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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漠孤烟(2)

南宫英站起身来,未再施展轻功疾走,只是一步步地向前移动,他看着周围望不到尽头的漫漫黄沙,心知已然迷失了方向,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渴死饿死在这里。他骤然经此大变,与他而言,实在是无法承受的,脑里便如这片茫然之地,一片空白,根本想不清楚该做什么,以后会怎样。就这样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他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进了沙里。莉香随后便把他扶起,拿出水袋喂了几口水,他这才又醒转过来,但此时却已是双目无光,神情呆滞,似已全然绝望。莉香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把南宫英抱在怀里,静静等待着朝阳初起。她自小就在东瀛接受过种种身处野外的生存历练,知道要想突出绝境,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判断出正确的方向。她知道天星堡处于这片沙漠的南端,若要走出去,就必须找准往南的位置,然后一直走下去,否则一旦方向判断错误,那就会越走越接近沙漠腹地,也就是死路一条了。

过了一些时候,天穹边际的一团团红云慢慢散开,一缕金­色­阳光铺洒而出,紧接着一轮旭日缓缓升起,莉香脸上微微露出笑意。她把南宫英放下,随后对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小跑了一会儿,踩出了一道深深的沙痕,接着回于原处,在沙痕的起点用手划了一个方框,随即挺身直立在划出的框中心,面对着朝阳左手平伸,跟着双脚向左移动,待移到左侧方框边沿,立即身形左转,顺着左手指向的位置往前奔行一会儿,脚上依旧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沙痕,然后跑回去扶着南宫英顺着沙痕慢慢往前走,待走到痕迹消失处,又划出一个方框,背对着来时路,两手前伸,往前疾跑,划下沙痕,再回来扶着南宫英走。这般周而复始,虽每次所行距离不长,但能做到只往南走,不至于偏离方向。这其间南宫英一直迷迷糊糊,任由莉香扶着前行,便如行尸走­肉­一般。他从小锦衣玉食,习的也是最上乘的武功,顺风顺水,出道一两年行走江湖也多与大门派人物交手,少时遇到些蟊贼也轻松解决,从未遇过什么挫折,受过什么磨难,和石浩波一战败北便已觉是奇耻大辱,如今历经这般巨变,又在大漠中几乎陷入死地,他已存自弃之心,若非有莉香陪于身侧,这片大漠黄沙,恐已是他南宫英的葬身之所。

到了夜里,南宫英竟染上风寒,手触额头,已是滚烫,莉香这时候也十分着急,习武之人一旦生病就极为麻烦,更何况是如今在这大漠里边,若还拖上几日不能走出去,即便有水和食物怕也会病死于此了。她抬头看了看星空,幸好北斗七星高悬苍穹,于是起身比划了一下,确定了位置,扶着南宫英朝着与北极星相反方向慢慢行进。走了一夜,晨曦初起时,她又用脚踏沙痕之法,沿朝阳升起的左面路径一路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莉香已觉搀着南宫英的手渐渐地重如千钧,双眼也开始有些模糊,但这时她终看到了一缕孤烟在不远处升起,处于大漠边缘的一段长城也逐渐变得清晰。莉香倔强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意,知道往南的方向没有弄错。见南宫英已是几近昏迷,她于是把其手搭在肩上,一只手拉住,另一只手揽紧其腰,强振­精­神,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穿过了一处废弃的长城碍口,看到那炊烟升起的地方是一处小村庄,周围林木繁盛,进入其中,便彻底走出了大漠,莉香此时看见了几个走过来的人影,脚下一软,和南宫英一起瘫倒在地。

这处村庄有十多户人家,虽说不大,但却是西域行商之人去往长安和卫边官兵回返中原的一处打尖所在,因此村内如客栈、医所、马房等也俱都齐全。而从大漠里历经艰险闯出来的各种人物,村里人也时时可遇,所以看见莉香和南宫英两人这般模样,倒也没觉有什么奇怪,也就认为不过是一对小夫妻贪玩进入大漠,竟又误打误撞走了出来。村里安置这些人自是经验十足,当即便有一男一女过来扶起南宫英和莉香,把他们送进了医所。

莉香虽然极度疲累,但神智却是清醒的,心里明白即来于此地,就已完全脱出险境。她在医所里坐下喝了一些水,便焦急地看着躺在床塌上已陷入昏迷的南宫英,待那朗中细细把脉诊断完之后,急切地问道:“大夫,他的病没什么大碍吧?”那郎中皱起了眉头,低沉地说道:“他身健骨奇,按理应无风邪入体之虞,此次恶染风寒,多是在大漠中心神焦瘁,已失生念所致。不过看你这娇弱女子出来大漠都没什么病状,他这堂堂男儿却似已陷沉疴难治的险地,倒也很是奇特。我给他开副药,你喂他服下,若是过了明日还不能醒转,恕老夫直言,你只能带他去长安找回春堂的大夫碰碰运气,至于能不能坚持到长安,就看他的造化了。”说完那郎中抓了些药,包起递给了莉香,接着说道:“我这些只是很普通的驱风化热的药,他所染的风寒之症本也不是什么大病,这副药服下应可除症,但他所病之根在于心郁难解,自弃于世,这是无药可医的。你带他到客栈,煎好、喂服这药以后,休息一晚,若是明日晨他还没醒转,要即刻在这儿雇辆马车赶去长安,最好找那里回春堂的大夫断症医治,或许可有一线生机。”莉香见大夫边说边摇头,自是很为惶然,却也无其他办法好想,只得拿着包裹和药,扶着南宫英从医所进到村里的小客栈,付了一些银子叫掌柜备好房间,顺便把马车也准备好,告知只住一夜,明日一早便要赶路。

进到房间后,莉香把南宫英平放于床塌之上,凝视着他那已是苍白无­色­的脸,很快便已泪流满面。她用衣袖拭了拭泪,出门去打了一大木盆热水进房,然后跪于南宫英身侧,除去其全身的衣物,用布巾沾上热水,从头到脚细细地擦洗,待洗完之后,又小心地给他盖上暖被。接着出门进到客栈厨房亲自煎药煮粥,弄好后便端进房间,一手枕起南宫英的后颈,一勺勺地把药和粥喂进他的嘴里。喂完后,莉香静静地跪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南宫英的眼睛,期待着睁开时那一瞬的到来。只是就这样过了一夜,到清晨时分,那双眼终还是没有睁开,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已不再烫手,只有鼻息还在,就如熟睡一般。莉香霎时心如针刺,知道若是风寒病邪已去,人却还未醒转,那便已是极险的危症,若是再不找高明大夫施以疗救,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当即替南宫英穿好衣衫,挎好包裹,双手把他抱起,匆匆出了客栈,坐进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之中,叫上车夫。那车夫随即策马扬鞭,马车向着长安方向疾驰而去。

在马车行进时,莉香一直紧紧抱着南宫英,不让他在颠簸中加重病况,心内却也是焦急万分,希望能尽快赶去长安,盼着他也能坚持下去,不要生出什么变数。从那小村庄去往长安城的这段路,这个车夫自是相当熟悉,一路倒也没有什么阻碍,经两日奔行,于次日黄昏时分终于到达长安。莉香探了探南宫英的鼻息,平稳如常,但人却还是没有醒,心内立时有如刀绞,即刻下了马车,向车夫打听清楚了回春堂的所在,搀着南宫英便一路疾走而去。

长安自秦汉到于隋唐,一直便是一朝都城的核心所在,其繁盛与富庶远远超过其他地方,即便宋明两朝换都于江南和燕赵,这一地沿袭下来的古意和风貌,却也是远非其余大小城池所能比的。莉香当然无意去留心这繁华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等,只是扶着南宫英匆匆地行到了回春堂大门外,忽听见里面传来一些大声嘻笑的言语,她不得不停在门外,仔细地听着这几人的说话。

其中一人言道:“这次陆大人派我们仨来收拾天星堡的残局,本也没想过会捞点什么油水,谁知去了以后就只有收尸的命,倒也是晦气。不过郑兄当然不会对南宫啸那两口子的尸体有什么兴趣,长安城玉环楼的头牌芸菲姑娘,这么多弟兄连一亲芳泽都不可行,居然让你给弄大了肚子,你也确是有点本事。但赫赫有名的玉剑神掌,居然连搜一下《天星谱》的兴致都没有,而巴巴地跑到回春堂来买女人的安胎药,这也太神奇了吧,那芸菲也就一表子,犯得着你一个堂堂千户为她做这些事吗?”那“玉剑神掌”听完后也不生气,还­干­笑几声,说道:“这种情趣上的事,葛老弟你是不会懂的。至于那《天星谱》,当然人人都有兴致,既然南宫英已确定没死,书定是在他身上。天星堡已覆,那小子娇生惯养,成不了什么气候,就看谁先找到他了,估计他定会上华山,说不定很快就会来长安逛逛。”

从天星堡到长安的这些日子,莉香每日都在暗暗祝祷,期望于终能得到南宫啸夫­妇­平安的消息,但此时此刻所听到的,已让她差点晕眩。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似乎都在颤抖,慢慢扶着南宫英退到了回春堂的一侧,静静等着那三个锦衣卫离开。过了一些时候,三人从回春堂里出来,莉香正想往里再躲一点,但就在这时,身旁南宫英的喉头突然发出了一声声“哦、哦”的低沉吼声,似是有痰卡喉想要吐出的样子,而人并未清醒。那三个锦衣卫都是江湖老手,耳聪目明远甚常人,立时便听出有人躲在回春堂一侧,其中两人大大咧咧,并没在意,继续往前走,但“玉剑神掌”郑嵩平天­性­多疑,心思细密,既然听见不寻常的人声,便怎么也要探个究竟。他迅快地沿回春堂的大门边往一侧里疾走,转瞬间便闪到了莉香和南宫英面前。莉香知道再要躲开已不可能,便也只能冷眼以对,暗暗寻思应敌的办法。

郑嵩平虽然没亲眼见过南宫英,但他一见这个昏迷的少年人,看到他的佩刀,就已确定无疑。他并未显出多少狂喜之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莉香,然后冷静地对身旁两人说道:“这就是南宫英和他表妹,葛雄老弟你去后面包抄,擒住那女的,记着要留活口,我去解决南宫英,若有什么意外发生,刘兄马上用你的暗家伙招呼。”他话一说完,便闪到了莉香和南宫英身后,一记暗含数种变招的龙形擒鹤手抓向莉香后心要害,而葛雄却是两掌交替翻转,疾快地拍向南宫英的前胸死|­茓­。郑嵩平言语中所说的攻击目标和两人的实际对战正好相反,这也是锦衣卫多人对敌中的常用手段,虚虚实实,让敌人不好判断。莉香本想拔出天星刀,但这刀的刀柄是全合着南宫英掌形所铸,卡进刀鞘,唯有南宫英本人握住才能触动鞘口机关,拔刀出鞘。莉香没有办法,见拍向南宫英的那两掌是必杀之招,便再也顾不得身后的郑嵩平,放下南宫英,也是两掌翻飞,掌刀的两记奇诡变招,后发先至地拍在葛雄的胸腹之上。

从身后想用擒鹤手抓住莉香的郑嵩平并不知道这女子来自东瀛,他也只是听说过掌刀,未曾亲眼见识过,看到莉香如此厉害的两掌击出,已知不妙,便改爪为掌,用自己成名的绝学疏影神掌,无声无息地印在莉香的后背之上。这掌已有六七成功力,莉香当即一口鲜血便喷吐出来,更糟的是,她的掌刀因未带毒,威力便大减,只令葛雄受了内伤,并不足以致命。葛雄本是凶悍之徒,在受伤后那两掌仍是得以击出,正中莉香的胸口。莉香但觉真气都已开始涣散,但她连贯着反身击出的两记掌刀还是把郑嵩平打出了一丈开外,这三人便都受了伤,一时间俱已失再战之力。那姓刘的锦衣卫从始至终都未露声­色­,此时冷笑两声,抖抖手腕,一枚丧门钉,两把飞刀,三支袖箭,齐齐向躺在地上的南宫英飞去,南宫英这时候还未清醒过来,遇到刘焕江这种江湖中一等一的暗器高手,即便完全没事时,也要想一点法才能躲过他的暗家伙,此时也就只能束手待毙了。但莉香趴在了南宫英身上,丧门钉、飞刀和袖箭齐齐地镶在了她的肩背之处。她知道刘焕江要发暗器,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替南宫英挡住,即使她知道这只不过是徒送­性­命而已。

锦衣卫在长安城最大的医所回春堂旁边杀人,路人看到此惨状也只能远远躲开,回春堂更是把门都关上,生怕惹恼了锦衣卫,被他们抓进牢狱,那就是生不如死了。但丐帮中人是不在乎的,在刘焕江刚把暗器打出去的时候,他便感觉身后似有一座小山压了过来,他马上判断出对手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按理无论躲闪还是回身发出暗器都还来得及,但不知为何,这一切他都没做,竟是莫名地担心稍动那么一下,对手就能置自己于死地。一个敌人能让自己产生这样恐惧的感觉,他已知自己无论动与不动,都只如­肉­在砧板,任人宰割。于是石浩波这一­棒­便重重打在了刘焕江的肩上,把他的肩骨打碎,但并没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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