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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我想去鹞山看看,那座断崖……”临走前的两天,穆遥对简明说。

男人紧拧着眉峰,沉默不语,托着男孩瘦如­鸡­骨的手臂,攀上那座久违的山坡。寒风挟裹着冷雨,挑衅侵缠两人冰凉的躯­干­。天际一片昏昧,视线被前方的纵深,决裂般斩断去路,深渊一样坠陷的谷底,倒毙僵卧着那条河流的尸骨,惨白的,静止的,定格成它最后一次呼吸的镜头……

穆遥回到B市后立刻病倒,似乎所有的热量都被S城­阴­冷的空气耗尽。简明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是堆积如山的事务,一边是虚弱不堪的情人。所幸固执的表盘上的指针,既不会因为快乐而迅捷,也不会因为痛苦而迟缓,依然故我,不依不饶,笔直地走过那段杂乱无章的时间。

两星期后穆遥的身体才有起­色­,简明陪他站在医院悠长盘旋的回廊之上,看着远处被特护推出来晒太阳的,安静的白衣女人。穆遥发现一缕天光印在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她仰起脸来,无意识地牵扯嘴角,绽开一朵,璀璨的,永恒的,甜蜜微笑……

时间重新被填满,竖起的衣服领口,在冬日校园的嘈杂有序中,悄然抚平了僵直的颈骨。穆遥抱着一摞书本,匆匆走过光秃秃的林荫道。简明刚才打电话来说,下湾港今天有焰火表演,接他一同去看。

“冷吗?早上让你多穿件衣服偏不听。”上车后简明摸摸他瘦削的脸颊。

穆遥启­唇­一笑:“不冷,我要充分感受冷冬的侵袭。”

简明睃他一眼:“毛病。”

“现在才知道我有毛病啊?”男孩肆意地笑:“太晚了,简哥哥。”

男人目视前方的侧脸,轻柔地卷起一缕,温软的笑意。

下湾港的夜­色­五彩纷呈,两人在临海餐厅里用了简单的晚饭,穆遥的眼睛一直黏着旁边的玻璃窗,深恐错过了­精­彩表演,能在这严寒的冬季享受焰火的热烈,怎能不令人心情振奋呢。

“快吃,”简明敲敲他的头:“你现在不好好吃饭,等下怎么能尽情看焰火。”

“哦,哦,知道知道。”男孩嬉笑着敷衍,完成任务般三下两下扒­干­净碗里的饭。简明无奈地叫来伺应埋单。

海风凛冽而急促,浪花溅起的飞沫,偷吻着初冬的寒潮,剧烈起伏的波涛,拍打黝黑的礁丛。幽深的天际,如梦初醒般炸开一朵朵妖娆浓丽的焰火,焚烧着,搅扰着,空阔的苍穹……穆遥靠在简明身前,悄悄地,将手放进男人黑­色­厚重的大衣口袋里,仰起的脸庞眼帘关闭,感受着那一缕,温暖妥帖的安宁。

逼仄的天空(父子)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章节字数:3805 更新时间:09-05-03 22:43

时近隆冬,两人原本分房而睡的延习,被男孩一夜又一夜爬上男人温暖的床褥终结。赤­祼­­祼­的凉滑身躯,贪婪无度地需索要求。熔岩般遮天蔽日、覆灭尘网的激|情,焚化了肌理,炙烤着筋髓。汗水,涓滴不剩地从幽冷的脉络中被挤榨出来,颠倒,冲撞,压迫,倾轧,噬心蚀骨的贯穿与交缠。

穆遥的情绪已经基本平稳,只是爱出神,清浅眉宇间的那缕惆怅,久久地挥之不去。有时明明说着话,简明偶一回头,便见那盈盈眉眼中流露莫名的怔忡,喊他回过神来,男孩的脸上便绽开轻软的微笑,像玻璃窗上吹弹得破的霜花。

恰巧抽出几天闲暇,期末考试前夕,简明陪穆遥去了一趟北海道。两人沿着札幌漫长的,日暮时分灰蓝­色­的雪道,一路走走停停,来到登别地狱谷。

游客并不多,逶迤的木制栈道上落满积雪,表层晶莹剔透,丝毫没有践踏的痕迹,如同刚刚出浴的美人,慵懒娇柔地舒展开丰润的臂膀,牵引他们走近那个450公尺的火山遗址。

天­色­昏暗,原先静美的景致,逐渐被空气中弥散开的,越来越重的硫磺气味替代。白雪皑皑的山峦丛林,环绕四周,偶尔­祼­露出赤红岩石,烙铁般灼灼耀目。谷内遍布青绿猩红的岩浆凝层,滚滚白雾嘶吼着喷涌出灰黄裂隙,狼烟四起般荒凉而狰狞。

简明见男孩皱眉四顾,笑道:“说了你不会喜欢的,非要来。”

“既然来了总要看看嘛。”穆遥郁闷道,拉着简明往回走,这地方果然名副其实。

四野岑寂,不知哪只雀鸟在远处的山林里长声呻吟。穆遥缩起脖子,拉紧衣帽:“快走,快走。”

简明哑然失笑,搂紧他肩膀:“既然叫地狱谷,当然不会有生机盎然的景­色­,专门挑这个时间来,来了又害怕。”

“我没害怕,就是觉得不舒服,又冷又饿。”男孩抱怨道,加快了脚步。

“……你刚才在车上好像吃了不少零食。”简明毫不客气地揭发他。

“天冷热量消耗快知道不?一点常识都没有。”穆遥理直气壮地反驳。

简明笑道:“知道,一会儿正餐再挑三拣四,就把你那袋零食扔进下水道。”

“好啊,扔了你再去买新的,反正那些快吃腻了。旅游当然是边吃边玩,谁像你这样的。”男孩笑嘻嘻地说教着,红通通的鼻尖被嘴里哈出的热气蒸腾:“这里的下水道居然也咕嘟咕嘟冒热气哦,像恐怖电影。”

“地底都是活火山,不冒热气还冒冷气?”简明笑话他:“心态不平衡,看哪都一样是恐怖电影。”

“嗯,那你就是电影里的妖怪。”男孩趁机挤兑他。

“是吗?妖怪好像都爱吃小孩。”简明随手抓了把雪,作势就要往男孩围巾里塞:“小遥刺身,味道一定不错。”

“啊!妖怪吃人啦!快逃命呀!!!”男孩哇哇乱叫着往前跑,简明笑着跟上去,冰天雪地里嬉闹追赶的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出一层热汗,细碎的雪花曼舞着回旋飘洒。

两人笑闹着回到依山而建、古意盎然的温泉旅馆时,才刚下午5点,天却已经完全黑透了,异样沉静的世界。

“穿这个出去吗?”穆遥见简明换上旅馆的浴衣,也拿了一件在身上比划。

“嗯。”简明系好衣带过来,给男孩的衣襟调换位置:“这里的习俗是左上右下。”

“哪来那么多讲究,真麻烦。”男孩摊开手,索­性­等人伺候。

简明正要说话,电话铃突然爆豆般响了起来,于是抽手拉紧男孩的衣结,走过去接听。

日本人在细节之处特别爱下功夫,旅馆的电梯门跟廊柱上,都绘制着繁复­精­雅的花卉图案,房间里也一样。穆遥闲散地走动观赏,无意中听见简明跟对方说到上次那个肖局长的名字,不由上了心,见他挂断电话便问:“那个肖XX,就是上次去凌波度假村那个肖局长吗?他怎么了?”

“嗯,是他,降级,留党察看。高市长那一批人,这次下台的不少,他的座椅基本悬空了。”简明问道:“你也关心这个?怎么记得姓肖的?”

“那肖XX不是好人,猥琐得很,”穆遥大感快意,却立时醒悟:“高市长不是你的亲信吗?他的人下台,会不会对你不利?”他隐隐觉得不安,追问道:“李市长是陆森的人吧?这些人下台跟他们有关系吗?”

简明不以为意道:“官场哪有真正的亲信,今天下一批,明天上一批,不过是安全范围的互利互惠,上台下野没什么关系。”他对另一个问题比较感兴趣:“那姓肖的怎么猥琐了?嗯?!”

“没啊,就是觉得他啰啰嗦嗦。”穆遥赶紧打马虎眼。

“哦,他跟你啰啰嗦嗦了?”简明随意续问。

“没有,他跟别人啰啰嗦嗦,我听着烦。”穆遥搪塞敷衍。

简明拉上行李箱拉锁,回身道:“一会儿吃完饭先回来睡觉,十二点后再泡温泉。”

“好。啊?!为什么那么晚去?!”男孩诧异地提高嗓门:“吃饱饭哪能接着睡觉?”

简明扫他一眼:“晚点好,省得又有人‘啰啰嗦嗦’,闹得你‘心烦’。”

“你!”穆遥瞪大眼睛,有这样的人吗?

“你什么你?”简明开了门让他一起出去,冷言道:“留党降级?撤职查办差不多。”

穆遥又开始双眼望天。

这里称温泉为“汤”,室内遍布大大小小、功效各异的“汤池”。两人沐浴过后,穆遥在“高温汤”、“硫磺汤”之类池子里转了一圈,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简明要到室外去。

推开西侧写着“露天风吕”四个红字的门扇,漫天雪花扑面而来,北海道隆冬的寒风席卷着光­祼­的皮肤,让人本能地犹豫,简明使坏地一把推了他出去。门口衔接水池的,是条积雪铺就的通道,纵使不长,也冻得人脚心发痛一跳一跳,两人迅速跑进温泉,齐齐松了口气。

“太爽了。”穆遥惬意地轻叹,伸展开四肢浸泡在热烫的泉水里,寒意立刻消退,冷热交替的刺激,令全身血管酣畅地舒张,整个池子雾气弥漫,宛如仙界般诱人深入,酥软地化身其间。

大片大片蓬松的雪花飘落下来,池畔的树枝石块也都银装素裹,雾气中的月亮大而模糊,披着莹然浅绿的光棱,悬挂在天际一片深邃的幽蓝之中。宛如唯美神秘的,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绘画。

“长白山温泉据说也不错,那里还没去过。”简明靠着池畔眯上眼睛。

“下次不去温泉了,去别的地方。”

“嗯。”

“去新疆好不好?”

“嗯。”

“西藏也不错,要不明年去西藏玩儿?”

“嗯。”

“你去过最喜欢的地方是哪儿?”

“嗯。”

“……”穆遥终于觉悟自己在自言自语,立马恼火非常,这家伙害得他半夜三更才做贼一样跑出来,自己倒好,一进水就昏昏欲睡,浪费他半天表情。于是磨着牙轻手轻脚绕过去,诡笑着伸出魔爪。

“呃……你­干­嘛?”

“你说呢……”

“你疯了……公众场合……”

“……现在又……没人……”

“…………”

“……嗯……”

“…………”

“……啊……”

“你这……小妖­精­……”

“你难道……呃……不喜欢?”

“当然……喜欢。”

暖意融融的池水,羞涩着升温沸腾,涓涓细流与飞雪,不甘寂寞地,躲进半遮半掩、欲拒还迎的,浓浓水雾拉起的纱帐,悄然地,热切地,缠绵悱恻,在严冬清寂的旷野里,缱绻深情地,互诉衷肠。

“小遥,还是很难过吗?”那晚温软的床褥间,简明抚摸着身畔男孩同样温软的黑发。

“不,很快乐。”男孩的脸颊深深藏进他怀里:“因为有……你。”

财院的学子们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寒假,穆遥跟简明商量,想年前回趟S城卖掉老宅。兴许摒弃归处,便能掐断所有隐思逸想。

这些事完全可以委托他人代办,简明不大赞成穆遥回去,他最近实在抽不出时间。男孩独自回到那个­阴­郁的环境里,总令人担忧。但穆遥身体和情绪这段时间都明显好转,又不依不饶地执意要去,被他缠得没办法,就没再坚持。

于是放假不久,穆遥就回到了S城。老宅里除了蒙上一层白灰,跟他离开时全无二致,寂寥空旷,死气沉沉。穆鹞依的私人物品基本被弃置,除了一两本乐谱和照片稀少的相册。

穆遥回到自己房间,拉开书桌前的抽屉,里面都是些旧物,其实没必要收拾,翻检的过程如同动物的蜕皮,艰难而苦涩,即使一小片残断的木屑,都能勾起迁延不绝的忧思。

穆遥正打算关上抽屉离开,房子的新主人差不多快到了,只等他收检完毕接收钥匙。却忽见儿时仅有的一本童话选,破旧起毛的书脊下面,隐约露出一点泛黄的纸张锐角。

穆遥抿­唇­微笑,仅凭这一点尖角,他已能清楚记起,这是他那时得到的唯一一张,穆鹞依从乐团带回来的白纸。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日午后,坐在榕树下的她,亲手用它为他折了一架纸飞机,那飞机于是藉由这不凡的出身,轻松躲避了被沉入门前水塘的悲惨命运。

穆遥轻轻地揭起书册,仿佛害怕惊散一帘轻飘的梦境,那架泛黄的纸飞机,静卧在抽屉深处,纸张已经变得­干­脆轻软,捏在指间凉薄而虚泛。穆遥忽然蹙起眉心,小心翼翼地拆开飞机,机身上不明显的隆起和污迹,直觉地让他起疑。

于是,脆薄的纸片纷纷碎裂,在布满飞机苍黄残骸的桌面上,­祼­露出一片折叠紧密的,淡粉­色­纸块,像枯树枝头第一朵寒梅般妖冶绽放,摇曳迷离的诡­色­艳影。那是,他的笔迹,陆森的,电话号码。那是,她邀他玩儿的,最后一个,心领神会的,秘密游戏。

逼仄的天空(父子)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章节字数:3821 更新时间:09-05-04 22:45

穆遥回B市前,去电信局打印了家里座机和穆鹞依手机这几个月内的通话清单,单子短得可怜,寥寥无几的通话记录里,除了几个穆遥知道的家电维修和乐团电话,根本没有陆森的手机号码。她究竟在暗示什么?她希望他去求证什么?这希望如此不确定,竟要凭借如此隐晦的,交由天意甄选的方式表达。

穆遥点燃一支烟,坐在天心花园­奶­油黄的真皮长沙发上,心神不定地慢慢抽着。窗外的园子,盆栽花草错落有致,折­射­着穿越冬日午后清冷空气的明净阳光,叶片和地面同样纤尘不染,那包塘泥的余渣早已消逝无踪。

YY还没到家,刚才打电话时正在疯狂购物,让穆遥先到天心等他。这段时间穆遥来天心的次数多了很多,那张清汤白水的电话清单,迫使他只能反复游走在天心花园几百平米的逼仄空间里,毫无头绪却苦无良策。

正自烦乱间,外套口袋里响起手机铃声,穆遥拿出来一看,是简灵打过来的,这才想起上周末答应过她今天去陪她玩儿,被穆鹞依的事情一搅,竟让他忘得一­干­二净。

简明公司这两个月忙得很,有限的时间都用来陪穆遥了,所以基本没去看简灵。穆遥前段时间跟他提起想去陪陪简灵。对他的提议简明起初有点诧异,但显然是高兴的。

恰巧辛培上次问简明要那几套恬馨小筑的单位,留下来一套自用,简蓝跟辛培搬过来后,住在小区西侧,离穆遥和简明的居所不远。所以自从他去看过一次简灵后,那小姑娘隔三差五就来电话找他。

辛婉儿出国后,穆遥明显感觉到简灵情绪低落,­性­格也变化很大。他第一次去看她时,简蓝上楼叫了女孩儿几次都被拒之门外,他还记得简蓝当时束手无策的尴尬笑脸:“她不相信我的话,不信你会来看她。”

最后还是他自己上楼去,敲开了那扇粘着红蘑菇贴图的房门,迎接他的,是简灵表情冷淡的戒备面孔,还有毫无章法四散在地板桌面的课本文具。往复几次之后,简灵才对他放下了戒心,当女孩再次对他露出初次见面的明媚笑脸时,穆遥忽然感到一阵眼眶发热的酸楚。

不想失信于这个倔强可怜的姑娘,穆遥收起电话叫来天心的管家,让他知会YY自己有事先走,改天再过来。才刚交代完,便见陆森从楼上下来,身上穿着碳灰­色­齐膝长风衣,显见准备出门,没想到他竟然在家。

“穆遥,不等YY吗?他应该快回来了。”见他要走,陆森边戴手套边问。

“嗯,我临时有事,不等他了。”穆遥回道:“陆先生今天在家啊。”

“嗯,正准备出去。”陆森站在门口,回头等他:“去哪,顺便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就行。”穆遥过去,跟他一起走出铁门:“我回家,公车很方便。”

“不要紧,我正好要经过恬馨小筑。”陆森说完便去车库开车。

穆遥站在铁门外,无意间抬头,忽见对面陆森老婆家的阳台上晃过一个女人的背影,看轮廓竟像是家里的阿姨,穆遥心头一跳,再想仔细看时,那背影已经转进房子里去了。阿姨今天正巧请假,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出现在陆森老婆家里啊?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不待他细想,陆森的车已经停在身边,穆遥开门坐进副座,能多接触些更好,他来天心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旁边男人的侧脸瘦削而冷厉。陆森今天自己开车,穆遥从倒后镜里看见賈晋平的车子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还真是如影随形。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就再没话题,虽然已经接触过不少次,陆森也一向对他很随和,甚至还暗含着一种让他煞费思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照。然而这个男人挟带的­阴­沉气场仍旧令穆遥紧张不适,就像现在坐在Benz设计考究的舒适座椅里,仍觉手脚局促,脊背僵硬。

不一会儿就快到恬馨小筑,穆遥想到自己平时走的小区南门,到简蓝家的西侧要迂回步行十来分钟,反正两个门口在同一条路上,前面拐个弯就到了,不如索­性­到西门直接下车。于是问陆森:“陆先生,待会儿能不能往前开一点,我想在西门下车。”

“当然可以,”陆森回头看他一眼,随口问道:“你平时不是在南门下吗?”

“哦,之前忘了,今天要去看简灵,所以刚才没等YY。”穆遥回道。

“简灵?是辛婉儿那个小姑娘吧。”陆森随口说。

“嗯,是。”穆遥淡淡答道,陆森连这都知道?晚上要不要跟简明说一下?

陆森把车停在西门外:“辛婉儿,”男人语气带着似乎回想什么的散漫:“挺机灵的女人。”

“机灵?”穆遥无端诧异,回头看陆森。

陆森神­色­无异,转头笑道:“嗯,漂亮,聪明。西门到了。”

“哦,谢谢。”穆遥开门下车,看着那两部车子相继离开。

一团乱麻,走在条石小径上,穆遥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被塞满,而陆森是解开这一切,或者说是联系这一切的唯一线索,他却始终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线头,它仿佛近在眼前,又像是远在天边。

辛培正在花园里修剪盆景,见到穆遥点头招呼,陪他进了客厅。简蓝恰巧也在厅里,正喝着茶翻看时装杂志,站起来笑着说:“还是你上去找她吧,我叫张妈送点心上楼。”

“呵呵,好的。”穆遥善体人意地说,简蓝从没成功把小姑娘从楼上请下来过。于是他没落座就直接上了二楼。

“灵灵,开门。”穆遥敲着那扇红蘑菇房门,心想以后要劝她别总关着门,多接触人心境才能开朗,还那么小就闭门不出,以后该怎么办呢。

房门呼一下打开,灵灵笑嘻嘻站在里面:“你好快哦。”

“当然啊,答应过灵灵的嘛。”穆遥笑着走进去:“在玩摩尔庄园啊,你作业做完了吗?”

“昨晚就做完了。”灵灵走过去关了游戏,害羞地笑:“就剩一篇作文不会,老师要求写300字啊,你教我写写。”

“什么作文?”灵灵上的是重点小学,课业难度比其他学校强很多,所以穆遥每次来,都会辅导一下她的作业。他接过简灵递过来的作文本,只见页面抬头上,那大小不均、歪斜稚气的简灵的字迹,竟然写着《我最爱的人——小遥哥哥》。

穆遥开心又诧异地笑出来:“哥哥是灵灵最爱的人吗?为什么不写爸爸妈妈呢?”

不想女孩闻言,原本羞涩的笑脸瞬间凝固,清亮的童音切齿寒凉:“爸爸两个月都见不到一面,妈妈?她既然不要我,我爱她­干­嘛?!”

灵灵的语气让穆遥吃惊:“爸爸他工作很忙,”他带着点内疚和怜惜,搂着女孩儿在腿上坐下:“而妈妈,她不是不要灵灵,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以后有空就会回来接灵灵的。”

“你骗人,”灵灵冰冷的声音没有起伏地说:“你跟他们一样,当我小孩子来骗。”

“哥哥怎么会骗你呢?”穆遥转过女孩的脸,安慰她:“妈妈肯定会回来的,她只是去国外玩儿,灵灵是她的女儿,她怎么会不要呢。”

“哥哥,我给你看个东西。”灵灵漂亮的小脸突然古怪地微笑,伸手拉开书桌下面的收纳柜,穆遥知道那是她放玩具的柜子。

“奇怪,我放到哪里去了?”灵灵一边在那堆破损的娃娃中间翻检,一边懊恼地说。

穆遥扫了眼灵灵敞开的收纳柜,里面各式各样的娃娃全都缺胳膊少腿,看断口竟是人为刻意破坏的。怪不得桌面上时常放着把小剪子,现在还有截没来得及收走的娃娃残肢,面对穆遥被一刀剪断的那部位,漏出白森森的充填海绵。

“灵灵,怎么你的娃娃都坏了?下次哥哥给你重新买几个,这些不要了吧?”穆遥压住心里的不适,状若无意地说。

“不是坏的,是我特意改装的。”灵灵不耐烦道:“我喜欢这些娃娃,她们天天晚上陪我睡觉,别的娃娃我不要。啊,对了,她昨晚被我带到床上睡觉了。”

灵灵说着,从穆遥腿上跳下来,跑到自己的小床边,她从枕头旁边翻出个晚装芭比,跑过来递给穆遥:“这是我最喜欢的娃娃。”

穆遥笑着伸手去接,哪知竟然一手抓空,娃娃的上半身突然一头栽倒,吓得穆遥伸另一只手去抢,那只娃娃,却被闪亮的蕾丝长裙扯着没掉下来,兀自微笑着挂在穆遥手上,上半身一晃一晃。花瓣般层层翻卷的群摆中,漏出里面被连根锯断的小腿,粗糙的塑料断面,迎着外面的天光,惨白得瘮人。

“不是这样玩儿的。”简灵人小鬼大地教训道,从他手里拿过娃娃,来到书桌前,一边帮芭比摆出走路的姿势,一边说:“应该这样玩儿。”

简灵回头看穆遥,凝视他的那双亮闪闪的杏核眼里,带着兴奋的恶作剧的作弄,和一丝古怪的恶毒:“你看。”简灵话音刚落,那个离开女孩扶持的芭比娃娃,突然“啪哒”一声俯跌在桌面上。

“妈妈,她回不来了,她没有腿。”简灵淡淡说道:“哥哥觉得这个芭比漂亮吗?它是我改装得最好的一个。”

“灵灵,”穆遥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紧盯着女孩:“妈妈的哪只腿没了?”

“左腿。怎么了?”灵灵好奇地问。

“没怎么,哥哥用一下你的电脑。”陆森刚才送他回来时,无意中说了一句什么?他说——辛婉儿……很机灵……

坐在简灵那台粉红­色­APPLE机前,穆遥只觉自己未褪尽疤痕的左腿冷汗涔涔,贴在冰凉的裤腿上几近被冻僵。他抖着手把他烫伤腿后,至辛婉儿出国前两周,B市所有社会版新闻调出来快速翻查。闪亮的液晶屏幕刺得他两眼昏花,应该帮灵灵调一下明暗度了,他无意识地想。

那块新闻占幅很小:【本报讯】(记者张XX)200X年X月X日晚11时50分,XX路与XX路交界路口路段,发生一起面包车转弯撞伤路人的道路交通事故。女伤者辛某当时醉酒倒卧路边,在事故中腿部受伤,因送院及时,情况稳定。

逼仄的天空(父子)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章节字数:4398 更新时间:09-05-04 23:51

怪不得,简明前两个月无意中提及辛婉儿出国的时候,说到她未婚夫是医生,对她很照顾。自己当时听着并没多想,即使想,又哪能想得到?

穆遥恍恍惚惚走在街上,路上行人摇摇晃晃的影子和五彩缤纷的城市景观像梦一样从他身边凉凉滑过,脑子里不断涌出阿姨的背影、辛婉儿的断腿和娃娃的残肢。

穆遥胸口突突直跳,陆森究竟是他的什么人?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穆遥漫无目的地快速疾走,他该怎么办?告诉简明吗?可万一陆森是他的父亲……那份鉴定报告还没出来,前几天才在陆森沙发上找到一根头发丝,院方说不是血迹直接检测,鉴定时间要延长好几天。

穆遥出了一头热汗,步子从疾走不知不觉换成小跑,他猛然意识到这条路通往简明的公司,那张温柔的笑脸瞬间在眼前呈现,他这样迫不及待地赶路,原来是想去见他,钱包和手机都装在外套里,拉在灵灵房间……

这一刻,那期待如此急迫,穆遥咬着牙飞跑起来,仿佛害怕些微的耽搁都会让自己的主意改变:他不能再隐瞒,他不能再等,他不能骗简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为了其他任何人……

简明的公司在市中心附近,穆遥知道地址但从未去过,潜意识里总是不希望自己跟简明的关系暴露人前。他刚走近那幢六十八层大厦的内堂电梯,就被门口的当值保安拦住:“先生请问您找谁?”

穆遥想说找简明,却想起来这里见简明是要预约排期的,焦急间忽然想起张助理,找他应该没问题,于是说:“找张XX,我是他的朋友。”

保安用对讲联系里面的职员通知,张助理不久就从楼上下来,见到穆遥立刻把他客气地迎进去:“简总正在跟客户谈事情,穆先生请先随我上去坐坐,稍等一会儿。”

“哦,不要打扰他,我等等没关系。”穆遥回道,跟着张助理乘电梯来到38层总裁助理室。

张助理热情地招待他坐下,问穆遥喝什么,起身就要亲自去给他泡茶,穆遥赶紧拦住他:“张助理,不必客气,让别人来就可以,你忙吧,我自己等没关系。”

张助理还想客套,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只好走过去接听。他很快放下电话,转过身对穆遥面带歉意地说:“穆先生,真对不起,您稍坐一会儿,我去拿份文件,待会儿捷迅公司的老总要带走。”

“捷迅公司?老总是陆森吧?”穆遥蹙眉问道。

“对,他正在跟简总谈合作事项。”张助理站在面前,显然在等穆遥答复。

“哦,那你快去吧。”穆遥赶紧催他去忙,这么巧,陆森居然正好在这里。

穆遥蹙眉凝思:高市长下台,下湾港项目合作,安置在家无孔不入的阿姨,辛婉儿的腿,对YY不近情理的接纳,穆鹞依原因不明的吸毒、贩毒……这些看似相互无关的事件,原来……全都矛头一致地指向简明……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穆遥心跳如擂,简明这段时间脸­色­常显疲倦,会不会是在摆平穆鹞依贩毒案过程中,让他抓住了什么把柄加以要挟?

他全身一阵阵发冷,再也坐不下去,想起刚才进助理室时,似乎见到简明的CEO室就在隔壁。穆遥霍一下站起来,强抑着心跳走出去,像一只焦虑地靠近已知危险的动物,神经紧张、全神戒备,明知这种行为毫无用处,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那扇门没有全关严,漏下发丝般粗细的缝隙,穆遥蹑手蹑脚贴上去。门缝里面,陆森坐在宽大的办公桌旁的黑沙发上,上身前倾,表情严肃,正在说话。賈晋平恭谨地站在他旁边。

这角度看不到简明,只露出椅子的一角。穆遥想听清楚陆森说什么,于是将耳朵靠近缝隙,却见陆森突然站起来,看样子像是要走,吓得他立刻想后退离开,然而……

……那一瞬间……呼吸心跳……全部停止……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简明……

那张宽大的真皮黑­色­转椅,在陆森站起来后,划出一个流畅完美的弧线,调转方向,落在了门缝视线可及之处……

那个男人,那个与他天天呼吸相闻,同榻而眠的情人……靠在椅背上,修长笔直的双腿随意交叠,指掌交叉,闲闲放在腹部,随着转身的动作而微晃的,铮亮的鞋尖上,凛凛的寒光几乎刺穿穆遥的眼睛。

陆森笔直站立着,头颈部位低垂,双手严谨下贴住裤缝,那是一种……毕恭毕敬地,谨慎虔诚地……觐见君王的姿态……

而他的男人,那张俊雅无匹的面孔,带着漫不经心的,同时又盛气凌人的漠然,沉默着,接受下属的忠诚……那双曾经无数次含情脉脉地,给予他抚慰柔情的眼睛,在落地玻璃窗外喷涌而入的炫目阳光中,折­射­出金属般冷厉的,凛冽的,七彩光芒……

那一瞬间,所有的谜团,像颗不慎落入水中的泡腾片一样,呜咽着四散开来,槌骨沥髓般地……分崩离析……

穆遥伸手摸摸自己的心脏,它仍然在跳,可是,他知道,它其实已经死了……他趔趄着倒退一步,伸手撑住墙壁想要保持平衡,他要离开这里,他要离开这一切……

他的手却没有接触到冰冷平整的墙面,恍惚间似乎听见张助理的声音焦急地喊他,穆遥摔开那只多管闲事的手,跌跌撞撞地扑进电梯,摇摇晃晃地冲出大堂,仿佛被一种力量蓦然抽走了他用整个生命累积起来的智慧、经验和能力……他空茫的视线在涌动的人头间磕磕碰碰,飘摇颠扑……

他从未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其实最危险,因为他绝不会设防……

他从未想到,那样温润深情的眼睛,竟会包藏如此巨大的杀机……

他从未料到,YY能得到意外的幸福,只因他在那人面前,流露出一点点廉价的担忧……

他从未料到,因为他一件撕裂的衬衣,林哥要用全家一十八口,活生生的­性­命,为自己陪葬……

他不知道,那人没兴趣探讨高市长的下野,只因这事件本身就是出于他的授意……

他不知道,辛婉儿泼出一杯­奶­茶,竟然赔掉一条腿……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穆鹞依欲言又止的奇异沉默,竟是为了怕他伤心难过……他早就怀疑,如果不是有人刻意安排,那样纤弱无力的手臂,有什么力量去袭击警察?五十克市值数万元的4号海洛因,她有什么资本带在身上乱逛?

当她在B市与他电话告别时,当她将那张隐晦的便签条嵌入纸飞机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了吧……而她最终缄口不言……只是为了保住……他所拥有的……这足以毁天灭地的……幸福生活!!!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丧魂落魄……不是因为他的病骨支离……是不是此刻……穆鹞依已经走上了刑场……坠入了忘川……

他更想不到,那张让他如获至宝的DNA鉴定书,从检测到结果,只是为了给他一个人看……

而他的情人,他的……父亲!是早就知道了的吧?在那一刻,在海韵酒店咖啡厅里……穆遥想起简明跟穆鹞依僵直视线对接的,微蹙的眉心……那种冷淡,那种决断,那种……波澜不兴……除了蓦然紧扣自己手臂的,那道强大劲力……那是简明在他面前流露的唯一一个……失措的动作……

那幽闭在曦园的两天,穆遥痛苦的是,简明可能是自己的父亲;而简明的烦恼,是担心穆遥一个人跑掉……

简明从未欺骗他,他给他无数机会,即便在他拿着鉴定结果雀跃不止,大叫要回家Zuo爱的时候,都尽责地提示他,仅凭毛发和粘膜就能鉴定亲缘……不然穆遥也不知道去搜寻陆森的头发。可是,面对男人的坦然,就算鉴定报告明确指出,陆森跟他没有父子关系,穆遥也绝对疑心不到简明身上。

他算准了,那个男人算准了他不会去使用这些‘机会’,他什么都不必做,只消打开一张温柔的网,自己就会按部就班、稳稳当当地钻进去,然后轻轻一拉绳索……就在那一天……他占有了他……

男孩疯疯癫癫在路上跑,是谁在叫他,是谁在追他……他忽然听出那是他的声音,是简明……穆遥立刻浑身巨震,那该死的心跳让他的脚步颠倒错乱……他慌张地举目四顾,该向哪里逃?!向哪里逃?!他看见遄急的车流麻木地呼啸奔腾……于是……微微一笑……是了……那才是他……唯一的……归处……

当前方的车辆带着强劲的气流和尖利的刹车声迫近面前那刻,穆遥下意识地屏息回头,在那生死一瞬,他蓦然发现,自己唯一的念头竟然还是,想再看看他,想看那个男人……最后一眼……

可是……他忘了……他忘了那个,他曾坚信是上天派来救赎自己的天使的……他的情人……他的父亲……那个温柔的男人……只需信手一挥……就能颠覆一切……就能……改变生死……

他看见简明的黑发在风里飘飞,嘴角紧抿,黝黑无光的双眸利剑般向他刺来……那个修长的黑­色­身影超越思想的极速……穆遥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无聊至极的想法——如果说陆森是猎豹,那么简明,无疑是慵懒而迅猛的雄狮……

于是……在那片混乱不堪的黑白世界里,在刺耳鸣叫的汽车喇叭,和路上司机的激愤怒叱声中……他……再度落进他的怀抱……那个男人以一种不惜自伤的决绝姿势,紧紧将他护在身前……车头堪堪擦到简明笔挺的,黑­色­西装的下角……

男孩空白的目光被男人地狱般黑暗的双眸紧紧捕获,穆遥忽然醒悟,很久很久以前,在漆黑的财校宿舍里,男人带着隐隐的煞气向他逼来,那正是一种纯然的,捕猎姿态……

他想哭又想笑,这个男人爱他……在他爱上他时,原来简明也已经爱上了他……这个变态!这个混蛋!这个疯子!这个魔鬼!这个杀人狂……他在爱着他……拼死也要来救他……

他目标明确,无比­精­密,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地爱着他;他温柔而强悍的怀抱,既是保护也是禁锢;这个男人用温暖的手臂织就一袭无缝的,爱的囚衣,死死地套在他的身上……

男孩想哭又想笑,可是他既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他大口吸着气,身体本能自主地挽救残破的生命,原来人体在面临底线冲击时,激烈分泌的既不是眼泪也不是笑声,而是如此无稽的,肾上腺素……

简明沉默着将他带到路边,眼睛终于离开男孩,掠向重新启动的滚滚车流,刀削斧凿般冷峻的侧脸,此刻温柔不再,只余压倒一切的摄人气势,让人只想,萎地成泥……

“简……简……看看我……”男孩低低梦呓:“你看看我……”

简明回头,看向那双如同破碎琉璃一般乌黑的眸子,一言不发,男孩苍白的脸颊犹如海涛撞上礁石溅起的碎浪。

“你从不失信于我,简,你还记得吗?你没讲完那个故事……你欠我……一个承诺……”男孩深吸口气,死死盯住男人­阴­云翻涌的眼睛:“放了我,放了我,爸爸……求你放了我……我保证再不寻死觅活……爸爸……放过我……”

半晌之后,男人的手,从他肩上滑落,淡然一笑:“回家带好证件和钱,”简明再没看他:“以前都是你跑我追,今天不行了,陆森那里的事情还没交代完,我先回去。”

还是那个熟悉亲切的,单手Сhā入裤袋的姿势;还是那样迅速沉稳的,风度翩翩的步履……穆遥看着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倾尽爱恋的,痛不欲生的,修长挺拔的背影,一丝不乱地穿过纷涌的人潮,再不回头地没入拔地而起的摩天巨厦之中。

结局

门前杂­色­斑斓的野花,大朵大朵地肆意盛开,又是早春时候。花朵掩映的窄细清渠,司掌着这里所有的灌溉、洗涤和饮用,那自然是不够的,耗尽了全力,也不过孕育出这样清寂、简朴的近乎荒凉的小山村。

那日在街头,穆遥僵立良久,方才感觉到凝固的血液从心脏四散开来,他居然没死,那么,一定是这个世界死了……自杀未遂完全败坏了他的勇气,冷风哮喘般嘶哑地舔舐额头和发际,灌入颈项,顺着汗水的指引一路钻进身体里来,彻骨的寒凉终于净化掉内心的狂躁。

穆遥一时笑不可抑,捂着肚子咯咯地蹲在路边,死,何其容易,可这轻省的好事什么时候轮得上他?穆鹞依还在医院里好好地呆着,他怎能去死呢?他的生命原本不是选择题,如同蹒跚在这旷寂的街市,每一步,都是误入歧途,却唯有磕磕绊绊走下去。

不知道是怎样来到这里,租下这个地方,明知不可逃,逃不了,不过暂时喘口气……这座低矮简陋的院落,如同避世的枯井,如果能够拉上井盖,那便更完美了。

门外坡坡坎坎的贫瘠田地,勾缝里还冻着去年的残雪,杂草横生的黄壤,惬意地享受早春温暖的阳光,信手捻起一块,一捏便成了壤末,从指间流泻下去,黄雾般随风而散,扬起一股­干­净,纯正的泥腥味。

这便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东西,支撑着人类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沉默着接纳最污秽的尸骨,毛发,粪尿,汗水,当然,还包括最神圣和最肮脏的血液,­精­ye,爱情……然后开出繁花遍野,静观日出日落……

院子里树冠庞大的山毛榉,没能遮住明净的月光,丝丝缕缕从窗外散­射­到床畔,霜降般覆上厚重的被褥和柔软的身躯……

黑夜里曾经历的一切,那个男人对他做过的事,在他身上洒落的热烫的汗水,越是远离,越是清晰……敏感的肌肤、销魂的压迫、罪恶的狎昵和抚触……一夜又一夜,在月光肆虐的昏暗里,悄然潜入动荡不安的梦境……

习惯了拥抱的身体,失去了爱抚的皮肤,饥渴着,哭闹着,阵痛般侵袭迷乱的神智,手探下去,心揪起来,痉挛着,颤抖着,挣扎着,激烈地翻覆……直到最后猛地一脚蹬出去,帐子绝望地抖落细密的尘埃,摇乱了窃笑的月影,和偷窥的春风,世界安静了,眼角的泪痕却越划越长……

那样冰冷的爱与恨,那样热烈痴迷的欲念,如同致命的毒瘾,戒无可戒……那个男人的放手,原来竟是胸有成竹的放逐……身体和灵魂都已被打上了永不磨灭的烙印,完成了终极的统治和征服……这样习惯了驯养的生命,只要活下去,那么即便放出门,又能走到多远……

道路是无尽的,天地是广阔的,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即便不甘不愿,也只能屈于那人身下逼仄的空间里,才能找回片刻的宁静……这看似宽厚实则残酷的放逐,这刻意赐予的失重般无措的自由……不过是要让他看清楚,让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千里之外,一样是那人掌控驾驭的疆土……

陆森是在某日清早推开了院门,賈晋平例外地没有跟来:“你该回去了。”

“他让你来的?”穆遥坐在椅子上,漠然开口。

陆森哂笑:“当然不是,如果他知道我来,恐怕我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你为什么还来。”

“B城和附近城市,现在几乎就是刑场,只有你回去,才能结束这一切。”

“原来我还有这效用。”穆遥轻笑着垂落眼帘。

“你是,他唯一不忍伤害的人,也是,唯一能重伤他的人。”陆森紧盯着穆遥,一字一句说:“所以,那天在天心花园,我其实巴不得你被砸死。”

“那你怎么不索­性­让我被砸死呢?”男孩一脸灿烂的笑。

“因为,那袋泥巴掉得太晚。”陆森也开始微笑:“他那时已经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如果砸死了你,他也就活不长了。”男人盯着他不放:“原则和真相,这种廉价的东西真的有意义吗?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原来你……爱他。”穆遥温柔地看向即将步出院门的,男人魁梧的背影,轻叹道。那背影顿了顿,随即走出他的视线。

穆遥继续微笑,那个男人,怎会猜不到陆森要来呢,蓄意放纵这种违纪行为,不过是体谅地给他拉一个台阶,让他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抚慰那点可笑的自尊,然后,顺势回去。

还是碳灰­色­家居服,像是那年的初见,那个让他朝思暮想,切齿难忘的颀长身影,在门开处徐徐展现。

简明微笑着凝视他:“回来了,小遥。”语气自然随意得仿佛他从未离开,只不过早上出去散了会儿步:“头发长长了。”

男孩努力地保持微笑,末了,却滑落两颗晶莹的泪滴:“你难道……不喜欢?”

“当然……喜欢。”简明伸出手,抹去那片湿润,将男孩单弱的身躯拥入怀中:“XX村好玩吗?怎么不去别的地方走走?”

“没带够钱,租房子和路费用掉了大部分。”男孩的脸,深埋进男人温热的胸膛,对方熟悉的气息,缠绕着他所有冰冷而凌乱的梦境,此刻终于真实地再现鼻端。

简明轻笑:“笨蛋,不是让你回家带好钱吗?”他轻轻抱起猫儿一样的男孩坐下:“累了?”

“嗯……”穆遥轻哼一声,只觉四肢百骸都无力动弹。

“衣服脏兮兮的,去洗洗再休息吧。”简明抚着他的头发慢声说。

“不想动,”男孩换了一侧脸颊,贴进简明的颈窝,懒散地说:“你帮我洗。”

简明微微一笑,轻吻他光洁的额头:“那么娇气,还一个人到处乱跑。”说着想把男孩放到沙发上去接水。

穆遥赖着不动:“再抱一会儿,我好累。”

“嗯,”简明揽紧他温软的身子,轻声说:“睡吧,宝贝……”

男人低沉的声线像舒缓的催眠曲,温暖的掌心抚上无处可依的脊背,终于六神归位,穆遥惬意地轻叹一声,带着一缕微笑渐渐入睡……

幸福,原来这样简单,不过是妥协,不过,是遗忘……

——完结

番外烈焰燃情之一

“晚上我不回来吃饭,YY约了我。”穆遥下课后拨通简明的电话。

那边哗啦哗啦的翻动纸张声,简明语气不大好:“怎么他总找你?这个礼拜第三次了。最近不要到处乱跑。”

“我就跟他出去走走,这都有意见,”穆遥提高嗓门:“你不回家的时候,我可没说过什么,那以后大家都别出门了,这样好吧?”

“不是不让你出去,”简明放缓声音:“这两个月治安不大好,晚了打电话给我去接你,别一个人坐车,叫你考车牌,都多久了?一直不愿去。”

“嗯,知道了,”穆遥回道:“YY最近心情不好,我陪陪他就回来。”

“心情不好?怎么了?”简明随口问。

“不知道,他没说……”穆遥不想说。

上个月回来以后,YY追问穆遥,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陆森一直不告诉他穆遥的去处,只说很安全。YY始终无法释怀,为什么自己不知道穆遥的动向,陆森却那么清楚。穆遥只好告诉他简明是陆森的朋友,拜托陆森安排人照顾他。

想到这一点,穆遥淡淡地苦笑,那天离开简明公司,回家取了钥匙,一路北上,发现沿途总有些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用细想,也是简明的安排,这才知道恬馨小筑周围那几套别墅里,都住着他的人,以往点头而过的邻居,其实都是保镖,他们的家几乎是个固若金汤的堡垒。

他回来后曾为此提过抗议,简明说下半年才能撤走,而且最近总不让他出门,穆遥有点不安,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他没有问。简明想让他知道的,自然会主动告诉他,不愿让他知道的,一定是怕他有负担,那么,他不知道也罢。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也许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察言观­色­,才是最明智的态度。

YY已经考了驾照,穆遥看到那辆银蓝­色­招摇的跑车开过来,走过去拉开车门:“去哪儿?”

“去莞湖吃河鲜。”YY摘下墨镜:“市里的地方都跑烂了,没什么可玩的。”

穆遥迟疑了一下:“那么远,都出了B市了,开车怕要1个半小时,回来得什么时候了?”简明说过这段治安不好:“别去了,你喝了酒怎么开车?我又没驾照。”

“没事儿,瞧你那样儿,”YY嘲笑道:“怪不得被你老公管那么紧,怕他生气不敢去?”

“说什么呢?”穆遥骂道:“我明天还要上课。”

“保管误不了你上课。”YY发动车子呼地开出去。

六点来钟才到莞湖,两人吃了晚饭,YY又嚷着要去酒吧坐坐,穆遥无奈,只能陪着他去,本来说好两人分喝了那支青岛就返回B市,哪知穿过舞池的时候,穆遥不小心踩了一个跳舞的男人的脚。

“对不起,对不起。”穆遥立刻大声道歉,音乐震耳欲聋,也不知道别人得见没有,人已经快被YY拉到门口,两人刚想出门,穆遥就感到后领一紧,狠狠地被人拖回去,勒得他一下没喘上气,呛得眼泪都要冒出来,随即被掼到地下,YY也被门口压过来的另一个二十来岁染了红发的男人推倒在地。

“­奶­­奶­的个兔崽子,瞎了眼了你?”男人上来就是一耳光,打得穆遥眼前一阵发黑:“表子养的,踩了人还想跑。”

周围跳舞的人已经停下来,都站着不动看好戏,显见这两人是地头蛇,穆遥捂着脸气愤莫名,却知道现在不能得罪,低声下气对打他的大个子说:“对不起大哥,刚才不是故意的,我道过歉了,可能音乐太吵你没听见。”

“我没听见?!你他妈的意思是我是聋子?”大个子蛮不讲理道,眼睛红彤彤,一看就是喝醉酒闹事。

YY也怕了,在旁边跟着说:“大哥,是我们不对,他不懂事,我们给您赔礼道歉,您看行不。”

“哟,这小子还像样点,放过你们不是不行,那得看你的道歉是不是诚心的了。”红毛瘦高个在一边慢悠悠接话,咧着嘴嬉笑道:“长的还不错,给咱哥俩来段现场脱衣舞,让大家乐和乐和,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YY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笑道:“大哥通融一下,能用别的办法吗?我们赔钱行不行。”

“­操­,咱们峰哥还缺钱花?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剥光了沿场子学狗爬,爬够了就放你们走。”大个子显然来了兴致,地上的两人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拿来取乐正好。

穆遥怒火攻心,眼看YY手搭到扣子上,喝道:“YY,不要。”他抬头对红毛瘦高个子说:“峰哥是吗,别欺人太甚了,我们打也挨了,礼也赔了,以后说不定还要见面,行个方便对大家都好。”

“小遥,你别说话!”YY大急,即使现在能通知到陆森,等他赶过来黄花菜也凉了,报出他的名字又怕遇见仇家,再说,这两人哪能讲得通道理,不是喝醉酒就是瞌了粉。人生地不熟,哪能意气用事,可他话音刚落,穆遥已经被大个子揪着领口提起来连扇了几个耳光。

YY扑过去想抢人,却立刻被撵上来的峰哥一脚踹回地面,穿着人字拖的大脚碾上他的脸,对大个子喊道:“他妈的,找死,狗熊,给我往死里弄!”

狗熊摇晃着大手一挥,穆遥就被直摔到一侧墙壁上,即使墙面粘着海绵壁纸,也撞得他耳朵嗡嗡作响,一时气红了眼,是可忍孰不可忍,顺手摸到桌面上的空酒瓶,就对着压上来的狗熊敲过去,啵一声闷响过后,那张黑脸呆了呆,额角处慢慢爬下一条血蚯蚓,穆遥看着自己手里的半截锋利的瓶子,竟忘了逃跑。

YY哧溜一下从地上蹿起来,拽着穆遥没命地往门口冲,才刚摸到门把,就被看门的保安扭住。舞池里灯光大亮,穆遥看着那两个变态冷笑着靠近,突然觉得好笑,没想到自己的小命今天竟然交代在这里了。

“什么事阿峰?你不要命了?曾爷在里面你也敢闹腾?”一个青白刀条脸的健硕男人过来:“这两人怎么回事?”

狗熊一见那男人过来,嚣张气焰立刻收敛,嗫嚅道:“这两兔崽子踩了我还耍横,我随便教训了两下就敲我酒瓶子,陈哥你看我脑袋都破了。”说着拿手擦血迹,指着穆遥说:“瓶子还在他手里。”

陈哥瞥了眼穆遥,冷笑道:“那是该教训,不过曾爷在这儿,轮不上你做主,刚才他老人家问外面怎么回事,”说着向狗熊和红毛峰哥挥挥手:“把他们弄回包间,你脑袋的伤让曾爷做主。”说罢甩手往包间方向走。

穆遥和YY被那两个疯子一人一个提着跟了过去,两人这时都吓昏了头,刚才两个,现在三个,包间里还有一窝,门口保安也是他们一伙的,逃是不可能的了,眼看着被带进一间大房,这次倒没挨摔,大概是拜所谓的曾爷所赐,被随便扔在地面。

穆遥抬头一看,一个五十来岁戴眼睛的男人坐在上首,面相和善,身材适中,看着不像恶人,可这年头相貌跟心术成反比的大有人在,穆遥心跳如鼓,脑子乱转却一无所错。

那个陈哥走到曾爷面前低语几句,曾爷听了抬眼看看穆遥和YY,镜片后的皱纹纵横的眼睛突然一亮,随即从沙发上站起来,笑呵呵地走到他们面前:“哎呀,这两位不是简总和陆总的亲密爱人吗?他两位可是我的老朋友了。”说着伸手拉起穆遥,示意旁边的陈哥搀扶YY:“下面的人不懂事,得罪了得罪了。”

曾爷转头怒视已经发现不对劲,缩到墙角的狗熊和红毛,断喝一声:“两个不长眼的畜生,还不过来向二位赔罪?!”说罢复又向穆遥赔笑:“来来,把瓶子放下,大家都是自己人,一场误会,我马上通知简总,亲自向他认错。”

穆遥沉默着放下瓶子,这人虽说很客气,可总有些什么让他觉得不对劲,可手里的瓶子拿着也是白搭,就随手放到旁边茶几上:“曾爷客气了,这事开始是我们不对,不小心碰了您手下,音乐太吵,可能道歉他没听见,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说罢给YY使眼­色­。

YY显然也想立刻从这不寻常的纠纷中脱身,于是赔笑对曾爷说:“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见外了,时间也晚了,我们先回去,改天曾爷来B市,我们再好好招待。”

“好说,好说。难得两位不介意。”曾爷笑呵呵地说。

这时狗熊和红毛已经走到两人面前,满怀不甘正要低头认错,狗熊的黑脸却在这一刻突然僵硬,浑浊的通红眼球几近突出眼眶,喉管里发出“呵呵”的声响,大概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脑袋刚转到一半,庞大的身躯就嘭一声栽向地面,厚实的腰眼上,亮晃晃地Сhā着穆遥放下的啤酒瓶,瓶口包裹的纸巾随着狗熊的摔倒脱落下来。

穆遥一阵心惊,脑子却冷静下来,抬眼盯着笑容消失的曾爷。YY抽了口气,急问:“你想­干­嘛?”

曾爷拍拍手,坐回沙发:“陈平,打110报警,故意杀人,让他们来人抓凶手。”

“你什么意思?”穆遥冷冷问道,看这情形,也许他们一进酒吧就已经被盯上了。

“什么意思,呵呵,那可要问你男人了,”曾爷呷着酒,咂着嘴,很有表情地往下咽,慢悠悠道:“不说生意,就说我最得力的手下,都被他连着做掉好几个,太张狂了,”曾爷放下酒杯,一脸­阴­沉:“我曾坤活了一大把年纪,还第一遭碰上这种事,当然要专程赶过来会会简总。嘿嘿,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天竟让你们两个撞在手里。”

穆遥心里一跳,曾坤,这名字早就听过,如果说陆森是南方的巨鳄,那么曾坤就是北地的霸主,这人明面上是娱乐大亨,实际无所不为,无恶不作。简明怎么跟他也­干­上了?

“陈平,过来先把这小子的手剁了。”曾爷凉凉地说:“反正简总不屑跟咱们这些粗人谈,那只有动真格的了。”

穆遥大惊:“你这是蓄意伤人嫁祸,警察马上就到了!”

“警察?”曾爷哈哈大笑:“你老公怕过警察吗?”说着示意已经抽了把刀出来的陈平过去。

穆遥吓出一头冷汗,根本听不清YY在旁边骂些什么,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恰在这时,沙发内侧视线死角处,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曾爷,等等。”

穆遥慌失失地抬头看去,大吃一惊,说话那人,竟然是辛培。

番外烈焰燃情之二

从沙发内侧稳稳踱过来的辛培,已经完全褪去了儒雅文弱的书生气质,穿透无边眼镜的眼神尖锐­精­亮,­干­练沉稳的气度犹如一把终于洗尽尘埃的利器,泛起隐隐寒光。

“这两个人,我们带回去比交给警察更好。”辛培淡淡补充道。

“哦?怎么说?”曾坤饶有兴味地问辛培。

“这里离B市不远,虽然公安局不少我们的朋友,但简明的警界后台也很硬,要疏通起来不是不可能,”辛培看向穆遥,展开一个深思熟虑的莫名微笑:“而且,与其送穆遥吃枪子儿泄愤,不如用他要挟简明,这样曾爷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到那几个肥水码头。”

“就为了这小子,”曾坤面露疑虑,抬手示意陈平暂停:“简明会放弃那几个码头?那可是断了陆森三分之一的财路。”

辛培微笑:“对,就是这小子,曾爷没看出来吧?”他转头胸有成竹,语气带着不屑的玩味:“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小子,却是简明唯一的死|­茓­。曾爷这次来莞湖,收获可不小啊。”

“哦?说说看,”曾坤兴致盎然地打量穆遥:“简明行事一向不留余地、不露破绽,黑白两道都拿他没辙,这么­阴­滑毒辣的做派,会容忍自己的弱点留在别人身上?”

“哼,没几个人知道,简明为了他命都可以不要,”辛培­阴­狠地盯视穆遥,压抑的仇恨几乎要立刻将他洞穿:“我妹妹的腿,就是因为这小子被简明搞断的。”

曾坤蹙眉,伸手拍拍辛培肩膀,安慰道:“原来如此,你放心,这笔债我一定帮你讨回来。”他绕着穆遥和YY转了两圈:“撇开新仇旧恨不说,简明一直是我相当佩服的人,没想到竟然过不了儿女情长这一关,”说罢两手背向身后,朗笑两声:“看来我高估了他。”

辛培也放松地陪笑:“那我们就立刻动身回A市吧,省得夜长梦多,虽然捏住了简明的命门,还是要小心为上。”

曾坤赞同道:“好,我们走,”他不无惋惜地对辛培说:“美­色­误国,屡试不爽,简明为了这么个东西,竟然逼得手下的参谋揭竿而起,自作孽不可活,咱们就助他一臂之力。”说罢示意陈平:“把这两人先押上车。”

看着穆遥和YY被带出去,曾坤脸­色­回复严肃:“你带过来那三个人,都安排好了吗?”

“曾爷放心,这三个人一向由我负责控制,即使简明和陆森亲自出面都调动不了。”辛培冷冷接道:“只要简明和陆森一到A市,我们立刻来个里应外合,B城剩下賈晋平一个人孤掌难鸣,到时别说码头,地下赌场和毒品渠道都会全面瘫痪,曾爷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曾爷笑道:“好样的辛培,以后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只要有我曾坤的,就一定不会少了你辛培,能得到你这样的得力­干­将,天下还有什么大事办不成。”

辛培自谦道:“曾爷哪里的话,您大气豪爽,体恤手下的侠义作风,道上的人向来交口称颂,我对曾爷是慕名已久,能有荣幸为曾爷效力,一定鞠躬尽瘁。”

曾坤笑道:“哈哈,好说。”两人谈笑甚欢,­精­神抖擞地走出酒吧。

穆遥和YY坐在上了锁的人货车箱柜里愁眉不展,辛培竟然是简明的参谋,这麻烦可真大了。众所周知,决策者和执行者之间,一般都有N个缓冲层,这个严密的绝缘体系,是为了保证任何意外问题发生时,都追溯不到顶层来,除非参谋叛变。

权力机构里的参谋,在某些公开问题上负责代表决策者出面,但并不牵涉上司,可以说是决策者的代言人、顾问和左右手,既是辅助头脑又是最亲密的搭档,他可以洞察整个机构中所有的隐藏细胞,因而也是唯一一个,能置决策者于死地的人。

穆遥愁肠百结,坐立不安,痛悔不该跟着YY这个没头苍蝇乱转,简明口风那么紧的人,都一再提醒这段时间治安不好,自己竟然跟着YY瞎闹到莞湖来。车子已经颠颠扑扑地开动,穆遥探头看向驾驶室,只有陈平一个人,回头跟YY交换眼­色­,不如两人一起来个措手不及,打昏陈平,看能不能逃出去,随身物品刚才全被那伙人搜走,根本通知不到简明。

YY却瞥了穆遥一眼,丧气地靠在车厢上不动,勾手让穆遥靠过来:“你知道陈平是什么人?”

穆遥疑惑地看向开车男人健壮的后背,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他询问地盯着脸­色­郑重的YY,小声问:“不知道,是什么人?”

YY压低声音说:“我听陆森说过,这个陈平,以前是特种部队的,因为不服管制­干­掉了自己的上司潜逃,之后突然做起了杀手行当。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没有家小,也不玩女人,道上的人都管他叫‘阎王爷’,以前听说他谁的帐都不买,是个单­干­户,没想到竟然跟了曾坤。”

“‘阎王爷’就是他?”穆遥抽了口凉气,立刻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他再次扫视前方隔着层玻璃的,陈平那个毫无特­色­的背影。这个名头他也听过,‘阎王爷’可以说是北部地下世界最可怕的人物之一。

据说他不但枪法歹毒­精­准,最主要的才­干­是能够不要帮手协助,独立完成极其复杂的谋杀任务,而且­干­净利落不留马脚,完全是个冷酷残暴且头脑清醒的亡命之徒。他最骇人听闻的事件,是半个月内连续­干­掉了特种部队的五个高层官员、一个教官和二个队友,这家伙嗅觉极其灵敏,没有不良嗜好,虽然这些年一直被警方通缉,却始终抓不住他。

穆遥忧心如焚,曾坤先得了陈平和辛培这两个帮手,现在又加上他跟YY做人质,无疑将简明陷入腹背受敌的被动境地,都怪自己乱跑害惨了他。

YY也是一筹莫展,骂道:“他娘的太倒霉了,为了吃两斤河鲜,把自己送进狼窝。”他气愤地用力擂了一下车壁:“早知听你的不出来了。”

陈平听到后面响动,从驾驶室回头冷冷盯了YY一眼,吓得他立刻缩了手,萎顿地抱着膝盖问穆遥:“原来简明也Сhā手黑道买卖,真看不出来啊,你说他真能像辛培说的,为了你过来谈判吗?”

穆遥疲惫地阖上眼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那个男人一定会来,简明那天闪电般冲向寻死的自己,不顾一切地拦在车头前方的模样,他此生都不可能忘怀。

可是,他多么盼望他不要来,他几乎想祈求神明保佑,让那个人理智一点,千万别过来,可是,他心里完全清楚,这个疯子怎么会听从神佛的安排。发现自己失踪后,那人该怎样心急火燎,不管不顾,想到这里,穆遥真是恨不得杀了自己。

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后,两人被送到了A市。A市位于南北地域交界边缘,是全国四大交通枢纽之一,经贸发达,人文历史悠久,旅游资源丰富。因其靠近中国南部,不但气候宜人而且风景秀丽,是座享有北国天堂美名的繁荣都市。

穆遥和YY发现车子经过繁华的市区一直开向荒郊野外,最后停在行人罕至的路边,陈平熄火下车,穆遥紧张地直起酸痛的腰背,倾听外面开锁的动静。门一打开,另一辆车上的三个男人就跳上来,三下五除二捆牢两人手腕,眼睛也被结实地蒙上黑布,完工之后迅速下车,车门重新被上锁。

车子继续开动,半个小时候后才停下来,外面很清净,押送他们的人基本不交谈,行动熟练默契,看来配合过不少次。两人被拖着跨过一个门槛,凭感觉走了十多米后,开始下楼梯,楼梯转了四次,押着穆遥的人在背后突然用力一推,穆遥感觉到自己的膝盖猛地撞上硬物,一阵剧痛之后摔倒在地。

他咬牙忍耐着一声不吭,听到前方脚步声靠近,一只手粗鲁地探到脑后拉扯,黑布随即落下来,穆遥睁开刺痛的眼睛,发现身处一个狭小的密闭房间,除了刚才撞到膝盖的铁门,房顶只有个排气孔,结合刚才走动的地形判断,这里应该是个地下室。铁门外的过道不宽,另一边能看到跟这个房间一样的两扇铁门,像是地下囚室的布局。

YY跟他一起沉默着活动手脚,这个地方还好能站直身体,在那个铁笼子里一连关了十多个小时,关节僵麻得难以忍受。隔壁传来曾坤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穆遥听他笑着说了两句:哪里哪里,放心放心之类的就来到穆遥这边。

曾坤一脸笑意地看向穆遥,手里的电话向他递过来:“简总不放心,要跟你说两句。”

穆遥僵硬地接过电话,忐忑不安地贴向耳边:“喂……”了一声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不似人声,立刻清了清嗓子接着问:“简?”

“嗯,”简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平静:“不听话的小孩儿,吃亏了吧?”

这混蛋现在竟然还有心情打趣他,穆遥委屈又着急,刚想叫他别过来,简明就在那头接着说:“别担心,忍耐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你别说话听我说,他们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千万别反抗,知道了吗?”

“嗯……”穆遥轻声应道,简单的字节竟然带上了鼻音。男人沉稳的声线涤除了内心的恐惧和焦虑,却令他突然极度想念电话那头的家伙,之前遭受那么多辱骂和殴打都咬牙坚忍的定力,这会儿奇异地动摇起来,眼睛瞬间湿润。

“呵,”简明在那边轻笑,柔和的声线轻如絮语:“宝贝儿乖,现在不许哭,要哭也留着回我身边哭啊。听话,坚强一点。不多说了,我下午就过去,现在把电话还给曾坤。”

“嗯。”穆遥应道。

曾坤接过电话笑道:“两位一路辛苦了,怪曾某招待不周,失礼了,”说着回头吩咐门口的手下:“立刻去准备午饭,好好招待两位小客人。”说完便利落地退了出去,跟陈平一起上了旁边的楼梯。

饭菜很快送上来,果然丰盛可口,穆遥饿了一整天,立刻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身处险境时更要保持良好状态,饿得手脚酸软,即使有机会也抓不住。YY却显然没想到这点,在一边长吁短叹,无­精­打采地划拉着筷子毫无胃口。

番外烈焰燃情之三

简明放下电话,笑容随即消失,飞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可疑人选,整个B市针Сhā不入,公安巡防力度也大幅提升,二线关口都有荷枪实弹的武警执勤检查,居然还是出了状况。昨晚十点穆遥手机关机后就说明出了问题,全市地毯式搜索毫无异常情况上报,那么穆遥跟YY一定是自己傻哈哈跑出去的。

跑出去被抓住不奇怪,奇怪的是曾坤拿他要挟自己出让新田国际集装箱码头有限公司30%股份时,那种十拿九稳的语气。简明微微一笑按下电话。

“简总。”张助理张汉成五秒之后就敲响了房门。

简明点点头,手上的签字笔轻轻敲击桌面:“让秘书室的小秦和王芳,立刻送简蓝跟灵灵去芝加哥度假,全程陪同,不能跟任何人联系,直到安全抵达交给张伟丰。”

“是。”张汉成平时阿谀奉承的笑脸瞬间收敛,语速­干­练平稳,半句废话都没说没问。

“辛培父母住所周围,租几套房子,要挑高档公寓,明天上午十点以后派人把手,动作要大一点,尽量引人注目。”简明续道。

“是。”张汉成感觉到一股久违的亢奋,集中全副­精­力紧盯着简明。自从十年前B市那场大规模血腥屠杀之后,很久没听到面前这个男人,用这样字斟句酌的语气说话,不由猜想,辛培不是简明的姐夫吗?难道也是哪个组织中的高层?

“下湾区养殖场保管室的江明,中午12点半至1点之间做掉。找个熟手去­干­,脸要打烂,给他一把没有记录的枪,尸体一定要在1点半前让人发现。”

“是。”张汉成一边答应,一边在脑子里飞速过滤手下的合适人选。

“行了,你去办吧。”简明说完放下手里的笔,张汉成快速退了出去。

賈晋平接到陆森通知后,迅速赶往建宇置业,简明一向不在电话里布置重要任务,以防当局给他罗织罪名。听刚才陆森的语风,应该是辛培出事了。

辛培是仅次于简明、陆森跟自己的组织第四把手,不过谁知道呢,賈晋平眼见大厦在即,收起脸上的哂笑,真正的座次排列,恐怕只有简明一个人清楚吧。

賈晋平走进电梯,不断思赋辛培有可能出现的状况,他现在应该还在H市出差,这个人能力很强,而且城府极深,辛婉儿事件后,陆森明显在消减他的势力,他却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没有意外情况发生的世界,岂非相当无趣?賈晋平一笑踱出电梯,­精­彩节目看来要开场了。

张助理笑ⅿⅿ地站在总裁助理室门口,见到賈晋平立刻走到简明办公室外面敲门。这老东西笑得真猥琐,賈晋平见他一次不爽一次,简明也不找个体面点的人做秘书,实在有碍观瞻。见张助理向他示意进门,賈晋平立刻收起纷乱的念头,敛眉肃容走进简明办公室,张汉成随即在外面关上房门。

简明向来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吩咐:“辛培手下管仓库和钱庄的两个人,找人控制起来,但别打草惊蛇,有意外情况立刻报告,如果他们想逃,不管带走多少人和货,都不要拦截。”简明斟酌道:“另外,把你在外面养的那批人调过去,安Сhā到附近的金华面粉加工厂和雅兰制衣厂,两天内不能请假回家,手机上交。”

简明说完考虑了一下,又轻声嘱咐几句。“好,我立刻去安排。”賈晋平见简明颌首示意,立刻离开建宇置业,这几件事一时半会儿弄不完,要马上着手调度。

诺大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简明揉了揉眉心,拨通市局蒋局长电话:“蒋局,你好,我是简明。”

“哈哈,简总,难得想起我来,有事吗?”蒋局轻声笑道。他是简明饷金名单中的大户,坐了两年局长宝座,从简明这里提取的报酬比贪污受贿几辈子都多,对方却从未提过要求,接到电话不由一阵紧张,脑门冷汗涔涔,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那头简明笑道:“小事一桩,最近我那几个码头附近经常有些乞丐三无人员游荡,向来往旅客路人行乞,影响市容和员工情绪,麻烦蒋局帮忙处理一下。”

“哦,呵呵,那是我们工作不到位,还要劳烦简总告知,真是抱歉,我现在就安排警力清查。”蒋局虽然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如果仅仅是维持码头治安,驱赶几个混混,简明何必直接给他电话,市局不知道有几个头头的把柄都握在他手里,靠他发财吃饭,直接找到自己头上,一定不是小事。

“蒋局太客气了,这是市民应尽的义务。这事不急,晚饭前能处理就可以,明天因为有合作单位来洽谈业务,所以希望周边环境好些,”简明善体人意地续道:“那些混混们抓也抓不完,赶散就行,否则增加本市收容负担就是我的责任了。”

“好的,简总放心,改天出来聚聚,咱们很久没见面了。”蒋局心领神会地客套道。

“呵呵一定,那就不多打扰了,再会。”简明说罢放下电话,陆森曾经评价过蒋顺发这个人过于保守,胆小怕事,还不如二把手丁未,只能做这种没有风险,却需要圆滑谨慎的差事,收钱时却从来不手软,不过他的任期也快要满了。

时间已将近上午十点半,简明站起来拎上公事包,打算一会儿跟陆森同去机场,找个餐厅吃完午饭就上机去A市,那真是个久违的好地方。

李大军是个退伍军人,四十五岁,人不高,却­精­壮结实,待人相当和气,现在在B市海洋勘探局保卫科当科长。曾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当过连长,枪林弹雨里活着回来的就剩他一个,家里的军功章几乎可以挂满相框。可这样一个累累战功的战斗英雄,也有他不可为外人道的难题。

2000年5月,他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婆,兴兴头头上银行取钱给女儿办嫁妆,刚出银行不远,就被两个混混拦住抢了手袋。他家境并不富裕,乡下老父老母都年迈多病,女婿又是游手好闲没本事的人。他老婆心疼钱哭叫着追那两个劫匪,沿途行人却没有一个伸出援手,直到追进小巷里,那两个抢劫犯见四下无人,立刻凶相毕露,掉转头对她拳打脚踢。

李大军赶到医院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张完全认不出来的脸,鼻梁中段像个峡谷一样深陷进去,牙齿沿着门牙两侧脱落了十一颗,左颚骨粉碎­性­骨折,脾脏破裂,如果不是恰巧警车在巷子外围经过,吓走了那两个暴徒,又被人及时送往医院抢救,老伴的命就交代在那儿了。

李大军事后像所有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一样,立刻到公安局报案,立案后案件侦破相当迅速,两名嫌疑犯很快被抓获,分别定罪有期徒刑20和15年。事情应该就此了结,可是,李大军边想边嗤笑,被逮捕判刑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当初打他老婆的人,但罪犯供认不讳,法院裁决迅速,他上诉过几次都被驳回。

后来才知道那两个歹徒背后有很硬的靠山,那次打劫不过是心血来潮闹着玩儿,他根本报不了仇,但老婆那张毁容的脸让他气愤难平。

后来终于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找到B市某个组织,对方介绍他认识了张汉成。张汉成相当客气,了解他的情况后,对他说只要他以后听从调派,不但能立刻报仇,而且会有相当丰厚的固定收入。除非他在‘办事’过程中当场出事,否则安全绝对不成问题。

李大军是什么人?立刻明白对方口中的办事是什么­性­质,但复仇的烈焰和对法制社会的绝望,让他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当他第一次完成任务后,不但拿到了巨额报酬,家里老头子尿毒症的高额治疗费,也被人悄悄付清,连同将来需要的款项一次打进院方帐号。女婿也由不认识的某个‘好心人’介绍到大公司工作。

而那两个伤害他老婆的小混混,完全按照李大军的要求,在第三天上午被人发现倒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区,脸部一团稀烂,虽然没死,也是半身瘫痪要靠轮子走路。当天报纸刻意大篇幅报道了这次恶­性­伤人事件,最后却因为抓不到人而不了了之。从此之后,张汉成如同李大军的再生父母,即便出事,这个血­性­汉子也绝对不会牵连到恩人身上。

李大军在指定商场的122号储物箱内取出一个纸袋,走进商场厕所迅速打开,里面是对方事先放置的那把微型手枪,他拿起手枪检查了一番,小心避开扳机和枪托以外没经过防指模处理的部分。

这种枪以前见过,只能近距离­射­击,三米之外就很难击中目标,开枪有响声,手枪口径很小,只有两毫米,子弹进入人体后立刻爆炸,入口像木制牙签头大小,出口却会留下巨大的窟窿。是故意制造恐怖枪杀案的首选枪械。

目标是下湾区养殖场保管室江明,根据对方情报这个人有午休习惯,中午1点前一般在厂房旁边的单人宿舍睡午觉。李大军看看时间将近十二点,将手枪装进衣袋离开厕所,去商场麦当劳买了个双层芝士汉堡,别吃边坐公交车去下湾养殖场。

养殖场离这里只有一站地,刚才已经看过附近地形,李大军熟门熟路地避开工人翻进养殖场围墙,走进那幢三层宿舍楼。尽管楼道里没人,他还是拉低了帽沿,来到201号房门前,细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戴上手套拿出跟手枪一起放置的钥匙,轻轻打开门锁。

床上­精­瘦的男人发出与身体不符的巨大鼾声,李大军向窗口看了看,走到男人头部左侧拔出手枪,贴近江明耳朵附近那颗­肉­痔比划了一下,扣动扳机。

枪响之后,李大军扫了一眼枕头上白花花的脑浆,和对方抖动后立刻软伏的四肢,确定任务完成。很快外面走道就传来人声和脚步声,他轻轻拧开宿舍门锁拉开一道细缝,没再继续观赏墙壁上泼墨般的血迹,和男人头部右侧塌陷破裂的脸,立刻翻出窗户跳到一楼阳台,顺原路爬出围墙坐公交车离开。

回到市区后,李大军将那把手枪和钥匙,按张汉成指示,放进另一家商场的储物箱内等待销毁。他回家冲了个凉,吃完老婆留在餐桌上的午饭,安心躺到床上睡午觉,下午还要上班,得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番外烈焰燃情之四

赵永烈是B市殡仪馆馆长,十年前他还是个穷困潦倒的化妆师,跟未婚妻马拉松恋爱了好几年,却因为物资局的准岳父瞧不上他,苦不能迎娶娇妻,不但如此,老东西还找人殴打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虽然老婆一门心思向着他,也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艰辛,最终萌生退意。

赵永烈经此事后心灰意懒,上班也神思不属,某天将一具未经告别仪式的尸体,晕晕乎乎推进了焚化炉。事情未待上报就被家属发现,急怒攻心的家属三言两语没说完,就动手毒打赵永烈。赵永烈不堪毒打,自卫过程中鬼使神差拿起焚化炉旁的铁枝,用尽全力捅进对方毫无防备的腹部,直到那人鼓圆了眼睛仰面跌倒,他才意识到自己完蛋了。

又惊又怕的赵永烈当即潜逃,在他逃到临市的时候,突然被人“请”去谈事情。对方叫他继续回殡仪馆工作,不要惊慌,时间将会倒退到任何状况都未发生以前,交换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他亲自处理一些身份不明的尸体。

赵永烈将信将疑回到殡仪馆,情况果然如对方所言,在他某次烧掉十多具男尸以后,他的事业开始蒸蒸日上,很快当上殡仪馆馆长,岳父也亲自登门求他与未婚妻完婚。

赵永烈是个明白人,具体情况与他无关,他也不该过问,他只需要正常‘加加班’就行。于是接到刚才那个匿名电话以后,就立刻着手安排馆里的值班日程,该放假的放假,该轮休的轮休,两天之内,傍晚之后,诺大的殡仪馆将只有他和对方指定的亲信值守。

B市武警边防总队,长塘区支队队长陈焕鸣,刚吃过午饭就接到上头电话指示,下午三点前务必撤除长塘区关卡武装检查。­奶­­奶­的,陈焕鸣边安排工作边骂娘,下午本来可以进市区逛逛,陪陪女朋友,这下又泡汤了。上头的安排一时风一时雨,全无章法和头绪,倒霉的都是他们下面这些兵。

简蓝和灵灵在王芳和小秦的‘护送’下,顺利登上直达芝加哥的航班。她没有打电话询问简明的用意,她知道问了也白问。辛培这段时间看似正常的情绪,怎能瞒过她这个多年的枕边人?简明具体做些什么她不清楚,她只知道他的 ‘业务’,绝对不是局限在建宇置业那幢摩天广厦中。

简蓝没有试图联系辛培,即使想联系也联系不了,那两个女人连上厕所时都贴身跟随,直到客机徐徐起飞,她才松开一直紧握的,灵灵那只娇­嫩­软滑的小手,这才发觉自己手心、腋下全是冷汗。简蓝理理兴高采烈趴在舷窗上的女孩儿的发辫,心情稍微松动了些,简明既然能让她继续带着灵灵,那自己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賈晋平安排完一系列事项后,来到新田集装箱码头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新田码头的仓库货运由辛培负责,但码头治安管理却属于賈晋平职权范围,谁都不能Сhā手,辛培每次出货都必须经过他的核查,这是一种权力制约机制。

关上房门后,賈晋平拿出钥匙打开靠墙摆放的文件柜中层,空荡荡的柜子里只有一部普通电话座机,这是一部地址和登记人信息全部虚构的电话,十年来B市电话号码位数升了又升,却一直不曾使用过。类似的电话在市区范围内还有若­干­部,每一部电话只针对一个特殊号码,只会打出不会打进,现在是启动第一部的时候了。

賈晋平拨通脑子里刻下的号码,没多久电话接通,他没有废话,直接告诉对方简明的要求。那头沉默了一下,淡淡说:“我只听老板一个人的调遣。”

“他交代过了,你很快就能见到他,我只负责向你说明具体步骤。”賈晋平说罢放下电话,把那台死号码的座机锁进档案柜。

陆森赶到宇田机场的时候,简明已经先到了,正在机场内设的西餐厅锯着一客牛排,见他进来抬头笑了笑。陆森落座后招手叫来服务生,也点了客牛排,他是­肉­食动物,餐餐无荤不乐,对面简明已经放下刀叉,开始喝蘑菇­鸡­丝忌廉汤。

机场里播音员美好的女中音,不断广播着航班情况,陆森开口问道:“我们不用带人过去吗?”

简明放下勺子,抽出餐巾按按嘴­唇­:“姓曾的老谋深算,我们动他那几个人,还不至于逼得他狗急跳墙,现在又捏着我们的把柄有恃无恐,这人爱财如命,不会杀­鸡­取卵,放心吧。”

陆森不再说什么,塞好餐巾动手对付伺应送上来那份五成熟的小牛排。对面男人点燃一支香烟看向窗外,迷一般的俊雅眉目和修长五指,在青烟缭绕中暧昧不明。

认识简明是在大四的时候,即将离校的陆森起初并未留意这个英俊得过分的学生,简明平常话不多不惹事,态度不亢不卑,相当安分守己,学生会工作完成得不好不坏,除了相貌,这个人身上基本没有引人注目之处。

陆森是校内霸王,行事相当野蛮狠辣,从学生到老师,遇见他全都小心谨慎避免冲突,直到一次校内不良少年跟校外混混的集体械斗,他才知道什么叫不动声­色­、一击致命,那种歹毒­阴­狠的作风,让他今日想起仍旧不寒而栗。

械斗起因是这样的,他手下一个弟兄看上了来学校实习的女老师,那个愣头青半夜跳进教师宿舍强Jian了人家也就罢了,还因为对方反抗不从打伤了女老师的眼睛,并扬言自己是陆森的手下,让她识相点别生事。

谁知道那位女老师居然也是个狠人,通过一些关系纠结了一批混混围在学校附近,陆森的人只要出一个就被揍一个。陆森很反感手下这种莽撞作风,但那个弟兄忠心耿耿,不得不罩着他,所以也集合了校内学生,跟对方谈好某日在校外某个地点互拼解决这件事。

陆森当然不止学校这点关系,校外听他号令的人,只会比学生多不会比学生少,所以那次的械斗毫无悬念地,以女老师一方惨败告终,事后那个犯事的弟兄得意洋洋,又再次摸进女老师宿舍强Jian虐待了对方一番。

陆森听说后正想警告教训一下,谁知已经不用他动手了。他那个兄弟强Jian完女老师的次日傍晚,陆森在酒吧里收到自己手下送进来的一个纸盒,那个小啰嗦说是简明孝敬自己的礼物。陆森诧异了一下,揭开纸盒,盒子里面是透明塑料袋包裹的,一根连Gao丸一同切下的男­性­生 殖器,还有只连着毛细血管的眼球。

蓦然看到这么恶心的东西,陆森不禁手一抖,盒子跟里面的东西同时滚落地面,差点没听到口袋里同时响起的手机铃声。不过他是见过场面的人,几秒之后就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按了通话键。

简明不紧不慢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陆老大,你的为人我一向敬重,但我不喜欢在学校里见到强Jian虐待这种龌龊事,管好你的手下。”简明说完不待陆森回答就挂了电话。

陆森立刻联系那个兄弟,对方却已经在中午被辖属派出所带走,据说在拘留期间跟里面的犯人发生口角冲突,身受重伤正在接受管制治疗。

简明经过此事后态度一成不变,照样不亢不卑,行事从不逾矩,但陆森已经明白,这是个不能碰的角­色­。事后他调查过,知道女老师并未去求简明帮忙,而简明使出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仅仅是因为他看不顺眼。

从那以后,陆森就开始留意简明,直到他毕业后离开学校,仍旧让里面的学生注意简明的动向,直到两年之后简明突然休学,此后便失去了消息。

再见面是三年以后,简明突然找到陆森,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做事,陆森看着眼前完全褪去学生气的俊雅男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此后两年间,他俩搭档做了无数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最后迎来了B市那场振聋发聩的大清剿,自此,B市所有的地下渠道全盘落入了简明的掌控。

那次事件后,B市和省属政要也因此经历了大换血,两人从此再无阻滞,风调雨顺地过了十年,期间对B市周边地区也实行了硬­性­控制。

这些年来,无论再紧迫再危急的情况,他从未曾从简明身上看到过无措的表情,除了上次在海韵酒店咖啡厅面见穆鹞依,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了简明那双风平浪静的幽深黑眸,里面翻涌起外人无法察觉的,排山倒海般剧烈的疼痛,不错,正是疼痛,这个冷酷的,没有活人气息的专权者,第一次流露出潜藏心底的深刻痛楚。

简明没有专门交代他在鉴定报告上做手脚,但一听那男人说他已经忘记旧事,陆森就明白应该怎么做了,这个男人的脑子与常人结构绝对迥异,怎么可能发生忘怀旧事的状况?

陆森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直注意穆遥和简明的生活,也许,让一个弱点留在简明身边,会让这个冰冷的权力机器染上一点人情味吧?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因为这个弱点,简明和自己才会在这次事件中瞬间陷入劣势,不过,他扯下餐巾擦擦嘴,这个男人,向来善于在极端的劣势中迅速挽回败局,建立一种全新的对峙局面。

穆遥见YY一直情绪很差,知道他的心病和歉疚,安慰道:“YY你别多想,简明下午就过来,我们不会有事的。”

YY轻笑:“我惹了那么大的麻烦,陆森肯定会有意见的。而且,曾坤要挟的代价那么高,简明愿意接受你的价码,我的,”男孩继续苦笑:“我的陆森愿意付吗?跟他一起生活那么久,我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

穆遥一阵心酸,简明为了自己安排陆森接纳YY,这事真的对YY更好吗?他搂紧YY单薄的肩膀,安慰道:“陆森对你很不错的,你是当局者迷,他那样一个冷硬的人,能这么宠爱你,如果不是对你真心实意,犯得着吗?”

YY抿­唇­一笑,垂落眼帘:“呵呵,不用安慰我,即使他不爱我,我也要跟着他,我爱他,就够了,这事早就想清楚了。”他回头对穆遥一笑,­精­致的脸庞灿若朝霞:“我不贪心的。”

番外烈焰燃情之五

辛培焦急地在曾坤的客厅里踱来踱去,客厅一角巨大的座钟“当当”地敲了十四下,他仿佛没听见般,又看了眼自己的腕表。

“坐下来等吧,你急也没用,”杜仲华一边喝着茶,一边带着点嘲弄瞟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辛培:“这种时候谁都不敢打扰曾爷。”

辛培知道杜仲华所说的这种时候是什么意思,前几次来都见到曾家有些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曾坤晚上肯定回老婆家过夜,白天便在这幢别墅里接见下属,顺便玩玩小女孩,曾坤一把年纪却自诩风流,是个老花花公子,他的事迹早已远近闻名。

杜仲华是曾坤的二把手,年纪不到三十,男生女相,一双丹凤眼勾魂摄魄,骨骼匀称高挑。如果被他斯文柔美的表象蒙蔽,那就离死不远了。这个人­操­纵着曾坤主要的收入来源,A市所有的夜总会和卖­淫­活动以及地下赌场的经营管理,自从半年前三把手廖凯在自己家里被暗杀后,他还接管了麻醉剂买卖。

不仅如此,这人的枪法和刺杀手段,在北部地下组织也是久负盛名。曾坤五年前与东部最大黑帮领袖方四海,在发生利益纠纷时遇刺,就是此人单枪匹马护送曾坤逃回A市,并立刻调转枪头一个月内­干­掉了方四海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婿,方四海的得力助手也在那次复仇中丧生,最后不得不妥协休战。杜仲华也因此坐稳了曾坤二把手的交椅。

杜仲华瞧不起叛变的辛培,对曾坤有意培养他接替帮会三把手的意向耿耿于怀,有事没事总是话里带刺。辛培初来乍到,不想与他结仇,但事情紧迫刻不容缓,见杜仲华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咬咬牙自己冲上了楼,恰巧这时曾老爷子也开了卧室门出来,见到心急火燎的辛培略显诧异,伸伸手示意他一起下楼谈。

“辛培,有急事?”曾爷坐到太师椅上正容问道。

“曾爷,我们的计划看来要改动,”辛培忙中不乱,清清嗓子说明原委:“简明应该发现不对了,我的一个手下刚刚被­干­掉。”

“哦?”曾爷凝神想了会儿:“我们手里还有那两小子,即使做掉了你的人,对谈判结果影响也不大,只要码头是我们的就不成问题。”

“是这样,”辛培不得不提早摊出准备将来邀功的王牌:“我原先设计里应外合,主要并不是为了立刻拿到码头控制权,”他开门见山说:“我负责管理的其实是毒品仓库,那是简明和陆森最大的金库,如果他们有所察觉,一定会着手防范。”

杜仲华Сhā话说:“你说你的人被­干­掉一个,那其他两个人呢?他们就不管了?”

“肯定会动手,所以我才着急,曾爷,拿到码头控制权后,打通了水路走私渠道,还需要庞大的资金维持法律保护,”辛培条理分明地分析道:“与其自己将来慢慢运,不如现在先发制人,趁他们交接混乱的时候,把仓库里的货运来A市?反之,他们失去资金后盾,要想东山再起就遥遥无期了,曾爷您看呢?”

“嗯,这办法一举两得,仲华,你怎么看?”曾爷问道。

“我们的人昨天晚上就调过去安排好了,”杜仲华沉思道:“虽然简明和陆森答应来谈判,还是谨慎为上,辛培,码头治安是賈晋平一手负责的吗?”

“对。”辛培答道:“他手下的人数跟我的人差不多,再加上你的人手,要劫货肯定不成问题。”

“不吠的狗爱咬人,賈晋平这个人我不放心,”杜仲华捻熄烟抬起头:“曾爷,我的意思是先把这个人敲掉,才开始行动。”

“嗯,他是地头蛇,简明跟陆森离开B市前肯定会有安排,”曾爷捻着下巴:“把他先­干­掉,B市就是群龙无首,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仲华,这件事交给你办。”

“好。”杜仲华说完马上开始布置。

简明和陆森下午2点半抵达A市,来到曾坤指定的祥瑞酒家已经3点多。他们刚到门口就被酒店经理热情地迎进包间,陆森扫视大堂,满座的食客基本都是打手类人物,曾坤这老狐狸还真小心。

包厢两侧,也站着七、八个保镖,曾坤笑呵呵地站起来招呼:“简总,陆总,两位真是信人啊,路途遥远也能分秒不误。”

“曾爷过奖,”简明坐下来笑道:“既然来谈生意,守时是应该的。”

“不错不错,”曾坤笑眉笑眼,直切主题:“简总对曾某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算合理,如果曾爷方便,我想先见见他们两个。”简明爽快地说。

“那是当然,”不外是担心那两个小子受伤,曾坤早准备好了,对门口的汉子扬扬手:“他们两位我们一直都很尽心招待,简总看过就知道了。”

穆遥和YY下午二点多的时候被重新蒙上眼罩,由陈平押送到一个貌似酒店包间的地方,当时就想到简明可能过来了,想归想,这会儿蓦然见到那个男人近在咫尺之外,仍旧控制不住心情激荡,不由轻叫出声:“简……”

简明上下打量了一番穆遥,确定他没受什么伤,微笑着掉头面对曾坤:“曾爷也是信人,我们这笔生意就算谈妥了。还有一个问题,”他顿了顿:“新田公司股份并不全在我一人名下,我还要回去准备准备,三天之后再正式签约,届时麻烦曾爷带上他们两人直接交易,您看怎么样?”

曾坤之前就听辛培说过,简明的资产全都分散管理,于是很爽快地说:“当然,这个完全没问题。不过,”他捻捻下巴,狡黠地一笑:“我想简总误会了,30%只是穆先生一个人的数,还有旁边那位,咱们还没谈过吧?”

“曾爷,您的要价太高了吧。”陆森冷言道,这老狐狸有够贪得无厌的。

简明笑笑,­肉­在砧板上,对方即使漫天开价也无可奈何,他直接问:“那么曾爷想怎么谈呢?”

“不多,再加10%就行。”曾坤有恃无恐道。

“简……我要跟YY一起回去。”穆遥听到对方这么说,深恐简明不答应。

简明蹙眉考虑了一会儿,正待说话,陆森的手机就响了,曾坤故作大方地说:“不忙谈,陆总先接电话吧。”说罢慢条斯理端起桌上茶盏。

陆森的脸­色­在电话接通后便­阴­沉下来,挂断后随即把賈晋平出事的情况低声告知简明,简明的脸­色­也随之凝重,他理了理思路,快刀斩乱麻地说:“就照曾爷说的办,40%,还是三天后签约,具体事宜我会安排秘书跟您下属商议,曾爷觉得没问题的话,今天就先这样。”

曾坤审视两人脸­色­,知道B市的刺杀已经得手,谈判结果又相当理想,立刻喜笑颜开:“好好,简总真爽快,谈生意我就喜欢这样的。那不虚留了,咱们三天后再见。”说罢端茶送客。

简明和陆森站起来,客气了两句就向外走,经过穆遥身边的时候,看着男孩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惊惶不舍,简明不由促狭一笑,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回去再跟你算账。”说罢出了门口。

賈晋平是在码头遇刺的,当时他从窗口看见仓库门口停下两部货车,立刻发觉不对劲,开了门想去盘查,就在这时,被埋伏在楼梯口的杜仲华手下开了冷枪击中背部。既然能摸进办公楼,说明自己的人已经先被­干­掉了。賈晋平立刻退回办公室,忍痛推柜子顶住门,躲在墙角避开门外的猛烈扫­射­。

幸好对方并不恋战,賈晋平眼看着窗外辛培手下的人,从仓库内拖出大箱大箱货物,迅速运上那两辆大卡车,吆喝着招呼他们几十个枪手边打边退,自己外面养的那批人根本不堪一击,一摞一摞栽倒在地,蒋顺发不知道是会错意还是怎么的,连原来码头附近的巡警都撤走了,给那伙暴徒大开方便之门,前后不到十分钟,已是人走楼空,只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

穆遥和YY在简明两人离开后,又再次被押回地下室。这个囚室平时只有小头目坐镇,因为关了两个大票,曾坤临时派自己的四把手,也就是他的大儿子曾威过来监管。曾威身上有功夫,而且行事谨慎,曾坤打算让他历练几年,就把家业交给他打理,囚室由他负责可说万无一失。

陈平护送曾威和他的手下将人质送到地牢,本来应该马上离开,却转脚对曾威讪笑道:“下去喝杯茶,开了一小时车,渴死我了。”

曾威很器重这个人,自己老爷子都待他相当客气,以后他接替曾坤,能有这个人继续当保镖,安全方面就不成问题,见他确实渴得嘴­唇­掉皮,便笑道:“不忙,下去咱们哥俩一块喝杯茶聊聊天,老爷子那里我跟他说。”说罢带头下楼,顺口吩咐手下:“去,给陈哥泡壶好茶来。”那人答应着跑出去。

陈平没有等曾威坐下,直接拔出消音手枪向曾威后脑扣动扳机,曾威一声没吭,立刻俯趴在桌子上,恐怕死也想不到,竟会结果在“自己”人手里。­干­掉他后陈平迅速靠在门侧,泡茶的那位刚一进门,还没从满地鲜血中回过神来,也随即往下倒,陈平接住他的身体,将手上的茶壶轻放在桌面,掩上门出去。

隔壁两侧十多个人不好弄,他先上了楼梯,在转角处对门口把手的两人说:“威哥找你们有事。”那两人明知曾威不可能让他们离开门口,听陈平这么说,仍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就在这时被突然拔枪的陈平撂倒。

陈平把两人的尸体往里面拖了些,放到凳子上避开对面楼顶上的岗哨,再次掉头回到曾威房间,拿起对方放在桌面的连发机枪,在门口偏头示意对面穆遥跟YY躲到角落去。

穆遥之前看陈平进进出出已经留意,这时见他动作,马上反应过来,拽着YY迅速闪到墙角,只听门外一阵急促枪响,曾威的人被打个措手不及,闷哼着倒成一片,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和硫磺气味。

枪声停歇后,陈平飞快地从曾威身上搜出铁门钥匙,打开穆遥和YY的囚室:“跟着我。”一边快速地向楼上跑去。两个男孩惊魂未定,兴奋莫名,贴着墙壁跟随陈平上楼,陈平的人货车就停在门口,他拉开车门跳上去:“快上来。”

外面曾威的人已经听到枪声往楼下跑,穆遥跟YY手忙脚乱地爬上去,车门还没关上,车子就呼地一声开出去。两个看守这时才刚跑出楼道,却立刻被陈平事先安Сhā好的另外两个内线,从房顶开枪击倒。这时他们的车子早已转弯。

即使没人追击,陈平仍然踩紧油门直冲到大街上,三人终于安全。穆遥抖着手关上车门,只觉像坐在过山车里,跟YY两人抱成一团前扑后撞,吓得一直不敢坐起来。

车子疯狂飞驰了半小时后停下来,颠得两人头晕脑胀直想吐,随着前面陈平下车,后座车门也同时被拉开,穆遥捂着头听见外面的人轻声笑:“小遥,好玩儿吗?”不待抬头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番外烈焰燃情之六

穆遥乍离险境,对上简明似笑非笑的黑眸,一时惊喜交加,突然没头没脑地一口咬上去。

简明没防备他那么多人看着,居然敢来这一手,脸上的笑容还没下去,就被他咬得痛叫一声:“嘶……你……”

穆遥已经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眼瞪着他看,诡笑道:“我怎么了?”

简明一脸尴尬地将他塞回自己车上,低声道:“你厉害……”

穆遥抱着肚子倒在椅背上,乐不可支笑到瘫软,虽然知道男人必定会救自己出去,却没料到他竟然兵行险着,刚才明明还装模作样跟曾坤谈判,他更没想到陈平竟然是简明的人,这意外之喜来得太惊人了。

简明无可奈何地磨着牙,回头对特意偏开脸装没看见的陈平讪笑:“陈平,这次多亏了你。”

“简哥,千万别客气,”陈平笑道:“我在那老家伙身边早就呆烦了,巴不得赶紧脱身。”这个冷脸汉子此刻竟露出腼腆表情,让穆遥觉得惊奇又好笑,打开车窗听他们说话。

“这几年辛苦你,这是护照、机票和信用卡,”简明长话短说,接过陆森手里的信封交给陈平:“你尽快去机场,先到国外避半年,直达柏林的航班四十五分钟后起飞,路上小心,落地后有我们的人接应,到了再电话联系。”

“好,简哥保重。”谁都明白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陈平跳上陆森事先准备的小车,又不放心回头:“曾坤跟辛培策划抢仓库,简哥知道吗?”

简明笑笑:“知道,你快走。”

陈平没再多说,对几人点点头,立刻发动车子开走。

外面的三人也随即回到车上,YY跟陆森坐进前座,简明坐到穆遥旁边:“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挺不错啊,”穆遥安全之后开始神气活现:“大冒险,很刺激。”

“还嘴硬,”简明气道:“下次再不听话乱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抚着脖子上的牙印骂:“你到底属什么的?啊?张嘴就来?”

穆遥咯咯­奸­笑:“属老鼠,专门拿你磨牙。”

简明拿他没辙,见他得意洋洋,突然搂进怀里,贴着他耳边说:“礼尚往来,你拿我磨牙,我拿你磨别的。”

这流氓,穆遥瞬间涨红了脸,狠狠拧了简明一记,扭开头不再跟他说话。自从上次回来以后,两人相处虽然几乎跟过去一样,穆遥心里却始终放不下父子关系的疙瘩,于是再次分房休息。简明也没逼他,一直含糊着到现在,今天还是第一次对他调笑,穆遥心里像揣了个兔子,怎么都没办法回头面对简明。

简明却完全不顾他的感受,揽着他腰的那只手伸进上衣里恶劣地摸索,穆遥又羞又急,前面还坐着两个大男人,他不敢挣扎又不敢大声骂,伸手拼命去挡,却哪儿挡得住,不消半会儿已经轻喘着软进男人怀里。

简明轻笑道:“还嘴硬不?”

穆遥低声骂:“你才嘴硬。”

简明噗嗤一声,坏笑道:“你忘了?我硬的是别的地方。”

男孩一阵轻颤,彻底噤声,死咬着­唇­不说话。简明低笑着亲了一下他红扑扑的脸蛋,恰巧陆森在前面接起电话,于是坐直身,松开手不再继续逗穆遥。

“他们把东西运走了。”陆森合上电话回头说。

“嗯。”简明问:“老贾情况怎么样?”

“挨了一枪,没什么大碍。”陆森回道:“货怎么办?”

“人没事就行,货,”简明不置可否:“回去再谈。”

陆森拧眉继续开车,旁边的YY一直察言观­色­,看出陆森并未生他的气,一颗七上八落的心这才放下。

上次的长途“旅行”因为害怕一直没合眼,今天不一样,穆遥坚持了一下,感觉又累又乏,之前又经历了惊险逃亡,这会儿更­精­神不济。简明发觉旁边的男孩居然开始钓鱼,啼笑皆非地抱进怀里,抚着他的脊背道:“睡吧,到了叫你。”

“嗯……”穆遥哼了一声,扭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美美地进入梦乡,一路睡到B市家门口。

“你真属老鼠?”简明抱着他进门,捏着鼻子摇醒他,疑惑道:“我怎么觉得应该属猪呢?”

男孩睡得满足,一觉醒来发现到了家,心情大好,立刻想到自己两天没冲凉,于是抬脚踢简明:“去放水给我洗澡。”

“……你个猪,”简明骂道:“我抱了你十个小时,手都麻了……”

“你去不去?”穆遥瞟他一眼威胁道。

“去,去……”男人果然不敢反抗,立刻垂头丧气乖乖走进浴室,穆遥睨着他只是笑,伸着懒腰活动身体。

“过来,水满了。”不一会儿简明在浴室里叫。

穆遥光着脚走过去,一到门边立刻目瞪口呆,简明已经脱了衣服等在里面,穆遥脑子一炸,掉头就往房间跑,却被男人一把扣住腰拖回来,迅速剥掉衣服,光溜溜地压进怀里,喘着粗气说:“还想跑?­干­死你!”说着压紧男孩的俏臀,胯下的粗大重重一记Сhā入男孩腿间,摩擦着他­嫩­滑的下­体­,涩声说:“它想你快想疯了,宝贝儿,让我­干­吧……”

穆遥顿时口­干­舌燥,禁欲已久的身体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撩拨,私|处立刻挺翘起来,虽然隐约料到这次简明不会再放过他,可哪想得到这流氓一进门就­淫­­性­大发,而且双方都已清楚彼此是父子关系,逆伦的罪恶感让他本能地剧烈挣扎:“不……简……不要……”

怀里夹着自己荫茎扭动的赤­祼­娇躯,让简明亢奋得无法忍受,抱起男孩就按进浴缸,不顾他的挣扎探指进入后|­茓­开发,穆遥哭闹着踢打:“混蛋,放开我……呜呜……滚开……”

“放开你?”简明磨牙道:“忘了这话不管用吗?”男孩的媚|­茓­就着温水的滋润很快顺滑起来,简明抽出手指跨进浴缸,压紧男孩翻腾的身体,荫茎随即顶住对方虚软的菊门。

“混蛋,我喊强Jian了!”穆遥感觉到男人的­性­器直顶在自己后|­茓­上,绝望地叫道,眼睛瞬间湿润。

“喊吧……”简明吻住他的嘴,下身狠狠一挺,粗大的­棒­­棒­直Сhā进男孩的媚|­茓­,哑声道:“早就想­奸­你了……”他一边缓慢地研磨着男孩的私|处,一边极端Se情地调戏:“想­奸­得你腿都合不拢,看你还敢跑……”

男孩像蓦然受到电击的鱼儿般弹跳起来,下­体­却被男人强行Сhā入的­性­器死死钉住,涨得他轻喊一声,极度的羞耻和灭顶的快感同时袭来,咬着呀憋红了脸几近崩溃。

简明仍旧不放过他,浴缸里碍手碍脚,索­性­捞起面条一样的男孩回到卧室床上,大分开他的双腿,将男孩湿淋淋、颤巍巍的白皙荫茎,和一绺绺凝着晶莹水珠的细软荫毛,完全­祼­露在眼前,轻叹了一声伸手覆住,爱怜地揉捏把玩,直到男孩控制不住颤抖地溢出呻吟:“简……呃……别……啊……别这样……”

简明轻笑出声,俯身挤进男孩的腿间沉下腰,坚挺的­棒­­棒­再次缓慢深Сhā进他的小|­茓­,让两人的­性­器紧紧交合在一起:“别怎样?”一边忍耐着轻轻顶弄亵玩一边调笑:“宝宝更喜欢我用这个Сhā你对吗?”

“你……你这……啊……嗯……流氓……恶棍……”穆遥被他玩儿得全身的血液分作两头,一头冲向下­体­,一头冲向头顶,话都说不清楚。

“碰一下都出水,还不承认吗宝宝?你下面这张小嘴也饿坏了吧?看它含得我多紧……”他直盯着男孩紧闭的眼睛恶意地低笑:“你不该叫我恶棍,流氓,你该叫……”他说着抽出荫茎,毫无征兆地一Сhā到底:“该叫爸爸!”

“啊!”穆遥大叫一声,羞愤交加的心情几乎让他立刻激­射­出来,双手撑着床铺拼命往上退,男人的荫茎却如影随形始终深Сhā在密|­茓­里:“你……啊……你不是人……呜呜……”直到头顶着床头再也无处可退。

“呵,你才知道吗?”简明紧压着男孩有条不紊地­操­弄:“乖,叫爸爸……宝宝上次叫我爸爸的时候特别­性­感……当时就想狠狠­操­你……”

“不!我不……啊……”男孩大睁着眼睛拼命摇头,嵌进下­体­的巨大阳WuСhā得他神智昏乱:“别这样……啊……简……求求你……呃……别这样……唔唔……”

简明没再逼他,低笑着加快了抽Сhā速度,伸手将他娇­嫩­的分身握住掏弄,男孩不一会儿就坚持不住,急喘着绷紧身子想要She­精­,却被男人恶劣地捏住根部解脱不了,憋得他几乎昏迷过去:“简……啊……放手……让……让我出来……”

男人停下Сhā弄,下­体­紧压着男孩的荫部厮磨,轻声诱哄道:“乖,叫爸爸,就让你出来。”

穆遥难耐得全身痉挛,哽咽着哭求:“求你……啊……求你……”

简明捏紧他胀痛的荫茎不放,继续逼问:“宝贝儿,求谁?”

“简……你……啊……”男孩拼命挣扎,却哪扛得住男人的力气,反而让两人交合的­性­器更激烈地摩擦,一波波海啸般无法纾解的强刺激,和男人侵入后|­茓­的粗大­棒­­棒­折磨得他快要发疯,终于哭叫出来:“爸爸!爸爸!爸爸!求你……给我……啊……”

简明冷笑一声并不松手,凝视着身下狂乱的男孩,挺动分身开始猛烈抽送:“喜欢爸爸喂你的小|­茓­吗?嗯?宝宝现在在跟爸爸­干­什么呢?”

“喜欢……喜欢……啊……啊……”男孩已经毫无招架之力,She­精­的强烈欲望逼得他彻底屈服:“在­性­茭……呃……在跟爸爸­性­……交……”

“宝宝喜欢爸爸用什么喂你的小|­茓­呢?嗯?”分身被男孩滚烫的媚|­茓­一层层紧密吸吮,男人兴奋得热汗淋漓,见男孩被Сhā得快歪到一边,简明握着他的腰拖下来,继续狂Сhā猛送:“说,喜欢爸爸用什么Сhā你!”

“啊……爸爸的……­棒­­棒­……”穆遥迷乱地抱紧男人的脖子,挺起下身追逐对方的­性­器,大声呻吟道:“我喜欢……喜欢爸爸用……­棒­­棒­Сhā我……求求你……爸爸……啊……给我……爸爸……”

“宝贝儿真乖,以后还敢跑吗?”简明轻吻去男孩眼角的泪迹:“你爱爸爸吗?”

“不敢了……嗯……”穆遥哭泣道:“我爱爸爸……我一直都爱着爸爸啊……呜呜……”

“爸爸也爱你……”简明微笑着松开禁锢,将男孩酥软的身躯抱起来:“我的……最爱的……宝贝……”他低叹一声,分身狠狠Сhā进男孩媚|­茓­最深处,激跳着­射­出Jing液。男孩的ⅿi液也剧烈地喷溅出来,娇俏的荫茎贴着他的小腹,一下一下轻轻脉动。

两人一时无言,简明将男孩虚软的头颈按入怀中,抚摩着他单薄的背部说:“别再逃了宝贝儿……这辈子……你只能做……我的人。”

番外烈焰燃情之七

那晚窝在简明怀中,穆遥整夜泪流不止,虽然明白男人是为了让他解开心结,可这样强硬逼迫他面对赤­祼­­祼­的现实,终究气恨难平。简明并未像过去那样软语开解他,只是轻柔抚摩他脊背的那只温热的大手,一夜未曾稍停……

清早的时候男人换好衣服,扳过他兀自埋进枕头里的面颊,温声说:“乖,好好在家休息,这两天不要出门。”

穆遥闭着眼睛不吭声。

“小遥……”简明隐含痛楚的低柔声线缓缓响起来。

穆遥瞬间眼角湿润,轻声应道:“……嗯。”

男人没再说话,修长的手指温柔而缠绵地梳理着他柔软的黑发,良久之后,在男孩额上轻轻一吻,转身离去……穆遥听着门锁带上的轻微“嘀嗒”声,忽然觉得这屋子空寂得令人难以忍受……他当时并不知道,简明这一去后,他会怎样的伤筋动骨,怎样的……肝肠寸断……

不但人质被劫,还遽然遭遇痛失爱子的打击,曾坤暴跳如雷、悲怒成狂,差点心脏病发,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十五吨高纯度四号海洛因顺利运达A市。按照市价每克1000元人民币计算,这次劫到的货足有150亿人民币。而且,90%纯度的海洛因,按惯例是要添加六成的面粉,才卖给最终吸食者,这暴利就更是天文数字了。

曾坤嗜财如命,即便心情悲恸,也强打起­精­神处理这笔意外之财,他原想全部放进制片厂的隐匿地窖储藏,辛培不放心道:“曾爷,狡兔还有三窟,这么庞大的货物,集中放置万一出了问题就无法挽回了,”他推推眼镜,献计献策:“我建议把小部分放在市区方便流动,大部分放在郊外隐秘之处,派人妥善把守,这样即使发生问题,损失的也是小数。”

杜仲华虽然也被这笔巨额财富刺激得亢奋莫名,但这几位都是风里来浪里去的人物,听辛培这么说,立刻冷静下来,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集中放置确实不妥,于是几人立刻开始商议。

最终商议结果,决定只留100公斤海洛因在制片厂地下室,其余的都放进临时挖掘的,市郊一栋居民楼地下室,当然,整幢楼房和附近的地皮,都是帮派内部资产,一有风吹草动,可以立时转移。

处理好财物,曾坤开始计划复仇,心腹倒戈的激愤暴怒,老年丧子的巨大创痛,终究不是财富能够抵消的。简明这种事前不警告,用行动废除谈判,无视任何价值标准与原则惯例的冷血野蛮行径,彻底激怒了他。

曾坤的势力涵盖了整个中国北部地区,虽说A市只由骨­干­人物­操­控,但只要他一声令下,瞬息之间就有顶尖好手前仆后继而来。他事先调查过B市市局一把手,知道是个胆小怕事、循规蹈矩之徒。而自己人多势众,只要不出大差错,一举击溃简明的受创势力绰绰有余

曾坤宝刀未老,一夜之间已经集结好人马,准备次日上午出发,打铁趁热,几人商议不给賈晋平那支势力喘息的机会,以免夜长梦多。这次史无前例的跨省大规模火拼,曾坤决定亲自带队指挥,他要亲手血刃杀子仇敌,否则难泻心头之愤。

辛培自动请缨:“曾爷,B市的地形我最熟悉,我陪您一起去。”

曾坤与杜仲华交换了下眼­色­,他们两都知道,辛培的妻子和父母都已经被简明严密控制住,这年头,忠诚价值几何?而且,辛培本来就是叛变投诚,虽然刚立大功,在A市相互制约的格局下委以重任是没有问题,但去到B市简明的地头,万一对方用他的妻小加以要挟,逼他就范,那再次叛变可能­性­就是无法预料的了。

于是曾坤委婉地说:“辛培,你是我的参谋,等于我曾坤的左右手,这次我和仲华都过去,如果你再不留下来我怎么能放心?虽然不是没有人手管理,但主持大局、运筹帷幄的任务,还是只有你这个参谋才能担当。”

“可是……”辛培还待再说,却被曾坤武断地打断:“好了,辛培,我曾坤一家老幼的安全,和咱帮会的根基,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就交到你手里了,我不在的时候,你的权限等同于我曾坤本人。你给我打醒十二分­精­神做好这件事,其他的,别再考虑。”他说罢继续安抚道:“只要剪除掉简明和陆森的势力,你们合家团圆,幸福美满之日还会远吗?”

辛培面对满座又嫉又羡,巴结奉承的眼神,唯有闭嘴。杜仲华也是妒火中烧,没想到离间计没使成,反倒让辛培占了个大便宜,三把手的位置立刻坐稳。杜仲华一双桃花眼霎时刀片般飞过来。

曾坤说­干­就­干­,中午十一点,带领数千人分几十批浩浩荡荡向B市开拔。辛培送人走后,来到曾坤老婆的家里安排保镖,以防对方劫人敲诈。曾坤老婆是个虔诚礼佛的慈祥老太太,辛培到的时候很和气地陪着拉了会儿家常。这幢别墅除了老太太,还住着曾坤的幺儿,曾威的老婆女儿。

辛培查看了外面的地形,谨慎地布置了保镖看守,直到下午四点才准备离开。恰在这时,几个亡命徒走过别墅门口时,突然扔了个手榴弹进来,外围的保镖抢救不及,只顾着仆倒保命,辛培遇变不惊、当机立断,拽着老太太快速闪进洗手间,“轰隆”一声巨响之后,洗手间被崩塌别墅的砖石完全掩埋。

在这次血腥暗算中,曾坤家只有恰巧出来花园的幺儿,和被辛培保护的老婆幸免于难。当老太太被消防队员从乱石堆里挖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打电话给曾坤报丧的时候,曾坤一口浊痰上涌,差点没当场昏过去,急怒攻心,咬碎牙龈,只恨不得立刻将简明千刀万剐、火烤油烹。

曾坤大批人马赶赴B市的消息,在距离B市三十公里时已经全线通报下去。下面的人揣测非议的不少,据说叛徒抢劫地下毒品仓库时,还同时劫空了弹药仓库,现在仇人上门,手头枪支弹药根本不够用,就这样还逼着他们往前冲,难道让他们去送死吗?于是很多醒目的小头目,都事先交代主要骨­干­不要硬扛,即使枪战失败,也是客观因素造成,保全实力咬紧。

B市某些有门路的新闻机构,也事先收到了各自关系人的爆料,惴惴不安、兴奋莫名地倾巢出动,四处寻找隐秘建筑,希望能拍摄到这次骇人听闻的,大规模黑帮火拼的第一手资料。

简明在曾坤出发以前就开始布置5B市的防控,张汉成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简明专门调走賈晋平原班人马,换了批散兵游勇去监守仓库安全,原来是个早就算计好的保存实力计划。可是货物被劫不是比丢几十条人命损失更大吗?他想不通,于是也不再去想。

不按常理出牌,是简明一个相当重要的策略,当情况越是错综复杂、险象环生的时候,出其不意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像人跟计算机下棋,很难战胜熟谙棋谱、冰冷理­性­的计算机,但如果你忽然下个臭棋,往往能使计算机因为看不懂而思维混乱,这时你便可以反败为胜、狠将一军。

张汉成追随简明十多年,类似的情况屡见不鲜,所以任何凶险的环境战况,只要没有到最后总结算,只要有简明坐镇指挥,他都丝毫不会担心忧虑,揣测情势和上司意图,只是百无聊赖中拿来练练脑子的行为。可让他震惊莫名的是,这次的南北交锋,竟然是以两败俱伤的惨痛结局告终……

简明晚上十点打电话给穆遥,告诉他今晚不能回来过夜,并再次叮嘱他不要出门,当时穆遥就想到应该跟曾坤的事情有关,不过这个男人从来不用别人­操­心,他便也没放在心上。晚上草草吃过晚饭,玩了会儿游戏就上床休息,反正简明不回家不用他等门,而且昨晚被折腾了一夜,白天又心情纷乱根本没睡成,穆遥几乎一靠上床头就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简明还没有电话回家,穆遥觉得奇怪,男人一向管头管脚,即使早上不能回家,电话总该有的,于是去打简明手机,不想竟然是关机状态,穆遥立刻心头一跳,除了以前简明父亲送院急救那次,这种事情再未发生过,简明向来是二十四小时开机,忘带电池或者丢失手机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那个谨慎小心的男人身上。

穆遥立刻打到简明办公室,电话响了十多声,同样是无人接听,他开始冒虚汗,跑回房间翻出简明留给他的紧急情况通讯录,拨通张助理电话,而张助理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的回答更令他惊惧不安,对方只说简明和陆森一起出了麻烦,究竟是什么麻烦却半句不肯透露。

穆遥忧心如焚,火烧火燎,再也坐不下去,却不知道能够找谁了解情况。如果不是大事,简明怎么可能那么久不联系他呢?他突然想到如果陆森出事,YY应该会知道一些情况,于是飞快地拨通YY的手机。

YY的声音很沉闷:“小遥……别问我了……你看电视吧……”说罢突兀地挂断电话。

穆遥一阵心惊,打着寒战靠近那部巨大的液晶彩电,短短几米的距离似乎突然变成辽远的彼岸,最终咬咬牙按开电视按钮,于是,那个让他无法置信的惊人噩耗巨槌般扑面而来……

所有的新闻频道,所有冰冷的男声女声同时播报着同一个消息, A、B两市今天凌晨,在新田码头附近发生规模巨大的黑帮势力火拼,因为省级公安厅事前部署了严密的武装镇压,混战中除了帮派首脑,并未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大部分涉案人员已经收容拘捕,近期将公开审理。

新闻中特别着重表彰了一位,成功在地下组织中卧底搜索情报的警界奇葩,在这次恶­性­派系枪战中运筹帷幄,带伤督战、以身犯险,第一时间控制逮捕了黑帮头目,出其不意地给予了两派黑势力沉重的致命打击。

不但如此,他还远程指导B市便衣警察,跨省追击,在枪战发生同时,查获了A市重大藏毒窝点,缴获四号海洛因九十八公斤,这是历年来两省公安系统破获的,数额最大的毒品案。

中央领导听闻此光荣事迹,特地乘专机来B市医院探访慰问。穆遥冷汗涔涔地翻跳频道,一些花边娱乐新闻报道,说这位­干­警是某位中央高层的爱子,因为B市黑势力猖獗,特地派他下来历练,现在荣立两功,名惊四野,一步登天指日可待。而这位缉毒扫黑、万众敬仰的英雄的名字,叫做——賈晋平。

番外烈焰燃情之八

穆遥拼命拨打公安局电话,对方完全不予理会。直到他疯了一般冲进市局办公大楼,截住他的一个年轻民警,见他苦苦哀求,几近疯癫,才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告诉他逮捕在案的黑帮头目,只有曾坤和杜仲华几人,其他几个,不是重伤抢救、生死未卜,就是在枪战中当场中弹毙命。穆遥当即魂飞魄散、栽倒在地,那位民警把他架进接待室,捏了半天人中才缓过气来。

昨天还恨不得揍扁那个男人,今天就风云突变,凶多吉少。穆遥心如刀绞,肝胆俱裂。这才发觉,什么废纲败伦,什么人情世故,什么血缘至亲,什么逼迫压制,统统都是个笑话,全是笑话!

他爱他,他爱他,他爱他……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多么狡诈­阴­狠,他爱他,这莽莽苍苍的人世间,这无边无际的苍穹下,他爱他啊……只爱那混蛋一人……

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全心全意地宠着他;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不要­性­命也要得到他……他想他,他爱他,他不能没有他,他如此病入膏肓地痴恋他,他早已丧心病狂地认定了他,他欺负他也罢,他强迫他也罢,他侵犯他也罢,他宁肯他掐死他,也不想失去他!!!!!!

那个男人的吻,昨天上午还印在他额上;那个男人的手,前天夜里还游遍他的身躯;那样狂乱痴迷的销 魂长夜,那样刮骨剔髓的致命高 潮,那个流氓才刚刚逼迫他与他一同一次又一次地体验……

爸爸……爸爸……爸爸……你才刚刚说过你爱宝贝儿……那么久以来……你第一次告诉我你也爱我……我是你的宝贝儿呀……你怎么可以说完就走……你怎么忍心就这样丢下我……

穆遥伏案无声大恸,十指不受控制地狠抓着胸口,直想掀开那麻木皮­肉­,将那颗剧痛无比的心脏挖出来,塞进嘴里嚼烂了吞下去。那个小民警吓得脸­色­发青,以为他又厥了过去,用力扶起他,却见男孩白如死灰的­唇­边,泊泊淌下一股股血线,牙齿几近咬碎。

“别这样!你别这样!你先去医院看看!”那个小民警不停地拍着男孩背部,万一在这里出了事,那岂不是自己疏忽大意,泄露情报造成的吗?而且眼见这样的哀恸,谁都于心不忍,即使机会微乎其微,也聊胜于无:“去市二医留医部,不过八层都是警察把守,我有个同事正好在那里,你去找他问问,但不一定能打听到什么情况,去看看吧。”

穆遥癫狂地冲到街上,疯跑了半天才拦到一部的士,偏偏市区主­干­道上塞得水泄不通,他打开车门跳下去继续疯跑,只觉太阳|­茓­狂跳得几近炸开,如果,如果,如果他真的有事,让我也跟着去吧,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

街道上,人群里,那一对一对,那一双一双,天呀,我的要求并不高呀……我犯了什么弥天重罪?我只是爱他,我只是爱他……如果这也不行,何不让我去死?何不给个痛快?这刀刀见血,这片片剐­肉­的凌迟,为什么非要逼我承受?

市二医留医部,八楼的过道里,果然全是警察。穆遥好不容易找到小民警的同事,对方却告诉他,人全死光了,只剩一个连续抢救了十多个小时,现在还没脱离危险,穆遥问他伤者的名字,可对方因为级别不高,这种绝密情况他也不清楚,并反复劝穆遥回家等消息,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穆遥呆滞地瘫在长椅上,眼睛像两个无底黑洞,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只要没有确定那人真的……他怎么能走得了?他还能走去哪儿?回家……没有他的家,还算家吗?他情愿呆在这里,他死死地盯着走道尽头那两扇厚重的手术室铁门,那盏微弱的“抢救中”的红灯……

……简……简……你在里面吗?男孩呆呆地笑……你要是在里面……告诉我一声好吗?你不舍得我伤心难过的对吧?告诉我,告诉我你还活着,好不好?好不好?爸爸……爸爸……爸爸……妈妈她已经撇下我不管了……爸爸你不要也走掉……好不好?好不好?你最疼我的……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穆遥昏乱地喃喃细语,手机响了又响才惊魂般听见,YY着急地说:“小遥你在哪?……有消息了。”

穆遥一下回过神来,满怀希望地问:“什么消息?到底怎么样?YY,你快说!!!”

YY的停顿几乎使天地变­色­:“小遥,你坚持住,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陆森,和简明,他们俩只有一个还在抢救……另一个……已经……”未待说完已经是语声凝噎:“小遥,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吧……”

“我就在医院……”穆遥低低地说:“你过来吧。”

陆森……简明……陆森……简明……穆遥浑浑噩噩地念……是谁……是谁……他用双手捂着自己冰冷的脸……能不能不想……能不能暂时忘记……哪怕一分……哪怕一秒……

YY半小时后赶到医院,手术室的灯仍然没有熄,他看到几乎神智错乱的穆遥,挨着坐下:“小遥,坚强点,等情况明朗再说……手那么冰,去楼下喝杯­奶­茶吧。”

“我不去,我要守在这里……你去吧……”穆遥轻声说。

“现在还没搞清楚到底是谁!你难道就要先把命送在这里吗?!”YY大声骂道:“你这样有用吗?万一是简明出事,你难道就不活了吗?!”

“简明万一出事,我也不活了……”穆遥像个人偶,机械地抬起眼睛:“我不是不想活,只是没有他,我一分钟都活不下去……你不懂……你不懂……”

YY恨声骂道:“我不懂?!你以为我爱陆森不如你爱简明?!你以为我就不难过?看在我难过也为你担心的份上,”YY搂着他肩膀:“小遥,别这样,暂时离开一会儿,陪我去喝杯东西,你不能一直这样呆着……而且那么多警察,现在我们根本进不去。”

“……喝吧……喝吧……”YY说的确实是对的,穆遥不忍再用自己的痛苦增加他的负担,跟他一起站起来。

可是那杯滚烫苦涩的咖啡,如同穿肠毒药,让他的肠胃也痉挛绞痛起来,一口下去,更苦涩的胆汁跟着疯涌上来:“YY,对不起,我喝不进去……”

YY茶褐­色­的琉璃眼珠浸满悲凉:“你真不要命了?”

“命……呵……”穆遥苦笑:“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没命了,如果没有他,我要命做什么?”

YY放下热饮:“我们回去吧。”

两人赶回留医部八楼,大吃一惊,不但急救室的灯光灭了,短短几分钟内,连大批警察都已经撤离,穆遥如中雷击,快速冲进护士值班室,抓住一个女护士的肩膀狂叫:“病人呢?病人呢?!!!”

“你有毛病啊?你松手啊!”女护士厌恶地摔开他:“什么病人病人,医院到处都是病人,这里又不是神经病院,你发什么疯?信不信我喊保安?!”

YY跟上来:“护士小姐,您别介意,我们刚刚在这里时,急救室还亮着灯,那里面的病人情况怎么样?现在在哪里您知道吗?”

YY俊秀标致,一向招人喜欢,嘴巴又甜,那护士瞬间就忘了刚才的不快,瞪了穆遥一眼,笑对YY:“你说急救室?刚才急救室里有两个病人,一个抢救无效,一个在803病房,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现在还没脱离危险,门口刚才有两个男人的,你们过去看看。”

穆遥听完就往外跑,YY道了声谢紧跟上他,楼梯转角处803房门外,护士说的那两个男人靠在对面窗台边,正背向他们吸烟聊天,穆遥按着房门的手,筛糠一样抖,根本无法控制四肢,YY上来一手推开门,走进半步,声音蓦然结成冰块:“……小遥,是简明。”

穆遥手抠着墙缝恸哭失声,泪水终于滚滚而下,他已经,看到了他,谢谢天地,那个混蛋,他还没死,他还活着……他一步一步,仿佛怕惊醒雪白床单下的男人,轻悄悄地靠过去……

简明脸­色­苍白,还戴着氧气罩,旁边的监护仪器“滴滴”作响……他还活着……还活着……穆遥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此刻忽然泻去,他涕泪交流,咯咯轻笑着趴倒在简明枕边,不停低喃:“你这混蛋,你这混蛋,你果然没死,你这么坏,这么坏的人怎么会死呢,我真傻,我刚才差点伤心得死掉,混蛋,混蛋,我差点死掉……”

男孩呜呜地哭起来:“混蛋,我以为你丢下我,再也不管我,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你吓得我要死,我爱你,混蛋,我爱你,流氓,我爱你……爸爸,再别这样吓我了,我会死的……”

男孩哭得全身颤抖:“昨天早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出门会有危险,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呜呜,你这混蛋……爸爸,爸爸,求你好起来,求你看看我,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会很乖,会很听你的话,我再也不逃跑,爸爸,求你不要有事,求你别不要我……”

“哭够了没有穆遥?”YY森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原来你们是父子啊?啧啧,真看不出来,这伦乱得,还真有情有义哈。”

穆遥诧异地回头,YY冷笑着靠在门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手枪,正慢条斯理悠闲地把玩着:“既然那么舍不得你爸爸,为什么你们不一块去死呢?”YY像突然发现什么有趣新奇的事物,那晶莹的茶褐­色­双眸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柔声细语地循循善诱:“怎么样?一起死掉,好不好?这样就再也不用分开,不然我光杀掉他一个,你不是还得可怜巴巴守活寡吗?嗯?小遥,你说对不对?”

“YY!你怎么了?你疯了?!你说什么?!”穆遥瞪大眼睛,他根本不认识面前一脸怨毒狠厉的人,他不是YY:“你是不是因为陆森……受刺激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对,我是因为陆森受了刺激,不过,我受的刺激还少吗?你问我什么意思?”YY举起黑洞洞的枪口,轻吹一口气,咯咯娇笑道:“乖宝宝穆遥,你怎么那么可爱呢?你难道就一点没想过,为什么我非要带你去莞湖吃河鲜吗?”

番外烈焰燃情之九

“……为什么?”虽然穆遥也觉得YY那天坚持要去莞湖有点奇怪,可怎么也不会把他往坏处想,这是他的朋友啊,以前帮了他那么多的忙,怎么会专门害他?穆遥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你事先就知道曾坤在那里?谁告诉你的?曾坤还是辛培?”

“呵呵,我怎么会跟黑社会同流合污呢?是賈晋平无意说漏嘴的,”YY咯咯笑道:“穆遥,你想知道像简明这么狡诈多疑的人,他和陆森的藏匿地点连賈晋平都找不到,为什么却在枪战没开始前就中弹昏迷吗?”

“为什么?”穆遥一阵阵心凉,已经不想去猜测。

“因为是陆森临走前告诉我的啊,然后我再原原本本转告賈晋平。”YY一脸媚­色­:“他对我还算有点情意的,你说是不是?”

“陆森他……他对你一直很好,”穆遥骇然颤声道:“你竟忍心通知警察,害他去送命?!”

“他对我好吗?也许吧,可是,”YY的眼睛瞬间变成利刃:“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好’吗?穆遥,这也是拜你所赐吧?”

“你,你听谁说的?”穆遥惊问,这是他一直觉得有愧于YY的地方。

“賈晋平啊,还记得那袋泥巴吗?”YY轻笑道:“我没用那袋泥巴算计你,可那袋泥巴却帮我算计了陆森的心,”YY扯起嘴角,轻笑换成嘲弄:“賈晋平不久后就开始接近我,套取陆森和简明的情报,呵呵,真好玩啊,一箭双雕,再带上你这个不值钱的,他们两个机关算尽的人物,最后竟死在我手上,穆遥,你说有趣不?”

哪怕再籍籍无名,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时时刻刻寻找机会,都有可能给那些最不可一世的人致命一击,穆遥今天算明白这个道理了,可是,已经晚了……

“只因为陆森不是因为爱而接受你,你就要这样残忍地报复所有人吗?”穆遥摇着头说:“哪怕我对不起你,哪怕我父亲罔顾你的意愿主导了这一切,出发点都不是要害你,YY,你一向心地善良,怎么竟然做得出这种事?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你不要再天真了,你天真得让我替你脸红。你多少岁了穆遥?简明真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都快要退化了。”YY嗤笑道:“陆森不会害我,没错啊,他不爱我,没问题呀。我不是说过的吗?只要我爱他就足够了,我一点儿也不贪心,我太爱他了,爱他爱得恨不得杀死他,这样,他就永远属于我,我再不用担心失去他。”

“你疯了……”穆遥喃喃地说:“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YY收起笑容:“刚才我问你是不是想死,你不是说简明死掉的话,你就不活了吗?本来念着你帮我跟他求情,多加那10%赎金,我可以不让你死,可你自己求死,就怨不得我了。反正我要杀掉简明,多给你一枪是还你的情,我们多年兄弟,顺便送你一程。”

“不,你不能这样,”穆遥惊跳起来,挡在简明床前:“他已经伤成这样,现在还没脱离危险,YY,你别发疯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他?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就是为了出口气,还有,”YY正容说:“这是我跟賈晋平的交换条件,简明,非杀不可。”

“交换条件?”穆遥问道,能拖一刻是一刻:“什么交换条件?”

“算了,一次跟你说清楚,省的你死不瞑目。”YY闲闲说道:“简明太狡猾,即使被捕,因为警方没有他犯罪的确凿证据,当时他身上又没携带枪支,所以没办法给他入罪。可是賈晋平经此一役,怎么放心留下他的­性­命放虎归山呢?”

YY一个姿势靠墙站累了,伸伸腿走了两步:“所以,我们目标一致、皆大欢喜。不然你以为,外面的警察怎么会赶那么巧,我一带你下楼,就全部撤走呢?这也是賈晋平提供的方便。”说着用枪指着穆遥:“来,反正你也要死了,与其白白死掉,不如看在我照顾你多年的份上,自己动手把简明的氧气罩拔掉。”

“你怎么那么冷血?”穆遥又怒又惊:“不但要杀人,还逼我拔他的氧气罩,你还有没有人心?”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简明不能枪杀,要弄得像意外死亡,氧气罩脱落,是医院的责任,既牵连不到我,也不会给賈晋平带来麻烦,然后,我再杀了你,枪让你拿着,多完美的殉情现场,这样的死多感人?可以流传千古啊穆遥,再也不用忍受乱­仑­之苦,”YY体贴地笑:“你上次逃跑,是因为这个吧?”

“不,”穆遥死死拦住病床:“你休想,我绝不会让你如愿的。”

“不让我如愿,你做得到吗?有賈晋平撑着,就算我先­干­掉你,再拔他的氧气罩,那上面的指纹还不是擦擦就­干­净了,然后再按上你的,”YY看出他的心思:“你别死撑了,拖延时间也没人来救你。没有我的通知,谁都不会进这间病房,看见外面那两个人了吗?他们都是賈晋平的人,你就省省吧。”

“YY,你不要这样,”穆遥吓得脸­色­发青:“你以为你杀了简明和我,賈晋平会放过你吗?你也过分天真了吧?掌握了他那么大的秘密,你以为他还会留你活口吗?”

“你别废话了,”YY轻叱一声:“他现在有名誉有地位,即使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有谁会相信?他犯得着赶尽杀绝吗?你以为谁都是简明?!”

“YY,不要,你不要……”穆遥脑子麻痹,根本说不过YY。

YY显然也不打算再给他机会磨蹭:“穆遥,让你拖了那么久,我算仁至义尽了,现在,去死吧,”他举起枪口对准穆遥:“简明很快就会下来陪你,我会年年给你烧纸,让你在下面好吃好住,万事无忧。”说罢毫不犹豫地抠动扳机。

“不!”穆遥恐惧地惊叫一声,万般不甘,好不容易盼到简明还活着,却要一同死在YY手下……难道……真是天意?他本能地紧闭眼睛,等待那颗致命的子弹。

意外的是,一秒两秒,穆遥竟然毫无痛感,房间里同时响起YY惊诧的声音:“怎么回事?”他说着又举起枪,对着穆遥连抠了几次扳机,枪膛里仍然没有子弹­射­出来。

穆遥愣愣地看着YY,一时又惊又喜,枪有毛病?他不敢掉以轻心,紧紧护着病床,生怕YY打不出子弹,要强行过来拔简明的氧气罩,正自战战兢兢间,突然被后面伸来的一双大手,搂紧腰肢抱进怀里,吓得他立刻哇哇大叫。

“宝贝儿,宝贝儿,乖,乖,”简明揽紧他轻声笑道:“别怕别怕,乖,不怕,是我。”

“简明?!你没受伤?!”YY脸­色­霎时煞白,紧盯着一脸爱怜抱紧穆遥,正轻声慢哄着的男人,哪有半分重伤病患的样子?

简明没空管他,微笑着亲吻怀里震惊莫名的男孩:“宝宝,对不起,吓坏你了……”

“你……你……”穆遥完全反应不过来,他这时也发现简明没受伤,难道他刚才其实已经被打死了?在­阴­间跟简明相会了?男孩傻傻地问:“没抓进公安局的黑社会首脑,不是除了一个在抢救,其他都死了吗?”

“没错,可谁告诉你我是黑社会首脑的?嗯?小呆子,”简明拧拧他的脸蛋,笑不可抑:“乱给你老公栽赃。”

“你,你真是活的?”穆遥根本没办法承受这天大的惊喜,他抖着手摸索男人温热的身体,掐掐这里,捏捏那里,之后,突然一口啃上去:“你这混蛋,你这混蛋,那你­干­嘛吓我?!啊?哇……”说罢闭眼大哭起来,亮闪闪的泪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掉。

“宝宝,宝宝,”简明搂着他,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哄才好,一叠声地道歉:“对不起,宝宝,别哭了,乖,别哭了。”两人都忘了YY的存在。

YY冷眼看着死里逃生、你侬我侬的两个,知道不能再呆下去,拧开门锁想离开,賈晋平已经推门进来,一边示意两个便衣铐住YY,一边笑问简明:“老板,他判几年合适?”

简明抬起头:“非法持枪,蓄意杀人未遂,按刑法二百三十二条和一百二十八条第一款,两罪并罚,有期徒刑一十七年。”之后慢声道:“賈晋平,你马上要接任省公安厅副厅长职务,这些法律条款还没我清楚,你­干­什么去了?”

“啊?我……”賈晋平脸上一呆,不知怎么搪塞过去好。

“抓我坐牢,也得给个明白吧?”YY冷冷接口道。

“你既然能给小遥一个明白,”简明淡淡说:“我当然要还你一个明白。” 说罢示意賈晋平告诉他。

賈晋平道:“老板早就发觉你不对劲,专门让我试探你……”随即示意两个便衣推YY出去,他自己也趁机开溜:还是路上边走边说好,省得又被简明抓住整治。

“……陆森。”楼梯拐角处,YY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窗边的男人踱过来,神­色­复杂地凝视YY,伸手抚了下他苍白的面颊:“有空,我会去看你。”说罢转身下楼。

YY惨然一笑,低语道:“有你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了……”陆森的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下楼,再未停下。

“简……”穆遥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又是这混蛋使诈,装受伤感情也是专门坑YY呢:“放过YY,行吗……”

“不行!”简明毫无商量余地,冷言道:“这种人能留吗?就是怕你跟我闹,才拖到现在。”他看着脸露不忍的男孩:“十几年已经很不错了,要不是看他让你说出刚才那番话,我能那么便宜他?”

“可是……简……”穆遥终究于心不安。

简明捏着男孩的下巴:“可是什么?眼睛都肿了,放过他,以后还想再这样哭一次?”

不说犹可,一说穆遥又气不打一处来,这混蛋骗得他好苦,伸手就没头没脑地拧过去:“死骗子,死混蛋,我哭还不是你害的?!”

“哎呀,你谋杀啊……”简明躲闪不过,突然皱眉道:“嘶,小遥,别动,……”

“怎么了?”穆遥如同惊弓之鸟:“是不是受伤不告诉我?”

“……是,”简明一脸痛苦之­色­:“怕你担心。”

“哪里?让我看看!”穆遥脸都绿了,不敢再打,怕又碰到简明的伤。

“……看不好的,”简明可怜巴巴道,突然搂着男孩的腰往里一带,胯下的硬挺瞬间嵌入男孩腿间,一边动情地顶弄摩擦一边低笑:“宝贝儿用小嘴亲亲它就好了。”

“呀!”穆遥发现又上了当,气恼得立刻后仰腰身往后退:“流氓,这是医院……”

简明顺势往前倾,将那迷人的身子轻轻压住,坏笑道:“刚才是谁哭着说,只要爸爸没事,怎么对他都行?”他含住男孩的嘴巴探舌进去品尝:“现在……我就想要你……”说着伸手探入男孩腿间,轻柔爱抚那娇­嫩­的秀挺:“这儿……有没有想我……”

“啊……嗯……有……”男孩不再挣扎,男人的手轻怜蜜爱,让他的指尖都开始酥麻。

简明的手打着圈儿向下摸去,来到那销 魂荡魄的甜蜜幽谷,喘息道:“这里呢……有没有想它?”

“想……呃……”男孩的双眼水波盈盈:“好想它……嗯……想得受不了……”

“呃……”简明被他撩得无法忍受,一把扯下他的裤子,分开那双白皙滑­嫩­的大腿就压上去:“小妖­精­……勾死人了……”只觉男孩那小嘴儿一下一下地往里吞,他轻哼着顶入:“怎样想得受不了呢?”

“啊……”男孩抬高双腿紧缠男人的腰,心旌神摇地摩擦,只觉那一处的热烫饱涨几近将他融化:“呃……想它……再Сhā深一点……啊……用力……”

简明亢奋地碾压着男孩的娇­嫩­,直想完全钻进他身体里去:“……妖­精­……夹那么紧……想吸­干­我吗?”

“呃……嗯……”男孩抬起臀部,一刻都不舍跟男人分离:“就是要……夹你……就是……呃……要吸你……”

“呵,”简明抱着他坐起来,用力顶至最深处,暂时停了动作,轻笑道:“那就让宝宝的小嘴儿自己吸一会儿。”说罢爱怜地轻吻男孩绯红的脸颊,秀雅的眉目。

男孩自己含着磨蹭了一会儿,终究不如男人动起来舒服,难耐地摇着简明的肩撒娇:“要……要……”

简明轻笑,下腹被男孩搞得湿成一塌糊涂,他托起男孩的俏臀帮他动作:“小东西……又懒又馋……”下面那处随着进出,被男孩滑­嫩­的小嘴亲吻吸食得“啧啧”有声,男人忍俊不禁道:“好吃吗?”

男孩的额头抵着男人的颈窝,上身不支地贴进男人怀里,轻轻的呻吟:“……好……啊……吃……呃……”

简明紧搂住他白皙酥软的身子,低叹道:“我的宝宝……”

帘外一缕春风,好奇地探头窥看,瞬间烫红了脸儿,丢下帘子悄然跑开……

番外烈焰燃情之十

市长秘书小陈,在李云峰布置他撰写的,关于近期B市发生有组织械斗情况报告中写到了以下内容:

在这次由XX省A市,曾坤黑势力团伙发动的有组织武装攻击中, B市的社会闲杂人员没有枪支弹药反击,很快就被打散溃逃。公安民警在镇压行动中,迅速逮捕了以曾坤为首的A市黑帮骨­干­分子,及其属下大量不法暴徒。并同时拘捕了B市部分逃窜人员,因其并不抵抗,改过态度良好,经拘留教育后全部予以释放,其中三个首脑分子在枪战开始前被曾坤一方击中身亡……

陆森同志,在发现新田码头大量不法人员异常聚集后,当机立断,及时报知警方,并全程密切协助公安­干­警的清查行动,维护社会治安功劳卓著,荣获先进市民称号,并受到省委领导表彰,鉴于其历年来为本市繁荣建设做出突出贡献,是建筑拆迁行业的­精­英表率,由B市市委举荐其为全国政协委员和XX省人大代表……

市公安局蒋顺发局长,因病不能参加扫黑行动,并于此后提交病退报告……

原B市公安分局丁未副局长,因配合省公安厅賈晋平副厅长,在跨省缉毒中成功破获XXX特大毒品案,并同时将曾坤黑势力残余骨­干­全部缉拿归案,由省公安厅委任为A市公安分局局长……

李云峰喝着茶,仔细审阅小李交给他过目的报告,他马上就要作为市委书记去A市走马上任,B市的收尾工作一定要做得漂亮周到。

A市那群领导班子及其省委后台,在这次事件中大部分垮台下野,大快人心。唉,但不知是由哪个后台强劲人士,接替他担任B市市委书记,简明把B市清理得一清二白,未来N年,肯定是全国犯罪率最低的治安文明城市,接任的市委书记无疑占尽便宜。不过既然简明放心让他去A市支持辛培,那自己未来的升迁也是指日可待的。

虽然皆大欢喜,但家家仍有本难念的经,简明手下那几个人,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恼。

张汉成的烦恼,是现在见到穆遥就要脚底抹油迅速开溜,否则会被他挤兑死。但同时又庆幸自己仍然智力正常,上次骗穆遥简明出事不知道死掉多少批脑细胞,那小子是能随便骗的吗?万一因此掉了根毛,自己还不得脑袋搬家?

老天,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蹲在恬馨小筑门口等那小子打电话,完了还得一路跟踪追击,防着他想不开出事,那小子虽然瘦不拉几,可简直就是飞毛腿呀,而且心思多得不像话,跑完警察局就马不停蹄跑医院,有车不坐还偏爱用腿蹬,他跟着发疯容易吗?老骨头都快给他颠散架了。

不过老板的命令哪敢不听,别的老板敢不听,他这个老板敢不听?!不想活了?!别说让他骗人让他跑路,就算弄盆洗脚水让他喝下去,他也得当成琼浆玉液往下咽不是?

賈晋平的烦恼就更长篇了,别人对他都嫉妒得眼珠子喷火,全国公安多如牛毛,谁能有賈晋平那么幸运?即使有个好老子,也不至于随便卧卧底,就连破两宗大案,平地青云飞上副厅长宝座啊。唉,可是賈晋平自己却很郁闷,相当郁闷,非同一般的郁闷,而且这郁闷根本没处说,说了也没人信。

当了这破厅长,年薪没有过去一星期挥霍得多不说,受个贿还得提心吊胆,担心被家里老头子发现挨批,批个头破血流,张嘴闭嘴骂他王八羔子不爱惜前程,不思上进,跟了简明几年都没学到人家半点能耐。以前山高皇帝远,老头子哪里管得着他?!

他­奶­­奶­的,这垃圾厅长,天天大会小会没完没了作报告,连个屁都没空放,实在憋不住还得注意影响,夹紧ρi股憋着放,哪有过去爽。跟简明学?跟那个睚眦必报的­阴­毒黑手学?!賈晋平腹诽到此,明知心里的念头没人听得到,还是不禁鬼鬼祟祟左右窥看,没办法,简明实在太可怕。

就是简明害他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为什么害他?不就是因为当初引诱YY暴露不良居心时,不小心泄露了曾坤在莞湖的消息,害得他的甜心小蜜以身涉险吗?但最后不是连根寒毛都没掉吗?想到这里不由打个寒战,幸亏当时辛培在场,不然陈平那死脑筋,没接到命令说不定真伤了穆遥,那他这个惹祸的,脑袋可要搬家了。

那么多年鞍前马后地听凭差遣,勤勤恳恳地服伺左右,就因为他小蜜那点莫须有的“危险”,就对他狂使­阴­招,跟他老头子串通起来合伙陷害他,弄得他别说吸脑髓,哦,不不,气昏了,是别说吸骨髓,连小命都差点保不住。

那次明明调走了人专等辛培来抢仓库,自己根本不用以身涉险,却非逼着他留在那儿挨颗枪子儿,说什么留在犯罪现场才像战斗英雄,为了前途吃点小亏绝对划算。老头子昏了头,居然也跟着那独裁暴君一个鼻孔出气!你说,这枪子儿能随便吃吗?何况是主动开门出去吃,这得多大勇气啊?!这得多惊险啊?!!虽然穿了防弹衣,那弹头打在身上,难道就不痛吗?

賈晋平悻悻地想,复又哀叹:不过,跟着简明真是爽,天天都是风起云涌的­精­彩生活,哪像现在?可惜啊,可惜……

至于辛培的苦恼……已经不是苦恼可以形容,而是痛苦怨恨……辛婉儿因为泼了穆遥一杯­奶­茶,就不明不白丢了条腿,即使知道是简明­干­的,又能怎样?

简明仍不解恨,逼他以此“意外”为契机来A市卧底,顺便帮他经营管理私人金库:那二十五吨“被劫”海洛因。收拾曾坤余孽,同时接纳B市那群“溃逃”人员,长期留在A市发展根据地,打探东、西部地下组织情报。

辛培一边吩咐手下按照简明的意思,免费给曾坤没被炸死的幺儿,赠送每日吸食的海洛因,一边气恨难平,所有人都漂白的漂白,升官的升官,只有他自己还在这暗无天日的苦役中煎熬,可是,他能报复吗?他连表现不满都不敢,不是他怕死,而是得罪简明,比死更可怕……没有强硬的政治后台和法律掩护,任何势力都不堪一击,而这些保障,只有简明才能提供。

此次简明策划­操­纵,借助B市公安力量清剿A市地下组织,并藉由“被劫”毒品和清剿结果,成功击溃了A市和XX省政府政治势力。这种以退为进,借刀杀人,金蝉脱壳,轻松铲除异己的战术无疑是卓越成功的,但它的狠辣程度和­精­湛布局也再次令辛培胆寒。

穆遥隔日清早,突然心血来潮,推推在旁边赖床的男人:“你不是黑社会首脑,又不在警界政界,那你是­干­什么的?”

“嗯?”男人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搂住男孩想继续瞌睡:“我经商啊,还能­干­什么?”

穆遥捏住他手臂一层皮,狠狠一揪:“经商?我看你再胡说八道糊弄我。”

“啊!”简明吃痛,立刻清醒过来,冤屈莫名地眨眼睛:“确实是商人,前天被你掐的青青紫紫还没下去,我哪敢再撒谎?”

“不可能!”穆遥瞪着大眼,恶狠狠地威胁:“你是不是还不老实?又皮痒了?!你说不说,你到底是黑还是白?”

“说不清楚啊……”简明畏畏缩缩、百口莫辩:“都是,又都不是,你让我怎么说?”

“不说算了,”穆遥甩手要下床:“今晚回你自己房间睡,以后也别来烦我。”

“等等等等等一下,我说,你对别人都挺好,”简明一肚子委屈:“怎么就光对我发狠啊?”

“你有意见?”穆遥和颜悦­色­地回头。

“没有,没有,怎么会有意见呢,就算有也是赞同意见。”简明诚惶诚恐地宣誓。

“那就快说。”穆遥趾高气扬地瞟他一眼。

简明头疼得长吁短叹,突然福至心灵:“灰,只能这么说了。”

“灰­色­?”穆遥不明所以。

“嗯,灰­色­……”简明微笑,那是他最钟爱的­色­系。复杂,中立,变通,深沉,神秘莫测,涵盖一切,是黑­色­和白­色­之间不可或缺的牵制与协调,这里永远没有僵局,却有无穷无尽的驰骋空间:“对了,今天有个老家伙来约我打高尔夫,你陪我一起去吧。”

“老家伙?”穆遥被成功转移注意力:“谁啊?”

“嗯,熟人,”简明爬起来去洗脸,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賈晋平家老爷子的朋友,路过B市顺便看看我。”多半是来感谢自己帮他们收拾完XX省那堆破事,这群政治舞台上的老东西,为了证明自己老当益壮,成天没事找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不过,这个世界哪儿不是一样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倾轧与压榨,就有无休止的政治斗争。

穆遥无所事事地躺在太阳伞下喝果汁,偶尔瞟一眼简明跟那个老头子在草地上聊天,不时挥几下杆子的身影,看得他想打瞌睡,无聊透了。

“简明,你真不打算从政?”老头子凝视简明,老花镜后的小眼珠不容易让别人看清,却时刻清楚地审视别人。

简明打出一竿子:“您知道我向来没有这种意愿,”他微笑道:“而且,我爱人也不会同意,现在已经够忙的,陪他的时间不多。”

“哦,呵呵,”老头子看看远处的穆遥,会心地微笑:“年轻爱侣,令人艳羡啊。”简明刚才的回答,让他感到些许的惋惜和更多的安心,这个人如果涉足政坛就麻烦了。

“呵,”简明也跟着看向穆遥,那只小猪现在在哪儿都能睡啊,他歉然道:“老先生,今天恐怕不能多陪了,我爱人身体不舒服,要送他回去休息。”

“哦,好好,”老头子和善亲切地说:“那你先忙,我们改天再聊。”

简明微笑着点头告别,举步向穆遥走去。老头子一直目送抱着穆遥走远的简明,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

他回头远眺西行的落日,忽然兴起一阵不合时宜的感叹:存在即合理,正式的制度往往流于形式,法律规定的社会秩序已成空文,国家机器维持正常运作,往往需要借助大量非正当化力量,这种力量就是地下势力。这是一种不能公开宣扬,却切实有效的统治手段,当代中国的政治结构尤其如此。

然而任何势力都是把双刃剑,如不加以疏导制约,任其自由发展,必将危害统治者本身。但这种控制又不能直接使用政府名义执行,且政府统治永远无法渗透到社会边缘与夹缝,只有通过简明这种具有铁血手腕的权谋家,在两者之间周旋调停,必要时借用他们的名义达成黑白联盟,才能完全实现利用与制衡的目的。

能胜任这种职责的人少之又少,放眼天下只得凤毛麟角,他们必须具备闲云野鹤的生存观念,更要有追逐猎杀过程的嗜血残暴,且必将时刻面临鸟尽弓藏的巨大危机。简明这个人,不但能在这种危机中屹立不倒、挥洒自如,还能游刃有余、势如破竹地解决无数棘手难题。根本就是个异数。

刚才那个男孩,既是他的儿子,也是他不折手段强行占有的至爱,简明这样堂而皇之地带出来,是种自露其短的高妙招数,也是与虎同谋者最迂回深沉的心机,在风云变幻的权利激流中,仅靠惊人的胆略与魄力,是远远不够的……

“首长,您站太久了,休息一会儿吧?”旁边的勤务员打断了老头子的思忖。

“嘿嘿,”老头儿自嘲地一笑:“老了老了,站跑神儿了。”

“哪儿啊,”勤务员笑道:“要是老了能有您这样倍儿­棒­的身板儿,这样爽利的­精­神头儿,我都巴不得老了呢。”

“嘿,现在的小毛孩子,一个比一个会说话,”老头子又发感慨:“比我们那一辈儿强多喽。”

“不会吧?您那一辈儿是什么样儿的?”勤务员搀扶着老头儿,慢慢在落日余晖中谈笑走远。

B结局

大三暑假,学校要求穆遥他们找单位实习。

晚上简明回来,穆遥跟他大致说了一下:“简,你帮我介绍个公司实习吧。”

“学校就是要张证明吧?放完假开给你好了。”简明放下公事包,边说边去找衣服冲凉,B市的夏季够火辣的,而且穆遥不喜欢客厅里开空调,所以到了家还是热。

“不是,”穆遥跟着他进房间:“暑假在家多无聊,再说,我也想去锻炼一下。”

“锻炼?”简明拿着衣服站起来,奇道:“去我那锻炼不就行了?”

“我才不去你那里,”穆遥撇嘴道:“张助理那张树皮脸,看着就反胃。”去简明公司,那还不跟家里一样吗?肯定体验不到真正的实习感受。

“那去下属企业,”简明小心避开张助理这个敏感话题,边说边往浴室走:“下个月再去吧,现在天气太热了。”

“我不去你名下的企业。”穆遥嚷嚷:“我又不是去玩儿,我真想实习。”

“去我那儿怎么就不是实习了?”简明被浴室门口的小无赖拦着进不去,热得他汗流浃背:“让我先冲凉好不好?”

“不好,”穆遥抓着门框耍赖:“你答应让我去其他地方才能冲凉。”

“不行,”简明索­性­往回走:“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又等别人找你‘啰啰嗦嗦’?”

“你!”穆遥哀叹,这人怎么隔这么久还咬着那事不放啊?知道跟这混蛋硬扛不行,追上前去拦住简明,一头扎进男人怀里又拱又摇,撒着娇说:“哎呀,简,你就让我去嘛,好不好嘛?”

“……你热不热啊?”简明蹙着眉哭笑不得,怀里闹腾的小八爪鱼死粘着他拔都拔不开。

“嘻嘻……答应了?嗯?”听男人语气有松动,穆遥笑嘻嘻地扬起脸。

“那去森元制药吧,”简明揉揉胸口毛茸茸的小脑袋,无奈让步:“现在能让我冲凉了吧?”

穆遥抱紧男人的腰仍旧不松手,撅嘴道:“那不是陆森新开的制药厂吗?”

“没错,是陆森的不是我的,完全符合你要求。”简明索­性­抱起男孩,捂得他密不透风窝进沙发里,贼笑道:“抱着美人­干­蒸桑拿也不错。”

穆遥被他捂出一身热汗,熬不住跳起来,气道:“好了好了,就去陆森那。”说罢赶紧跑进浴室关上门。

简明一身水一身汗站在门外敲:“小遥,你­干­吗?让我进去冲凉啊。”

穆遥惬意地泡进凉水里,悠然道:“你?回沙发上蒸桑拿去。”

森元制药的财务室面积跟办公楼成正比,相当宽敞,主管是个四十来岁的阿姨,会计陈叔将近五十,为人亲切随和。还有几个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跟穆遥很谈得来,兴许陆森没有特别交代过,陈叔并未将他与其他人区别对待,这反而让穆遥觉得轻松自在。

来了将近大半个月,穆遥一直没见过陆森,想到陆森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YY,穆遥趴在财务室宽大的凸窗上,遥望远处厂房烟囱腾起的滚滚白烟……

不知道YY现在在里面怎么样了,他并不期待与YY见面,一段友谊辗转到今天,见与不见已经没有分别,可心底总有些零零挂挂的牵念无法抛开,那曾无数次向他绽开会心微笑的­精­致脸庞,那茶褐­色­波光粼粼的清亮眼风,那段永远无法抹去的,相互扶持着走过的惨淡岁月……

厂房门前停下一辆货车,想来是提货的,穆遥无所事事地正想转身收拾办公桌,一天时间一晃就过去,又快下班了。却忽见货车后面跟着的一个小车,车门打开,陆森正从上面下来,他已经很久不开那台车号扎眼的黑BENZ,着装风格也越来越像中规中矩的成功商人。穆遥顿了顿,还是跑下楼,追上快进仓库的陆森。

“在这儿习惯吗?”陆森嗅觉依旧相当灵敏,十几步开外就停下来,回头等穆遥跑近。

“嗯……”穆遥靠过去,却不知道说什么,本想向他打听些情况,但随即意识到陆森未必会关心YY,便犹豫着一时冷了场。

陆森看看他,见他没接着说话,便道:“进来再说吧,晒得很。”随即带头走进仓库。

穆遥踌躇着跟进去,他还是第一次进森元的仓库,里面­阴­凉宽敞,光线昏暗,刚在太阳下积攒的暑气很快消逝无踪。

“我去看过他一次,”陆森坐在椅子上,一边指挥货车司机带着仓库工人运货上车,一边对穆遥说:“狱警说他不接受探访,他在里面过得还可以。”

“哦……”穆遥笑了笑,盯着自己的脚尖。他能理解YY的心情。

“谢谢。”没什么可问的了,穆遥说完想走,却见一个扛着箱子的工人被过道边的垫板绊了一下,没保持住平衡往前直跌下去,手里的纸箱也随即嘭一声裂开,里面掉出一包包透明塑料袋密封的白­色­粉末。

工人吓坏了,见仓库主管大声呵斥着向他走去,立刻连滚带爬站起来:“我马上重新装箱。”说着急慌慌拾拣地上的货物。

穆遥瞬间起疑,上前两步细看那些胶袋,心里一阵发紧,森元制药是国家批准生产镇痛剂的大型厂家,可袋子里的东西,明显不是药用吗啡,而且镇痛剂要制成成药运走,也不会用这样粗陋的包装。

“那些是什么?”他回到陆森旁边,轻声问。

“废品,送去垃圾处理站销毁。”陆森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

穆遥没继续追问,告辞后越过门边的保安向外走,他一直以为陆森已经漂白洗手,却原来只是将地下“生意”转上地面,“进口销售”改成“自产自销”……

经过身侧那辆大型货车,男孩的视线不由自主滑过货柜车内,那一箱箱井然有序不断叠高的合法生产的“废品”,他再次看向厂房上方那根巨型烟囱,看着那滚滚的烟柱翻卷着直上蓝天,一时满心迷茫无法言说……

“简……明天我们去鹿鸣岭吧?”穆遥懒懒地偎在男人怀里看电视,鹿鸣岭是邻县名山,山颇高,风景据说差强人意,得名只因山顶那座寺庙,传闻很灵验。

简明放下报纸,诧异道:“那里有什么好去的?你闹着要去实习,不然我们可以出去旅游。”

“我想去嘛,”穆遥挠着男人手心:“实习完再去旅游,我明天想去鹿鸣岭。”

“……想去就去吧,”简明接着看报纸,男孩总爱突发奇想,生些奇怪念头,他早就习以为常了,随口道:“山顶那段路听说不好进车。”

“我们爬上去啊。”穆遥不以为意道,求神当然要虔诚。

“爬上去?”简明一脸狐疑,盯着赖在他身上没正形的男孩:“就你?你不是向来能躺不坐,能坐不站的吗?你以为那是个小土坡?”

“就我什么?”男孩生气道:“你说我爬不上去?”

“爬得上,爬得上。”简明立刻休战,反正这种“人民内部矛盾”他从没赢过,还不如省点力气。

次日上午十点多两人来到鹿鸣岭山脚,经人指点找到了一条青石铺就的登山捷径,穆遥兴高采烈地往上爬,半小时不到已经气喘吁吁腿肚子抽筋,瘫在路边直灌水。

简明笑话他:“叫你别跑那么快,这山爬上去起码要三小时,像你这样,就算上去了也没劲下来。”

穆遥呼呼喘粗气:“你不会背我下来啊?”

简明登时语塞,笑骂道:“……你个猪。”

“你不乐意?”男孩鼓圆了眼睛瞪他。

“……当然乐意。”简明搀起他,无奈道:“走了,再坐下去可以直接下山了。”

两人“艰难跋涉”到山顶附近,已经将近下午三点,穆遥见前方路边探出去一块平整巨石,立刻甩开简明的手,跑过去四仰八叉摊成大字,清劲的山风扑面而来,吹得汗湿的衣服涨起小帆,身下的石头­阴­凉消暑,他惬意地长叹道:“好舒服啊,就在这里不爬了。”

简明在他旁边坐下:“不去山顶那庙里看看?那座庙好像有点说法。”

“不去,就在这里……”穆遥凝视着前方庄严古朴的寺门,轻声说。三三两两慕名前来进香的游客,经过他俩身边接着往上爬,拐个弯后进了寺门。

……我进去……是会亵渎神灵的吧……穆遥喃喃默念着:神啊,若你真的存在,在冥冥之中俯视芸芸苍生,能不能请你……恕了我父亲的过错……他虽不是好人,但也非十恶不赦……若真要责罚,也请降罪到我的身上……只求您,让我们这一世平平安安……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简明垂视着男孩神思远行的脸庞,看一眼山门,回头道:“起来换件衣服再躺,别感冒了。”

“嗯,”男孩抿­唇­一笑:“我要吃东西。”

简明拉起他T恤下摆从头上脱下来,擦擦汗再套上­干­衣服:“只有面包矿泉水,早上又不肯去商场买点东西再来。”

“面包就面包。”穆遥翻着背包,掏出来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又饿又累,不诚心还真上不了这山。

简明递给他一瓶水,两人分吃完面包开始下山,再不走天晚了山路不安全。

穆遥走了不一会儿,就开始吭哧吭哧叫苦叫累,上山用完了力气,两条腿跟木棍似的不听使唤:“休息一下再走。”

“再休息就到晚上了,本来三小时的路让你休息到下午三点才上去,”简明走下两级,向后面伸手:“上来。”

穆遥笑眯眯趴上去:“不是我要你背的啊。”

“还不是?”简明背起那只猪,磨牙道:“昨天就打定主意成心折腾我的吧?”

穆遥搂紧男人脖子,脸颊深埋进对方温暖的颈窝,男人熟悉清爽的汗味儿随着平稳的步子荡漾在他的鼻尖,慢慢渗入心田,他眼睛酸酸热热地哽声说:“小时候……你都没背过我……别的小孩……出门都有爸爸背……”

简明停了停,微微一笑,柔声说:“那以后,爸爸都背着你,好吗?”

“嗯……”穆遥咧嘴甜甜一笑,弯弯的眼角里,悄然滚落两颗清凉的泪珠。

温柔的斜阳与缠绵的山风,穿过路旁细密的枝叶,情不自禁地脉脉低语,传诵着这一场缱绻深情的,凉夏故事。

长怜(简明番外)

他相貌并非特别出众,至少在我见过的人里,只能算是中上层。肤­色­偏于苍白,身材单薄消瘦,语调很轻,总是言犹未尽,有时,得花一些心思,才能了解那些平淡语句后面潜藏的言外之意。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存在感相当稀薄的孩子。除了,那一双破碎的眼睛……

那是一双奇异的眼睛,乍一看相当清澈,温驯柔美。然而那清澈却是被迫的沉淀,温驯,是一种压抑的委屈。

他的个­性­也并不讨人喜欢,疏离,淡漠,自卑,嗯,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有趣的虚伪。

这本来不应该引人注目,即使有美感,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种病态美。然而如此多的残缺组合在一起,却生成一种奇异的令人浮想联翩的力量,那力量可以钻入你的灵魂深处轻轻抓挠。

即便如此,也不应该引起我的兴趣。首先他是个男孩子,其次,即便是普通床伴,我也更倾向于那些简单明朗的个­性­。生活本就沉重,­性­ 爱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调剂,也应该轻松惬意。呵呵,当然,这一些都无关感情,因为,我从不认为在我的生命里,有必要发生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可是,他出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让我意外地诧异了一下,因为,我看到了他的血。当这种屡见不鲜的,跟旁人一样殷红甜美的不透明液体,缓慢泅湿他白­色­衣袖的那一刻,我竟然会觉得,不舒服……

他若无其事地冒着冷汗,小心翼翼地赔礼道歉,局促不安地接受我的好意去上医院,然后,用那双破碎的眼睛一瞬不离地贪婪追逐我的背影……那像丝线一样单弱无力的目光,仿佛一双载满绝望与无助的小手,怯怯地向我伸来,让人不忍丢开……

出于一种……本能,我并不想过于接近他。直到几个月后碰巧途经酒吧街,看到那一张熏然嫣红的脸,那张脸在夜­色­之下,氤氲着妖娆妩媚的气息……忽然之间,我不愿再让这张脸继续­祼­ 露在暧昧的夜空下,那让我……莫名其妙地不爽。我当即倒回去让他上车,他起初推辞着,最终还是坐上来。

即使知道他的经历一定不单纯,也知道他对我怀有某种好感,但仍然想不到,他会以那么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呵,他问我:“简先生,你是GAY吗?”他轻柔婉转的声线带着微弱的颤音,直视我的眼睛,泛起一种烟视媚行的甜蜜诱惑,和,幻灭前的脆弱悲哀,如同,倾尽了心血绽放的花盏,在极致的美艳中绝望地凋亡。

我不是GAY,可他的绝望和他的美,在那一刻,同时令我心悸……我带他回了曦园。他的举止处处透出生涩与羞怯,可想而知那一句冲口而出的露骨邀约,究竟攒积了多少的勇气。那一天,我并没有要他,他显得失望而安心,哭累以后,沉沉睡去。

早上离开的时候,他还熟睡未醒,清浅的眉宇习惯­性­地微蹙着,困锁在沉郁的梦境里……我并非不想要他,昨夜他依偎在我怀里,那清甜的气息和柔软的身躯,已成功勾起我那方面的冲动,想要热切地疼爱他。但他的泪水和忧郁,那一双破碎的,倾泻着迷恋与信赖的眼睛,却令我更想好好对待他,至少,给他一段甜蜜的恋情……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片刻的心软会不可逆地改写我的一生。这个奇异的,柔弱的倔强男孩,在我们后来相处的漫长时间里,逐渐体现出强大的影响力,以至于让我那些引以为傲的理­性­和原则,完全不堪一击地节节败退。

他满足的笑脸让我欣慰,他依恋的眼神让我怜惜,发生在他身上的,哪怕一丁点儿痛楚和委屈,都会在我的痛感神经里无限倍地放大……这样的人,只能彻底毁灭,或者,永恒占有,他再无可能作为无关痛痒的存在,游离在我的生活之外。

而我绝不可能伤害他,哪怕是第一天,当他手肘受伤时,我都不忍不管不顾。是的,不忍,这种令人费解的怜惜之情横贯了我与他共度的每分每秒。仿佛我那横征暴敛、动荡不安的生命,只是为了等待,他的出现,只是为了对他,倾尽温柔……

这一生,我只遇见过一个这样的人;这一生,我只愿永远疼爱守护着他,为他筑造完美无暇的,幸福生活……

他的名字,叫穆遥。很久很久以后,当一切已成定局,当彼此的羁绊已经根深蒂固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我的儿子。也终于了悟,那份永远无法割舍的,匪夷所思的怜惜之情……的真实来源。

那一种创痛无法形容,那一种绝望无法言表,如同身体某部分猝不及防地被断然剐掉,并且,永不愈合……

他狂躁而绝望,悲愤莫名,原本在我的呵护下,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温和平静再度崩溃,他歇斯底里地发泄怨恨和痛苦,这何尝不是我的感受……这宿命的,避无可避的天谴,足以将灵魂生生撕成碎片。

我们不可能再回归父子关系,我对他,他对我,都从来都没有父子的自觉,只有覆水难收的致命吸引力。如果勉强以亲情关系不伦不类地相处,他很快就会跑掉,他那种脆弱冲动的个­性­,忍受不了日复一日进退不能的煎熬。而我,决不能容忍他一个人在外面游荡,不管他是我的儿子,还是从前那个,有着一双脆弱迷茫的眸子的,忧郁男孩。

他并未意识到这点,又或许是习惯­性­的逃避,那天他偏头枕在我的腿上,无助而悲哀地乞求我不要丢下他。他凄绝的眼神和故作轻松的笑脸,让我心痛得无法呼吸。他之前的生活,已经被他那该死的母亲全盘毁掉,如果他未来的人生,将继续在这种噬骨的绝望里痛苦沉沦……我情愿……他恨我……

他终于还是跑了,在知道真相以后。我其实从未想过,要永远隐瞒这一切。血缘的真相,无可掩藏,哪怕埋得再深,如同险恶的暗礁,终有一天会露出水面。我能做的,只是给他一个尽可能长的缓冲期……有一些东西,无论多么不堪,是你的不幸就必须承受。即使在没有发生­肉­ 体关系以前,他也不可能远离,只会一次一次跑开再回头。

我们注定彼此纠缠,哪怕是伤害,也不可能遥遥相对。就像连体同根的植物,血­肉­交缠、密不可分,除非同时衰朽凋亡。他保证他不会再寻短见,我索­性­给他一段喘息的时间。只有让他自己认清这一点,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场非人的磨难;才能彻底结束这混乱不堪的痛苦生活;也才可以,彻底扭转这与生俱来的不幸命运。

他是我唯一不愿使用手段和技巧掠夺的人,我只想给他一颗完完全全的,并不完美,并不善良,甚至是丑陋残缺的,平常心;只想给他一份真挚无悔的,相濡以沫的怜爱与温情……然而,造化弄人,我不得不伤害他,在完成占有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逼他睁开清亮温纯的眼睛,面对这赤 ­祼­­祼­的污秽……

这一生,他注定属于我,这一生,我无法给他自由……在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宿命的魔轮已经开始转动,居心叵测地,不动声­色­地,在我们无知无觉的时候,碾碎了彼此再重新揉合……

只愿,我倾尽全力的怜惜爱护,能稍微弥补那不得已而为之的戕害……能稍微平复,让我那颗麻木不仁的心脏,彻夜绞痛难安的,深深愧疚……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还有来生……

我只愿,做一个慈爱温柔的父亲,在他稚龄的童年,背着他走遍大街小巷,倾听他所有孩子气的烦恼,给他买爱吃的糖葫芦,和所有男孩子喜爱的玩具模型,让他拥有甜美的笑声,而不是惨淡的忧愁……

在他少年和青年的生命旅程中,为他遮风避雨、苦心筹谋,给他的生命撑起一片湛蓝的晴空,让他可以无忧无虑的,健康成长……

然后,当我老去,老得再也无力照顾他的生活,只愿能在某个黄昏,与他一道,把酒言欢……微笑着倾听,来自不远处,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女,快乐的嬉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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