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的紫电,在腥凉的夜风里驰骋。身边是刀剑的光影,近身肉搏的杀戮。
他统帅过千军万马,他见惯过死亡。枪林箭雨,水里火里都闯过,他从不曾惧过。
身先士卒过无数次,但在他看来那只是胜负的博弈,不是生死相逼。而今,不同了。
他秦苍,竟然沦落成挣扎求生的困兽。他竟然为了一己之安危,上战场。
他身后的,不是他的士兵,而是以死来追随他的朋友。他们已然安安稳稳地生活,可为了他的生,到这里来不惜以死相搏。
曾经意气风发的安平王,大小百余战,百战百胜。有他在,便没人怕牺牲,便没人会绝望。
他尝到过血的教训,付出过惨烈的代价。但是秦苍总是能安慰自己,他们,无论是生的将士还是死的同袍,还是他安平王自己,他们,都是为了国家。
为了国家。战场的腥风血雨,百姓的颠沛流离,废墟的荒芜,平原的白骨,因为有这四个字,所有的杀戮都有了救赎,他即便败,也不言悔。
而今呢,为了谁?为了他自己。
在生死的那一刻,谁比谁更高贵些,谁比谁低贱!谁是谁的主子,谁是谁的奴才!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那曾经跪地叩首的膺服,不为功名,为的是一见如故血性方刚的男儿义气。并肩沙场生死相交的人,都是直肠子,火脾气,朝堂倾轧阴谋陷害,他们看不惯,更看不起。
千金轻,一诺重。他秦苍背负的,从来不仅仅是他一己的兴衰荣辱,还有兄弟情,知音恨,男儿血,英雄泪。
或许他是失败的,他的亲哥哥要杀他,他的亲弟弟要除掉他。可是有这么多死士追随,他还求什么?
三千人,为他一己而战,他必须一马当先,否则他等什么,他算什么?
秦苍马上挥剑斩敌的英姿,在那明明灭灭的战火里所向披靡,惨烈而威武。
大恩不言谢,秦苍所能赖以表达的唯有猛虎饿豹般的惊人勇悍,在昭示着,他的人已不复当初,但是他的男儿气血,如旧。
温热的血直喷脸颈上,却又在他驰掠过的瞬间冷却,秦苍在纵马翻腾的一瞬间,冷静得直想发狂。
背水一战,哀兵必胜。
秦苍率领的三千黑甲军过于凶狠彪悍,与之交火的京城外卫军总都统冯三保心惊胆战地直想跳脚,在马上大喊道,“拦住他!快拦住他!”
冯三保的话淹没在乱战中,谁也听不到。秦苍一马当先的左冲右突,就像一把锋锐无匹的匕首,人人躲避逃窜地避其锋芒,竟是不敢正面迎战。而他身后的人,又都像是地狱里刚放出来的,摄魂要命的鬼。
太可怕了。冯三保突然压不住内心的惊恐,他执掌京城外卫军总都统不过半个月,这个位置还没坐热乎,竟是陷入这片死地。
他无可逃,更不能退缩。京城特定的地势注定不是恢弘壮阔的两军对垒,这是近身拼死的肉搏,他严整的军阵,已然被冲得七零八落。
冯三保一咬牙,振臂一呼道,“冲啊!”策马率军冲了过去!
别人避秦苍的锋芒,他是主帅,死也要轰轰烈烈,自当是国之重臣迎战乱臣贼子的刚烈架势。
冯三保勇武,他的长枪颤挽着一个花,游蛇般向秦苍咬过去。秦苍身穿甲衣,他的软肋,在咽喉。
秦苍一身煞气,眼看着冯三保的枪游窜着咬过来,他低身于马侧,避过去。
变化的游枪最不好判断的是它落点的位置方向,空气中剧烈而炙热的颤抖蜂鸣,提示着他刚才那一枪有多凶险。
已来不及,来不及太多判断,来不及太多考虑,紫电的铁蹄已然越过去,秦苍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一长剑。
两个人几乎是擦马而过,冯三保的长枪被斩断,他也同样地,是反手,向后甩出去!
他的枪中还有枪。秦苍刚刚起身,冯三保弹射出来的枪头暗器般从他背后打了过来。
秦苍低首伏在马背上,一夹马肚子,紫电鬼魅一般地飞越出去,急劲的枪头擦着秦苍的头发飞到前面去。
秦苍回身,长剑甩手而去,如破空的霹雳,刺破冯三保的铠甲,正中后心!冯三保刚好回过头来,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中剑,他极其诡异地,回头对秦苍一笑。
策马而去的秦苍仿佛听到一声细细的尾音,“好样的!不愧是安平王!”
战场上的男人,强者为王。谋第一,勇第二。败就是败,得服气,还会赞赏仇敌。
秦苍闯出了京城外卫军的围截,他的前面突然是一片静寂无息的黑暗。
马蹄踏破长街,一种难以言说的况味充溢着他的脑海胸膛,不是雀跃,也无关恐慌。
他要闯荡征服的,是一座雄伟壮丽的皇宫。权力的顶端,辉煌的极致,威严不容亵渎。
他要反抗的,是横竖一场的死亡,他要面对的,是强悍未知,无从把握的命运。
宫墙上,是晃动闪烁的明光。秦苍知道,万千箭弩,正对准他,准备开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