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春园饭庄原来也是军区后勤部的一个对外的餐厅，一年前刚交给当地政府作为接待贵宾的饭庄。这里厨师的手艺好，能做出鲁菜、粤菜、川菜和东北菜等几大菜系来，而且口味地道，在乌鲁木齐这个地方，是名闻遐迩的。饭庄分楼上楼下两层。一楼是大餐厅，主要是汉餐；二楼是雅座，主要是清真和当地特色小吃为主。陈经理带着朱秀霞径自上了楼，找了个靠东朝阳的雅座坐好。
头戴白帽子的跑堂马上过来问；“二位，想来点什么？”
陈经理将桌上的菜谱递给朱秀霞说；“你看看点上几个喜欢吃的菜吧。”
朱秀霞很不习惯这里，她看了一眼菜谱，就推到他面前；“俺看不懂这个，更不知道喜欢吃什么了，反正能吃饱就行。”
陈经理笑起来。他就看着菜谱点了几个菜。跑堂的开了单子就离开了。
“你常来这里吃饭吗？”
“对，经常来，主要是陪客人来吃。这的饭菜味道很不错，你吃过就知道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小朱，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朱秀霞想了想，摇摇头。
“你再想想。”
她还是摇摇头。
这时，菜上来了，七大盘八大碟的一下堆满了餐桌。后面服务生还端来了一个大蛋糕。看到蛋糕，朱秀霞才突然想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起来。心也跳动的很快。
“怎么样？想到是什么日子了吗？”他盯着她问。
她避开他的眼睛，低声说；“大概是俺的生日吧？”
“什么大概呀，自己的生日难道都忘了吗？”他又笑了起来。
朱秀霞不知说什么好，此刻她大脑里想的最多的就是赶快吃完，逃回到单位去。
陈经理帮她将红蜡烛Сhā在蛋糕上，然后让她许个愿，再吹灭蜡烛。
“说什么好呢？”她又想起大年三十在宿舍里和姐妹们共同许愿的情景来，心里一阵难过，眼泪一下涌出眼眶，她马上抹掉了，强露出微笑说；“俺太激动了……第一次来这么好的地方……真没有想到…….俺太高兴了….”朱秀霞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说了这么一堆话，弄的陈经理也有点伤感了。“好了，不说了，来，吹蜡烛吧！”她鼓起腮帮子一下就吹灭了蜡烛，然后她切下带花的图案的蛋糕递给他。“经理，你的。”她又给自己切了一块，甜蜜地吃起来。
吃饭的时候，他老夹菜给她。她也最喜欢吃烤羊肉，葱爆羊腰花儿，手抓羊肉和胡拉羊蹄儿等新疆风味的地方菜。他要了一瓶北京二锅头，问她喝不喝？她说不喝。他又要了一瓶红酒，问她喝不喝，她犹豫了。暗想；如果不喝的话，那太不给经理面子了。于是她说；“俺不会喝，就喝一小杯吧。”陈经理给她倒上满满一杯红酒说；“这就对了，不会喝也喝一点嘛，生日不喝什么时候喝呢？”
朱秀霞端起杯说；“俺和你碰杯吧。”
“好，那就干杯，好吗？”陈经理容光焕发地说；“祝你生日快乐1”
“谢谢。”她见他一饮而尽，自己也喝完了。
他又给她倒满了。“来，今天高兴多喝一点。”
她连忙说；“不行了，再喝就醉了。”
他说；“怎么会醉呢？来，这一杯就算你敬我的，好吧？”
没办法，她只好端起酒杯说；“那好，就这一杯了。俺敬你一杯，多谢领导的关心。”她一扬脖就喝了进去。头这个时候开始有点发晕了。胸口火辣辣的。她感到有点燥热了，就松开领子的风纪扣。
“怎么？小朱，你没有事吧？”
她说；“俺要回去了。”
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二锅头，喝了一口说；“别急嘛，等会儿我用车送送你。你喝点茶吧，瞧你喝得脸上像化了妆似的。”
她双手捧腮，感到脸蛋上发烫。
“小朱啊，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他用微醉的目光看着她说。“上次我托齐巧花曾经给你提起过……”
“陈经理，你不用说了，你的意思俺都明白，俺只是觉得自己太小了，还不懂事，俺现在不考虑这个……服务总社有很多女兵，都比俺强呢，比俺漂亮能干，你什么样的找不上啊？”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他说；“总社的女兵的确很多，也有好的，但是我就看上你了。”他说着一把抓过她的手，她的心一下子都要蹦出嗓子眼了，她慌忙挣脱他的手，说；“不…..不行！俺真的还小……你去找别人吧！”
他有点尴尬，正好服务生过来问他们还要不要什么了，他就说；“那就结帐吧。”
这天晚上，朱秀霞又失眠了。也许是新调了一个宿舍的缘故，她只要到了新的环境，总是有几天睡不踏实。火灾发生后，领导重新给她安排在仓库组的女兵宿舍，也是七个人。中午在鸿春园吃生日饭的那个情景，让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陈经理送她回到营房，下车时，对她说得一句话，更让她感到不安，他说；“你不同意就算了，但我是真心的。”她是个爱在心里装事的人，只要有点心事，脸上就反映出来。同事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觉得她年纪小小的，就整天愁眉苦脸的，而且老爱忘事，今天掉了钥匙，明天去食堂打饭又没有拿饭票，也是同事都开玩笑说她是小马大哈。对此，她烦恼的不行，生怕丢三落四的影响工作，好在仓库的工作是季节性的，在四月份一般进出货物量不大，有很多空闲时间，让自己去打发。女兵们有的三五个一起唠嗑的，打毛衣的，玩扑克牌的，下军棋的；有的看书识字的等等，朱秀霞不喜欢玩，就爱找本小说安静地读。这几天，王彩风借给她一本长篇小说《青春之歌》她一看就放不下了，她被小说里的人物和故事深深的吸引住了。这天吃过中午饭，宿舍的人都要睡半小时午觉，她就躺在床上捧着那本小说《青春之歌》正看着入迷的时候，办公室跑来一个通讯员，急匆匆的样子对她说；“你快去军区总医院，袁铃出事了。”她听了头嗡的一声，丢下书，跳下床，赶忙穿好衣服，就跟着通讯员跑出了宿舍。在去医院的班车上，通讯员对她说，袁铃自杀了，她吃了很多的安眠药。医院正在实施抢救。朱秀霞马上联想起前不久她们去烈士陵园时，袁铃表现出来的反常举动，可惜的是她并没有想到她用那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到达医院的时候，护士告诉她，袁铃因为吃了过多的安眠药，没有能把她从死神那里抢救过来，现在她已经躺在太平间了。朱秀霞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的脚步变得踉跄了，幸好有通讯员搀扶着才来到了太平间。袁铃安静地躺在那里，嘴角上还残留着一点呕吐物，眼睛紧闭着，脸色比覆盖在她身上的白被单还白。通讯员对朱秀霞说，看看就行了，不要停留太久，也不要哭。朱秀霞默默地点点头，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在看到自己的身边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悄然而去，她的悲伤已经到了极限，反而让她镇定了。她只是想不要打扰她，让她永远地睡去。“铃铛，你为什么那么傻呀？”她摸着她的脸蛋轻声说道。袁铃的一只手露在外面，指甲刚修剪过不久……“她是多么地留恋生命啊！她在临死前，还那么地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朱秀霞暗想道。生命是多么的脆弱呀！她就像是云彩里的太阳，稍不留神就钻进云缝里了……她握着那只冰凉的小手，把它放在胸前，想把它暖和过来，如果这只手如果捂热的话，她会不会活过来呢？她就这样天真地想着，望着她，直到通讯员一再催促她离开的时候，她才将那只手小心地放进被单里，走到太平间的门口，她再次回头，望了最后一眼；“袁铃，你睡吧，俺走了……”
当朱秀霞要离开医院的时候，护士长将一封信交给她说；“这是她留下的遗书，是给你写的吧？”
“对，是她写给俺的。”看到信封上写着朱秀霞收，就点点头接过了信。
回到宿舍，朱秀霞觉的头痛的不行，她拿出那封信，上面就写了几句话，她流着泪水看起来；
“朱娃子，请容许我最后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呼你，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阴曹地府和老齐她们几个做伴了。你不要为我悲伤，我这也是早就有的想法，与其难受的活着，不如一下解脱了反而干净。在我去之前，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陈西礼是个大色狼，他欺负了老齐，还想欺负大辩子，被我发现没有得逞，他就打起我的主意来，那天，我为什么掉下山崖，是因为我看见陈经理尾随我们来到了红山…..”朱秀霞看到这里大吃一惊，差点喊出来，她此刻全身冒冷汗，在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陈经理那醉眼惺忪的样子，“这个危险的男人……幸亏袁铃提醒俺，不然的话就惨了。”她想到这里，又继续看下去；“你要提防他，并保护好自己。…….不要忘记我，每年清明节烧点纸，我就很满足了……再见了。你永远的朋友；袁铃。一九五五年五月三日绝笔。
看完信，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她想了很多，好像也一下成熟了很多，也长大了好多，这就是真诚的朋友，即使自己将要挺身走入另外的世界了，也要在人世间的最后的时刻不忘挽救别人。袁铃是在她人生的最初阶段给她重要影响的人，她会永远地铭记她的。
第二天，陈经理让通讯员叫朱秀霞去办公室，她问什么事。通讯员笑了一下说；“我怎么知道？领导让我叫你，我就来叫你，快去吧，反正是好事儿。”她只好去了。
“啊，小朱，你来了，快请坐，快坐下。”陈经理见到她来了，表现的很热情。
朱秀霞知道他的热情后面的含义，就忍住内心的反感，不冷不热的说；“陈经理叫俺来，有什么事吧？”
陈经理让通讯员倒了杯茶，接过来递给她，见对方没有接，就放在茶几上，说；“是这样的，我们准备去吐鲁番的大河沿货场进批土特产，我亲自带车过去，打算也派你去，怎么样？”
“俺也去？”朱秀霞有点纳闷地说；“为什么要俺去呢？”
“哎，你这个傻丫头，谁都想出趟差看看外面，我是有意锻炼你嘛。”陈经理压低声音说；“我们可以坐班车去，住进招待所里，又不让你劳动，趁出差的机会，转一下吐鲁番，那里可是有很浓郁的维族风土人情呢。”
“俺不去！”她说；“俺参加的业余文化培训班要考试呢。”
“哎，那算什么？回来补考也行吗？”
“反正俺不去，谁想去就去吧，俺在仓库还有很多事要干呢。”
“你这个丫头怎么这样死脑筋呢？让你出去散散心嘛，还不是为你好吗？”
她没有吭气。坐在那里低着头。也不喝水。房间里一下变得很静，墙上的挂钟摆动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听的很清楚。
这时，通讯员喊了声报告进来了。说有个会议等着陈经理参加。
“好吧，你先回去，我还有个会。你回去考虑一下，再告诉我，出发的日期是后天早晨八点在南门长途汽车站。”陈经理说完，瞥了她一眼，就和通讯员一起走了。
朱秀霞回到仓库，王彩风对她说；“仓库得到通知说，后天要派你去吐鲁番出差呢。”
看来不去是不行了。但是她打定主意，那天坐货车去，不和陈经理一起乘长途班车。而且也不住招待所，和出差的出纳唐颖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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