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遇到什么问题,便去解决什么问题,不要怨天尤人,也不要留恋当初,她在很多苦人身上,为我讲说,怎么做,便会快活一点。她说无论如何,人只要足够聪慧,便会足够幸福。”
秦苍望着她,眼眶有点湿,抚着她的眼角,似乎要看透她的骨头里,“那卿,幸福吗?”
夏心夜道,“又有什么不幸福。二娘荼毒我,以为我会死,可我活了。在青楼,逃出去的机会微乎其微,何况我十二岁的女孩子,逃出去也不知道怎么活。有人死,有人被打得鲜血淋漓,鸨母问我为什么不哭闹,我说,已然残花败柳,出去也嫁不到好人家,她便最是疼我,叫我学艺先做清倌人。嫁与萧慕然,主母善妒,我又无意间撞见他的妾与他父亲私通,不做鬼妾,也早晚是死。我做了鬼妾,不是也有王爷你,疼我吗。”
秦苍将她搂得更紧,却没说话。夏心夜道,“人的痛苦,不过就是因为不甘。可是命运强悍,也不会因为你不甘而改变,倒不如顺应,徐有所图,而享受当前。想来我一生多舛,娘教我的这个道理,让我受益匪浅。”
秦苍道,“卿,是劝我吗?”
夏心夜握着他的手,轻声道,“奴婢无意教训王爷,只是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十岁的孩子,她却要撒手人寰。所说的话,因为太过纯良,所以适合所有人听。”
秦苍低着头,顶在她的额上,轻声道,“我非卿,我做不到。”
突然,传来远远的笛声。悠悠然,如怨慕。两个人身体一僵,但转而舒缓,秦苍抚着夏心夜的头道,“是你师兄。”
夏心夜偎在秦苍的怀里“嗯”了一声。槐花细密如雨,月色如霜,那笛声便在夜空里,空明而悠扬。
那是一个很明媚而慵懒的午后,秦苍和夏心夜正对坐喝茶,噪杂声远远而至,两个人顿住,相视一眼,继续喝茶。
小半个时辰,卫襄失色地飞跑过来,秦苍侧首,示意他说。
卫襄气喘道,“数不清的人,将王府团团围住,皇上銮驾被困,成千上万的人,跪请皇上下旨,要,要处决夏姑娘以平北狼之祸。”
秦苍静不作声,卫襄道,“皇上銮驾不行,宣召王爷见驾。”
秦苍放下茶,起身道,“那走吧,见驾。”
他竟看也没看夏心夜,卫襄怔住,看了夏心夜半晌,才匆匆追上。
激愤的人群,终是为秦苍让出一条路。秦苍面见永煦帝的时候,永煦帝高居舆驾之上,秦苍跪居万民之中。那是一个很宏大的背景,那两个人,都很渺小。
不说话,万民的哗乱一时停于寂静。
“二弟……”
“臣知道。”
永煦帝欲言又止,秦苍冷静自若。一时又无言。
等许久,不知是谁带头,围聚的民众一齐跪向秦苍,齐喊,“求安平王成全!”
秦苍还礼,笑道,“众位如此大礼,小王受不起,事关国家社稷,请皇上裁夺便是。”
永煦帝高居上位,面青白,不语。
秦苍道,“臣有一个要求,求皇上答应。”
永煦帝道,“什么要求?”
秦苍道,“心夜名为鬼妾,但毕竟是臣未过门的妻子,臣请求,由皇上监刑,死后以王妃之礼安葬。”
永煦帝的心突然提了起来,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安不祥的预感,事情诡异,但到底哪里诡异,却又说不出来。
永煦帝同意,然后看着秦苍谢恩,起身,在万民之中一转身,背影英挺孤单。
秦苍坐在空旷的厅堂里,看着夏心夜梳洗一新,低眉委婉地从外面的光影中缓缓地走过来。
仿似花开,又仿似有尘封的往事,已发黄,已褪色,已薄脆,但却宛如幻觉般,在时光里,飘忽地行走穿梭。
她严妆,华服,大气端庄,静雅明妍。
秦苍望着她,一步步,到眼前来,在他前方站定,端端正正地跪行大礼。
“奴婢夏心夜,拜别王爷。”
秦苍没有叫她起来,而是缓缓地,在她面前跪坐下,弯腰,额触地,还礼。
夏心夜倏而战栗。秦苍扶起她,抚着她的脸笑言,“千江有水千江月,失去卿,世上便再无明月。”
夏心夜垂首道,“明月常有,活泉难得,王爷心有活泉,自有明月照影来。”
秦苍摇头莞尔,“生离死别,卿,舍得吗?”
夏心夜道,“如家母所说,人活一世不容易,死若不可免,太伤心,也没意思。”
秦苍道,“来生会遇吗?”
夏心夜的眼圈红了,说道,“王爷痴念了。今生知遇已足,人死如灯灭,成死尸,成虫豸,成尘土,成烟灰。一了百了,永不再生,没有轮回。”
秦苍仰面不语,夏心夜复行一礼,对秦苍道保重,起身,由三五太监引领而去。
直到夏心夜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大门阖然关闭,秦苍犹自痴痴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
时转光移,卫襄红着眼眶,迟疑半晌,问秦苍道,“王爷,不再去送夏姑娘一程吗?”
秦苍起身,吩咐道,“备马,备弓箭。备嫁衣。”
卫襄怔愣道,“王爷做什么啊?”
秦苍面不改色地往外走,若无其事道,“劫法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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