远处的树下石桌旁坐着的男子。
听到关门的声音,男子闻声回头,再看见容焕的时候目光变得微妙难言,容焕看了他一眼,便朝南苑去。ww
“容公子。”
容焕脚步顿住,看着景行止,眼前缓缓走来的男子即便是他身为男子也会感叹他世间仅有的好相貌,再加上当时称赞的才学,容焕别开眼,做出一副冷傲的模样,却因为年纪尚小,不伦不类,反而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在发脾气。
“一别多年,未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景行止含着笑容,但是那笑容分明达不到心尖,目光明澈而无波。
“先生这是何意?容焕从未见过你。”
“建武十一年,我曾在法场上见过公子···杭元杭公子。”
他豁然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温和如春的男子。
没有记错···
建武十一年将他从地牢中抱出来的人,就是眼前的男子。
他暗自压抑住心中的郁气,面对着昔日的恩人,做了深深地一个揖。他不愿意将眼前这个男子摆到和长公主对等的位置上,却又清楚的明白,如果没有眼前这个男子,他必不能住进长公主府。
“你长大了许多,”景行止清润的声音淡淡的响起,似是漫不经心的说:“性子却似乎没有变。”
容焕的面色黑得一如化不开的夜色,他抬眼狠狠的看着眼前的男子,那种不被放在平等的位置上的羞辱感深深的让他觉得难堪,但是男子又分明没有说错,这些年他除了日渐长的身量,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我若是你,便去从军,从何处跌倒,便从何处站起。”
容焕心中像堵着一块巨石,看着景行止的目光却突然瞟见挂在树上的方简,脸色顿时灰白,学着大人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然而他并未发现,在他的身后,景行止看着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幽深晦涩,如同一个势力相当的敌人,而他再三权衡之后,却依旧没有办法将他除去,最终只能选贼将他支使得远远的,不成为拦路虎。
是虎而非一块木讷的拦路石,只要景行止稍有不备,便会被那个男子吃的骨头不剩。
这一日午后,萧元喝了药躺在窗下读书,轻盈轻轻走进来,禀奏说:“殿下,寿王世子前来求见。”
“说本宫病了,不见外客。”
轻盈迟疑了一下,又道:“世子是来告辞的。”
“请进来吧。”
萧元待客素来喜欢在花厅中,不仅可展示自家花园中的各色繁华,若是遇见了无趣的人,也可以借着赏花,打发时间。
“轻盈说,你要回封地去了?”
梁双泓拿着茶杯,呐呐的点头。
“怎么了?结结巴巴的?”
萧元笑,问道。
少年红着脸看了一下萧元,犹豫了片刻,问:“你喜欢那颗珠子吗?”
萧元闻言,垂下手从身上的荷包中取出那颗通体透明的珠子,点了点头,捏在指尖把玩。
“臣可能要出海去,殿下如果喜欢,臣会从海上再寻些好玩的东西来。”
萧元想起前世梁双泓在他成亲后随一个海上的女子离去,心中有了好奇心,问道:“海上可有人居住?”
梁双泓笑着点头,抛开了先前的局促,眉飞色舞的答道:“自然有,那些海岛上住着许多人,与我们南国不同,民风相异,语言不通。”
“你可见过异域的公主或者海中的鲛人?”
梁双泓眼神有些闪烁,“见过无垠岛上的姑娘们?”
“长着鱼尾巴吗?”
孟光长公主稚气的言语将少年逗笑,他看着少女明媚如花的脸庞,开心的说:“长着,他们所有人都有一条长长的鱼尾。”
孟光长公主也笑了,支着下巴,说:“世子你也是一表人才,那些蛮荒之地的女子可有喜欢你的,不如娶来做世子妃。”
少年的眼光黯淡了,望着心爱女子如花朵一般娇艳的容颜,心中的难过之色溢于言表。
“也是有的···”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小不可闻,然后从心中吐露出一句话,“可是纵然她们的美貌让整个大海失色,也不及我心中爱慕的殿下十分之一。”
他知道孟光长公主并没有听见他的这一句话,就连他自己也恍惚的,不知道是自己在心中说了出来,还是从口中吐露出来。
“那本宫日后为你赐婚。”
少女含着温和端庄的笑容,明艳夺人,又带着凛凛不可亲近的孤高。
“敬诺。”
梁双泓站起来,拜了三拜,笑容泛着苦涩,“时候不早了,臣该启程了。”
萧元也站了起来,走到一株拒霜花前,折下纤纤不盈一握的楚腰,垂手轻轻摘下一朵早开的粉紫色拒霜花,递给梁双泓。
“世子在本宫眼中便如这朵拒霜花,虽纤柔年少,但纯洁无垢,世间上品之花。”
少女的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笑意,温柔和煦,她垂了垂头,道:“望世子一路顺风。 ...
(”
此时,梁双泓才真正的察觉到离别的时候已到,他握紧手中拿朵拒霜花,萧元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了。
又那般的巧合应了花景,拒霜花,拒霜。
少年转过身,大步的朝着公主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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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彼时心境
( 萧元的公主府在送走梁双泓之后,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身着苍色襦裙,头上戴着麒麟银钗的浛洸郡主。ww
萧元在花厅主座上缓缓坐下,看着她在两个老成壮实的婆子搀扶下对自己行了礼,才不咸不淡的开口:“不过数日不见,郡主竟然有了身孕,真是可喜可贺,赐坐吧。”
整个人都是散漫自在的,全然不曾把浛洸郡主当一回事。
“浛洸随父王来长安,听说长公主病了,特地来拜见长公主。”
“既然知道本宫在病中,便不该来打扰。”
浛洸郡主脸上神色一僵,手垂下护在腹间。
“殿下是南国最尊贵的女子,浛洸初有孕,便想带着孩子来向殿下讨些福气,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浛洸郡主的语调温和有度,眼中带着为人母的娇柔,然而萧元却忘不了,就是她肚中的这个孩子,夺走了她与景行止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
自她肚中的孩子来到清山之后,萧元便再也没有与景行止独处过。
她此时不再愿意嫁给景行止,可并不代表她不介意,萧元微微眯起眼睛,笑容深沉而又冷意毕现的看着浛洸郡主。
浛洸郡主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再见到孟光长公主的那种眼神,她十分的恐惧,身子缩了缩,靠着身侧侍奉的婆子,手指冰凉,手心却在冒着冷汗。
“怎么了?现在知道怕了?”
萧元咯咯的笑着,“本宫只提醒你一次,本宫十分极其的厌恶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你若是想保住他,就永远别让他出现在本宫的眼前,否则···”
萧元冷笑道:“本宫不介意担上屠杀妇孺稚子的罪名,景行止可以救你一次,却不可能救你第二次。”
南国孟光长公主的名号,在临近的几个国家也是不凡的。
这不凡并非独指她的美貌和地位,而更多的,是她的残忍与奸诈。这是并非是一个可以被当做寻常女子来对待的人,她手中有着无数恣意而为的鲜血和冤魂,而更加可怖的是,在她羽翼未丰的时候,她的父皇纵容着她的一切胡作非为,而到如今,就便是她的父皇想要阻止,也将是无可奈何。
她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你惹了她的不快,她会出言警告,你若不听,她便会明目张胆的动手。
由带着上位者施舍的惬意,告诉那些大呼不公的人,她曾经给过他活命的机会。
在见到浛洸郡主的脸色白得近乎纸色的时候,萧元舒适的笑了,漫不经心的拈起茶盖,拨弄着杯中的茶叶。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被藏了起来,浛洸郡主动作艰难的起身,弯了弯腰,“浛洸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她转过身的时候,听见孟光长公主凉薄如水的声音轻轻传来。
“浛洸,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本宫很清楚。你且放宽心,本宫即已经退婚了,便不会食言,本宫自幼便是说一不二的人。”
“诺,浛洸知道了。”
萧元笑着,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珠子,过了一会儿才说:“喏,你想见的人来了。”
浛洸郡主见到景行止时,他负手站在花厅堂前,身后一颗开得正盛的桂花树,萧元瞥了景行止一眼,便淡淡笑着,站起身来走过去。
“老师与浛洸当是旧识,此番见面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本宫先行一步了。”
景行止抬眼,“公主,我是来与你授课的。”
萧元一笑,便又坐了回去,乖乖的看着景行止与浛洸郡主,一副好学生求知若渴的模样。
她看着景行止不知对浛洸郡主说了些么,浛洸郡主的脸上出现一种悲伤的神色,像一朵颓败的秋菊,美到忧愁。
萧元看得发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景行止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萧元努力装作自然,无懈可击的样子,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只可惜笑容太过生硬。
“浛洸郡主已经嫁人了,老师身为男子,也该避讳一二。”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萧元带着笑容,冷冷瞧着景行止。
“为什么要避讳?”
景行止忽然走近萧元,看着萧元问。
“你是男子,她是已成婚的妇人···”
景行止又问:“公主的意思,是未成婚便不用避讳?”
萧元笑,点头,语气不耐的嘲道:“自然不用,男欢女爱,她未成婚,老师心悦她,便可求娶之,迎做新妇,珍而重之。”
她这一番话说的大气不喘,十分自得,十分开心。
景行止的眸色深沉,他的语气却愈发的温柔:“公主可知道,男子为何娶妻?”
萧元一怔,旋即一一列数道:“有传宗接代者,有势力相结者,有自身需求者,大抵此三种。”
景行止微微蹙眉,询问道:“为何没有真心相爱的,此类···”
萧元却嗤笑出声,“老师莫不是在与本宫说笑,世间的婚嫁真有为相爱而嫁的的吗?”
“便如你母后与陛下。”
“谁准你提的?”
萧元的声音突然提高,看着景行止,双眼冰冷。
她站起身来,“光武萧皇后的事情也是你可以提的?当心你的脑袋。”
光武萧皇后,是孟光长公主的逆鳞,随着光武五年葬在北地皇陵的光武萧皇后一同消逝的,是孟光长公主的稚语欢笑。
那是她幼年乃至整个人生最温暖的记忆,她的母亲,一颦一笑都不能用言语去描绘,除了太子,没有配与她一起追忆光武萧皇后,父皇不能,景行止更不能。
“那华山畿中的男女呢?”
“那也并非是爱情啊,不过感念男子的真心罢了。”
“孟光与梁鸿?”
“举案齐眉?呵···”萧元嗤笑一声,“你说孟光与嫁的是王鸿李鸿,还不是一样的举案齐眉。”
景行止轻叹一声,看着萧元的目光里,多了许多难掩的伤感,萧元想起那时的景行止,无欲无求,心中唯有佛祖,这般的景行止,却是陌生的。
他忽然喃喃自语了一句,“原来,我···”
萧元看着他的脸色,觉得有些骇人,“你如何?”
景行止捂着心口,苍白着脸色看着萧元,“你···我···”
他竟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萧元却十分安适的缓缓坐下,漫不经心的一问,“可要本宫帮你叫医师。”
“不··你陪着···”
本是已经坐下的萧元,却忽然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道:“本宫去帮老师请医师。”
景行止伸手拉住萧元的衣袖,被萧元轻轻抽了出来。
“别走···”
“老师不舒服,自然是先请医师,本宫先去请。”
景行止的手垂下 ...
(,望着萧元风姿绰约而去的背影。
“元儿,那时你就是这样难受的?”
第十六章烟火迷离
( “我不会同意你去从军的。ww”
萧元放下汤勺,接过轻盈递上来的巾帕擦了擦嘴角虚无的汤渍,眼中带着不赞许的表情看着容焕。
半响,听见男孩的回答,只是感觉到男孩坚定的眼神没有一丝示弱,萧元叹了口气。
“先在我身边,做···侍卫吧,等你再大一点···”
“我父亲十岁就已经随祖父从军了。”
萧元目光冷了下来,“你应当记得你父亲十五岁的时候就战死了!”
容焕垂下头,“我不是父亲,不会死,也不会背叛你。”
萧元看着少年垂下的脑袋,松了口气,“饿了吧,过了吃饭。”
今晚本事她做东,招待景行止的晚膳,却被突然而来的男孩打搅。
轻盈重新摆了碗筷,萧元与容焕一同用膳也不是第一回了,容焕站着,看着在一侧静静用膳的景行止。
声音坚决不可更改的,“请殿下成全。”
男孩犹带稚气的声音触动了萧元的心弦,她别开眼,沉默许久,突然问:“这世间的男孩儿可是都喜欢从军?”
景行止静了许久才恍然,萧元这一句是在问他,“大抵如此。”
萧元淡笑,追忆的说道:“皇兄刚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最喜欢的就不是在朝堂上逞口舌之能,最喜欢带着兵去前线。萧家的儿郎骨子里便有着好战的血液,去吧。”
萧元看着才到她胸口的男孩子,他长得便很秀气,不像是武将家庭出身的孩子,眉眼精致,皮肤白皙,如果换上女装,断会被认作女子。
男生女相,便不能长寿,这般娇养只能让他过早的殇去。
“还傻站着做什么?过来吃饭!”
容焕眼中绽出亮光,坐到轻盈摆好碗筷的位置,拿起了筷子,“谢殿下。”
“殿下很喜欢孩子?”
景行止忽然问。
萧元看着容焕埋头吃饭的样子,慢慢摇头,示意轻盈把容焕喜欢吃的菜换到他面前。
“本宫不喜欢小孩子。”
容焕咬着一颗青菜,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萧元,得到的却是萧元极大的笑容。
“除了焕儿。”
容焕似乎成了得胜将军,含着讥讽的笑容斜瞅着景行止,却不防被萧元捏着筷子敲了敲头,“快吃吧,等会带你出去看烟火。”
建武元年的九月三十日,光武帝下令全长安城举行烟火节,庆贺公主降生,这个规定一直保存下来,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为什么?”
景行止的声音有些哑,眼眶有些红,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克制着什么。
“看着焕儿,本宫便会想起一个人,一个对本宫至关重要的人。”
景行止的眼神暗沉,看着萧元,静静地。
“是谁?”
萧元却没有再答话,抖了抖袖子,站起来走到门前。
长安城中的烟火已经开始盛放,将这座千年帝都点亮如白昼,天上的繁星也在烟火中黯然失色。
在萧元抬头仰望着的时候,身后的容焕放下筷子,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说,“殿下心里很难过,她一定在思念她的母亲。”
这句话被萧元听见了,她那句话中,所说的其实是姜有汜,此时被容焕猜错了,倒也无妨。
容焕走过来,望着萧元,“殿下,可以走了吗?”
景行止抿抿唇,似乎在犹豫些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轻盈上前,给萧元系上披风,唇间带着笑容,“景先生不一起去吗?”
景行止走上前,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萧元抢先了,“老师是佛门中人,不喜欢这种热闹。焕儿,我们走吧。”
景行止闭着眼,过了一会才缓过来,睁开眼时,整个厅堂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年,你就是这样看着我走的?”
景行止后退一步,坐会凳子上,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看着萧元才用过不久的碗筷,少女擦拭过嘴角的丝巾还随意的扔在桌上。
他拿起那方丝帕,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与萧元一模一样的少女。
她静静的站在景行止的面前,含着盈盈笑容,眉眼间没有一点点忧愁,依旧还是她最初爱慕着自己的模样。
妃色短袄柳黄色马面裙,裙上绣着百蝶图,娇小的绣鞋上缀着两颗夜明珠。
她就站在他面前,鲜活明丽,景行止颤抖着伸出手去拥抱少女,却突然扑了个空。
“先生,景先生,你怎么了?”
是前来收拾打扫的婢女,刚一进来却见到景行止身体向前,陡然扑空的惊险样子,连手中的托盘都来不及顾了,急忙扑过去护住他。
“先生,怎么了?”
一群婢女都围了过来,神色虔诚的看着景行止,细心询问。
景行止避开她们,从人群中退出来,脸色苍白难看,“在下突然恍惚,无事。”
他转身,觉得有什么东西无法再忍受,抽身离去。
远处的天空,突然绽开一朵绚丽无比的烟花,整个夜空都被点亮,满城都是欢愉赞叹声。
景行止走在人群里,几乎不用去寻找,就看见了萧元。
少女,如云似雾的的乌发上缀着一颗硕大的明珠,明媚的笑颜胜过天空的烟火,苏紫色的披风在夜风中轻轻摇着裙摆。
景行止向前走,迎着萧元而去,却又顿住了脚步。
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拿着一串糖葫芦从她后面走出来的男孩。
看着男孩伸过来的糖葫芦串,少女弯了眉眼,低下头咬下最上面的那颗最大的糖葫芦。
少女的眉眼都是那样的快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是哪一年?他在那个地方,看到的艳丽桃枝,开了一树,开在整个春天里,开在他梦里回忆里,却也再也寻不回来。
第十七章早有计策
( “你带着这封书信去见方碍,我已经交代下去了。ww”
萧元抚着马儿的背,示意轻盈交书信交给容焕。
“还有一次反悔的机会,焕儿。”
萧元垂着眼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男孩,“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你虽然与我没有血缘亲情,但是,你知道,你与我意义重大。”
萧元摸了摸他的头,男孩的眼睛明亮美丽,对将要远去的地方带着希翼,却又对年前的少女有些不舍。
“这身盔甲穿起来正合身,”萧元手抚摸着容焕身上的那件战袍,“这是母后送给皇兄十岁的贺礼,皇兄长大了,穿不上了,焕儿穿着正好。”
她俯低身子,像一朵微风中垂下枝的花苞,轻轻的吻了吻容焕的额头。
“答应我,即便是在军中,也要平安长大。”
“恩,容焕会长成像太子殿下那样的人,保护殿下。”秀美男孩子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他仰着头,一手抓着少女的手,一字一句的问她:“殿下,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萧元不解,眉眼都是茫然。
“就是你在宫中说的那些话,那些……”男孩的手将她握得很紧,目光焦急。
马儿打了个喷嚏,马蹄在地上踢了几下,萧元被容焕捏得疼了,恍然大悟一般笑着,有些奇怪而又郑重的回答:“当然做数。”
“那殿下喜欢……我吗?”
男孩扭捏着,带着少有的羞涩与不安期期艾艾的问。
“自然喜欢焕儿,整个南国的孩子都不及焕儿可爱。”
男孩年少稚嫩的面容突然怒气冲冲,原本已经快要松开的手愈发的握紧,狠狠的用力的大声说道:“我不是孩子!”
萧元被逗笑了,不在意的说:“还说不是孩子呢!你看你现在……唉”
萧元摸了摸唇,才到她胸口的男孩气急败坏的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怒气得到了疏解。
“容焕,你……”
“我会回来的。”
男孩翻身上马,不过十岁罢了,却有着成年人的潇洒利落,在萧元尚未回过味来的时候,人已经看不见影了。
萧元的手指依旧按着唇,有些不敢置信的自问:“他刚才亲了我?”
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表达亲近而已,说不定是一时情急,亲错了地方,萧元收回手,转身问轻盈说:“一路上方简可打点好了?”
“诺。”
萧元点了点头,到底是自家的孩子,不过十岁,怎么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军营呢?
她又走了几步,忽然看到站在廊前的景行止,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又来了多久,看了多久。
萧元低声,细语道:“去让方简见本宫。”
轻盈躬身应诺,步履极速的离去。
萧元复又提起步伐,慢慢的往里走。
“殿下,男女有别,殿下身份贵重,还是应当……”
萧元盯着景行止一本正经的脸打量一会儿,轻飘飘的说:“妄你是佛门中人,却总喜欢恶意揣人,可见是个六根不尽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神色气焰俱是嚣张,偏偏又合了她的丽色,让人生不起气,景行止反倒觉得可爱娇气。
只是她的话却是伤人的,景行止看着她,想不出这样美丽的嘴唇里,怎么会吐出那般伤人的话。
“殿下,早膳已经摆好了,可要现在……”
萧元摆了摆手,“本宫没胃口,退下吧。”
侍女早在禀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长公主的心情不善,却依旧只能硬着头皮说话。毕竟那些菜都是景先生亲手做的,那般的难得,自家长公主身娇肉贵,不说别人,就连最为亲近的太子殿下也难吃到她亲手夹的一筷子菜,更别妄想她能亲自下厨,孝敬老师。
往年这个时候,十月初,长公主便会启程去脂兰郡避寒,脂兰郡在南,温暖宜人,长公主便会在那里一住就是两个月,直到陛下连下四五道圣旨,催促回宫,才会看到长公主悠然返回的身影。
长安城中长公主府里的奴仆有极少的才能被长公主带去脂兰郡的别院,那是莫大的恩荣。
侍女弯腰退下时悄悄撇了一眼景行止,入眼的便是天人黯然失色的样子。
长公主喜欢去脂兰郡,所为的不过是能与在清山上隐居的景先生多一些见面的机会,今年未曾提起,不知是景先生已经在这里了,还是因为心有所属了。
“臣拜见殿下。”
男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正是方简来了。
萧元招手示意他起身,淡淡扫了景行止一眼,“本宫有事要问你,回北苑说吧。”
“老师,今日不必上课了,你可以安心回去参禅。”
貌似赌气的话被少女说的一板一眼的,煞有其事不似玩笑。
“先生,你还好吗?”
景行止不着痕迹的避开侍女要来搀扶他的手,慢慢的走回屋中,如少女所愿的那般诵经礼佛。
那厢,萧元已经回到了北苑,正吃着太子托人从民间买来的别致点心。
“本宫交待的事如何了?”
“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殿下所说的时机了。”
萧元微微的笑着,“务必周密妥当,他从从她是天人,不能伤他的性命,但是……”
萧元住了口,眼神深邃映衬着寒意,“肉身之苦却一定一定……”
萧元手中的精致糕点化为粉末,再多的肉身之苦也不可能解她前世的恨。
南国的孟光长公主像来睚眦必报,十倍偿之,怎么可能真的安心顺意的做他的弟子,一笑了之,这场从她回长安的途中就已经与太子开始筹谋的计策终于要迎来开幕了。
“把这碟糕点送去西苑,告诉老师,本宫贺他生辰,年年有今日,福寿天齐。”
侍女低声应诺,双手接过萧元递来的糕点,那是一碟做的精致无比,看着便不忍心食用的稀少无比的婆罗花坐的糕点。
“再请老师打点行装,明日随本宫去脂兰郡别院避寒。”
“殿下怎么知道他会吃?”
萧元淡淡笑,“吃不吃都无妨,那东西是他的大忌。”
在嫁给他的某段时光里,萧元一直努力学习着厨艺,她做的所有菜,景行止都会吃,唯有她从山中才回来的少的可怜的婆罗华糕点,他只是闻了闻就脸色大变,手脚乏力,在竹屋中整整修整了半个月。
起初萧元以为是糕中有毒,自己尝了,才知道那只是景行止的大忌。
他不忌酒肉,唯独不能接触婆罗华,作为一个潜心向佛的人,可谓悲哀。
这一点连景行止自己都不知道,是萧元偶然才触发的,萧元笃定此时的景行止并不知道,所以用起来肆无忌惮。
这 ...
(方闲适的在等待,在西苑却显得有些凝滞,男子看着侍女手中托盘里的那碟糕点,有些发颤的声音问:“这,是殿下做的?”
侍女本想说不是,但是记着先生声音里的急迫,忽然改了口,“诺,殿下还说,贺先生生辰,年年有今日,福寿天齐。”
男子的手竟然是有些发颤的端起那碟糕点,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如同一个护犊心切的人,他洁白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中嚼了几下,如吃仙药一般又急不可耐的去拿下一块。
“殿下还说,请先生收拾行李,明日随殿下一同去脂兰郡避寒。”
“嗯,知道了。”男子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润温柔,有些哽咽沙哑。
侍女微微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男子脸上淌满泪水。侍女看得痴了,那种惊骇的程度,不异于凡胎肉眼见到一尊高高在上的佛像突然流泪。
却不是为了悲悯苍生,而是因为长公主的一碟糕点。
“都吃了?”
就连萧元也觉得奇怪,复又嗤笑一声:“这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平复下心绪,“有什么不妥?”
“先生一边吃,一边流泪。”
“没有不适的症状?”
萧元声音急切,然后便愣住了,不能相信的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
“回禀殿下,先生一边吃,一边在流泪。”
萧元坐了下来,事情拖出了她的计划之外,流泪,那人居然会流泪?真是天大的笑话。
“下去吧。”
“诺。”
萧元蹙着眉,想了一下,旋即对方简吩咐道,“今晚上派人去试试,只要试试他就退回来,别真的动手。”
“诺。”
那人,究竟是怎么了?
还是今世与前世有了巨大的不同,前世里景行止对她如猛虎避之,这一世却撇都撇不开,难道因为景行止变了,一切就都变了。
“殿下,陛下请您进宫。”
萧元看了看天色,早朝应该才下不久,父皇应该知道自己明日要去脂兰郡了。
在前世中,疏远怨怼的父皇,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的父皇,将四十万征天军团都悄悄留给她的父皇,还唯恐哥哥伤害自己有不臣之心的父皇,孤独寂寞而郁郁死去的父皇,萧元此时唯一记得的,是建武二年的时候,在崇光殿春花开满整个庭院的时候,父皇趴在地上,和她玩骑马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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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突然成空
( 萧元约莫也记着是什么事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已经在清山了,姜永夜曾带着新婚太子妃去见她,劝她回宫。那时的她,还有着初为景行止妻子的热情,以及整个对景行止的爱意,并没有同意。
站在议事殿的门前恭候已久的,是光武帝身边的大太监临海,此时见到孟光长公主的凤驾远远的从宫门处移近来,甩了甩拂尘,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
“殿下,陛下与太子都在议事殿等您?”
“皇兄也在?”
临海带着笑容,应着诺,一手扶着萧元进殿,轻盈倒被挤了开,只能跟在临海身后,走到议事殿的门口,一众侍从就都停下了脚步,唯有萧元在临海推开门之后,施施然走进去。
临海在孟光长公主进去之后,脸色徒然一变,冷着脸,抱着拂尘如木雕一般站在门口,不动不语。
“元儿来了?”
姜怺放下手中的奏折,带着笑容看着萧元慢慢走近,一旁的姜永夜也站了起来,手中拿着无数的卷轴画,正带着莫测的笑容看着她。
“父皇,哥哥。”
萧元走近,行了一个半礼,也没有等光武帝让她起来,便已经坐到了光武帝那张空出一大半的龙椅上,三个人都是习以为常的,无人惊讶,也无人觉得不妥。
南国的孟光长公主,自出生起就是被光武帝抱着在龙椅上长大的。
“听说你要起程去脂兰郡了?”
萧元瞥了姜永夜一眼,淡淡称诺。
“怎么突然想着要去脂兰郡?”
“我每年都要去,哪里是突然想到的?”
光武帝寒了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怒道:“你们俩兄妹打的什么鬼主意,别以为朕不知道!朕是懒得管你们,凭你们那点小把戏···”
他一手接过萧元递来的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抬眼见到女儿眼中盈盈的笑意,便火气都浇熄了,叹了口气,“父皇只有一句话,元儿,不要杀了他。”
“陛下放心,即便元儿想要,我也会拦住他的。”
景行止,那是杀不得的。
曾有无数人想杀景行止,却都遭到了天谴,那是上天认定的天人,与天同寿,虽不知他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异能,但是不老的容颜,高于圣人的才学,世间独一无二的容貌,处处都显露着他的与众不同。
“你是朕唯一的孩子。”光武帝看着萧元,“朕不希望朕有一日白发人送黑发人。”
萧元怔了怔,旋即抿了抿唇,不愿再将话题在这个上面继续,转脸问姜永夜,“哥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莫不是你要选妃了?”
姜永夜脸上尴尬一下,却是光武帝轻轻咳了一声,道,“你哥哥已经及冠之年了,朕在那个时候已经娶了太子妃了。ww”
光武帝的第一任太子妃并非是光武萧皇后,而是太子太傅之女许氏,生性木讷,并不为光武帝所喜。被册封为太子妃的第二年就不慎跌马而亡,之后,光武帝才得以迎娶北地萧氏嫡女为太子妃。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当年光武帝一开始就不喜欢许氏,碍于当时的朝政局势,不得不迎娶,而放弃了自幼钟情的萧氏,而后不过一年,许氏便遇难死去,其中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没有把柄可抓,但是拦不住人猜测。
“是啊,可惜没选到钟意的···”
萧元笑了一句,在光武帝脸色要变之前,娇俏的快步移到姜永夜的身后,拿了一张画卷,装作仔细的观看。
光武帝摇了摇头,“那是你皇祖父选的,合不合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自己有用。”
这句话一说出来,姜永夜和萧元的表情都变得微妙,彼此看了一眼,其中有些概叹,别人不清楚,他们却是知道的,许氏的死,是光武帝一手促成的。
然而最终,他用尽手段得到的萧皇后,也是在他日复一日的作为中,黯然死去。
皇室的爱情,不管是深爱还是无爱,向来都是悲哀若此的。
萧元看到姜永夜手中正拿着的那幅画,不假思索的开口道:“太子妃可以先缓一缓,侧妃倒是可以立了。”
“元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萧元笑了笑,偏过头问:“真要我帮您选?”
“说来听听。”
姜永夜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
“性情相貌这些我不清楚,不过倒是知道,吏部尚书家的高氏待嫁,兵部尚书宋氏据说是京城第一美人,真假虽不知,但是宋尚书十分疼爱女儿,还有外面那些刺史的····”
“好了,元儿!”
姜永夜痛苦的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的问:“你就没有什么交好的小姐们?温柔娴淑的?才貌双全的?”
萧元拿着画卷重重的敲了敲姜永夜的脑袋,故作正经的说:“交好的小姐是没有的,交好的大臣却有,并州观察使胥诚,相貌仪表堂堂···”
“元儿,”光武帝带着笑容,“别逗你哥哥了。”
萧元正色,带着温和的笑容,“不拘是什么身份,先选几个讨人喜欢的吧。总归是哥哥第一次成婚,与府里的侍妾到底不同。”
姜永夜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的看着萧元明明年纪不大,却头头是道的像是他的母亲再为儿子选侧室。
他侧眼,却看见光武帝心满意足的面容,这时才惊觉元儿今日脾气特别的好,与光武帝竟然是有说有笑的。
“就高氏和宋氏吧,再叫上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和陆大将军的孙女,凑个整数,算作吉利。”
她这般说了,便已经成了定数,无论是光武帝还是姜永夜都不会去反驳她的话,而萧元确实与这些闺中少女没有接触,她素来不会举办什么赏花宴,她的公主府中来来往往的都是官员将军,根本没有时间见那些天真浪漫的女子,她所见的女子,那都是少女们的母亲祖母那一辈的,常常是孟光长公主高高端庄冷艳的坐在高出,接受比她年纪大上十倍二十倍三十倍的女人的跪拜。
但是,她口中所说的四名女子,在长安都是名声极好的,吏部尚书的女儿高氏,性情温婉得体,兵部尚书的女儿宋氏容貌引得长安少年垂涎,府上的拜帖如山,礼部侍郎的二女儿柳氏,熟读诗书,才学惊人,最后一个陆氏,武艺不凡,性情耿爽外向。
这每一个,都是前世里萧元早在出嫁之前就为姜永夜选好的,但是他的太子妃却不是出自这四人,而是征天军团统帅方德的长女,方碍与方简的姐姐。
莫要乱想,这其中并无情缘,有得仅仅是他需要一个对孟光长公主没有敌意的太子妃或者皇后,同样,这也是光武帝满意局面。
他在将姜永夜捧上皇位的同时,需要他以及他身后的妻子,不会在自己死后,Сhā女儿两刀。而方韵是最好的人选,整个方家历代都是姜氏的家奴,父亲与两个弟弟都是长公主的死忠,那即是有莫大的野 ...
(心,也会消减大半。
这是光武帝为萧元的打算,也是姜永夜为妹妹的付出。
——
“哥哥动作真快,再过几日,就可以看场好戏了。”
姜永夜打断萧元的话,“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他不能沾婆罗花的?”
在返回长安的马车上,萧元便交代他派人去找婆罗花,做成糕点,同时又交代他,让方简带人去把山贼窝一窝端了,却又要派人伪装成山贼。
让堂堂的征天军团战士去打劫,落草为寇,真是丢了帝国的脸面。
“哥哥,知道太多,反而会失了看戏的稀奇。”
她轻摇摇头,不赞许的眼神看着姜永夜,复又拉开车窗,外间天色已经黑透了,长安城的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
“带你去看戏了,哥哥。”
少女娇笑着,抢先跳下马车,一时间整个车队的人的不知所措,只看着孟光长公主拉着太子远去的背影。
“轻盈姑娘,这……”
轻盈垂下眼,道“有太子殿下在,自会照顾好殿下,回府吧!”
“诺!”
“快,方简他们该动手了,哥哥,你倒是快点啊!”
萧元被姜永夜横抱在怀里,满脸黑线的提快速度,怀里的少女乐得像只猫咪,他却连只摸汗的手都腾不出来。
“哥哥,你这究竟是轻功还是慢功啊?我怎么……”
“萧元,闭嘴。”男子黑着脸,恐吓道:“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扔下去!”
萧元从衣缝中看到令人发指的高度,以及实际上快得惊人的速度,老实的闭了嘴,从这样的高度以这样的速度落下去,那她还是什么孟光长公主,直接改成肉酱长公主得了。
然而,当萧元赶回公主府的时候,却没有她想象的打闹场面,她蹙起了秀美的黛眉,在姜永夜的陪伴下走回北苑,刚一进院就看到跪了一地的禁军,以方简为首,一个个脸上都是垂头丧气的。
“怎么了?”
萧元的脸色阴沉,难道是有什么变化?
“殿下,属下有负殿下所命……我们没有找到景行止。”
“元儿,你这是闹哪出?”
萧元寒着脸将事情说了一遍,姜永夜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元儿,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偏方,指不定是假的。照你说的他连闻闻都会大病,吃了一整盘,还能下地。”
“你们下去吧,本宫自有打算。”
萧元心中也犹疑不定,却不肯相信前世的方法是错的,她往屋里走了几步,复又停下来转身对姜永夜说,“哥哥先回去吧,明日的事别忘了!”
“元儿!”
萧元不理,依旧朝里走,明日他不来便罢,来了,便别想善了。
“轻盈……”
她大声喊了,才记起轻盈还没回府,心中不知道从哪里烧起来的怒火,将手边的杯盏砸了个粉碎,却不妨反被碎瓷器划伤了手心。
------题外话------
好好了,咱们孟光长公主出了长安,小景一路被虐就是难免的,长公主的怨恨可不是好消瘦的
第十九章山贼作乱
( 次日一大早,公主府的车队就开始整装待发。ww
萧元起了个大早,打着呵欠坐在梳妆台前由轻盈为她梳着满头青丝。
“呀,殿下,您的手?”
直到清洗的时候,轻盈才发现萧元的手上有一个大口子,吓得不清,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萧元本人却莫不在意,摆了摆手,“随便包扎一下就行了,不要大惊小怪的。”
“诺。”
当即退出去,去了干净的温水和消炎止痛的药粉以及白纱布。
萧元支着手等轻盈包扎妥当,摸了摸手上的纱布,问:“马车备好了?”
“诺,殿下用过早膳便可以起程了。”
萧元笑,声音有些冷,“走吧。”
“现在就走?”
轻盈有些跟不上萧元的思路,但是殿下已经站起来了,她也就提起裙子,快步的跟上去,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迟钝了,常常不能跟上殿下的思路。
“殿下,没有看到他,他的东西也不见了。”
出了公主府的大门,方简跟随在孟光长公主一侧,压低声音禀报着,他们找遍了长安城的所有角落,却没有发现景行止,原本以为迎接他们的是孟光长公主的勃然大怒,谁知孟光长公主只是点了点头,旋即没有再问一句,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老大,殿下这是?”
方简心中也是迷惑不解的,瞅了那人一眼,“殿下的心思是你我能够揣测的?用心办事就是了!”
他的声音全然没有再萧元面前的恭谨柔顺,带着男子的粗犷和爷们气势。
“方简。”
孟光长公主清颜冷傲的声音从马车中飘出来,方简脸色立刻一遍,像只温顺无比的小狗,“殿下。”
“告诉哥哥,一切如常。”
“诺。”
虽是诺,却依旧不知道殿下在做什么算盘。
出京往脂兰郡的路只有一条,那处必经回长安时遇到的山贼点,萧元在马车中小睡了一觉。ww
轻盈摇着扇,看着马车里的冰盘,明明天气就好热着,殿下却要去脂兰郡避寒?
正发呆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停得十分急促,将萧元惊醒了。
“殿下,无事吧?”
萧元摆了摆手,“怎么了?”
“奴婢下。”
轻盈当先躬身退出马车,过了好久也不见回来。
这时,萧元听见马车外的刀剑相击的声音,唇间居然露出一抹诡异莫测的笑容,她粉嫩的手指敲打着马车里的车案,心情愉悦无比,面上的嘲讽之色愈甚。
在此时,马车帘突然被人掀开,满面尘土的壮汉看着马车里含着笑容的少女痴了,就在少女的脸色快要从舒畅变成不悦的时候,他打了个冷颤,大喊一声,“大哥,这里有一个女人。”
那声音,如果仔细去听,其实是发着颤的。
离得远些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男人,穿着比其他山贼略要讲究一些,面相白净,身上扛着一把大刀。
听到男子的话,扛着大刀得意洋洋的走了过来,看着马车中眉目如画的少女,心里咯噔响了一下。
“是个美人,带回去。”
他转身对身后的那群弟兄们说,“全都带走,今晚上老子洞房花烛夜。”
萧元唇上的笑容越发的重,在男子粗厚的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马车中一把扯出来的时候,一声呻吟声不知从哪个马车里的那个箱笼中传了出来。
“老大,箱子里面还有个人!”
萧元笑容愈发的明艳动人,男子的手越发的冰冷,他轻轻咳了一声,才拉高嗓子喊道:“抓起来。”
手下们得了令,纷纷上前。
景行止从一个装着衣服的大箱子中慢慢站起来,伸展了腰身,看清身边的一切,待见到长剑相对的时候,他扬起眼,将目光落在萧元身上。
他看到萧元被一个类似山贼头子的人扯在身侧的时候,眼睛黯了黯。
“元儿。”
他叫了一声,山贼们便将刀剑比划的更紧,勒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已经划破他的皮肤,流出了少量的鲜血。
“别怕。”
若不是知道此时不能笑,萧元是真想放声大笑的,她怎么会害怕,这是她一手安排的好戏,她怎么会怕。
“你们手上的是我南国尊贵的孟光长公主,你还不赶快放了我们!”
人群中,不知是大声喊了一句,原本散漫的山贼大惊失色,面上凶狠显露无疑,为首的头子,笑道:“这笔可大发,弟兄们,把财物收好,杀了他们,我们便亡命去吧。”
山贼们四顾,脸上都露出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看着身边的俘虏,脸上露出大杀特杀的预兆。
“慢着,你们杀了他们,这么多人,迟早还是会被发现的,本宫的禁军就在前面探路,他们若发现迟迟没有跟上去,定会回来查看的。你们有把握赶在禁军撤回之前杀光所有人吗?”
“大哥,他说得有道理。”
萧元微微一笑,道,“你不如将本宫一人抓去,就如你所说,今夜就与你成婚,到时你就是驸马了,本宫总不可能杀夫吧?”
“元儿。”
这一声,萧元听得极清楚的,景行止叫她元儿?元儿是他能叫的吗?他也配吗?
少女被缚住双手,抱上马背,带着那些财物,与山贼们一起消失在树林间。
“景行止,这怎么办啊?”
轻盈急得红了眼,到底还是孟光长公主身边的侍女长,并没和别的侍女一样,只知道哭哭啼啼。
“方大人他们在前面,这一时半会怕是赶不来的。”
景行止翻身上马,“我去。”
轻盈眼珠子揪着景行止快马而去的背影,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朗声道:“好了,别哭了,继续上路吧。”
那些或惊恐地颤抖的,或嚎啕不止的或瘫软在地上的,全都熟练的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拿好自己的东西,有条不紊的继续上路。
“殿下,多有得罪。”
在飞驰的马背上,萧元手上绑着的绳子早被解开,身后的男子一边纵着马,一边请罪。
“你叫什么名字?”
“臣齐磊。”
“此事了解之后,本宫会好好赏赐你和你的弟兄们。”
“谢殿下。”
“大哥,他跟上来了。”
“好好演。”
“诺。”
齐磊一马当先,飞快的驾着马冲进已经大换血的山贼老窝,翻身下马欲要扶萧元,谁知少女是会骑马的,动作潇洒爽利的翻身而下,比那些武将的女儿还要飒爽几分。
“在下景行止,是长公主的老师。”
“来人, ...
(将他抓起来。”
“慢着,”齐磊步履生风的快步而来,对着景行止拱了拱手,倒有些弃戎从笔的书生模样,“既然是长公主的老师,那便请进来为我和公主主婚吧,我是粗人,就怕怠慢了长公主。”
他嘿嘿一笑,眼中有精光闪过,“只是我山寨中还有老小,若老师也学我挟持长公主这一招,那我···”
景行止眼光闪了闪,过了很久才说:“我是出家人,不会滥杀无辜。”
“这可不行,鲁和尚也是号称和尚,那样不照做。”
景行止脸色黯了黯,没有看见萧元的人影,他突然扬起了一只手,虽然长公主说过她有办法让景行止身体虚弱使不出武功,但是年前这个人在南国中有多高深莫测?众山贼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就等着合力进攻。
“嗯····”景行止咬着牙问,“这样可以了吗?”
齐磊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在他面前只手打折了自己的一只胳膊,这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景行止汗如浆出,嘴唇乌紫,完全契合萧元计划。他吃了那叠糕点,明知到使自己犯忌,但是他想起前世,萧元亲手做了糕点,他却一口都没有吃,便不忍心,尽数吃光了。
想到自己可能会衰竭到连床都起不来,又怕因此萧元将他留在长安,一早变躲进了大箱子中。
此时拼着全力赶来,又这番折腾,他再也无力支撑,眼前发白,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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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把更新时间改到早上七点,这样可以一边上学一边看,一边吃早饭一边看,一边挤公交一边看,我觉得我好贴心啊!
第二十章人皮灯笼
( 九月末的时候,天气尚和煦,在山中还能听到阵阵蛙鸣。
萧元站在密室的中央,看着镜面反射进来,下面地牢里奄奄一息的景行止。
齐磊半跪,身后是方才那些凶神恶煞的山贼。
“他虽没有了抵抗之力,但是还是要加倍看守。”
萧元顿了顿,慢慢的很是斯文的笑着,“他吧。”
齐磊称诺,正要带人走的时候,却听到那已经坐在竹躺椅上的少女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本宫说过的话,你可记清楚了?”
“敬诺”
原本一直如影子一样站在萧元身后的方简在众人都离去以后站出来,这是特意为了迎合孟光长公主的要求而重新建造的地牢,在这间房间里,能够将地牢里面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他上前,看着镜面反射的画像,那个天人一般的先生已经醒了。
方简看着那人浑然不知真相的焦灼面容,目光偷偷看了一眼正安适躺在竹椅上的少女。
“先生醒了?”
景行止整个人被绑着,双手悬于头顶,衣服上尽是狼狈,目光却是清澈沉静的。
“你们为何出尔反尔。”
“在下环山门下齐磊,家师邵光子。”
景行止的眼睛突然生出怒气,邵光子?
“如先生所想,这一切本就是冲着先生来的,我们只不过是请长公主殿下来做做客罢了。”
景行止在盛怒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在何处?”
“久仰先生大名,却未曾想过会为了一个女人以身犯险,在下已将公主安置妥当,只要先生配合在下。”
“什么?”
景行止的神智已经不甚清明,看着齐磊的时候有些迷蒙。
“家师先请先生赐下皮肉。”
就在齐磊拿着一把精致锋利到吹毛立断的小匕首一步步上前的时候,在密室中的萧元起身了。
“带本宫下去。”
“殿下···”
“本宫要亲眼看着他。”
少女的面容温暖缱绻,那漫不经心拂去身上浮尘的姿态优雅动人,好像是赶着去看一场新排出来的戏,从容婉转。
然而实际上她却不是去看一场风花雪月的戏曲,而是鲜血淋漓的剥皮大戏。
在方简的护送下,萧元慢慢走到地牢中,在内的齐磊立刻迎了出来,压低声音说:“这··您怎么来了?”
萧元面容亲和,却没有说话,反而是齐磊拘谨至极,萧元站在阴影处,看着还未动手,就已经被那叠婆罗花糕点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景行止,唇上出现奇异的笑容。
她张嘴,无声说道:“动作利落一下,本宫要用来做灯笼的。”
那像是一出哑剧,主演的便是这落落端庄的少女,在暗不见光的地方,她看着齐磊持着匕首,手法熟练的在景行止后背上割开一道血口子,鲜红色的血液汹涌的流出来,那个男子却虚弱得连喊都喊不出来。
“你还记得建武十七年的深秋吗?”
萧元清淡温和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然而整个地牢的人却在注视那个生生被剥去后背上一整块皮的男子。他面如浆出,身体颤抖不止,却没有一句呻吟。
方简身体一僵,意识到孟光长公主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此时还是建武十五年的九月底,殿下怎么会说建武十七呢?
萧元却已经转身了,方简立刻跟上去,地牢湿滑,长满了地衣,萧元步子一急,脚下一滑,便踩了个空。
“啊···”
那一声有些尖锐,景行止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射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元儿!”
那声音失了风度,异常急促,在景行止耳中,先入为主的认为是萧元受了邢,只有一声,便止了,那该有多痛啊?
他心绪紊乱,胸腔闷得难以呼吸,一口恶血喷出来,整个人都呈现一种颓败衰老的气势。
齐磊将那块割得整齐匀称的皮放到干净的托盘中,看着晕死过去的景行止,一双眼睛移到那个小孔中,在那里,或许这一幕正被孟光长公主收在眼中。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那个不过及笄之年的美貌贵族少女的心思,并非是他们能够揣度的,又不知这男子是哪里得罪了她,要受到这样永无止境的惩罚。
你还记得建武十七年的深秋吗?
那一年萧元十七岁,是嫁给景行止的第二年,青春年少,灿若明霞。那时候,她还会跟在景行止的身边,陪他下山去讲经。
景行止记得很清楚,在清山百里之外的一户人家,有一个老妇人与她的儿媳生活,唯一的儿子去参军了,那小妇人怀了身孕,景行止在老妇人的嘤嘤哀求之下,留在了那家人为她儿媳养胎。
萧元虽然住不惯那稻草铺的床,但是实在难得与景行止一起,便笑着答应了。
深夜的时候,小妇人肚子疼,景行止去了,再回来时,萧元便不见了。
他很快的找到了萧元,却没有救萧元。
那个环山的邵光子,自幼修习禅法,却嫉妒景行止天人合一的禅意,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和他作对,但是却没有一样比得过景行止,屡屡为败。
可是这一次,他捉住了景行止的妻子,萧元,以及那两婆媳。
萧元被单独装在一个巨大笼子里,她自幼都是被珍而重之的对待,何曾会受到这样的惊吓,而那笼子仅仅用一道小锁锁着,另一半是一只巨大的猛虎。
刚如铁石的猛虎与柔弱无骨的美人,景行止却皱了眉,走向被悬在悬崖上的两婆媳。
他刚一转身,那道锁就被邵光子打开了,萧元缩在角落里,沉默着等待着那只饿虎的靠近。
“殿下···”
那是···那是容焕···
那个少年火急火燎的跳下马背,一把将萧元推开,那只老虎的前爪就拍在容焕的背上,少年的衣衫破碎,鲜血横流。
“焕儿···”
少女眼中泪,这才落下,而在她身后,那只饿虎又一次的扑了过来。
容焕顾不得许多,忍着背上的剧痛,将萧元推出笼中,少年的背生生的被饿虎揭下血淋淋的皮,萧元看得红了眼睛。
在以为自己要葬身虎腹的时候她没有哭,她有着与生俱来的的贵族风骨,不被折辱,却在少年扑向她的那一刻流出热泪。
“公主。”
他赶回来的时候,笼中的老虎已经被容焕打死了,那是第一次,萧元没有将爱之若渴的目光投向他,而是夺过瘫软在地上的少年手中的剑,一次又一次的刺进老虎的府中,那些血溅在萧元的脸上,衣服上,她却浑然不觉。
那之后,邵光子被太子亲自带禁军抓住,施以千刀万剐之行,刽子手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拼下 ...
(他身上一千块肉,直到最后一刀,他才断气。
环山上前,在大火中无人生还。
而那两个,被景行止先选择救命的婆媳,并没有如景行止所愿的那样平安生下孩子。
在容焕始终昏迷不醒的时候,萧元的怒气烧到她们身上,两个人最终也没有逃过那一劫,依旧被萧元坠了崖。
“为什么不救我,我是你的结发妻子···”
最终,萧元也没有问出那句话,而是姜永夜,在接到萧元的消息之后,马不停蹄的赶去,一把揪住景行止的衣领,怒气不知质问他,“我将元儿亲手交到你的手中,你却让她受到这样的惊吓,你何德何能拥有元儿的爱?”
地牢中的灯火逐渐熄灭,男子的眼睛慢慢睁开,带着朦胧的水汽。而在他的头顶,少女捧着那托盘中的新鲜人皮,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流连着,素白的手指,轻轻划弄,脸上是愉悦而又满足的笑容。
那种高贵疏离的气质给她戴上冷冰冰的面具,看着觉得噬人,叫人心生恐惧,却又会在一个恍惚之后,以为那还是年少不解世事的纯真少女。
轻盈端着晚膳进门,放下手中的托盘。
“把这拿去,找个手艺好的,作盏灯笼。”
她笑语言言,端起银耳羹,又慢慢说道,“七文灯笼祭的时候,拿去放了。”
这句之后,是轻盈长久的沉默。
阴涔涔的,萧元的笑声,“怎么,你害怕了?”
咚的一声,轻盈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说道:“奴婢不敢,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不敢。”
萧元莞尔,淡淡的说:“端出去吧。”
“诺。”
“莫要存着怜悯别人的心思,即便是佛祖,要救人也得割肉还换,轻盈,你舍不下你的肉,便该做个心冷如石的人。”
“诺,奴婢谨记殿下教诲。”
“下去吧,明日就启程。”
“诺。”
萧元放下说中的调羹,望着窗外的一弯明月,唇间晦涩,过了许久,她才说:“环山那边可以动手了。”
在黑暗中隐匿的方简应了一声,脚不点地的离去,这时,才真正的只剩下萧元一个人。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那一碗银耳羹,半点食欲都没有,那些原本的,预想的快乐来得很快,消失得更快。
不过九月底,她却已经觉得身体发冷,可是那种要北地的思念愈发深重,像是母亲的子宮,而她便是那个不足月便抛出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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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女主太过狠毒,可是设定就是这样的,如果有什么懵懂点,欢迎留言讨论
第二十一章心如冷石 炜炜豆奶
( 萧元半夜忽然惊醒了,睁开眼睛望着帐顶,过了好一会儿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有人在慢慢的像她靠近,步伐沉重,却又坚定不移。
萧元被子中的手,不露痕迹的摸到枕下的匕首,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惯,也是她夜夜能够安枕的原因。
她将匕首握紧,眼睛看着那团黑影步态缓慢的移动,就在要将匕首刺出去的时候。
那黑影突如其来的扑过来抱住她,“元儿,别怕。”那依旧虚弱低哑的声音,分明是景行止的。
少女的身体僵住了,同时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愤怒,他是怎么跑出来的?禁军们都干什么去了?他究竟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
少女只觉得那团怒火中烧,将她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一把火,然而男子却已经横抱起了她,嘴中温柔的说:“元儿不怕,我这就带你走。”
少女挣了挣,他抱得很紧,萧元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挣开景行止的禁锢。
他将萧元横抱起,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出,整个院子都是空荡荡的,萧元抓着手中的匕首,静静的窝在男子的臂弯中,眼中沉着光芒,阴森森的,倒像是两只鬼魂交缠在一起。
萧元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背,带着湿意,毫无意外的的听到男子一声闷哼,脚下的步子也顿了顿,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少女,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元儿,我不痛。”
萧元心中的怒火愈发的厉害,谁管他痛不痛啊,这乌龟王八蛋,竟没看出来这般自作多情。
萧元不知道被抱着走了多远,眼瞅在黑夜中已经里山寨越来越远了,萧元几次被树枝划伤,就在第三次抱怨的时候,景行止终于将她放了下来。
“元儿”他脱下身上残破不堪的外衣,欲要给萧元披上,却被萧元避开了。
“你做什么?谁要你这赃衣服!”
萧元跺脚,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清自己身处在密林中。
“山中夜冷,你先将就着披上,我记得再走不远就是山洞,我们先过去避避。”
谁要避避!她在房中睡得好好的,谁要和他呆在一个破山洞里避避!
景行止先走了几步,不见萧元跟上来,顾不得后背上的剧痛,又转身,欲将萧元再次横抱起,被萧元闪身避开了。
“本宫自己会走。ww”她下意识的厌恶景行止的碰触,把这当作是一种变相的挟持。
她越过景行止,走在了前面,果然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前面便没有路了,在灌木从中,有一个隐秘的洞茓。
“你先坐会,我去捡柴。”
他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放到萧元身侧的石头上,面上带着勉强虚弱的笑容,在得不到萧元回应之后,转身向外面走去。
萧元嫌恶了看了一眼那肮脏的外衣,恶狠狠的踩了一脚,来回走了几步,想离开山洞,但是却看见外面黑黝黝的,不知道身在何处。
“元儿···”
她听见景行止的声音,渐渐的看清楚了抱着干柴走进的人,也看到了他步伐的沉重,却没有伸手去帮他,而是冷漠的站在一旁,看着他吃力的将干柴拢成堆,再费力的颤着手点燃,唇上泛着的冷笑渐渐消失了,缩了缩身子,在夜风中觉得格外的冷。
“元儿,过来坐。”
萧元断不会为难自己,依言过去,烤起了火,她这样别扭的样子引得景行止淡淡一笑,看着萧元在火光映照下明媚的容颜心中安然,他仰着头靠着一块干燥的石壁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萧元坐了一会儿,身体已经回暖了,转过眼却发现景行止睡着了,脸色即使在火光的映照下也白得发紫。她心下顿时便觉得愉快,不自觉的便哼起了歌,这一夜倒也过得极快。
萧元再次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景行止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沉睡着。
萧元站起来,看着他的脸色又青白变为潮红,豆大的汗珠打湿了他的衣服,心念一起,走出了山洞,这一出去,便看了方简带领的禁军,若不是看到萧元从这里出来,谁都没有发现这里隐藏这一个山洞。
啪的一声,轻盈的巴掌落到方简的脸上,打完之后,她面上又浮现出愧疚的颜色,低声道:“奴婢逾越。”
方简的目光却看向已经上马车换衣服的孟光长公主,明白轻盈这一巴掌是奉了孟光长公主的命令,这位主子即便是发怒也不屑对他们动一根手指。
方简抱着剑,背脊挺直的跪在车前。
过了许久,长公主淡漠入骨的声音才从车厢里飘出来,“今日留着你还有用,你先去把山洞入口封死,本宫不想再见到他。待回长安以后,你便去找方碍吧。”
“殿下,你要方简死可以,但是方简绝不···”
“怎么?你失职了,本宫却处罚不动你了?”
方简这个原本顶天立地的男儿,在听到萧元这句话之后面如死灰。
“方简。”
“属下在。”
“你可不服?”
“属下不敢,属下领命。”
“走吧···记着,一定要盖上三天再挖开。”
萧元按着太阳茓,在晨风扬起的车帘中看见那个洞口在尘土的掩盖下渐渐不可见,不知此时洞中的人醒了没,那是天人啊!能从那黑魆魆的洞中爬出来吗?
真想留下来看看热闹,萧元的指尖按着衣服上的金色花纹,垂着眼,淡淡的笑着,是与天同寿的天人?不能杀了,那就留着慢慢折腾吧,她死了还有她的孩子,还有孙子,子子孙孙,无知无尽···
那原本应该去往南方的孟光长公主车驾在悄无声息的转了方向,驰往南国的最北边,苦寒的北地。
在经过长安城的时候,西城门上,静静的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萧元的车驾靠近的时候,车帘被人用手背掀开,露出南国太子俊秀的面容,一口白牙笑得明朗。
“元儿,这一行甚是愉快吧。”
萧元没好气的一笑,伸出素白柔软的手轻轻的将姜永夜拉上自己的马车,这时倒有一些真正的小女儿姿态,转着手中的珠子,语气柔和的说道:“也就那般了,若不是赶着回来见见哥哥,真想看看他从那洞中爬出来的狼狈模样。”
这一句突然转得阴沉狠厉,那种姿态伸放自如,倒不知她是怎么炼成的。
姜永夜摸了摸少女的头,有些感概的说:“一转眼,你就这般大了,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那会,我从学堂里出来,小太监就喜气洋洋的跟我说,南国的小公主出生了。我一路跑到姨母的寝宫去,你躺在摇篮里,吸着嘴巴,哇啊哇的哭。不过一眨眼,就十五年了。”
萧元微微笑着,也在回忆着那些美好的往事。
“见到姨母的时候,带我请个安。”
萧元点头,“知道了。”
姜永夜不日将会启程去东边诸郡视察民情 ...
(,这一别可能到过年的时候才能见着,自他们懂事开始,见上一面便是困难的。
“好,我该走了。”
萧元点点头,唇上含着温柔的笑容,提醒道:“哥哥,路上小心。”
“晓得了,快走吧。”
终究是不宜久留在城门口,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分道扬镳。
萧元将会一路北上,去儿时居住过的固原郡,而姜永夜则一路西行,微服查看民情,再见面时,又不知是何光景。
“叫那些禁军都去暗处吧。”萧元说,“轻盈,留下一个车夫就是了,本宫想四处逛逛。”
“诺。”
萧元倚在车厢里安置的榻上小憩,轻盈跪坐在外层车厢里,看着蛟纱中孟光长公主朦胧的面容,觉得这个少女只有在此刻才是真正温柔似水的,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子与孟光长公主相似,这般的冷酷,这般的沉着。
“轻盈姑娘。”
“嗯,”轻盈小声的应了,打开车帘,看到坐在马背上的方简,以及他脸上那又带着痕迹的巴掌印,隐隐便觉得自己的手心发痒。
“殿下有何吩咐?”
“殿下说,请大人先派一小队人先行护送行礼去固原,其余的都不要现身,在暗处保护即可。殿下想在沿途的小镇上逛逛,莫要扰了殿下的兴致。”
“诺。”
方简勒着缰绳,将马转了方向。
“哎,方大人,等一下。”
轻盈从袖中拿出一瓶药,递给他,“这是止疼化瘀的药,大人不妨一用。”
方简皱起了粗直的眉头,沉声道:“这是长公主赐的。”
轻盈愈发的局促,看着男子转身而去的背影,再看着内间睡得香甜的孟光长公主,再想起此时不知生死困在洞茓中的景先生,叹了口气。
她无力阻止什么,改么,生命前程皆系在孟光长公主一人身上,便只能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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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了写文,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你们的评论,这是豆奶一路走过来的动力,现在考试时间紧张,压力也很大,觉得每天睁开眼过来看一看都是件很快乐的事。
因为时间原因,所以也没有检查文中的错字,大家看的时候就先原谅豆奶吧。真的很忙呢
第二十二章舐犊情深
( 那方的黑暗中,不知道度过了多久,景行止慢慢的睁开了眼睛。ww
整整两天的昏迷让他连此刻身处何境都要忘记了,在睁开眼睛的那一霎,便开始寻找萧元。
整个洞茓都是黑茫茫的一片,就连他自己的手指也看不清。
“元儿”
除了回声,没有人答应他。
景行止靠着石壁站起来,回顾自周,感觉不到萧元的气息,便知道萧元不在这里,他靠着本能朝洞茓的入口走,还以为此时是黑夜,以为萧元在外面。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堵凭空出现的石墙。
他闭了闭眼睛,几乎有些绝望,然而最终唇间还是溢出苦笑,这一刻将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前因后果,再清楚不过了。
而他身在局中,元儿自始至终不过都是在看他的笑话。
他坐下来,依靠着那堵在萧元命令下建造起的山壁旁,心中戚戚然,唇间那抹苦笑依旧不曾散去,他坐了许久,直到感觉着洞茓里难以呼吸,才回神。
男子站起来,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他伸出手按在壁上,却突兀的听到外间传来的声音。
“大人,可以挖开了吧?”
“不行,殿下说过一定要三天。”
景行止掩唇轻轻咳嗽着,按在壁上的手垂了下来,三天,那就三天吧。
他以一种老僧入定的姿态盘膝靠着那堵山壁,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更无法猜测他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愿意困在这狭窄的洞茓中。
但是此刻,无疑他是痛苦辗转的,那潜心向佛的心被少女漫不经心的放在烧红的锅中煎熬,而他唯一期盼的,却是少女在品尝着这道菜的时候,能够感到喜悦。
这是爱吗?如果这样的包容忍让不是爱,那是什么?如果它是爱,为何又来得这样不合时宜?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茓中,男子的指尖突然出现点点微弱的光芒,在那光芒中依稀可以看见少女站在他的面前,唇间含着温柔的笑容,眉眼间都是浓浓的爱意,却在男子伸出手要拥抱她的时候,如烟消散。
到底只是一个幻境啊···
他扬着头,看着虚无黑暗中的一点,从未有过的卑微。
——
数十天之后在遥远的崇宁,萧元的马车正在官道上慢慢的行驶,她指尖拈着那张纸条,面容凝滞着,在思索些什么。ww
“你说,环山已经是一座荒山了?”
“诺。”方简在马车的窗前战战兢兢的回禀说:“一年前就被一把火给烧光了,连同邵光子,满门都没有人逃出来。”
“谁做的?”
“属下查探不出……”
“什么时候在南国,也有本宫不知道的事了?”
方简没有答话,他知道这是长公主在自言自语,透过清风扬起窗帘的一角,可以窥见长公主微有些放空的双眼。
车厢中的少女转动着手中的珠子,沉默了很久,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带他来见本宫,快去!”
那声音有些颤抖,少女死死的握住那颗珠子,眼中凝着泪意。
是不是,是不是他也有着前世的记忆,那么,他知不知道有汜的生父是谁?
若是他知道···萧元的十指纠缠在一起,那种怪异的偏执的心思愈发的深重病态。
最好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若是有,还敢在这里纠缠,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不避刻意掩饰,本宫想要最快见到他。”
在崇宁的山间官道上,少女的开始噬骨的怀念前世里的儿子,不知结局,不知生死的儿子。
那是她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她的骨肉至亲,她最不能释怀的温暖。
“殿下,这里的风景秀质,下来休息一会吧。”
马车在崇宁的一处山间停下,车夫开始将锅碗收拾出来,萧元慢慢的走出来,入目的都是,满眼的绿色,那通透青翠的颜色,叫人心中无比开阔。
这是在一处山腰上,开满了油茶花,烂漫一遍,萧元在轻盈铺上的虎皮上抱膝坐下,看着在山风中如一层层海浪一般的油茶花,越发的觉得舒适。
“幼年时,随母后一起去固原郡,那里又一遍山开满了晚碗宫粉,母后最喜欢的梅花品种就是晚玩宫粉。轻盈···”
“哎···”
“你没有看见过,冬天花开的时候,有多美,种种世间的词句都不足以概括。母后刚刚嫁给父皇的时候,在太子府里曾移植过两棵,都死了。”
少女伸手摘下一朵油茶花,递给轻盈。
“给本宫别在头上吧。”
轻盈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朱红色的花朵Сhā进萧元的发间,少女的容颜美丽,在山花的映衬中,少了平日的端庄孤傲,多得却是寂寞与彷徨。
“再往前走,就是博阳郡了。博阳是我南国产盐最多的地方,那里每年十月都会举行整整十天的盛会,轻盈,你不知道有多热闹。”
这世界上哪一种热闹,孟光长公主没有见识过?
表里不一的,举国同欢的,针锋相对的,十里出迎的,哪一种她不是主角,而这时,轻盈被唤着名字,却没有答应,她知道孟光长公主并非是在与自己说话,她不过是无人交谈,所以才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她只是想要有一个人证明,她不是在自言自语。
“你在找我?元儿。”
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因为太过突然的出现,而显得突兀恐怖。
萧元仰起头,看着景行止一身精致华服,身姿如玉般挺拔,面上带着温隽的笑容,一如往常的模样,那地牢中的刑法,那山洞中的困顿,仿似都只是萧元凭空想象出来的。
“你···”
萧元重重的吐了口气,有些怔忪,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景行止唇角上扬,半蹲了下来,看着少女鬓间别着的花朵,又暖声说:“元儿,怎么了?”
“环山是你做的?”
“是。”
少女的神色变得极快,几乎是一反应过来,就换上了戒备的颜色,看着就半跪在她跟前的温润男子,目光冰冷。
“你知道是我安排的?”
“是。”
啪···
少女纤细的手掌狠狠的甩在男子的脸上,有些气急败坏的骂道:“那你在干什么?杀了本宫,本宫竟然不知道,和尚也要杀人的,还是说···”
“我不是和尚,元儿,我不是。”
萧元冷嗤笑说,“那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一个人,一个一心想要皈依的人。”男子的手微微伸向萧元,却被她避了开,萧元站起来,抚了抚衣角的尘土,唇上的笑意愈发的讥讽。
“你也别装了,本 ...
(宫不是佛,没法让你皈依,何苦做出那潜心向我的模样!”
萧元转身欲走,可是蓦然想到了姜有汜,她回头,看着那依旧半跪在地上的景行止,垂下身,低声询问:“都说你博闻强识,最是聪明,那本宫问你件事。”
景行止抬起头,目中带着光亮,看着萧元,好像看着佛家真谛。
“你可见过一个叫有汜的···”
景行止冲的一下站起来,按住萧元的肩膀,声音急不可耐,“元儿,你记得了?”
那种语气,那种神态,即使希冀的又是恐惧的,他一边期待一边又畏怕着,这样的矛盾同时出现在这个本应该是清心寡欲的和尚身上,出奇的和谐。
萧元这次连挣都难得挣了,这人的力气不是一般大,“记得什么?你放开我。”
景行止收回了手,看着萧元,却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我···”
“知不知道?出家人向来不打···”
“元儿,我没有出家,”景行止坚持的解释,过了一瞬,才说:“我知道他,他过得很好。”
萧元此时面色稍霁,退后一步,慢慢的走向马车。
很好?
是怎么个好法?
可有成家立业,娶的是哪家的姑娘,模样如何,性情又如何?是喜欢武还是偏爱文,又或者文武双全,长大了是什么模样,是黑是白,是胖是瘦?
还是喜欢甜到腻味的藕粉?喜欢什么样的花草?喝哪一种茶?
住在长安还是别地,有没有儿孙绕膝?
萧元走着走着,鼻子便发酸,她抬了抬袖子,眼眶已经开始发红,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如此这般,怎么可能不牵挂?
萧元提着裙角,又转身,走回景行止的身前,明媚的双眼带着期盼的目光,“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你不是什么都会吗?你把他画出来,把他做的事都画出来,你多画一幅我就待你好些,向尊敬老师那样尊敬你。你听到了吗?”
在浓烈的仇恨,也不及姜有汜在她心中的万一,若是能亲眼见到,那该是多大的欢喜,杀一万个景行止也不如姜有汜在她的怀中唤她一声娘。
“我···”过了许久,才听见男子沉闷的一声,“好。”
“那你快随我上车,现在就画,现在···”
萧元提着裙子,两三步跑回马车,站在车辕上,看着仍在原地的景行止,蹙着眉,“景行止,你听见没有,我让你过来。”
倏地,景行止笑了,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笑容,泛着苦涩,却又甘之如饴。
第二十三章想不出题目
( “他就这般?”
画中的男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面上是温和有礼的笑容,身量修长,眼中是明朗的星光,着实好看。ww
而他身后还背着一张弓,一手提着一只灰色的兔子,眼中的光芒似乎透过宣纸,看着萧元,在说,娘,你看,我给你打了只兔子。
萧元抱着那张话,便不肯再撒手,不停的抚摸着孩子的脸,触感是冰冷的,心却是炙热的。
后来呢?
“后来呢,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
那画上的孩子,不过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偏偏像个大人一般,成熟睿智。
萧元侧卧在榻上,指尖流连在孩子的面容的上,满怀期望的问:“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你是天人,不是会法术吗?你教我。”
少女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甚至有些无理,可是景行止没有回答,他手中的笔一顿,又开始继续画画。
砰地一声,小桌上的颜料萧元一把扔下马车,她一手抓着景行止的衣领,一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死死抵在景行止的脖颈处,萧元的动作不快,但胜在出其不意,又或者即便他能够避开,他也不会避开。
温热的血液很快流了出来,萧元凝着眼:“你教不教,还是你想再试试剥皮之邢。”
“你,为何要见他?”
为何?那是她至亲至爱的儿子,怎么能割舍得下,她哪怕舍去了世间上任何人,也不能舍下她的腹中肉啊。
“我不能教你。”
“浪得虚名!”
景行止苦笑道,“我是一个人,不是神仙,元儿,你···”
“谁准你叫本宫元儿的?”
萧元翻脸不认人的功夫学得不错,登时就变了颜色。
“我是你的老师。”
“那你就更因为时刻谨记着,本宫不是你那些徒子徒孙,本宫的名讳也不是你可以叫的。”
“我只有你一个学生。”
“是吗?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指望着本宫尊师重道,当你是老师。”
景行止一怔,缓缓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娶你的。元儿。”
这一次,近在咫尺的,景行止双眼带着涟漪看着就在他眼前的萧元,那种表情,仿佛是在参拜宏伟的佛像,那种真诚,那种期盼,让萧元心中无比厌恶,只觉得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景行止眼中却成了泥塑。
这时,萧元已经可以确定景行止记得前世的事情了。
那他为何还想娶自己?
为何呢?明明前世他就是不愿意的,明明是萧元以南国之威胁迫他的,明明这一世他可以安心住在清山中,参禅悟道敲钟念佛的。
“本宫说过,本宫不会嫁给一个和尚的。”
“你也说过,谁能令你心爱于他,即便是一个贩夫走卒,也可以迎娶你。”
这句话,从景行止口中说出来,萧元竟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唇上笑容妍妍,“本宫还以为,除了佛经教义,老师什么也不会记在心中。”
她一手支着下巴,看着马车外的山色,淡淡道:“你知道的,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你,相反,厌恶你极了。所以,你记着也没有用,山寨里的事,是第一次,你跟着我还会有第二次。我厌恶至骨髓,不能杀了你,那就留着慢慢的,一点点的折磨吧。景行止,这样你也要跟着我?”
男子的眼中闪烁着黯淡的光芒,萧元不知道,这是从她在脂兰郡别院中醒来以后,第一次对男子说了这么多话,没有盛气凌人的敌意,没有刻意维持的冷漠,淡淡的,好似景行止只是一个平常人。
萧元不知道,为着这一刻,景行止似乎已经等了许多年。
“出去,本宫困了。”
少女的声音冷艳,看着窗外的目光生出满目的苍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时常感春伤秋,这不是孟光长公主该有的情绪,她觉得这一世比前一世还有疲倦,那种她无法摆脱的悲伤时时凝绕着她,永无止境的。
在三天之后,博阳郡的城门出现在萧元的面前。
少女穿着普通的衣服,梳着民间少女的双髻,就像是博阳郡寻常人家的女儿,得了空出门逛街。
博阳的盛会就在今天晚上举行,城中好些的客栈都被定下了,只萧元这一行,一路上早有方简派人先行打点,派人寻了个富足的人家,出了十倍的价钱,租借了一间小院。
用晚膳的时候,原本是孟光长公主独自坐下,如今却多了一个景行止。
景先生的南方人,可是口味却出奇的古怪,似乎更加喜欢北方菜,所以晚膳都是安排的北方菜式。
“皇兄东巡可还顺利?”
方简瞧了景行止一眼,见萧元颔首后,方将太子一路的行程和所为所见一字不漏的禀报给萧元。语毕,萧元忽然想起一件事,语气不悦的说:“本宫听说东方诸郡的佛寺越修越多了?一个镇便能有两座庙宇?”
景行止脸色有些难看,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能烧的就烧了,佛寺越多,我南国能征税的地就愈少,这几年年少子弟为了逃兵役,全都出家,长此以往,国中兵少财弱,国体堪忧。”
一时间,这厅中安静至极。
“本宫倒要看看,连住的地方都没了,那些和尚要怎么普度众生。”
萧元瞅了一眼景行止,见他只是默默的夹菜吃饭,忽然笑着问道:“老师以为本宫说得可对?”
景行止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素炒青菜放到萧元的碗中,面色有些僵硬的说:“菜凉了。”
萧元从善如流的夹起来,放到嘴中。
“还有那些官员,别以为借着给本宫修长生塔,就能从中牟利。告诉皇兄,但凡遇到借着修长生塔,蓄养和尚,加重百姓服役的,都给本宫重处。”
“这棵青菜可以是百姓种的,也可以是从敌国抢的,却永远也不可能是佛祖赐的。”
轻盈紧张的看了一眼景先生,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只是握筷的迟疑,却出卖了他。
“都收拾了吧。本宫要出门逛逛。记着,现在本宫是从长安来的萧小姐。”
轻盈咬了咬唇,看着依旧枯坐在桌前的景先生,“先生,不和殿下一起出去逛逛吗?”
景行止腾地站起,面上是忽然而至的喜悦,散得极快,有些迟疑的问:“她,没有叫我。”
“先生愿意去,远些跟着殿下就是了。”她笑着劝道:“我家殿下很喜欢这些,这是在外面,人又多,只怕不能保护好殿下,若先生能一块,岂不是好事。”
景行止的武功有多高,没有看到过他真正的出手,只是轻盈曾看见方简被他绑在树上,因此猜测这人怕是普天之下都寻不 ...
(出几个对手了。
萧元出门时,已是到了掌灯时分。
她租住的这户人家是博阳郡的富户,姓候,家住在街边上一条巷子中,一出门,便能听见大街上的喧嚣声。
博阳的民风不如长安城开放,大街上的女子即便出来行走都会带着一张面纱,而今日因着盛会的景,城中来了海边东珠郡的商人,带来了东珠郡七文灯笼祭会上独有的面具,萧元而是曾在底下的进贡中见过,比市面上买的要精致百倍,却没有市面上的那份喜庆。
因此也去挑了一个,想到此时应该已经到军营中的容焕,又弯下腰选了一个海王面具,与她这个鲛人面具恰恰相配。
她慢下几步,将海王面具扔给后面跟着的轻盈,笑声道:“这个让人给焕儿送去,瞧着挺好看的。”
轻盈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就在孟光长公主蹲下身仔细挑选面具的时候,她便在与景先生说,那应该是殿下选来送给先生的。
景先生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却是欢喜的,眉宇间的孤寂都要散去的模样。
可惜,那不是送给先生的。
第二十四章博阳盛会
( 博阳郡的夜晚始终比不上长安的夜晚,即使是在这样喜庆的盛会里,那种热闹喧嚣依然不及长安。
南国的孟光长公主出生于长安,直到五岁的时候,才在太子的陪伴下搬进长公主府,另一种目光审视她自幼居住的那座皇城。
萧元站在人流中,带着鲛人面具。没有人注意她,人群如水在她身边穿过,她来回看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呵,在这儿!”
那是一家买金丝蜜枣羹的小铺子,铺前早早的排起了长龙,几乎都要横到大街上了,萧元小跑前去,排在了最后一位。
她揉着手中的珠子,嘴角含着笑看着店主手中的活计,像极了一个馋嘴的小姑娘。那美丽的鲛人面具戴在她的脸上,只能露出她鼻子以下的部分,精致的下巴,红艳上翘的嘴唇。
“小姐,奴婢来排队吧。您先去坐着。”
店家门前有几张闲置的桌椅,因为来买金丝蜜枣羹的人多是打包回家的,所以空座倒是多的,萧元点头,侧目已经见到景行止当先寻了一张干净的桌,取了手帕仔细的擦拭着。
她此时心情极好,便也没有过多的为难他,施施然过去坐下。
“《长安梦华录》中所载,博阳郡有一家肖记金丝蜜枣羹,百年手艺,口感酸甜适口,开胃解腻。你也试试?”
景行止带着笑容说,“好。”
端上来之后,萧元拿调羹拨了拨,才发现那里面加了薏米,少女蹙了蹙眉,便放下了调羹,正觉得扫兴的时候i,景行止将她那碗端到自己面前,萧元别眼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挑出了一碗没有薏米的金丝蜜枣羹,南国里,除了少数几人,没有知道她不喜欢薏米。
男子眼中带着温隽的笑容,正慢慢的吃着原本属于萧元的那碗金丝蜜枣羹。
他的动作熟稔,毫不掩饰对萧元的爱意,这样一个人,如果是前世的萧元遇见,该有多好?
温柔的性子,明朗的为人,学富五车,知文善武,再配上南国唯一的公主,艳丽的容颜,显赫的身份,眷侣天成大抵如此。ww
萧元摇了摇头,没有再吃一口。
“小姐,等会儿东市那边会有杂耍,要不要···”
“不用了,再好的技艺,也比不上长安的,看了凭白失望。去西市。”
西市虽然依然车水马龙,但到底不如东市热闹,萧元也不过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这样走起来不过一会儿,竟然就走到了西市的尽头。
这边的人便又少了些,有几家酒馆临街开着,萧元站了一会儿,便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回走。
“看来博阳年年的盛会都没有丝毫改变,游行烟花杂耍,永远都一成不变。”
上扬的略带轻佻的声音从萧元身后飘飘散散的传来。
“嗯,这是谁家的姑娘,单是这背影就窈窕有致,活色生香,啧啧···”
萧元面上沉下来,目光阴晦不定,后又嗤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这位姑娘,为何不停下脚步,你可知唤你的是谁?”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以忍让再三,若再不离去,我们便不客气了。”
那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一双眼睛虚浮的游离在萧元身上,呵呵的笑着,“美丽的姑娘,为何迟迟不肯转身,莫非是因为本公子生得玉树临风而令你羞涩踟蹰?”
萧元转身,隔着鲛人面具看着眼前醉醺醺的男子,以及他身后跟着的那帮奴仆。
“美人儿,带着那劳什子面具做什么?取下来给本公子瞧瞧,若是长得标致可人,那就随小爷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男子拨开轻盈阻拦的手,步态虚浮的上前,取下萧元脸上的鲛人面具。
他从没见过如此明艳的佳人,以及在她娇美面庞上徐徐绽放的丽色微笑。那是他十八年来所经历的的所有混沌丑陋的世界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清晰明澈的人影。
他目瞪口呆,放佛面对的是整个纯洁的环境。
“怎么了?我可以走了吧?”
“嗯···可以,可以。”
萧元一笑,低头拿过男子手中的鲛人面具,看着男子羞涩的面容,不禁皱起了眉头。
“走吧。”
男子傻傻的点头,萧元便漫步而去。
男子呆立在那里,直到萧元的身影已经隐匿在人流中看不见了,才想起来这是他打算强抢来做小妾的人选。
“三公子,你怎么了?”
“奶奶的,老子竟然看傻眼了,漂亮,这姑娘漂亮,告诉我爹,老子要娶亲了,去给我找,老子要她做我媳妇儿。”
那股流里流气的样子,非但没有气势,反而逗得随从们哈哈大笑。
少爷怒了,脱下左脚的一只鞋,狠狠的抽在最近的随从脸上,“小爷我叫你去找,在这傻乐什么,狗东西,别以为小爷喝醉了就能不听使唤了!”
随从招呼了两人,连忙循着萧元离去的方向跟上去,眼瞅着在人群中已经看到萧元的身影了,就要跑出深巷子的时候,三人一齐扑倒在地上。
“奶奶的,谁敢暗算老子,给老子滚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二抬头,看见一双长靴停在他的面前,他抬手刚想就来人扳倒在地,却不防手反被那人踩在地上。
月上中天,露出了来人的相貌。
那是一个带着仙气的俊美男子,仿似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好看的异常,面上是温和儒雅的笑容,眉目清澈温煦如春,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将身边跪着的三人的双足斩断。
他的身边聚集着十数只野狗,这津津有味的吃着三人断足,在这样的血腥中,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是呢喃着曲辞,“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双手不听使唤,你···”
男子声音优雅而阴暗,在这样的环境中阴森森的,三人已经痛得晕了过去,男子提起脚,踏着他们的身体,步态从容的走出深巷。
“先生,你去哪里了?”
景行止拿出手中的一包小吃,笑容温和。
“小姐在前面等你,准备回去了呢。”
“好。”
“先生,您鞋子怎么脏了?”
景行止脚步一顿,淡淡摇头,“无事。”
“你去哪了?”
萧元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看着不知何时消失的景行止。
“《长安梦华录》中的梅花香饼,还热着,吃吧。”
萧元伸手接过,拿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果然是热的,味道甚好,因而等待景行止的抱怨也就散了。
提步走在前面,向着侯府的方向。
这时候,博阳第一天的盛会已经接近尾声了,长街上的人流尽数散去,而不知为何,出现了一队官兵,向着萧元来的方向 ...
(,整齐而又迅速跑去。
萧元今夜走累了,便也不在意,垂着头,快步的往回走。
第二十五章神秘身份
( 男子被随从搀扶着上了轿子,抬回自己家中。
直到一路抬到内院从放下来,方一落轿,便有一个娇美的妇人上前来,打起帘子,笑道:“怎么让三少爷在上面睡了呀,要是吹了凉风可怎么好啊!”
正说着,刘危楼就醒了,嘴里还不高兴的嚷嚷着,“谁吵得小爷睡不着觉啊!”
娇媚的妇人拿了冰过的帕子搭在他额上,“我的三少爷呀,大夫人找你多久了!你给嫂子说,不是答应得好好的,晚上回来陪我们吃酒的吗?怎么就出去吃醉了回来。”
正说着刘老夫人的院子就到了,刘危楼拿着丫鬟早就备好的抹了鲜蒜汁的帕子抹了抹眼睛,熏出一脸泪来,快步小跑进去,扑倒在老夫人的跟前。
“母亲,救儿子啊!”
刘老夫人被猛不丁的一下,脸色却没变,她这儿子这几年闯的祸多着,哪一样不是跑回家来,给她求情。
刘危楼在家里行三,上面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一个从商一个从文,都混得风生水起,名声不凡的,唯独这个老三,整日的游手好闲,考一个秀才也用了五年的时间,最后还是不过,他娘看不下去,给买的功名。
“这是怎么了?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了?”
刘危楼抱着他娘的腿不肯撒手,一边抹着泪一边哭嚎着说:“母亲,儿子的魂要没了。”
老夫人眼睛跳了跳,皱着眉头问:“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好好说!”
刘危楼这才抹干净眼泪,直截了当的说:“儿子要娶媳妇儿,母亲你答应我。ww”
这时,站了一屋子的人的三三两两的笑了起来,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啊,原来是他们家三爷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方才的美妇人就是他大哥的正妻,府里上下都由她管着,唤她一声大少夫人。此时站了出来,带着笑容说:“三叔看上了哪家小姐了?这般的上心?”
刘危楼已经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上不可见的浮尘,挨着老夫人坐下,笑道:“你们不知道她有多漂亮,我想想啊。”
刘危楼站起来,走到中间,脑海中想着那姑娘的长相,忽然看见自己大嫂,眼睛一亮说:“她的比大嫂还高一些,眉毛像大嫂一样,是黛眉。嗯,鼻子是琼鼻,和二哥的爱妾一样,小巧挺直,然后嘴巴,像二嫂,不点自红,好看极了。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看着叫人说不出话,皮肤就像咱家里产的白盐,可美得把儿子的魂都给勾去了。”
这一说,屋子又是一阵笑声,老夫人笑着摇头,问:“这么个美人儿,是哪家的姑娘?”
刘危楼摇头,“儿子不知道,所以才求到母亲这里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抱怨着跟身边簇拥的众人说,“儿大不由娘,你这心啊都给外面的美丽姑娘们勾走了,罢了,谁叫我生了你这小祖宗呢,天生就是来讨债的。”
“儿子已经让下边的人跟着她去了,母亲,现在就可以···”
刘老夫人皱了眉头,想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对身边侍奉的儿媳说:“老大家的,让人,只别弄出人命来就是了。”
这厢去接应了,找到的却是在深巷里被人斩断了双足的三人,这事情一下子就严重了,莫说这是桩能告到公堂上去的是大事,就单是刘家在博阳郡的门面也就给无光了。
谁人不知博阳郡刘家,那是多少年在博阳的巨富之家了,就是博阳的郡守,那也是要给十分面子的。
当即就拍了衙役前去犯案现场,又连夜根据刘危楼的描述排除嫌疑人,那三个断足的人俱已经昏死过去,失血太多,也不知能不能救得回来。
加上这几日恰逢博阳郡盛会,郡中龙蛇混杂,人员繁多,这番排查到侯家,也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小姐。”轻盈神色有些古怪的从门外走近来,眼中有着不悦和愤怒,看到萧元仍旧坐在镜子前把弄着昨夜买回来的鲛人面具,声音便有些急。
“外面来了一群捕快,说···”
“好好说,”萧元并不在意,只是见不得自己的侍女长这番没有胆量,声音便有责怪的意味,“说不清楚就让方简来说。”
“诺,外面来十几名捕快,说要请小姐去衙门一趟。”
萧元站起身,打开一个装衣服的箱笼,把鲛人面具和海王面具放到一起,轻轻盖上,温声道:“我不去,他们能奈我何?这些事别来烦我,你不会,就去问方简,要是方简也不会,那你们脖子上东西也用到头。”
得了萧元这番斥责,轻盈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立刻就找了方简,于是博阳郡就出了一桩怪事。
都说民不与官斗,可是这伙护卫却带人将院子团团围住,不肯放来拿人的捕快进门。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博阳郡的驻军赶到了,近千名的郡禁卫军手持利剑将侯府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就在捕快们以为是郡守派来的时候,他们面朝里的齐齐转身,将利剑对准了那十几个捕快。
在外面看热闹的众人纷纷瞠目结舌,猜测着,这借住在侯家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能动用直接隶属于中央的禁军。
博阳郡的盛会被断了,神秘而紧张的气息萦绕在这座城市上方。
紧闭了近两个时辰的候家大门突然大开,两排全副武装的禁军在侯家门口一字排开,手上的利剑整齐划一的Сhā进刀鞘,在为首的统领王兼的高声唱和:“全体禁军,跪!”
好像是惊雷一样,全体将士齐齐下跪,膝盖撞击到地面的声音,铿锵有力,齐声高呼道:“愿吾主长安千秋!”
他们一手扶着剑,一手放在胸前,静静垂着头,神情肃穆,向即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人表达着最高的敬意。
然而,众人翘首以盼的,却是一顶软轿,厚重的帘幔遮住轿中的一切,不知是男是女,不知何等容貌气度。
第二十六处子之血
( 博阳郡的郡守府,在这一天显得十分不同寻常。ww
本来雄心壮志要去拿人的郡守钱郡守看着领兵而来的王兼,面色有些难堪,正准备上前打探几句,王兼拿着手上的令牌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随即一扬手,让将士抬着轿子进去。
顺带着而来的千名将士将郡守府的各个出口牢牢控制住,而最让人觉得奇怪的就是,那轿子中的人始终不曾下轿,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王兼领着将士走进公堂前,目光沉着而郑重的看了一眼在座闻风而来的大小官员,对着直接抬进公堂之上的软轿拱手弯腰说道,“请殿下下轿。”
又等了许久,才见一只素白的手背掀起帘子,露出一张已经习惯了俯视众生的冷傲面孔,少女的年纪不大,但是那通透冷漠的双眼,以及王兼那声毕恭毕敬的殿下。丹红色的云锦披风上绣着百鸟朝凤,只见她缓缓将罩在头上的兜帽除下,乌云堆积的发间Сhā着一支八宝镶珠凤凰金簪。
那,除了孟光长公主,还能有谁当得起一声殿下!
一种官员立刻跪了满地,南国孟光长公主的名声,那是出了名的手段强势,心思果敢,她看着满地的官员,并未显出贤明温和的样子,直接走上了高处的位子,沉默的坐下。
孟光长公主没有叫他们起身,他们便不敢起身,战战兢兢的低头跪着,孟光长公主的手段向来残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来了博阳郡,还未曾透出一点风声。
孟光长公主随意的拿起案上的惊堂木,唇上挂着单薄的笑容,轻轻的敲了敲桌案,说:“人在哪里?”
不曾多说别的话,只直接问了一句人在哪里。
这个少女的眼睛好像是一潭积蕴满隆重而空洞雾气的冰潭,声音温和中有着逼人的压迫感。
不见有人答话,少女突然轻笑出声。
“钱郡守,本宫问你那三人在哪里?”
被点到名的,跪在下面的钱郡守立刻匍匐着上前,有些支支吾吾的说:“回禀长公主,这三人现在刘府中看伤。”
“看伤?本宫何时准他们看伤的?”
“这···”钱郡守其实完全摸不清楚头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会儿,这是才恍然大悟,没成想刘三少看上的居然会是长公主。
“把那三人带过来,”孟光长公主的声音轻轻响起,斟酌了一会儿,道:“刺耻字,流放三千里。”
钱郡守尚未反应过来,王兼已经双手抱拳,沉声道:“诺。”立刻便领着几名军士出了公堂。
孟光长公主的唇角一弯,笑意中裹着坚冰,“本宫过去听闻博阳郡民风严谨,钱郡守治理博阳殚精竭虑,但今次一行,却觉得是钱郡守欺上瞒下了。”
“下官,下官惶恐。不知做错了什么事,还请殿下明示。”
“不知?那你的郡守也就坐到头了,来人,除了他乌纱。”
官员们暗自心惊,都说孟光长公主是个狠厉果断的人,眉目间沉静如水,但是眼瞳却深不可测。孟光长公主的话音一落,钱郡守的身子就瘫软了,梗着脖子,眼睁睁的看着侍立在孟光长公主身侧的侍女下来取走他头上的乌纱,感觉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来。
这闹腾了大半会儿时间,依旧没有几个人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在孟光长公主三言两语中,博阳郡的郡守就换了人。这厢议论声嘤嘤嗡嗡的。
“新的郡守,不日便会上任。”萧元手中的惊堂木敲了两下,“至于诸位若有不满,皆可上书陛下,届时陛下自会圣裁。”
再无人敢说什么?向远在长安皇宫中的陛下上书,只怕还没有送出博阳郡,一家老小就都丧命了,这整个南国都是他们姜家的,谁敢说一句孟光长公主的不是。
“殿下所言,臣等惶恐。”
“还知道恐惧就好,不恐惧的时候,也就该断气了。”萧元将手中的惊堂木扔开,站起身,对底下跪了许久的人吩咐道:“起吧,本宫也不是什么钦差大臣,也不查你们的所作所为,脑袋还在头上,回去好好想想为什么脑袋还没落下来。”
自然,不会是因为孟光长公主的仁慈,一个不及十岁就已经双手沾满无数鲜血的铁腕女子,会有仁慈。原本的钱郡守,现在身无官职的钱三,一从禁军层层包围的郡守府里退出来,刘府的管家就迎上来了,看着钱郡守头上的乌纱不见了,也是大惊失色,“钱大人这是怎么了?这究竟来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钱三重重一哼,骂道:“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这位主子,不是你们一个刘家能妄想的。”
刘管家拉住钱三的衣角,犹不死心的问道:“这,你也得说个明白啊!”
“没明白?”钱三伸出两个手指头,比了比天,说:“上面的那位···”
刘管家怔了,立刻冷汗就下来了,上面排在第二的,那除了陛下的长公主,还能有谁啊?
这,他也就顾不得再说什么了,只得撒丫子跑回刘家去报信。萧元回到郡守府的内院的时候,景行止正等在内院前,看到萧元,眼神一动,朝萧元走过来,似有话要说,“元儿,我有事要告诉你。”
萧元却是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直接走过去,满不上心的说:“本宫没有闲功夫。”
一阵风似的进了萧元,方简步伐不曾停留的跟了进去。
萧元在椅子上坐下,食指敲了敲桌案,“这几年沿海诸郡采盐量日益下降,博阳郡的却一年比一年稳定,本宫有意将放于盐商手中的采盐权收回来,却迟迟找不到缺口,你这次虽然擅做主张,却也算将功赎罪。”
方简脸上的颜色稍霁,但眉头却没有松开,重重的跪了下去,“属下,那三人不是属下的人动的手。”
方简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在他的护卫之下,竟然有人跟踪萧元,自己却没有发现,反倒不知让谁立了功。
“这桩你也不用管,只是采盐一事,在他们尚未回味过来的时候,你必须控制住局势,新的郡守明天就会到。”
明天?莫非殿下来博阳郡根本不是临时兴起,是早就打算就采盐这种暴利收回皇家手里。
“这件事,你务必要用上十二分的心,本宫出来的时候,就从陛下那里拿到了口谕,只要本宫能除了这些盐商,那以后,博阳郡的采盐业所得,便可全数充作征天军团的军费。”
方简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有些欢喜得说不出话,立刻双手抱拳,大声回道:“属下必肝脑涂地,办成此事。”
萧元却没有这么激动,她还在思索方简之前的话,那三个人不是方简动的手,那会是谁?究竟是敌是友?还是另有居心?
方简这方刚一出去,就又折了回来,手上提着一个男子,衣衫狼狈,但是皮相上佳。
萧元眯眼一看,这是当夜在西市遇到的醉鬼。
“殿下,属下放在看见此人不知怎么进了院子,鬼鬼祟祟的 ...
(。”
刘危楼的双手被捆住了,在一进房间看到萧元的时候i,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上喊着,“美人儿,我不知道你就公主啊,我要知道我就赶长安去提亲了。”
萧元半眯着眼睛笑着,狭长的凤眼带着幽深的光,手指滑过茶杯上沿描着暗金的花纹,“你的嘴巴如果再不老实,那本宫就赐你吃了这只茶杯。千金一两的云安茶,用来洗刘三少的嘴,却也不贵。”
刘危楼吞了吞口水,看着孟光长公主的表情,不像是说笑话,面色严肃了一下,皱了眉头说:“草民刘危楼,昨夜在西市冒犯了长公主殿下,殿下如要怪罪,尽数算到草民的身上,请莫要伤害我的家人。”
却没有想到,这个刘三少爷也是个有些担当的人,这样说番话出来,萧元还有些难以将他和西市见到的模样联系起来。
“你以何身份来向本宫讨这个人情?”
刘危楼头伏得更低,沉闷已久,忽然朗声道:“草民可以助殿下拿到博阳的所有盐业。”
萧元这时,才开始正眼打量眼前这个男子,依旧没有觉得那里与众不同,有些鄙夷的说:“空口白话,本宫为何信你,又何须要你来帮忙。”
刘危楼闭了闭眼,竟然有些悲凉的说道,“草民愿意将一切和盘托出,只请事成之后,殿下放我家老小一条生路。”
萧元此时有了兴致,点头,“说说看。”
“殿下应该知道,整个博阳郡的盐商都以我刘家马首是瞻,实际上这并非因为刘家制盐最久,家大业大,而是因为···我刘家有一个制盐的秘方,只有有了此方,制出来的盐才可以卖出供人食用。”
“何方?”
“处子之血。”
这,倒不像是真的了,反倒像是志怪笔记里写的了,然而刘危楼那样悲痛正经的表情,分明不是作假,以处子之血制盐,闻所未闻。
“你父亲怕是有所行动了?”
刘危楼抬眼,少女面容平淡,并没波动,“是,家父也只是一时糊涂,等他想明白了,便会知道根本无法与殿下抗衡的。”
“你倒识趣,知道来求本宫保命。”
“此事因草民而起,草民虽浑浑噩噩二十年,却不敢牵连家人。”
“本宫倒想你家是如何用处子之血来制盐的。”
“殿下,不可。”方简眉头一跳,不理解萧元为什么偏向虎茓行。
“你带本宫去,本宫愿意考虑你说话。”
刘危楼抬头看着明明气度模样都像一个仙女一般的萧元,却不知道为何这仙女一点也不慈悲,犹豫了一下,但此刻更为重要的是抱住那已经慌不择路的家人,“诺。”
第二十七章 或有不同
( “殿下,你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刘府中,刘危楼的院落中,萧元取下头上的兜帽,脱下披风,听着刘危楼这一句问话,约莫想了想,回答说:“与现在无什么差别,打理后宫,有时也处理些政事。ww”
萧元知道,刘危楼这样一问,实际上真正想要的不过是自己的反问,她却故意不问他,刘危楼却自己说了出来。
“我第一次知道家族里的秘密,就是在十岁。”刘危楼的声音有些冷,似乎回忆着什么,目光变得遥远,“我母亲生了四个孩子,我十岁那年,唯一的亲姐姐正好十五岁,如花一样的年龄,却突然就要出嫁,嫁到临街的盐商王家去。”
“姐姐不想嫁,她跟我说嫁过去就会死,可我只以为是她害怕。我不能为她做什么,她终究还是应该嫁人的。”
“姐姐出嫁的晚上,大哥端了一杯红色的液体让我喝,我后来才知道,那是我亲姐姐的血。他们一起把她的经脉破开,把她挂在盐矿上,知道她血流干没了气息,才放她下来。”
“我后来还有五位庶姐堂姐,都是那样死去的。”
看着那双原本风流不羁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痛苦与不理解,萧元却没有多大的动容,反而有些无法理解的,“因为如此,你就装出这幅浪荡庸碌的模样?”
“你···不理解,”刘危楼,少年的脸上满是挣扎,那种难以抉择的眼神,让萧元长久没有动容过的心,都有些松动,他说:“我母亲在这里,她什么都不知道,我没办法丢下她离开。”
“马上,还有两天,大哥的长女也要出嫁了,大嫂什么都不知道,我再也受不了。”
终于,在萧元以为刘危楼要压抑不住的时候,他缓缓抬起头,注视的萧元,面上有一种近乎鱼死网破的绝决和一股奇异而哀伤的悲痛。
“您不是要看吗?”
他站起身,大步走到窗边的书架上,用力的推开书架,在书架的后方,昏黄的灯火掩映下,是六具早已干瘪成干尸的少女,显然是被人精心照料过的,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生机勃勃的脸上还能够清楚的看到她们死前恐惧痛苦,而那第一个,仍带着出嫁时的凤冠,鲜红喜庆的嫁衣,唇上阴森诡异的微笑还未曾散去。
“那是我的亲姐姐,我将她从坟里刨出来的时候,她还没有断气,血流了整个棺材,她跟说我,‘小楼,救我’。ww她不知道,我也喝过她的血。”
灯下,刘危楼捧着烛台,悲伤的目光落在这些已经死去的少女的身上,她们永远年轻,永远美丽,永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的死去的。
这是一个怎样血腥丑陋的家族啊?
“殿下···你还满意我给的答案吗?”
看着依旧平静的萧元,刘危楼手心积满了汗水,他需要这个少女与生俱来的力量,才能够会,毁灭这个家族。
再看了一会儿书架后面的干尸之后,萧元抿着唇,问:“博阳郡的盐业,只能用你们刘家女子的血?”
会得到这个问题,刘危楼完全没有想到,他以为至少这位同样身为女子的长公主会有恻隐之心,“不是,只是祖上传说,喝本族女子的血,可以长寿。”
“真的?”
“草民不知道。”
他袖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其实家中的父亲已经七十岁了,可是外间不过以为他只有四十岁,这个,不能告诉萧元,她现在态度不明,与自己预想的一点也不同。
“殿下还想欣赏吗?”那一句里已经带了点点怒气,伴随着男子微微不悦的表情,使得萧元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摇头,刘危楼便将书架推回了原位。
门不知何时开的,提着一盏灯笼的成年男子如同鬼魅一般飘进来,在看见房中的少女之后在门口顿住了,下一瞬,面上就有了暧昧的笑容,那人把灯笼交给身侧的青衣侍从,提步走近房间。
“家里都忙得焦头烂额了,三弟你还有心思寻花问柳。”
他一步跨进来以后,一把拉起萧元的手腕,少女的面色顿时难看之极。
“大哥,你先放开她。”
刘世安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扯了扯衣领,抓着萧元的手腕就往嘴巴里送,一阵剧痛顿时从手腕传到身上各个角落,萧元的眉头紧蹙,心里简直恨不得将此人千刀万剐。
原本要上前救萧元的刘危楼,此时却收回了手,心里居然有一丝窃喜,在看到孟光长公主那平淡无波的脸上出现毫不掩饰的愤怒的时候,松了口气,原本的迟疑,再也不用担心,有了大哥这样的冒犯,依照着传说中孟光长公主的手段,一切都会有一个结果的。
“啪!”萧元一挥手,狠狠甩在刘世安的脸上,男人恋恋不舍的吸允着少女手腕上汩汩流出的鲜血,这时才放开手,食指将嘴角的残血摸到嘴中,十分快活的拍了拍刘危楼的肩,“这货不错,够甜够辣。”
萧元压抑中失血和疼痛带来的眩晕,侧眼狠狠的盯着那人,却是对刘危楼说的,“还不叫人来包扎!”
毫不掩饰的颐指气使,虽然招来了刘世安心中的疑惑,但是谁也不会想到此时出现在刘危楼院中的女子,会是本该呆在禁军重重保护下的孟光长公主。
“去叫人来包扎吧,等那事风头一过,再让大哥好好吸几口。”刘世安看着萧元一会儿,突然爆发出一阵奇异的大笑,面容扭曲而阴毒,抬手捏着萧元的下巴,阴测测的说:“小美人儿,你可要多活几天。”
在他离开以后,长久的沉默引得刘危楼原本还稍有轻松的心愈发的沉重,这已经远远失去了他的掌控。
“殿下,我送你回去吧。”
刘危楼在前面引路,衣衫在夜风中飒飒作响,整个刘家都静的可怕,刘危楼在打开院门的时候,那双有过痛苦哀伤绝望挣扎的眼睛,突然露出一种恐惧。
就在方才不久,刚刚离开他的院子的刘世安,如今只剩下头颅,摇摇晃晃的垂在男子的身侧,那个提着他大哥头发的男子,像一只鬼怪一样,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可是手上的却是还在滴血的人头。
饶是平静如萧元,也是惊讶的失去了语言,瞠目结舌许久,才说出一句:
“你杀了他?景行止,你杀人了?”
萧元看着景行止手上拎着的,还睁着大眼的头颅,简直像是在做梦似的。
“你可以不杀他的,你是和尚啊!你忘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一句,从萧元口中说出来,并非是真的觉得残忍,而是她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这个人几乎已经不再是南国上下敬慕的佛者了,他可以喝酒,可以留发,却不曾想过他还会杀人。
“元儿,我不是和尚。”
“那是什么?”
“身心都背弃佛的人。”
这样一个答案,萧元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有些发毛,那种感觉比看见一只兔子开始吃人肉都还要震惊。
...
景行止却是直接将刘世安的人头扔给刘危楼,那男子抱着尚未闭眼的兄长,闻着刘府中在夜色里逐渐蔓延的腥气,突然意识到,整个刘府都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那种孤独感取代了他原本对这个家族的厌恶斥责,他打着哆嗦丢开刘世安的头颅,任那个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到墙角,发疯似得朝着刘老夫人的院落狂奔。
“你没有杀他娘吧?”
也许,南国孟光长公主唯一能够柔软的地方,仅仅在于自己的母亲,她在刑场上看见抱着容焕的夫人,生了怜悯之心,而此时又因为刘危楼的母亲而动容。这是萧元的软肋,从光武萧皇后薨逝之后,长久的隐晦的软肋。
“没有。”
萧元吸了一口气,仍是不敢相信景行止杀了人,不仅是刘世安,还有刘家近半数的人。
她跟在景行止身后,回忆起在沉音殿里,她曾经要求他教她剥皮,这样看来,也并非不可能,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从来都是慈悲善良的向佛者,动了杀戒,为了自己,约莫这想法可笑了,萧元轻声冷笑出来,走在前面的景行止停了下来,转身看见萧元捂着的手腕,隐隐渗出的暗红色,脸色有些深沉。
他伸出手,拉起萧元被咬的左手,高高的举起来,温润干燥的手指紧紧的捂着萧元的伤口,面容沉默而坚毅,直视着前方,不给萧元拒绝和说话机会。
这一路,似乎走了很久,像是很早以前,就有过这样的场景,带着些悲伤的冷肃的味道,又或许在此时的景行止心中,整整期盼了数不清年月。
那种的亘古就开始的向往,那种品尝过少女全部热情的爱意,那种日夜辗转苦求不得的痛苦,在这个时刻得到抚慰,少女的手被他紧紧的握着,没有在其他的他触及不到的地方,就在他的身边,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把她抱在怀里。
可是,他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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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前面有点血腥啊,是我看过《传说的故乡》电视剧九尾狐那段的感觉,虽然那哥哥最后还是变坏了,但是至少当时是真的挣扎过的,一边是家族,一边是妹妹。
后半段,总算让小景牵了个手了,半个手?
第二十八章精致宵夜
( “你···真的是景行止吗?”
在萧元的记忆中,或许景行止才应该是那朵金色的婆罗花,青白无俗艳,远远望去,白衣飘然似仙人一般,有一股温煦之气缭绕。
从来都是远离俗世纷争,一心向佛的人。
“是我。”景行止右手举着她的手腕,眉目清隽平静,笑容淡淡的,“我从来不曾改变,只是你···”从来不曾看清我。
夜风轻吹,刘府的大门外灯火通明,王兼带着禁军包围了整个刘府,在看到景行止将孟光长公主带出的那一瞬,松了一口气。
“那三人,也是你动的手。”
眼看着大门就要到了,萧元突然停步,侧扬着头,清澈的双眼望着他。
“是我。”
少女垂下头,却不曾移步,她不理解,“为什么?”
“他们想要伤害你。”
少女的目光倏地落到景行止的脸上,看着这张没有丝毫不妥的面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记得,前世里曾经有过那么一段,那时她还是他的妻,被人当街棱辱,他却说的是,慈悲为怀。
少女的笑容露了出来,过了许久才淡淡的嘲讽的说道:“太残忍了,不是说出家人皆慈悲为怀吗?”
那样的不恰当,如果在前世,孟光长公主遇到的,是这样的景行止,那个少女满心充沛的爱意便可以得到安放。她们会是整个南国,乃至整个天下最深情的眷侣,如花的美貌,高贵的身份,脱俗的男子,超然的心智,那是何等的佳缘。
“殿下。”
伫立在马车前的轻盈快步上前来,取代了景行止的位置,小心翼翼的捧过孟光长公主受伤的左手,立刻,她便被医师婢女禁军簇拥着上了马车。
在景行止孤身独立的时候,众人才发现,这个原本超凡脱俗的温柔男子,整件长衫都被鲜血染成红色。王兼带着余下的人清理院落里的尸体,他们只不顾是包围了刘府,在方简的意思里,并没有冲下去,谁知因此让孟光长公主受伤。
谁都无法相信,这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们的重重包围下进入了刘府,以一人之力,灭了刘府几乎满门。ww
“景行止是怎么进来的?”
“属下无能,属下不知。”
萧元轻轻的摸着重新包扎了一遍的手腕,目光有些晦涩,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刘危楼人呢?”
“现于刘府诸女眷一同关押在天牢里。”
萧元点了点头,“你带上两个刘府的女眷,一个要是刘府的小姐,不拘嫡庶,一个是刘府夫人,带去刘家的盐矿上,本宫倒要看看,是不是只有刘家女儿的血,才能制出盐来。”
方简领了命,便出去了。
萧元受了伤,几乎闹腾了半夜,有些饿也有些累,正打算叫轻盈备些宵夜,却已经有人先敲门了。
“进来。”
景行止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叠糕点,和一只瓷碗。
“我做了一些宵夜,还望元儿不要嫌弃。”
萧元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景行止做的东西能吃吗?且不说自己的记忆里他从未下过厨,就是他会下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元摇了摇头,目光落到木盘上的东西,却掩不住惊讶,那叠糕点的样式,格外用心,放在盘子里的,一共就只有三块,一块是鲜红可人的樱桃模样,一块是碧玉通透的竹子形状,最后一块叠在最上面,有位好看清美的金色婆罗花样子。
而那碗里的东西,萧元仔细闻了闻,甜味很淡,但是气味香极。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喝红枣粥,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先尝尝吧。”
男子的声音有些过分的温和,倒显得战战兢兢的,只怕听到一个不字从少女那张娇艳的嘴中吐出来。
幸好,萧元伸手接过了景行止手中的调羹,搅了搅碗里的粥。
“你从何得知本宫喜欢吃这个?”
喜欢和红枣粥那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带着些少女的隐晦,那时好像是十三岁,葵水初至,自己虽然早就知道女子都有这一事,当时却还是吓了一跳,一连几日脸色都不好,不仅是太子,连光武帝都一块惊动了,整日的都是吃些补气的东西。
多吃了几回,萧元就不愿意再吃了,唯独不知道是哪个御厨煮的一碗红枣粥,味道极好,她喝过以后就喜欢上了。
自那以后,只要她来了葵水的第二天,她人在哪里,哪里的膳房就会多上一碗红枣粥。也不知是那个奴才煮的,却又不居功,这习惯默默地也就有两年了。
“是,轻盈告诉我的。”
萧元点头,尝了一口,味道却和以往吃到的不一样,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确实比以往更好。以往吃到的,总是要凉上一些,放在保温的盒子里,捂得久了些,味道也就不如刚做的。
萧元连吃了两块糕点,又把碗中的红枣粥喝光,这才作罢。景行止就站在那里,一心一意的端着木盘,萧元不曾叫他放下,他就一直带着温柔的笑容端在手中,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吃。
接过景行止递上来的手帕拭了唇,待他较以往要温和一些,竟然似是关心的问道:“老师可用过了,不如剩下的这一块就赐给老师吃吧。”
她自然知道景行止是不可能用过膳的,这一句话瞧着是关心师长,却有用了赐这个字,说来也不像是感动。
然而这些对于景行止来说,却是无关紧要,他在听到萧元问话的时候,就有些大喜过望,连连点头,伸手接过萧元送过来的最后一块青竹糕点,看着萧元轻轻将糕点放在他的手心,那只手居然抖得厉害。
“本宫倦了,请老师回吧。”
景行止将它握在手心,不敢用力,又害怕它掉在地上,那种小心的模样看得萧元直皱眉,等到景行止走远了,才低低的说,“这人怕是求佛求傻了。”
她摇了摇头,在轻盈的服侍下安寝。
而景行止捧着那块被他试做珍宝的糕点,坐在屋前的石阶上,眼睛看着那块糕点,就好像在看一个情人。
他闭上双眼,好像在无边的黑暗里看见少女端着一个青花小碟向来跑来,她一边笑着,一边说:“阿止阿止,你想吃哪一块,金色的,红色的还是青色的,我都给你好不好。我做了一整天才得的这三块,你快尝尝。”
少女的脸上衣服上都是被烟熏出来的污迹,那是什么时候?他还不曾迎娶她,每年的冬天的时候,她就会借口避寒,从她脂兰郡的别院偷跑到清山上,日复一日的缠着他。
清山上面,是很冷的,少女借着避寒从长安跑出来,却又为了一个喜欢的男子,甘愿忍受这寒冷。
那样的时光,明明还像是昨天,其实已经过了几十年,物是人非事事休,而他,终于能再一次接过少女递来的一块糕点。
最终,他也没有舍得吃 ...
(那块糕点,掏出袖中的一条手帕,轻轻的仔细的包裹住,谨慎的放回袖中,那种虔诚的神情,似乎是在佛堂中烧香念经。
“先生怎么还不休息?”
巡夜的将士看到独坐在屋前的景行止,便好心的询问。
他站起来,说:“这就回房了。”
然而,却又未曾真正的回房,而是走去的相反方向的厨房。
“这个就是景行止?”
远去巡夜的禁军不知何人开了话头。
“是的,就是他,一个人杀了几十个刘家人。”
“不是和尚吗?怎么会开杀戒?”
“听说已经不是了,被陛下请来当长公主的老师。”
“可我不是听说长公主本来是要嫁给他的吗?怎么又成了老师了。”
“这就不知道了,主子们的事谁有赶去打听呢?”
“好了,都别议论了,总归刘家是应有余辜,我看着他们家那些小姐都吓傻了,更不知道自己的亲人竟然等着拿她们的血产盐。”
“是啊,要不是咱们长公主舍身犯险,英明睿智,那几个小姐小命更不保了。对了,还留着一个少爷对不对?”
“是长公主让留着的,活下来的就他一个男丁,不知要怎么处置。”
第二十九章深海鲛人
( 萧元醒来的时候,方简已经从刘家的盐矿是回来复命了。ww
方简知道长公主一醒过来就肯定要问这件事,所以就一直在房门外等候着,再者,他也想向长公主请示刘危楼如何处置。
然而就在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便看着景行止提着一个食盒步态从容的走来,看见尚未打开的房门,便站在了门的另一边,垂着眼,面容温和,让人觉得三月春风。
“先生这是来给殿下送早膳?”长公主府的时候,景行止将他绑在树上,着实让他记恨了好久,可是这个除非你冒犯了他的底线,便永远都对你温和微笑,几番相处下来,方简倒也不如刚开始那样不待见他了。
景行止含笑点头,他眼下有些青黑,似乎是不曾好好休息,但是那份气质却没有因为疲倦而消失,白色的长衫在晨风中轻轻飘着,饶是方简这种习武之人,也觉得有些冷,可是他却始终不曾挪动一步。
“殿下醒了,请方大人和先生一并进来吧。”
他们进去的时候,萧元才刚刚从里间走出来,当先便看见了景行止手里提着的食盒,笑着说:“老师又给我带什么吃的来了?”
景行止眼中的温柔愈盛,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香菇粥,和一叠红枣糯米藕。
萧元看得愣住了,好半响才说:“这都你做的?”就在景行止张口要说话的时候,少女却是没有耐心听到回答了,拿起羹勺慢慢的搅动着冒着香气的粥,然后问另一边的方简。
“说说吧。”
景行止的面色不改,依旧带着包容的笑容看着慢慢用膳的萧元。
“诺。”方简朗声汇报道:“属下已经试过了一定要刘家女子的血才能制出盐,但是并非一定要让她血流殆尽。”
“哦···”萧元点头,眼中的兴趣浓厚,“把她们移交给王兼,好生养着,代代相传吧。”
方简一愣,还以为萧元会要查清楚这是为何。
“本宫要继续北上,这里的事你全数移交给他。至于刘危楼,本宫也不想再见他了,告诉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少女的眼中带着点点笑意,却未曾能够抵达内心,她的音色优雅却又显得空泛,十分的孤高冷漠:“带着他娘一起去荒无人烟的西海,或者成为征天军团豢养的一只家畜。”
孟光长公主扯了扯唇,抖开袖子站起身来,说:“去吧,本宫今日午后便要动身。”
她绕过桌案,走过景行止身边的时候,看着一直不动声色静候在她身边的景行止说:“老师与本宫最后去逛逛这个博阳郡吧。”
时至如今,整个南国共有三十六郡,而除去孟光长公主的汤沐邑金陵一带的五个郡,如今南国实际上已经有是个郡暗地里是属于孟光长公主的了。
在光武帝或多或少的私心里,大部分的臣子将军都是依附于长公主的,如有一日,长公主与太子发生嫌隙,辅佐长公主成为南国第一位女帝,也并非难事。
只是现在,并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博阳郡的街上依旧热闹非凡,为期十天的盛会才开始一天,然而,从东珠郡来贩卖面具的商人却已经不在了。
萧元抱着那个鲛人面具,手指描摹着上面细心勾勒的线条,亦步亦趋的跟在景行止的身后。
因为有了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景行止陪伴,所以萧元第一次成功的遣散了她身边跟随的或明或暗的护卫。因为她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孩子,所以,即使拥有着这无上光荣尊贵的身份,她也有十分难做的事,譬如遣散所有的护卫,或者像这样悠闲的走在大街上。
“我记得我两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去北地。”萧元低低的笑,说:“那时候在固原郡上,没有人知道我是公主,整个北地的荒原上,都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将军的孩子。”
“母亲带着我,在荒原上骑马,我们两个人,一起在原野上奔驰了三天三夜,穿过有大盗出没的固原高地,去冰原上看极光。”
“那样美丽的景色,我从那以后再也不曾见过,你看过极光吗?”萧元扬起脸,洁白晶莹的面容,带着真挚向往的眼神看着他,曾几何时,这种向往是属于他的。
“没有。”
“那你一定要,只看一眼,就再也忘不了的美丽。”
已经走到了人多的地方,萧元顺手将手上的面具戴回脸上,皱着眉头说,“母亲葬回固原的时候,哥哥带着我又一次去了冰原上,我们在哪里滞留了三天,却没有等到极光的再次出现。”
整整十年了,不,加上上世,几乎近五十年了,她再也没有去固原郡,没有去过那遍冰原,那个她记忆中最美丽的地方。
萧元忽然说:“我们再去一次吧。”
如果,这一次极光出现了,也许我会原谅你前世对我犯下的错误,让你安心的拜佛,不再这样苦苦煎熬着弥补前世的过错。
“好,我陪你去。”
萧元笑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
刘危楼抱着神志不清的刘老夫人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牢房的门被人打开,走进来的是萧元的侍卫长,方简。
“奉长公主之命,前来向你传话。”
刘危楼眼睛亮了亮,刚想开口问什么,却听见方简说:“长公主给你两个选择,带着你娘一起去荒无人烟的西海,或者成为征天军团豢养的一只家畜。”
刘危楼身上的血液都在发颤,他强自镇定下来,问:“那我嫂子,我侄女她们?她们怎么办?”
方简冷笑,“刘三少,这个不是你能过问的了,我只是来问问你的选择。”
刘危楼垂下眼,几乎是不经思索的,立刻回答道:“去西海,和我娘。”
男子的脸上有一种绝决,做出这个决定其实没有多难,家里的人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的母亲。
“不愧是敢和长公主做交易的三少,够果断,现在就走吧。”方简招手叫来狱卒,给刘母脚上手上都带上镣铐,却没有给刘危楼带。
“我会送你到城门,你要知道,你只有一路毫不留恋的往西去,你们才有活命的可能,只要你回头,等待你的,是征天军团无处不在的暗箭。”
刘危楼笑,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点头。
“替我转告长公主···”这个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的男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别开眼,低声的说:“我会回来的,我会自己告诉她。”
方简只是不在意的一笑,回来,他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回来。
马车从博阳郡的监狱出发,穿过博阳郡最繁华的长街时,隔着清风扬起的车帘,刘危楼看见那个带着华丽鲛人面具的少女,一如那夜的优美身姿,面具下那张脸不知生得有多美丽,却正在一点点的远离他,在马车的轱辘声中,最终连一个影子也看不见。
这是南 ...
(国的孟光长公主带给他的,那张面具下的脸,是刘危楼一生记忆里最美丽的景色,只此一生,再未见过。
在近乎百年以后,当他成为西海上最凶狠骁勇的大盗,那些人问他为什么一辈子都不曾上岸,却将自己的女儿一个接一个的送上岸。
那个似乎一直保持的年轻,面容不曾被海上厉风摧残的男人望着遥远海域那边的陆地,更远处的博阳郡,微笑。
在那里,他遇见了改变他一生的少女。
上岸么?很早以前他已经回去过了,他走到那一个已经垂暮的人面前,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喝那些可以让人延年益寿的处子之血。
那些被征天军团豢养的女子死去了以后,他就把自己的女儿献给了她,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变老了。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你为什么不喝我献给你的热血。”
少女,在他心中依然被称作少女的人淡淡的笑着,她这样回答的:“刘危楼,我想念我的母后。”
现在,还去去岸上做什么?
岸上已经看不到那条美丽的鲛人了,唯有在广袤的海域上,他或许能打捞起一条深海鲛人,陪伴他度过似乎没有尽头的热血灌溉的生命。
母亲就葬在这遍深海里,所以不必再去岸上。
第三十章夜深阑干
( 抵达固原郡萧家的老宅,已经是在五天后的深夜。
萧家的宅子,在独落坞的山上,与世隔绝的感觉,山间两道之旁,便是历代萧家祖宗的墓茓,无数的石碑上,没有一块记述着亡者的官职爵位,只是简单明了的刻上名字,生猝年月,连子女也不曾记着。
萧元在到了独落坞的山前时,就拒绝了软轿,一反常态的十分坚定的亲自沿着山阶往上。
整个独落坞山都被火把点亮,少女的步伐缓慢而吃力,却不曾停滞。
伫立在山巅上,在夜色中如同一直振翅欲飞的鹏鸟的萧宅,其实除了仆从,已经没有一个主人了。在萧元出生那年,它的主人们就已经战死在沙场。
北地子民擅长游牧为生,萧宅的不远处,就有一遍广阔的草场,原本养着数百匹战马,后来被萧皇后放走了,独落坞上山便有无数的野马奔驰在山中。
萧元不妨,看见树影中一闪而过的黑影,当即一边叫着:“安行,”跑进了树林中。
那匹通体纯白色的马听见少女的喊声,马蹄有些迟疑,在原地犹豫的打着转儿,惊慌失措的侍从们拨开树枝,跟了上来,感觉到有人靠近,那匹叫安行的马刚要扬蹄狂奔,突然被萧元一手圈住脖子,做了上去。
白马扬了前蹄,立刻飞奔着消失在黑夜中。
萧元伏在安行的背上,双手圈着它的脖子,脸贴在它的后颈上。
“安行,我就知道是你,我知道还没老死。”
这时,已经在树林深处了,安行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他真的是一匹很老的马了,与萧元同年出生,可是对马来说,剩下的时间却不多了。
这样的疾驰对安行来说已经太过消耗体力了,等萧元从它背上翻身下来的时候,它就前足屈膝,跪在地上喘息着休息。
萧元拍了拍它的头,头枕在它的马腹上,身后,就是一块青石斑驳的墓碑。
萧氏阿漾,生于长康十二年,猝于建武元年。
这是舅舅的墓碑,太子姜永夜的生父,那个在沙场上最后连遗骨都不曾找回来的萧漾的墓碑。
萧元不曾见过他,出生的时候,他就战死了,是母后最小的弟弟,和母后感情最好,母后那时是这样告诉她的。
葬在这块墓碑之下的,不过是萧漾的一些衣物,只是个衣冠冢罢了。ww
“安行啊,母后把你送给我的时候,你还是匹刚刚出生的小马驹,这一晃,你也要离开我了。你们都老了,死了。我也真想快点变老,老到走不动,眼睛也看不清东西,然后就这样躺在这里,舒舒服服的躺在这里,看看月亮,听听风声。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埋在我的墓边上,你说好不好安行。”
老马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安的站起来,萧元抬起头,看见拨开树影缓缓走过来的男子。
月色明丽照人,余晖落在男子洁白无瑕的衣袍上,像是从仙境中走来的,有些误入人境的样子。
萧元扯了嘴唇冷笑,拍了拍老马的头,马儿便又跪膝坐下。
“地上凉,把这个披上。”
景行止手中拿着一件萧元素来喜欢的披风,蹲下身来给萧元披上,萧元看了看他,只见他是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在给她系上披风,那模样心无外物,好像这是一件重要到他必须要全力做好的事。
“建武元年的时候,你在哪里?”
“清山。”
意料之中的答案,不是清山就是在与人讲经。
“你知道我们和大禾那一战吗?”
“知道。”
“那你有何感想?”
景行止终于将披风系好,抬起头便看到少女离他不过一拳之距的面容。在树林中,有些晦暗的,少女的眼角微微翘起,有些奇异的看着他,时间似乎就被静止在这一刻。
景行止手心出汗,看着双目明澈的少女,只觉得想抱住她,说些从未说过的话。
“你想做什么?轻薄本宫?”
萧元嫌恶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惊得景行止后退几步,看着萧元那张分明是在挑怒他的容颜,胸口上下起伏。
“无。”
他走在前面,把路上的荆棘一一拨开,身后的萧元犹豫一下,带着老马跟上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路?”
景行止顿了顿,背对着萧元的脸,浮出一抹笑容,很温柔的说:“嗯,很早以前,来过。”
没走多久的路,就看见了影影绰绰的灯火,那是萧宅。
“你为什么要来独落坞?”
“无,这里很好,就来看看。”
这样的的回答很不得萧元喜欢,很好?独落坞在北地是出了门的苦寒,整整一座山,都只有萧氏一家。
“殿下。”
久不见孟光长公主回来,轻盈心里不放心,只能在门前等候,方简面容却很轻松,有景行止在,长公主就不会有事。
“晚膳已备好了,可要……”
萧元拍了拍马背,摇头,“备水,本宫要先沐浴。”
“方简,把它带下去洗个澡,喂些吃的,要软熟的。”萧元摸了摸老马的头,“牙齿都要掉光了,还跑那么快。”
轻盈是见过安行,所以这看过去,也是十分的开心,先一步为萧元打开了房门,嘴上还带着笑说:“没想到是安行,殿下,它还跑的动吗?”
“可快了,就是喘得厉害。”萧元走进去,笑容妍妍的说:“明天让它带你去山里看看,不知道可有子孙了。”
“诺。”这一声答得又快又欢喜,连轻盈的脸上也是不加掩饰的笑容,可见两人都是极其的喜欢那匹叫安行的老马的。
“殿下手腕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该要发痒了,殿下睡着了可记着别挠。”
萧元沐浴过后,躺在床上,由着轻盈给她盖上被子,只露出一张明艳的笑脸,自从踏上这独落坞的土地,她的心情就格外的欢畅,未曾发过脾气,也不曾挑拣膳食,待一切事物都和气温柔,像是独落坞萧家一个在寻常不过的少女,清新明媚,不解世事。褪去了帝国长公主的光环,她也可以只是一个长在山中的无知少女。
“去吧,知道你想安行。”
轻盈弯身,行礼退了出去。
萧元吸了吸鼻子,鼻尖萦绕的并非是长安宫中府中时时点着的那种端庄深沉的香味,而是林间的冷风,吹来的清冷的纯粹的味道。
萧元闭上眼,几乎是在闭眼的那一瞬,就立刻进如了梦乡。
咯吱,轻轻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人的步伐有些急促,或者还有着迟疑,但是明显迟疑敌不过那种急促的情绪,他反身,小心翼翼的掩上门,十指都凉得厉害,带着些颤抖。
床上的孟光长公主依旧静静的沉睡着,浑然不知危险的靠近,低低浅浅的呼吸 ...
(声便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声音,那人上前几步,很快的,毫无顾忌的把萧元抱起来。
那种抱法很粗鲁,也很热烈,本该惊醒的萧元却依旧没有睁开眼,好像没有知觉了,任那人为所欲为。
那人抱得很紧,死死地,用尽全力的,萧元的头垂在他的的胸前,低低呼吸隔着衣服传到他肌肤上,突然,他动了一下,好像整个人都无法克制的颤抖了起来,似乎是悲从中来,又或者是感觉到这一刻是他偷来的。
他眼睛里流出一滴泪,滑过他的面庞,滴落到萧元的发中,无声又无息。
他就这样抱着她,好像要到地老天荒似的,好像永远也不会放开似的,变成连理树,永远在一起该多好?不是在这夜深阑干时,而是所有的未来的、永远的、一切时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本能的感觉到冷意,打了个寒颤,他才回过神来。
低下头,几乎愧疚到再次落泪的吻上少女的唇。
有些冷,但是那种感觉,真的,叫他立刻死掉也好,叫他弑神杀佛也好,就是不想再放开。
他从未有过这样偏激而狂热的发泄自己的感情,似乎压抑已久,让他难以遏制住那喷涌而出不可阻挡的感情,他含着萧元的下唇,却什么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她。
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他才作罢,好像是偷吃糖的孩子,有些做贼心虚的检查了好几遍才掩门而去。没有敢走院子的正门,而是飞身上屋顶,往后墙的方向跳下,刚一站定。
“景先生,这么早您怎么在这儿?”
轻盈牵着安行,从马厩走过来,却不妨看见景行止凭空的出现在这儿,倒是吓了一跳。
景行止一怔,面色尴尬一瞬旋即立刻恢复,温和道:“我去给元儿做早膳。”
轻盈点了点头,这时景行止确实应该去厨房了,只是···
“先生找不到厨房?”
景行止从容不迫的点头。
“先生方向走反了,在你身后的那个方向。”
“多谢。”
景行止便转身往轻盈指的那个方向去,轻盈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也就没有上心。
第三十一章生生世世
( 第二日,轻盈果然跟着安行一起去了山中,日落西山的时候,才从树林中走出来,除了轻盈胯下的老马,后面还跟着两匹成年壮马。ww
马种与安行一样,都是大禾品种,应该是安行的后代。
一公一母,皆是毛色雪白,萧元十分喜欢,不管夜幕降临了,仍旧驾着母马在马场里溜了两圈。
“殿下,还没取名字呢?”
接过萧元扔过来的马鞭,轻盈笑着说。
萧元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薄汗,想了想,说:“这个简单,母马叫安尚,公马叫行侠。”
轻盈头上冒出黑线,这是什么名字,谁知萧元在前面又说,“等我们去固原郡军营的时候,把行侠牵去给焕儿。”
轻盈眼光闪了闪,有些冒昧的问:“殿下为什么突然这样喜欢小公子。”
萧元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轻盈,轻盈连忙垂下了头,不敢直视萧元的目光,萧元便继续向前走。
“你侍奉本宫有多少年了?”
“回殿下,有十二年了。”
萧元点了点头,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够在本宫身边呆这么多年吗?”
“奴婢愚钝,不敢揣测殿下的想法。”
“不是不敢,是你不能揣测本宫的想法。你能够留在本宫的身边,就是因为你听话本分,以后不要再问这样的问题了。”
“诺。”
又走了几步,萧元转身,蹙着眉头,“你从林中回来的时候,遇见景行止了?”
“诺,”轻盈愈发的恭敬,不敢隐瞒的说:“先生很喜欢行侠···”
正说着,萧元便看见景行止正提着食盒走向她住的院落,她走进屋,净了手,转身食案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
如今已经是十分习惯了吃景行止送来的东西,这人似乎整日的闲得无事,钻研厨艺愈发的用心,萧元还未吃过重样的。
“本宫听说老师很喜欢行侠?”
看到景行止闻言错愕的表情,萧元淡淡一笑,说:“就是安行的儿子。”
景行止温和一点头,有些受宠若惊的说:“是一匹好马,马···”
“可本宫不愿意送给你。”
萧元打断他要说的话,直截了当的,毫不留情的,面上仍然是那诚挚无比的笑容,仿佛她说的是,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好了。ww
她分明就是想看到景行止失望的神色,也不枉她的口舌,景行止的神情果然黯淡了。
可他却是那种,虽然自己还难过着,依旧是留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至少萧元是这样觉得的。
“那···”
“本宫不把它送给你,你还愿意送本宫去冰原吗?”
“愿意。”景行止毫不迟疑的点头,却没得到萧元感激的表情,无疑的,这是萧元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刻意用了送这个字眼,而不是陪。或许在她心中,要景行止与她一道去冰原不过是为了摆脱那些无时不在的禁军,那些日夜都守护她的幽灵。
“那,本宫把它借给你。”萧元微微笑,吃了口菜,看着坐在身边的景行止,眼光有些冷。
“好。”
萧元嗤笑,有些奇异的问,“自从本宫退婚之后,就十分看不懂你,景行止,你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萧元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探寻着,旨在看出景行止究竟意欲何为?他同样记得前世的事,甚至萧元怀疑,她就是从上一世直接活到这一世的,又重新见证她的出生,母后的死亡,她对他十五岁之前的热恋,可是,那是他不是一样的不为所动吗?
何以,这样的巨大的不合常理的改变了。
景行止看着萧元,目光少有的炙热,他张了张嘴,有些难过的样子,却连续好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过了一瞬,他苦笑着,拿过一边的食盒,带着讨好的笑,说:“还有你喜欢的红枣粥,今天是二十了。”
萧元初时是莫名其妙,随后脸刷的一红,狠狠瞪着他。
这时,景行止却是从容的,将放在食盒里保着温的红枣粥放到萧元的面前,坦荡的接受者萧元的怒目。
一个男人,却记着自己的小日子,萧元气得说不出话来,真不知这人怎么有这么多空,有这些闲心为何不去多读些佛经。
佛家讲究六大皆空,可是这个人明明六根不净!
“再过四五日,我们就启程吧。”
萧元点头,生了会闷气,才说:“你出去吧。”
——
都知道那朵金色的婆罗花,爱上了迦叶尊者。也许是在尊者还只是凡间奔走悟道的饮光使者的时候,他站在树下,抬头那一仰望,婆罗花就爱上了他,又或者是在灵山上,佛祖拈花,那时已经是迦叶尊者的他,见拈花便微笑。
在灵山上的日子,是婆罗花一生中最幸福也最悲伤的时光。
每日都可以与迦叶尊者相见,可是尊者眼中却只见佛意。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月,婆罗花在灵山上修行,有了自己的灵识,虽然很短,不过须臾,可是当它幻化成凡事女子的模样站在迦叶面前微微一笑的时候,觉得这一刻它已经等待了许久。
可是尊者的眼中,只有佛,六根俱无,所有的爱,也只是对万物的博爱。
婆罗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苦修,终于得到了迦叶尊者的赞扬。那日的佛堂中,它盘膝在迦叶尊者的身侧,与他一起参禅。
佛堂的火,起得突然,来势汹汹,婆罗花意识过来的时候,火已经吞噬了无数的生命。
还差一个···
还差最后一个···
火舔舐着舌头,贪婪的靠近仍旧在神游四海的迦叶尊者,婆罗花问:“火,你为何不能慈悲一点,放过尊者。”
还差一个···
火的回答,依旧不曾改变。
“那···那就吞噬掉我吧,我不过只是一朵花。”婆罗花看着已经入定,完全不理外界的迦叶尊者,一滴泪流到迦叶尊者合十的指尖,便扑进了火的地狱里。
迦叶睁开眼睛的时候,婆罗花已经变成了一捧灰烬。
这,就是婆罗花的第一世。
婆罗花的魂魄到了地狱,地藏王问它可有什么心愿未了,菩萨说:“你是为了救迦叶而亡了,也算是舍身取义的功德之魂,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
婆罗花磕长头,说:“弟子向和迦叶尊者结一段尘缘,弟子希望能够得到迦叶尊者的爱,独一无二的爱。”
地藏王思索了片刻,说:“这,却是难事。迦叶已是尊者,五蕴皆空之身,恐不能再生爱。”
婆罗花磕头不起,地藏王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婆罗花的头顶,说:“痴儿,念你之德,许你九千九百九十九世,只要有一世,能成功,那你便该放下了。 ...
(”
婆罗花带着笑容,“那弟子这就去转世了。”
婆罗花不再停留,直接往奈何桥方向去,没有喝孟婆汤,直接就入了轮回道。
在婆罗花走了以后,迦叶尊者不知从什么地方缓缓走出来,看着婆罗花远去的身影,双手合十在胸前,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迦叶,你也该去转世了。”
“明知无果,何苦执着,放下才能自在。”迦叶尊者摇了摇头,对地藏王颔首,便紧随着婆罗花的脚步而去。
九千九百九十九的第一世,就是在清山。因为婆罗花没有喝孟婆汤,并且可以第一时间找到迦叶尊者,所以,它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流出了泪。
不同于别的婴儿的哇哇大哭,它在哭着,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接生婆还以为它是个哑巴。
在第一世,迦叶尊者变成了一座桥。
就在清山上的小河,一座崭新的木桥。
第一世,婆罗花就守着那座木桥,不曾成亲,不曾离开清山,在家中亲人都一一老去了以后,它依旧守着那座桥。
在那桥上弹琴,读书,天晴的时候,带着渔具,坐在桥上垂钓,下雨的时候,披着蓑衣坐在桥上听雨,有月亮的夜晚,在那座桥上吹整夜的笛子。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直到清山上的所有人都认为它是一个傻子,纷纷搬去了山下,不再与它来往。
第一世,它四十岁的时候。
那座桥塌了,迦叶尊者也再次轮回了。
第二世,迦叶尊者终于不再是死物,却是一只鸟。
已经连着两世了,婆罗花心里很担心,但是鸟儿不比一座桥,鸟儿会不停的飞,而桥却永远在那里。
婆罗花离开了清山,一刻也不敢停歇的追逐着迦叶尊者转世而成的那只鸟。
每一天都在不停的奔波中度过,终于,那只鸟儿整日受到惊吓,最终,不过两年,就死去了。
婆罗花流着泪,将迦叶尊者葬在了清山的后山上。
“先生,景先生。您还没起吗?”
方简的声音打断了景行止的梦境,他翻身坐起来,这已经是许多年不曾做这样的梦了。
“何事?”
“时候已经不早了,轻盈姑娘要我过来问您一声,今日可是不能替殿下准备早膳了?”
刚说完,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景行止走出来,丰神俊朗的眉目有着一些歉意,“我这就过去。”
“诺。”
第三十二章归雁山前
( 独落坞山之后,就是广袤无边的固原。
一连百里路都是荒草,见不到一个行人。
南国初年,这里曾经是有名的关外平原,河川灌溉,百姓安居。
但是因为南国初期的分裂,固原上面原本生活着的人,通通迁移到更北的地方,翻过了归雁山,跋涉过冰原,继续以北的区域,重新建立了一个国家,如今有了两百余年,有了不同于南国的秩序。
那就是时常进犯南国,似乎与南国天生就是仇敌的大禾。
这么多年过去,几乎已经没有人记得,大禾人也曾经是南国的一部分。
萧元驾着马,与景行止并驰在固原上,只是一片荒原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头顶是星空,脚下是灰色的土地,哒哒的马蹄声,那种有着频率而又低浅的呼吸,好像一切都简单起来。
“父皇谋杀了他的第一任太子妃许氏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借着巡视北地的名头,跑到固原上来找母后。”萧元开了话闸,“母后那时不喜欢父皇,她喜欢在固原上牧马,所以很想嫁给萧家军里面的马夫。母后说那个马夫是个很普通的人,可是对他的马却很好。母后说,如果她没有嫁给父皇,那么我就只是一个马夫的女儿。可是,那个马夫就死在这遍固原上,被他自己养的马踏得连骨头渣子都寻不见。”
少女三言两语描绘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其中的措辞简单,但是透出来的那种意味深长。谁能会联想,光武帝可以为了娶到光武萧皇后,而先谋杀了自己的妻子,那么又怎么会在乎一个马夫呢?
“所以,最终母后嫁给了父皇。同年,皇祖父下令去松原狩猎,父皇那时有一个偷偷养在庄子里的爱妾被母后发现了,母后接了她去松原,就在路上,马受了惊,那女人被踏成了肉酱。”
萧元别眼看着景行止说:“母后说,万万不可在心中生闷气,有什么不高兴的,直接以牙还牙就是了。”
她脸上笑眯眯的,那句话里却分明有着暗示。
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固原上的野风势头愈来愈猛,萧元将风帽戴在头上,却毫不犹豫的加快的速度,一会是在眨眼的瞬间,景行止就立刻跟上了她。
他下意识的将目光放在萧元的身上,看到的是少女在风中鼓起的披风,飒飒的作响,随风飞散的长发,而她,永远都是这样的飘忽,他好像永远都追不上她。
在漫漫的固原上,整整三天三夜的奔驰,人的体力已经达到极限,在抵达归雁山的山脚的时候,萧元终于忍受不住,有些艰难的下了马。ww
毫不顾忌身份的就地坐下,而安上也确实累坏了,直接撂了蹄子,趴在萧元的身后。
萧元的倦意上来了,仰着头枕在安上的马腹上,便困倦难耐的睡下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寂静的固原上有了马蹄声。
从他们来时的方向,正奔驰而来。
一马当先的是一个大禾打扮的成年男子,肤色微黑,身量魁梧,一双眼睛好像是秃鹰一样带着攻击和野心。
紧随他的,是十余个类似手下模样的人,在看到两人两马的时候,有些惊讶。
“呵,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看见男人给女人揉脚。”
身后有一个矮瘦的手下嘲讽着笑话着,却被他们的首领瞪了一眼,有些没趣的闭了嘴。
景行止闻言,却没有觉得羞愧,但是还是重新给萧元穿上了鞋,这些人虽然大禾人,可是南国的规矩就是女子的脚不能随意露给外人看。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那一行人,静静的,没有什么要攻击他们的举动,可是首领却似有所查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去惹这个人。
一行人很快的绕过景行止和萧元,纵马上了归雁山。
“殿下,为何···”
这一行人的首领,其实就是大禾的大王子舒木尔,此番带着王命出来办事。他是大禾王最年长的儿子,王后所生,早早的就被立为继承人,所以有些目中无人,但是眼界还是有的。
“刚才那个人,武功不低。”他目中闪过一丝精光,“你没有注意到他的指法,很像我在王宫内藏书中看见过的拈花指。”萧元醒来的时候,是伏在景行止的背上。
周围的景色,已经是在归雁山中了。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冷冷道:“放本宫下来。”
可是景行止却没有放手,脚下的步伐依旧快速,声音温和的说:“山路崎岖难行,我背你会快一点。”
他十分自觉地没说什么,山路不好走,你走了会脚疼之类的话,而是只说速度会快一点,不过是知道这样萧元便会拒绝而已。
果然,背上的萧元没有做声。
她的记忆中,景行止也是背过她的,是什么时候呢?
哦,她还未出嫁的时候,才十二岁。
那年去清山上找他,却脚下踩空落到了河里,衣衫都湿透了,是景行止将她背回别院的。
可是那时,萧元呛了水,是昏迷着的,所以第一次清醒的真实的还是现在。
这样想着就觉得有些不开心,她并不是那种喜欢将不悦的情绪藏在心里的人,反而喜欢将它发泄出来,让别人比她更加的不开心。
然而,景行止却不是尚好的人选,这个人性子好得出奇,她似乎永远不能激怒他,即便是设计他,剥皮,斥骂,不因缘由的责怪,利用,哪项都没有让他离开自己。
就在萧元绞尽脑汁去琢磨的时候,忽然她发现她们前面还有一群人,正骑着马,同她们一样在翻越这座归雁山。
萧元的笑声突然响起,她垂下头,凑近景行止的耳边,说:“你能惊了他们的马吗?”
萧元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景行止的耳间,倏地,整个人的都面红耳赤的,好像烧起来了。
萧元久不见景行止答话,拍了拍他的肩,从他背上下来,声音有些不快,“你不是什么都会吗?”
“能。”他的声音有些哑,侧着眼没有去看萧元,微微不着痕迹的用背影对着萧元,但是显然萧元在意的不是这些,她听见能字,唇上的笑容就更深了。
“那你快点呀。”
“好。”
景行止这时才转过身,看了萧元一眼,突然摊开了手掌。
“怎么了?”
“借你的珠子一用。”
萧元皱了皱眉,可是眼见着前面的人已经快要走远了,这珠子虽然独一无二的特别,可是没有了总还会有新的,咬了咬牙,也就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来,放到了景行止的手中。
景行止接过珠子之后,便转身走了几步,手上很随意的向前一挥,不过眨眼的功夫,前面的人便接二连三的从抬起前蹄的马背上滚下来,稀里糊涂,狼狈不堪的。
“哈哈···”
萧元的笑声,便极 ...
(为不恰当的在这时响起,整个归雁山都荡漾着少女欢快的笑声,毫无负担的,恶作剧而欢喜的,动听的狡黠的。
大禾人的目光立刻就直直的射到萧元的身上,愤怒的拍着身上的泥土,快步的跑过来。
萧元猛地一惊,拉住景行止的手,“快点走了,他们要过来了。”
她的声音依旧轻快不知自己闯了祸一般,带着恶作剧成功的洋洋自得,被景行止带着,用俊俏的轻功飞快的躲开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拨开一处的树林,入目的居然就是萧元心心念念已久的冰原。
萧元在风中吹得有些睁不开的双眼看到的,就是恍如镜面一样的,倒映着整片星空的冰面。
那些冰层的下面,除了静止不动的星子,还有着来回游动着的点点荧光,是冰层下面生存的食人鱼。
带着如萤火虫一般如梦如幻的光点,不停的在冰层下面变换着位置,成群结队的游动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萧元顾不得说什么,好像脱缰的野马,飞快的奔驰到冰原上,重重的砰地一声趴倒在冰面上。
吓得景行止立刻上前去,以为她摔得到了哪里。
谁知,少女却像个三岁的小孩子一样,整个人都趴在冰面上,脸贴在冰冷的冰层上,盈盈的笑容,快活得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
在少女的记忆中,已经阔别了几十年的景象终于再次回到她的身边,这是多么难得的一种境遇。在许多年以前,在她第一次看见这里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两岁的女孩,那时还没有开始所谓的接受正统教育,她可以为了得不到一块糖而哭,也可以为了拿到一朵花而笑。肆无忌惮的,无忧无虑的,以为这就是她最终的人生。
可惜,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她拥有世间独一无二的荣华地位,便不可能不为之付出,笑是有原因的笑,哭是有原因的哭。从来不做没有缘由的事,没有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她伸出手,指尖点到冰层下面的食人鱼身上,那一只鱼发现了冰层上边的人,便不停的撞击冰面,萧元似是无聊之极的不停逗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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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屠嫣右后
( 最先赶来的,是潜藏在大禾边界的牧人。ww
四十来岁的壮汉,从归雁山中刻不容缓的感到冰原边,看到的便是将景行止抱在膝上的萧元。
他没有见过孟光长公主,但是能够拿出那枚信号弹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人。
萧元看了看来人,沉默着起身,面容僵白。
“属下知秋,奉召前来。”
萧元恩了一声,知秋便抱起地上浑然无声气的景行止,大步流星的跟在萧元身后。
三日后,独落坞山。
“殿下,已经第三天了,您还是吧。”
这是萧元从冰原返回的第三日,在归雁山中遇到了方简以后,就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萧元招来了平素替她看病的太医,孰知,景行止在短暂的苏醒过后,拒绝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包括萧元。
这可谓是头一回,萧元听到他的话以后,有些不悦,随即离开了景行止的房间。
整整三天了,没有人进去过。按理说,正常人受了这样的伤,早该死了,或是因为失血过多,或是因为痛不欲生。可是景行止的院子安静得可怕,这样不合寻常的静谧整整持续了三天,似乎,是死在了那里面。
萧元挑了挑眉,过了片刻,才说,“走吧。”
景行止住的地方,在萧宅的最深处,偏远僻静,萧元自己都没有印象,轻盈在前面带路,过了小半会儿,才到。
直到院门前,都是悄无声息的,萧元推开门,心里却想着,莫非他真的死了?
她提步走近房前,轻轻的推开一点门,顿了顿,声音平淡的说:“轻盈,你先退下。”
轻盈抬了抬头,透过狭窄的一角,看见景行止的房间昏暗无光,有些古怪却不能再看了,当即弯了弯身,应着诺退到了院外。
萧元吸了口气,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
那些垂在地上的白帘在完全不通风的房间里,安静妥帖的垂下,层层叠叠,将最里面的那个人遮挡。
萧元恍惚中,看着那个人原本应该浑身伤痕的身体一点疤痕也没有,她拨开白帘,走近景行止的身边,才惊叹那并非是她的错觉。
那些伤痕,被食人鱼咬噬的血肉,原本露出来的白骨,如今或多或少的愈合了。他盘膝坐在床上,露出来的上半身,皮肤有些类似新生儿的粉嫩色,看上去吹弹可破,宛如重生一般。
而萧元,她轻轻抚摸了手背上依旧存在的可怖伤痕,这三日的许多不明的情绪尽数消失。
她轻轻一笑,是天人呀!哪里会死呢?哪里需要旁人的担心呢?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恢复着,心里只觉得好笑,须臾间,她抽出头上的一根簪子,神色有些迷离,脚步却是坚定不移的,她上前,端详了景行止片刻,然后轻轻地,把那根簪子抵住景行止的眉心。
反正怎么样也不会死的,那么,她把这根簪子Сhā进去,也不会死是不是?
她手指收紧,指尖聚力,将将要用力Сhā进去。
“元儿。”
骤然响起的声音,突然睁开的眼睛,萧元蓦然一惊,手一偏,簪子恰恰擦着景行止的眉心,一道血痕便出现在景行止那完美无瑕的脸上。
萧元有些奇怪的,条件反射的握着簪子的手缩回了袖中,刻意掩饰一般故作冷静,“本宫只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她顿了顿,旋即后退几步,急切的说:“本宫还有事……”“大禾舒木尔?”萧元捏着那根簪子,簪子中空,注了致命的毒药在其中。
“大禾王如今有四位王子,大王子舒木尔与三王子赫延都是右王后屠嫣所出,二王子胡格是左王后博哥所出,四王子岐合不过两岁,是侧妃所出。”
大禾境内不同于南国,分为左右王后。其中,又以右王后为尊,左王后为辅。这个舒木尔已经是大禾内定的诸君了,这个萧元是知道的。
“殿下遇上的,就是大王子舒木尔。”
萧元点头,沉默片刻,声音冷漠:“本宫不需要你回禀这些众所周知的事情,”
方简面容一顿,旋即重重跪在地上,“属下失职。”
“你是否失职,本宫心里自有定论。只是现在,本宫要你告诉我,他来固原上做什么?”
“诺。”方简沉声回道,“属下查到,舒木尔此行曾从固原入关,去了雪域的姑墨国。”
“姑墨国?”
姑墨国是雪域三十二国中离南国最近的,大禾人要想通往雪域,必要从南国而去,因为连接雪域与大禾国土的,是真正的,从无人能踏足的极寒之地。
萧元此时所想,却已经不是要怎么报仇了,而是立刻就在考虑,是否大禾准备与姑墨一同进攻南国。
上一场大战,已经是十五年了,不论是大禾还是南国,都已经忍耐得够久了。而萧元,也迫切的需要看到,整个南国的版图能够再往北扩进。
这将为她父皇的统治,添上新的辉煌,几乎是立刻,她身体里好战的血液就迸发而出。
“把这些年收集的情报都送上来,”萧元起身,走了几步,又说:“做好随时动身的准备。”
来到固原郡还不到十天,孟光长公主似乎有了一种别的兴致,与其说是什么报复,用游戏来形容则更为恰当。
南国孟光长公主的喜好素来异于常人,叫人揣摩不得要领。
孟光长公主将要走出房间的时候,脚步一转,又变了主意,“算了,立刻备马,本宫要去军中。”
萧元能够她差遣的征天军团只有五万,而实际上征天军团的数量有四十万之多,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驻守,而在固原的深山中驻扎的,就是属于萧元的那五万人马,由方简的兄长统领。
“殿下……”
萧元蹙起黛眉,不悦的看着方简。
“那景先生的伤……”
“呵,本宫何时说过要带他一起?”
“诺。”
独落坞山原本的人声鼎沸在萧元的命令之下,便开始整装待发。
这里,离驻军的地方其实不远,也不过一天时间。
在极北的大禾,舒木尔也已经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大禾的王都。
“父王,父王的病情如何了?”
舒木尔翻身下马,动作缓慢却顾不得身上剧痛的伤口,咬着牙担忧的问前来接应他的手下。
“禀大王子,王上他尚好,只是再拖不得了。”
舒木尔解开腰间的暗绿色腰带,从极为隐蔽处取出一个半掌大小的锦囊,放到内侍端上来的托盘中,气喘吁吁的说:“本王已经拿到堕仙草了,快拿去给父王入药。”
内侍连连点头,端着那个锦囊快步而去。
“大哥,你怎弄成这幅模样?”
男子略微刁 ...
(侃的语气,带着笑容揶揄的站在长阶之上看着舒木尔,他与舒木尔的容貌极为相似,却更加柔美几分,面庞英俊而精致,像极了一种冷血动物,美丽而带着剧毒的蛇类。
“赫延,你这个时候怎么在父王的寝宫?”
被叫做赫延的男子,慢慢的从长阶之上走下来,走近遍体鳞伤的舒木尔,清朗的笑出了声,道:“我陪母后来看望父王,大哥,不要太过紧张了。”
他走过舒木尔的身边,步伐停住,声音奇异而优美,“大哥还不知道吧,父王已经写好遗诏了,大哥,弟弟恭喜你了。”
舒木尔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大喜过望,还未说什么,赫延已经走开了,极为不悦的掩了掩鼻子,毫不掩饰的说:“奇臭难闻。”
舒木尔这时却已经毫不在意这些了,他竟然会从赫延的口中得知自己已经真正的被父王立为储君了,简直是惊世骇闻。
舒木尔踟蹰的时候,从长阶之上又有一群人簇拥着端庄华美的右王后缓缓而来。大禾的右王后屠嫣,实际上与南国孟光长公主有着惊人的相似。十余岁的时候,就已经陪着大禾王西巡,亲自带兵屠杀数百个不肯归附大禾的小部落。屠嫣出生在大禾最显赫的将门,性格倒比真正的大禾王还有果断冷毅上几分,容色艳美,是以几十年来,都颇受倚重。在大禾王卧病在床之际,更是招揽了朝中半数的大臣归附。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偏偏不喜欢给她巩固了地位的大王子,反而偏爱在她已经无人可以撼动的时候,艰难产下的小儿子。
因为屠嫣王后的一力阻拦,所以大禾的储君一直没有定论,在别的事情,大禾王常常会妥协,可唯独立储之事,久久悬而未决。
舒木尔的面容一凛,恭谨而诚惶诚恐,声音刻意而讨好:“儿臣拜见母后。”
屠嫣淡淡一笑,雍容而疏离,她看着舒木尔,过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语气不怎么亲热的说:“是舒木尔呀,你父王正念叨着你,快进去吧。”
舒木尔又拱了拱手,说:“那儿臣先告退了。”
“母后也许久没有跟你好好说说话了,见过你父王之后,便到祝颜殿来坐坐吧。”
“诺。”舒木尔的脸上是错愕,从未被这样温柔的对待过。
“去吧,你三弟刚被王上斥责了一顿,这会子心里难过,指不定又去哪里胡闹了,得让人赶着去守着他。”
舒木尔点头,屠嫣就带着人迤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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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长秋军营
( 在大风中摇晃的火把下,身着银红色披风的高贵少女神情冷肃的在两侧的将士跪地相迎中从容的驰马进入位于长秋山中的军营。她的容貌艳丽至极,可是眼中的威压却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那种莫测的气势,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那都是别人的感觉,容焕站在方碍的身侧,看着马背上缓缓走进的少女,脸上扬起热切的笑容。
方碍领头,在孟光长公主下马的那一刻,单膝跪地,“臣方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愿殿下长安千秋。”
萧元唇角上扬,半垂着眼,遮住那双明媚眼眸中的冷淡,面上的轻纱,在夜风中轻轻扬起一角,眼风扫到方碍身后的女子身上,声音孤高的说:“在你统领的区域里,让大禾人如入无人之境,本宫还怎么能够长安千秋。”
“臣罪该万死。”方碍声音沉着,但是心里却猜不透孟光长公主的心思。他并非是第一次见孟光长公主,但是以往的几次,都是隔着珠帘,看着少女稚嫩的身影,以及她冷漠沉静的话语。
萧元转头看向容焕,正对上男孩子明亮的含着笑容的眼,便难得在众人的目光下,朝他灿烂一笑,然后将目光回到方碍的身上,声音愈发的冷傲:“不过,现下有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走吧,带本宫进去。”
言罢,招了招手,容焕便脱离了方碍,很直接的走到萧元的身侧,声音满是喜悦的喊了一声:“殿下。”
方碍跟在萧元的身后,原本跪在他身侧的女子也一并起身,看着萧元的背影,有什么话想对方碍说,可是最终又忍了下来。
方简站在女子的身后,低声叫了:“姐。”
方韵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便跟着方碍走了去。
“殿下想要去大禾?!”
方简的声音最先出来,连连的摇头,满眼的不赞同,“不可不可,这绝对不行。”
方碍与方韵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是错愕,最终,还是方碍先回了话:“臣以为,殿下可以派一个使者去,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赫延此人,十分的有趣,本宫和他打交道也有三四年了,一直无缘亲眼会一会,这次十分难得。”萧元似有向往的说道,将方碍的提议,尽数的避开不答,看着身边的方家三兄妹,敲了敲桌案,早有定论的说:“本宫给你几天时间打点好,去大禾确实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另外,”萧元叫了方碍的名字,说:“本宫不希望本宫要去大禾的事情,出现在我父皇的御案上。”
方碍眼中露出一丝为难,却在萧元的威势之下,被迫点头,声音有些艰涩的说:“容臣先行告退。ww”
萧元颔首,莫不在意的说:“都退下吧。”
“殿下。”容焕的声音带着猫性般低低微微的叫道,让萧元脸上的明艳笑容再次出现,她招了招手,道:“焕儿过来。”
容焕闻言,便在乖巧听话不过的走到萧元身边,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萧元那种孤高不可攀的架子尽数散去了,看容焕,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这才有些感慨的说:“才多久没看着你,就长这般高了。”
“我可以和殿下一起去大禾吗?”
萧元愣住了,想要说,大禾并非是南国,可是男孩已经先开口了。
“我知道,殿下会说,大禾并非是南国,可是我想去,殿下在哪里,焕儿就在那里。”
萧元一边摇头,一边微笑,若有所思的看着容焕,问道:“这几个月在军营中有何感想?”
容焕立刻老成冷静的将自己在军中的所见所感一一讲述,在提到方韵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
“殿下,殿下想由方韵做太子妃吗?”
原本正含笑默默的听着容焕讲述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熟知容焕突然提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萧元皱了皱眉头,“你觉得呢?”
容焕的目光有些闪烁,看着萧元,异乎年龄的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走到一边的桌案上,拿着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
萧元在这样的举动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起身走到容焕的身边,男孩的字迹挺拔俊逸,然而写下的字,却让萧元眼中的厉色愈发的深重。
“这事,我并未跟任何人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容焕如今的身高,已经堪堪可以与萧元齐肩了,看着少女愈发冷厉的神色,男孩却没有像常人那样的诚惶诚恐,带着笑容说:“我猜的。”
这样的答案未免太过儿戏敷衍了,换成了别人,那是什么后果就不可知了,只是萧元却淡淡一笑,取过容焕写了宣纸,放到一旁的炭盆中,那张纸立刻就化为了灰烬。
“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会派人去查清楚的,倘若你猜测的是真的。那么,确实应该换换人了。”
萧元叹了口气,才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若是长几岁该多好?便是与我同岁,也可以开始掌管一部分军权了。”
容焕闻言,面色一沉,“殿下···”
萧元摇了摇头,看着容焕明显因为这句话而难过的表情,有些笑意流露出来,安抚的说道:“也无大碍,再过几年就好了。”
容焕的脸色更黑了,声音低沉道:“殿下,我明天就是十二岁了。”
萧元却没有领会容焕说这句话的意思,而是支着下巴问:“想要什么贺礼,十二了,怎么个孩子一样把喜怒挂在脸上呢?”
容焕脸红了,看着萧元愈发靠近自己的脸,喉结上下滚动。
“焕儿?”
等他回过神来,萧元已经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了,见容焕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了眼,也就不去逗她了。
“贺礼,却没有时间给你了。姑且,送你个愿望吧。”
她抬眼看了看窗外月上中天,明艳的脸上挂着迷人的笑容,在屋中的灯火里愈发的幽深,她俯下身,在容焕的额头如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后,才淡笑着恭贺道:“焕儿,生辰快乐。”
男孩的脸上都是错愕和惊讶,红嫩的唇轻轻张开,十分的茫然,然而片刻之间,如点漆一般的眸子里,欢喜一点点散开,宛如墨滴如水,却又比墨汁更加浓郁。
萧元见状,不以为意,反而是略带调笑的说道:“我的一个愿望可是价值连城的,焕儿,你高兴得傻了吗?”
容焕抿了抿唇,想了想说:“现在就可以向殿下兑现吗?”
萧元浅浅一笑,含着温柔道:“可以。”随即示意容焕说。
容焕看着萧元,十分成熟郑重的模样,带着在军中才刚刚沾染上的男子汉气概,出奇的稳重大气。
“我希望姜予美可以成为时间最幸福的女人。”
萧元闻言,有些怅然,看着站在她面前,挺拔的少年,想了一下,淡淡的无奈的苦笑说:“焕儿,这个愿望不算,换一个吧。”
“这是容焕平生最大的愿望。”他回答得沉着坚持。
...
萧元凝视着容焕许久,男孩子那双明澈如清泉的眼眸清澈如许,却带着渐渐开始生长的心智,较之同龄的少年,容焕更加的自持冷静,也更加高深聪慧。
若是其他人这样说话,萧元便只会认为,是他们看重她尊贵无双的身份,故而口是心非的说着这样的官面话。
然而,说这样的话的,是容焕······
是容焕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萧元俯下身,紧紧抱住少年。
陡然靠近的温暖气息惊得容焕差点向后退却,有些羞涩,却在挣扎片刻之后,伸出垂在身侧的手,同样紧紧抱住萧元。
然而,“我再给你一个愿望,为你自己的,不要再为我了。实际一点,这种幸福不幸福,我答应了其实也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不是吗?”
容焕没有说话,他乌黑的眼眸平静而深沉,异乎年龄的不见波澜起伏,却不掩眸中深情。
明明还是这样小的年龄,却有着这样难得稳重,性情不温不火不偏不倚,就连萧元也感叹,在幼年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却有这样的性格,真是少见。
她此时看不见容焕的表情,但是她猜到少年的神色,这个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只是还是如往常一样的会疼人。
“对了,我给你带了一匹马来。你记着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
萧元粲然一笑,揶揄道:“这都还没见过呢。”
“是殿下送的,就喜欢。”
萧元微微抿起唇,拿他没办法。饶是心机似海的孟光长公主,却唯独对这个今夜才满十二岁的少年别样温柔优待,旁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没有能理解。
只要萧元一看到容焕,就会难以抑制的想到姜有汜,容貌年纪这些都不符合,但是偏偏那种感觉太相似了。
她知道,这少年也许日渐长大,会有野心,会想起当年的灭族之仇,会报复自己,可是,她没有法子能够抵挡这少年带给她的慰藉。
她可以对谁都狠下心肠,唯独对容焕下不了手。
第三十五章大禾之行
( 厅中坐着的少女一身大禾服饰,但是眉目间的气韵却并非大禾少女所有的,皮肤白皙如玉,双目明亮若星,浑身上下都是一种叫人自发敬畏的尊贵气质。ww本来就已经生得明艳过人了,可是她穿上大禾人的厚重衣服之后,反而有一种雍雅的味道。
她眯着眼睛有些玩味的打量着坐在她对面正与她一起品茶的男子···与大禾三王子相识已久,却一直不曾见面。
感觉到萧元的视线,赫延的目光与她交汇,眼中的艳色直逼身为女子的萧元。
“难怪大禾王始终不肯让三王子继承大统,男生女相,未免妖异。”
“此事尚未有定论,只是殿下你,来我大禾明目张胆,就不怕曝露了身份。”
两人言语之间,寸步不让。
只是对于萧元来说,她不如赫延这样急切,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和赫延结成一线,而在大禾王已经拟下立储诏书的时候,更加焦灼的,是赫延。
大禾是出了名的严寒,萧元畏冷,因此房中已经燃了数盆炭火,此时明明冷得打哆嗦,却依旧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烤火的本能。
赫延的目光黯了黯,看向窗外已经结冰的湖面,疑惑不解的开口问:“我大哥究竟哪里惹到你了?”
萧元一笑,霁月风光,说:“无事,他败了我看极光的兴致。”
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答案,赫延自然不会痴傻到相信这就是萧元不远千里,孤身涉险来到大禾的原因。
“这样啊,却是我大哥的不对了。”
他这样从谏如流的顺着萧元的话,不由得让萧元抿唇一笑,收回看向窗外正在冰面上伫立的少年的目光,灼灼的看向赫延。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殿下请讲。”
萧元低头喝了一口茶,才悠然说道:“龙生九子,虽各有不同,但是却没偏爱如此。我如何能知道,右王后会倾尽全力扶你上位呢?”
这不仅是她的疑惑,也是整个大禾,整个六州的疑惑,明明是一母同胞所出,可是右王后却对大王子不假辞色,偏爱三王子异乎常理。
赫延那双桃花眼轻轻眯起,唇角上扬,好看至极,饶有兴味的道:“母后偏爱我,国中皆知。”
“是又如何,无论哪个儿子登上王位,都可保她一生无虞,又何苦杀长立幼?”
“不···”
萧元本以为赫延会与她虚以委蛇一番,熟知,他端起茶杯,怡然自若的说道:“他注定了是我的垫脚石,他是母后生平最大的污点。”
萧元闻言抬头看进赫延桃花般媚人的双眼,心中的猜测也就清晰了七八分,笑道:“右王后果真手段高明,那般的严密监视下,还能狸猫换太子。”
赫延眼色一深,深深的看了萧元一眼,然后语气平淡的说:“这些事在宫闱中,本就寻常,即便是南国,也应该是常有的。”
谁知,萧元摇头,不赞同的说道:“若是我,自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为别人做嫁衣是最愚蠢的,一开始就应该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她微眯着眼,眼风又转向窗外的少年,唇角浅浅勾起,对赫延道:“既然如此,我会尽我全力帮你,你也要记住你的承诺。”
“自然。”
一番面谈,不顾一盏茶的时间就结束了,赫延站起身,送萧元出门,在窗前看着萧元在少年的陪伴下慢慢走过冰面。
“延儿。”
赫延闻言,右王后已经从内间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少女已经模糊的背影,忽然难得感慨,说:“你姐姐若是长成,也一定这样···”
赫延的神色也是一黯,脸上挤出笑容,宽慰道:“母后,还有孩儿在,一定会把阿姐找回来的。”
然而右王后却冷笑一声,声音肃穆威严的说:“找不回来了,死了该死了三十年了。”她看着赫延,静了静,又说:“当务之急,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你父王已经立下诏书了。本宫决不允许舒木尔当上大禾王。”
“好。”赫延温颜答应着,看着右王后过分冷静的面容,心口有些发僵。
“这个南国的公主,会是你以后极为难缠的对手。”
“为什么?”
“一个人最难控制的,是自己的身体反应。她坐在屋中的时候,明明不习惯北地的环境,冷得发抖,身体却没有一丝要靠近火盆的迹象。这是一个极为懂得调试隐藏自己情绪的人,这样的女人,远远比舒木尔那种纸老虎可怕。”
“不如···”
右王后抬眼,嗤笑,“不如两国联姻?延儿,你压不住她,反会让大禾重新并入南国的版图。”
“可是我看的,也不过如此啊。”
右王后摇了摇头,不赞同的说:“当务之急不是去想着旁的,你父王一旦驾崩,诏书就会立刻公诸于众,届时你要取代舒木尔,就要艰难许多。”
赫延闻言,脸色也是一凛,再正经不过的听着右王后的话,“堕仙草已经拿回来了,现在,你应该想一想,用什么方法,让你父王的诏书来不及宣布,就驾鹤西去。”
“诺。”
——
萧元走到已经结了冰的湖面上,原本一直沉默伫立在冰面上的容焕慢慢的走过来,扶着萧元的手,声音柔和的说:“冰面上滑,殿下当心。”
萧元点了点头,放眼望去,整个大禾的国都都是银装素裹一遍,她不禁笑了笑,说:“本以为天地间的雪景,都是一般无二,但是大禾与南国确实不同。”她眉宇间有些慵懒的味道,眼中的倦意流动。
“殿下很累吗?”容焕习惯的皱起眉头,问:“大禾三王子很难缠?”
萧元摇头,难得好耐心的解释说:“赫延只是个幌子,在屋里真正做主的人,还是右王后。”
容焕轻轻回头,望着那间屋子,临湖的窗前,站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正是一男一女。
他心中其实还有一些疑惑,可是看见倦意不止又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萧元,便不愿意再让她分心,只是沉默着加快步伐。
倏地,萧元整个人被腾空抱起,惊得她手忙脚乱的搂住容焕的脖子。
“焕儿···”
她惊讶的看着将自己横抱在怀的容焕,才惊觉在自己的不经意间,已经忘记了,这是一个足以与成年人的心智媲美的男孩。
在她的刻意忽略之下,他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稚弱,
相反,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反过来照顾自己。
容焕脸上有些红晕,似乎是被严寒的冷风吹伤的,萧元看着他坚毅的眉眼,想起那年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独战一头猛虎,心下便觉是自己太过紧张小觑了容焕,黔首抵在容焕的胸口,十分安心的合上眼睛。
如她所愿那般,萧元沉入一个十分美好温和的梦境。 ...
在梦境里,她终于看见了她想念日久的姜有汜。
那却已经不再是在清山上了,而是回到繁华热闹的长安城中。
孩子捧着一卷书,站在屋前晨读,俊眉星目,英气逼人。可是萧元却摸不到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梦境中的孟光长公主万般慈爱的目光。
孩子读完一段,便向孟光长公主跑过来,衣衫在跑动中飞扬,时常阴郁寡言的孟光长公主此时也不由得一笑,在看见孩子手腕上不经意间露出来伤痕的时候,秀眉紧蹙。
“母亲,不要皱眉头。”
姜有汜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朵鲜花,踮着脚给孟光长公主Сhā上,“母亲,我不疼。”
孟光长公主摸了摸鬓间的牡丹花,不由得笑了笑,“师父很凶?”
姜有汜立刻摇头,说:“不会,是有汜太笨了。”
孟光长公主不赞同的摇头,说:“哪有自己说自己笨的,你是母亲的孩子,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一点也不笨。”
“可是,”有汜故作深沉的皱着鼻子,说:“今天老师问了我一个问题,可是我解不出来。”
孟光长公主这时,才将目光转向远处的花园,器宇轩昂的男子正按着腰间的佩剑,步态从容的走来。
“是什么问题?”
“我要做什么,才可以让母亲永远幸福。”
孟光长公主勾了勾唇角,对着已经走近的容焕说:“你又打他了?”
容焕尚未回答,姜有汜已经站到了容焕的身边,十分维护,十分敬仰的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做得不好,师父责罚是应该的。”
容焕此时已经到了及冠之年,面容成俊,说不出坚毅稳重,萧元倚在一旁,只是看着他们两个人,就觉得心中无限满足。
“好了,”孟光长公主摆了摆手,莞尔说:“你们两师徒身康体健,我就幸福了。”
萧元端详着孟光长公主的笑容,宛如隔着一面镜子,看着那个遥远时空中,曾经存在过的自己,那种感觉微妙至极。
一转眼,姜有汜已经跑远了,容焕和孟光长公主都微笑着望着他的背影。
“有汜自幼就跟着我,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是难以生出男子汉气概的。他肯亲近你,我很欣慰。”
这时候,姜有汜已经又采了一捧牡丹花,正好听见孟光长公主说这句话,不过四五岁的年纪,眼睛里居然有亮光闪过,带着笑声说:“母亲,我以后会跟着师父好好学习的,等我长大了,母亲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孟光长公主此时其实已经富有四海了,除了皇位,别的都已经牢牢掌握,却因为儿子的一句稚语,连连微笑,满足的说:“好。”
第三十六章离开燕京
( 大禾的国都,叫做燕京。ww
萧元休整一番之后,站在临街的窗前,入目的便是与长安城一般的繁华景象,然而她却在想,假使这里也是南国的土地,那该多好?
此时已经是掌灯十分,萧元睡了大半个下午,才刚被容焕叫醒用膳。
“殿下,过来吃点东西吧。”
萧元闻声,正欲关上窗户,却突然看见一个熟人,心念一动,笑道:“焕儿,跟我出去转转。”
“啊···”容焕手中还端着木盘,此时见萧元已经取下挂在一边的大氅披上,立刻也就跟了上去。
她是见到熟人了,玄黑色大衣的舒木尔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之下,快步闪身进入萧元所站得位置正对的那家酒馆。
正所谓天涯何处不相逢,冤家路窄,这么快就遇上了。
她私下里揣度过舒木尔不远千里,在大禾王病重之际前往姑墨国,最大的原因不会是兴战,而应该是求药。
舒木尔虽然生为嫡长子,但是实际上应该不是右王后所生,故而一直不能名正言顺的当上世子,唯有靠着大禾王的坚持,才能艰难维持下去。大禾王一旦撒手人寰,那么王位极有可能在右王后的操作下,落到赫延的手中,所以,舒木尔不能让大禾王这样早死。
药,能够起死回生的药,只有姑墨国的至宝堕仙草。
姑墨国举国,传闻也就只有三株堕仙草,且难以继续培育,乃皇室也难以享用的绝世珍品。
她看着舒木尔有些春风得意的面容,想来他确实拿到堕仙草,并且安全送回献给了大禾王。
她这时才发现,容焕的武功其实不差,至少比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好上了数十倍,他此时带着萧元趴在屋顶上,揭开屋顶上瓦块,静静注视着下面的情况。
房顶上的风其实更加的冷峻,但是萧元一心都在下面的人的谈话上,身子即使被冻得发僵,也没有察觉到。
容焕看着这样专心致志的萧元,默默的伸出手,替她按住被风高扬起的衣角,紧觉的查探着周围的环境。
萧元的眉头一挑,看着舒木尔从一个雕花羊脂白玉瓶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朵已经干枯的花朵,仔细的查探了一番,才又将那朵花放回花瓶中,萧元眯着眼看了大半会儿,才发现那朵干花其实只剩下一半。
大概,这就是传说可以解世间所有病苦的堕仙草吧。
舒木尔检查了一番之后,才悠然的走出去,漫不经心的与外间约好的臣子们饮酒作乐。ww
萧元呵着冷气,笑道:“焕儿,下去把它拿回来。”
萧元的话,容焕自然是全心听从的,当即就摸进房间,毫不费力的拿到了已经干枯的堕仙草。
“舒木尔也不算笨,只是每每马虎轻敌。”
萧元拿到了东西,便准备启程返回,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这里毕竟是大禾的土地,多滞留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只是此时燕京城门已关,所以只能在客栈中等到明日一早。
当天夜里,并未有什么异样,只是第二日,萧元与容焕骑着马走到离城门不远的地方,立刻察觉到盘查加严了。
萧元正低头思索着,忽然间听到有人在叫她,因为叫的是姜小姐,所以她在许久的茫然之后,才回过神来。
赫延坐在马车上,从窗中带着妖异的笑容打量着她。
“获悉姜小姐要离开燕京,小王特意来送你一程。”
赫延淡笑,随侍已经出示了三王子的手令,随即萧元与容焕得以从容出城。
“你怎么惹了大哥,他这样急不可耐的封锁了城门。”
萧元半真半假的说:“我偷了点他的东西。”
听到萧元这种半真半假的戏言,赫延的脸色没有变,他伸出手,似是对待挚友一般,亲切的拍了拍萧元的肩膀。
“不知道你打算何时招驸马?”
萧元蹙眉,“这是何问?”
“母后说,你是一匹野马,我驾驭不了你。可我不觉得,倒是很乐意一试。”
萧元的眼睛微眯起,目光瞬间冷凝起来,赫延的话让她很不痛快,她可以理解为赫延把自己当做他猎艳的猎物之一了。
“本宫希望你能弄清楚,本宫的身份与你的身份,在某种情况下,你只是大禾的一个傀儡,而本宫却是南国真正的主人。你母后说得很对,这场交易,自始至终其实是本宫与右王后的交易。”
赫延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嗤笑一声,不快的说:“那就请孟光长公主与你的小娈童,一路顺风。”
他话尚未说完,萧元侧身的容焕立刻就拔出了腰上的佩剑,少年的脸涨红,眼中带着杀意,平素在萧元面前的温软稚气全无,气势凌然不可小觑。
“呵···”萧元轻笑出声,素手将容焕握剑的手按下,声音轻柔的说:“本宫素来认为,喜欢逞口舌之能的,皆是无知妇人。却没想到,原来为妇人所教的男儿,也会继承这个习惯。若是王子也想做本宫的入幕之宾,看在你母后的面子上,本宫或可考虑一二。”
她笑得温隽无害,十分认真的看着赫延,随即勒紧缰绳,驰马而去。
“怎么了?”
从燕京出来,一路上容焕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萧元放缓了速度,看着神色一直凝重的容焕,不由得失笑问道。
“我在想一件事情。”
容焕回答得很认真,看着萧元的脸,明澈如溪水的双眼一眨也不眨的。
难得的,萧元也正经起来,带着循循善诱的温柔,问:“何事?”
“我在想,殿下何时成婚?”
成婚?
重生之后,萧元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今日却频频被人问及,不由得心下思索,却发现没有答案。
“我不是说过吗?有谁能做到我的要求,我就嫁给他。”
闻言,容焕出现笑容,不知为何重重的点了头。
而萧元,却高兴不起来。嫁人?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词语,她或许穷尽此生,也找不到一个让她心生爱意的男子,因为她不再是前世那个无知的少女。
“殿下不开心吗?”
容焕微微一愣,不知道萧元的脸色为什么呈现一种难以言表的失望。他本就把萧元的喜怒当成自己的喜怒,此时心里那一点点小心思也收敛了起来,看着萧元,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元眼中的郁色依旧,却摇头,淡然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不可以让我知道吗?”
萧元抬眼,看了一下容焕,突然笑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觉得我这一生,应该是不会嫁人了。”
午后的阳光,在冬日便和煦温柔,散落在萧元的发上,她眉目艳丽,只是少了些生气,仿佛生来就是怏怏不乐的。
容焕 ...
(沉肃道:“为什么?你说过只要···”
少年情急之下,连殿下也没有叫了,目光如炬的盯着萧元,好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这是萧元的脸色有些怪,她斟酌了一下,问:“焕儿,莫非你想娶我?”
容焕顿时羞赧不已,只是少年的目光坚定,脸颊上虽然红晕不止,但是声音却是郑卓坚持的:“你答应过我的。”
是的,萧元曾经说过谁能令自己心爱于他,即便是一个贩夫走卒,也可以迎娶姜予美。
萧元怔了怔,才说:“你现在还小,不懂什么是心爱。”萧元的声音有些低哑,看着容焕的目光失却了以往的热情,凉凉的淡淡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心爱?”
萧元笑,说:“心爱,”她的目光似乎透过容焕,在追忆什么,许久回过神来,低低的呢喃:“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焕儿,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感觉了。”
她这一生,几乎可以说已经是垂垂老矣的生命了,出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外表,内里的灵魂已经生不出这样的少女情怀。
她所有热切的爱意,都在前世挥洒在了景行止身上,那种心中对他深深爱恋,欲说还休,那种心中把一个人深深珍藏,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的情感,她再也不可能拥有。
“不过,”萧元忽的一笑,宛如春光出现,她声音温柔至极的说:“焕儿,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当真?永远看着我?”
“当真。”
容焕的眼色一沉,复又明澈如常,道:“殿下答应我了,就不能忘记。”
萧元一乐,嗯了一声,一甩马鞭纵马而去。
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也是一种快乐,她不知道前世里容焕究竟是何结局,只是总有一种预感,不甚温和的的下场。
在那个短暂的梦境中,身后的少年长成了成熟睿智,英武不凡的男人,当了有汜的师父。萧元虽然始终不知道最后的结局,可是她清楚的感觉得到,在那一刻,孟光长公主是幸福的。
而她,不再是当年那个遍体鳞伤的孟光长公主,所以,她应该活得比孟光长公主还要幸福,她没有了有汜,可是还有容焕。
她无力见证有汜的成长,却可以弥补她因为迷恋景行止而忽视身后少年的那些岁月。
她可以给予这个前世里一直默默保护她的少年最大的温柔,陪伴着他走过他的此生。
第三十七章无题
( 建武十五年的十一月底,萧元终于回到了南国的重镇翩喃。
在此处,天气已经回暖一些,不如大禾的寒冷,长绿的大树在官道的两旁,两匹快马卷起滚滚烟尘,原本热闹的官道上起来几声抱怨。
说也奇怪,当先的那一骑,突然驻马不前,随后与她随行人也立刻停下的马蹄。
“殿下?”
萧元也不回头,漫不经心的指着前方浩荡的一行人,说:“看到了吗?这是几年翩喃献上的美人。”
南国的重镇,翩喃,成为重镇的原因,并非是地理出产,而是因为这里美名远扬的美人。
气氛似乎瞬间冷凝起来,少女取下头上的兜帽,看着远方迤逦的队伍,不知是何心情,她一甩马鞭,狠狠的,说:“焕儿,我们逃家吧。”
身后的少年怔了片刻,声音清润,“不,容焕永远不会。殿下在哪里,容焕的家就在哪里。”
萧元不禁微笑,有些感慨的说:“你这孩子,惯会哄人的。”语落,萧元已经一马先行,容焕立刻跟上。
“焕儿,你想你娘吗?”
容焕沉静一会儿,轻柔道:“不想。”
“我带你她吧,我一直都很想我娘。”
“诺。”
萧元与这些将要被送进长安城皇宫中的美人们擦肩而过,这些少女,年纪与她相当,自幼就被万般教养,是生来就注定了入宫的命运的。
每一个,都有着不同的风情,萧元记得,父皇最爱翩喃的美人,因此才会年年上贡。
而他独爱翩喃美人的原因,说来有些好笑,光武帝不曾跟身边的人提起过,却告诉过萧元。
光武帝在马背上,看着身边花朵一般年轻的美人们,对孟光长公主说:“元儿,你看,除了翩喃上贡的女人会骑马以外,别的女人除了绣花吟诗什么都不像。”
不像,呵,是不像,不管光武帝如何寻访,都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够让他相对萧皇后那样心动,那样感伤。
萧元对光武帝这样的念想,是十分厌恶的,而光武帝也自知,从未让这些事情烦扰到萧元。
可是不巧,在这个离长安十万八千里的官道上,萧元撞见了这成群的刻意肖似她母后的年轻少女,心中厌恶感油然而生。
萧元已经就不涉足光武帝的后宫了,那里面的女人,只有两种,一是她赐过绝子汤的,二是关在冷宫中的。
她的目光在六岁以后,就没有在纠结于那群女人身上,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姜永夜,她更愿意把精力投注在前朝。
“我们先去金陵,然后北上,应该可以和皇兄会合。”
容焕的祖籍在金陵,其母与整个家族都葬回了金陵。若说渊源,也并非是没有的,最早创立征天军团的,是萧元的外祖父,萧贺,他手下共有三名小将,便是萧元的舅舅,姜永夜的生父萧隽,生于贫贱的寒门子弟方德,以及容焕的祖父杭桥。
南国三战将,便是说的他们三人,只是如今,萧家子弟尽数战死沙场,杭家唯一后代,只有容焕,并且已经改姓换名,不为人所知,
似乎,这么多年,只有方家,在一步步的壮大。
萧元在抵达东溪河口之后,租了一艘画舫,顺流南下,在画舫抵达长安的时候,萧元一点下床的意思都没有,只叫船夫将画舫驶向金陵。
金陵周边的几个郡,都是萧元的汤沐邑,几个郡县的长官也都是她的心腹。
只有一点不好,邵阳王姜博的封地也靠近金陵,于是时常能够看到姜博出入金陵,而萧元在长安城就知道此事,却没有放在心上。一是因为她常年居住在脂兰郡和长安城里,金陵数年也没有去过。二是因为姜博再怎么垂涎,金陵城也不会变成他的封地。
“你听见外面的雨声了吗?”萧元拥着厚重的毛毯,站起走至窗前,一推开窗户,便是江水扑面而来的冷气,萧元也不避开,让那浓郁的水汽沾湿衣裳。听着船家的船桨在水面划动的声音,怀念道:“我第一次来金陵,听说是一岁的时候。父皇刚刚把我的汤沐邑择定,便迫不及待的带我南巡。”
她的语调温和平静,但是听在容焕的心中却是一段惆怅,站在萧元身边,静静的陪伴着她。
萧元关上窗户,慢慢走回床上,将所有的被子都裹在自己身上,过了一瞬,伸出一只手,对着容焕。
容焕脸上瞬间出现俊朗的笑颜,就着萧元的手一起缩进被子里。
“我记得,我小时候是非常快乐的,这种快乐是因为我的身份与生俱来的,可是却不能维持太久。也就三四年吧,让我快乐的东西成为了桎梏我的牢笼。”
容焕抱着萧元的手,她的手冰凉彻骨,但是容焕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她,低声叫:“殿下···”
萧元却打断了他,忽然笑了:“可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至少,只要我想,便可以费尽心思去拿。你看那些一出生就被扔弃在路边的孩子,他们从来不会向我们这样,有着悲春伤秋的想法。他们连伤感的权力也没有。焕儿,生而为人,便是最苦的事情。世间上任何事,都不如做人苦。”
容焕还在怔忡间,萧元的头已经靠在了他的肩上,动作自然而旖旎,只是她不自知,容焕的脸上绯红一片。
他垂下眼,漆黑的眼珠子去看闭着眼睛的萧元。其实,这样的近的距离看下去,她的眉眼似乎都安详得如刚出生的稚子。
“我脑中什么也不用想,听见水声,桨声鸡鸣声,什么也不用想
你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我知道你都记得的。”
容焕的唇线紧紧抿住,过了好久,正要开口说话,低头,怀中的萧元已经入梦了。
少女浅浅的呼吸声让他的手脚顿时不知所措,鬼使神差的,他垂下头,唇轻轻的贴在萧元的唇上,立刻又惴惴不安的缩了回来,不见萧元醒过来,容焕大舒了口气,被子里,握着萧元的手却愈发的紧。
幼年的事?
确实不曾忘记,在刑场上母亲的恸哭,或者更早以前,家中还是鲜花锦簇,高门大户的时候。
第三十八章落日英雄
( 长城亭障保,塞外烽烟少。笔精于前表。
赵高娇横挑,弟兄忠,勇武风。落日英雄道,大军寥!
——《饮马歌》
建武四年,杭元出生在固原郡长秋山的军营中。
那时的南国与大禾长达四年之久的战事,终于进入尾声。
而获得这场大战的胜利,付出的代价却是南国失去一个名将之族。
素有猛将之门的独落坞山萧氏一族,尽数战死在沙场,十万征天军团无一生还,只剩下寄居在长安城皇宫中的萧永夜。萧氏一族,子嗣伶仃,单薄如叶。
萧永夜被封为光王,成为南国光武帝册封的第一个异姓王。
而杭元这个名字由萧皇后所赐。
彼时三月,萧皇后携孟光公主在固原独落坞山扫墓。
恰好杭元降生,其祖母便抱着他,请萧皇后赐福。
“元。”
萧皇后带着孟光公主在山中骑马,想了想,说了这个字。
“原本是本宫给公主拟定的名字,一个元字。陛下不喜欢这个字,说公主如果叫做予元,两字太过英武,反倒不美,才给公主选了予美二字。”
“这,恐犯了公主殿下的名讳。”老夫人惶恐,公主的名讳少有人知,只是一个孟光的封号,就已经兴师动众至极了。
据说孟光公主出生之前,太医也拿不准皇后腹中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不过在陛下膝下空虚的情况,却是嫡长子出生,一定是最好的,但是如果出生的是公主,众人失望,陛下忧心皇后伤怀,于是事先就拟了两份不同的圣旨。除了男女不同,圣旨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而皇子的名字,公主的封号,俱是陛下亲自花费了半年之久才选出来的。
孟光,孔孟之德,日月之光也。
“本宫所赐,有什么忌讳的。《子华子·大道》上有‘元,无所不在也。’本宫的公主能用,老夫人的孙儿也是能用的。”
杭元三岁时,在固原上就有了神童之名,只是父亲却不太喜欢他。
父亲希望杭刘氏再生一个孩子,因为他希望杭家有一个能个将杭家带向更辉煌的世界的继承人。
纵使杭元在军营中出生,在走路之前就已经学会骑马,在会用木筷之前就已经学会了握剑,杭父依旧不满意。
因为他面相太过书生气质,在除了学习武艺之外,更喜欢跟着杭刘氏读书。
终于,杭父盼来了他的第二个孩子。
在杭元五岁的时候,杭刘氏再一次有了身孕,只是这一次因为年纪过大,身体一直抱恙,无奈之下,杭父请旨,将妻子送回长安养胎,同时被送回去的还有杭元。
杭家祖籍金陵,却在很多年前就在长安城中置办了宅院,金陵老家的宅子已然交给了族人打理。
其实,那是杭元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萧元。
杭刘氏的身体在回到长安城中后,奇异的好了起来,也开始出现在各家的宴会上。
这一次,是宫中的丽妃娘娘生辰,一大早杭元就跟着母亲进了宫。
一群命妇在陪着带着郁色的丽妃说笑,杭元被小太监带着去找那些进宫的公子小姐玩,在路过崇光殿的时候,见到了萧元。
崇光殿殿前,光武帝依着孟光长公主的意思,命人挖凿了一方清池,池中铺上玉石,养着的却是最最普通的鲤鱼。
萧元就卷着裤脚,在那眼清池中抓鱼。
深红色的裙裾被绑在腰上,露出了洁白的脚趾,衣裳上尽是水渍打湿的暗痕,但是她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专心致志的弯着腰,徒手摸鱼。
接连几次,她都扑了个空,整个人摔向水面,这一下衣衫湿尽,就连头发也打湿了。
“臣女(臣子)见过孟光长公主,愿公主殿下长安千秋。”
这时,女孩才微微抬起头来,打量的目光落到杭元身边的几个孩子身上。
也是这个时候,杭元才意识到,这个女孩,是陛下的女儿。
那时,他一刻想到的,不是萧元是尊贵无双的孟光长公主,而是想起了,临入宫时,母亲说的话。
母亲说皇宫之中,规矩森严,让杭元不要淘气,切莫冲撞了贵人。
萧皇后的薨逝,举国皆知,杭元对这位给自己赐名的皇后娘娘,虽未曾见面但是也有些儒慕。
“那现在宫中,是丽妃娘娘主事吗?”
“傻孩子,怎么会是丽妃娘娘。”杭刘氏笑道,随后却很喟叹,“如今是长公主殿下在打理后宫,说起来,你和殿下还有些缘分。”
“殿下的小名,也叫元儿。”
那一瞬,杭元想到的,就是这个女孩,不过九岁,却因为母亲的早逝,而独自生活在这座巨大的宫殿里。
女孩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杭元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那双眼睛里不合年岁的冷漠孤高,彰显着女孩曲高和寡不可侵犯的身份。明明娇艳如花的脸上露出来的却是成熟的疏离,在打量了这一群同龄孩子之后,孟光长公主的目光落到杭元身上。
“这是谁?”
孟光长公主的声音十分的柔和,但是柔和中掺杂的冷淡又清晰可见,杭元还没有说话,便有在一旁的内侍官回话道:“禀殿下,这是杭桥大将军的长孙,今日丽妃娘娘生辰,随其母入宫贺寿。”
孟光长公主低下头,继续观察着池中的鲤鱼,随意的挥了挥手,杭元身边的孩子们就自知之明的退下。
“你···”
萧元突然抬起眼,指着杭元说:“下来陪我抓鱼。”
“我···”杭元连忙后退了几步,摇头说:“我不会水。”
他本以为,这样集万千宠爱的公主会娇蛮跋扈,会命令他立刻下去,谁知,少女就这自己湿漉漉的手扶正了头上的发簪,毫不在意的说:“那本宫赐你一个泅水的老师,你学会了再来陪本宫抓鱼。”
之后,女孩便在宫人的服侍下,回到了崇光殿里,杭元陪着母亲在丽妃的宫中用膳。
丽妃是如今皇宫中最高位的妃子,她的生辰不仅请来了长安城中许多贵妇作陪,就连就不涉足后宫的陛下也在众人的惊愕中,突然驾到。
唯独,不见孟光长公主的身影。
杭元坐在母亲的身边,静静的吃着菜,却听见母亲身边一位素未谋面的夫人低声笑道:“这丽妃,听说是长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今日生辰,长公主却没来,看来是好日子到头了。”
杭元回到杭府之后,就开始期待着孟光长公主赐的教她泅水的老师来,可惜他等待了整个夏天,也没有等到。
也许,是萧元忘记了,也许那不过是她的一句戏言,也许她从未记得在刑场之外的地方还见过这个杭元的孩子。
就在杭刘氏快要临盆的前半个月,杭元独自一人去了院中的荷花池。他十分希望能够和孟光 ...
(长公主一起抓鱼,或许私心里就是那是一个需要陪伴的女孩。
那一次,杭元险些溺死在池中,杭刘氏在惊吓之中早产,生下了一个死胎。
在盛怒之中,悲痛之下,杭父迁怒于引起这件祸事的杭元,将他遣送回金陵老家,在宗庙中思过。
直到建武十一年,杭元从金陵被押解回长安城,得到的便是杭家叛国的消息。
彼时只有七岁的少年,在完全不知情的习惯下,被已经两年未曾见面的母亲抱在怀里时,他还有些茫然无措。
母亲的恸哭声,刽子手手起刀落头颅落下地的声音,祖父大呼冤枉的声音,是那时鲜明的记忆。
而在这样愁云惨淡的时间里,那个久违的女孩缓缓走来,“元儿不怕,不会死的。”
那就是孟光长公主,无双的颜色,冷傲的神情,悲悯的眼神,却又凛然不可亲近。
她弯身将杭元护在怀中,看上去无边心疼,实际上杭元看到的,却是波澜不动,古井一般的双眼。
在孟光长公主的一力维护之下,处罚的结果有了改动,从死亡变成了流放。
直到深夜,母亲撇下他自裁,一切终于结束了。无人知道,他是亲眼看着母亲自裁的,就在方寸大小的牢房里,用筷子戳进心脏,就躺倒在杭元的脚边。
两年的不曾相见,曾经因为紧张他而导致的流产的母亲,几乎已经忘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为女则弱,为母当强。
只是她的死亡,带给了杭元一个契机。
不必再被流放,而是被送到了长公主府,改名换姓为容焕。
容者,宽大忍耐。
焕者,明也。
东溪河上的冬夜下着冷雨,彻骨的寒意饶是烧着火盆也融化不了,在这个万物凋零的时节了。
他却坐在一艘画舫上,回忆起了许多年不曾回忆的过去。幼年的记忆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不清,日渐清晰浓艳的却是萧元的容颜。
没想到,他这十二年的岁月里,唯一始终鲜艳明媚的,只有萧元。
宛如是长在心尖的一朵花,用心头血来浇灌,越开越盛,愈加靡艳。接天映日,根脉相缠,再也无法根除。
容焕温热的手指轻轻触了触依旧熟睡的萧元,忽然笑了,笑容奇异而深隽。带着不合年纪的色彩,似有万般柔情的看着萧元。
他不过十二岁,却觉得自己应该是二十岁。他可以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站在这个女子的身边。
在几个月以前,她本该成为人妇,却突然取消了婚约,这带给容焕的是难以言语的喜悦,可是与此同时,他看着萧元,又觉得孤寂几乎深入她的骨髓。
东溪河上潺潺水声,桨夫的吆喝声渐起,容焕看着船壁,在天明十分进入了梦中。
------题外话------
入v第一章,忐忑啊
第三十九章秦淮之地
( 曲径生幽溆,花开溢酒香;旗亭春弄笛,画舫晚鸣榔。
——《秦淮春趣》
抵达金陵是在第二日的清晨,萧元倚着栏杆边,看着河面上弥漫的烟雾。
冬日的阳光舒散的落在她的肩上,晨间的雾气湿漉漉的,却又清新可人,这样的天气,最容易一不注意就染寒。
容焕拿着披风走过来,如今已经是与萧元一般的身高了,稚气未脱的脸,却故意做出老成的模样,小大人一般。
萧元看见了,便笑道:“焕儿,你比轻盈还喜欢管人。”
容焕对她一笑,说:“不是喜欢管人,是担心殿下着凉。”
萧元抿唇,接过容焕手中捧着的披风披上,自己两三下系好了,便拉着容焕下船。
杭家的祖坟葬在金陵城外的北边,南国素来以南为尊,杭家人死时是罪臣之身,原本在金陵南的墓葬都迁到了北边。
也许是天公作美,一连几天路上都是阴雨绵绵,一到金陵却放晴了,碧空如洗,天高气爽。
当萧元走下画舫的时候,不期然这样巧合的遇见了邵阳王姜博。
金陵城的城门大开,城门口站着整齐列队的士兵,在阳光下,姜博如同皇帝出巡一般洋洋得意的被人抬进金陵城。
不过是个小小的邵阳王罢了,封地远在贫瘠的邵阳城,却跑到金陵来作威作福,萧元忍不住蹙眉,若非她亲眼所见,不知道下面的官员还要遮掩到什么时候。
姜博骑在白马上,身后的一顶华丽小轿侧王妃正撩开轿帘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她的年纪约莫二十,梳着华丽艳美的发髻,唇上点着鲜红欲滴的唇脂,双眼流转,媚色顿现。
萧元心想,这大概就是金陵城主姬安之长女——姬婵,金陵城中艳名远播到萧元远在长安就已经知晓的此人的名头。
传说,这个女人噗一出生就艳光四射,姬家人担心她不洁辱没门楣,便将她送到尼姑庵修行,熟知她的年岁愈长,性子却没有一点点收敛,公然在尼姑庵中宣淫,将被沉河的时候,又得到了邵阳王的亲睐,迎为侧妃。
听说这个邵阳王府都想讨好这位侧王妃,因为整个王府都由她掌管,正牌的的王妃反倒住到偏院去。
萧元只是感慨,姬婵没有赶在浛洸郡主出嫁之前就进邵阳王府,届时看她们两个你死我活的争斗,那可称得上是一场好戏。ww
浛洸郡主姜予芝,乃是正王妃所出,又因为姜博膝下多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在自己的封地上也是将她宠爱得无法无天的。
虽以芝兰为名,却没有那么高尚的德行,她虽然畏惧孟光长公主,可是不代表她是一个软角色,未出嫁之时,王妃虽然软弱,但是因为姜予芝的骄横,竟然无人敢去轻视王妃。
萧元将兜帽戴在头上,前方不远,金陵城主姬安已经前来迎接姜博了。
姬婵也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出来看了一眼周围的众人,便带着娇媚的笑容倚在了姜博的怀中。
姬安的脸色有些尴尬,但是碍于姜博是皇室中人的身份,所以不敢发作。
萧元扭头,见容焕抱着长剑这毫无所动的看着自己的后背,顿时笑了:“焕儿,饿了,去吃东西了。”
明明貌美佳人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可是容焕却似未见,萧元想到这里,便觉得不可思议。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最不经美色的,难道是还不曾开窍?
萧元饮食素来精怪,少有东西能入她口,每到一处,若不是带着御厨同行,就是必要当地最好的酒楼,前段时间日日吃着景行止做的,竟然将口味养得更叼了。
她自知若去金陵城最好的酒楼,十分把握会再次撞见姜博,可是腹中饥肠辘辘,她那样的性子,素来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这里又是她的封地,没有道理让她回避的意思。
金陵城中的崇丽阁,便是萧元唯一看得上眼的地方。
点了几样特色的菜式,萧元特意要得是一间包厢,临窗而坐,浅斟慢啄,身侧还有婢女体贴的布菜。
窗下的姜博方才从马背上下来,不知怎么的微抬头,看见临窗的少女,有些惊讶。
朝中有消息流出,说孟光长公主随景先生去了脂兰郡,却不知怎么会在金陵见到她。
“王爷,怎么了?”
姬婵久不见姜博上前来扶她出轿,便等不及自己出来了,这一看却发现姜博正仰头看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当即不悦。
姜博却已经低下头,快步的朝里面走,崇丽阁的掌柜立时便出来迎接,还未说话,就听见邵阳王问:“楼上的女子是何时来的?”
掌柜愣了愣,才道:“刚来没有一盏茶的时间。”
邵阳王点了点头,突然一笑,找来近侍低语几声,近侍不知得了什么样的命令,面色严肃的离去。
姬婵愈发的不高兴了,扭着身子问:“王爷可是又看上了谁,若是嫌弃妾身···”
姜博却先拍了拍姬婵的手背,将她拉进雅间中,笑着说:“你可知道金陵是谁的封地?”
“孟光长公主的。”这种问题三岁小儿都知道的。
“你不是一直说邵阳偏远吗?现在本王就有个好机会,让金陵变成我们的封地。”
姬婵眼睛一亮,顿时艳色盈室,“什么机会?”
姜博用手指了指头顶,说:“她就在这上面,如果···”
姜博比了一个死的动作,随后笑道:“那金陵不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吗?”
“可她是长公主啊!”
“妇人之见。她这次必定是偷溜出来的,我们只要下手得好,没有人会知道是我们做的。”姜博的身形微胖,此时兴奋起来,肚上的肥肉全都在颤抖,姬婵嫌恶的用帕子捂了捂嘴唇,蹙着眉头,没有再说话。
萧元陪容焕去了杭氏的祖坟,却不能祭拜,因为杭氏一族是叛贼,九族尽洙,所以不该有后人进香烛纸钱,容焕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只是空手上山祭拜。
杭刘氏死后与杭父一起合棺同葬的,所以两人共用一张石碑。
萧元看着跪在墓前的容焕,知他肯定有些心事要同他母亲说,便远远的走开了。
隐约的,萧元看着在风中吹摆的树枝,又看见同样是一脸警觉已经走过来的容焕,有人在周围。
容焕朗声喝道:“不知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几声脚步声,从灌木丛中走出来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萧元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姬婵轿子便上侍立的丫鬟吗?
当下冷了脸,问:“你跟踪我们做什么?”
容焕的剑已经从剑鞘中拔了出来,横在侍女的颈子上,那姑娘应该是从未遇到过这种事,眼泪立刻就吓了出来,梨花带雨的,战战兢兢的说:“我家王妃派奴婢来告知公主,王爷他想要行刺公主 ...
(。”
行刺?
萧元这时觉得自家的王叔白长了个脑袋,她要是真的这样好被行刺,那早十余年都该死了,真是丢了姜家的脸面。
容焕横在侍女脖子上的剑松了一点,萧元问:“你家王妃是姬婵?”
“诺。”
“她为何要告知本宫?”
萧元其实对姬婵此女的印象仅仅停留在艳名之上,对于姬婵的性格处事却不甚了解,远在金陵的人,本该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现在却陡然关联起来。
“王妃说,王爷此计必会落败,她请求公主绕过自己。”
萧元摇头,说:“本宫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可没有力气去饶了你家王妃。”
那侍女应当是姬婵的心腹,当即眼珠子转了转,说:“公主若愿意,可以随奴婢去避一避,王爷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萧元看向容焕,原本一直静立的容焕突然点头,想来是真的听到了什么,萧元心中计较了一下,便点了头。
她知道自己身边除了容焕,必定还潜伏着别的暗卫,这是自出生起就有的规矩,所以是不担心自己被人刺杀的,反倒是此刻对姬婵起了兴趣,想要见识一番这个声名狼藉,艳名远播的绝色女人。
侍女将她们带到一条深巷,随后拐进一家人的后面,萧元一进去,便发现这里居然是一家青楼,看着样子,就在崇丽阁的旁边,叫做邀宠院。
当是金陵城中最大的青楼,听闻姜博也时常带着姬婵进出,可谓是风流不羁至矣。
“还请公主先换上楼里姑娘的衣裳。”
看着侍女手中捧着的衣服,萧元蹙眉,没有接过来。
侍女身子伏得更低,劝说:“这是王妃穿过的,还请公主将就一下,王爷若找不到你,势必会让姬大人避城搜寻。”
萧元此时,眉头皱得更紧,下边的人欺上瞒下却是常有的事,只是她还不曾想到,在自己的封地上居然会有人跟姜博勾结在一起。不仅是欺她就不到封地上视察,也是在赌她不屑于封地上的小事。
萧元拿过衣服,看了一眼容焕,沉声说:“姬王妃所为,本宫记在心里了。”
侍女笑了,说:“奴婢一定如实回禀给王妃。”说罢便躬身告了退。
第四十章邀宠面首
( 在这间屋中,依稀可以听见外间的调笑鸣乐声。ww
说起来,这并不是萧元第一次上青楼,在长安城,她早就已经跟着姜永夜去了长安城中最最盛名的华乐坊。
那时约莫就是八九岁的时候,换了男装,虽然看着女气,但是还是没有觉得她是女子,毕竟哪有哥哥带着妹妹来嫖,妓的?
萧元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站在雕花镜前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索性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一些,料子虽然差了,但是样式却还是新鲜的。
萧元转身,却不期然的看见容焕的鼻子流了血出来,当时吓了一跳,连忙扯了袖子里的手帕给他捂住,又扶他坐了下来,那屋中水盆里的清水拍着他的后颈,嘴中抱怨道:“好好的,怎么流鼻血了呢?”
容焕红了脸,却没有吭声,他怎么能说,是因为萧元的这身衣服呢?
平素里,萧元的服侍大多是华贵非凡的,用了最精贵的料子,最好的绣娘,做出来的衣服都是符合她尊贵的长公主身份的,偶有一两件常服,也是大方端庄的,哪里穿过这样万种风情的伎子服饰。
外间的喧嚣声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萧元手上的动作一顿,打开房门的一角,姬安已经领了士兵在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查了。
萧元蹙眉,眼看着脚步越来越近,忽然拉起了容焕的手腕,带着他一路走向内室。
容焕原本还担忧着士兵会发现他们的行踪,如今看着萧元牵着自己慢慢走近内室,眼神几不可察的一深,随后将所有的事都抛诸脑后。
萧元身上穿着的本来就是一件纱衣外间套上一件柔软的袍子,此时刚一走进内室,就将外袍脱了下来,随意的扔在脚边,头上的玉钗也一并抽了出来,抛在地上,丝滑的秀发温顺的垂在脑后,纱衣的里面,小巧的亵衣若隐若现。
她回声,看见容焕愈发涨红的脸,仰头轻轻在他额前一吻,“焕儿,跟我来。”
容焕立刻便察觉到房门处有窥探的气息,心口深呼吸,然而,在萧元爬上秀床的那一瞬,仿佛内心深处某种渴望缠绕在了心头,他跟在萧元身后上了床。
萧元就躺在他的身下,肌肤相亲,她的纱衣也已经敞开,洁白如玉的肌肤紧紧的贴在他的手臂之下,仿佛被下了魔咒一般,容焕的手控制不住的抚到萧元的胸前。
“焕儿,他们走了。ww”
她恬淡的笑着,一手撑在枕后,坐了起来,胸前的风光景致愈发的幽深,容焕的手恋恋不舍的收了回来,翻身躺进里侧,大口的喘息着气。
本来就是为了演戏,容焕的眼中划过微不可见黯然。
然而,下一瞬,萧元却突然翻身坐到容焕的身上,少女的唇贴上容焕的耳,嗓音柔美的说:“又回来了。”
身上的纱衣随着动作已经滑到腰间,萧元垂着头,吻上容焕的脖颈,少女的唇似蝴蝶一般清浅,沿着容焕的颈部一路向下,吻上少年的锁骨,白若凝脂的素手拨开少年的衣襟,抚在他的胸前,然后有些踟蹰又果断的吻向他的腰腹。
容焕闭上眼,有一种空虚从四肢百骸中袭来,在少女的唇下越来越汹涌澎湃,他整个人好像被丢弃在海上,躺在一叶扁舟上,随时都会有猛烈的风雨将船打翻。
他已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双臂牢牢的将萧元困在身上,身体不自觉的紧绷起来,原本还稍有规律的呼吸越发的急促混乱。
在一瞬间的迷茫之后,容焕的身体颤动着,那里一遍火热湿意,在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后,少年的脸登时红得可以滴血。
萧元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好在外面窥探的人已经走了,她欲起身,可是腰上少年的手还是死死地捁住她不肯放开。
萧元也有些尴尬,只是她在深宫中长大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又比容焕大,所以倒也很快镇定下来。
对着依旧皱着眉头,红着脸别扭的容焕说:“焕儿,你有这样的反应说明你是正常的。”
看着容焕愈发别扭的样子,萧元也顾不得此时的情形,笑了出来,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不知道在何时,这个男孩已经变成了一个少年。
容焕的目光一凝,侧脸避开萧元的手,自顾自的把萧元推到里面,冷着脸问:“那你呢?为什么知道这些?你究竟养了多少个面首?”
萧元的脸登时红了,面首这个词被容焕突然提起,难免有些尴尬,在她心中容焕就是一个孩子,而面首这种压根就能拿出台面上的事,她要怎么回答?
南国孟光长公主究竟驯养了多少面首,可以说一直都是南国子民猜测的谜题。古来的公主,不管出嫁与否,大都会有面首陪伴,有的数量之多,堪比皇帝的后宫。
而孟光长公主恰恰有着这样的资本,大权在握,万人奉承,面首这种东西几乎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焕儿,以后不准再问这件事!”
面首,萧元却是还真的养过面首,十岁开始,府中有下面送来的相貌姣好的童子,萧元觉得皮相生得好,就养在了府中,好没等享用,就被姜永夜赶了出去,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萧元便没有再养过面首。
“为什么不准?”容焕拉着萧元的手,有些不容置疑的,羞涩不安的看着萧元,“我也要做你的面首。”
容焕那认真的眼神,让萧元眉头跳了跳,觉得自己惹上了大麻烦:“不行。”
“可以。”
萧元突然腰上一紧,整个人都趴到了容焕的身上,低呼一声,少年有些凉意的唇已经贴上了她的唇。
这已经完全超过了萧元的预料,她整个人晕头转向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容焕竟然已经穿好了衣衫,坐在内室的椅子上慢慢的喝茶。
萧元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换过的,看向容焕,少年的脸上依旧有着红晕,可是目光却毫不遮掩,知道萧元再看自己,容焕一笑,说:“殿下,我是你的面首,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了。”
萧元躺在床上,几乎被呕个半死。缓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焕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容焕的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
萧元倚在床边,说:“因为看着你会让我想起一个人,我爱护那个人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所以,焕儿,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还看。”
容焕脸上已经有了怒气,在萧元平和的态度下,握紧手中的茶杯,态度强硬的说:“你答应过我的,我离开长安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
萧元说不出话来,她确实答应过容焕,答应过天下人,只要有人能做到,不管身份年纪美丑,她都愿意嫁给他,可是没想到容焕会捏着这句话,一直要挟她。
“我是答应过你,可是···”
“那我就是殿下的面首了,殿下如果不答应我,那容焕也没有脸留在殿下身边了,容焕自请去边疆卫国。”
...
萧元将身下的枕头扔到容焕的身上,骂道:“什么时候学会这种威胁人的把戏了,去了军营反倒不学好了。”
萧元怔忡的时候,门外有了说笑声,容焕使了个眼色,便走近门边查看,不多时,门开了,姬婵独身走了进来。
萧元也在此时从床上起来了,看着似乎是秘密前来的姬婵,便先将容焕的事情放到了一边。
姬婵确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美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齐胸襦裙,毫不掩饰的露出大片的胸前风光,眉目如黛,肌肤如玉,行走姿态间更是媚态天成。
“姬婵见过孟光长公主,愿长公主长安千秋。”
萧元坐在椅子上,收回了打量她的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悠悠的问道:“本宫十分好奇,你为何要帮本宫?”
“殿下明鉴,妾身虽声名狼藉,委身于邵阳王,实非妾身所愿。”
萧元不为所动,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姬婵,问:“既非你所愿,那为何还是嫁入了王府?”
姬婵抬起的头,双眼明媚,带着剔透晶莹的光芒,“您是殿下,从来没有人能强迫您做您不想做的事,而我只是一个一出生就被家族抛弃的女儿,殿下这个问题,不是明知故问吗?”
萧元冷笑,说:“你既然知道没有人可以违背本宫的意愿,那本宫问什么,你回答便是了,别想从本宫这里讨价还价。”
在萧元冷傲的声音里,姬婵凉了笑容,头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姬婵道:“妾身可以帮殿下借此机会除掉邵阳王,只要殿下可以帮一下妾身,对殿下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萧元扬唇笑,问:“本宫自己也可以,为什么要帮你?”
“殿下,你不能过河拆桥。”姬婵突然抬起头,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激,垂下眼说:“或许,殿下会愿意帮我,因为对殿下来说,妾身请求的事,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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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伪肉肉,憋了好久才憋出来
第四十一章情郎难得
( “说来听听,”萧元将茶杯放回桌上,姬婵道:“妾身在邵阳王府中,为王爷备上了龙袍和谋逆的书信,以陛下对长公主的喜爱,只要长公主您一句话,加上他这一次想刺杀您的事情,陛下势必会诛杀他。妾身只希望,届时,殿下能为妾身赐婚。”
萧元一听这话,才觉得今日之事完全就是赶巧了,若是没有邵阳王刺杀自己这一事,姬婵也会故意弄出点事来,让父皇去搜查邵阳王府。
“你在此时,还想着觅一个如意郎君?”
姬婵心中苦笑,这句话带着萧元的与生俱来的淡漠,那种嘲讽意味,让姬婵顿时觉得自己赤身祼体,无处遁形。
金陵的夜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整个邀宠院都笼罩在冷雨中。
萧元又笑,笑容中,有什么东西在漫漫凝固:“你想让本宫将你指给今年的新科状元杜蘅?”
姬婵定定的看着她,须臾,点头,毫不迟疑的点头:“望殿下成全。”
萧元摩擦着茶杯的杯沿,缓缓道:“杜蘅是本宫钦点的状元,其人不凡,假以时日历练下来,会成为本宫的得力助手。本宫已经为他看好了泰安长公主的女儿北山郡主。”
姬婵身体僵了,看着萧元,狼狈不堪的神色,摇头:“他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郡主,我又怎么配得上他。”
“可我比北山郡主有用,”姬婵慢慢抬起头,看着萧元,沉声说:“您要把郡主嫁给他,不过是为了笼络住他。可那毕竟是一个郡主,肯定不会唯您马首是瞻。妾身能,妾身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萧元脸上的疏离笑容消失了,垂着眼睛看着姬婵没有说话。
姬婵又继续说:“妾身所求的,也并非是状元夫人的位置,即便是以妾室的身份进门,妾身也愿意。长公主,您生来高贵,从来没有得不到东西,所以您不能理解妾身的心情。妾身与他···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在咸宜观中,你通奸的人就是杜蘅?”
姬婵心头顿时为之一惊,即便是她被父亲沉江的时候,也没有说出杜蘅的名字,为什么孟光长公主会知道?
“诺。”
“值得吗?为了一个都不敢站出来承认的懦夫,值得吗?”
姬婵心中忐忑不安,因此声音有些颤抖:“妾身心爱于他,不能转也。”
萧元的脸上出现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时间,用一种很凝重的声音说:“本宫可以给你新的身份,世间的好男子,不止杜蘅一个。”
“妾身只爱他一个,纵有世间万千人,也不敌他一个。ww”
萧元沉默了,隔了许久,才悠然道:“那你便去给他做妾室吧,本宫记得,他今年便会派回金陵任职。”
虽有感叹,但是到底还是心冷。姬婵的话,让萧元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是怎么对父皇说。
“纵有世间万千人,可我就只爱景行止一个,你若不让我嫁他,那我就绞了头发去庵里做姑子。”
这样的话,听起来已经太过久远了。
姬婵觉得自己像是挂在悬崖边上,下面是万丈深渊,上面站着的就是孟光长公主,她一句话让姬婵觉得自己要万劫不复,一句话又让姬婵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跪在地上,眼中忽然有了眼泪,她的脚尖蜷缩,复又松开,双手不可遏止的握紧,随后又松开。
萧元的声音却平静至极,“你就这般喜欢他?”
姬婵道:“心头至宝。”
“本宫却不懂,他在长安金榜题名时,可只字未提在金陵还有一个你这样的红粉知己。”
姬婵的眼眶又红了几分,“妾身俗陋,见不得台面。”
萧元直直的看着姬婵,冷漠无情的问:“你觉得你入了杜府,还能像你在邵阳王府那样前呼后拥吗?”
姬婵弯了弯唇角,笑着说:“妾身不在乎。”
姬婵退下之后,萧元喝了一口茶,看向容焕,说:“焕儿,你说是北山郡主活得久些,还是姬婵活得久些?”
容焕拧眉,对于萧元这个古怪的问题,猜测道:“姬婵?”
他选姬婵,是因为此女最擅长伪装,心思精妙缜密,且不说她把嫁祸的证据放在了邵阳王府中,就单说她在萧元面前的姿态,十分的低微,十分的深情。
这样的痴情女子,多少会俘获旁人的同情心,况且她与杜蘅本就有一段情,而北山郡主不过是在孟光长公主的赐婚之下,杜蘅才被迫迎娶的一个工具,两相比较,北山郡主这样娇惯的深闺女子必定不是姬婵这样心机深重的人的对手。
萧元听了,却笑着摇头,说:“在我看来,只要姬婵进了杜府,不出三个月就会被抬着出来。”
“为什么?”
萧元说:“我会把惠安嫁给杜蘅,一是看中了泰安长公主的身份,她虽然不是父皇的亲姐妹,但是感情颇好,也算是站在我这边的人。二是因为惠安生了一副好性子,她自幼丧父,在宫中陪我住过一段时间,她的性子极好,容人之量颇佳,加上她的身份,会让杜蘅觉得自己得到了无比的尊重。”
北山郡主的闺名,唤作惠安,年十八,已经指婚给新科状元为妻。
“正因为如此,我绝不容许一个姬婵破坏我构建已久的平衡,她若识相,就应该远走他乡,入了杜府,便该抱有死亡的觉悟。”
容焕扬了扬眉毛,“我还以为殿下很动容。”
“动容,”萧元笑,说:“我早就已经过了儿女情长的年纪了。焕儿,我是一个公主,却又不仅仅只是一个公主,在某种意义上,我是南国的继承人,我只要稍微的打个盹,那些在黑暗里潜伏着等待着的人,就会扑出来,撕碎我。”
容焕看着萧元走到窗前,站了一下,说:“走吧,他们来接我们了。”
整个金陵城都笼罩在火光中,在邀宠院门前,是一身白衣消瘦如柴的景行止。
在离开固原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萧元都刻意的忘记了这个名叫景行止的人,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可是此刻,他就站在窗下街的那一边,举着四十八骨竹纸伞,身形修长而嶙峋,仰着头,含着温柔至极的笑容,静静看着临窗的萧元。
在漂泊的雨丝中,萧元看着景行止缓缓伸出一只手,做出等待的姿态,干枯如柴的手臂,让萧元想起在冰原上那一次。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带着热切的情意,希望能够感动他,希望能到他的爱情。
希望成为他最钟爱的妻子。
后来,在时间的消磨中,她渐渐的失望,再到后来,一点点的消失。
已经很久了,与景行止早没有爱情可言,或许是他在选择救那两个陌路人,而放弃自己的时候,或许是在日复一日的孤灯冷帐中,或许是在她抱着姜有汜求医无果的时候。
彼时的恨,也在这一世,随 ...
(着他被吞噬的血肉而消失,仿佛应该成陌路人,他去悟他的佛法,她去求她的权势。
彼此无伤,岁月长安。
萧元走出邀宠院,金陵雨丝顺着寒风沾湿她的衣裙,身上一暖,萧元侧眼,是景行止将早已备好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萧元笑了笑,看着不远处被押解的姬安,忽然走了过去,景行止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的举着伞。
“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失败吗?”
姬安抬眼,苦笑:“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长公主。”
萧元摇头,“错了,本宫并不知道你会和姜博联手,毕竟,你是本宫亲自任命的金陵城城主。姬安,你生了一个好女儿。”
她转身,在轻盈的服侍下站到马车上,正要进马车的一瞬间,忽然回头,对身后雨中众人轻声吩咐道:“即日起,废邵阳王姜博之王位,以其谋逆私藏皇袍之名押解回京,另金陵城主姬安,玩忽职守,疏于治理,杖刑一百,革职查办。”
“另外,杜蘅可在?”
“臣在。”
雨中人群里,一个锦衣玉袍的美男子突然走出来,双膝跪地,望着萧元。
萧元垂着眼看着他,说:“姬安之女乃是女中豪杰,本宫现在将她赐予你为妾室,在北山郡主下嫁之前,就让她好生服侍你吧。”
杜蘅大惊,看着萧元半点玩笑都没有的神色,垂下头,朗声说道:“臣谢长公主。”
萧元坐到马车中,在马车移动开始之后,唤来了轻盈。
“殿下。”
“你派人焕儿,让他明日就回长秋山的军营去。”
轻盈点头,正准备离去。
萧元却仍是不放心的说:“多让几个人跟着他,路上小心。”
轻盈弯着唇笑着应,“诺。”
此时,车窗外却有马蹄靠近的声音,“臣杜蘅,有事求见长公主。”
萧元将车窗打开一角,露出淡漠的双眼,看着马背上杜蘅,“何事?”
“臣,”杜蘅双手抱拳,为难的说:“臣不想收了姬婵。”
“怎么?你觉得做妾委屈她了?”
杜蘅迟疑了下,说:“臣不敢,只是臣与北山郡主已有一面之缘,臣此生已立下誓言,只会有北山郡主一个妻子,臣谢长公主美意,只是不愿辜负惠安一片真心。”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长久的时间里都没得到萧元的回答,忐忑不安中,抬起了头,却见孟光长公主的脸上浮现出古怪嘲讽的笑容。
“那么···姬婵你便自己处置吧。”萧元那种笑容不曾消失,笑容中有些不屑的味道:“本宫在这里恭喜北山郡主了,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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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一直没说,谢谢小楠要星星送的钻石,谢谢了。
第四十二章危机暗伏
( “殿下。ww”轻盈的声音有些急促的响起,车门一打开,就是轻盈被雨丝打湿的发,焦灼的神情。
“何事?”
“小公子他···”
萧元望向车厢外,有些意料之外的看着握着长剑站在雨中的容焕,而他的对面是瘦如柴骨,却气势不减的景行止。
两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金陵的冷雨中丝毫不见缓解,反而有种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味道。
萧元摇了摇头,温声对容焕说道:“焕儿,你过来。”
这一声很轻,但是原本就肃穆安静的街道上,除了雨滴声,便只有孟光长公主这单薄的一种声音。
容焕闻言,发梢上的水滴下,收回了手上的长剑,略带讥诮的朝景行止粲然一笑,便向着萧元的马车走去。
景行止没有动,夜风轻拂,吹起他宽大的衣裳,好像是他只是一具骷髅,剩下了骨架,血肉都在岁月中腐烂。
“你在做什么?”
容焕站定在车窗前,紧抿着唇,精致的下巴紧紧绷着没有回答。
“我问你在做什么?”这一声,已经是带了怒气了,倒像是在教训家里不听话的小孩子。
容焕微微抬头,发现孟光长公主脸上不悦的色彩,心中一紧便连忙解释说:“我讨厌他,不喜欢他跟着殿下。”
萧元的不悦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解释而消失,反而皱得更紧,她看了一眼容焕,斥责说:“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能力,能伤他吗?”
“不能吧?”她不等容焕回答,就自己替他回答了,看着容焕日渐成熟的面容,和一日比一日更加自得的思想,觉得再过一段时间,便是自己也无法管住这匹脱缰的野马了叹了口气说:“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回长秋山去。你记住,一定会失败的事情,永远不要去做。”
萧元关上了车窗,不再理会少年黯淡的目光。
“殿下,小公子已经启程了。”
轻盈端上一杯热茶,跪坐在车厢外,在萧元面色稍霁的时候,才禀报道。
“下着雨,让他们路上小心点。”萧元没有什么表情,将茶杯递回给轻盈,这时却忽然问:“景行止呢?”
轻盈看了一眼车外,原本一直像一根石柱静立在那里的景行止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
“回吧。”
“容公子,殿下命我兄弟四人护送你。”为首的男子,便是当日在长安城外伪装山贼的齐磊,身后背着大刀,与普通的士兵有些区别。
容焕坐在行侠的背上,看着孟光长公主紧闭的车窗,点头,抱拳道:“劳烦了。”
此地去长秋山就不能再乘船了,因为是逆水而行,所以还不如骑马赶路来得快。
五人一行,骑着快马沿着官道往北方赶路。在雨声与夜色里,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在临近城门的时候,一个灰色的人影骑着马从他们后面越过他们,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消失在前方的官道上。
“这是何人,为何深夜也会出城?”
齐磊眯着眼睛,望着前方的路,心中升起疑问。然而最终也没有答案,且那人已经消失,所以并未深究。
他们四人中间的,便是容焕。
少年虽只有十二岁,但是在马背上挺拔的身姿,兜帽下坚毅如石的面容,不由得让齐磊想到还在金陵城中的孟光长公主。
虽然不知道此人的身份,但是能得到孟光长公主这样的优待,势必有过人之处。
夜色浓郁,雨势渐收,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出了金陵城十里地,官道愈发的崎岖狭窄,借着山势留下来的雨水积聚在路面上。
齐磊也有些想不明白,既然长公主会让自己送这个少年,又怎么会连夜将他遣送出金陵。
夜雨路滑,这位长公主究竟是偏宠着这个少年,还是别有深意?
他在黑色中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身侧驱马的容焕,少年的衣衫在雨水中已经湿透,却唇线紧抿,秀美的容貌在夜色中愈发冷傲,几乎,几乎很长公主如出一辙。
然而,下一秒,少年身下的马突然双膝齐驱,跪到在地上,将少年甩了出去。
在同一时间,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擦着容焕的后背,划破他的披风,射入路旁的树上。
这个场面突然起来,四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容焕在马失前蹄之时,就借着力飞身下了马,簌的箭声是他循声而去,看到的却是一个闪匿回山林中的灰色身影。
后背上的擦身开始隐隐作痛,他转身看着入木的利箭,拉弓之人应是精于此道,箭牢牢的钉在树上,三分之一的箭身都没入树干中。
如果不是行侠突然脚下打滑,那么这支箭射到自己的身上,只怕会射穿自己的身体。
容焕在鬼门关逃过一劫,面色却十分的平静,看着灰衣人消失的方向,握剑的手紧紧的抓着剑柄。秀美的容貌居然有着一瞬间的阴冷,然而,等齐磊走上前来时,容焕抬起头,已经是一脸平静了。
弯下身,去查看行侠,原来这官道上因为积水,道路湿滑,马蹄踏到了流沙上,这才屈膝不前。
也就是因此,容焕侥幸逃生。
他伸手毫不顾忌行侠全身的泥泞,温柔至极的将马儿从流沙中抱出来,抚慰着行侠的背,然后翻身上马,勒着缰绳,沉着声说:“此事,不必向长公主禀报。”
齐磊迟疑着,没有回答,抬眼便见到少年的面容,怔了怔,“可是若禀报给殿下,至少可以追查···”这刺客分明就是针对容焕而来的,一击不中便不再恋战,立刻就走了。
容焕眼光微黯,道:“刺客已经走了,要从查起呢?”
“不要拿此事去烦扰殿下了。”
既然此事的主角都要求不去追查,那么齐磊也自然乐得轻松,只是此行恐怕不如所想的那样简单,一路的护送还须得加倍小心。
而此时的金陵城城中,萧元正在为不合口味的吃食而勃然大怒。她实在不懂,为何这时再吃崇丽阁的东西,竟然觉得难以入口。
看着窗外的夜雨,忽然皱眉道:“景行止是何时来金陵的?”
轻盈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萧元的神色,然后才说:“殿下离开长秋山的第二天,先生就来长秋山,随后知道殿下离开了,也就一并消失。”
轻盈将沉香点上,铺开床,又想到了一点,轻声说:“奴婢是被景行止传信,才知道殿下来了金陵,这才与方大人,杜大人他们一同过来的。”
这般说,那景行止并非与轻盈他们一道,应该是更早以前,就到了金陵,也许这一路他都跟着自己。
平生,敢跟着萧元的除了暗卫,还没有人,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景行止玩弄在股掌之中,瞬间便觉得耻辱至极。
萧元将汤勺重重的放回碗里,随后冷声道:“景行止人在哪里?本宫 ...
(饿了,要吃东西,把这些都给本宫拿出去喂狗。”
萧元此人,最不会的就是委屈自己,此时即便还对景行止有着怒意,也不会因此让自己受到委屈。
轻盈立刻招来其余的婢女,快速的将桌上的菜肴撤下去,正到处找不到景行止的时候。
突然,厨房的门外冲进来一个人,灰色的披风在雨中已经湿透,青色长发带着水贴在面颊两侧,唇色乌白,身形消瘦,不是景行止又是谁。
“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轻盈立刻上前去迎住景行止,找来干净的帕子,却被景行止放到了一边。
“已经过了晚膳的是见了,元儿可曾用膳?”
景行止脱下灰色的披风,随意的放在矮凳上,娴熟至极的拿起一旁的材料。
“殿下方才用膳,十分不合口味,所以还请先生做一点吃的。”
闻言,景行止的脸露出柔和的笑容,专注而真挚的看着手上的食材,轻盈不忍再看下去,别开了眼,伸手摸了摸眼泪。
“轻盈姑娘回去吧,元儿一个人,我不放心。”
对轻盈这样的举动,景行止似乎视若无睹,整个人毫无被无视的不甘,笑容温柔。
“那我先去给先生取一套干净的衣服,殿下许久不见先生,先生便亲自将晚膳送与殿下如何?”
景行止手上的动作一顿,旋即又立刻开始,唇上的笑容愈发的好看,温言道:“多谢。”
轻盈临走,看了一眼那件灰色的披风,便随手拿了起来,道:“奴婢将它一并送去洗净。”
景行止点头,依旧专注于案前的东西。轻盈恍惚间,似乎听到景行止在念一句诗,好像是:“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转身,却见景行止依旧在忙着案上的东西,倒似乎是轻盈自己的臆想而已。
“轻盈姑娘?”
“方大人。”
轻盈抱着湿漉漉的披风,微俯身行礼。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轻盈笑道:“先生还在厨房里为殿下做晚膳,奴婢正准备去给先生找一套干净的衣服。”
“景先生回来了?这般大的雨,怎么还出去了?”
轻盈也是皱着眉,说道:“不知道先生去了哪里,奴婢先行告退了,先生还等着干净的衣服。”
方简点头,看了一眼轻盈怀里的披风,却没有再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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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 山上的清风带着凉意,山间的苍色不减。
连绵两三日的小雨终于落尽,泥泞的山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
浛洸郡主扶着腰,跪在山门前,双眼定定的看着紧闭的寺门。头顶上苦难寺三个字苍劲有力。
这里是先帝所剩不多的极为妃嫔清修的地方,近几年来,因为已经接连有好几位太妃薨逝,剩下的,便只有皇太如妃。
浛洸郡主的亲祖母,姜博的生母。
浛洸郡主摸了摸已经大显的肚子,想,就算失去了这个孩子,也得把祖母请回长安。
如果父亲因此贬为庶人,或者直接问斩,那么自己真的不会再有容身之所。
憞华郡王府中,身为郡王妃的自己,空有着王妃的尊名,若不是有身后娘家的势力、郡主的名头,压根无法压制住韩礼的那颗永远不再自己身上的心。刚开始,自己嫁过去,就是不愿意的。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各过各的,倒也没有什么妨碍。可是这几年过去了,老郡王妃开始步步刁难,因为她膝下久无子嗣,郡王府中的姬妾越发的多了起来。
父亲一旦倒台,那么,自己这个浛洸郡主也算是坐到头了,韩礼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的棱辱自己,休妻也不是空谈。
正想到这,寺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太婆,道:“小郡主怎么在这儿跪着?”
浛洸郡主仰起脸,露出一抹俏丽的笑容,嗯了一声,眼泪花几乎都要出来了,“孙嬷嬷。”
被叫做孙嬷嬷的人立刻上前将浛洸郡主扶了起来,看着她已经凸起的肚子,带着慈爱的点了点头,“快进去吧,太妃已经等了一会了。”
浛洸郡主愣了一下,摇头,问:“孙嬷嬷,我是来请祖母去救救父王的,祖母不随孙女去,那孙女只有在此长跪不起了。”
说罢,她又作势要跪下去,容色坚决,大有不达目的即使跪死在这里也不肯改变决心的味道。
孙嬷嬷叹了口气,劝道:“郡主,太妃娘娘也有她为难的地方。”
“父王纵有千错,也是我的父亲,我能为他做的,仅有如此,嬷嬷不必再劝,若父王当真问斩,那么我身为他的女儿,理当共处。”
“予芝,你既已经身为人母,怎可如此任意妄为?”
“祖母!”姜予芝的脸上顿时一喜,朗声道:“求祖母救救父王。ww”
先帝的如妃,是在苦难寺清修太妃中最年少的一位,此时也不过刚刚五十岁,朴素无华的尼袍,保养得却是异常的精心,看着也就四十岁的样子,此时出现在寺门前,脸上有些无奈,道:“起来吧,临到老,也不得安宁。”
姜予芝脸上的喜色顿时转为尴尬,却也顾不得这许多,立刻起身,说:“祖母这就动身?”
皇太如妃不甚满意的摇头,看着底下的浛洸郡主,如没有拒绝,在孙嬷嬷的服侍下,登上马车。
然而在车厢里,面对着姜予芝却是不假辞色的斥责,“哀家在山里就听到你和韩礼不合,你如今几岁了,还这般任性胡来?”
登时,姜予芝脸上的泪就落了下来,咬着唇反驳道:“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当年祖母若肯帮我···”
皇太如妃嘴角轻撇,斥骂道:“哀家当年若帮你胡闹,现在还有脸去求陛下饶你父亲一命?!”
当年姜予芝被孟光长公主指婚给憞华郡王的时候,曾经在苦难寺前跪了三天三夜,皇太如妃也没有走出寺门,帮她一把。其实,姜予芝对这个所为的祖母,并没有什么好感,也许在先帝还在的时候,皇太如妃在后宫中还是地位显赫的时候,曾有过一丝儒慕之情,但是随着先皇的驾崩,光武帝的继位,这个祖母也没有了地位和作用。
“这就受不了了?”皇太如妃嗤笑,对于孙女的态度尤为失望,“这就是你不如孟光的地方,哀家看不上你这小家子气,便是北山也比你能干。”
浛洸郡主的眼眶红了,摸着肚子,却没有还嘴,一味的顺着皇太如妃的话,心里却是翻来覆去的难受着。
皇宫宫门已至,浛洸郡主却是不能入宫,只能下马车,看着皇太如妃入内。姜博此时正在宫中,由陛下亲自处置。
姜予芝站在宫门前,心中稍有定心,知道有皇太如妃在,父王必不会出大事,所以脸色稍霁。
“姜予芝在这里,那今日姜博的人头是要不了的。”
萧元皱着眉,收回撩开车帘的手,有些了然的对一旁正在研究棋局的姜永夜说。
姜永夜拈着黑色的棋子,沉思片刻放在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又取了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抬起头,笑道:“太如妃素来独善其身,这次终于坐不住了。”
“我们不如也在这里等消息,省得进宫麻烦,还要对着她行礼。”
萧元原本就是不打算靠光武帝来除掉姜博,宫里皇太如妃要如何去周旋,她也没有看戏的意思。或者说,她此时见到了浛洸郡主,生出了兴致。
不待萧元派人去请浛洸郡主过来,在侍女的服侍下,姜予芝已经先走过来请安了。
“浛洸见过太子殿下,孟光长公主。”
萧元笑了笑,对浛洸郡主说:“本宫方才还在说,既然凑巧皇太如妃回宫了,不如就等皇兄迎娶侧妃的喜事过了再回寺庙里去。”
浛洸郡主眼光闪了闪,说:“此事还须太妃娘娘来定。”
萧元的笑容不变,“长辈里也就只有太妃还健在了,惠安的大婚,本宫还想请太妃给她梳头呢。你且将此事与太妃提一提,若是不妨碍太妃清修,不如多留几日。”
萧元不合常理的殷勤,让浛洸郡主微有惊愕的抬起了头,看着车厢中的女子,却见她一如从前那样的风光明媚,艳色不减。
而那位平日里极少在皇族女子面前露面的太子正一手捏着黑子,一手抓着白子,浑然未觉她和萧元的对话。
相比孟光长公主的张扬跋扈,南国的太子则显得更加的隐晦黯淡,也许是因为不是正统的皇室血缘,名不正言不顺,也许是因为忌惮陛下的猜忌,所以一直韬光养晦,除了屡次带兵出战以外,在政事上,这位太子极少有建树。
据说,这位太子的长相比孟光长公主还要肖似萧皇后,又掺杂着那一代战神之门的萧氏英武血液,是南国中有名的俊美英武男儿。
据说,陛下曾经是希望撮合长公主与太子殿下的,届时百年之后,由太子与长公主并称二圣。
只是不知为何,时至今日,也没有人再提起此事。
对于马车上的这两个人来说,这样的安排,不是最好的结局吗?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泾渭分明。
少顷,宫门开了。
宫门之内,是端坐在马车上的先皇五子姜博,依旧是目中无人的样子。
宫门之外,是忽然丢开棋子,抬起俊朗如山的 ...
(眉,对浛洸郡主灿然一笑的太子。
天色已经发黑,灰暗不辨的天际,落下一片洁白的雪花。萧元将手伸出车窗,发出一声喟叹:“长安下雪了。”
举目四顾,都是突如其至的白皑皑落雪。
姜博的眼睛,在看到马车的上的萧元时,忽然阴沉不定,低声对身边的内侍说了什么,内侍脸色为难,在姜博愈发狠厉的语气中,不得不将长弓奉上。
萧元掌心的雪花已经融化成水滴,冰冷的淌在手心,她唇上勾起如花的笑意,毫不避让的直视着姜博。
如此一来,宫门前的禁军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元似乎笃定了姜博不敢射出这一箭,胜似闲庭信步的含着笑容,而太子则更加的惬意,尚在无所事事的收拾着满盘的棋子。
皇宫的门前,姜博的弓已经拉满,起初是对着萧元,下一瞬却移到了太子的身上,萧元敛起了笑容,沉着声说:“寻个黄道吉日,送他上路吧。”
太子点头,俊朗的面容上依旧是不无所惧的淡然神色,一双眼睛平静的看着姜博,高声道:“郡主,还不去迎接你父亲,莫要让他再闯祸了。”
而浛洸郡主也是此时才反应过来,看着姜博这样的举动,顾不得沉重的身体,迎着姜博的箭尖而去,只怕那支箭破空而出,射到太子身上。
只要姜博敢在宫门前射出这支箭,那么莫说是贬为庶人,赐死也毫无转圜的余地。
那是太子啊,就是没有皇族血统,也是未来的储君,陛下绝对不会允许有人藐视他的皇权。
姜博的箭被浛洸郡主拦下之后,萧元讪笑出声,对外间侍立的轻盈道:“回府吧。”
萧元摇了摇头,忽然皱眉,看着姜永夜手上的棋盘,“这是新的?谁送你的?”
姜永夜扬唇一笑,看着萧元促狭的目光,也不掩饰,直言道:“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柳拂蝉。”
“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
萧元笑了笑,没有再问什么,她素来对风花雪月的事情没有兴趣,再加上柳氏本就是内定的侧妃人选,姜永夜喜欢,萧元也心感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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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儿,”萧元说:“这些人都不肯留下爪印,怎么办?”
容焕眼风扫过,淡然回道:“杀了。”
萧元摇头,说:“年少气盛,戒骄戒躁,来给本宫把他们拖出去大打八十大板。”
“诺。”
萧元转过身,对容焕道:“记着,别太凶狠了。”
第四十四章
( 长安城的黄昏,被突如其来的大雪所惊扰。ww长街长,万家灯火一户接一户的升起,似是在星罗棋盘上点燃的一颗又一颗星子。
无数的人家,推开紧闭的家门,三岁小儿提着橘色的灯笼,披着棉衣,欢喜的跺着脚,伸出手欣喜的叫道:“下雪了呢!”
下雪了呢!
萧元撩开车窗,唇角弯起,马车缓缓的从朱雀街上驶过,如斯场景,也许多年前,也曾出现这个情景。
“姜博之事,就在侧妃典礼上动手,他虽不足为惧,但是留着总是心烦。”
萧元望着窗外,似乎没有听到姜永夜的话,她含着笑容,满面的温柔,难得而独孤,姜永夜不由得收回了话头,伸手将萧元搂回自己的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手。
这样的亲昵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了,更多的时候,这对全南国最尊贵兄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商谈要事。
“今年长安的雪似乎来得比往年还早一些,”姜永夜唇上的笑容温柔散漫,“等十二月,东溪河上结冰了,就办一场冰嬉?”
“嗯。”
萧元点头,垂下眉眼,神态温柔而端庄。
她望着萧永夜,思索了一下,道:“哥哥如果更喜欢柳氏,就把柳氏和陆氏先封为良娣,宋氏和高氏为孺人,如此也不招人恨。”
姜永夜摇头,笑道,“既然一起迎进太子府,自然应该是同样的身份,都先留作良娣吧。”
萧元虽然不是很赞同,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了,依言点了点头,便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飞雪红灯。转眼间,长公主府便已经到了。
轻盈扶萧元下车之时,轻声禀报道:“两位大人已经在书房等殿下许久了。”
这两位大人,一个是吏部尚书高源,一个是长安进军副统领陆占陇。眼看着太子侧妃的典礼日渐临近,萧元便想计划着如何在典礼上不着痕迹的去掉姜博,其实要留到以后,也不是难事,只是萧元素来不喜欢温水煮青蛙。
萧元先一步下了马车,对仍旧端坐在车中的姜永夜伸出一只手,道:“哥哥,也随我进府坐一会儿?”
姜永夜欣然同意,当即利落的下车。
南国素来以南为尊,唯有孟光长公主府与众不同,独独将北苑辟做长公主的居所,而舍弃了南苑。
萧元进书房之后,其间的两人都纷纷起身,恭敬的行了大礼。
四人落座之后,便将如何在婚礼上行事说了一遍。
正说到该由谁将毒药送到姜博口中的时候,书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
景行止端着木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在看到书房里的若干众人之后,也是一怔。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太子。
他走到门前,将半开的门掩上,然后英俊不凡的眉头轻皱起,询问的望着萧元。
萧元此时心中暗自计量了一下,她知道景行止与浛洸郡主的交情匪浅,所以一时也拿不准景行止听到之后会如何去做,犹豫了一瞬,有些为难的回望着姜永夜。
“虽不知先生听到了多少,但是某希望,在某大婚之前,先生都不要离开府中。”
难得的姜永夜会遇到连萧元都拿不准主意的事情,当即明白了萧元要和稀泥的意思,便自己唱起了红脸。
景行止垂下眼帘,沉思了一瞬,复抬眼,含笑点头,将手中的托盘放到萧元的面前,便转身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南国书》记载,南光武帝建武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六,会逢佳期,皇太子侧四女为良娣。
“柳良娣,长公主殿下进来了。”
柳拂蝉头上盖着大红色的盖头,只听见周围有来来往往的人声走动,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人。
今夜她的夫君一共娶了四位良娣,论礼,她排在第三,应该还有好一会儿才能掀到她的盖头。
柳拂蝉在侍女的搀扶下行了大礼,过了一瞬,便听见一个极为冷傲的声音莫不在意的说:“坐吧。”
“诺。”
“不必拘谨,不过是前面太吵,本宫过来找个清静罢了。”
“殿下是南国最尊贵的女子,自然是应该前呼后拥,宾从如云的。”
柳拂蝉听见萧元的笑声,心中的紧张渐渐消失了,却又隔了很久,没有听到孟光长公主的声音。
正踟蹰无措的时候,外间的喧嚣却突然越来越大声。
焦灼凌乱的脚步向着新房这边快步传来,咯吱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一下子扑倒在柳拂蝉的脚步,却是大声的禀报道:“殿下,王爷他去了!”
王爷,哪里还有王爷?早就被撤了王位,如今不过是闲散皇族罢了,可是怎么会在婚礼上死了呢?
“是么?怎么死的?”
那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毫不在意似的。
“是,是景先生···”
一句过后,萧元却突然张大了眼睛,厉声喝问:“他怎么了?”
她明明记得,他一直没有离开长公主府的!
“王爷喝过景先生敬的酒,就暴毙了!”
当即,萧元便快步走出了新房,柳拂蝉坐在婚床上,听着孟光长公主飞快的脚步声,一时间,整个新房又寂静无声。这就是自己的婚礼吗?出嫁时,母亲就曾劝解过自己,因为是身份高贵的侧妃,是太子良娣,所以要忍耐常人毕生都不会经历的,这是长公主赐的机会,能看上他们柳家,是滔天的恩赐。
可是,她嫁给太子殿下,不是因为长公主啊。
是早就爱上了太子殿下,所以父亲说起此事的时候除了满心的欢喜,再也没有别的心思。早在几年前长安城中漫不经心的惊鸿一瞥,她就爱上了太子。当时是何等场景,长安城中盛会,他与年纪尚幼的长公主并骑而行,丰神俊朗,笑意灼灼,长安城繁华春水皆不及他眼中的光芒。
可是此刻这不像是一场婚礼,又或者说,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葬礼。
萧元到外间的时候,便看着姜博仰躺在地上的尸体,睁大的双眼,一只手还捂着嘴巴,不可置信的模样,她皱眉上前,招来侍卫,将姜博的尸体盖上白布。
这是,才看到景行止,他依旧端着那杯酒,笑容缱绻而温柔的看着萧元,似乎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并不知晓。
别说是这一干外人不敢相信,就连萧元自己也不能相信,姜博是景行止毒死的?
再观那已经哭得花容失色的浛洸郡主,萧元笑得有些无力。
此时在外间敬酒的太子也走了过来,皱着眉,却立刻做了决定。
“长安令何在?”
萧元闻言,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看向姜永夜,却被他避开了。姜永夜不看她,直接对长安令吩咐道:“孤的大婚上出了这种事,你还不快快缉拿真凶,让皇叔泉下有知,也好 ...
(安息。”
长安令闻言,摸了摸额上的汗,有些为难的让人去将景行止捉拿归案。
“不准!”
这一声不准,说得很轻,但是几乎婚礼上的所有人都听清了,说这句话的,是向来不喜景行止的孟光长公主。
她上前,将景行止护在身后,对着佩剑的士兵,对着太子,冷冷道:“本宫不准你们抓他。”
萧元的身后,景行止露出了一抹似怀念似满足的笑容,他已经记不得是多少年前了,反正也有过那么一回。
光武帝认为孟光长公主痴迷一个和尚,所以决心伏诛他,那时的萧元,拿着一把长剑,挡在他的身前,厉声喝道:“不准!”
就是这声不准之后,浛洸郡主的哭声愈烈。这毕竟是一个皇室中人,满座的人也不是傻子,大多认为景行止不该毒杀姜博的,没有动机也没有好处,所以,唯有此时挡在景行止身边的孟光长公主。
只是,这场毫不掩饰的谋杀案,本可以在太子的话中,轻描淡写的用景行止来定罪,谁也不知为何,孟光长公主会在这时站出来。
少顷,满座无声,就在局面僵持不解的时候,萧元身后的景行止忽然站了出来,摸了摸萧元的发髻,笑道:“元儿,不必如此为难。”
景行止的声音温润得好似暖玉,可是萧元却不觉得温暖,狠狠的瞪了一眼景行止,态度强悍的对着所有说:“本宫的话,莫非不顶用了。本宫倒要看看,今天谁敢从本宫这里带走他。”
她不过是片刻的不安失了方寸,冷静下来之后,脸上反倒出现了笑容,甚至上前一步,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等着周围的人表态。
满座诸人,半数以上都是依附于孟光长公主的大臣,剩下的几个也是光武帝的亲信近臣,在孟光长公主撂下这番话之后,一个个皆不在说话,总归不是自己的事,是皇室中人死了,要处置也是陛下的事,谁也不想趟这摊浑水。
孟光长公主即使真的想要姜博死,那便也是陛下想要姜博死的意思,明眼人一看便知事情的真伪。只是不得不感叹,景先生的运气实在不好,做了孟光长公主的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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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 次日的清晨,依旧是下着大雪的长安城,红墙绿瓦的皇城城门处,却跪着一个人。ww
浛洸郡主是早年就得了圣旨,不准踏进皇宫半步的,这些年也从未逾越过,只是来回不过几天的时间,先是在苦难寺那一次跪,这又换到了皇宫前。
萧元随景行止坐在马车里,看着光武帝身边的大太监临海正弯着腰在浛洸郡主身前劝解,语调诚恳的说:“郡主,皇上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王爷也已经去了,你现在还是有着身子的人,快些回去吧。”
萧元撑着下巴,看着浛洸郡主,而另一辆马车上的姜永夜却是带着不悦的神色,不住的摇头。原本来上早朝的人,都被浛洸郡主那一堵,滞留在了宫门外。
浛洸郡主的背脊挺直,立在那里,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她的丈夫,久不见踪影的憞华郡王也赶了来,却在看见浛洸郡主的那一刻慢下了步伐,声音怒意道:“王妃,你先随我回去,陛下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浛洸郡主听见这话之后,整个人都乐不可支的笑了,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当年在御花园里,明明最害怕的最恐惧的是她,可是最后那个将她差点溺死在水里的凶手,孟光长公主反倒让人觉得更可怜。
因为她是南国唯一的公主啊,所以,可以任性残暴,所以,现在即使她杀了父亲,也没有人会站出来主持公道。
即便是自己的夫君,也是向着权势的。
“元儿···”
“不准说话,就在这里坐着。”萧元的声音愈发的坚持,让人觉得格外的强硬。
她转身,和景行止对视,眉眼中都是不容拒绝的意思:“有本宫在,谁也不能动你!”
而景行止倏地一笑,点头。
浛洸郡主注视着马车上的萧元,又用一种格外痛心的目光望着景行止,咬牙切齿的道:“浛洸的父亲,虽然庸碌无为,但也是南国的皇子,昨日在太子殿下的婚礼上被人谋杀,浛洸虽是女子,但父亲尸骨未寒,死不瞑目,浛洸请陛下做主,缉拿真凶。”
“真凶?是谁?”
众人诧异之间,萧元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举着四十八骨描金的竹纸伞,身上的洁白大氅迤逦在雪地上,面容静默而疏傲。
“就是你!”
马车里姜永夜的眉头愈发的紧蹙,本来昨天的事情已经是万无一失的,萧元也早早的去了柳氏的新房。ww而他也在与众人敬酒,姜博死的时候,应当无人指正。
偏偏,这替罪羊变成了景行止。
早先萧元热恋景行止就屡次引起姜永夜的不满,原本已经消退了,熟知这一次,元儿会站出来不遗余力毫不退让的维护景行止。
浛洸郡主素来看见孟光长公主都像是老鼠遇到了猫,此时这样毫不忌讳的言语,看着让人心惊。
这样的苦寒的天气里,浛洸郡主还怀着孩子,发上的雪花越积越多,远处看上去她整个人似乎都要被堆积埋葬在雪中。
萧元淡淡的笑着,说:“若本宫是真凶,那本宫来告诉你,本宫会怎么样对待你。”
萧元蹲下身,平视着浛洸郡主,“不管今日本宫是不是凶手,姜博已经死了。予芝,你也不必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这是皇家,从来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了,你看看这周围的人,又有哪些是真的不知道本宫会杀姜博的呢?他们中蠢蠢欲动,要给本宫做帮凶的可大有人在。你今日跪在这里,又能得到些什么?本宫唯一的公主,而你不过是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
浛洸郡主苦笑一声,依旧不肯起身。
“可今日不是本宫做的,是他自己做的。”浛洸郡主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萧元,完全无法理解她这句话。
“十几日前,本宫在商议今天的事,就被他听到了。可是,”萧元摇头,对浛洸郡主抱歉的一笑:“他居然没有告诉你,还亲手杀了你的父亲。浛洸,你还以为,他是当年一心向佛的那个人了吗?”
一干人等,都不知道孟光长公主与浛洸郡主说了些什么,却都看见浛洸郡主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不禁伸长了耳朵,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先生···”
浛洸郡主摇头,望向马车中的景行止,昏暗的光芒中,那个人一如多年前的温和如玉,没有任何人能比他的风姿,没有任何人如他一般向善,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他做不想做的事。
可是,一个本该身无杂念,心无凡尘的出家人,此时手上沾满了她父亲的鲜血,而直至此刻,浛洸郡主依旧不能相信,那杯毒酒,出自景行止的手,即便,那是她亲眼所见。
是他,分明就是先生,从来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先生的眼睛,若是先生不知情,怎么会那样坦然的看着她的父亲死去呢?
浛洸郡主的手,捂着肚子,愈发的用力,愈发的疼痛。就在几天前,她还在想,即使跪到小产,也要把皇太如妃请回长安救父亲,可如今,这个孩子,似乎真的保不住了。
“先生,不会再遁入空门了?”
萧元循着浛洸郡主的目光看过去,幽深的车厢中,男子的面容透过狭小的车窗露出一角,极致的温和平淡,却是难以言语的美丽,那种天质自然,不媚不素,愈加清冽的亮色,在他如斯美好的唇间露出一抹笑容。
而今,浛洸郡主望着他,却又想不起来当年他是如何把自己从萧元的手中救下来,她胸中难耐,难以遏制的剧烈咳嗽,腹中生痛,只觉得此时难受难捱,好像身体还是信念要一点点的化开···
痛,迎来的更大声的是众人的近乎,血从浛洸郡主的身下流出,妖艳的醒目的,即便是她的丈夫也唬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却不敢上前。
孟光长公主举着伞,悠悠的起身,十分平静的望着侧躺在雪地中的浛洸郡主,对临海低声道:“还不送郡主去医治?”
萧元的目光只是极短的落在浛洸郡主的身上,抬眼之时,便是姜永夜的车驾缓缓驶离的时候,没有等待她,也没有说一句话,萧元知道,自己这番作为,让姜永夜心中不快。
可是,明知不管怎么样,景行止都死不了,又何必让他去狱中走一回呢?反正他们都认为是孟光长公主杀的人,那么就如他所想便是了。
“回府吧。”
寂烈晚风,长安城一片萧索,灯火喧嚣的唯有大婚之夜的太子府,长街上枯燥的车轮声,车厢中晦暗不明的幽光。
“你不她?”
“元儿,从你看见我双手沾满鲜血开始,你就该清楚,我不是原来那个景行止,我只是孟光长公主的景行止。”
萧元在他这样直白的话中,怔住了。
“从前有一个老和尚,独自住在庙里。有一个贼经常去偷他的东西。
那天晚上,贼又来了,他就对贼说,请你把手从门缝伸进来,你要什么, ...
(我就给你什么。”
萧元一笑,不耐的说:“听过这个故事的,三皈依,本宫素来不爱佛经故事。”
景行止却轻轻摊开了手,放在膝上,含着温柔如水的笑容,说:“在我这里却有四皈依。”
萧元不解的抬起了眉,疑惑的看着他:“四皈依?何谓四皈依?”
“手伸过来。”
景行止说:“皈依佛。”
“呵,皈依佛。”
景行止说:“皈依法。”
“皈依法。”
景行止说:“皈依僧。”
“嗯,皈依僧。”
他说:“皈依阿止。”
“皈依···嗯?”
“皈依阿止。”这一声,有些哑。
第四个皈依之后,沉默让车厢中的人感伤,景行止握住萧元温热的掌心,温和的容颜掩饰不了心中的炙热。
萧元轻轻的收回手,双手拢在袖中,没有再看景行止,垂着眼。
过了许久,景行止伏过身来,将萧元抱住,清俊无双的眉眼寂寥如画,萧元看不见他的的神情,对他这样突然的举动,有些惊讶。
“阿止,阿止你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是真的不会再爱你了。”
隔着漫长的岁月景行止终于再一次听到这个熟悉到他午夜梦回,耳边时时刻刻缠绕的称呼。
阿止···阿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不知道是哪一年?
清山的山腰上,他坐在树下诵经,原本在河中摸鱼的萧元突然从身后抱住他,娇声唤道:“阿止,阿止,虽不得汝心,然吾心所向往之。”
那时的萧元,生气的时候骂他,阿止,你就是个木头。开心的时候,便挽着他的手,道阿止阿止,你真好。
这一声阿止,虽然说这话是景行止不愿意听的,但是只是这一声阿止,是他等待许多岁月才换回来的。
景行止吸了一口气,才平缓的回答道:“无妨,元儿,虽不得汝心,然吾心所向往之。”
前后两世,两个人的角色出乎意料的换了一圈,然而,萧元本身却是不再记得这句话了,她被景行止抱住,有些惊愕,尤其是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心中酸涩,说不出话来,却又不知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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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在喊一喊啊,第三十二章大修了,大家回去瞧一瞧吧,上次漏了一个章节,已经贴到三十二章去了
第四十六章
( 建武十五年的最后一日,清晨早起,萧元正在梳洗的时候,轻盈欢喜的跑了进来,笑道:“殿下,你快看这是什么?”
身后梳头的小丫鬟偷了偷望着萧元,长公主殿下没有说什么,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极为好看的,“是什么?”
轻盈捧着盒子,上前,道:“是寿王世子送来的。ww”
久无音讯的寿王世子,梁双泓从海上送了一个明珠,据说,是鲛人泪所幻化。《搜神记》卷十二:“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从那时开始,便有无数人在海上寻找鲛人,只是直到如今,也没有人见过真正的鲛人。
萧元伸手,拿起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握在手中,却看见盒子里还放着一个锦囊,本以为里面是什么情诗之类的,谁知打开却只是一株草。
无垠草,长在深海中,无垠岛之下,夜晚之时,会发出银色光芒,萧元曾经在书中见过,只是不曾想到平生会亲眼见到。
“谁送来的?”
“是从驿站送过来的。”
萧元叹了口气,道:“拿下去吧,本宫很喜欢。”
那颗泛着点点蓝色光芒的夜明珠却被她握在了手中,把玩了一会儿,才让轻盈找出原来放珠子的那个香囊,又将夜明珠放在了那里面。
这是建武十五年的最后一日,萧元收拾妥当之后,还要进宫接受命妇朝拜。
远在西方的崇山峻岭中,悲鸟在古树上哀鸣啼叫,雄雌相随飞翔在苍凝的长空中,刘危楼望着荒荡的空山,背上的老母为这陡峭的绝壁而长吁短叹。
“娘,翻过这座山,我们就到西海了。”
趴在他背上的母亲叹了口气,懊恼的说:“西海蛮荒之地,楼儿···”
“娘,”刘危楼仔细的看着脚下的路,突然,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色让他为之一振,是海。
湛蓝色的,碧波蓝天,鸥鸟长空。
“娘,我们到了。”
“殿下,到了。”
孟光长公主的凤驾抵达皇宫的崇光殿前,车沿四角的引路铃在晨风中清脆作响。ww萧元侧眼看着风扬起的车帘一角,已经有无数的内外命妇带着家眷等候在外。
今晚皇城中有除夕宴,萧元记得前世是没有的,今世却是有了。
陛下对她提起晚宴的事宜之后,萧元才回过神来,是因为今年她还在长安城中。除夕夜宴是在前世她离开长安之后,才取消的。
“愿孟光长公主长安千秋。”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萧元走出车厢之后响起,崇光殿前,朝阳初升,为期半个月的大雪终于停止。
萧元搭着轻盈的手背,走到最前面,在路过四位良娣之后,对着跪地的众人道:“平身。”
在这里,除了萧元,地位最高的,就是新晋的四位太子良娣,虽然都是由孟光长公主为太子挑选出来的,但是人心所长,总喜欢一较高低,许多人便是想打探一下,哪一位太子良娣更得孟光长公主的亲睐,或为太子妃也未可知。
往年除夕宴,都是内外命妇先进宫在崇光殿拜见了孟光长公主,然后再与去崇政殿拜见陛下的大臣们汇合,一起在还阳阁用膳,赏看长安城中的烟火。
孟光长公主是一个极为冷硬跋扈之人,因为她身为皇帝陛下唯一的孩子,而当朝的太子又是借着她与已故萧皇后的关系坐上的太子之位,所以朝臣对她的忌惮或者说是依附已经达到了顶点。内外命妇平日里无法见到这位炙手可热的强权人物,一年之中唯有除夕这一日,可以亲近与她,所以在崇光殿拜见的时间,显得尤为重要。
早年的参拜,孟光长公主都特意下了令,只见命妇,说是嫌孩子们吵闹惹她心烦,只是今年却特意让各家的夫人将孩子都带了来,难免有人猜测,太子侧妃已经纳过,此举是否是孟光长公主在陛下的压力之下,要选驸马的预兆。
孟光长公主虽说在五岁开始就掌权,时至今日却不过只有十五岁,朝中许多适龄的男子有建树的,不过官路刚才起步,心智幼稚,极少又能够得长公主赞许的,前几年长公主迷恋一个和尚,后又取消了婚约,这让许多男子都为之一振。
相信,明年开始,长公主殿下的驸马人选便是一个极为热门的话题。
“柳良娣,殿下在叫你呢?”
柳拂蝉一怔,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着端坐在主位之上的孟光长公主,孟光长公主却没有看她,只是闲极无聊的在把玩一个硕大的夜明珠。
柳拂蝉略弯腰,道:“殿下。”
萧元这时才看向她,秀质的眉头轻轻挑起,不怎么喜欢她的样子,却说的是:“论年纪,你是四位良娣中年纪较长的,听说熟读诗书,都读了什么书?”
柳拂蝉闻言,斟酌了一下,答:“《列女传》与《女规》都读过。”
她心中打着鼓,知道这回答势必不能让孟光长公主高看自己一眼,可是身为女子,能读的书就只有这些,若说别的,便是越界之举。
“甚好。”
她抬眼,出乎意料的看见萧元含笑的眼光,却不是真的甚好的模样,冷冷的不带一点情绪的笑容。
“本宫屏退所有命妇,是想先给你们说一件事。”
“诺。”
四位良娣都起身行礼,神情恭肃而温顺。
“本宫代理六宫已有十年之久,年岁愈长,越觉得百无聊赖,又因为无人可托,所以一直无法脱身,幸而皇兄纳了四位良娣。本宫也有合适的人选,将后宫诸事交付与你们。”
看着底下四人明显惊讶的神色,萧元勾了勾唇,道:“本宫为了皇兄选了四个良娣,不是了绵延子嗣,而是想选一个合适聪明人。你们谁能够更好的辅佐太子,那本宫便可以让你们得到天底下至尊至贵的位置。”
这,不是在让她们四人相互厮杀吗?本来四位良娣都是旗鼓相当,同等门第,同时进府,同样身份,可是因为孟光长公主拿出了这样诱人的条件,似乎才入太子府不过一个月,一场战争的帷幕便要拉开了。
是真的为了辅佐太子殿下吗?本来太子殿下就不是真正的皇族,所以这些年处处受到排挤,但又因为孟光长公主的一力保护,而平顺至今,若说有谁最希望太子殿下安稳的继承皇位,整个南国都应该非长公主莫属。
可是,有没有可能?
明年长公主大婚,诞下子嗣,陛下便会改立储君。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柳拂蝉的秀眉便深锁。
让她们四人相互厮杀,皆是太子殿下的后院起火,再加上长公主的倒戈一击,太子殿下便会左右无援,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便会付诸东流。
依柳拂蝉心中所想,这种可能性成为现实的几乎太大了。
而她,却在这里低头称诺,她连拒绝揭穿长公主的权力 ...
(都没有。
天旋皎月,风凉歌轻,还阳阁中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觥筹交错,酒香弥漫,软语动人。
还阳阁终年不会开放,只在除夕宴的这一天用来承办晚宴,因为此处地势极高,最适合观看长安城中的烟火。
孟光长公主带着内外命妇到的时候,陛下与太子已经坐在了主位上。
殿中原本只有男子,如今在长公主的带领之下,一阁之中的阳刚之气被冲淡,在行过礼之后,内外命妇便随自己的夫君重新入了座。
殿中的席位是按照官位品阶来安置的,上首的陛下坐在正中央,左侧是俊朗神秀的太子殿下,而右侧更为尊贵的位置,则是空置着的——孟光长公主的位置。
孟光长公主的旁边则是随其母泰安长公主长居深宫,少有外出的宁辉殿北山郡主。
不久以前,还有人猜测,是否会将北山郡主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以冲淡太子在皇族中不受欢迎的情况。
可是,这样的想法,在孟光长公主将北山郡主赐婚于今年的新科状元杜蘅之后不再提起。
北山郡主的母亲,是陛下唯一在世的皇姐,虽说不是同母所出,但是自幼陛下就与泰安长公主感情深厚。泰安长公主在先帝年间被送往西凉和亲,后来西凉国中战乱,西凉国被南国吞并,陛下已经当政,就下令将泰安长公主迎回国,被将其女李惠安封为北山郡主。
泰安长公主今年开始一直缠绵病榻,所以即便是除夕宴也没有出来,北山郡主原本正在与她下希的贵族少女轻声说话,在见到萧元出现的时候,看了过来。
她论容貌,不及长公主艳丽无双,但是气韵优雅,眉目间又有着西凉女子的英气,顾盼之间眉彩生光,气质平和干净,很是让人舒服。
柳拂蝉暗自感叹,幸好不是北山郡主当太子妃,不,或者说幸好长公主与太子殿下并未有男女之情。
许多的人都觉得,如果长公主愿意下嫁于太子,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既有了皇族的血脉的保证,又有了一个正统的继承人。
柳拂蝉看着北山郡主的笑颜,舒了一口气,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北山郡主,都不是她可以抗衡的强敌。
第四十七章 炜炜豆奶
( 柳拂蝉坐定之后,抬头向太子的方向看了一下,却有些失望,毫无疑问的,太子温和如玉的目光爱宠的落在长公主的身上。
他正在看这边,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长公主,这样的答案让柳拂蝉很是难受。虽然明知道,那是他自小就至亲至爱,呵护备至的妹妹,可是不舒服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减。谁也不能改变,南国之内,四境之中,与太子殿下最般配的人,是尊贵无双的孟光长公主。
今日的姜永夜穿着隆重的远游冠服,冬皂颜色,衬得他清肃不凡,而长公主身上的织金云凤纹深衣则与之极为相匹配,好似两人是一对璧人。
姜永夜起身,唇上挂着雍容的笑意,亲自将长公主引到座位上,举止优雅而温柔,让人无不感叹太子与长公主的感情深厚,即使在太子殿下纳妃以后,也不曾改变。
萧元坐下之后,姜永夜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原本在与下席闲聊的北山郡主回了身,笑道:“元儿,来得这般晚了,皇帝舅舅不罚你,我可要罚你。”
她招手,拿过身后宫女端着的酒壶,给萧元倒了整整满满的一杯酒,眼中的笑意闪过。
萧元对于北山郡主的举动,没有什么不快的,反而爽直的笑了,看着底下的歌舞升平,端起北山郡主倒满酒的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身。
底下人都是一边闲聊,一边观察着上面的动作,所以在萧元一起身之后,就立即停下了话题,纷纷等待着长公主说话。
“北山郡主为本宫斟了一杯酒,本宫却想着如此良辰美景怎好独酌,便以此酒敬在座的诸位大人,感谢你们为我南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长公主举行酒杯,然后微仰着头就酒樽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言罢,将空了的酒杯一一示意,复又笑道:“第二杯酒,敬我南国的陛下,我的父皇。”
长公主站在玉阶之下,接过宫女奉上的酒壶,上前亲自为光武帝斟了一杯酒。
光武帝双手端着酒杯,满眼慈爱与叹息的注视着萧元,在酒斟满之后,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住萧元的手,起身笑道:“朕已将不惑之年,已将老矣。然苍天不弃,太子身肖躬慧,公主温隽端德,朕心甚慰。我南国开国两百余年已,至吾辈国富民众,四方来贺,朕今日以此酒,敬南国的列祖列宗,佑我南国长安千秋。”
“天佑南国,长安千秋。”
底下是一片复合声,萧元挂着散淡的笑容,不甚在意,反而侧过眼,看着姜永夜,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手依旧被光武帝握在手中。ww
萧元自己走不了,便悄悄的给姜永夜使眼色,姜永夜端着酒杯的手做了个微妙的手势,两人之间心领神会,萧元脸上的笑意更浓,收回了神,专心的听光武帝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