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还未到来的时候,一声高昂的“起床!”就撕裂了夜幕。同时铃声也震响了起来。
现在离日出时分还远得很,除了几只早起的鸟儿在啼鸣之外,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邻居们也要再过上几个小时.才会起身继续日常生活。
“……啊?”
“怎、怎么了?”
睡昏头的松方和毛利一时忘了自己到底是身在哪里。他们跳起身来,呆兮兮地四下张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态。
过了好一阵子,他们才回忆起这里是禅寺,而自己身不由己地参加了体验修行的事情来,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
如果是真正的修行僧人的话,用于日常起居的空间只有一叠榻榻米那么大而已。他们要在这样的空间里睡眠、用餐、座禅。但是现在毕竟只是模拟体验而已,用不着那么严酷,所以十叠的房间里住五个人,每个人能够分到两叠左右的地盘。
“呜,真的四点就起床啊。”
“有没搞错啊。平时的话,这会儿搞不好才刚睡哩。”
看了看手表,他们烦闷地叹了口气。
“你们睡了吗?”
“没怎么睡。九点钟晚上不是才刚开始吗,怎么睡得着。而且肚子又好饿。”
只有大麦饭和一菜一汤而已的晚饭,很快就被消化一空了。他们抱着空空的肚子,挨着不眠的夜晚,等到好不容易才犯困了,又被人给无情地轰了起来。
“呜~一个小时,我只要再睡一个小时就好……”
松方再次扑倒在了被子上。
“这已经是冬天,比平时晚了一小时啦。除了冬天以外,其他季节都是凌晨三点起床的呢。好了好了,快点收拾一下去洗脸吧。”
透站起身来,扒开被子,把那两个人挖了出来。
别看透乍看起来一副比谁都纤细的样子,实际上神经却意外地粗,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能高枕无忧。昨天他也是丢下在那里辗转反侧的松方他们,一个人呼呼地进入了梦乡。
虽然夜里不知为什么突然醒了过来,但到现在也睡了六个小时,所以他很顺利地就清醒了过来,如今是一派神清气爽。
透迅速地叠好了被子,推到一边。
他们今天的修行是从洗面开始的。根据昨夜从三浦那里听来的说明,用来漱口与洗脸的水量只限一个手桶那么多而已。
这对平时开着水龙头任意梳洗的人来说,是非常不方便的。虽然这种不方便也正是体验修行的精髓所在,但是对过惯了便利生活的他们来说,光是这个就够他们退避三舍的了。
起床与漱洗的时间总共只有二十分钟。过了之后,就要马上进入佛堂,进行“晓天座禅”了。
座禅之后,再到法堂去与僧侣们一起进行晨课,进只有米粥和芝麻盐而已的早餐。然后修行者们去做扫除或者拔草之类的劳作。不过他们三个是例外,劳作免掉,直接学习就是了。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得做到这个地步啊……”
习惯了熬夜的夜猫子大学生们揉着惺忪的睡眼唠唠叨叨,但是也只得学着透的样子,收拾起被褥来。
突然,走廊里传来狠狠地撞到东西,或者谁摔了个大跟头一样的巨大声音,然后楼梯上响起惊人的脚步声,听起来极为慌乱。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当三个人惊讶地面面相觑的时候……
“来、来人啊!快点来人啊……!”
伴着变了调的惨叫声,门被谁剧烈地拍打了起来。
“救、救命啊--快救人啊!那个人他……!”
“……佐仓先生?”
一听出是谁在惨叫,靠门最近的松方马上跳过去打开了门,惨白着一张脸的佐仓立刻像落水的人抓救命稻草一样,扑进来紧紧地抓住了他。
“您没事吧?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呜哇!”
松方被佐仓那不寻常的表情吓了一大跳,反射性地接住了他。但是在看清对方的全貌之后,他立马也跟着惨叫了起来。他拚命地推开佐仓的身体,差点没把佐仓粗暴地推飞了。
“佐仓先生!”
“你的手怎么了!”
冲过来的其他两人也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佐仓的双手都染得通红。被他的手碰到的衣服,楼梯的扶手,拉门的纸上,全都涂满了鲜红的痕迹。就连被他抓着的松方,睡衣的肩膀与胸口的地方都染满了斑斑的血红。
那不是别的,正是鲜血。
“你受伤了?是哪里--”
要论三个人里最熟悉这种残酷场面的,毫无疑问是透了。
平时他面对过惨不忍睹的尸体,如今的血迹远远吓不倒他。在经验方面,只接触过衰老与病死这种安稳死亡的遗体的松万和毛利与他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在迅速地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之后,透立刻推开吓得僵硬掉了的两人,扶住了佐仓的身体。
从外表上看,佐仓并没有哪里受伤,而且也不像是内出血。那么这到底是谁的血迹呢。
透冲出走廊,迅速地向旁边的房间看去,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稻叶到底到哪里去了?
“喂,到母屋去叫三浦先生!快点!”
透在呆呆地盯着自己衣服上的血迹,脸孔痉挛着的松方背上狠拍一掌,把他推到楼梯口去。必须要赶快确定发生了什么异变才行。_
“你去三楼,看看卢卡斯有什么异常没有。如果没事的话,就把他叫起来……”
透接着向毛利发出了指示。但是还不等毛利动身,被骚动吵起来的卢卡斯就自己走了进来。
“水城先生?怎么--”
用眼光阻止了他的问话之后,透重新看向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样的佐仓。
“佐仓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你冷静下来好好对我说明。”
“他、他……自、自杀……”
“啊?”
从他口中泄露出来的只言片语,让透与毛利,还有卢卡斯三人一起瞪大了眼睛。
“他?难道是稻叶先生吗?他在哪里!”
“浴、浴室--”
“佐仓先生拜托你们了!”
听到地点的瞬间,透向毛利与卢卡斯短短地交代一句,就一口气冲下了台阶。虽然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佐仓本人并没什么异常,有他们看着不会出问题的。
他一阵风一样地穿过脱衣场,推开浴室的门,然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穿着衣服,靠在侧面墙壁上,瘫倒在浴缸边的稻叶。
左手的手肘浸在热水当中,本是透明的水已经被染得一片鲜红。
在他那无力地垂落的右手边,落着一把露出刀刃的裁纸刀。
“割腕自杀了吗……”
如果只是因为出血过多而昏迷的话,可能还有救也说不定。
透抱着一线希望,走近了稻叶。可是不用详细调查就知道他的体温都冷却下来,已经开始死后僵直了。很明显,他已经死亡了。
他所需要的,不是救护车和医生,而是灵枢车与僧侣了。
“……不,还是需要医生的。因为他是非正常死亡。”
透跪在稻叶身边,重重地叹出了一口气。
之前还见过面,对过话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两边都不是因为事故或者疾病死亡,而是毒杀与自杀。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认识的人的尸体了啊……!”
透紧紧地咬住嘴唇,凝视着稻叶那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
“咦……?”
突然间,他的脑海中产生了一种违和感,不由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在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之后,他啊地看向了稻叶的衣服。
稻叶在衬衫上披了一件开襟的羊毛毛衣,而衬衫的扣子扣错了一位,似乎是谁慌忙地给他套上的一样。
透不禁愕然,赶忙挽起袖管伸进浴池的血海之中,把稻叶的左手拉了上来。在看到他手腕上的伤口时,透一下睁大了眼睛。
割腕自杀的人一般都会留下好几道的“试探伤(或称犹豫伤)”--但是稻叶的手腕上却完全没有这些与致命伤平行的浅伤口。一刀就割断了手上的动静脉。
不自然地紊乱着的衣服,没有任何试探伤的手腕。
从这些情况中推导出来的答案,就是“有伪装自杀而进行的他杀嫌疑”。
这意想不到的事态,让透马上调查了那僵硬的手掌与手臂。如果是他杀的话,被害者会在抵抗中身上留下“防卫创伤”。但是--
“……没有……”
除了左手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显眼的外伤。有出血痕迹的场所只有手腕上的一处而已。本想看看稻叶是不是抓了加害者,指甲中可能留下了皮肤的碎片,但就肉眼所见,他的指甲却非常干净,什么也没有。
在接着调查右手的时候,透“啊!”地叫了起来。他看到地板上留下了一个血写的文字。
刚才之所以没有一眼看到这个记号,是因为稻叶把右手遮在了上面。就好像怕被别人看到一样,他用手掌遮住了字迹。
“‘’--”
透愕然地低语着。
不用说,这是代表寺庙的符号。如果说,是稻叶在濒死的时候留下了这个记号的话,那么这就是他的死亡留言。
“难道说,他在暗示这个寺庙里的人就是凶手吗?”
还是说--
稍稍转个角度来看的话,它就变成了另一个符号。想起那个符号的含义,透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
“……难道会是……铁十字?”
在向三浦通报了整个事件之后,透抢在警察到来之前偷偷地进入了佐仓和稻叶的房间。
仍然没有从混乱中恢复的佐仓在透他们的房间里,由毛利和松方照料着。卢卡斯也和他们在一起。为了把警察带到案发现场,也为了不让不相干的人扰乱现场,三浦守在宿舍楼的入口处,等候着警车到来。
虽然被佐仓和透搅扰过一番之后,现在也不存在什么“保护现场”的问题了。
“……”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透抢在警方搜查之前,先到隔壁房间去进行了调查,结果在桌子底下发现有白色的小东西掉在那里。因为那东西被夹在了榻榻米的接缝里,不注意的话可能就发现不了了吧。
这间房间里有叠得争整齐齐的两组被褥,比透他们的要小一圈的矮桌。房间的一角放着旅行包。
房间的宽度和设备和透他们的基本一样,都是空荡荡的状态。
所以那东西虽然小,透还是发现到了。
为了不直接碰到,透掏出一张纸巾,把那东西拿了起来。仔细打量,原来是个直径约七毫米,厚度两毫米左右的圆形药片。
是要吃药的时候无意间掉下去的吧。要找起来太麻烦了,所以就那样扔在那里不管了。
“……应该是稻叶先生的药吧。说过他眼睛不好的。”
佐仓看起来就很精神,身体也很健康的样子,如果说谁有着疾病必须长期服药的话,那还是纤细又一脸疲惫的稻叶更有可能。
“ROCHE171些--吗。”
见了药片表面上刻着的文字,透歪头不解。
虽然他参加过很多次解剖,对人体构造的了解程度已经超过了年长的学生们,但是就算透再怎么优秀,也还是个刚刚开始学习专门课程的大三学生而已。
像是什么药是专治什么疾病的知识,如果不去查书是不可能知道的。而他也不记得各种药都有什么外表特征。
手边有电脑能上网的话,就可以从药片的形状和上面写着的文字查出是哪个厂商生产的,以及药的成分效用,甚至副作用之类的详细资料了。不过身边就有个对药品很熟悉的人在,首先还是向他询问看看吧。
透把药片放回原处,走出了佐仓他们的房间,这时候刚好警察到来,楼下一片人声鼎沸。
他们首先要找寺庙里的负责人听取事态,去浴室调查遗体与现场,恐怕还得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到稻叶的房间里来检查吧。
透下到一楼去看情况,发现松方和毛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下面去了。他们和三浦一起,远远地看着警察们四处奔走取证的样子。
“……对不起,能打扰一下吗?”
“嗯?”
透拉着三浦的袖子,把他带到了建筑物的外面去。
“一彰先生知道这是什么药物吗?”
三浦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透递给自己的便条,一看清上面写着的文字,脸孔就立刻僵硬住了。
“这个药是怎么回事?”
“是我在稻叶先生他们的房间里发现的。就掉在桌子底下。我怕打扰到警方搜查,所以用便条记下来之后,就又放回了原处。”
透也以紧张的表情仰望着三浦。
“既然会有这样的表情,那就说明这是‘以某种意义来说很糟糕的东西’了吧?”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应该说它是‘以各种意义来说都很糟糕的东西’才对。”
“咦?”
三浦俯下身体,在蹙着眉头的透耳边说出了药的名字。
那是对物所知不多的透也--不对,应该说是就连对医毫无认识的普通人都听说过的名字。
三浦一彰,是在进入医学部之前,就已经拿下药学部的学位,拥有了药剂师资格的人。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算不上什么少见的经历,但他曾经在厚省省医药安全局的麻药课--如今名称改为了厚生劳动省医药局的监视指导,麻药对策课中--工作过。是全国只有一百七十三人而已的“麻药取缔官”。
但是知道他在再次成为帝都大学的学生之前的这段经历的,只有透和纯也而已。
看到三浦脸上变色,透一开始还以为佐仓或者稻叶是个吸霉者,可是在知道了那药的真正名称之后,立刻觉得它恐怕直接关系到了稻叶的死亡。
三浦回到现场附近,半强迫地把幽魂一样惨白着脸呆立着的佐仓带了过来。
“抱歉,在您受了这么大打击的时候还打扰您。但是为了亡故的稻叶先生,我们有件事情不能不向您问清楚。”
“……为了佳实……?”
听了佐仓的轻声反问,透的心中产生了诧异。
他们之前都是称呼彼此的姓氏的。而佐仓却在无意识之间叫出了稻叶的名字,这说明他们更惯于亲昵地互称名字才对。
“因为调查的话很快就会发现,所以我希望您能正直地回答我。请问您接受过失眠治疗吗?”
“不,我的睡眠很好。”
佐仓一脸迷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为什么三浦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那么稻叶先生呢?您知道他的情况吗?”
“……偶尔他会睡不着吧。可是也没到要去医院的地步,他也就是买点药店里卖的安眠药来吃。”
“请问您知道他是去哪里的药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