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白虹交错着截向了那道席卷而至的沙蜃,两相交结的瞬间,凭空蓦然发出一声巨响……
那些倒在地上睡意正酣的客商们堪堪被惊觉,只是还未来得及起身,漫天纷扬的黄沙便已然铺天盖地的倾落下来,尽数覆埋在商人们的身上,漠上忽地便多了几十个小沙丘。唯有那一棵贫瘠的胡杨尚自没有被湮没,树下躺着的几个人此时堪堪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环顾四周,不由个个面上惊恐不已……
那些沙…在长虹交错的一瞬,所挥散的那一刻……交集着,缓缓映入胡杨下微微惊滞的那双荒凉的眼眸。留恋心底某处温暖的境地……
昆仑吧……雪域…雪……整整八年,那场纷舞的大雪,便是一直在他心底落了八年……一如此刻的沙雾,久久盘旋萦绕。
“南宫?”
不知何时,其蓝已悄然回身,那样惘然的神色,便也定定映入他的双眼。其蓝默然地看着,挥手拂去那些落满肩头的沙……
所谓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原来不过是空话罢了……其实自己应是很羡慕南宫吧?真真地把那劳什子正邪混淆,才得以这般恬淡安适地待世。不像自己,还在为…那个阁主之位作无谓的牺牲……可……南宫…你究竟是如何的人啊……相遇八年,我竟还不知你心中所想……
就如是——昔年在昆仑山脚下初遇他,浑身浴血,犹如堪堪冲出了修罗境地一般。然犹自带笑。微张的双目便是一如今日……
“其蓝…像么?那场大雪……”树下的男子低低地自语。那样一贯淡漠的笑意已然不复,如同勾到了某处痛楚,表情只是麻木,再无其他。八年以来他一直隐忍,同时肩负着两处的感情,只是那两处感情如何也终处对立,他已不堪承受。
那场大雪?
是吧,当年幸而有那场大雪,才得以不留下更多痕迹吧?那日他受伤甚重,救起他的时候,硕大的伤口还在汩汩不停的喷涌着……否则,那群豺狗又怎能善罢甘休……
仿佛想到自己被其蓝器物一般裹在麻袋中拖过大漠,跋涉到中原,胡杨下的男子微微苦笑起来,轻轻的摇了摇头,眸中渐渐不再是茫然。
“其蓝…谢了……”末了,南宫只吐出了这四字。然而心底却是难言。为何不死?死在昆仑脚下,任雪埋了他便是。这般,应是可以永远驻留在这片那样环境下心中唯一温暖的地方,亦可以,永远的守着那人吧……何必活下来,活在两种情感的当中。纵有所谓“中原一剑”那样的称谓,可如何?这样的身份,是再也无法触到那袭如水的绿衫了罢。
那种决然的眼神,以及绝望的恨意呵……小吟。
“哈…谢什么,我倒是得向南宫你赔罪啊……把你装到麻袋里,这一路上定然也不会舒坦了……不过你武功如此,又怎会被那帮昆仑宵小所伤?”其蓝轻轻笑着,漫不经心的问道。只盼望他再不要浮出那般神色了……自己眼中,南宫向来是…可以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笑的那种人吧…那样的神情,他自己只觉得心底蓦然惊颤。
“呵……行了……别废话了,敦煌城到了……那小子路痴还似怎地?哪里来的两日行程……”南宫起身,散散伸了伸懒腰,避开了那个话题,指了指那个不远处矗立的城。黄沙散尽,那座城池的轮廓愈发的清晰,一寸寸从浑浊的视野中凸浮出来。
“敦煌……敦煌啊!”
“哈哈哈哈……熬了三天,今儿总算是到了……”
……
“敦”,大也,“煌”,盛也。向西越阿尔金,入鄯善,与丝路合,敦煌四郡,出阳关,越白龙堆即楼兰。丝路商旅往来频繁,敦煌便自然成为出西域和入长安的要道,居于丝路咽喉之地。因而得以繁华之盛。那些三日没能好好歇息的商贾此番遇见这座不尽繁华的城,不由得一惊,随即是爆发了般的狂欢,纷纷上了货,跃也似地跨上沙驼,向着城中奔涌。
“其蓝?”南宫拉了拉尚自发愣的其蓝,不由轻笑:“怎么?没有见过这般景状?快走吧。”其蓝只是惊异:“敦煌又如何?难道两三年不见,与风便将敦煌打点得如此之盛?这些商人们……”“哈!你当小慕坐拥这丝路要道是白坐的?”提起那个昔年友人,南宫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便先行一步。入城。
“今日是浴佛盛会吧……”
其蓝默默走在南宫身畔,忽地说了一句。四月的第八个日子,街道上不见几个当地人,倒是同行一路的商人们尚自抱怨着来的不是时候,纷纷寻找着可供栖身的驿馆,好把货物暂时存放起来。
“行啦…你小子又对什么佛没兴趣……走吧,喝酒去。”一旁长时间沉默的人忽然抓起自语的其蓝,进了旁边一间茅草屋。
若是不仔细留意,只怕这间小之又小的建筑便会在视野中湮没于旁边的沙枣树后。“你又不会喝酒,还死命保持你那形象,还不是让我替你喝了整整十八坛醉颜红……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啊……到没成想你对有酒的地儿那么熟悉啊……”其蓝无奈的任由南宫拖着走,苦笑着说道。茅草房子中仅有一个不大的方口是为窗子,光线昏暗,只是这扇窗子却如同被剑划过截取的图案一般,恰好可以看见天边斜斜欲坠的夕阳。
白衣的男子临窗而坐,叫了两坛酒,看也不看的将一坛掷给一旁的蓝衫女子,淡淡道:“敢不敢比?看谁最快解决了。”不等女子回答,扯开瓶塞,仰头便灌了下去。其蓝只是将坛子放到桌上,不言不语的看着对座的男子狂饮。
“南宫!你发什么疯啊?!”
终是看不下去他此番如此一反常态,临窗的女子扬手拨开了南宫手中渐空的酒坛,愤然的怒道。从一开始西行前,在临安酒楼里他说了那件事情后,一路上除却沉默仍是沉默,还有不久前胡杨下空洞仿佛没了生气的神情,直至方才本不会饮酒的他如此狂饮。他便断定,眼前这个人定然还有什么事情埋在心底……那件事,也一定是令他永远无法忘怀吧…自己原来,一直不曾明白他。一直一直,自昆仑脚下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